《人生重启后》 第1章 请选择重启人生的时间点 秦立死了。 那辆泥头车迎面撞过来的时候,秦立就知道他们死定了,绝壁透心凉。 对,“他们”。车上有两个人,秦立开车,副驾驶坐着一个漂亮的网红女主播。 他跟这个漂亮女主播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但并非外界所以为的那种关系。 女主播叫温可书,秦立是温可书的经纪人。 可以说,秦立是网红经纪人,不过他很专一,温可书是他带出道的,也是他带的唯一一个网红。温可书出道那天,也是他入行那天。 至今,温可书出道一年,粉丝五百万。 这是秦立的人生巅峰。 秦立今年33岁,单身。人生经历平平无奇,小时候父母离异,学生时期当过学霸,大学考了个普通的211,毕业后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索性辞职创业。 第一次创业,失败,把工作几年攒的钱亏光了。 第二次创业,再次失败,贷款还不上,这次是靠老妈出钱给他填上了窟窿。 第三次创业,就是给温可书当网红经纪人。理论上,2022年,直播行业已是一片红海,这时候入行已经晚了。 但秦立算是走了狗屎运,温可书一炮而红,两人一年赚了几百万,秦立不仅把老妈给他填的钱还上了,还反手给了家里大几十万,扬眉吐气。 但他的焦虑和压力,也是外人看不到的。 这场致命的车祸,并不全是意外。 温可书最近正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公关危机。 不仅“人设崩塌”,温可书还被卷入了一场出轨风波。 “小三”这个标签足以彻底钉死任何一个女网红或女明星。 而真相是,有同行眼红温可书火得太快、赚得太多,就盯着她来薅羊毛。 风暴来得太快,温可书迅速情绪崩溃,秦立压力也大,尽管想稳住温可书,好好解决问题,两人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争吵。 今天在车上,两人也吵了起来。 因此导致了秦立开车时分心。 意识到自己必死后,秦立的脑袋就空白了。 传说中的走马灯并没有出现。 仿佛他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回味之处。 那之后,他的世界几乎是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有了意识。 周围依旧一片漆黑。但这漆黑中,秦立看到了两行字。 [是否重启人生?] 第二行只有两个字:[是],[否]。 秦立懵了很久。 他不确定现在他的思维是否清晰。 话说回来,他应该是已经死了,哪来的思维能力? 这种感觉像是做梦,然而是一个清醒梦。秦立试图找到自己的肉身,却发现找不到,这片漆黑没有边界、没有尽头,也不存在物质。 是否重启人生? 他这33年,有遗憾吗? 有过后悔的时刻吗? 当然有。 没人能说自己的人生没有遗憾。没人敢说自己的人生从没做过后悔的事。 真这么说,那也是嘴硬。 后悔也没用,必须说不后悔啊。 秦立选择“是”。 他这个念头一起,文字立刻切换。 [请选择重启时间点] 下面有4个选项。 [1990年10月25日] [2008年10月25日] [2013年10月25日] [2022年10月25日] 秦立一时头皮发麻。虽然他已经没有头皮了。 这四个选项,大有深意。 10月25日是秦立的生日。秦立是个腹黑的天蝎座。 1990年,秦立出生。 2008年,秦立高三,正处高考前夕。 2013年,秦立毕业,刚入职场,还没步上创业的死亡轨道。 2022年,就是去年,秦立带着温可书出道已有几个月,温可书正值上升期,看起来前程似锦。 那时两人赚钱赚得头脑发热,都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 这4个时间点,某种意义上都是秦立人生走向的决定性时刻。 回到2022年,他有可能帮温可书避免这一波公关危机。 回到2013年,他可以直接选择不创业,好好在职场打拼。 回到2008年,他可以换一所大学,换一个专业。 不知道这是主神还是系统还是别的什么,这一刻,秦立真心觉得这玩意儿提供的选项挺慷慨的。 慷慨得让他稍微犯难。 秦立考虑过后,用意念做出选择。 [1990年10月25日] 既然能重来,那就彻底一点,玩个大的! 不就是再上一次学,再高考一次么。 扛得住。 “哇——!” 婴儿的啼哭很清亮。 1990年10月25日早上,一个男孩在南方一座四五线小城市——陵城的一家医院出生了。 满头大汗、形容虚弱的母亲将他抱到怀里,满脸温柔的笑意。 这就是秦立的妈妈年轻时的模样。 这一年,她28岁。 秦立见过父母的结婚照。不得不说,秦立家虽然穷,但颜值这方面的基因着实优良,父亲年轻时长得人模狗样,一副非常容易令无知少女心生爱慕的斯文败类款,母亲年轻时更是气质绝佳的大美人。 秦立窝在母亲的臂弯里,发现自己的思维和记忆都很清晰。 他记得自己上一世发生的所有事。 也就是说,这簇新的小婴儿身上,藏着一个历尽风霜与沧桑的33岁大叔之魂。 如果他想开口,他怀疑他甚至能立刻给他亲妈打个招呼。 但还是免了。怕吓着老妈,更怕自己被送去研究所切片。 秦立也就激动了半天——不,最多半个小时,就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选项了。 以33岁大叔之魂重生,乍一听是个金手指。 实际上,他无聊得想死。 被母亲抱了一会儿后,他就被护士抱走了。 那之后,一天下来,睡觉22小时,清醒两小时,其中一个多小时在喝奶。 剩下的半个小时清醒时间,秦立忍不住反复思考一个问题:他是吃饱了撑的,才会选择回到出生的这天? 他还不能暴露自己。具体参考岛国某小学生,天天装傻充愣扮可爱,还有事没事给别人打针。 一想到童年期还那么长…… 抱着侥幸心理,他试图向虚空询问:hello,有人吗?他能重选一次吗? 如果能重来,这一次他选择高考。 秦立也就是自己跟自己玩个梗,没想到,他刚在心里喊完话,视线的左下角就浮现了一行文字。 [重启点:0] 第2章 二周目的小目标 秦立来精神了。 重启点? 什么意思? 秦立凭借多年的人生阅历……和游戏经验,推测出一个可能性:重启点,是用来重启人生的点数。 他上辈子大概是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行善积德……总之阴差阳错地攒够了重启点,于是意外死亡后触发了重启选项。 而现在,重启点数为0,因为他刚出生,啥都还没开始干。 听起来就很合理。 秦立又很快发现,这个“重启点”是个默认设定,无法关闭。 也就是,全天候24小时都在那里,闭上眼睛也在那里。 秦立现在合理怀疑三体人不是虚构的。 刚开始那几天,这几个字搅得秦立有点烦躁,睡觉都睡不好,每天22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生生降到了20个小时。 尤其是那个数字“0”,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淡淡的嘲讽。 仿佛在告诉秦立:你的复活甲已经耗光了,再嗝屁一次,可就真的嗝屁了。 不就是复活甲么,他就不信赚不来下一套。 三四天后,秦立逐渐习惯了这重启点的存在,就连睡觉也能与它和谐共存了。 并且,毫无违和感地融入了1990年的婴儿生活。 虽然他目前只能当一个看客,但很多只从长辈那里听过的往事,开始一点点栩栩如生地在他面前展现。 秦立有一个大他7岁的姐姐,叫秦好。 秦好,这名字听起来棒棒哒,秦立很后来才知道姐姐这名字的真正含义。 说出来别人都不信,这个“好”字,跟什么招娣、来娣同出一源。 这是秦立长大后听奶奶亲口说的。 秦立家的故事,说来有点话长。 他出生的时候,家里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和他,三代同堂。 奶奶是旧时代过来的女人,一生秉持着“三从四德、三纲五常”的做人原则。但,家里实际上的一家之主,是奶奶。 很多大事,奶奶说了算,爷爷和父亲都只能听着。 比如姐姐秦好和秦立的名字,都是奶奶取的。 奶奶说自己没上过学,只不过从小听了许多民间故事,有一点文化,但不多。 对母亲的第一胎,奶奶充满期待,满心希望是个男丁,好继承秦家并不存在的皇位。 结果,是个女孩。 奶奶自然很失望。斟酌之下,给姐姐起了个意味深长的名字。 好。一个女,一个子。 已经生了一个女娃了,下一胎该是儿子了? 秦好1883年出生,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 但奶奶的观念里从来就不存在“只生一个”这种事。 第一胎是女孩,第二胎当然要赶紧提上日程。 而秦立的母亲,严兰珍,和奶奶这辈子都无法和解的冲突,就从大女儿秦好出生时开始。 这对婆媳间的矛盾可不要太多。 活过一世的秦立知道,他亲妈是个儿女奴,对他们这一双儿女疼到没边儿。 反正秦立很肯定,严兰珍对秦好的爱,丝毫不比对他的爱少。 所以,奶奶给秦好起这个名字的寓意,就让严兰珍很不高兴了。 大女儿刚来到这世上,就先用名字告诉她,你性别选错了,你从出生起就是错的。 闹哪样? 但奶奶已经起好名字了,秦立那个妈宝男父亲一贯是奶奶说了算,严兰珍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地接受了。 不过她从来没告诉过秦好这名字的含义。 再者,奶奶催着严兰珍生二胎,可这时的严兰珍,已经非常不想生了。 新婚燕尔之时,严兰珍也幻想过日后拖家带口、儿女双全的家庭生活。 秦好出生后这7年,丈夫和婆婆彻底浇灭了她这种幻想。 秦立父亲从来没在家带过一天孩子,婚后不久,他就从厂里辞了职,学别人下海经商,天天幻想着做大生意、当大老板的发财梦。 可惜才华支撑不起野心,怎么搞怎么亏本。 更惨的是,她这不仅是丧偶式婚姻,她这简直是婆媳式婚姻。 老公整天不着家,她倒要跟老公的老妈子朝夕相处。 这7年来,严兰珍就秦好的教育问题,几乎天天跟奶奶扯皮。 奶奶生活上倒是不亏待秦好,照顾得很周到,但架不住精神摧残。 一天天在孩子面前也不避讳,说秦好这孩子哪都好,就可惜就是个女娃,只要不带把,她好上天也白搭。 时不时就催严兰珍赶紧再生个男孩。 严兰珍心力交瘁。 再生一胎,即便真是个男孩,她也不敢指望以后就家庭和睦。 如果还是个女孩…… 严兰珍不敢想。 但命运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这两年,严兰珍和秦立父亲一年到头没几次机会睡一张床上,不知怎么搞地,愣是怀上了第二胎。 奶奶高兴坏了。 1990年,计划生育即将进入最严格的时期,奶奶找了各种门路,弄到了一张准生证。 秦立出生后,奶奶对待严兰珍的态度前所未有地慈祥。 “秦立”这名字也是奶奶取的,寓意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反倒是秦立父亲没什么情绪起伏。秦立看得很清楚,他出生后第二天,秦立父亲才赶到医院,意思意思地探望了一下母子,说他最近酒店刚开张,忙得很。 从他对严兰珍的态度,尤其是他看严兰珍的眼神,秦立作为一个30多岁的情场老手,一眼就明白,这男人对自己妻子已经没有任何感情。 既然不爱这个女人,连带着,他对自己这个儿子也不会太在意。 秦立很清楚自己这个爹的尿性。他这大半辈子是忙着做生意不假,但这人可绝非什么专注事业无心儿女情场的人设。 秦立没忘记上一世奶奶给他讲过八百万遍的“父母爱情故事”:想当年,这俩正值盛年的俊男美女是王八看绿豆,天雷勾地火,不顾双方家庭的极力反对,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秦立老爸甚至立下毒誓:娶不到严兰珍,他就出家当和尚! 可把奶奶吓坏了,转头去磨老爷子,赶紧把半生积蓄拿出来给儿子娶媳妇儿,不然秦家要绝后啦! 后来,后来故事来了个急转弯,总而言之就是离婚了。 问就是爱会消失。 再后来,秦立老爸二婚了,四十好几的老男人,娶了个二十出头的小嫩模。 那段时间,秦立老爸的深情人设重出江湖,他的手机屏保上是非常扎眼的一句话:爱你一万年。 秦立:呵,男人。 秦立更没忘记,上一世,严兰珍是在1995年,也就是秦立5岁这年离婚的。 这一年,严兰珍33岁。 正好和秦立同龄。 可在95年,一个33岁的离异女性,和秦立面临的社会环境截然不同。 秦立不相信,他老妈这么聪明的女人,会看不出来他老爸这个狗男人心里早就没有她了。 真相只有一个。 严兰珍一直拖着不离婚,是放不下他这个小儿子。 为了孩子,凑合着过。 严兰珍这个时候,还是想凑合一辈子的。 她以为生了个儿子,和奶奶的关系至少能缓和一点。 她想错了。 奶奶变本加厉,觉得既然有了两个孩子,严兰珍就不该再去上班了,最好辞职在家专心做全职主妇。 而秦立他爹完全没有因为家中有两个娃就更顾家。他完全钻进了钱眼子里,关键还没本事,钱没挣着,还往里倒赔,到后来,要债的天天来家里堵门,电话一响起就准没好事。 这些都把严兰珍逼到了崩溃边缘。 离婚后,严兰珍也尝试过再找对象,但始终没遇到合适的,直到秦立33岁这年,她都没有再婚。 秦立庆幸,好在自己选择了从出生这天重启人生。 二周目,他定下了自己第一个小目标。 让爸妈离婚。 越早越好。 第3章 士可杀不可辱 上一世,秦立曾在电视剧和小说里见过无数次这种经典剧情:父母突然要离婚,他们的孩子无论处在什么年纪,都会不解、悲痛、愤怒、反抗。 我爸妈要离婚了? 他们怎么能离婚? 我不允许! 他身边也不少真实的例子。 秦立以己度人,每每都感到很疑惑:处不下去了就离婚,这有什么问题吗? 难不成真要他们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忍耐着痛苦也非要饰演夫妻的角色? 后来,秦立父母各自找到新对象,秦立还真心为他们高兴。 30岁以后,秦立没那么愤青了,明白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事儿,很难说有什么对错。 可现在,他反正是心意已决。 他爹妈这婚,本就该离。 小目标定下了,但是要如何实现,秦立犯了难。 90年代,让一个已经有两个孩子的女人下决心离婚,难如登天。 而且,秦立现在还不到1岁,干啥事都诸多限制。 秦立用自己这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脑袋瓜构思出了许多方案。 比如到自己能开口说话的时候,以神童之姿跟母亲谈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她离婚。 比如到自己能写字的时候,匿名写信一封,偷偷交给母亲,伪装成一个神秘人,说服她离婚。 比如改走父亲路线,用差不多的方法,说服老爸主动提出离婚。 又比如,收集老爸变心出轨的证据,让母亲彻底死心离婚。 再比如,直接摊牌,告诉母亲自己是重生的,自己亲眼见证了她跟老爸没有好结局,早离早解脱。 被秦立全部否决。 就没一个靠谱的。 成年人根本不会听一个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如若他真显示自己有神童之姿,这对夫妻很有可能不仅婚离不成,还会对他用力栽培,然后亲眼见证一出伤仲永。 匿名信这个,也有点侮辱他爹娘的智商。 至于收集老爸变心出轨的证据……这,虽然秦立不待见自己这个爹,但他爹多情归多情,还真没出轨过。 这位情圣在感情问题上,边界感莫名地强,他的模式永远是:深爱,不爱了,分手,下一个更好。 渣得明明白白。 秦立困在这婴儿的躯体里,一纠结就纠结了好几个月,小目标无甚进展。 生了秦立后,严兰珍休了一个月产假就回去上班了。 严兰珍那时在百货大楼当售货员,工资不高,却每个月几乎全部上交家里。 即便如此,奶奶还是对她不满,以前是女孩子家家抛头露面,现在是一个当妈的,天天上赶着去上班,又不挣几个钱,孩子都没人带,成何体统? 这么说着严兰珍,却从不提她那个天天在外头做生意、以大老板自居、从未给过一分钱家用、还时不时跟她这个老母要钱的儿子半个字。 这些模糊的往事,秦立上一世也就是听长辈们讲讲,现在才算是切身体会到当中的腥风血雨。 可以说,家里没打起来,已经算是奇迹了。 一天,严兰珍在上班,奶奶在做饭,把秦立搁在房间的床上,姐姐秦好在客厅看动画片。 有一说一,奶奶对他们俩还是好的,即便观念上嫌弃秦好是女娃,也从不虐待,秦好这年都7岁了,在家连个碗都不用洗。 至于和秦立感情笃深的爷爷,这会儿和奶奶是分居状态,在他老家做生意呢。 秦家的男人,对做生意这事儿都情有独钟。 区别在于,爷爷勤劳踏实,人情练达,不说大富大贵,胜在稳稳当当,让家里人过得很殷实。 而秦立他爹,好高骛远,眼高手低。 秦立自己…… 咳。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就不揭自己伤疤了。 奶奶原本是秦好出生后被秦立老爸薅来帮自己带孩子的。说是孩子带到两三岁就回去,结果在这里一住就住到了秦立出生。 更不能走了。 秦好看完动画片,百无聊赖地摁着遥控器换了一轮频道,实在翻不到什么好看的东西,决定找点更好玩的。 比如弟弟。 秦好来到房间里秦立躺着的床上,围着这小不点儿左看看,右看看,伸手戳戳他胖嘟嘟的脸。 秦立对她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但只能坐以待毙。 那种“爸爸妈妈给我带来了一个弟弟,是我们家新的一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保护他”之类的姐弟情深,都是电视剧里骗人的。 真正的姐弟情深,要等到很久以后了。 秦好对秦立的出生,一开始毫无感觉。 只有好奇。 后来,听奶奶时不时念叨,懵懵懂懂明白了家里有着重男轻女的优良传统,秦立带把,她不带,秦立理论上高她一等。 她就开始觉得,这带把的小玩意儿,有点讨厌。 戳着戳着,秦好觉着光戳脸不够刺激,改去戳秦立的脚丫子。 秦立一个哆嗦,想把脚丫子缩回来,狠狠瞪秦好一眼,婴儿也是会痒的好? 秦好仿佛属猫的,秦立躺平的时候,她尚兴致缺缺,秦立一躲,她瞬间来劲儿。 愣是薅着秦立玩出了打地鼠的味道。 秦立愤怒:你丫的! 比他大7岁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秦好:对。 秦立现在6个月,可以爬了,他决定自强不息,艰难地挣扎着,往床边爬去。 没爬出两步,秦好一伸手,使劲把他拽回来。 家里的床是硬板床,这年代还没奢侈到睡软床垫,这会儿又接近5月,南方早就热了,床上铺的是凉席。 秦好一顿操作猛如虎,着实让细皮嫩肉的秦立磕得疼。 什么叫熊孩子? 这就叫熊孩子。 别看秦好长大后是个非常靠谱的女儿和姐姐,她小时候闯过的祸不在少数。 比如青春期离家出走去找男朋友,让严兰珍大半夜整个城市一顿好找。 这货的黑历史,秦立能给她数一箩筐。 虽然,秦立青春期的光辉业绩也不遑多让。 但秦立万万没想到,秦好小时候是这么欺负自己的。 得亏老子开启了二周目…… 士可杀不可辱,老子今天必须跟你刚到底! 第4章 家庭大战 秦立的豪气干云爆发不到3秒,就被秦好摁在地上……哦不,摁在床板上反复摩擦。 秦立倒是有一个大杀器——哭。 他一哭,厨房里忙活的奶奶肯定会立刻赶来。 他们家不大,也就60平左右的两房一厅,奶奶又刚给他喂过奶,秦立平常又特别乖,不乱哭乱闹,奶奶才会放心把他放在房间里。 奶奶农村出身,这么带孩子,对于她已经说得上精细了。 但是秦立作为一个大老爷们,面对一个7岁小丫头的挑衅,哭着叫奶奶…… 丢不起这个人。 倔强的结果就是,被姐姐教做人。 秦好倒也没有非常过分,就是时不时伸手怼他一下,时不时怼他一下。 让秦立极度烦躁。 秦立憋了半天气,眼看着秦好又一次伸手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前一扑,追求不高,就想着给秦好一个婴儿级别的大逼兜。 不料,秦好的反应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条件反射一后退就躲开了。 秦立这才想起,他姐那是谁啊,极限运动爱好者,从小就跟猴子似地上蹿下跳,他这种偷袭,根本不够看的。 秦立现在就是很后悔。 他扑得太猛了。 自己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止住惯性,骨碌碌地往床边滚去,停不下来。 主要床也不大,没滚两下,秦立就感觉自己小小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嗖一下往地面坠去。 秦好到底才7岁,反应再快,也没能及时抱住秦立。 床不高,可秦立才6个月大,是非常脆弱的时候。 7岁的秦好也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而秦立在落地前的半秒时间里,忽然想起一件事。 是一件他分别听奶奶和老妈都提起过的事。 奶奶的版本—— 秦立小时候,他妈沉迷上班、无心带娃,狠着心把娃都撂给她这个老不死的,就是笃定她不可能对俩孙子放任不管。 有一天,奶奶一个人在家带俩孙子,一个没注意,秦立不小心给摔了一下,严兰珍立刻借题发挥,跟她大吵一架,还恶毒地诅咒她这个婆婆不得善终。 这一茬,奶奶记了一辈子。 严兰珍确实是个暴脾气。没有这么点性子,她有可能到死都不会离婚。 严兰珍的版本—— 秦立出生后,奶奶一直软硬兼施,试图逼她辞职回家带孩子。 有一天,奶奶终于突破了严兰珍的底线,这天严兰珍下班回家,发现儿子摔伤了脑袋,脑壳都出血了。 严兰珍发飙了,认为奶奶明知孩子是她的软肋,变着法子拿孩子威胁她。 婆媳俩都疼秦立,但就看谁更见不得秦立受委屈。 受不了?受不了就回家带孩子。 这一茬,严兰珍也记了一辈子。 秦立恍然大悟。 卧槽。原来这件事就发生在今天! 秦立没摔死也没摔残,就是后脑勺上留了个疤。因为平常都看不见,秦立后来直接忘了有这么件事儿。 这事对他影响不大,主要影响的是奶奶和严兰珍。 这些念头在秦立脑海中哗哗闪过,随后后脑勺一阵剧烈的冲击,秦立哇一声哭出来,嘹亮至极。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太t疼了。 秦好傻傻杵在一边,张着嘴,一脸的目瞪口呆。 下一秒,秦好嗖地一下蹿回客厅,坐回沙发上,还装模作样地拿起遥控器,假装一直在看电视。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秦立:? 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知道自己这个姐姐打小就不简单,高情商说法是古灵精怪,低情商说法是老奸巨猾。 见识到了。不愧是你。 其实秦好此时心里慌得不行。 她原本真就是跟弟弟玩一玩的想法。 没想到玩过头了。 她虽然才7岁,却比大人们以为的要敏感得多。 她知道奶奶希望自己是男孩。 她知道妈妈跟奶奶关系有多紧张。 她知道自己在爸爸心里可有可无。 她知道“女大不中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都知道。 奶奶平常行动上没有很偏心。可是,她依然害怕。 如果今天被奶奶发现,是她摔伤了弟弟。 如果,如果弟弟伤得很严重…… 甚至,如果秦立死了。 秦好真的害怕自己会被赶出家门,被遗弃到大街上,以后只能沿街讨饭。 她不能承认。打死都不能承认。 她拿着遥控器的手都在发抖,强行维持镇定,不让自己哭出来,在沙发上坐下没两秒,奶奶就蹭蹭蹭地从厨房冲出来了。 那之后,一片兵荒马乱。秦好怕自己被奶奶看穿,可奶奶根本没空注意她。 等到严兰珍下班回家,奶奶已经带着秦立从诊所处理好伤口回来了。 果然,严兰珍发飙了。 和上一世一样。 奶奶觉得很憋屈——她辛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养大了儿子,没享上半天清福,还得给宁愿去上班也不愿意在家带孩子的儿媳妇当保姆,现在竟被儿媳妇指着鼻子骂,她到底上辈子欠了谁的? 严兰珍觉得很委屈——丈夫婚后不着家、不管事,她忍了;婆婆重男轻女,逼着她生二胎,她忍了;辛辛苦苦上班,工资全部上交,她也忍了…… 工资可以上交,但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她的丈夫,秦志国开始做生意第一天起,严兰珍就看明白了,这个男人不靠谱。指望他做生意养家,可拉倒。 那靠谁养?靠婆婆的退休金? 严兰珍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在婆婆面前挺直身板的底气,就来自这份工资。 多少罪她都可以受着,可让她的孩子受罪,就是要她的命。 这她不能忍! 两边都委屈得不行,都觉得错全在对方身上。 秦好躲在房间里,眼巴巴地看着客厅里的狂风骤雨,不敢说话。 秦立被严兰珍抱在怀里,被两个女人的大嗓门镇得脑壳疼。 眼看着两人即将吵到白热化阶段,严兰珍即将对奶奶说出那句最难听、最伤人的话。 秦立气运丹田,竭尽洪荒之力,张嘴,一嗓子大大哭出声来。 都别吵了! 果然,秦立一扯着嗓子哭起来,奶奶和严兰珍都暂时住了嘴,看向秦立。 秦立一边卖力地哭,一边抬起胖胖的手指,精准指向躲在房间门后的秦好。 今天这件事,错在秦好吗? 是。 又不是。 受害者秦立认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不作为”的男人——他爹,秦志国。 他不家暴,不出轨,也不吃老婆的软饭。好像严格来说,他不算坏。 可他最大的恶,就是不作为。 明明承担不起任何责任,却结了婚,生了娃,然后衣袖一甩,不管不顾。 几十年后,秦好、秦立两姐弟与这个爹近乎老死不相往来,可以说,秦志国完全是自找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今天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姐,为了亲妈未来的幸福,该咱俩出力了。 第5章 赚到重启点了 6个月的秦立还不能开口说话,但手指的指向异常坚定。 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奶奶和严兰珍齐刷刷扭头看过去,视线隔着房间的门缝落到秦好身上。 秦好虎躯一震,心里自动响起《铁窗泪》的bg。 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的! 你们要相信我,是床动的手! 其实奶奶刚开始不是没怀疑过秦好,可她在这方面还是个讲道理的人,不想无故冤枉孩子。 现在,被秦立这么一闹,两人一看秦好这躲在门后的鬼祟姿势,好嘛,这娃就差把“心虚”俩字刻脑门上了。 奶奶沉下脸,“秦好,你过来。” 秦好磨蹭着不想动,可怜兮兮地看着妈妈,希望她出手相救。 严兰珍却抱着秦立,看着她,没有说话。 “秦好。”奶奶又叫了一次。 奶奶平常都叫她“好好”。众所周知,家长一旦喊你全名,基本都裹挟着杀气。 秦好一步三挪地从房间走出客厅。 奶奶蹲下身,和秦好平视,尽量放缓语气,“好好,你告诉奶奶和妈妈,弟弟摔地上的时候,你在不在房间里?不管你做错了什么,只要坦白说出来,奶奶保证,我和妈妈都不怪你,好吗?但你要是撒谎,奶奶就要惩罚你了。” 此时的奶奶,无比温柔而慈祥。 秦立为了配合剧情进展,此时哭声已经很微弱了,甚至有点想笑出来。 嘿,这个流程他可太熟了。 他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奶奶掌握着对他的管教大权。他小时候简直皮上了天,一个小男孩该闯的祸几乎都闯过,每每这时候,奶奶就会对他展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公式,没错,就是她现在对秦好的这套说辞。 不谙世事的小屁孩会瞬间被奶奶击溃防线,老实交代。 然后发现,奶奶说“不怪你”,那都是骗人的。罚是肯定要罚的,不罚孩子不长记性。 不过,奶奶的惩罚最重的也就是罚跪,其次罚站,再次是罚抄课文,从不动手。 神奇的是,秦立上过当后,下回再犯事儿,再被奶奶这句坦白从宽一忽悠,立刻好了伤疤忘了疼,依旧老实交代。 历史便这样反复重演。 现在回过头来看,秦立真心实意地感叹:奶奶在攻心这方面是有点东西的。 此时,秦立在心里疯狂幸灾乐祸:姐,老实交代你! 严兰珍抱着秦立,看着这一幕,没有插话,算是默认奶奶的做法。她情感上与奶奶再不和,很多时候,也确实佩服奶奶的为人处世。 秦好抿着嘴,大大的眼睛里滚下泪珠。 委屈极了。 奶奶给她擦泪,声音更温柔了,“好好不哭,哭什么呀?” 秦好哽咽:“我会不会被打?” 奶奶:“不打好好,奶奶和妈妈都不打好好,爸爸就更不会打好好了。” 秦好哭得更放心了,一时有点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重述了案发经过,反复强调秦立摔地上是个意外,跟她最多只能有一丢丢关系。 严兰珍越听脸色越难看,已经7岁的姐姐这么欺负弟弟,显然是她没想到的。 两个长辈听完,互相倒是不吵架了,并且难得地统一了一次意见:秦好被禁足一个月,晚上和周末都老老实实待家里写作业,这段时间也别想看动画片了。 秦好这一夜哭得很凄惨。 秦立很想劝她:姐,想开点,你只是失去了一个月的快乐,我可是在脑壳上留了道谁也看不见的疤啊。 秦立估摸着,秦好会因为这事儿记恨他很久。 好消息是,他成功阻止了奶奶和妈妈这一场让两人各自记恨了一辈子的大战。 甚至,晚上奶奶和严兰珍就秦立的伤势问题进行交流时,被严兰珍抱在怀中的秦立很明显地看出来,严兰珍欲言又止,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想跟奶奶道歉。 严兰珍看到秦立脑袋上包着纱布的那一刻,积累已久的所有情绪一瞬间炸了,毫无理由地认定,这事就是奶奶故意所为。 后来,看到奶奶那样温柔地哄骗秦好招供,严兰珍很不是滋味,脸上臊得慌。 她的女儿她清楚,秦好当时那躲闪的眼神,不用开口就基本全招了。 严兰珍才猛地反省自己,奶奶跟她之间有矛盾是真的,可奶奶对俩娃的好也是真的,自己怎么能那样恶意揣测奶奶? 之前她觉得奶奶有多恶毒,现在就感觉自己有多恶毒。 奶奶摸着秦立的小脑袋,跟严兰珍闲聊:“小立怎么这么聪明,这才几个月大,还不会说话呢,就知道指认他姐姐了。” 谈到儿子,严兰珍一下就笑了,“是啊,他姐姐小时候脾气可大了,有时候喂奶都费劲儿,小立就特别乖。” 奶奶:“可不,又乖又聪明,长得还像他爸,跟志国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严兰珍一时不说话了。 其实别说严兰珍,秦立自己也不爱听这话。 他确实跟他爹长得很像,他成年后,老爸的朋友见到他,往往会惊讶地脱口而出:你跟你爸太像了! 一看就是亲生的。 每次听到这句话,秦立都感觉是对自己的侮辱。 原本缓和下来的气氛又不自然了起来。严兰珍又硬着头皮陪着奶奶聊了一会儿,那句“对不起”到底没说出口。 两人积怨已久,冰冻三尺绝非一时半会儿化得开的。 严兰珍最终只嘱咐了几句,让奶奶注意身体,别太累着自己了,她下班后会尽量早点到家帮忙。 听到“下班”这个词儿,奶奶的脸色也没平日那么僵了,端着婆婆的架子应了声“嗯”。 秦立看着这勉强算温馨和谐的一幕,甚感欣慰。 让奶奶和妈妈一辈子成为相亲相爱一家人是不太可能了,但至少冲淡一点恨意。 就在这时,秦立听到了一声很清脆悦耳的“叮铃”。 秦立一愣,往视线的左下角一看。 [重启点+5] [重启点:5] 秦立:哦? 他让上一世的某些事情发生了变化,所以得到了重启点? 原来重启点是这样赚的。 只要通关评分够高,他就还有机会开启三周目,四周目,五周目…… 这意思是。 很合理。 那他心里就有数了。 第6章 最后一波输出 现在还不知道的是,得凑够多少重启点才能开启三周目。 他倒不是急着要开三周目,就是以防万一。 万一自己明天就被凉水呛嗝屁了呢? 啊呸。 秦立尝试过无数次想打开有关这个重启点更详细的操作界面之类的,始终无果。 秦立放弃了。 现在好歹证实了重启点确实会增加,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了。 如果这是个系统,让他找到机会,一定给差评! 这一夜,秦立沉浸在自己让奶奶和妈妈化干戈为玉帛这一伟大壮举之中,即将沉沉睡去之际,他忽然在心里一声“卧槽”。 不对。 剧情的走向不对! 他二周目的小目标是什么来着? 让老妈早点离婚! 离开那个狗那人! 怎么实现这个小目标? 现在奶奶和老妈的关系变融洽了,那老妈不就更难下定决心离婚了吗? 一想到老妈在这段婚姻惨淡收场后,几十年寻寻觅觅,却始终因各种现实原因没能再组建一个新的家庭,秦立就觉得不是滋味儿。 秦立33岁这年,严兰珍已经61岁了,再特么天生丽质风韵犹存,也基本没可能再婚了。 严兰珍和秦立不同。秦立的单身是自己选的,可他知道严兰珍一直渴望有自己的家。 秦立只恨自己无法重生到爸妈结婚前,阻止这对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年轻男女走到一起。 挣到了5点重启点的喜悦一下荡然无存。 怎么办? 想到了今晚哭得稀里哗啦的秦好,秦立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相当卑鄙的计划。 姐弟同心,其利断金。 姐,我相信长大后你会原谅我的。 要是不原谅…… 那到时候再问问。 这件事过后,秦好对秦立有了ptsd,见到他都想绕道走。 秦立却对姐姐万分热情了起来,天天闹着要跟她一起玩。 秦好毕竟还小,被弟弟天真无邪的假象蒙骗了。 然后,立刻被现实狠狠教训。 在她7岁这年,秦好就生动地让她明白了什么叫碰瓷。 姐弟俩一起在客厅里,相安无事,奶奶一出来,秦立哇地一声就开始哭。 秦好:? 秦好有前科在身,奶奶很难不怀疑她又对弟弟干了些啥。 不过,奶奶没看到实质性证据,也只能说秦好几句,让她不要欺负弟弟云云。 秦好很憋屈。 秦立意识到光哭不够,得把事情闹大。 又过了几个月,他再长大些后,更有力气了,就找准机会,只要他跟秦好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奶奶一出现,他就推倒水杯,把水往自己身上泼,或者碰倒什么是什么,把自己弄得一片狼藉。 然后还是哭,并且委屈巴巴地瞅着秦好哭。 秦好:? 秦好:我发誓,我用人格发誓,真的是他自己动的手! 奶奶看看还不到1岁、一脸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婴儿秦立,再看看已经上小学、还因为在学校里暴打男同学被叫过家长的秦好。 奶奶:你猜我信不信? 秦立把家里闹了个鸡飞狗跳,但还是不够。 于是秦立又及时更新了行动版本,只要他能碰得到的,能摔碎的东西,他就经过一通精心策划,使尽吃奶的力去把东西推到地上。 比如家里那个老爸朋友送的崭新漂亮的花瓶。 声音把奶奶引来,秦立就恶人先告状,十分无辜:姐姐你坏,你摔了东西。 秦好:??? 多年以后,秦好回想往事,才恍然意识到这里应该用一个什么词形容秦立:绿茶! 这些行动不得不说起到了秦立想要的效果,家里的紧张氛围被他挑到了空前的盛况,奶奶尽管一直因为没有亲眼目睹犯罪现场而没有对秦好实施实质性的惩罚,但嘴上的训斥还是免不了。 何况,奶奶是国际驰名的刀子嘴豆腐心,动是不会动你的,但魔法攻击拉满,被她怼了几次,秦好道心崩溃,终于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哭了一下午,差点没把自己哭晕在被窝里。 秦好的脾气很大一部分继承了严兰珍。突出一个爆。 严兰珍回来的时候,秦好还躲在房间里没出来。 奶奶对此是没好气,在门外说秦好,小孩子家家的,脾气还挺大,说你两句就不乐意了,欺负弟弟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又补刀,你这种臭脾气,以后什么样的老公才受得了你?还有男人敢娶你吗? 这是奶奶对秦好一贯的“嫁不出”羞辱。 这样的话,奶奶总是习以为常地挂在嘴边,从小就给秦好灌输,她身为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事业就是嫁个好男人。这件事做不好,她就白活了。 她意识不到这样的言语攻击给幼小的秦好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这种观念,对于她就如同吃饭喝水,她恪守了一辈子,换来了她和爷爷的白头偕老。 于是她认定,这是唯一且至高的真理,必须代代相传。 奶奶补完刀,看一眼刚到家的严兰珍,没忍住又指桑骂槐两句,多花点时间教教你女儿,别让她净学些坏习惯。 严兰珍还不明白什么情况呢,一听奶奶这话,火气也上来了。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才压抑下了这团火,没爆发出来。上班已经够累了,在家还要三天两头跟奶奶吵,她烦透了。 严兰珍进房间安慰秦好,柔声问她怎么回事。秦好委屈多日,扑进严兰珍怀里,边哭着边诉说她在家里水深火热的日子。 总结:奶奶重男轻女,把秦立当宝,秦立放个屁都是香的,她毫无人权。 说得绘声绘色,有理有据,还高度契合人设,严兰珍很难不相信。 严兰珍心态炸裂。 严兰珍很早就知道奶奶重男轻女,可只要她不苛待女儿,严兰珍都默默忍着。 奶奶是长辈,和她又隔了一代,更何况在那个年代,重男轻女是一种现象,而不是一种罪名。 但奶奶把秦好逼到这地步,过分了。 这时,秦立就在客厅外,听得清清楚楚。 秦立这段时间,自己也快精神分裂了。 他也为自己的无耻行为付出了代价。 他每碰瓷秦好一次,就会看到[重启点-1]的提示。 5点重启点生生被一次次往回倒扣。 扣到0点的时候,秦立已经是躺平的心态,觉得最差也不过如此了。 没想到,这玩意儿还能扣到负数。 现在秦立的重启点为负1点。 这让秦立进一步理解了这个重启点的机制,大概是一旦他的行为导致事情走向发生改变,如果给别人造成正面影响,就能获得重启点,如果给别人造成负面影响,就会被扣除重启点。 重启点还是其次。看到奶奶和妈妈又因为这事冷语相向,看到秦好哭得那么伤心…… 秦立开始动摇。 他的想法是不是错了? 人生重来一次,他决意改变母亲的人生,可母亲的人生还未改变,他就给自己的几个亲人带来了那么多痛苦……值得吗? 要放弃吗? 让一切回到原来的轨道,任由母亲熬到5年后再离婚? 该走的弯路,该受的苦,原来谁都躲不过? 那……重启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是老天爷在耍他吗? 重启人生的第一天,他以为自己必定能够完美规避上一世所有的错误和遗憾,咔咔走上人生巅峰。 原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生活从来没有那么简单。 他还不到1岁,就感到,活着太难了。 这一晚,严兰珍就秦好的问题跟奶奶严肃地谈了一次,“谈”不出意外又演变为了“吵”,婆媳俩不欢而散。 这段时间,秦立的老爸秦志国不在家,说是去外地研究酒店的进货渠道去了。 秦立消停了一段日子,没再祸害秦好,秦好对他也很冷淡,算是学聪明了,基本不提供任何被这小绿茶碰瓷的机会。 秦立看着自己显示为“-1”的重启点,体会到了什么叫“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输出0-5”。 一个月后,转机来了。 秦志国回来了。 正好赶上秦立一周岁生日,一家人便想着在家好好吃顿团圆饭庆祝一下。 秦立思索再三,一拍大腿,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来最后一波输出。 他要让严兰珍彻底看清秦志国的真面目。 第7章 秦志国同志的一生 秦立给自己立了个fg,这波输出若再不见效,他就躺平,认命,不干涉爹妈的婚姻大事了。 所以,这是背水一战,他要在自己的一周岁生日上,把大招都使出来。 秦志国刚回家,俗话说久别胜新婚,他的陵城大酒店看起来又正生意兴隆,家里这几天竟难得地有股家和万事兴的和谐氛围。 秦立生日这一晚,奶奶和妈妈一起做了一大桌子菜,秦立看着这满汉全席,叹气,明明他是今天的主角,这些个菜他却吃不上几口。 实则都是给秦志国准备的。 饭桌上的中心也是秦志国。 秦志国近期的聊天话题基本只有一个——拿他的陵城大酒店吹牛逼。开在陵城的“陵城大酒店”,听起来就像建在帝都的帝都大学。 就突出一个唬人。 按秦志国的说法,他这生意分分钟下个月月入十万、明年就年入百万,不出年,陵城首富不在话下,谁见着他都得尊称一声“秦总”。 家里俩老娘们啥也不用操心,以后跟着他享福就成了。 对了,还得把在小县城做生意的爷爷接过来,爷爷那所谓的生意,在秦志国眼里就是一家小破门店,充其量算个摆摊儿的。 奶奶和严兰珍对这些事都不懂,时不时配合着应和秦志国两句,秦志国就更飘了。 秦立心里冷笑:呵呵。 秦志国前两年死活不顾奶奶反对,辞了国营棉纺厂的工作,自己出来创业。 上世纪90年代,正是国企改革的下岗潮时期,严兰珍后来也正是因此失业。 秦志国是1987年辞的职,当时一个主要原因是厂子运营不佳,薪资福利大幅下降,开始有混日子的意思了,因此秦志国的辞职,实际上也就比被动下岗主动了那么一丁点儿。 那年头辞了“铁饭碗”去下海经商的人很多,秦志国只是其中一个。 他这种想法,严格来讲,不能说错。 错就错在,他没有做生意的天赋,或者说,他就没有发财的命。 秦志国辞职后折腾了两年小本生意,没折腾出什么水花,痛定思痛,觉得是自己方向没找对,思路没打开,视野太狭窄。 小打小闹挣不了大钱,他得上升一下格局。 那年头很多饮食店的生意越来越好,秦志国灵机一动,那就搞餐饮,而且既然要做,就做一家陵城最大最豪华的大酒店。 陵城大酒店就此诞生。 秦志国从一开始就把目标客户定为了高官和富豪,根本不屑与平民百姓打交道。 他自己出身贫困,有个坐过牢的爹——没错,秦立的爷爷犯过事儿,导致秦志国从小受尽白眼,也许正因如此,秦志国极其渴望摆脱自己的底层身份,一辈子都有一个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梦。 可秦志国开陵城大酒店的本钱,正是奶奶磨着坐过牢的爷爷给秦志国拿出来的。 爷爷和秦志国这个儿子几乎没有感情,老人家每一次给秦志国擦屁股,都是为了自己的老伴儿。 从上一世回来的秦立很清楚,这个阶段,陵城大酒店的风光都是表面的,秦志国好大喜功,喜欢搞场面,却根本不懂管理,他底下的人各种中饱私囊,变着法儿捞酒店的油水,没几年时间,一座富丽堂皇的陵城大酒店就被掏空了,还倒欠一屁股债。 秦志国被要债的人扣下,那些人凶神恶煞打电话给奶奶,让她拿钱来赎儿子,拿不出钱,就等着给秦志国收尸。 奶奶去找爷爷大哭一场,几乎以性命相挟,可以说逼着爷爷把大半辈子的积蓄拿出来给秦志国填债。 这些事都是奶奶告诉秦立的。 爷爷很疼秦立,却一辈子都没跟秦立谈到过一句秦志国的事,没有怨恨,也不流露任何别的感情,仿佛这个儿子在他生命里不曾存在过。 秦立不知道爷爷究竟心中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往事如烟、早已放下。他有时候想,可能这就是男人。 再后来,秦志国狗改不了吃屎,陵城欠过的债太多,待不下去了,就跑外地继续做生意,继续失败,继续做生意,继续失败…… 嗯?这个剧本怎么有点熟悉? 秦立决定忽略。现在在讲秦志国同志的人生轨迹,不要跑题。 再再后来,秦志国还经历了很多跌宕起伏的精彩故事,比如二婚娶小嫩模……但,到头来四个字总结,就是“一败涂地”。 为什么秦立重生后,只想着改变老妈的人生轨迹,没想过拯救一下混得半死不活的老爸? 因为他对这个爹没有半点爱? 是,又不全是。 更关键的原因是,秦志国的人生其实全程存在一个精准的预言家,只是秦志国凭本事完美避开了正确答案。 这个预言家就是秦志国的慈母,秦立的奶奶。 当初,奶奶反对秦志国跟严兰珍结婚,她太了解自己儿子的尿性,说严兰珍这样的女人你震不住,你们不合适云云……秦志国不听。 没办法,年轻时的严兰珍是真的美。 别说年轻时。即便后来三四十岁,严兰珍身边也不乏对她垂涎之人。 后来,奶奶反对秦志国辞职,让他千万别主动放弃铁饭碗,秦志国不听。 奶奶反对秦志国开陵城大酒店,秦志国不听。 秦志国要去外地做生意,奶奶劝他别做发财梦了,老老实实找个班上,好好过日子,秦志国不听。 包括秦志国二婚娶小嫩模,奶奶也反对,说你都能当人家爹了,你要不要脸了还?秦志国不听。 而那个小嫩模,若非嫁给了秦志国,也不会在大好年华死于非命。 秦志国走出的每一步,都有奶奶反对的声音,他全都不听。 然后,碰壁了,出事儿了,就回家舔着脸找老母要钱。 奶奶每次都是一边感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边变着法儿给秦志国筹钱。 这母子俩生动演绎了什么叫慈母多败儿。 秦志国这一生的每一个环节,都有一个至亲之人竭力试图阻止他的极限操作,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秦立不觉得自己能说动他。 而长大后的秦立,时常和母亲严兰珍聊到往事。 严兰珍不止一次说过,她这一生,有很多后悔的事情。 这一辈子磕磕绊绊地,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她也质疑过自己,当初是不是不该和秦志国离婚,这样好歹还能给秦好和秦立一个完整的家庭。 秦立33岁了还没结婚,看样子也没结婚的意思,相亲很显然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严兰珍开始寻思这可能是自己的锅。 那时秦立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别别别,娘,您可别这样想。 秦立是真心佩服严兰珍,大半辈子过去了,也看过了秦志国后来那个德行,严兰珍竟还觉得,为了一对儿女,她能够忍受和秦志国凑合着过一生。 冲这份母爱,秦立豁出去了。 秦志国吹牛逼正吹得唾沫横飞,坐在婴儿椅里的秦立突然张开双臂,朝着秦志国喊:“爸爸、爸爸——” 秦立:“爸爸,抱!” 第8章 张嘴就来,转头就忘 秦志国牛逼吹得正欢,小酒喝得正酣,被秦立突然打断,他愣了愣,看向秦立,笑了,伸手将秦立一把抱起来。 “来,看看我的乖儿子。”秦志国一边说,一边捏秦立脸上的肉,“上次见你还是个小不点,小家伙长得可真快。” 严兰珍默默吃菜,不说话,心道:对,一走三个月,怎么不等儿子上小学了再回来? 严兰珍私底下对秦志国可不会客气,现在是顾忌着奶奶在场,少说少错,省得一句话不对头大家又吵起来。 秦好也默默吃菜,时不时偷偷看几眼秦志国和秦立父慈子孝的互动,心里有点点酸。 整个家里,只有妈妈对她最好。奶奶和爸爸都明显偏爱弟弟。 有一件事,秦好一直忘不掉。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那时秦立刚出生没多久,秦志国又去了一趟外地,去了足有两个多月,他回来那天,秦好在楼下远远地就看到了他,小丫头大叫一声“爸爸”,撒丫子冲上去抱住秦志国大腿。 秦志国却表现得很冷淡,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 没有抱一抱秦好,没有蹲下摸摸她脑袋,甚至没有对她笑一笑。 秦志国对秦好从来如此,但秦好应该是刚好长大了,弟弟出生后,她不再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奶奶的态度又令她加倍敏感,小丫头一下子猛然意识到,原来她在爸爸心里,根本可有可无。 当时严兰珍也在,而秦立被严兰珍抱着,也目睹了这一幕。 原来他姐小时候是这么过来的。 许多年后,60多岁的秦志国患了糖尿病,整个人瘦得脱了相,曾经意气风发的英俊男人彻底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糟老头子。 严兰珍可怜他,对秦好和秦立说,秦志国到底是他们姐弟俩的亲爸,亲人之间哪有隔夜仇,有空可以去看看他。 秦好一次也没去过。 别看秦立是天蝎座,秦好是双子座,论记仇,秦立觉得他姐更胜一筹。 秦志国索性就那样左手抱着秦立,让秦立坐在自己大腿上,右手继续夹菜,笑着逗秦立聊天,秦好越看,心越冷。这是秦立的爸爸,这从来不是她的爸爸。 她仿佛没有爸爸。 秦立琢磨着氛围差不多到了,该开大了,瞅准秦志国夹起一只虾,指着那只虾嚷道:“虾!吃!我吃!” 秦志国挑了挑眉,“小立想吃?” 秦立:“我吃!” 秦志国被这小不点逗得哈哈大笑,奶奶一直说秦立很聪明,肉眼可见地跟别的小孩不一样,秦志国也觉得秦立聪明,像他。 秦志国亲手把虾剥了壳,喂给秦立。 就这么剥了两三个,眼看着盘子里就剩最后两个虾了,秦好暗搓搓地夹起其中一个。 那个年代的陵城,虾是奢侈品,秦立家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买。而全家人都知道,白灼虾是秦好的最爱。 今天是秦立一周岁生日,奶奶才特意买了半斤基围虾,选的都是大个头的,做成一盘,总计也就10个左右。 平常秦志国不在家吃饭,之前秦立年纪又太小,饭桌上要是有一盘白灼虾,奶奶和严兰珍都很默契地不会碰,基本由秦好包圆。 可这顿饭下来,秦好只吃到了两只虾,一转眼就快没了。 秦好急了,要不是爸爸在场,她已经直接把两只虾都抓回自己碗里了。 结果,秦好筷子才伸出去,秦立就叫了起来,“我的虾!我的!我的!” 叮铃——! [重启点-1] [重启点:-2] 一桌人都被他吓了一跳,齐齐看向正想夹虾的秦好,秦好也愣了一下,但不肯收回筷子。 见秦好执着地要把虾夹走,秦立喊得更大声:“我的虾!我的!” [重启点-1] [重启点:-3] 秦志国赶紧给秦立拍背顺毛,“行行行,你的你的,没想到小立也这么爱吃虾,真是亲姐弟。” 听出了秦志国话里的意思,秦好的手一时僵住,一张小脸迅速涨得通红。 秦志国完全没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变化,面带微笑,如沐春风,“好好,今天是小立生日,难得他爱吃,你是姐姐,就让一让弟弟好不好?” [重启点-1] [重启点:-4] 秦好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鼻尖泛酸,眼眶开始湿润。 秦志国还沉浸在好爸爸的角色里,豪情万丈,“下次爸爸给你买一斤!” 听到秦志国这句许诺,秦好没有半分喜悦。 因为秦志国这种“下次一定”的鬼话,说过不记得有多少次了。 张嘴就来,转头就忘。 连7岁的秦好都看透了这个男人。 但她能怎么样? 奶奶显然也觉得爸爸这个说法有道理,而严兰珍尽管看出秦好不开心,此刻也忍着没说话,她实在不想在今天这个日子引发世界大战。 两只虾而已,回头秦志国不买,她再买一次就好了。下个月发工资,买上一斤,让姐弟俩都吃个够。 是啊,两只虾而已。秦好现在为了两只虾发作,爸爸和奶奶一定会认为她脾气大、心眼小。 殊不知,她已一忍再忍,忍了很久了。 看着秦好最终还是低下头,强行把泪憋回去,秦立心里比他娘亲和姐姐还着急。 还不爆发吗朋友?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灭亡啊! 其实严兰珍拖到秦立5岁才和秦志国离婚,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秦志国有一个很大的优点。 同时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面软心硬。 秦志国在家里,没发过一次脾气,没骂过老婆和孩子一句。 至于动粗,更是不存在。 他说话永远是一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样子,让你感觉他是为你好,最后总会给出他并不打算兑现的空头支票,总之好歹让你听个高兴。 是不是跟酗酒家暴男这种刻板印象毫不沾边? 所以对着他,很难生气。 这也是为什么,婚后多年,严兰珍几乎没怎么和秦志国吵过架。 绝不是夫妻感情和顺。 秦志国就是单纯的冷暴力,还冷得令人难以察觉。 把家里一摊子事儿撂下,自己爱干嘛干嘛去,有难题自个解决,别指望他。 不打你、不骂你,也不管你,实质上是不爱你。 严兰珍就这么被秦志国温水煮青蛙,一煮就煮没了她这一生的花样年华。 秦好退让了,只想赶紧吃完这顿饭,不料秦立得寸进尺,接下来秦好不管夹什么菜,秦立都嚷嚷“我的!我的!”。 这下奶奶和严兰珍都感觉他在无理取闹了。 他这是干脆不让秦好吃饭呐? 秦志国却觉得儿子这是童言无忌,看得挺开心。 秦立:你开心个泡泡茶壶。 秦立转身,一把抱住秦志国,“我的!爸爸是我的!” [重启点-1] [重启点:-5] 我擦,这玩意儿是真不给他面子啊。 秦立咬着牙,决意顶着这天大的压力也要把大招放到底。 不然前面都白干了。 秦志国听到秦立这句奶声奶气的霸气宣言,愣了愣,颇为受宠若惊,哈哈大笑,“爸爸当然是你的。” 秦好瞪大眼睛,严兰珍越看越心惊肉跳,儿子这是怎么回事? 秦立图穷匕见:“房子!我的!我的!” 秦志国:“什么?” 秦立:“房子!我的!” [重启点-1] [重启点:-6] 秦志国明白了秦立的意思,先是难以置信才1岁的孩子就有这种想法,继而想到,都说秦立天资聪颖,看来是真的,不由转疑为喜,带着几分应付小孩的心思,很顺口地回答:“房子以后当然是你的啊。” 这句话,一下子扎进了严兰珍和秦好心里。 第9章 离家出走 严兰珍结婚到现在,还从来没有想过以后给两个孩子分家产这件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一天真的要分,按她的想法,也应该是平均分配。 秦好是她亲女儿,秦立是她亲儿子,她并不是见不得秦志国说把房子留给儿子。 她心寒的是,秦志国说这话的时候,那理所当然、不假思索的神态和语气,仿佛不知道他的亲女儿也在场。 仿佛不记得他还有一个女儿。 他知道。他记得。他只不过是不在乎。 而7岁的秦好,她此时的心里对“分家产”这一茬还没有任何概念。 房子,在她的世界观里,代表的不是钱财,而是“家”。 秦立那句话在她听来,意思是“这个家是我的”。 秦志国那句话在她听来,意思是“这个家是弟弟的”。 奶奶又时常提醒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早晚有一天会成为外人。 实际上,她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了。 饭后,严兰珍和奶奶在厨房洗碗收拾,秦志国抱着秦立在客厅看电视。 忽然,秦立大声嚷嚷起来:“姐姐!姐姐!” 严兰珍立刻从厨房冲出来,她担心秦立再次抽风,又逮着他姐姐欺负。 客厅里却不见秦好的身影,而秦立看到严兰珍,嚷得更起劲:“姐姐!不见了!” 这下奶奶也跟出来了,手上还沾着洗洁精的泡沫,三个大人互相看看,又在本就不大的家里找了一圈,发现秦好真不见了。 刚才,秦好吃完饭就进了房间,一家三个大人各忙各的——哦,秦志国倒是无所事事,但也没太注意秦好。 一会儿后,秦好红着眼睛,偷偷从房间出来,趁秦志国上洗手间,自己出了家门。 那时客厅里只有秦立,秦立眼巴巴地瞅着她偷溜的全过程。 秦好关上家门前,还回头看了看秦立。 她也感觉到自己这个弟弟的智商似乎惊人地高,但她并不怕秦立通风报信。 她觉得,这正合秦立的意。 秦立做那么多事,不就是想赶走她么? 好,她走。 从秦好独自出门时起,秦立内心每一秒都在经受煎熬。 90年代,治安是个什么情况就不必多说了。 秦好只有7岁,却已完美继承了她娘亲的颜值优势,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她长大后,那招蜂引蝶的架势完全不输严兰珍当年。 这大晚上的,小丫头片子一个人街头乱逛,万一…… 秦立不太敢想这个万一。 但,难得秦好自觉配合,这个机会他不想放过。 他和秦好是严兰珍的死穴,今晚他和秦志国联手逼得秦好离家出走,他不信就这还不能让严兰珍醒悟。 这离家出走不能成真,但也不能太假。 秦立给自己定了个时限,5分钟,等5分钟就告诉家里人秦好跑了。 小丫头腿短,5分钟还能跑哪去? 秦立一秒一秒记着数,数到30秒的时候,他开始呼吸不畅。 数到50秒,他心慌意乱,头晕手麻。 数到1分钟,他想起上一世看过的一部电影——《飓风营救》。 可他就算重生了,也开不了电影里男主那样的挂。 数到1分10秒,秦立已经脑补出了30集犯罪片剧情。 数到1分20秒…… 去他的5分钟! 秦立扯开嗓子呼叫队友支援。 确认秦好真的独自跑出去了,严兰珍和奶奶都慌了神。 只有秦志国后知后觉,一脸茫然,然后配合地表现出还算担忧的神情。 严兰珍才是真正地担心,担心之余,愤怒地剜一眼秦志国。 秦志国吃完饭啥也不干,她都不说了,这货守在客厅,怎么还能让女儿一个人跑出去? 眼睛用不上可以捐了! 她强行把一顿臭骂憋了回去,骂秦志国顶什么用,现在找回女儿最重要! 严兰珍和奶奶出门找秦好,让秦志国带着秦立守在家里,以防万一小丫头回家。 而且,秦志国和秦好不熟,只有严兰珍和奶奶才知道小丫头平时经常去哪些地方。 秦立没想到,这一找就找到了半夜。 好消息是,最终还是找到了。 原来秦好根本没跑远,下了楼之后,看着夜晚的街道,陌生的人流,7岁的小女孩这才知道害怕,又不想厚着脸皮回家,反复纠结,无处可去,竟跑上了天台,缩在天台铁门旁边的角落里,越想越委屈,一边委屈一边流泪,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严兰珍和奶奶在外面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严兰珍又回了一趟家,秦好没回来,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上了楼顶。 一看,先是难以置信,随后喜极而泣,最后怒火攻心。 可看着秦好眼圈通红、瑟瑟发抖的模样,又不忍心打骂。 朦朦胧胧中醒来的秦好,被严兰珍拉回了家里。 秦立悬了大半夜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大大松了口气。 秦好今夜真出了什么事,秦立就是拼了老命也要开启三周目。 不过,离家出走也算是秦好的传统艺能了。 上一世,秦好是高中时离家出走,正处青春叛逆期。那天晚上,秦立记得自己跟着严兰珍,坐着摩托车,几乎把整个陵城都找遍了。 那时秦立还在上小学,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得知姐姐跑了,他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生怕姐姐永远不回来了。 后来找到了姐姐,小舅带他们姐弟俩在家楼下的大排档吃夜宵,那一顿夜宵秦立吃得特别开心,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十分简单的念头:只要家里人都在,就是最大的幸福。 小时候的快乐真简单。 心放了下来,秦立迅速进入吃瓜模式。 秦好这一趟可不仅是离家出走,她是有计划有预谋的离家出走。 离家前,她在奶奶房间里偷偷拿走了奶奶放在抽屉里的所有钱。 分成两叠,塞在自己的鞋子里。 这是奶奶平日的买菜钱,倒是不多,拢共20多元。 一数,一毛钱没少,秦好还没来得及花出去。 奶奶被秦好这操作气笑了,训斥中没忍住夸了一嘴:你还挺聪明啊? 三个大人,严兰珍是后怕之后的生气,奶奶是觉得孩子太不省心的生气,秦志国则只意思意思以父亲的身份说了秦好几句,什么以后要听话、不要再犯错之类的,对比之下,倒显得他分外通情达理。 孩子平安回来,没闹出太严重的后果,这通闹剧便算是温和收场。 晚上,秦好、秦立都进了奶奶的房间。平常秦志国不在家,秦立一般跟严兰珍睡,今晚严兰珍问奶奶能不能带一带秦立,奶奶答应了。 她以为严兰珍是想跟秦志国过夫妻生活。 奶奶不知道,自秦立出生以来,严兰珍和秦志国就再没有过夫妻生活。 以后也应该不会有了。 严兰珍坐在床上发了很久呆,直到秦志国洗完澡,走进房间。 等秦志国关上房门,严兰珍才开口。 声音压得很低,怕传到隔壁房间。 “秦志国,咱离了。” 第10章 离婚 严兰珍终于提出了离婚,但这婚却不是立刻就能离的。 中间牵扯到太多事情。 首先奶奶反对,秦志国和严兰珍有两个孩子,孩子又小,现在闹离婚?怎么能行? 哪个正经女人会离婚! 严兰珍家里也反对。 没错,当初严兰珍要嫁给秦志国,她娘家反对,现在她要离婚,她娘家也反对。 反对的理由都很朴素。 当年反对她嫁秦志国,是因为秦志国家里太穷,父亲还坐过牢。 现在反对她离婚,是因为木已成舟,她不嫁都嫁了,还生了两个娃,一个马上30岁的女人,离了婚,带着拖油瓶,还能再嫁吗? 这日子不过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能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现实点。 严兰珍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她在家里排行第五,是家里唯一的女孩。 家里孩子太多,男孩也多,因此没什么重男轻女的必要。 严兰珍的母亲是一视同仁地谁也没法多顾。 严兰珍从小也是穷过来的,在她结婚前,她从没吃饱过一顿饭,家里饭桌上,和哥哥弟弟们没少为了抢一口吃的大打出手。 所以,她20岁就坚决和秦志国结婚。 第一,秦志国帅,嘴也甜,很会哄女人。尤其是严兰珍这种活了20年都没体会过被宠着爱着是什么滋味的女人,对秦志国毫无抵抗力。 第二,秦志国是独生子。 严兰珍受够了家里那种吃不饱的日子了。而且,她一个20岁的大姑娘,还跟没结婚的兄弟们挤一个房间里,各种意义上她都很难再在家里待下去。 结婚是那时的她唯一的出路。 不料,也是另一条死路。 奶奶和娘家轮流劝严兰珍不要冲动,离婚对她绝无好处,以及看在孩子的份上巴拉巴拉……生生把严兰珍拖上了好几个月。 秦立自然是几乎全程围观下来,心里感慨,上一世,严兰珍这个婚想必离得也不容易。 但,有三个人站在严兰珍这边。 第一个是秦好。 秦好没有撺掇严兰珍离婚。她只是被动地表了态。 离家出走的那个夜晚,被严兰珍找到后,秦好张嘴第一句话说的是:“妈妈,我不想回去。” 第二句是:“我不想回去,那不是我的家。” 严兰珍当场怔住。 跟秦志国提出离婚两个月后,有一次,严兰珍没忍住,私底下问秦好:“好好,如果,就是说如果,爸爸妈妈要分开了,你想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这是一句试探。倘若秦好问“为什么爸爸妈妈要分开”,或者说“我不想爸爸妈妈分开”,严兰珍都可能打消离婚的念头。 然而,秦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要跟妈妈!” 严兰珍又一次当场怔住。 见严兰珍不说话,秦好想岔了,带着哭腔道:“妈妈,你别不要我!让弟弟跟爸爸,你别不要我!” 她以为严兰珍想要秦立,不要她。 严兰珍心都碎了。 她把秦好搂进怀里,哽咽着再说不出半个字。 严兰珍的第二个战友,是她幺弟严富昌,秦好和秦立的小舅。 在家里,严兰珍和幺弟感情最好。上一世严兰珍闹离婚,小舅鼎力支持,那之后,严兰珍和小舅一家维系了一辈子的感情。 虽然几十年来也闹过很多不愉快,也曾屡屡一地鸡毛。 小舅自己算不上什么好人,但一直很嫌弃秦志国不是东西,他觉着严兰珍早该离婚了。 严兰珍的第三个战友,是秦志国。 对,秦志国。 秦志国同意离婚,丝滑得严兰珍怀疑他才是蓄谋已久的那一方。 秦志国有这想法,确实比严兰珍早得多。 两人婚后,激情期持续不到一年,感情就迅速淡了。 后来,秦好出生,秦志国辞职做生意,开陵城大酒店……各忙各的,夫妻逐渐形同陌路。 严兰珍生完秦立那天,秦志国职责所在,到医院看严兰珍,见到严兰珍素面朝天、筋疲力竭的模样,秦志国触目惊心。 曾经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那个小仙女,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副尊容? 索然无味,甚至……面目可憎。 女人原来变得这么快的吗? 当然,这些话他是绝不能明说的。 他只是越来越不想碰严兰珍,好在秦立出生后,严兰珍似乎也对这档子事彻底失去了兴趣。 秦志国想离婚,不敢提。 一开始是怕被亲妈打死,后来严兰珍又怀了二胎,二胎又是儿子,儿子还小…… 始终等不到合适的时机。 没想到严兰珍主动提了出来。 很合秦志国的意。 女方坚决要离的,他亲妈不能把这锅扣他头上了? 于是,在双方势力的拉锯下,大约在秦立1岁半时,严兰珍和秦志国终于签了离婚协议书。 就在他们签下协议的当天,秦立久违地听到了那一声悦耳的“叮铃”。 [重启点+50] [重启点:44] 秦立一周岁生日那天晚上把秦好气得离家出走后,重启点跌到了负6点的谷底,那之后稳定了很长一段时间,到这天才回到了正数。 一下子就是一笔巨款。 可想而知,尽管只提前了三年半离婚,对严兰珍依旧有着重大意义。 44点,是什么概念? 够开启三周目吗? 秦立尝试着研究了一下,重启点这几个字还是纹丝不动。 看来是不够。 罢了,先不研究这个了。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严兰珍和秦志国的离婚协议,主要有两项内容。 第一是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姐姐秦好跟严兰珍,弟弟秦立跟秦志国。 这是一开始就毋庸置疑的结果。 严兰珍是有过幻想的。她两个孩子都想要。 然而不可能。 一方面,奶奶绝不会放走这个唯一的男丁。另一方面,严兰珍没办法一个人带两个娃。 光是养秦好一个,她怕就要拼尽全力了。 两个都给秦志国?那也不可能。 严兰珍相信奶奶不会苛待秦立。可秦好必须跟她。 第二是财产分割。 到这里,秦立才切实感受到,他重生后做的每一件事,将造成多大的蝴蝶效应。 第11章 回不去的上一世 上一世,严兰珍是在1995年,秦好12岁,秦立5岁时,与秦志国离婚。 这一年,秦志国的陵城大酒店已经倒闭,他欠下了巨债,其中最大的那笔高利贷,在奶奶跟爷爷大闹一场、逼爷爷拿钱给秦志国赎命后,算是还上了。 但其他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债还是不少。 因为这件事,严兰珍才下定决心和秦志国离婚。上门逼债的人已经让她和两个孩子无法正常生活了。 也因此,奶奶非常恨严兰珍,觉得她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丈夫生意失败,欠下债务,做妻子的,不是想着如何共度时艰、相依为命,而是干脆离婚,撇清干系。 这女人果然如她最初判断的那样,没良心! 离婚后,严兰珍不仅无需背负秦志国欠下的任何债务,还分到了房子的一半。 这导致奶奶对“儿媳”这个物种产生了根深蒂固的ptsd,余生的时间里,她始终怀揣着最大的恶意去看待秦志国之后的每一个女人,觉得她们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奔着骗家产来的。 也就此导致了秦志国后半生的悲剧。 95年的秦家,是实实在在的鸡飞狗跳。 名义上,12岁的秦好抚养权归严兰珍,5岁的秦立抚养权归秦志国。事实上,离婚后秦志国就灰头土脸地逃离了陵城,跑到外省去投奔旧友,开启新一轮创业大计了。 至于5岁的儿子,秦志国是不可能带上的,扔给了奶奶。 奶奶看着这支离破碎的家,心灰意冷,她和秦立继续留在陵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奶奶带上秦立,回到了爷爷的家乡永镇。 从此,秦立跟着爷爷奶奶,在永镇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秦立对5岁前的记忆很模糊,在他心里,比起他的户口所在地陵城,他长大的永镇更像他的故乡。 模糊归模糊,他也依稀记得,到他5岁时,和他一起生活了5年的姐姐秦好与他已有一定的感情了。两地分隔后,秦好每年寒暑假都会来永镇,住在爷爷奶奶家,一来是和弟弟团聚,二来,也算是给严兰珍减轻一点负担。 严兰珍离婚时除了半个无法折现的房子,身家一穷二白,手上现钱不到三百块。她作为一个单亲母亲,打了几十年的工,硬咬着牙供女儿读书,最终把她培养成了一个优秀的大学生。 单就这点,秦立就很敬佩他这个妈。 姐弟俩从朝夕相处变成一年见两回,总时长加起来三个月,这让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每次分开,对俩小屁孩都仿佛一场生离死别。 有一段时间两人还互相写信。 再后来,话费没那么贵了,两人就打电话,往往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 秦立已经不记得他们都聊些什么了,隔着7年的代沟,哪那么多话可说? 总之,上一世秦立每每跟朋友聊起,他有个姐,而且他和姐姐感情特别好,同龄人都会向他投来“你没事?这种症状有多久了?”的怪异眼神。 正常的姐弟,不该是不打死对方主要是因为杀人犯法吗? 那时的秦立只能苦笑。没人知道他有多羡慕那些能够正常地一同生活、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 啊,这么想起来,他其实是埋怨过这个离异家庭的。 如果父母没离婚,他和姐姐都能少受很多不必要的苦。 后来是长大了,带了上帝视角,才能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看破红尘的模样。 再再后来……秦立上初三那年,也就是2005年,爷爷奶奶带着秦立回到了陵城。父亲秦志国也回到了陵城。 秦立和母亲严兰珍几乎阔别十年,从15岁这年起,他和母亲的接触才再次多了起来。 严兰珍缺席了秦立成长过程中很重要的十年。这是她一生都放不下的遗憾。 那时秦好正在上大学,姐弟俩依旧是放假才能见面的节奏。 算是重新回到了非常奇怪的“一家人整整齐齐”的生活。 一岁半的秦立不知不觉就沉浸在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上一世的回忆,严格来说,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心里。 上一世的人生,吃了很多苦,流过很多泪,可以说千疮百孔,但也感受过很多快乐。 然而,不论是那些痛苦抑或快乐的时刻,都回不去了。 它们将直接消失。 因为,一切都即将改变。 上一世爸妈离婚的原因是“秦志国欠债”,这一世,离婚的原因变成了“秦家重男轻女”。 性质截然不同。 姐姐秦好对他的印象,会从上一世“一起生活了5年的弟弟”变成“恃宠而骄、对她极尽欺压”的讨厌鬼绿茶男。 而“助纣为虐”的奶奶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么这一世,秦好还有什么理由在寒暑假来爷爷奶奶家住呢? 其实秦立清楚,“重男轻女”的奶奶,在生活上对姐姐是很好的。 男尊女卑是奶奶从小接受的价值观,对于她是与天地共存的真理。 观念层面上的东西,抹杀不了她疼爱姐姐的事实。 比如,秦立出生前,秦好整个幼儿园时期,都是奶奶去接她回家的。 秦好性子野,总不愿意按点回家,必须在公园里玩上一圈,奶奶便总是坐在一边,耐心地等着,等秦好什么时候玩够了,再带她回家。 这是秦立后来听严兰珍说的。 严兰珍在这方面,确实多少感激奶奶。因此,即便两人一生都有化不开的隔阂,奶奶临终前,严兰珍作为她的前儿媳,还是去照顾了她,并帮着料理了后事。 还有些事是秦立亲身经历过的,比如,姐姐每一次开学前夕,离开永镇回陵城之际,奶奶都会单独给姐姐封一个红包。 秦立每回都闹:为什么姐姐有红包,他没有? 不公平! 奶奶给秦立解释:姐姐不在她身边,她一年没几次机会给姐姐零花钱。秦立不一样,天天在家吃香喝辣,还要什么自行车! 奶奶的想象中,秦好跟着严兰珍,必定吃不饱穿不暖,过得很凄惨。 全然无视了十几岁的秦好是个微胖美少女的事实。 奶奶当初也想两个娃都要,让严兰珍真正意义上地净身出户,但法院不可能那样判。 以那会儿秦志国的经济状况,能留住小儿子就算不错了。 再说妈妈严兰珍。上一世,秦立跟着她到了5岁,5年的感情对一个母亲而言,足够铭刻一辈子。 哪怕后来母子俩十年没见,也丝毫不影响严兰珍对秦立的爱。 现在,秦立仅有1岁半,性格还非常恶劣,仗着自己是男丁,以欺侮姐姐为乐。 不管是作为弟弟还是作为儿子,秦立的表现都不合格。 他是不是…… 会就这样失去他的妈妈和姐姐? 她们是不是不会爱他了? 意识到这一点,秦立的心猛然如坠冰窟。 至此,他才明白,原来“重启人生”与其说是开了挂,不如说是一场考验。 每一次人生,哪怕再多遗憾,都是独一无二的。 也许,从来就不存在所谓的完美人生。 想得到什么,必须付出某些代价。 第12章 姐姐,对不起 严兰珍和秦志国签好离婚协议,剩下的就是实操了。 房子理论上夫妻各分一半,可实际上,严兰珍是不可能带着秦好继续住在这房子里的。 讨论之下,决定由秦家拿出房子市价的一半钱款给严兰珍,从此以后房子与严兰珍无关。 这时秦志国还没欠债,秦家还很殷实,房价又不高,这笔钱拿得出来。就是让奶奶气得肝疼。 严兰珍拿了钱,娘家也是回不去的,只能带着秦好出去租房住。 上一世,严兰珍也是带着秦好住了很久的出租房,直到秦好上了大学,她才勉强攒够房子的首付,当时纠结了很久要不要买房,最后还是放弃了。 付完首付就啥都不剩了,她害怕接下来的日子万一出个什么意外,秦好连大学都念不完。 今天是1992年4月6日,严兰珍和秦好在家里住的最后一晚。 闹离婚后,秦志国就不回家睡了,他在陵城大酒店有个小房间。秦立和秦好很默契地划分势力,秦好跟妈妈睡,秦立跟奶奶睡。 仿佛已然有了“各为其主”的意味。 严兰珍已经找好了房子,出租房那边也收拾好了,大部分行李都放了过去,明天她就带秦好正式搬出这个家。 现在是深夜10点。奶奶在自己的房间,严兰珍在洗澡。 秦立早就能自己走路了,趁奶奶不注意,哒哒哒地悄悄来到严兰珍房间。 秦好正趴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连环画。 她的心情很复杂。 前几个月的时候,她是很期待爸妈离婚的。 当时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火坑。 离开了,她就自由了,就再也不必受委屈了。 现在,梦想成真了,明天真的要走了。 这个家的一切都跟她再没有关系了。奶奶,爸爸,弟弟…… 她以为自己应该很开心,却开心不起来。 本来很喜欢的这本连环画也完全看不进去。 忽然,短裤的裤角被扯了扯。 秦好以为是妈妈,回头看去,竟是那个她非常嫌弃的弟弟秦立。 秦立自己爬上了床,坐到秦好旁边,睁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秦好小脸一拉,没好气,“干嘛?” 她根本没指望秦立这小绿茶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先入为主地认为秦立肯定是来宣示领地主权的,心里白眼一翻,明天她们就搬走了,这小兔崽子急个鸡儿? 秦好正想强行把秦立抱出去,秦立却又伸出胖胖的小手,拉了拉她的衣摆,奶声奶气道:“姐姐……对不起。” 秦好愣了一秒,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立继续说:“姐姐,对不起。” 秦好傻傻地看着秦立。 秦好不说话,秦立就执拗地用小手拽着她的衣摆,奶声奶气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姐姐,对不起。” “姐姐,对不起。” “姐姐,对不起。” “姐姐,对不起……” 虽然他们上一世大大小小吵过不少次架。 一度发展到互删微信和qq、拉黑对方的手机号码、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可秦立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童年时一起玩耍的时光,他们写过的信,煲过的电话粥。 秦立第二次创业失败,严兰珍拿钱给他还贷,秦立以为这下老姐肯定更看不上自己了。 毕竟,秦立看起来实在是活脱脱的秦志国二世。 严兰珍却偷偷告诉他,是秦好提出帮他还钱的,那笔钱里,有一半也是秦好出的。 秦好说,网贷利息太高,让秦立自己还,他不知道要还多久。 就算真老死不相往来,他们也是亲姐弟。 血缘是种没有道理的东西。 秦好终于回过神来,眼眶不受控制地湿润了,心底深处被压了很久的委屈猛然爆发,她鬼使神差地扬起手,作势要扇秦立。 她真的想扇秦立,想狠狠地扇,扇得他嚎啕大哭,哭得越惨越好。 看到秦好抬手的刹那,秦立虎躯一震,好嘛,他姐是真不留情面。 再一想,罢了,确实是自己不做人,光口头道歉,不想挨揍,似乎不够诚意。 来,大老爷们儿,这么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 秦立就这么巴巴地看着秦好,不躲不闪。 秦好被他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得僵住了动作。 手怎么也落不下去。 空气安静了很久,秦立又开口了:“姐姐,对不起。” 秦好眼睛里的泪珠滚了下来。 她想放声大哭,不仅为秦立让她受过的气,还为很多事,为他们这个莫名其妙就要分崩离析的家。 人生总是这么艰难吗?还是只有小时候这样? 秦好忍住了,怕被隔壁房间的奶奶听到,也怕被妈妈听到。 泪无声滑落。 秦立的小手继续往前,抓住秦好的手臂。 秦好一下子把小小的秦立搂进怀里。 没注意力度,不到两岁的秦立被她勒得窒息。 秦好鼻涕眼泪一起流,沾到了秦立的衣服上。 秦立:……姐,我那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姐夫,知道你有这一面吗? 秦好哭了好一会儿才放开秦立,认真地盯着秦立看了几秒,说:“你长大后,能不能不要变成大坏人?” 秦立:“?” 秦好又叹着气摇头,“算了,你以后肯定会变成大坏人的。你还没长大已经这么坏了。” 秦好一天天在家闲着就看动画片,沉迷角色扮演无法自拔。 秦立:“……” 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秦好继续:“你要是变成大坏人,一定要记得,只对付坏人,不要对付好人。” 秦好:“不然的话,我会叫警察来抓你的。” 秦立一言难尽地看着秦好。 姐,你才8岁就想着大义灭亲,是不是太早了? 姐弟俩正说着话,严兰珍开门进来了。 严兰珍正拿毛巾擦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看到秦立坐在她的床上,一时怔住。 秦立也仰头看母亲。 他忽然想起来,上一世,他5岁那年,也是严兰珍和秦志国离婚后,不过那天是奶奶即将带秦立搬出家里的前一天。 那天夜里,秦立吵着嚷着要跟妈妈睡,妈妈答应了他。秦立迷迷糊糊先睡过去了,第二天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是在奶奶的床上醒来。 秦立为此很失望,觉得妈妈不守信用。 长大后,秦立无意间和严兰珍聊起这些往事,严兰珍说,那一晚不是她想骗秦立,是奶奶打消了她这个念头。 奶奶说,既然她执意要离开这个家,执意以后不管这个儿子了,就别给孩子留念想了。带他睡这一晚,之后不是让孩子更伤心么。 奶奶话说得无情,可严兰珍知道,她说得对。 长痛不如短痛。那一晚,严兰珍抱着已经睡着的秦立,在他的小脸上亲了好几下,才把他交给奶奶。 那一晚,严兰珍默默流了很久的泪。 五十多岁的严兰珍跟秦立说起这些往事时,早已没有当年的悲痛,好像在讲的是别人的故事。 秦立自己从床上爬了下来,蹬上小拖鞋,哒哒哒走到门口,仰起小脸朝严兰珍笑了笑,“妈妈,晚安。” 第13章 再见 秦立蹬着小短腿,正要哒哒哒走出房间,还没来得及迈出门口,严兰珍蹲下身,像刚刚秦好抱紧他那样,将他搂进怀里。 “小立,妈妈……”严兰珍湿漉漉的发丝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声音颤抖,“妈妈不是不要你。” 秦立的小心脏仿佛被刀子扎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活了三十多年,是个成熟的中年人了,对家里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早放下了。 亲临其境,才发觉自己的道心修炼得远不够火候。 秦立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奶声奶气叫一声:“妈妈。” 这一声妈妈令严兰珍的情绪更压不住了,她整个人都微微发起抖来。 “妈妈爱姐姐,也爱你,姐姐和你,妈妈都想要……但妈妈只能带一个,妈妈必须带姐姐,小立,你……你能明白吗?” 严兰珍断断续续地说着,理智告诉她不该跟一岁多的小孩说这些,可她憋不住,她已经藏了太久、藏了很多,今夜是和秦立说心里话的最后机会,再不说出口,她怕是会难受得死掉。 “妈妈不是不要你。” 秦立鼻尖也酸了。 老妈,就算我这辈子做了这么多混蛋事儿,你还是像上一世那样无条件地爱这个混账儿子吗? 秦立突然就完全理解了奶奶对爸爸的感情。 母亲,是一道无解题。 “妈妈,”秦立开口,声音明显地哽咽,“我明白。” 秦立的回答让严兰珍和后边看着的秦好都一时惊了。 秦立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妈妈,姐姐,我也爱你们。你们要好好地,我会想你们的。” 秦立说出这话,鼓了很久的勇气。 上一世,他从没有当面用语言跟老妈和老姐说过“爱”这个字。 非要勉强算的话,他只在微信上给严兰珍发过“妈妈我爱你”那一类表情包,别扭地表达他的感情。 像美剧那种日常把“xx我爱你”挂在嘴边的文化,秦立光是想想就尴尬到头皮发麻。 现在,他是仗着自己童言无忌。 以后被提起这段黑历史,他就说“啊那时我才一岁多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小时候还说过长大后要娶周慧敏呢。 小孩子的话,谁会当真? 他这句童言无忌,却当场把严兰珍和秦好都震住了。 严兰珍知道儿子天资聪颖却性格顽劣,她也为此担忧过,按三岁看八十的逻辑,秦立以后轻则成为不学无术的小混混,重则成为高智商连环杀人犯。 所以,严兰珍怎么都没料到,一岁多的秦立会说出这么美好的话。 这句话,足够她反反复复咀嚼一辈子。 严兰珍没忍住,又抱紧秦立,低声哭了起来。 秦好也跳下床冲过来,呜呜地钻进妈妈的怀抱里。 秦立再次被搂得近乎窒息。 一家三口这一幕母子情深好一会儿才上演完毕,严兰珍擦了把脸,调整好情绪,抱着秦立送回奶奶房间。 奶奶其实多少听到了一些动静,这90年代的老房子,别指望有什么隔音效果。 从前,严兰珍和秦志国过夫妻生活,都得小心翼翼,从没彻底放飞过自我。 奶奶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在小台灯下戴着老花镜,给秦立缝衣服。 奶奶心灵手巧,从厨艺到各种手工活,近乎样样精通。 严兰珍把秦立抱到床上,和奶奶客气了几句,互道晚安,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一眼秦立,便回了自己房间。 秦立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他生理年龄才1岁多,正是缺觉的时候,平常这个点早睡了。 但今夜还不能睡。 他还有一个任务。 “奶奶。”秦立叫道。 奶奶回头看他。 “那个花瓶,不是姐姐摔的,是我摔的。”秦立说。 不仅是花瓶的事,秦立一口气把他去年各种碰瓷秦好的光辉事迹全部交代了个清楚。 只想表达一个中心思想:姐姐并不淘气,淘气的是他。 他是想独得家里的全部宠爱,所以容不得姐姐。 现在姐姐真被他挤兑走了,他知道自己错了。 挽留严兰珍和秦好是不可能的,离婚这事,覆水难收。 秦立也不指望奶奶听完他的自首,就幡然醒悟去跟姐姐道歉。奶奶可是个硬茬,一辈子从没跟任何人说过对不起。 他就是希望,奶奶和姐姐之间,不要因为他而生出本不该有的芥蒂。 奶奶听完,并未勃然大怒,也没流露什么情绪波动。 秦立最终挡不住困意,忐忑地睡着了。 次日,奶奶早早出门买了早餐回来,买的是五人份。 她还把秦志国叫了回来,让秦志国等会儿送一送严兰珍和秦好,若有需要搬搬抬抬的,也好顺道帮把手。 这令严兰珍颇感意外。 一家五口人坐下来一起吃了顿最后的团圆早餐。 吃完,严兰珍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已经不多了,就两袋杂物。 奶奶不打算跟去出租屋那边,只让秦志国去送。 秦立跟她留在家里。 打开家门,秦志国和严兰珍一前一后出去,秦好即将迈出门槛时,奶奶叫道:“好好,等一下。” 秦好停下脚步,回头。 奶奶拿出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书包,快步走过来,塞给秦好,“这个书包也带上。” 这个书包很旧了,是秦好上小学前用的,上小学后就换了新书包,但奶奶从来不舍得随便扔旧东西,家里经年累月地囤了一堆用不上的旧物。 秦好歪了歪头,有点不解地看了看这破旧的粉红小兔子书包,又抬头看看奶奶。 严兰珍连忙开口:“好好,带上,快谢谢奶奶。” 看书包这形状,里面显然装了东西。 应该是奶奶特意给秦好准备的。 秦好很听妈妈的话,接过书包,说:“谢谢奶奶。” 严兰珍又说:“跟奶奶、弟弟说再见。” 秦好:“奶奶再见。弟弟再见。” 奶奶礼尚往来,摸摸秦立的头,“跟妈妈和姐姐说再见。” 秦立:“妈妈再见,姐姐再见。” 道别仪式客气又官方,门就那样在秦志国、严兰珍和秦好身后关上了。 秦志国按着奶奶的嘱咐,叫了三轮车,把母女俩送到了出租屋。下车时,严兰珍抢先付了车钱。 其实也用不着抢,秦志国压根没有付钱的意思。 秦志国帮严兰珍把那两袋并不重的行李和秦好的小书包拎上八楼,进严兰珍家里喝了杯水,严兰珍没让他再帮什么忙,两人就此别过。 秦志国回到家,见到奶奶,说的第一句话是,“妈,我终于解脱了。” 待秦志国离开,严兰珍收拾家里,秦好好奇地打开奶奶给她的小书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不由愣住。 书包里全是秦好爱吃的小零食,麦丽素、麦芽糖、山楂片、泡泡糖、猪油膏、大白兔奶糖、桶装饼干……包装都崭新崭新的,早在秦立跟她自首前,她就悄悄去商店里买好了。 书包最里面的夹层,还有一个红包。 红包里有一张一百元的钞票,也是崭新的。 一百块钱,是奶奶那时大半个月的退休金。 秦志国是没钱给她的,家里的开支靠的都是她的退休金和严兰珍的工资。 真不够花,跟爷爷开口,爷爷也肯定会给。 奶奶也纠结了很久,她知道这钱给了秦好,大概率最终会落到严兰珍手里。 秦家给这女人的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便宜了这个女人。 可,严兰珍终究是秦好的母亲。 秦好终究是她亲孙女儿。 秦好抱着书包,又哭了。 严兰珍拿着那张百元大钞,杵了许久,把钱塞回红包里,又把红包放回书包,轻轻拍了拍秦好后背,说:“这是奶奶给你的钱,你好好收着,不要乱花。” 又说:“以后想奶奶和弟弟了,咱们就多回去看看。” 第14章 爷爷 严兰珍带着秦好走了,秦志国搬回了家里,秦立跟奶奶、爸爸过上了三代同堂的生活。 开启二周目以来,第一个小目标总算是达成了,第二个难题来了。 现在是1992年上半年,距离秦志国的陵城大酒店正式倒闭还有3年。 说实话,秦立也不是没想过,怎么才能帮秦志国避过这人生的一大劫。 他真正想帮的不是秦志国,而是爷爷。 爷爷多年来做生意攒下了不少钱,具体多少秦立不知道,反正肯定不少。 证据就是,拿出大半积蓄给秦志国还债后,爷爷用剩下的钱在永镇盖了一所房子,把奶奶和秦立接了过去。 2005年,秦立准备上初三那年,奶奶又撺掇着爷爷把房子卖了,祖孙三口再次回到陵城,用卖房款在陵城重新购置一套小商品房。 回陵城,一是因为秦立户口在陵城,奶奶考虑到以后秦立中考和高考的问题,才觉得必须带他回陵城;二是,这时爷爷已快80岁,奶奶也快70岁了,秦立却还小,奶奶不知道她和爷爷还能照顾秦立多久。 三来,卖了老宅,正好能把秦志国多年积欠的旧债全数还清,他这些年在外边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儿子再不上进也是亲儿子,索性把秦志国叫回来,一家人好歹是个团聚。 永镇是镇,陵城是市,房价自然不一样,爷爷那栋宽敞的四层自建房,一到陵城就缩水成了80平的两房一厅。 爷爷、奶奶、秦志国、秦立,三代四口人住在这两室一厅里,逼仄可想而知。 秦志国一个人占了一个房间,奶奶和秦立住了另一个房间——自秦立有记忆起,爷爷和奶奶就不睡在一张床上了。 而爷爷,只能在客厅给他支张床,平时拉下蚊帐,就算是他的私人空间了。 刚来陵城时,爷爷偶尔还会下楼在小区里坐坐,但也就是一个人坐坐,看着小池塘里的鱼发一会儿呆。爷爷在陵城没有朋友,这是他唯一的娱乐活动。 后来,爷爷身体越来越差,这小区又没装电梯,尽管秦立家在二楼,不算高,爷爷却连从二楼走下来都很费劲了。 爷爷就连家门也不出了。 爷爷是秦立大学时去世的,那天秦立在学校,接到家里电话后,立刻买火车票回家,还是没能赶得及见上爷爷最后一面。 直到大学毕业,进入社会遭受几轮毒打后,秦立偶尔回想起曾经的爷爷做生意时那运筹帷幄、意气风发的模样,想起他那时每日间呼朋唤友,店铺里门庭若市……才能隐约体会到,爷爷到陵城后的晚年生活,有多么难受。 对一个男人,甚至称得上窝囊。 爷爷去世那段日子,是秦立这一生中最痛苦的其中一段时间。 秦立反复做噩梦,梦里都是爷爷。他为爷爷意难平,也充满了终生挥之不去的愧疚。 人要花多少年时间,才能学会怎么去爱? 直至秦立三十多岁,爷爷已去世十几年,才渐渐把这伤痛放下。 现在,他弥补的机会来了。 秦立分析过后,觉得问题的关键有两点。 第一,给秦志国还债后,爷爷的存款捉襟见肘,加上陵城的房价比永镇贵,导致回到陵城后,秦家只能将就着买一套80平的两房一厅,显然不够住。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人均居住面积直接跟尊严挂钩。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毫无隐私权,还谈个屁的尊严。 第二,爷爷和奶奶回到陵城后,基本断了所有人情关系与社交活动,只能窝在家里。 奶奶婚后以家庭为重,她的生活里本来就只剩家人了。爷爷不一样,做生意讲究人情练达,爷爷当年说得上是交游广阔。 秦立记得,在永镇生活时,逢年过节家里都有人来拜年。而且一个社区的邻居几乎都互相认识,爷爷奶奶走出去,一路都能跟人打上个招呼。 那样的生活才叫生活。 这一世,秦立不想再看到爷爷晚景凄凉。 爷爷的人生,该值得一个更好的收场。 问题的症结找到了,接下来是思索解决方法。 先说钱这一茬,罪魁祸首自然是秦志国。 秦志国的陵城大酒店已经开起来了,倒闭只是时间问题。 爷爷是肯定会出钱救秦志国的。他不出这个钱,奶奶真的会跟他一拍两散。 想让爷爷少亏点钱,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秦志国少借点债。 秦立为此苦思冥想了好一段时间。 排除所有不靠谱的选项后,得出唯一一个可行的结论:把秦志国这档子生意尽快扼杀在它壮大之前。 陵城大酒店和秦立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段出生,到现在也就开业了不到一年半,各方面都还在摸索之中。 秦志国看准的主要客户群体是官员,那个年代,公款吃喝是公开的秘密,这一块生意绝对能赚钱。 不得不说秦志国的眼光还是毒的。只是想得很美,做起来很难,秦家一穷二白,达官贵人不认识几个,做公款生意需要人脉,而积累人脉,一要时间,二要舍得往里砸钱。 陵城大酒店经营的前几年,秦志国就是在大把砸钱,美其名曰赌一个未来。 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家老爹的酒店原地倒闭?在线等,急。 为了不让老爸坑爹,秦立决定亲自坑爹。 二周目如果有标题,应该就叫《秦立坑爹的一生》。 大方向想到了,具体如何实施,秦立没有半毛钱概念。 怪他对亲爹不够关心,秦志国当年到底怎么搞的这摊生意,秦立从来没有兴趣,也没跟秦志国聊过。 秦立又是第一回带着清醒的意识生活在90年代,对这个时代不太熟。 只能先见一步走一步。 秦立的第一步,就是想方设法跟着老爸去酒店,亲临视察工作。 这倒不难,跟秦志国撒撒娇,说爸爸我想去看看你的大酒店,秦志国就被儿子崇拜的目光哄得晕头转向了。 奶奶也高兴,觉得这是父子感情好的体现。 于是,秦志国破天荒地开始在酒店晒娃,员工们一见秦志国脖子上驮着秦立,就笑着问好:“秦总,又带您家儿子出来玩啦。” 秦志国往往也笑着吹几句牛逼。年过三十,刚离婚,有儿子,自己当老板,秦志国是春风满面,连走路都是六亲不认的豪迈姿势。 第15章 陵城大酒店 在老爸的大酒店里“视察”了一个星期左右,秦立直呼好家伙。 秦志国虽然带秦立去酒店,但并不会全天候照顾他,通常是带去的时候晒一晒,之后随便找个人看着秦立,就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秦志国完全不觉得把1岁多的儿子交给外人带有什么不妥。 秦立还小,在外人面前又很懂得装傻充愣,轻易不表现自己“神童”的一面,所以很多时候员工们即便当着秦立的面,或者知道秦立在附近,有可能被他听到自己说的话,聊天也不会太过避讳。 尽管秦志国没少吹他这儿子智商堪比爱因斯坦,信的人却不多,谁看自家孩子不是亲妈眼呢? 秦立仗着身份便利,在陵城大酒店里到处钻,看到了很多秦志国看不到的东西,令他触目惊心。 问题多到他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秦志国开这个酒店,请的全是外人,自秦志国以下,几乎全把秦志国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想帮他搞好这摊子生意的。 先说厨房,这是秦志国几乎不来的地方。 秦志国这人,高中毕业文化,却有一种“君子远庖厨”的迷之自恋。 不过,他大概率不知道君子远庖厨的原意是什么。 秦志国不管后厨,上到采购经理和大厨,下到上菜工和洗碗工,都乐疯了。 比如,完全不顾虑酒店的实际需求,进货时故意多进,采购的也都是高端食材——他们这是面向高官富豪的大酒店嘛,没毛病。 进货价越高,吃回扣的余地也越大。这么一搞,采购经理在进货时先吃一笔回扣,然后每天的食材都有剩余,明面上会当做厨余垃圾处理,实际上很多还能存放一段时间的上好食材都被厨子私下带走,其余不太值钱的食材则被其他工作人员瓜分,所有人都捞到了好处,全员沦为共犯,于是默契地集体保密。 这一套流程有条不紊地不知运行了多久,已然成了陵城大酒店后厨的常规操作。 光食材成本这一块,秦志国就不知养活了多少人,还养得白白胖胖。 而他老娘和老婆每天都要为了买菜省个几毛钱而绞尽脑汁。 再说服务。 秦志国也是高手,陵城大酒店请来的服务员个个是人精,见人下菜碟。 这批服务员中有一个最漂亮的小姑娘,叫水云,名字听着就特别诗意,她来面试那天,秦志国正好在,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就大手一挥,直接录取。 水云自此知道秦总说话顶用,一见秦志国就秦总前秦总后,声音轻柔酥软,笑容明媚灿烂,让秦志国很受用。 秦志国在酒店的时候,水云工作态度相当积极,化着精致的妆容,穿着高开叉旗袍和高跟鞋,端端正正站在餐厅门口,客人还没进门就远远抢先问好。 秦志国一旦离开,水云瞬间原形毕露,怎么舒服怎么来,跟别的男员工打情骂俏,轮到她上菜便懒懒散散地应付,要是看着客人不像当官的,也不像有钱人,水云绝对不给好脸色,差不多能把“人穷事儿还多,吃不起就滚出去”写在脸上。 大部分客人脾气都不错,极少当场发作,但秦立在一旁看他们的反应,憋着气吃完那顿饭,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来光顾陵城大酒店了。 有别的女服务员看不惯水云的作风,跟楼面经理提出异议,水云转头趁秦志国在场时装委屈,说她在这里快要被挤兑得待不下去了,她要不辞职算了,惹得秦志国非常心疼,连忙询问怎么回事。 楼面经理一看秦志国的态度,同样身为男人的他自然明白该怎么说,当场就训了那个耿直的女服务员一顿。 等楼面经理训完人,秦志国开口和稀泥,说水云是个好同志,工作态度很值得大家学习,大家要心胸宽广,要容得下优秀的同事,以后多多向水云学习。 并且,秦志国还决定这个月给优秀员工水云发50块钱奖金。 全场员工都震惊地看着秦志国。 秦志国以为他们是折服于自己的大方与霸气,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殊不知,大家那是看一个人傻钱多的大冤种的震惊。 偷奸耍滑还能拿奖金?世上竟有这等好事? 那个被训的耿直女服务员当天就辞职了,不就当个端菜盘子的,到哪都能当。 接下来一个月,陆续又有几个员工辞职。重新招进来的人,完美契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原则,一个比一个漂亮。 也一个比一个拈轻怕重、心计多端。 不过,倒不完全是坏事。接待官员和富豪时,那效果就非常好,这些年轻貌美的人精只会怠慢真心来吃饭的平民百姓,绝不会怠慢位高权重、非富即贵者,反而把这些人一个个哄得心花怒放。 后厨在这方面也不遑多让,上菜前先搞清楚吃饭的是谁,普通客人就随便应付一下,食材不新鲜就往重口了做,反正客人一般不会闹。若是贵宾,便真刀实枪、好酒好菜地招待。 所以,虽然每天都花很多冤枉钱,虽然养了一大帮子绣花枕头,陵城大酒店却也逐渐在上流圈子里传开了名声。 都知道这家酒店菜色不错,服务员的态度尤其白。 总之,这些都给秦志国造成了一种生意正在蒸蒸日上的错觉。今天的大笔投入,是为了未来的挥金如土。 不然,陵城大酒店也熬不上好几年。 秦立逐步摸清楚这些情况后,简直想给他爹鼓掌。 秦志国某种意义上是个人才,要放古代,必定能与那一批千古昏君齐名。 后厨和餐厅楼面问题很严重,但不足以作为秦立击破秦志国的切入口。 其实卫生和消防这些方面也有漏洞,真要查,是能查出问题的。 然而,支撑秦志国这家酒店的,是他在这摊生意中积攒起来的人脉。 秦志国的人脉资源越多,靠山就越稳固,导致他后面能借到的钱也越来越多。 那么,让他得罪一些得罪不起的人就行了。 这一点,得从另一头下手。 众所周知,饭店一般是喝酒的,酒店一般是住宿的。 陵城大酒店的营业范围分两部分,一楼和二楼是豪华餐厅,三楼和四楼是宾馆。 秦立发现,住宿这一块的猫腻,可比餐饮那边刺激多了。 第16章 我与万恶之源不共戴天 众所周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住酒店、宾馆、招待所等,有很大概率会收到一种神奇的小卡片。 要说店家不知道有人在自己店里偷偷散播这些小卡片,基本不可能。 在某个时期,这一行几乎形成了稳定的产业链,哪个组织吃哪一片区域的生意,这些团伙和店家如何合作,店家怎么抽成、抽成多少……都有规矩。 秦立他爹秦志国可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傻白甜,陵城大酒店自然也有这些小卡片出没。 不过秦志国是一个单纯的中间商,对小卡片产业是默认态度,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这时的他还只是不和谐产业的搬运工,到后来,秦志国就不满足于只做个中间商了。 那是陵城大酒店倒闭后、秦志国到外地去投奔旧友创业的事了。秦立对秦志国那段经历还是有印象的。 这是因为,上一世在秦立半大不小——大约10岁左右时,秦志国带秦立去了一段时间他开公司的那个外地。 先看看秦志国开了个啥公司:xx演艺经纪有限公司。 听起来就不正经。 但小时候的秦立还不知道演艺公司是干啥的,只知道秦志国租的那小破房子三天两头有漂亮的小姐姐来应聘,应聘内容一般是跳舞。 小姐姐被录用后,就会被安排住进员工宿舍,秦立也被秦志国扔到了那里。 当时10岁的秦立每日里跟一屋子年轻貌美的小姐姐们住在一起,一天天没事干就巴巴地坐在一边看她们跳舞——那叫排练,他很后来才意识到,这段日子是他的人生巅峰。 长大后跟朋友提起,朋友都是一脸看智障的表情,劝他少上些不健康的网站,别年纪轻轻就把身体作坏。 秦立很记得,有一天,小姐姐们突然不排练了,所有小姐姐都非常兴奋地梳妆打扮,一个个穿得漂漂亮亮的。 她们平常在宿舍里穿家居服,已经十足明艳动人,那天满屋子唇红齿白、珠光宝气,亮瞎了小秦立的狗眼。 秦立那时候跟小姐姐们都处得不错了,小姐姐们都把他当一个可爱的弟弟,也会跟他聊很多事情。秦立问其中他最喜欢也是最漂亮的一个小姐姐,她们要去哪里,那个姐姐笑着告诉他,她们的领导,也就是他的爸爸秦志国,今天要带她们去见很多大老板。 可能小姐姐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反正长大后的秦立回想起来,记得就是这个意思。 秦立的脑补是有依据的——他“不小心”翻到过秦志国的工作笔记,笔记内容十分朴实无华,大致是说他手下这些姑娘“没有眼力见儿,该勾引的不勾引,不该勾引的胡乱勾引”。 10岁的秦立对这些内容似懂非懂。 很多年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痛心疾首:草,秦志国这个老狗逼,是带着这群小白菜去让猪拱啊! 那段日子没有持续很久,秦立开学就回永镇念书去了。那些小姐姐之后的命运,他并不清楚。 当时尽管他还小,心里却已有种隐约的叹惋——他觉得,那些姐姐们,并不会真的幸福。 讽刺的是,又好几年后,秦志国这个演艺公司重蹈陵城大酒店的覆辙,倒闭了,但不是因为秦志国被抓,而是合伙人卷钱跑路了。 扯远了。秦立让思绪回到当前的正题上来。 90年代,小卡片产业如火如荼,街上有很多光明正大放无法过审的录像带的所谓电影院,也有很多打着粉红色灯光的发廊和洗脚店。 同样是这个时代,扫黄运动也如火如荼,虽然大体上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秦立计上心头。 上一世,他与赌毒不共戴天。 这一世,为了亲爹,他与黄赌毒不共戴天。 重活一世,生生将道德水准拔高了一个层次。 没错,这个计划很简单。 向扫黄大队举报陵城大酒店的非法活动。 不过不是瞎几把举报,得有选择地举报。 更详细的计划,就是瞅准某些不一般的大人物在陵城大酒店和失足少女探讨人生时举报。 这对秦志国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领导愿意来你这消费,就是看中你这里服务好,又安全。 若你这地方不安全,反把领导坑了进去,还能留你? 秦立在陵城大酒店已经混熟了,秦志国也习惯了带着他一起去酒店,只要他有耐心,必定能等到适合出击的机会。 现在问题只剩下一个。 他要怎么举报。 举报,当然是打电话啊。 直接上门报警,说我要举报xx地方有人搞不和谐活动,理论上也可以,不过一般没人这么干。 想打电话不难,秦志国办公室就有一台座机,秦立能自由出入秦志国办公室,没人会管他。 秦立也想办法打听到了扫黄大队的电话号码。 可秦立不能直接打这个电话。 他这1岁半的声带,一开口就露馅。没人会认真对待一个孩童的举报电话。 秦立在家里偷偷实验过很多次,尝试做一个手工变声器,或用各种方法伪装出成年人的声音。 结论是,根本伪装不了。 客观条件太限制他的发挥。 某天,秦志国在家吃完午饭,随手拿起一份《陵城日报》看了起来。 秦立盯着秦志国手里的报纸看了半天,忽然心生一计。 跟着秦志国在陵城大酒店混了三个月,秦立终于等到了机会。 那一夜,几个身份颇高的领导在陵城大酒店吃过饭后,秦志国亲自给他们在楼上一人安排了个豪华套间,让他们“稍作歇息”。 这休息若真是字面意思上的休息,秦立能给他们现场表演一个倒立拉稀。 秦立琢磨着,这几个领导的咖位,一旦扫黄被扫出来,足够陵城大酒店被封了。 得嘞,开工。 趁大家都在忙活,没人注意自己,秦立悄悄进了秦志国办公室,拿出一个他前几天就藏在了办公室里的信封。 信封对于秦立有点大,秦立将信封对折,塞进自己裤裆。 然后,来到一楼餐厅。 餐厅里服务员们在收拾残席,水云则一如既往地已经坐下闲聊了。 上回秦志国当众给水云发奖金后,她的定位瞬间清晰——老板钦定的头号花瓶,负责貌美如花、让客人开心就行,苦活累活哪能让她干? 看她不顺眼的员工都走了,其余的员工与她沆瀣一气,新来的员工则都尊她为前辈。 水云这一个餐厅服务员当出了六宫之主的气势。 秦立无声无息地摸到员工放衣物包包的杂物间,从裤裆掏出信封,塞进水云的手提包里。 第17章 水云同志的一生 做完准备工作,秦立又蹬着小短腿来到餐厅,凑近和两个男员工聊得正欢的水云,轻轻扯了扯她垂到脚踝处的高开叉旗袍下摆。 秦立一边扯,一边奶声奶气地喊:“有小偷,有小偷——” 水云被他扯得转过头来,其他几人也被秦立的喊声吸引,齐刷刷看向他,“什么?” 秦立抬手指向员工杂物间,“有小偷——”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秦立的意思,水云噌地起身,第一个冲出去。 水云的手提包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现金也不超过10元钱。 水云在乎的是这个手提包,价值50大洋的手提包。 这段日子,秦立早就打听清楚了,水云是农村出来的姑娘,别看她一天天浓妆艳抹地一身风尘气,其实今年才16岁。 小姑娘心里藏不住事,水云没少跟同事倾诉,家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爸妈非常重男轻女,她和大姐都是上完初中家里就不让念了。为了赚彩礼钱给弟弟当老婆本,家里人把姐姐嫁给了一个残疾人,后来又打算把她嫁给一个50多岁的老鳏夫。她吓坏了,偷了家里的钱逃了出来。 来到大城市,水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陵城大酒店的服务员,当时是看到招聘启事上写的工资很高,她惴惴不安地怀着试一试的心态走了进去。没想到,正式的面试还没进行,秦志国就直接拍板录用了她。 水云人生第一次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原来,她也拥有能让别人重视自己的资本。 那就是青春与美貌。 而她也很快发现了在这座大城市生存的秘笈——男人,有钱有势的男人。 秦总轻飘飘一句话,就又让她涨面子,又给她发钱。现实给她活生生地上了一堂课,像她过去在家里那样,像酒店里某些女服务员一样,任劳任怨、埋头干活,没有用处,更没有意义。 贫穷和苦难才不是什么财富。穷就是穷,苦就是苦,是她一旦逃离便一辈子都不想再碰的深渊与泥潭。 拿到50块奖金的当天,水云赶在上班前,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和高跟鞋,昂着头颅、挺着胸膛走进了陵城百货。 之前她路过过陵城百货无数次,都不敢走进去。 在售货员殷勤的恭维中,水云花了50块整买了一个手提包,不到一个早上,把奖金用了个精光。 但,值得。 水云拎着这个崭新的天价手提包走进酒店后,所有女服务员都向她投来先是震惊继而艳羡的目光。 男员工……男员工但凡往她身上看,看哪都不会看她的手提包。 总之,水云很享受那种万众瞩目。 处得好的女同事为她这花钱的方式感到窒息,50块顶他们服务员半个月工资了,买个手提包不能吃不能穿,造孽呀。 水云对此嗤之以鼻,乡下人就是乡下人,50块的包包就值得大惊小怪了。在陵城百货的货架上,这50块的包包只能算中低档的东西。 当时还令水云有点尴尬,她以为能拿出50块钱购物,肯定算得上陵城百货里首屈一指的土豪了,没想到这仅仅是“常规消费”。 不过,水云立刻就想通了。 这说明还有人买得起500大洋甚至5000大洋的包包,那么,凭什么那个人不能是她? 她受够了。 在乡下,在家里,没人把她当人。 她永远不会忘记,爸妈带她去见那个50多岁的老鳏夫时,对方那浑浊又猥琐的眼神像打量一块肉一样打量她,让她有种当场被剥光衣服的感觉,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以前她不知道,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逃出来之前的那段日子,她都快认命了。 要不是觉得,让她给那个恶心的老头当老婆,陪他睡觉,她还不如去死,也没勇气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现在,她自由了,她顿悟了。 她绝不会再回到从前那种日子。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宁王将相宁有种乎! 水云这手提包买了才一个多月,非常爱惜,天天拎着显摆,却从不让别人碰,和她关系最好的姐妹也不行,摸一下能跟你拼命。 几个塑料姐妹没少在背后酸她,不就一个手提包,整得别人多稀罕似的。 也就水云这大傻子舍得花50块钱买这种没用的东西。 水云穿着高跟鞋,一双小细腿跑得比在场所有男员工都快,一马当先冲进小小的杂物间,极其精准地找到自己放东西的格子,打开格门,看到手提包安好地放在原处,当即长长松一口气。 松完气,水云还是把手提包拿出来检查一下。 她包包里那几块钱丢了也是会心疼的。 还有一些护肤品、化妆品,虽然都是地摊货,可谁知店里哪个贱蹄子会不会手脚不干净? 一拉开手提包的拉链,水云一愣。 包里的东西一样没少,还多了。 多了一个信封。 信封口并没有用胶水封上。 水云疑惑地拿出信封,打开口子,往里一看。 心脏顿时一阵剧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水云反复看了好几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信封里有一张百元大钞。 绝对是百元大钞,水云就算瞎了也能认出来。 老天爷,玉皇大帝,观音娘娘! 怎么回事? 水云没有吱声,她快速把信封按回手提包里,起身,带着手提包往杂物间外走,对前来一同查看情况的其他员工讪讪一笑,“我去一下厕所……” 说完,脚下高跟鞋磕了一下,险些崴脚。 几个同事狐疑地看着她,都觉得她不太对劲。 有人甚至怀疑水云就是偷东西的那个人,赃物藏在她的手提包里,想趁机开溜。 提了一嘴,好几个人都觉得有这个可能,连忙各自检查自己的财物,结果没人丢东西。 另一头,水云躲进厕所,这才颤抖着拿出那个信封。 才发现信封里除了一张百元大钞,还有一张信纸。 信纸上贴着很多字。 对,贴的。那些都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印刷字,一个个字连在一起,生生组成了一封信。 信的第一句话是:[水云同志,今天要委托你一个重要的任务。] 第18章 我,神秘人,给你打钱 水云捏着信的手指一直在抖,激动地看完了这封信。 信很简短,信息量却很大。 总结如下—— 写信人来自一个国家级的神秘组织,组织近期在陵城秘密开展反腐运动,已经盯上了几个大老虎,其中一个大老虎就是今夜在陵城大酒店“休息”的某位高官。 组织正准备放网捕捉大老虎,目前还差最后一环——需要一个正义的群众在合适的时机举报大老虎,组织才好切实行动。 现在,这一个正义的群众已经被选了出来,那就是你——水云同志! 为鼓励正义群众配合国家进行反腐倡廉,组织将提供不菲的奖金,先提前发放一部分,待这位正义的同志完成举报大业,再补完剩余部分的奖金。 并且,为组织做出过贡献的同志,组织必定不会忘记其功劳,日后飞黄腾达的机会大大地有! 信的末尾留下了举报电话。 水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脑子有点迷糊。 她将信又重复看了一遍,确认信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中心思想应该也没理解错。 然后再拿出那张百元大钞,在手里翻过来又翻过去地反复查验,根据她为数不多的接触百元大钞的经验来看,她感觉这钱是真的。 而且很新,莫名地给人一种权威感。 这钱当然是真的,是秦立从秦志国的房间里偷拿的。 严兰珍搬出去后,秦志国就会开始在房间抽屉里藏一些现金。那之前,秦志国的钱要么存银行,要么交给奶奶,半根毛都不会留在家里。 秦立拿秦志国的钱付给水云,让她举报秦志国的酒店,很合理? 一百块! 水云可以说是一下子挣到了一个月的工资。 陵城在水云眼里是花花世界,实则就是个比镇繁华一点点的四五线小城市,陵城大酒店又给员工包饭,还提供宿舍,所以工资很低,每个月发到手里也就一百左右。 水云从农村出来前,从没穿过漂亮裙子、高跟鞋,也没用过化妆品,在陵城大酒店上班这几个月,她的工资几乎都是到手没几天就花光了。 现在是月中,水云手提包里那几块钱就是她全副身家了。 好在平常每天就是宿舍酒店两边跑,酒店伙食也不差,水云还很会暗示男同事请她吃饭,只要她想,可以一分钱不花熬到下个月发工资。 天降一百块,意味着她又可以多买几套漂亮衣服了。 不……她不想再掏地摊货了,她想再进一次陵城百货,上次去买手提包时,她看到陵城百货里塑料模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风衣,非常有气质,看得她当时挪不开眼。 她想象着自己如果穿上这风衣,必定原地变超模。 她尝试着问了问价,售货员说那件风衣88块,本来还想讲讲价的水云吓得立刻闭嘴。 水云看着这一百块,已经开始幻想起自己的超模未来。 在美梦中犹豫了1分钟,水云把百元大钞和信纸分别折好,都塞进了自己的内衣里,信封放回手提包,出了厕所。 水云回到杂物间,把手提包放回原处,出到餐厅,环视一圈,趁着没人注意她,从餐厅后门出去,上了楼梯。 她不知道,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躲在暗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水云这显然是要从楼梯上二楼,去秦志国的办公室。 秦志国的办公室里有座机,而秦志国现在正在接待领导,不在办公室。 外面街上也有公共电话亭,但水云一来不好在上班时间离开酒店,二来,公共电话亭要花钱。 水云连这点钱也想省着。 秦立对此并不意外。以水云16年的人生履历,以及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她既然能相信秦立胡诌的这封信,那就别太指望她的智商和眼界。 秦立原本还担心一封没有任何具体组织名和人名的信,无法促使水云行动。 为此,秦立酝酿了许久。 他不可能写具体人名,因为不到事发当天,他也不知道是要举报谁。 可信必须提前做好。 为了搞这封信,他不知道费了多大劲儿,得在家趁奶奶做各种家务、不在他旁边时动手,他不到两岁的手指又远不够灵活,拿着一把咯手的剪刀,对着报纸一个字一个字地抠,抠完还要仔仔细细粘好,这些都需要耐心和时间,无法临时赶出来。 不过,秦立对人性的贪婪依旧有一定的信心,尤其是对水云的贪婪。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秦立赌水云是陵城大酒店这批服务员里最胆大的那一个。 大部分正常人都会质疑“我,秦始皇,打钱”的真实性,可是“我,神秘人,给你打钱”这种诱惑,普通人还真未必抵挡得住。 特别是那些穷怕了的人。 我曾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可被骗的? 从信上的内容看,水云以为这次举报只是针对那个“大老虎”的,完全没考虑过如果举报成功,会对陵城大酒店以及她的老板兼伯乐秦志国造成什么致命影响。 真有影响,也影响不到她。 她只是个打工的,别跟她谈忠诚,忠诚又不能当饭吃。 往好了说,她这是在为国家做事情,牺牲小我,成全大我。 至于三四楼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活动,水云刚来时也是一知半解,但后来,好几次见到一些打扮得比她还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往三四楼进进出出后,水云很快就明白了。 她很嫌恶那些女人。 她心里也有自己的鄙视链,她可是黄花大闺女,只是待价而沽,跟那些明着出来卖的完全不一样。 秦立也进了楼梯,和水云保持着一段距离,蹑手蹑脚地跟上了二楼。 果然看到水云溜进了秦志国办公室。 水云感到很幸运,秦志国办公室的门竟然没锁。 她也就是图省事,先来秦志国的办公室。要是进不去,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这不是幸运,是秦立特意给她留的门。 进去后,水云没敢开灯,摸黑找到了办公桌上的电话,待眼睛适应黑暗后,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拨出第一个号码。 秦立在信上列出了5个号码。 其中有两个是扫黄大队的,一个是城东大队,一个是城西大队,另外三个是派出所的,陵城酒店附近的一个,另外两个分别是城东老街区派出所和城西新城区派出所。 都是他这几个月想办法收集来的。有的是混迹在陵城大酒店时打听的,有的是在《陵城日报》或电视上看到的。 为什么要列5个号码? 以防万一某个号码打到“大老虎”的自己人那里。 第19章 碰瓷 被社会毒打了10年,秦立学到最大的教训是:做事切忌太过理想主义,尽可能做好备份方案。 另一个教训是: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之中,人情第一,规则第二。 他没亲身经历过90年代,但听长辈们说过很多,那个时候不论想干点啥,没有关系寸步难行。 不得不说,秦立生活的21世纪在这方面是有所变化的,不再是纯纯的熟人社会,他自己也开过店,跑过很多手续,政府工作人员大多很配合也很客气,只要合规矩,谁都不会没事刁难他一个普通人,跟他在网上看到的一些怨气冲天的言论不太相符。 至于创业失败,第一次是因为没有经验,第二次是因为一只蝙蝠。 唉,说多了都是泪。 秦立有理由相信,不论他举报的对象是谁,对方都很有可能在陵城各个部门有自己的关系网。 秦立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这5个电话都打出去,也未必能举报成功。 但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也让他坚定了一个信念:不能因为一件事成功的希望太低就直接不去做。 每个领导都会在底下有自己人,不过,一个人不管在官场上还是职场上,有朋友,就一定会有敌人。 只要有一个电话打到这个举报对象的对手那里,事情就能成。 秦志国的办公室在二楼走廊尽头,看着水云溜进办公室后,秦立守在走廊转角处,提防有人突然过来。 这个位置能隐约听到办公室里水云打电话的声音。 打第一个电话时,水云从指头到声带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话说得结结巴巴,明明两句话能解决的事,她给卡了两分钟。 毕竟要举报的是大领导。 而且这里是老板的办公室。水云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万一被秦志国撞见,后果她不敢想。 秦志国做这档生意,和黑白两道都有来往。水云的世界观里没有什么法律的概念,她觉得大老板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谁得罪了他,他就一枪崩了谁。 秦立在外边听得很是着急,恨不得冲进去替她把话说完。 艰难地打完第一个电话,水云的心跳才缓了一些。 她迟疑了几秒钟。 又很快想明白——第一个电话已经打出去了,这事儿不干都干了,索性干到底! 水云继续打第二个电话,尽管还是紧张,但这次效率高了很多,组织了一下语言,电话一接通,就马上告知对方具体的地址和举报内容。 接着是第三个电话。 秦立听着第三个号码被接通,水云熟练地报出地址,心里很满意,还没高兴多久,耳朵条件反射地一动——他听到了电梯的叮咚声。 有人来了? 陵城大酒店一楼是接待大厅和餐厅,二楼是豪华包间和秦志国的办公室。这个点,二楼所有包间都收拾好了,也不可能有新客来。 莫非是保洁? 秦立躲在墙后,朝电梯口探出小半个脑袋。 一道身影正从电梯里走出来。 不是保洁。 这人秦立认识。 餐厅的楼面经理,刘宇华。 很明显正朝着秦志国的办公室而来。 秦立心里一声草,这货在这个点来凑什么热闹? 刘宇华是来秦志国办公室蹭电话的。 那年头电话费不便宜,一般人家里都装不起电话,大哥大更是天价奢侈品。 刘宇华也是农村出来的,他老家整个村就一台电话,他时常趁着秦志国不在打电话回家。 这是刘宇华的小秘密,有一两个员工知情,但都不会戳破他。 秦志国每天都要跟不少客户通电话,就算电话费太高,他也会觉得是自己花的。 秦立也知道这事,懒得戳穿刘宇华。 债多不压身。眼看着陵城大酒店天天烧钱,他还在乎那几毛钱电话费吗? 可刘先生,你在这节骨眼儿上来坏我大计,就是你的不对了。 秦立眉头一皱,小脑袋瓜思索两秒,果断鼓足力气,小短腿一蹬,冲了出去。 刘宇华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蹿出来个什么东西,这东西就忽然摔到了地上。 哦,这不是东西,这是秦总的宝贝儿子,秦立。 秦立肉乎乎的屁股往地上一怼,对着空气就嚎啕大哭起来。 他想过正脸着地,可那样太疼,而且容易破相。 屁股肉多,耐得住造作。 刘宇华愣在原地。 秦立明明没有眼泪,却不妨碍他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不知道的以为他亲爹刚刚过世了。 刘宇华眨了眨眼,有那么半秒钟陷入了自我怀疑:如果他没记错,他的脚,不,他全身上下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碰到这小子? 不是自己让他摔的?肯定不是? 刘宇华这时还不知道,这种高级的行为艺术叫“碰瓷”。 碰瓷可不是后来才出现的网络用语,最早起源于清朝的北方,这年代在南方还没有大规模流行。 水云刚打完第三个电话,秦立的哭声吓得她手里的话筒掉到了桌面上,那砰一声响几乎像是炸在她耳边,比电影里的爆炸现场还令她胆战心惊。 水云知道来人了,第一反应是逃跑,列着举报电话的信纸被她猛地捏成一团,攒在掌心,跑出两步,回头手忙假乱把话筒搁回原处,再冲到办公室门口,才发觉自己不能就这样出去。 一出去,她就会迎面碰到刘宇华和秦立。 秦立听到了话筒掉落的声音,眼角余光也瞥到了办公室门口底下的缝隙现出一线绿色——那是水云的高跟鞋,一双纯绿色高跟鞋。 只能说,小姑娘的审美很别具一格。 水云脑袋乱得快缺氧了,拼命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她只打了3个电话,信上说,必须打完这5个电话,才算完成任务,她才能通过组织的考验、得到组织的认可,组织也才会给她发放后续奖金。 刘宇华的注意力全在碰瓷的秦立身上,没察觉到办公室里的声响。他也就愣神了一两秒的功夫,赶紧上前抱起秦立,笨拙地哄着,“哎,不哭不哭,小家伙怎么一个人在这?” 秦志国不看孩子他们都习以为常,那其他人呢,就没人负责照顾这娃吗? 仔细想了一圈,还真想不出该由谁负责。 带娃上班本来就不合规矩,也就老板有这特权。 秦立当务之急是让刘宇华离开二楼。 哭着要找爸爸?不行,秦志国可能还在陪客户,不能让举报对象心生警觉。 于是秦立哭着喊:“我要冰冰姐姐。” 冰冰姐姐全名杨冰冰,是上个月新招的服务员,人美,性子还很温柔,可以说是小白花版本的水云。 第20章 大功告成 听秦立要找杨冰冰,刘宇华大喜,杨冰冰平日对人好,对小孩子更好,大家都看得出来,自杨冰冰来了以后,小秦立平常最喜欢让杨冰冰带。 刘宇华还担心着等会儿秦志国看到儿子哭成这副样子,会把锅扣他头上。没办法,秦立在陵城大酒店就相当于太子爷的存在。 现在好了,把秦立一交给杨冰冰,秦志国就问责不到他头上了。 刘宇华很相信杨冰冰的人品,只要他告诉杨冰冰说秦立是自己摔的,与他无关,杨冰冰在秦志国面前宁愿自己背锅,也不会提别人一句不是。 要换水云,刘宇华肯定不敢耍这种心思,水云只会比他更无耻。 谁让杨冰冰是个好人呢。 杨冰冰工作时从不擅离职守,她今天上晚班,这个点肯定在一楼餐厅里。 刘宇华被秦立的大嗓门吵得耳朵疼,但不敢呵斥老板的宝贝儿子,一边哄着秦立,一边赶紧按电梯,电梯门一开就抱着秦立蹿了进去。 秦立嘴上哭声不停,目光滴溜溜地转,望向秦志国的办公室,在刘宇华抱走他前,他看到门缝底下那抹绿色还在。 秦立能做的都做了,只能疯狂给水云发送脑电波:加油啊水云同志,今夜成败就看你了! 他坚信,自己在茫茫人海……在陵城大酒店上下几十号员工里挑中水云,这眼光一定不会错。 看在奖金的份儿上,水云你一定得肝到底! 水云掌心冒出了汗,几乎将揉成一团的信纸洇湿。 电梯门合上,外面走廊彻底没了声息。 水云耳朵贴着门板,听了有半分钟,确定走廊确实是没人了。 但会不会突然又有人上来? 秦志国又会不会突然出现? 水云在心里快速把事情捋了一遍。 事情已经做到一半了,只差两个电话,不打完那两个电话就拿不到剩余的奖金,她一万个不甘心。 水云对那封信深信不疑,那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在她心里就等同于权威。 更别提对方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放到她的手提包里。 跟电视里演的世外高人一模一样! 打举报电话,只要告知电话那头陵城大酒店几楼哪几个房间有人卖淫嫖娼就行,整个陵城就一个陵城大酒店,信息很简短,刚刚她是过于紧张,现在有了经验,最后两个电话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打完。 水云转回身,在黑暗中朝着秦志国的办公桌迈出步伐。 身体还有点抖,但问题不大。 大约5分钟后,水云重新出现在了一楼餐厅里。 这会儿,一楼的员工大部分在做下班前的收尾工作,还有几人围在杨冰冰身边,看杨冰冰安抚哭闹不止的秦立。 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水云离开过一段时间。 主要是水云摸鱼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老板和经理都不追究,其他人更无从计较。 水云没了平日走路扭腰的婀娜多姿,脚步虚浮,发丝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在离后门最近的地方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 秦立是唯一一个察觉到水云的出现的,他认真审视了好一会儿水云的表情,看水云这仿佛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掏空的模样,大胆猜测,她应该是把事情做完了。 辛苦了,水云同志。 虽然秦立并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此刻,秦立真心感激她。 接下来就是等成果了。 10分钟过去,无事发生。 20分钟过去,无事发生。 30分钟过去…… 终于有了动静。 来了一辆派出所的车。 没错,就一辆。 下来了两个非常年轻的片儿警。 看得望穿秋水等了半天的秦立先是震惊,继而难以置信。 啥? 老子等了半天,就这? 就这??? 秦立寻思着完蛋了,两个一看就毛还没长齐的片儿警——他们甚至不是扫黄大队,哪敢当场逮捕大领导,这场扫黄能扫出个屁来。 陵城两个正牌的扫黄大队一个没来。 而这辆派出所的车,上面写着城西新城区派出所,是秦立列出电话号码的三个派出所里距离陵城大酒店最远的。 都什么玩意儿。 秦立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个计划会出纰漏,就是没想到这纰漏这——么大。 秦立很嫌弃地抬头看一眼水云,水云此时却很紧张,几乎在脸上写满了“我就是凶手”,她觉得自己的举报奏效了,大老虎即将落马,她即将成为反腐倡廉运动中一员大功臣。 这将是她人生中历史性的一天啊! 两个片儿警没空注意她,先是跟经理刘宇华交涉,刘宇华倒不慌,对此早有经验,陵城大酒店开业以来,就没少跟各个部门打交道,算是常规操作了。 不过刘宇华心里纳闷,这还是第一回大晚上地突击检查,之前但凡工商或扫黄大队之类的要来,秦志国都会提前通知酒店的几个经理,让他们做好准备。 但刘宇华没有多想,又看来的只是两个片儿警,阵仗不大,看对方出示过证件、道明来意后,就让他们上三四楼了。 他也不可能拦住人家,秦志国做生意的首要原则就是,绝不能得罪工商和公安部门。 随便得罪一个,这生意就别想做。 倘若刘宇华动一动他的脑子多想一想,就会察觉到一个致命的细节:之前的“例行检查”,从来没来过城西新城区派出所的人。 陵城大酒店的治安问题归距离最近的城东万福区派出所管,扫黄问题归城东扫黄大队管。这是规矩。 刘宇华如果察觉到这个不寻常之处,不说能拦住两个片儿警,至少应该想办法尽量拖延,再马上通知秦志国,这样秦志国就还有时间去询问自家的长期战略合作伙伴——城东扫黄大队和万福区派出所,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两个片儿警大咧咧地上了三四层。 今晚那几位大领导是组队来的,秦立不知道咖位最高那位具体住哪个房间,但他清楚陵城大酒店最豪华的房间就三个,贵客专属,就是三楼的豪华套间306、308、309。 这几个房号都是特意选的,吉利。 于是水云举报的时候,遵照组织指示,精准点草,只举报了这三个房间。 两个片儿警也非常实诚,就检查这三个房间。 之后,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第21章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说起来,也是巧。 陵城大酒店的人员流动一直很频繁。 秦志国这人,舍不得给员工开高工资。 外边看着都以为陵城大酒店这么气派,在这里哪怕只当个服务员,也肯定比在其他地方端盘子赚得多。 实际上并没有。 同样是端盘子的,在陵城大酒店端盘子,未必比在街边随便一家大排档端盘子工资高。 而各部门经理和大厨这类核心员工,之所以“忠心耿耿”地跟着秦志国,是因为灰色收入高、福利好,秦志国也不管。 这样的老板,那是活菩萨啊! 而最底层的前台、收银、服务员、保洁这类,如果只会实心眼儿干好分内事,就只能拿死工资。 那么,一旦干得不顺心,或是被黑心上司乱扣钱、被事儿逼同事排挤,说走就走。 这就导致陵城大酒店的中高层极其稳固,底层员工三天两头大换血,甚至找不出一个能连续干满三个月的服务员。 水云这样的人才例外。 三楼的前台姑娘小张就是最近新来的,这天刚入职满一星期。 招聘标准、入职培训这些实务,秦志国极少过问,用他的话说,“放权是管理的艺术”。 问就是大丈夫不拘小节。 所以,秦志国不知道,他偌大一个陵城大酒店的住宿前台,只匆匆培训了三天就正式上岗了。 拿的是试用期的钱,干的是正式员工的活。 才入职一个星期的小张还没经历过“例行检查”,见刘经理带了两个警察上来,小张诚惶诚恐,不敢怠慢。 刘宇华把片儿警带到三楼,自己就撤了。 着急下班。 他是餐厅的楼面经理,扫黄类的例行检查那查的是住宿部,与他何干? 主动加班又没有加班费,他上赶个什么劲儿? 至于理论上该负责陪着两个片儿警检查的住宿经理呢? 小张找不到他,小张也不敢问。 那年头还没有无线对讲机之类的高科技设备,信息交流的效率很落后。 一起值班的另一个前台在忙别的事,让小张给两位警察同志领路。 另一个前台比小张早来两个月,她以前辈身份支使小张,小张无法推脱。 这些底层员工都不想跟公安打交道,真查出什么问题来,难保经理和老板不会迁怒自己。 辞职还是其次,怕的是倒扣工资奖金,甚至让他们赔钱。 那真是付费打工了。 于是,阴差阳错地,小张一个小小的前台,拿着一大把酒店房间的钥匙,带着两个片儿警,三人首先来到了306房间。 而此时,秦志国在308房间,正和一个老板促膝长谈。 这三个房间的档次是一样的,布局也大同小异,但秦志国在安排房间的时候,煞费了一番苦心。 309房,带一个9,寓意九五之尊,秦志国把这个房间安排给了今夜行政级别最高的那位领导。 306房,寓意六六大顺,安排给了行政级别第二的领导。 308房,8通“发”,寓意发财,安排给了与几位领导同行的一个富商。 秦志国不敢干扰两位领导休息,领导也不会跟一个酒店老板太过深入交流,而秦志国则与那位富商一见如故,他自己是个充门面的小老板,那富商是真正的富豪,秦志国赶紧抓住这个机会,想学一学发家致富的经验。 小张带两位警察同志先来306房,理由很简单,306房离电梯口最近。 如果今夜秦志国把306房安排给富商,那么接下来小张开门,两位警察见到的将是秦志国和富商俩大老爷们深夜促膝长谈的和谐场面。 秦志国也会当即明白状况,之后的一切事情大概率都能避免。 偏偏,今天命运对秦志国很残忍。 前台小张就这样带着两个片儿警到了306门前,其中一个片儿警小黄率先敲门,用年轻的嗓音强行震出警察的气势:“公安,开门!” 陵城大酒店带个“大”字,硬件却不咋地,隔着房门传出来一阵动静,紧接着是一道透着愤怒与慌张的中年男声:“……谁?!” 两个片儿警对视一眼,同时兴奋。 他们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白走一趟也不会意外。 这会儿一听,房间里绝壁是有事! 今晚要立功了! 小黄迫不及待地加大了音量:“不都说了是公安吗?赶紧开门!” 另一个片儿警小李索性命令前台小张,“开锁,马上开锁!” 他们是来扫黄的,这么客气干嘛? 不能怪两个年轻人没经验,今夜这次出警,实属意外。 小黄和小李是新入职的片儿警,干了都不到三个月。 小黄家里有人,靠着关系进了派出所,小李则是凭本事硬生生考进来的。 这两人,出身不同,却臭味相……一拍即合,因为两人都有着同一个朴素的梦想:匡扶正义。 关系户小黄很不爽别人老觉得自己走后门,没有真本事,一直想找机会证明自己。 草根小李经历过苦日子,知道底层老百姓的不易,一直觉得世道需要整顿。 两个愣头青在当上片儿警的第一天,就立志要一起改变世界,就差没来个歃血为盟桃园结义了。 几个月下来,冷冷的现实在脸上无情地拍。 压根儿没有什么大案给他们办。死人的事儿归刑侦管,贪污的事儿归经侦管,扫黄的事儿归扫黄大队管。 他们,负责一天天给老头老太太、大伯大妈们调解纠纷。 就在这对难兄难弟快被生活磨平棱角之际,机会来了。 这一夜是小李值班,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来了个奇怪的报警电话。 举报陵城大酒店有人从事过不了审的活动。 而且举报人着重强调,这是个“大老虎”。 语气非常认真。 小李差点当场笑出来。 大老虎?《水浒传》看多了? 何况,这种事不是应该打给扫黄大队吗?不归他们管啊。 再说了,陵城大酒店在城东,离他们这老远了,小李入职派出所以来就没去过那边。 这些常规性的念头闪过后,小李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卧槽! 扫黄不归他们管,这是他们这些专业人士的想法。 老百姓不会分得那么清楚。 有事找警察,找警察就得打自己知道的派出所的电话。 这事按理说,他应该通知城东区的扫黄大队,让他们出警。 至于到底管不管,就是人家的事了。 但…… 小李当即拨通了小黄家的电话。 关系户小黄家里自然装得起座机。 小李告诉了小黄这个举报电话的内容,贼兮兮地问小黄,“兄弟,怎么样,咱要不要去干一票大的?”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以为这俩才是罪犯。 接到报警电话去出警,理论上是警察的义务。 但越俎代庖,大概率会受处分,还可能影响前途。 可如若立功,迎来的就将是平步青云。 小李还存了点小心思。他不仅是要跟小黄共享功劳,小黄家到底是关系户,背景硬,真出了岔子,有小黄一起担着。 小黄没小李想得那么多,一听能去抓个大人物,眼睛就冒出了光,“走!” 第22章 落网 要是前台小张的反应慢一点,或者开锁时手抖一点,让听到门外动静的秦志国及时赶出来,事情都也许仍能挽回。 但警察在小张的面前就是绝对的大佬,警察同志开了口,她不敢不听,至于房间里是谁,她压根儿没想过。 小张用最快速度把306的房门打开。 这个门一开,事情就彻底无法收拾了。 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孩。 两个人都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 小黄和小李:哦豁! 这下他们真不困了。 小黄思路转得还挺快,嘱咐小李,“你控制着他们,别让这老头跑了,我去查其他房间!” 里头的中年男人可是市里的领导,听小黄蔑称自己为“老头”,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你们放肆!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把你们领导叫来!” 小黄乐了,他才懒得管这糟老头子是哪根葱,拉上前台小张去隔壁房间,催促她:“赶紧的!” 小李凶神恶煞地守着门口,“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敢迈出这门口一步,我就揍得你亲妈不认。” 他现在相信举报电话里对方说今夜有大老虎了,大老虎好啊,有小黄撑腰,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 小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领导?就怕你不是领导! 以后看谁还敢说他是绣花枕头! 前台小张万万没想到这一查还真查出了大事儿,都快吓哭了,被小黄凶狠地一吼,脑子一片空白,接连着又打开了308和309的门。 两个片儿警,生生包围了三个房间的人。 一片兵荒马乱。 查了三个房间,两个房间有问题,小黄和小李干脆封锁了陵城大酒店的三楼和四楼,并立刻通知上级,在公安的支援到来之前,谁也别想跑。 小李身强力壮,长相又凶,一个人把住了三楼的楼梯和电梯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两个领导想靠恐吓和气势闯过去,在大部队到来前溜号,岂知小李完全不吃这一套,有人敢迈腿,他就敢动手。 领导气得浑身发颤,现在的公安人员怎么是这副德行?离谱!离天大谱! 后半夜,陵城大酒店极其热闹。 一批又一批警车陆续到来,一个又一个部门的人涌进陵城大酒店,水云打过举报电话的那两个扫黄大队和另外两个派出所的主力人员几乎都现身了。 仿佛公安部门开年会。 得知今夜落网的是个什么级别的领导后,所有人都在心里直呼好家伙。 不少人脊背发凉——自己的靠山倒了。 有人愤懑——自己也接到了这个举报电话,为什么没有当回事,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行动,为什么这么大的功劳被两个片儿警截了胡?! 尤其是两个扫黄大队的头头,这是他们的分内事,此时他们默契地都很后悔,非常后悔。 为什么没把这举报电话当回事儿呢? 因为扫黄大队极少是有人举报后出警的。 通常是根据事先了解到的情报,做好计划再行动。 确保能完成kpi就行。 这种举报高档经营场所的电话,要么是恶作剧,要么是有仇家或竞争对手故意搞事情,想借警方的刀杀人。 要是次次都出警,这班就没法上了,更会坏了“江湖规矩”。 哪知道真有人就不讲江湖规矩啊! 总之,今夜的现场太多人见证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事不可能压得下去。 除了一开始被查的三个豪华套间,其他房间里也有不少客人被抓了个正着。 秦志国作为“涉黄老板”,被当场拘捕。 这峰回路转的发展,看得始作俑者秦立都不明觉厉。 事情是他策划的,可他也意外,两个片儿警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竟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发现查到的是比自己高n个级别的大领导,当场屁滚尿流下跪磕头,深刻反省自己有眼不识泰山,最后夹着尾巴滚蛋? 今夜是碰上了现代版的包拯和海瑞吗? 这嫉恶如仇,这高风亮节,秦立在心里给这两位少年英雄大大点了个赞! 当亲眼看到一列列男男女女被警方驱使着、低着头灰溜溜地走出酒店时,秦立听到了悦耳的“叮铃”响声。 [重启点+50] [重启点:94] 秦立看着视线里左下角这一行小字,咧开了一个笑。 第二天,陵城大酒店被扫黄的新闻轰动全城。 事情越传越离谱,据说那一夜整个陵城的公安部门都出动了,在陵城大酒店围剿到了大贪官、大奸商、黑社会头头、一级通缉犯等等…… 陵城大酒店在老百姓眼里迅速升级为黑社会大本营,而且官商勾结,政府给它当了很长时间的保护伞云云。 陵城政府高层震怒,下令必须严查、严惩陵城大酒店和秦志国。 秦志国当时的心情大概可以这般概括:我只是犯了每一个生意人都会犯的错,为什么偏偏就抓了我? 秦立这回坑爹坑得不小。 但秦立并不对秦志国感到愧疚。这事儿,它本来就不合法不是? 希望秦志国能从这件事中得到教训,以后别再搞他那不正经的演艺公司祸祸小姑娘了。 奶奶一整夜等不到秦志国回家,找到了陵城大酒店,得知秦志国被抓,当即吓坏了,马上打电话给爷爷。 爷爷大半夜接到奶奶的电话,先是安慰了奶奶好一顿,说他明天就赶来陵城,总有办法解决的,让奶奶别担心。 其实爷爷能有什么办法解决?他又不是陵城人,在陵城没有任何人脉,爷爷唯一的办法,就是砸钱。 而自认在陵城处处是人脉的秦志国,出事之后,每一个与秦志国相识之人都主动和他划清界限,不愿意与这个烂摊子沾上半毛钱关系。 爷爷第二天就放下了自己的生意,赶到陵城。 秦立在这一世还是第一次见到爷爷,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下,有点唏嘘。 爷爷这一年60多岁,保养得很好,精神瞿烁,眉目锋利,浑身上下尚透着年轻时的英姿。 这把年纪了,他仍在永镇一个人把自己的门店打理得蒸蒸日上。 秦家的男人都热衷于做生意。只不过,爷爷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秦志国剑走偏锋,心术不正。 秦立对爷爷感到很亲切,甚至眼眶有点湿润,爷爷这时却和秦立还不熟,满眼都是自己的老婆。 严兰珍听闻消息也来了,爷爷陪奶奶为秦志国的事东奔西走,严兰珍帮忙照顾秦立。 严兰珍和奶奶一样,从一开始就不看好秦志国这档子生意,但没想到出事出得这么快,还这么严重。 上头说要严查、严惩秦志国,秦志国这个老板搞不好就是组织卖淫罪,少说五年起步。 秦志国到底是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从这个角度讲,严兰珍希望秦志国这一次能化险为夷。 只不过,那段日子,严兰珍去菜市场买菜时都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陵城大酒店的老板就是她前夫。 好在她之前从来不拿自己老公出来显摆,仅有少数几个熟人清楚秦志国和她的关系。 第23章 善始善终 秦志国被拘留的当夜,陵城大酒店也被查封了。 爷爷不愧是几十年的生意人,面对秦志国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并不慌张,很快就开始有条不紊地作出安排。 目前要做的,第一是把秦志国捞出来,争取不要重判,尤其是别背上刑事罪名,最好是罚款了事。 打点关系和罚款都少不了要大出血,对此爷爷已做好了准备。 第二就是处理好陵城大酒店方方面面的事宜。 这两件事都不轻松。 爷爷不是陵城人,一辈子在陵城待了也没多长时间。 秦立听奶奶说过,爷爷年轻时有一次从老家永镇来陵城办事,就是那一回,他认识了奶奶,两人经历了诸多波折,才熬到了现在的白头偕老。 在奶奶的故事里,爷爷并非从一开始就这么靠谱,他年轻时也混不吝,轻浮,花心,谎话连篇,一肚子坏水。 不然也不至于坐牢。 然而不论顺境还是逆境,富有还是贫穷,健康抑或生病,几十年风风雨雨,奶奶始终不离不弃地守着爷爷,包括他自己的父母和兄弟都放弃了他、所有人都劝着奶奶这个发妻离开他的那段时间。 爷爷一无所有的日子,奶奶每个月17块钱工资,有10块钱都花在爷爷身上。 所以,秦立出生后,自他记事以来的爷爷,对奶奶是视如珍宝,奶奶说的话,爷爷从不反驳。 老两口闹脾气,也只有奶奶怼爷爷的份儿,爷爷从来都是憨憨地受着,等奶奶气消了再去哄她。 秦志国的童年期爷爷正好在坐牢,这对父子没有什么感情。但奶奶爱儿子,爷爷就为儿子豁出老本。 长大后,秦立理解了爷爷。 也逐渐理解了婚姻这个东西。 总之,爷爷在陵城几乎没有熟人,这导致他即便想花钱给秦志国打点关系,也举步维艰。 爷爷不让奶奶出面,秦志国又是独生子,现在家里除了他,全是老弱妇孺,爷爷必须独自去做好这件事。 于是那阵子,爷爷每天一手提着包,包里塞着一捆捆的钱,另一手提着装满烟酒水果的礼品盒,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跑,一户户去敲人家的门,60多岁的老人家,对着比自己年轻几十岁的男男女女笑脸相迎、好话说尽,又时常因为他穿得土气寒碜,被人冷眼相待。 永镇是个小镇,爷爷做的都是普通人的生意,讲究薄利多销,不搞没用的排场。他又这把年纪了,自然不舍得把钱花在买衣服上。 爷爷很明白财不外露的道理,别人看着他就是个普通老头,没人猜得到秦家的家底有多厚。 爷爷心里门儿清,赚的那些钱,都是攒着给孙女孙儿以后上大学用的。 爷爷和奶奶一样,自己没上过几年学,却对供秦好秦立两姐弟上大学有着很坚决的信念。 秦立不知道爷爷的文化水平,老两口都没提过,只说爷爷年轻时非常穷。但爷爷写得一手潇洒飘逸的毛笔字,长大后秦立仔细想想,爷爷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 上一世,爷爷亲口对秦立说:小立,用功读书,以后爷爷奶奶就是把房子卖了,也会供你上大学。 爷爷碰了两天壁,想起了“先敬罗衣后敬人”这句老话,果断回家翻秦志国的衣柜,挑出几件看起来足够高级的衬衫西服。 秦志国在这些方面是真懂得享受。他办公室和房间里还放了不少高级洋酒和雪茄。 当然,没开封的那些,全被爷爷拿去送人了。 爷爷穿上秦志国的高级西装,虽然并不完全合身,整个人气场还是焕然一新,看起来有点老板的样儿了。 秦立在旁边拍着小肉手吹彩虹屁:“爷爷好帅!” 爷爷看向秦立,笑了。这小崽子,还挺有意思。 换了新皮肤也只是给爷爷降低了一点点难度,让他好歹有个能往外砸钱的机会。 秦立不知道为这事爷爷要花出去多少钱,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比上一世秦志国欠的高利贷多。 每天看到爷爷一脸疲惫地回家,却永远报喜不报忧,对在外面发生的不愉快只字不提,秦立心里都很难受。 在秦家,真正教会他应该怎么做一个男人的,不是他亲爹,而是爷爷。 秦立能做的,只有在爷爷每次回家后,给他倒杯水,再爬到他身上,奶声奶气喊几声爷爷。 有时候,秦立会给爷爷捶背,不过他力气太小,捶不出什么效果。 这是上一世爷爷很喜欢的活动,但是那时秦立还小,皮得很,次次都跟爷爷讨价还价,不给零花钱不干。 捶的时间稍微长一点,也会喊累不干。 家里的天塌下来后,秦好也一夜之间懂事了,最近这段时间非常乖巧听话,不给妈妈和奶奶找糟心事,见秦立主动给爷爷捶背,她也会凑过来,和秦立一人捶一边。 爷爷被一对孙女孙儿整得颇为受宠若惊,笑出一脸皱纹。 为秦志国奔走了两个多月,才得到口风,秦志国有希望不判刑,但他作为老板,监管不力,得重罚。 一家人都松了口气,这已经是他们所能奢望的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走流程还需要一段时间,秦志国不会那么快放出来。爷爷趁这机会,着手处理另一件事——陵城大酒店。 陵城大酒店终于被解封了,也就意味着该正式结业了。 严兰珍在陵城百货当过收银,奶奶提议让她去帮爷爷一把,严兰珍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陵城大酒店的员工他们一个都不敢信,爷爷身边不能没有自己人。 陵城大酒店出事后,管理层全部被牵连,基本都进过局子,底层员工走的走散的散,有的去别家店继续打工,有的离开了陵城。 陵城大酒店解封次日,爷爷和严兰珍一起到了酒店,一通检查,发觉酒店里基本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就连秦志国的办公室,也显得异常干净。 具体发生了什么,爷爷不想深究,无从深究。 他找出酒店的通讯录,和严兰珍一起,一个个联系陵城大酒店被查封时的在职员工,还能联系上的就叫回来,结清工资,正式终止劳动合同。 这一环节,按理说没什么必要,看起来像是又白花一笔冤枉钱。 爷爷却说,善始善终,是做人的基本底线。 更重要的是,秦志国是陵城人,秦好和秦立也是陵城人,包括他的前妻也是陵城人。就算他们全部离开陵城,说不好以后有需要回来的一天。 做事不能做绝,把人得罪光了,无异于断了自己的后路,也许有朝一日会因此后悔。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别让它成为问题。 严兰珍恍然大悟,对爷爷心服口服。 秦志国但凡能遗传到他父亲一星半点…… 严兰珍心中叹气。 第24章 完美爱情 突然被联系的员工大多很意外,有人以为是骗局,有人怀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真拿到结清的工资时,看向爷爷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甚至感激。 其中,杨冰冰对着爷爷和严兰珍鞠了好几个躬,连声说谢谢。 拿到工钱后,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帮着打扫了一下酒店里的卫生,处理杂物什么的。 她说,既然自己拿足了工钱,就该把分内事做好。 爷爷和严兰珍都很感动。严兰珍愈发觉得,爷爷此举多少是有些意义的。 事情很快传出去,绝大部分员工都陆陆续续前来了。 水云也回来领钱了。 这段日子,水云很是坐立不安。 举报成功了,她先是高兴——她为国家立功了! 预付奖金都有一百大洋,余下的奖金岂不是更多? 水云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左等右等,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组织承诺的那笔奖金。 她每天都翻一翻手提包,有时一天魔怔地拉开包包拉链几十次又合上,就是不见新的神秘信件。 水云渐渐感觉到,她好像是被骗了。 起初不愿相信,顽固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当那一百块奖金被花得差不多、自己身上剩下不到10块钱、连最廉价的出租房都快住不起的时候,她不得不信了。 然后开始慌张。 还以为干完这票大的,她以后都不必再苦兮兮地上班了。 现在陵城大酒店没了,她要生活,就得接着打工。 却再找不到秦志国那样的好老板、陵城大酒店那样的好东家。 真正需要服务员的,嫌她不够勤快。 水云很气,就那么点儿塞牙缝都嫌寒碜的工资,还要多勤快? 咋不上天呢你们? 能给她高薪,工作又不累的,水云上班第一天就差点被吓哭。 她被生活逼入了绝境。 她没有电话,爷爷没联系上她,她是听姐妹说可以回陵城大酒店领没结清的工钱,这才颠颠儿跑回来的。 拿到大半个月的工钱,水云先是高兴,继而怨怒。 17天的工资,算得刚刚好,多一天也不给。 小气不死你们! 这么点钱,够她多久吃喝? 走出酒店后,水云再回头,仰望陵城大酒店残破褪色的招牌,欲哭无泪。 她很后悔,非常后悔。 她把自己的饭碗作没了。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摆了她这么一道? 要让她发现,她这辈子与此人不共戴天! 结完工资,爷爷和严兰珍再一一清点以陵城大酒店的名义置办的财物,把还能卖钱的东西打折处理。 最后,找房东商谈退剩余的租金和押金。 和房东商谈这一步最是难搞。 陵城大酒店的业主,不用想都知道是大公司。 这种大公司最会店大欺客,尤其陵城大酒店还出了事,现在是政府的眼中钉,百姓眼中的过街老鼠,他们咬准了就算不退钱,秦志国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哦,秦志国还在里边呢,如今跟他们交涉的是一个半只脚迈进棺材的老头子。 就更有恃无恐了。 什么?合同上有条款? 那有本事你打官司啊,到时烧的钱指不定比退的钱还多。 爷爷很清楚对方在打什么算盘,每次他上门要谈退租退押金的事,对方都派出一个年轻的接待员来应付他,任他磨半天嘴皮子,就是不让他见能真正主事的领导。 就是想拖到他放弃。 已经吞下去的肉,没人愿意张嘴吐出来。 爷爷清楚,却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让爷爷认这个哑巴亏,不可能。 陵城大酒店租金不便宜,剩余3年的租金加上当初付的押金,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额。 该花的钱得花,不该亏的钱,扔去喂狗也不便宜那些混账。 爷爷锲而不舍,每天上门。 严兰珍看着那些人这样对待爷爷,也着急,她决定出一份力,跟爷爷商量自己的想法。 爷爷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和奶奶一样,是旧时代过来的人,观念还是传统的,觉得严兰珍一个女人家,去做这样的事不合适。 严兰珍笑了,说,有些事,女人做才更有效果。 严兰珍从小就是在家里那种跟兄弟抢食的环境下长大的,现在又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她可不是什么清纯小白莲。 奶奶听了,也支持严兰珍的想法。 奶奶甚至想跟严兰珍一起去。 爷爷和严兰珍一同阻拦,她一把年纪,就别掺和了,再者,家里的大人都出去了,谁带孩子? 次日清早,爷爷出门后,严兰珍也梳妆打扮,穿上一身得体的白色连衣裙,化一个淡妆,口红特意选的浅粉色,稍微直男一点就看不出来的那种。 严兰珍装扮好,在镜子前转了两圈,端详自己。 她很久没有这么精心打扮了。 秦好出生后,她和秦志国没有再约会过一次。 陵城百货的售货员都有统一制服,她上班时穿工装,休息日带孩子,也没有打扮的必要。 这条白色连衣裙,是结婚前秦志国送给她的。 从20岁认识秦志国,至今10年,秦志国统共就送过她三次礼物。 第一次,秦志国头一回约她吃饭,送了她一朵玫瑰花。 没错,一朵。一束他嫌贵。 那朵玫瑰花很快就凋谢了。 现在回想,那是他们这段婚姻的第一个征兆,可惜严兰珍没看懂。 第二次,就是这条连衣裙。 在收到这条连衣裙前,严兰珍从没穿过好看的裙子,她从小到大的衣服都是母亲用几个哥哥穿旧的衣服改的。 这导致后来的几十年里,自己有了收入的严兰珍平日最大的爱好就是逛街买衣服,买到一条合心意的新裙子能给她带来无上的快乐。 第三次,秦志国向严兰珍求婚,送了她一枚银戒指。 离婚时,严兰珍把婚戒还给了秦志国。 这条连衣裙她却一直留了下来。 当初第一次穿上这条白色连衣裙时,严兰珍能清晰地看到秦志国眼神中掩藏不住的惊艳。 严兰珍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她被一个男人视为女神,视为珍宝。 她闺名里那个“珍”字,平生第一次有了切实的意义。 那时,她认为这就是最完美的爱情,也一定会是最完美的婚姻。 第25章 大爷,早啊 现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严兰珍不得不面对,不得不承认,她的身材走样了,美貌也不再如从前。 尤其是生了秦立后,少女时代的纤腰是彻底回不去了。 严兰珍苦笑。 后不后悔? 后悔和秦志国结婚。 但不后悔生下这两个孩子。 严兰珍正这么想着,裙摆被扯了扯。 爷爷出门办事,奶奶带着秦好买菜去了,此时家里只有严兰珍和秦立。严兰珍梳妆打扮时,把秦立放在床上,让他自己玩。 她是打算等奶奶回来后就出门的。 秦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来到了严兰珍身边。 严兰珍低头看秦立,声音温和,“小立,怎么了?” 她以为秦立饿了,秦立却说:“妈妈,带上我。” “啊?”严兰珍没反应过来。 秦立:“等会儿带上我。我也去。” 严兰珍讶然,“你去?你去什么?” 她怀疑秦立这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秦立神色却极其认真,仰着一张小脸,目光清澈:“妈妈去帮爷爷要钱。带上我。我也帮忙。” 严兰珍眼里的惊讶慢慢放大。儿子很聪明。可这一次,儿子也太过于聪明了。 比他大7岁的秦好都没想到这一层。秦立这脑袋瓜是怎么长的? 有些时候,严兰珍简直感觉秦立已然是一个大人。 严兰珍惊讶过后是感动,感动过后,下意识想拒绝,却顿了顿。 她对爷爷说,有些事,女人做更有效果。 如果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带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小孩…… 效果就更炸裂了。 可。 带上秦立…… 万一那些人真动手呢? 她不怕自己受伤。她不能接受秦立受伤。 看出严兰珍在犹豫,秦立伸出小胖手,抓上严兰珍的手指,眼神坚定:“妈妈,带上我,我能帮忙。” 秦立:“我们把爷爷的钱要回来。” 是爷爷的钱,不是爸爸的。 秦志国欠爷爷的,后半辈子也还不清。 小秦立坚定的眼神,以及他的小手传来的温度,让严兰珍一下子有了信心。 要不先试试? 有危险的话,就立刻带着儿子撤。 光天化日,对方应该不敢太过分。 严兰珍看着秦立,点头,“好。” 秦立咧起嘴,狡黠一笑,又说:“现在就走,不要等奶奶回来。” 奶奶肯让严兰珍去冒这个险,但绝对不会让秦立去冒这个险。 事后,奶奶或许会对严兰珍的先斩后奏发脾气,可一来,严兰珍已经离婚了,不需要再和奶奶住一起,天天受她气,二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帮爷爷讨账。 其他都是虚的,钱才是最实在的。 严兰珍用手指轻轻一戳秦立的额头,“你这个小机灵鬼。” 严兰珍给奶奶留了一张字条,放在餐桌上,带着秦立出门了。 他们来到了陵城大酒店业主公司的总经理余有良所住的小区。 这个地址是爷爷打听到的。 不过,只能打听到小区名字,严兰珍不知道这个没良心的余有良具体住哪栋哪单元,也没亲眼见过他。 这些都不妨碍严兰珍发挥。 在陵城百货当售货员这段工作经历给了严兰珍很好的锻炼,加上本身性格使然,30岁的严兰珍,早已练就一身人情练达的本事。 严兰珍买了一袋水果,两包烟,牵着秦立的小手,来到余有良的小区。 小区门口有保安室,一个大爷正坐在里面看报纸。 严兰珍没急着上前,先在马路对面观察了一会儿。 她很快看出,这个小区的安保措施并不严格,人们进进出出,保安大爷基本不管,偶尔有人跟保安大爷打个招呼,保安大爷便也乐呵着唠两句家常。 严兰珍大可以假装住户,直接进入小区。 但严兰珍不打算这么干。 严兰珍左手提着袋子,右手拉着秦立,往保安室走去。 大爷正沉迷看报纸,突然听到一道清亮的女声:“大爷,您早啊。” 大爷一愣,感觉没听过这声音,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女人。 这女人穿着得体,气质端庄优雅,笑容灿烂而友善。 手边牵着一个小男娃。 秦立很配合,也奶声奶气地开口:“爷爷早。” 大爷一下乐开了花,热情地招呼回去:“早啊,这是送孩子上幼儿园呢?” 大爷以为这是小区里的住户,可能是新搬进来的人家,是自己没记住。 不过,这么漂亮的媳妇儿,见过一次怕是就很难忘记。 “不是,”严兰珍说,“我来这找一个朋友,以后可能要常来呢,这不,跟您打个招呼。” 严兰珍的措辞很有讲究,说“来找朋友”,而不是“来找人”,这两者区别很大。 “来找人”是一种比较疏离、也更容易显出敌意的说法,保安也许会条件反射地问你要找谁,啥事找他,话题一旦发展到这个方向,严兰珍这个“外来者”和保安这个“守卫者”就难免成为对立方,事情就不好搞了。 “找朋友”,就是在无形中暗示,我也是自己人。 “以后要常来”,更是提前打预防针。 严兰珍的语调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却严丝合缝地让大爷没有回话的余地,边说着边朝保安室里迈进去一步,将袋子搁到桌子上,“这天热,大爷您辛苦了,吃点水果消消暑。” 大爷又惊又喜,“哎哟,这怎么行——”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却忍不住朝桌上的袋子瞥。 袋子是透明的,袋口大大地开着,里面装着小半边西瓜、几个苹果、几个橙子,还有两包红塔山香烟。 红塔山在当时是香烟里的名牌,又潮流又贵,保安大爷那点工资,自己是绝对不舍得买的。 他只是一个看大门的,小区里的街坊邻里有时会跟他拉拉家常,有时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会给他分点儿——这样的人家也不多。 总之,没谁会闲着没事儿给他送水果送烟。 还送的红塔山! 大爷一下就觉得,这闺女儿真懂事。 严兰珍笑得更灿烂,又跟大爷闲话了两句,最后找准机会道:“那大爷您忙,我先进去了,改天再来看您。” “行,行,你去。”大爷乐得合不拢嘴,看着严兰珍拉着秦立进了小区,早忘了他该追问一下这闺女是要来找哪个朋友了。 看她的样子,就是一个家境和教养都挺好的普通妈妈。 肯定不会是什么坏人。 秦立被母亲牵着,蹬着小短腿努力跟上严兰珍的步伐。 心道,不愧是他亲妈。 第26章 蹲点 到了小区里,严兰珍先带着秦立绕着整个小区走了一圈。 小区不大,严兰珍很快就按着爷爷给她的车牌号,找到了一辆白色的私家车。 这个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小区里有私家车的人家也不多,车都直接停在楼下。 这辆白色私家车停在9栋前,9栋往里还有10栋,严兰珍猜测,余有良要么住9栋,要么住10栋。 她只要守在9栋的路口,就一定能守到余有良。 她没亲眼见过余有良,但爷爷给她形容过余有良的外貌特征。 一个小区里能有多少人,严兰珍不信揪不住这货。 严兰珍在9栋前面路口的花坛前拿出两个塑料袋铺好,捋了捋裙子,优雅坐下。 秦立不想坐,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严兰珍也不管他,只要他不离开自己视线范围就行。 有人进进出出,没多少人去留心严兰珍。 现在是9月,陵城仍处于夏天,又湿又热,接近30度的高温,白天的室外宛如人间炼狱。 秦立很快热出了汗。 严兰珍从拎包里拿出装满凉白开的水壶、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帕和一把小扇子,叫秦立过来,先喂他喝水,再给他擦汗、扇扇子。 秦立的小脸热得通红,但他看着严兰珍已然汗湿的领口和后背,把小手帕递给严兰珍,“妈妈,你也擦汗。” 严兰珍汗腺很发达,十分怕热。 可她也非常耐得住热。为了省电费,别说不到30度,即便超过30度的日子里,她也可以忍着不开风扇和空调。 严兰珍笑着接过手帕,往额头和脖颈上擦了擦,手帕立刻湿得能原地挤出水来。 从早上到中午,9栋和10栋已然进出了不少人,但没一个长得像余有良。 没有尽头的等待,很漫长,很难熬。 要是上一世的秦立,这会儿早就哭闹了。 这一世,秦立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怨言,默默地陪严兰珍等着。 有时,秦立会逗严兰珍说话,“妈妈,你看,那朵云长得像一匹马。” 严兰珍心里很烦躁,但压着不想对儿子发作,强颜欢笑地应和几句。 她有点后悔了,也许不该带秦立出来的。 小孩子哪受得了这种罪啊。 尽管严兰珍未雨绸缪地带了零食,母子俩都吃了一些,但等到1点时,严兰珍还是决定先带秦立回家吃饭,下午自己再过来。 她一个人,熬上一天不吃不喝都可以。 比这更苦的苦她也吃过,不算什么。 严兰珍拉起秦立就要往小区门外走,就在这时,9栋的单元铁门被推开。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严兰珍下意识地打量这个人——她已经养成习惯了,9栋10栋出来的每个人她都要确认一遍。 40出头的男人,身高一米七左右,偏瘦,喜欢抹很多发胶,右边嘴角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严兰珍盯着这个男人,开口叫道:“余有良。” “嗯?”余有良想也没想,抬头看过来的同时应了一声。 等到了! 严兰珍赶紧迈着大步走过去,开门见山,“余有良是?我是秦志国的前妻。” 余有良见一个不认识的漂亮女人找自己,先是疑惑,听到严兰珍自报家门,一下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绕过她就想往自己的车子走去,“我现在赶时间,你有事可以去我公司,请不要找上我家。” 严兰珍挡在他面前,“我公公现在就在你们公司,既然余经理这么说,那就现在去你们公司处理一下陵城大酒店的退租问题?” 严兰珍气场十足,明明穿着小白裙,眼神却透着一股要吃人的劲儿,余有良意识到这女人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头疼,“咱们当初签的是5年的合同……” 严兰珍打断他:“我知道,我们会按合同付违约金。” 合同里定的违约金是三个月的租金,这个违约金已经算高的了。 秦志国签合同时非常自信,觉得5年只是一个起步,他不可能会提前退租。 但余有良想要的不仅是三个月租金的违约金,他们是想一口吞掉剩余三年的租金。 余有良打太极,“这个,我们得先审核……” 严兰珍的脾气快压不住了,忍不住加大音量,“你们已经审核半个月了!” 余有良愣了愣,也不满起来,“女士,麻烦你让一让,我说了我赶时间,还有,这里是我家,你这样私底下纠缠我是犯法的!” 何况,这女的不是说自己是秦志国前妻吗?都离婚了还凑什么热闹?钱拿回去能分你一半是咋的? 神经病! 余有良说完,用力将严兰珍往旁边一推就要往前走。 严兰珍穿着5厘米的高跟鞋,又被热了半天,一下没提防,踉跄着往一边退去。 眼看余有良就要脱身了。 秦立迈开小短腿,一个箭步蹿到余有良跟前,一屁股坐下,扯开嗓子嚎哭起来。 嗓音嘹亮,响彻了大半个小区。 碰瓷这事么,一回生二回熟。 刘宇华:你礼貌吗? 秦立这一坐一哭,让严兰珍和余有良都很意外。 秦立不仅哭,还给自己加台词,嗷嗷叫着:“你是坏人,你欺负我们家!你是坏人!你欺负我们家!” 循环播放。 余有良:??? 这什么玩意儿! 秦立这个大喇叭的效果立竿见影,小区里纳凉的、下棋打牌的、唠嗑的、路过的,陆续有人围了过来。 一个漂亮女人,带着一个小孩,控诉一个中年男人“欺负我们”,这…… 不管是认识余有良的还是不认识他的,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复杂。 余有良:等等,你们等等! 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你们听我解释! 余有良气急败坏,想打人的心都有了,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可能对女人和孩子下手,回家又怕严兰珍跟上来直接堵他家门口,索性车都不开了,绕过地上的秦立,头也不回出了小区。 严兰珍没想到这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然而,被对方拖了半个月,她也没想过来蹲点的第一天就能将事情解决。 严兰珍追不上余有良,也没想去追,走过来抱起秦立,一边哄一边看他有没有受伤。 知道余有良住哪了,也知道他长啥样了,接下来,就该打持久战了。 当晚,余有良家鸡飞狗跳。 第27章 不愧是我亲儿子 街坊邻里间没有秘密,余有良晚上回家前,一个漂亮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娃找上门来堵他这事儿就传到了余有良老婆耳朵里。 余有良的两个孩子躲在房间不敢出来,看着爸妈在客厅吵架。余有良老婆撒泼打滚地跟余有良闹,让他必须把事情说清楚。 余有良冤枉得都快当场哭出来了,指天发誓说没有,绝对没有,反复解释那是一个客户的前妻,为了合同的事来找他的,还连夜让公司一个小员工把陵城大酒店的租赁合同副本送到他家,让老婆过目。 闹了大半夜,余有良老婆才信了这件事。 并且认为,余有良不退这钱很合理。 明明说好了租5年,想提前不租可以,想拿回已经付了的租金?不行。 余有良老婆是信了,小区里的风言风语却还在传。 更要命的是,第二天,严兰珍又带着秦立一大早地来了。 其实昨晚,余有良家不太平,秦家也不太平。 奶奶看到严兰珍留下的字条,生了大半天的闷气。 下午见严兰珍带秦立进门,奶奶第一时间查看秦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见秦立能走能跳一切安好,才算没发作,但还是没给严兰珍太好看的脸色。 “今天怎么样?他们肯退钱吗?”奶奶问。 严兰珍面带难色,“见到人了,还没谈好,我明天再去一趟。” 奶奶一锤定音,“别去了,你一个女人家,别搞得太难看。还是交给爷爷。” “难看”这个词让严兰珍愣了愣,心里既愤怒又难过,本来在今天就受了不少委屈,没想到回到家,得到的不是心疼、理解和支持,而是一句“难看”。 哦……这里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她也知道别人会对她指指点点,甚至说一些非常难听的话。 这个社会,女人轻易不能行差踏错,不然随时会被别人的唾沫淹死。 可她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她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严兰珍有一瞬间想撂挑子不干了,秦家就算倾家荡产,跟她这个前妻有半毛钱关系吗? 离婚的那天起,她就做好准备自力更生养活秦好,绝不会开口跟秦家要一个子儿。 严兰珍冲动的话到嘴边,却在出口前,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可以拼了命去养活秦好、照顾秦好。她知道会很苦很累,但她有信心。 她不放心的是秦立。 秦志国若真的坐牢或破产,第一个跟着他受罪的就是秦立。 爷爷奶奶都是好人,都不会亏待秦立,但他们到底年纪大了,谁知道哪天就发生个万一? 她又无法同时抢到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这可能是她现在唯一能为秦立做的事了。 要不是有个儿子在,她根本没空管秦志国的死活。 短短几秒里,严兰珍内心坐了一趟过山车,她的表情很平静,语气很坚决,“我明天还得去。这家公司就是无赖,爷爷不是本地人,斗不过他们的。” 爷爷说的是自己老家永镇的方言,一股淳朴的乡土味,在陵城这种排外的小地方,一开口就输了。 最多半个月,不……可能一个星期就够了,她必定拿下那个叫余有良的男人。 都是本地人,都是要在这小城市生活的。她要脸,余有良这种有家室有事业的中产阶级只会比她更要脸。 就看谁更豁得出去。 奶奶讶然,发现严兰珍离婚后变了,她这不是寻求批准的语气,甚至不是商量的语气。 她这是告知对方自己已经做了决定的语气。 奶奶也反应过来,现在自己似乎没有立场命令这个前儿媳了。 眼下,严兰珍帮自己儿子是情,不帮是理。 但奶奶还能管秦立。 奶奶沉下脸,看向秦立,话是说给严兰珍听的:“小立,明天你不许出门。” 你要造作就自己去造作,别带上我孙子。 严兰珍心有点凉,不过没反驳,算是默认。 秦立不依,“我还要去,我要跟妈妈一起去,去对付坏人,可好玩了!” 秦立说着,主动给自己加戏,蹦蹦跳跳拍着手笑起来,“好玩!好玩!” 在房间里做作业的秦好闻声出来,话听了半截,上赶着凑热闹,“玩什么?妈妈你带秦立出去玩了?我也去!我也要去!!!” 姐姐一起去? 那威力加倍啊! 秦好这时已经9岁了,美人胚子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对比严兰珍,只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 而且,秦立觉得这货是比自己还戏精的戏精。 她也就是勉强还有点儿道德底线,若是心术不正,绝对能成为一代顶级茶艺大师。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围着严兰珍撒娇,非要第二天跟她一起出门,奶奶生气呵斥,差点把秦好震住了,秦立仗着自己年纪小,假装看不懂大人脸色,抱着严兰珍大腿闹个不停,把奶奶吵得当场犯头疼。 严兰珍心里有点犹豫。 今天秦立确实起到了很强大的助攻作用。 不然,当时余有良一推开她,就不会有后续了。 拼体能她拼不过男人,再强行纠缠,就真成了疯婆子,客场作战,得不到吃瓜群众的同情和支持,她的后续工作很难展开。 秦立那一哭,顿时让她在舆论上立于不败之地。 人们对一个年轻女性未必会抱有同情心。理论上她们是弱者,但年轻与貌美又在某种意义上会让她们成为某些人眼中可恨的强者。 美丽,有时候就是一种罪。 比如,倘若余有良破罐子破摔,让他老婆出来把严兰珍说成小三,那他们就是当场将严兰珍暴打一顿,怕是也不会有人出来帮她。 严兰珍带着孩子就不一样了。不管有什么理由,但凡是个正常人,就不能容忍有人打小孩。 美丽是罪,弱小却可以成为武器。 所谓龙生龙凤生凤,秦好的茶艺天赋点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严兰珍迟疑不决。 一方面不想利用孩子,另一方面又觉得带上孩子会事半功倍。 主要是秦立今天的表现太过机灵了,她其实当场就看出来了,秦立那是妥妥的碰瓷。 说实话,她当时除了心疼秦立,还有点压不住的高兴与自豪。 不愧是她亲儿子。 第28章 再次出战 秦立闹,秦好也闹,听秦立一直说好玩,她不依了,大有一种明天秦立去她也要去,不带她也别想带秦立的气魄。 家里比菜市场还乱。 此刻,秦立非常理解为什么上一世秦好死活不愿意生二胎。 而严兰珍这个亲妈很支持秦好不生二胎的决定。 敢情都是被他这个二胎给祸祸的。 一个老的、一个大的、两个小的就这么闹到爷爷回来。 爷爷进门时,又是一脸疲态。 秦立感觉,今天他的身形似乎更佝偻了。 好像,也更消瘦了。 爷爷一辈子没胖过。不像秦志国,上一世不到40岁就活成了中年男人的刻板形象——抽烟、喝酒、怀胎十月,酒桌上唾沫横飞指点江山,还放言“我就喜欢鬼灵精怪的小女孩”。 秦志国三婚时,秦立的第二个后妈比秦好年纪还小。 而爷爷,永远是那样高挑、清瘦,不秃头。秦立记得很清楚,爷爷直到去世那年,头发依然浓密。 听说秃头是遗传病,并且传男不传女。秦立由衷感谢爷爷的强大基因。 年轻一些时,爷爷的清瘦令他显得很精神,很有气场。 而今,爷爷的清瘦,让人想到的是一个风烛残年、踽踽独行的迟暮老人。 秦立不到两岁的小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捏了一把。 上一世,爷爷去世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秦立都见不得电视剧或小说里的老人形象,那总会让他想到爷爷。 在外面,见到拾荒或乞讨的老人,秦立能帮的都会帮一把。不是出于善良,而是因为想到了爷爷。 老人的剪影,成了他心里不能去碰的一个符号。 这一刻,秦立突然很感激这个重活一世的机会。 不是想要什么功成名就或大富大贵,而是一个回到回不去的日子,弥补本该无法弥补的遗憾的机会。 不论是谁给他的机会,他都非常感激。 秦立朝门口冲过去,抱住爷爷的大腿,大声喊:“爷爷!” 秦好愣了愣,也转头冲向爷爷,抱住爷爷另一边大腿,跟着大声喊:“爷爷!” 倒不是说秦好跟爷爷的关系有多亲密。秦好和秦立一样,在这次爷爷来陵城之前,她跟爷爷基本没交情。 她纯粹是跟秦立较劲,见不得秦立这小绿茶被家里人独宠。 秦好本来以为爸妈离婚后,她跟秦立就一拍两散,江湖不见了,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她又过上了每天跟秦立大眼瞪小眼的日子。 别说,和严兰珍搬出去住后,秦好才觉得,其实跟秦立成天吵吵闹闹拌嘴的日子还挺有意思的。 她可绝不是想念弟弟。她就是喜欢欺负这个小绿茶。 也不知道还能欺负多久。能膈应他一天是一天。 秦立:姐,你都是个9岁的女人了,你幼不幼稚哪? 爷爷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笑了起来,抬起大手,一手一边揉搓秦好和秦立的小脑袋。 最近他每天一回来就会受到孙女孙子的热烈欢迎,尽管给秦志国收拾烂摊子很心累,却意外收获了空前的天伦之乐。 爷爷家里兄弟姐妹很多,但他年轻时做了太多错事,家里人早不管他了。结婚之后,他的家人只有奶奶,后来有了一个独生子秦志国,但秦志国成长期间,他不是在坐牢就是在做生意,很长时间里,日子都过得很冷清。 秦志国结婚后更是如此,奶奶来陵城给秦志国带孩子,一带就是许多年,爷爷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把自己过成了一个单身狗。 突然之间,儿孙满堂。 秦立浑水摸鱼,趁机跟爷爷提要求,说今日与坏人的斗争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明天他还要跟着妈妈出征! 秦好生怕自己被落下,也叭叭申请出战。 这么有意思的事儿,她怎么能错过! 奶奶震都震不住,一脸“你看你生的这一对好儿女”地看向严兰珍。 严兰珍假装没收到奶奶的暗示。 同时心中暗爽,原来这就是离婚的快乐,一种名为自由的快乐。 第二天,秦好和秦立跟着严兰珍出门了。 奶奶顾全大局,为了老公,更为了儿子,作出了默许与妥协。 她爱家人,但归根到底,她最爱的是儿子。 今天,严兰珍左手牵着秦好,右手牵着秦立,穿一条暗绿色连衣长裙,一头浓黑的微卷披肩长发,脚上换了一双平底凉鞋。 她却感觉自己身披的是厚重的盔甲,骑着战马,一手举盾,一手提枪,气势汹汹地即将上阵杀敌。 到了余有良家小区,第一件事依旧是去跟保安大爷打招呼。 这次,严兰珍买了一小袋糖果巧克力,说让大爷带回去给自家孩子吃。 这些零食比水果还贵,严兰珍付钱时心都在滴血,悄悄给秦好和秦立一人塞了两颗。 大爷今天见到严兰珍,神情有些不自然。 昨天小区里的瓜他也吃了,一下就猜到拦着余有良闹事的大概率就是那个漂亮的小媳妇儿。 听大家说,这是余有良外边的女人带着私生子来找他了? 那漂亮的小媳妇儿居然是个小三? 啧……小三可不兴当啊。亏大爷还觉着这闺女是个好人呢。 但大爷昨天拿了人家的东西,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这会儿没对严兰珍说什么,就是神态比较冷漠。 尤其看到跟在严兰珍身边的秦好,大爷心里更惊——昨天还以为余有良最多出轨了两三年,眼前这小女孩都八九岁了,余有良这狗男人,胆大包天啊! 真是世风日下,道德败坏。 严兰珍刚把装糖果的袋子放下,大爷就要开口拒绝,昨天的水果已经吃了,烟也抽了,退不回去了,今天这东西可不能再要了。 严兰珍敏锐地察觉到了大爷的情绪变化,在大爷开口前抢先道:“大爷,您应该知道了,我昨天是来找余有良的。” 大爷一愣,哟,这是要主动坦白了? 严兰珍不卑不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跟大爷说了一遍,中心思想就是,余有良的公司和他们家签了合同,现在余有良想赖账。 只不过隐瞒了两个重要信息点:她是秦志国的前妻,以及秦志国是陵城大酒店的老板。 大爷听完这个故事,恍然大悟,大腿一拍,深深感觉严兰珍是无辜的受害者,余有良那家伙果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第29章 女人之间的战争 严兰珍给大爷讲完故事,大爷的态度180度大转弯,仿佛没看到严兰珍自作主张放到他桌子上的那一袋糖果,再不提让严兰珍把东西拿回去的事儿。 严兰珍又跟大爷唠了一会儿,见大爷完全没有要赶她出去的意思,心放了下来,笑着跟大爷说,那我先进去了。 大爷乐呵挥手,说行,你去。 再看秦好和秦立,两个娃真是乖巧可爱。 往9栋走的路上,小区里有人认出了严兰珍,各种朝她张望打量、窃窃私语,严兰珍当没看到,依旧昂首挺胸。 再次来到昨天守余有良的那个花坛,开始新一天的蹲点。 一个小时过去。 两个小时过去。 越近中午,天气越热。 秦好很快感觉自己被坑了,亏她今天特意穿上好看的小裙子,脑袋上别着蝴蝶结发夹,怀揣着去游乐园的心情,没想到只能在这么一个连滑梯和秋千都没有的破小区里跟秦立玩泥巴。 问就是后悔,很后悔,好几次她想问严兰珍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可看到秦立在这大热天里竟耐着性子没有一句怨言,甚至还会变着法子去逗严兰珍开心,秦好心里很不服气。 在当个乖孩子这件事上,她怎么可能输给秦立这个小绿茶? 绝不能让妈妈觉得当初离婚选错孩子了! 今天他们先等到的不是余有良。 而是一个身形稍显肥胖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是从小区外进来的,手上拎着大袋小袋刚从菜市买的菜,径直往9栋的方向走。经过花坛时,中年女人满脸警惕与狐疑地看向严兰珍,又看看在一边玩耍的两个孩子。 今天路过的人都会好奇地瞅她几眼,严兰珍早习以为常。但这个女人的眼神不太一样,严兰珍察觉到异常,转头回看过去,与中年女人四目相对。 那一刻,其实两人都猜到了些什么。 但两人都不开口。中年女人加快步伐,匆匆进了9栋。 严兰珍看着9栋的单元门在中年女人的后背关上,朝秦好和秦立招手呼喊,“好好,小立,过来喝点水。” 敌军还有5秒到达战场。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9栋的单元门又开了。 是刚才那个中年女人。 她手上没再拿东西,单枪匹马直直走向严兰珍。 严兰珍不急不忙,从容起身,还不忘捋了捋裙摆。 秦立噌噌噌地凑到母亲跟前,随时准备开大招。他怕这女人对严兰珍动手。 秦好何等聪明,立刻意识到了气氛不对,也扔下手里的小虫子,飞快跑了过来。 中年女人根本没把俩小的放眼里,来到严兰珍面前,劈头盖脸就问:“你就是那秦志国的前妻?” 严兰珍不躲不闪:“我是。” 中年女人鼻子里一声冷哼,眼神里满是鄙夷。离婚的女人?一听就不正经! 严兰珍反问:“请问,你是余有良的太太?” 中年女人确实就是余有良老婆,但她没问答,继续问:“你前夫的事你操的哪门子心?哎哟,离了婚才去关心老公?” 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 严兰珍:“我不关心我前夫,但他是我两个孩子的爸。余太太,你也有孩子,这种事还需要我多解释吗?” 余太太:“呵,我可不懂你们离了婚的女人是怎么想的。” 严兰珍心头火起,她顶着巨大的压力才脱离这段婚姻,好不容易离了,还要时不时被别人拿这个说事儿。 不要冲动,她对自己说,她是来干正事的,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严兰珍脾气不好,容易上火,一上火就会言行过激,说出一些难以挽回的话。她和奶奶的世界大战往往就是这样触发的。 这是她性格上的缺点,她清楚,就是很难控制。 严兰珍:“请转告余有良,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提前结束租赁合同,违约金我们一分钱不会少付。他一天不跟我们正面解决这个事,我就每天都来这里等着。” 余太太瞪大眼睛,“你这是在威胁我们?” 严兰珍:“只是希望余先生照章办事。” 余太太:“别以为咱不知道你前夫是什么货色,租了我们的场地去干那些缺德事,不告你们就算不错了!还想蹬鼻子上脸?有本事就去告上法院,不然别再来缠着我们!” 余有良老婆越说越大声,唾沫星子都溅到了严兰珍脸上。 严兰珍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抖了,是给气的,但还是强行压着情绪,“请转告余有良,这件事一天不解决,我就来这里守一天。我闲着也是闲着,有时间,耗得起。” 最后这句话纯粹是打肿脸充胖子。 严兰珍这两天是刚好碰上休息,明天开始就得上班了。不过在陵城百货工作,虽然工资不高,好处是稳定,准点下班。大不了上班的日子她就晚上来守,她就看看余有良一家能承受到什么时候。 秦家明明合同占理,但余家笃定他们不会走司法程序,各方面来说都走不起。 这就是小老百姓的现实。 好啊,那就来互相伤害啊,看看谁更无赖。 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严兰珍这明晃晃的威胁果然戳到了余有良老婆的痛点。 余家在这小区里是有名的富户,属于这年代为数不多的开得起私家车的人家之一,余有良每每驾车出入,都能感受到保安大爷和小区里其他住户与别不同的注目礼。 昨天那一茬,一夜之间让余家成了整个小区的笑话。 余太太用力一推严兰珍,“贱蹄子你找打?” 她老公打女人可能会有道义上的负担,她没有啊。 严兰珍忍无可忍,她最痛恨别人对她用“贱”这个形容词,退了半步后,往前一跨,冲着余太太压回去,鼻尖几乎怼她脸上,猛地提高音量:“你再说一遍?” 余太太当场愣住。 严兰珍刚刚说话还算得上轻声细语,斯斯文文,给余太太一种严兰珍是个还停留在少女时期的软弱可欺小白兔的错觉。 严兰珍这冷不防的一句逼问声如洪钟,杀气腾腾,哪是小白兔,根本就是母老虎。 那一刻,余太太强烈感觉,如果开打,挨揍的可能会是自己。 第30章 让我来 一声啼哭打断了两个女人之间的对峙。 秦立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严兰珍:这场景,就很熟悉。 要不是被秦立这么一干扰,严兰珍可能真的已经扯着这女人的头发大耳刮子招呼了。 柔弱小白花? 也不想想她小时候是怎么跟一众如狼似虎的兄弟抢食的。 秦立本来是怕对方对自己母亲动手,严兰珍那一下让他开始担心自己母亲先动手。 那可不行,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严兰珍一动手,舆论上就彻底输了。 妈妈,放开那个女人,让我来。 秦好则一脸懵逼,不是,妈妈不是正和对方吵得起劲吗,你哭什么? 秦立从头到尾跟在严兰珍身边,这会儿距离余太太非常近,他边哭得稀里哗啦边抬起小手指着余太太,“阿姨打我,呜呜呜,阿姨好凶……” 余太太:??? 什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什么时候就打这小兔崽子了??? 秦好更懵了,仔细瞅了瞅秦立的脸,发现了盲点。 弟,你没发现你哭的时候一滴眼泪也没有吗? 秦立内心稳如狗:自己又不是专业演员,能哭出来就不错了。 再说了,吃瓜群众也不会凑过来检查这小孩有没有眼泪、是不是真哭。 制造一个差不多的表象,便足以让吃瓜群众自行脑补一出大戏。 刚刚严兰珍和余太太说话的时候,就有好事者凑到不远处围观了。 那个距离,他们听不清两人在谈些什么,全靠瞎猜。 秦立一哭,吃瓜群众顿时兴奋,很快就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 秦立造谣全靠一张嘴,余太太一下被他给整不会了。 余太太没来得及多想,蹲下身想去看看秦立的情况,她的手刚碰到秦立肩膀,秦立往后一倒,跌坐在地上哭得更大声,“呜哇哇哇哇——阿姨你为什么要打我——” 别说,屁股还挺疼。 余太太:?????我t—— 她要疯了。 有人通知保安大爷,说小区里有人打架,哦,不对,准确地说是有人打小孩,保安大爷惊了,赶紧跟着那人赶去案发现场。 其实也没几步路,保安大爷一看是余家太太和那漂亮小媳妇儿,坐在地上哭的是小媳妇儿带来的小男娃,当即上前去拦在余太太面前,“哎呀,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对小孩子动手呢,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余太太是真的想哭,开口却显得极其暴躁,“我没打他!是他自己摔的!” 她又不是智障,要打也是打那个当妈的啊! 保安大爷一脸啧啧啧,围观群众也一脸啧啧啧。 你听听这话,谁信?才两岁的娃,怎么会骗人呢? 秦好依然有点后知后觉,没完全弄明白什么状况。 却又隐隐感觉,此处她应该配合演出。 于是,秦好过去抱住坐在地上的秦立,愣是不扶他起来,自己也蹲下,仰起小脸,可怜巴巴、泪光朦胧,同时蕴含几分愤怒,声音恰到好处地发着颤:“阿姨,我妈妈只是在跟你讲道理,你就是不喜欢我们,也不要打我弟弟啊,我弟弟还不到两岁呢……你要打,就打我好了。” 这感天动地的一幕,围观群众当中差点有人潸然泪下。 秦立在心里叹为观止,忍不住给亲姐点个赞。 姐,你有没有想过,你不进娱乐圈,或许是内娱一大损失? 严兰珍也傻傻地看着自己这俩娃。 都说离异家庭的孩子早熟,可她这俩孩子,还能叫早熟吗? 快成精了! 余太太觉着自己明白过来了,冲过去就想扒拉严兰珍,“你个贱蹄子,带上两个孩子来做戏是,我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保安大爷本就提防着余太太搞事情,及时挡住了她,好言劝慰,“别动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余太太:我好好说你个锤子! 严兰珍很自觉地躲到保安大爷身后,一边跟余太太秦王绕柱,一边抓紧机会陈述案情:“余太太,我说了,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我们家租了余先生公司的房子,当初付了五年的租金,现在租了不到两年,我们想提前退租,违约金我们全付,只想退回三年租金,不是我想来这里麻烦你们,我家公公到余先生的公司办了半个月的手续,到现在一点进展也没有,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这两个孩子都还小,都等着钱交学费呢——” 吃瓜群众越听越唏嘘,哎呀,原来不是小三啊,那余家这就更不应该了。 其实提前退租这种事,换谁处在房东这个角色,怕是都不想给租客退剩余的租金。一般来说,协商的主动权在房东手里。 但现在,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娃,学费都交不上,反观余家,家大业大,开着豪车、吃香喝辣,平日里就一股子有钱人的优越感,他太太还盛气凌人,动手打小孩,这怎么看都是余家不对嘛! 余有良老婆要气死了。哪怕她现在爆料严兰珍是秦志国前妻,秦志国租的就是陵城大酒店,也只能让这一桩八卦传得更轰动而已,说不定会从小区头条变成陵城头条,甚至传到她的单位和两个孩子的学校里。 严兰珍俨然一副自己已身处泥潭,不怕脏水泼的气势。 今天这场闹剧,最后是以余有良下楼来把老婆带回去收场的。 余太太死不认输,临上楼前,对保安大爷凶巴巴道:“我们这是正规的住宅区,你这保安是怎么当的?再让那些不住在咱小区、不三不四的人进来,我就去投诉你!” 保安大爷也不乐意了,要不是顾及余有良家有钱,是重量级业主,他可能得当场喷回去。 在严兰珍出现前,这小区基本上进出自由——除了那些看起来实在可疑的人。 一直没人说什么。 就你们余家霸道,就你们余家事多! 保安大爷正想敷衍两句,严兰珍抢先开口,笑容和煦,嗓音温柔:“不怪大爷,是我不清楚这个规矩。那我明天开始在门外等好了。” 保安大爷感动了,围观群众也感动了。 看看,什么叫知书达理! 保安大爷点头,“行,人家闺女都这么说了,没问题了?” 余太太:??? 没问题? 这贱蹄子都明着说要守在小区门外了,摆明了是要缠到他们地老天荒,这叫没问题? 余太太正要开口,余有良叫住她:“孩他妈,咱回家去。” 别搁这丢人了。 第31章 三代同堂 严兰珍原本以为这事要闹上半个月才能收场,结果才折腾了两天,余有良就让步了。 严兰珍带姐弟俩大闹余有良小区的次日,爷爷一踏进余有良公司,那个每天敷衍爷爷的年轻接待员就热情地迎了上来,非常客气地把爷爷请进余有良的办公室,余有良已经在那里等着爷爷了。 商谈总体上还算顺利,余有良这边提出的要求是秦家按合同支付三个月租金的违约金,并且由于陵城大酒店涉黄被查封一事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因此押金不退,还要额外扣除半年租金。 爷爷牙疼,这些资本家,真是心黑。 虽然他也是做生意的,但自己怎么能跟资本家混为一谈呢?他不过是个老实本分、挣口饭吃的小生意人罢了。 爷爷和余有良讨价还价了几天,总算敲定最终条款——秦家支付违约金,押金不退,再额外支付三个月租金。 最后,爷爷讨回了陵城大酒店两年零八个月的租金。 这笔钱,对比起当初秦志国为开陵城大酒店投入的资金,只能算九牛一毛。 总比没有好。 爷爷用这笔钱,自己又填进去不少,把秦志国当前的债务全部还清了。 秦志国搞陵城大酒店这么大一个项目,资金来源主要有三:奶奶从爷爷那里要来的钱,奶奶自己多年存下的养老本,以及银行贷款。 爷爷奶奶的钱亏了就亏了,还算亏得起。又幸好,目前为止的贷款全是正规的银行贷款,远没发展到后来资金周转出现困难、不得不用高利贷填窟窿的境地。 总体来说,算是及时止损。 爷爷和奶奶辛辛苦苦经营大半辈子,耗费过半积蓄,给秦志国买了这么一个教训。 陵城大酒店处理妥当了,该要的账要回来了,该还的钱也还清了。 爷爷顿感无债一身轻。奶奶和严兰珍也松了口气。 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秦立,感觉自己这二周目总算没白忙活。 不过,这之后,自己的人生,以及家人们各自的人生会是什么走向,秦立也不确定。 至少眼下,雨过后是天晴。 在拘留所待了两个月的秦志国终于被放出来了。 那天,爷爷和严兰珍去接秦志国,奶奶带着秦好、秦立在家里等。 奶奶把儿子视为心头宝,但秦志国出事以来的这段日子,奶奶没掉过一滴眼泪。 今天,奶奶看到剃着光头、形容憔悴、仿佛一下老了10年的秦志国出现在家门口时,眼眶刹那间湿润了。 这一年,秦志国才30出头,啤酒肚还没喝出来,正值当打之年,陵城大酒店出事前,他还是一个年轻有为的英俊男人。 奶奶把脸扭到一边,用袖口抹了抹泪,才回过头来,强作镇定,从热水盆里提起一把柚子叶,往秦志国的脸上、身上抽。 抽完了,才让秦志国跨过火盆,走进家门。 这一天,秦立在第二遍人生里第一次吃上了一顿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团圆饭。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姐姐,和他。 一家六口,三代同堂。 这个场景,在第一世,秦立记事以后从未有过。 第一世,秦立经历过数段失败的恋情,大概30岁过后,他觉着自己想明白了,成了一个不婚主义者。 家庭对于他并不是什么必需品。 “不结婚,不生子,小病就治,大病就死”,这么过一辈子,秦立真心觉得挺好的。 自己负责自己,谁也别拖累谁。 猝不及防开启二周目,回到人生的头两年,看着自己这一大家子人,秦立心情有点微妙。 阖家团圆,天伦之乐。 幸福吗? 这一刻,摸着良心说,是幸福的。 但,这种幸福能维持多久? 这种幸福在长久的一地鸡毛中占比有多少? 是屎里掺了美味珍馐,还是美味珍馐里掺了屎? 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惨遭社会毒打了一轮的秦志国整个人谦逊了很多,戒掉了他那喜欢在饭桌上指点江山、好为人师的爱好,这顿团圆饭吃得很老实。 可能只是暂时戒掉。 爷爷在饭桌上倒是不爱说话,说话也是应和着家里人聊些家常。 奶奶和严兰珍成了氛围组主力选手,两人很默契地都不提这段时间家里这些糟心事,只聊最近什么时令蔬菜最便宜、肉价涨了还是跌了、糖醋鱼要怎么做才能做出最正宗的糖醋味。 偶尔会把话题转到秦好在学校的表现上。秦好的学习成绩只能说普普通通,智力正常,但别指望她能上重点。加上她“是个女孩”,家里人对秦好在学业上的要求,相当于没有要求。 秦志国回家的这第一顿晚饭,吃得非常和睦。 吃完饭,秦志国回了自己房间,爷爷在客厅逗秦好和秦立。 爷爷最近逐渐跟两个孙女孙儿混熟了,这两天又心情大好,性子里的皮就出来了。 上一世,秦立成长过程中可没少跟爷爷斗智斗勇。 这会儿,爷爷从裤袋里掏出今天在路上给姐弟俩买的大白兔奶糖,偏不直接给,伸出握成拳的两只大手,说一只手里有一颗,一只手里有三颗,让姐弟俩选,选到哪边是哪边。 秦好抢先选了右手,爷爷展开右手,只有一颗奶糖。 秦好不依,说这次不算,得重来。 爷爷逗她,说那可不行,你今天只能吃一颗奶糖了。 秦好噘着嘴生气,爷爷乐得像个小孩。 其实秦立看得很清楚,爷爷左右手里都各只有一颗糖。 但他的裤兜里装着一整包手掌大小的大白兔奶糖,本就是打算让姐弟俩平分的。 他就是喜欢把娃逗得快哭了,再一下子把他们逗笑。强调一个刺激。 厨房里,严兰珍帮着奶奶洗碗。 奶奶跟严兰珍聊天,聊着聊着,“不经意”地就聊到了秦志国身上。 先是说两个孩子都还小,需要爸爸妈妈在身边,严兰珍自己呢年纪也不小了,她这种条件再婚肯定不容易巴拉巴拉…… 接着说秦志国这回吃了这么大的教训,肯定能浪子回头,以后应该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了云云…… 严兰珍心明眼亮,一下就听明白了奶奶的中心思想。 她希望秦志国和严兰珍复婚。 奶奶不喜欢严兰珍,和严兰珍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第一天起,她就看严兰珍哪哪儿都不顺眼。 可严兰珍真离婚了,她又无法接受,严兰珍是两个孩子的亲生母亲,也是秦志国的发妻,这一点任何人都不可能替代。 奶奶不希望两个孩子有后妈或继父。 严兰珍滑溜溜地敷衍着,不接茬,也不明着拒绝。 她心里也在犹豫。 第32章 跟妈妈回家 屋子收拾妥当,已经快晚上10点了,奶奶提议,严兰珍和秦好大晚上地回去不安全,不如今晚就在家里住下。 严兰珍一时迟疑。 她迟疑,不是因为秦志国。 而是因为秦好。 刚刚客厅里爷爷和姐弟俩有说有笑的打闹声,严兰珍和奶奶都听得清清楚楚。 秦好和秦立最终各自分到了半包大白兔奶糖,小丫头非常满足。 这会儿,秦好和秦立在沙发上一人一边靠着爷爷,都睡着了。 理论上,60岁以上的老人,身上很容易出现不讨喜的气味,也就是所谓的“老人味”。秦好和秦立却丝毫感觉不到,都乐意往爷爷身边凑。 严兰珍看着这样睡得正香的秦好,于心不忍。 这里本来就是秦好的家。秦好的爷爷、奶奶、爸爸、弟弟都在这里。 她却要在深夜叫醒女儿,对她说,我们该走了,该回自己的出租房了。 严兰珍自己都感觉残忍。 怎么办? 只要她和秦志国复婚,那么只是委屈了自己,却能给女儿和儿子一个完整的家庭,让他们和别人一样拥有爸爸妈妈。 作为一个母亲,这不是她应该做的吗? 自己和秦志国感情如何,重要吗? 秦志国是两个孩子的生父,这就够了? 而且,看看爷爷,听奶奶的说法,他年轻时也很混账,婚内出轨那都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总之以各种姿势伤透了奶奶的心。 现在,不也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了吗? 这些日子,帮着爷爷给秦志国擦屁股,严兰珍着实被爷爷的为人处世和人格魅力折服了。 也许,秦志国也只是需要一段成长的时间呢? 怎么办? 如果执意离婚,她是不是活得太自私了? 谁能给她一个最正确的答案? 奶奶在一旁看得透彻,严兰珍平静的表面之下正上演着内心的剧烈挣扎,她主动给前儿媳造台阶,说:“爷爷,帮着把两个小的抱我房间里,你今晚睡沙发。” 又对严兰珍说:“兰珍,我这还有一些你以前的旧衣服,我拿给你,你先洗澡,等会儿我跟阿国一起把床铺好。” 奶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严兰珍实在很难开口拒绝。 特别是,奶奶竟还留着她的旧衣服,这是她没预料到的。 她的想象里,在她搬出去的那天,奶奶就会把属于她的所有东西扔掉。 这加剧了她的动摇。 爷爷自然毫无异议,他和奶奶的原则高度一致,男主外、女主内,他只负责在外边挣钱,家里的事奶奶说了算。 爷爷先小心把秦好放平到沙发上,抱起秦立往奶奶房间走。 奶奶则去掀开秦志国房间的帘子,对秦志国说:“阿国,兰珍今晚在这睡,你衣柜上面有枕头被褥,赶紧铺一下床。” 秦志国正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摊着笔记本写着什么,闻言起身,皱了皱眉,先看了看严兰珍,再看向奶奶,“妈,这……” 严兰珍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了非常明显的、连掩饰都不想掩饰的“不情愿”。 好像今晚要与他同床的不是前妻,而是一只恶心的蛤蟆。 那一瞬间,严兰珍心里是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怒,却反而想笑。 哪怕到了这个年纪,哪怕生了两个孩子,哪怕身材再比不上少女的巅峰时期……她稍加打扮一番,依然很多人会夸她是个大美人。 她很确定那不全是虚伪的奉承。她能从一些男人的眼神中辨别出来。 秦志国竟嫌弃自己到这个地步了吗? 可他现在这副尊容,刚从拘留所出来,自己开的酒店还倒闭了,他有什么资格嫌弃自己? 同样离异,同样为人父母,就因为她是女人,她注定比秦志国不值钱? 严兰珍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对奶奶说:“还是不麻烦了,我和好好坐个三轮车回去就行。” 严兰珍说完,根本不给奶奶讨价还价的时间,哒哒哒走到沙发边,把秦好抱起来,“好好,起来了,跟妈妈回家了。” 秦好迷迷糊糊地咕哝几声,醒了,又没完全醒,并不想睁眼。 这个年纪,非常缺觉。 奶奶跟过来,“你看,好好都睡熟了,就别把孩子吵醒了……” 严兰珍加大音量,控制着力度晃了晃秦好,“好好,别睡了,跟妈妈回家了。再不起来妈妈就自己走了。” 最后一句话输出力度很大,秦好一个激灵,撑着困倦的眼皮睁开眼,看向严兰珍,“妈妈……去哪?” 严兰珍拿来秦好的小鞋子给她套上,“回我们自己的家呀。” 这句话是说给奶奶听的,更是说给秦志国听的。 秦好从小就浑然天成的高度敏感说不清主要是来自遗传还是来自家庭环境,她一下就听出了妈妈的语气和措辞不对,瞬间清醒。 待严兰珍给她穿好鞋子,秦好很自觉地站起来,拉着严兰珍的手,抬头看几个大人,乖巧道:“爷爷、奶奶、爸爸再见,我跟妈妈回去了。” 秦志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其实秦志国这个反应,并非是不想和严兰珍同床。 不主要是出自这个原因。他根本没往这一茬想。 他是觉得自己很丢脸。 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尤其在前妻面前,在两个孩子面前。 作为男人的自尊心,碎成齑粉。 他从小家境贫寒,有一个坐牢的父亲,受尽白眼地长大,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 好不容易,刚刚年过30他就成了人生赢家,好日子还没享受几年,怎么突然又跌落了谷底? 他只是想实现每一个男人都拥有的理想,为什么就这么难? 他现在就想一个人静静。 要不是不回这个家就没地方住了,他连爹妈也不想见。 奶奶想让秦志国送一送这母女俩,严兰珍很强硬地拒绝了,带着秦好风风火火地就出了门,奶奶在后边叫都叫不住。 下了楼之后,看着夜色里空荡荡的街道,以及偶尔路过的行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严兰珍才感到害怕。 严兰珍捂紧连衣裙的领口,攒紧秦好的小手,叫了一辆三轮车,抱着秦好提心吊胆了一路,总算安全到家。 第33章 选择 严兰珍一夜没睡好。 带着秦好回到自己的小破出租房后,秦好没再提有关秦家的半个字,就连爷爷给她的那半包大白兔奶糖,她也是趁着严兰珍不注意,偷偷拿出来,塞进自己小书包的最底层,用课本和文具压得严严实实。 严兰珍并不是没注意到,是看破不说破。 秦好的懂事,让严兰珍愧疚,也让她隐隐地后悔。 这一夜,她听着身旁女儿睡着后沉稳的呼吸声,睁着眼睛,盯了很久的天花板。 她反反复复拷问自己:她是不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幸福,裹挟9岁的女儿站在她的阵线上与自己家人对抗的自私女人? 她不想回秦家。可她现在这样,就幸福吗? 离婚对她既是解脱,也是另一种艰难的开始。离婚这半年来,她深切地体会到了社会如何地容不下她这样的人。 昨晚带秦好坐三轮车回家的场景也一遍遍在脑海里浮现。 那个时候,严兰珍真的有点希望秦志国在身边。哪怕他一无是处,他也是个男人。 一个家里存在一个男人,“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严兰珍纠结了两天,奶奶主动出击了。 奶奶本打算让秦志国去叫严兰珍回秦家吃饭,秦志国不愿意,奶奶便使唤爷爷。 严兰珍对爷爷非常客气。上一世,严兰珍也是始终没与爷爷红过脸。 爷爷亲自上门邀请,严兰珍不好拒绝。 严兰珍很清楚奶奶的意图。 她思来想去,决心不再拖延,迅速把事情解决。 复婚还是不复婚,她要在这顿饭上做出决定。 这天晚上,严兰珍下班后就带着秦好赶了过来,路上不忘顺便买一些菜和水果,到秦家后就帮着奶奶在厨房忙活。 奶奶跟秦志国谈过了,秦志国对于复婚,内心是抗拒的。 他和严兰珍早就没感情了,连夫妻生活都没有的夫妻,算什么夫妻? 但他现在在家里毫无话语权,不敢反抗亲妈的意思,只能寄希望在严兰珍身上。 他不听妈妈的话是不孝。严兰珍作为一个外人,毫无道德负担啊。 奶奶觉得儿子只是还没完全长大。她和爷爷早几十年前就不睡同一张床上了,这妨碍他们不离不弃、白头偕老吗? 不妨碍。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 饭桌上,几个大人彼此间心知肚明,但顾忌两个小孩在场,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 饭后,秦好想吃冰淇淋,严兰珍便要带姐弟俩下楼去买。 奶奶脱口就想反对,刚吃完晚饭,吃什么冰淇淋?不怕孩子拉肚子、长蛀牙? 她这妈当得真是心大! 话到嘴边,奶奶猛地想到什么,憋了回去。 哎,还不行,严兰珍目前法律上已经不是她家儿媳了,得先把人忽悠回来再说。 来日方长,现在先别在意这种细节。 严兰珍没走远,就带着姐弟俩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两根绿豆糕。 在吃这方面,她远不像奶奶严格。兴许是自己小时候饿怕了,她对孩子的政策是“能吃是福”,两个孩子只要提出要求,想吃什么她都会满足,并且可以吃饱为止。 不过这一次买冰淇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买完绿豆糕,严兰珍没立刻带孩子上楼。 她在小卖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秦好和秦立一口一口啃完冰淇淋。 然后,她朝秦立招手,“小立。” 秦立感觉严兰珍有话想跟自己说,迈着小短腿走到她面前。 严兰珍神情很温柔,先摸摸秦立的脑袋,轻声道:“妈妈有个问题想问你。” 严兰珍:“小立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跟妈妈说,好吗?” 秦好在一旁假装自己继续玩,不看两人,实际上竖着耳朵听着。 她有点紧张。 她知道妈妈要问什么。在问秦立之前,妈妈已经先问过她了。 秦立预感到了些什么,努力装出一副两岁孩子应有的懵懂无知,奶声奶气道:“好的,妈妈。” 严兰珍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小立希望妈妈和姐姐回家吗?” 果然是秦立预测的这个问题。 严兰珍这几天在犹豫该不该复婚。 所以,她选择问自己的两个孩子:你们希不希望妈妈复婚? 秦立看着严兰珍此时尚还年轻的面容与目光。 他又一次想起上一世,自己和母亲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时,他忙着自己的事业,已经两年多没回老家陵城了。 那一次回去,是因为奶奶去世,秦立回去和父亲秦志国一起操办奶奶的葬礼。 奶奶临终前,帮着举目无亲的秦志国一同照顾奶奶的只有严兰珍这个前妻。 奶奶的后事安排妥当后,秦立在陵城留了几天。 离开前的那天,秦立陪严兰珍逛街,逛累了,母子俩在一家奶茶店外坐下,混在一群小年轻当中,像朋友一样聊天。 也是那天,严兰珍对秦立说,她有个闺蜜,劝她考虑一下和秦志国复合。 秦立刚喝下去的一口奶茶差点没喷严兰珍脸上:妈,您这闺蜜是什么型号的塑料姐妹? 严兰珍很认真,说她这个闺蜜也是二婚,闺蜜的现任老公和前妻生的孩子一直不待见她这个后妈,始终希望自己老爸和亲妈重新在一起。 于是闺蜜对严兰珍有感而发,孩子心里的家,始终只有亲爸亲妈的位置。 这促使严兰珍开始思考。 秦立二十多岁时,有一个准备好了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结果后来莫名其妙就分手了。 那之后,秦立的感情之路始终不顺利。 30多岁后,秦立直接跟老妈摊牌——他不打算结婚了。 这成了严兰珍的心结:是不是她的不幸,导致了孩子的不幸? 现在挽救,还来得及吗? 秦立听到严兰珍的这些话,心里说不清更多的是感到可笑还是可悲。 那时秦立想,如果在他13岁,甚至3岁的时候,爸妈“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也许他真的需要。 可他33岁了。 还有意义吗? 这一世,此时此刻,他不到3岁。 年轻的母亲目光炯炯地问他,想不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秦立毫不怀疑,如果他说希望妈妈和姐姐回来,严兰珍很有可能义无反顾和秦志国复婚。 明知是飞蛾扑火也没关系。 他清楚,秦好也清楚。 这就是他们的妈妈。 第34章 牺牲 第一世,秦立有一些一直很想跟母亲说的话,一直没说出口。 为什么一直没说出口? 问就是拉不下这个老脸。 和家人剖心挖肺、坦诚相对,说到痛哭流涕,流着泪喊妈我爱你之类的,这种场景想想都能原地抠出一座豪华海景别墅。 成年人嘛,能心领神会的事就不要点破。 什么?领会不了? 那以后总还有机会说的。 这么想着的秦立,某天啪叽一下就在一场车祸里嗝屁了。 写小说都讲究个铺垫,老天爷就完全不跟你讲道理。 严兰珍问完,拉着秦立的一双小手,期待又忐忑地看着他。 一旁的秦好比亲妈更忐忑。 秦立沉默了好一会儿。 思索该怎么说,该说什么。 他原本打算言简意赅回两个字:不想。 打消严兰珍这个荒诞的念头。 但…… 重活一世,这么好的机会,不就应该用来弥补遗憾吗? 上一世没说的话,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妈妈。”秦立开口。 严兰珍一时屏住呼吸,秦好也跟着屏住呼吸。 周围有人在走动,有人在闲聊,这是一个如往常一般嘈杂的夜晚。 这三个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一时凝固了,安静得可怕。 “妈妈,我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不要为姐姐或为我而活。我希望你不要想着,你付出些什么、甚至牺牲些什么,就能让姐姐或我得到幸福。我们的幸福让我们自己去操心,我们有这个能力。我希望你做一件事,是真心觉得,这样做了,你自己会快乐。我不想要你的牺牲。我希望,我的妈妈能让我看到,幸福是可以努力争取的,我们都可以好好过这一辈子。我希望你给我这样的勇气和信心,而不是让我窒息地负重前行。 然后有一天,当你我都年纪大了,我们聊起过往,不必有那么多遗憾,可以释然地说,这辈子没白活。” 秦立不紧不慢地,也是一口气地把这段他酝酿了前半生的话说完。 秦立知道,他会吓到老妈。 严兰珍果然被吓到了。 她望着秦立的双眼慢慢瞪圆,像见了鬼。 什么东西?她刚刚听到了些什么东西? 不到两岁的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竖着耳朵偷听的秦好也听懵了。 啥? 这都是啥? 为什么听起来非常厉害的样子? 秦立你是不是作弊了! 秦立心里叹气,奶声奶气地补充:“这是我昨天在电视剧上看到的。” 严兰珍将信将疑。 难以置信,却不得不相信。 秦立在八点档里看到一段台词,背下来说给她听,这个说法总比这段话是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自己想出来的靠谱。 秦好放心了。果然是抄的。 竟然抄电视剧台词,秦立你不讲武德! 秦立又说:“这也是我想跟妈妈说的。” 严兰珍的表情变幻得很精彩,良久,她苦笑一下,“小立,你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秦立:“长大了我就知道了。” 秦立:“但是,妈妈,你要记着这些话呀。” 严兰珍不知如何回应。 这孩子,究竟有多早熟? 几分是表演,几分是真心? 要不是秦立除了偶尔语出惊人外,大部分时间表现都算正常,号称不迷信的严兰珍可能会考虑带他去找大师算个命做个法什么的。 “我不想要你的牺牲”。 秦立刚刚那番话,还言犹在耳。 牺牲。 秦立戳破了她。 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坚定的信念——为人母,为了孩子牺牲自我,是应当的。 就像奶奶为秦志国,一辈子都在牺牲。 作为旁观者,她觉得那样不对,很畸形。 秦志国活成一个废物,他亲妈至少得背一个锅盖。 也许不止她觉得不对。全世界,包括爷爷,都会对奶奶和秦志国的故事说一句“慈母出败儿”。 奶奶充耳不闻,一往无前。 愿意自我奉献和牺牲的母爱,是高尚的,伟大的,值得世人称颂,更值得身死不悔,不是吗? 她儿子现在却对她说,妈妈,我不想要你的牺牲。 严兰珍的心里有点失落。 自己的某部分价值,甚至说,最重要的那部分价值,被否定了。 然而,失落的同时,另外一些令她有点陌生又有点害怕的情绪在含蓄又亢奋地野蛮生长。 那是“轻松”。 是身上那层层无形的重物与枷锁被卸去后的轻松。 孩子说,不需要她作为母亲的牺牲。 她不必再时时刻刻套着母亲这个角色,去走接下来的漫漫人生路。 当然,她已是一个母亲,这是改变不了。 她永远不可能彻底忽视自己的两个孩子。 但,她是不是可以更多地,从严兰珍这个角色的角度,从自己的角度,去作出选择? “妈妈,”秦立仰着小脸,问她,“你想和爸爸重新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是最后一击。 为了孩子,可以。 但她自己,不想。 严兰珍维持着那个姿势,怔怔地坐了足有一分钟。 随后,她起身,优雅地捋好裙摆,笑着对秦好和秦立说,“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就上去。” 秦好、秦立都问过了,女儿和儿子都给了她明确的答复。 不必再迷茫了。 秦好的回答比秦立简单得多,她说:“我只想和妈妈在一起。” 秦好的思路很清晰。不论这几天爷爷奶奶对她多好,她心里都十分明白:只有在妈妈眼里,她才会在第一位。 和弟弟并列第一,也是第一。 而弟弟不在妈妈身边的话,她就是唯一了。 严兰珍刚说完,秦立就听到“叮铃”一声响。 [重启点+10] [重启点:104] 秦立眼前一亮。 重启点破百了! 这么说,他刚刚那番话,确实会对母亲的未来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 嘿嘿嘿。不到两岁的小秦立笑出了一脸猥琐大叔的笑容。 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 “妈妈——”秦立叫住严兰珍。 “嗯?”严兰珍回头看他。 秦立接下来这句话也说得非常认真,生怕严兰珍不当回事:“妈妈,以后你可以去卖房子。” 严兰珍没听明白,“什么?” 秦立重复:“妈妈,以后你一定要去试试卖房子。” 第35章 三分靠拼,七分靠命 90年代,正是国内房地产迅速崛起之际。 上一世,秦立多少看过一些穿越电视剧、小说,也跟朋友们瞎侃过,如果能像《夏洛特烦恼》那样重返青春时期,自己会做些什么。 占多数的回答是买房、买彩票,还有说炒比特币的,只有一个在老家当公务员的同学说如果能重来,一定好好学习,争取考个985,那样择业范围就能广很多,不至于在大城市死活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能回老家考个工资到手不超三千块的公务员。 这位凡尔赛大师差点被众人现场围殴。 秦立现在真的重新出生一次,却从重生的那天起就没想过什么买房买彩票炒股炒比特币。 上一世他最穷的时候交不起房租,最有钱的时候年入七位数,落魄过也风光过,还死过一回,他现在对发横财这事儿,没有那么大的执念。 而且,秦立心里其实挺相信一句话:所有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重生这两年,他闲着没事就会忍不住想他和温可书的死。 他们的死纯粹是意外吗? 不。 温可书爆火后被有心人碰瓷、冤枉,遭受网暴,是纯粹运气不好吗? 不。 秦立一遍遍复盘他带着温可书爆火的过程,越来越意识到,这场悲剧,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是他和温可书当时都太年轻,没意识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成功,原来也标好了价码。 现在,距离他遇到温可书还有30年。 他有充足的时间慢慢筹划。 温可书的事不急。秦立的重心转回自己老妈这里。 秦立没想借着重生发横财,但他也希望自己的家人可以少吃点苦,少走点弯路。 生活过得去就可以了。可它首先得过得去不是? 上一世,严兰珍离婚后没几年,陵城百货就倒闭了,严兰珍成了下岗工人的一员。 从此,严兰珍开始给私人老板打工。 严兰珍这种学历,又是在陵城这种小城市,根本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她从一家酒楼的服务员做起。 但严兰珍高超的情商和销售技巧压都压不住,招徕了很多回头客。端盘子端了不到三个月,严兰珍就因出色的工作表现,被老板直接提拔为楼面副经理。 又半年后,原来的楼面经理辞职,严兰珍顺理成章成了新的楼面经理。 一干就是很多年。 秦好上初高中那会儿,大概2000年前后,严兰珍的月薪是1500元。 一个单亲妈妈带着一个女儿,在一座四五线小城市能有这样的收入,相当厉害。 代价是,严兰珍的工作很辛苦,也很忙,每天都得深夜才到家,一个月休息三天。 而且,作为一个女人,一个人到中年仍风韵犹存的女人,天天对人笑脸相迎,时不时要应酬陪酒,这种滋味,可想而知。 忙着赚钱的后果是,严兰珍和秦好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秦好的成绩越来越差,到了叛逆期的年纪,母女俩简直水火不容。 不然也不会有秦好离家出走的事。 拿着不算低的工资,辛辛苦苦工作多年,严兰珍却始终不敢在秦好大学毕业前买房子。 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秦好大学期间,严兰珍工作的酒楼也倒闭了,严兰珍再次失业。 那段时间,是严兰珍人生的又一段低谷。 她之后辗转换了很多份工作,因为之前积攒了长期的酒楼工作经验,新找的工作也是这一类的,包括夜总会这种地方。 无一例外,都需要长期熬夜、喝酒,以及应付居心不良的油腻大叔。 那些钱都是用命挣来的。 再再后来,秦好结婚前,严兰珍肝硬化住院,做了一场手术,术后身体大不如前。 秦立见过母亲工作时的状态。严兰珍对自己的每一份工作都尽心尽力,处处为老板着想,称得上天选打工人。 而她自当上经理后,无论跳槽到哪里,做的都是管理职位,属下无不被管得服服帖帖,绝对算是陵城的一号职场女强人。 可她忙忙碌碌这一生,到头来得到了些什么呢? 严兰珍离婚后,寻寻觅觅几十年,到60岁都没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和她的工作大概率不无关系。 一直到50岁前,严兰珍都不乏“追求者”。 只是,逢场作戏者多。 比如,严兰珍有一次跟秦立聊天时无意中提及,曾经有一个富豪缠得她很紧,承诺只要她愿意陪睡一晚,就给她一大笔钱。 严兰珍即便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考虑过这种选项。 但外人不这么看。 工作要求她打扮得时髦靓丽,更要求她言笑晏晏。 在陵城这种闭塞的小地方,便免不了受人指点。 好在,秦好和秦立在这方面思想很开明,从不以母亲的职业为耻,对此素来坦荡大方。 遇上风口,猪都能起飞。 秦立觉得严兰珍不是猪,她比猪强多了。 但她没遇上风口。 时代、环境、眼界、机会,无一不限制着一个普通人的人生。 三分靠拼,七分靠命。 严兰珍输在了命上。 秦立第一世死前那两年,房价下降,买房热似乎要成为历史。秦立问严兰珍,90年代之后二三十年都是房地产黄金期,严兰珍这样一个销售鬼才,怎么没想到去做房产中介? 以她的能力,若能搭上热门行业的顺风车,绝不至于辛苦几十年连一套房子也买不起。 严兰珍也一脸惋惜,说她当时不认识干这个的人,毫无人脉资源,自己能懂些什么? 端盘子是当时每一个不知所措的打工人的首选。 秦立噢了一声,想想也是,再遗憾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现在,秦立想起这茬了。 妈,这一世你可得加把劲啊! 严兰珍看着秦立,眼神里的疑惑越发浓重。 秦立又说些奇怪的话了。 是不是真得找个大师来给他看看? 秦立无奈。现在才92年,严兰珍不理解也正常。 秦立只好强调:“妈妈,不要忘记哦。” 秦立刚说完,就听到了“叮铃”一声。 秦立一怔。 嗯? 这声音,平时大几个月才能听到一次,今天连着响了两次? 好事成双? [重启点-30] [重启点:74] 秦立:??? 第36章 离别 秦立懵逼了。 在严兰珍和秦好看来,这小家伙倏然定在原地,张着嘴,瞪圆一双大眼睛。 一下被倒扣30点重启点??? 让他捋一捋。 秦立想了半分钟,试图搞明白扣分规则。 之前,为了实现第一个小目标,他欺负秦好,给秦好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创伤,被扣除了重启点。 “对别人造成伤害”,包括精神伤害,会被扣分。 很合理。 这个系统一定能熟背24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一次,他利用上一世的信息优势,意图让严兰珍改变事业轨迹,所以受到了重启系统的惩罚? 不对…… 那他之前设计让严兰珍和秦志国提前离婚、举报陵城大酒店致使它提前倒闭,包括他刚刚对严兰珍发表的那段深情演讲……不也是利用了信息优势吗? 为什么这三件事都得到了重启点奖励? 这三件事和提醒严兰珍去卖房子,区别在哪里? 秦立苦苦思索,很快发现了盲点。 这四个事件都会在某种程度改变当事人的人生轨迹。 但前三件事,更接近于“及时且合理止损”。 而第四件事,也就是秦立建议严兰珍进入房地产行业,实际上是另一种性质:试图走捷径去发大财。 要说90年代往后20年,最赚钱的行业是什么,不就是房地产吗? 就算不在金字塔顶端,也必定在金字塔上层。 1的实力加99的运气,实现阶级跃迁不是梦。 秦立想通了,也震惊了。 这个重启系统的判定标准也太人性化了? 秦立想起自己死前,chatgpt第4代正在网络上闹得沸沸扬扬,号称第四次工业革命…… 秦立突然想,他这个重启系统,该不会是chatgpt第5代……甚至第七八九十代? 莫非,他已经是一个数字化生命了? 呸,打住。 先专注眼前的现实问题。 因为给了严兰珍关于房地产的提醒,他的重启点被扣了30点。 问题还不算很大。 秦立进一步猜测,扣30点,说明他这几句话确实会影响严兰珍的事业线。不过,他这是钻了一点空子,又没完全钻。 毕竟,房地产赚钱,主要赚钱的是资本家。严兰珍即便听了秦立的话,进入这个行业,还是以打工人的身份,依然得靠辛苦和本事吃饭。 如果秦立让家里人花光存款甚至借钱也要买房,之后直接坐等房价飞飚的红利,躺着发大财……很有可能会被扣更多分。 秦立合上张着的嘴,收敛起脸上的懵逼。 没事,扣。 就算提前知道会被扣分,刚才那两句话他还是要说。 如果在第二世就能让家人过得更好,也就没必要开启三周目了? 严兰珍压下心里的疑惑,带秦好和秦立上了楼。 奶奶看到,下去一趟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归来的严兰珍,神情判若两人。 带着松快,不再茫然。 奶奶心里一沉。 严兰珍是狐狸精,那她就是千年的蛇妖,婆媳俩一出聊斋玩了10年,彼此知根知底。 奶奶隐隐明白,复婚这事,没戏了。 严兰珍很礼貌地帮着奶奶洗好碗、收拾好厨房,很礼貌地跟爷爷、奶奶、秦志国说再见。 奶奶还想劝,却知道她说什么也劝不住了。 十年来天天跟仇人似的吵,没想到,一个家说散就真散了。 严兰珍牵着秦好的手,走出秦家门口前,忽然回头。 看向秦立。 秦立倚在爷爷脚边,正望着母亲的背影。 一下没防备,与严兰珍四目相对。 严兰珍的眼神里,一半温柔,一半不舍。 她似乎对将来也有所预感。 秦立很清楚,自己应该会比上一世更早地到永镇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陵城大酒店关了,秦志国在陵城得罪了一批有权有势的人,余下的狐朋狗友一个个跟他划清界限,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再留在这里。 其实他还有一个选项——到永镇帮着爷爷一起打理他那一摊生意。 但秦志国心比天高,总觉着自己是要干大事的,看不上爷爷的小作坊。 他会像上一世一样,离开陵城,漂泊外省。 秦立也会像上一世一样,被秦志国扔给奶奶。 奶奶会带着秦立回到永镇,祖孙三人相依为命。 而秦志国自此对秦立不闻不问,直至秦立长大成人。 重活一世,有些事情改变了,而有些事,很顽强地没有变。 只是这辈子提前了几年。 这一世,秦立会在两岁时,就和妈妈、姐姐异地分隔。 严兰珍不知道这些,却强烈地感觉到,今日一别,他日重逢,可能遥遥无期。 秦立想,他30多岁的人了,送走了曾祖母、爷爷、奶奶,哦,还送走过秦志国的二婚夫人,见证过秦好的婚礼,见证过秦好的女儿、自己的外甥女出生,还见证过自己的死亡。 早过了苦大仇深、上演琼瑶剧桥段的阶段了。 可看着严兰珍此刻的目光,秦立不由自主地往前走。 严兰珍蹲下身,张开双臂。 小肉团一样的小秦立扑进她怀里。 “妈妈!” 奶声奶气的呼喊撞进严兰珍的耳膜,戳穿她的心底。 严兰珍鼻尖一酸。 小立,妈妈不是不要你。 严兰珍搂紧秦立,无声地说。 秦好被感染了,从侧面挤进严兰珍的怀抱里,抱住弟弟,跟着喊妈妈。 奶奶在一旁偷偷用衣袖擦眼角。 爷爷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掩盖了他的唏嘘。 就连秦志国看着这一幕,也有点动容。 严兰珍带着秦好走后,秦家突然显得很冷清。 该开启新的生活了。 秦志国与奶奶一番讨价还价,决意离开陵城,到外省投奔一个旧友,找点事做。 当前形势,奶奶想反对也没理由。 想忽悠他一起回永镇,秦志国自然是宁死不从。 对此,爷爷和秦立都作壁上观,不发表任何意见。 爷爷是太了解自己儿子的尿性,而且和儿子没什么感情。 秦立是太了解自己亲爹的尿性,而且和亲爹没什么感情。 秦立为了亲妈已经很累了。亲爹只要不拖累家人,爱咋咋地。 很快,爷爷就打道回永镇了。永镇的生意停了太久,早回去一天损失就少一天。 奶奶留下来处理陵城这边的事。秦立还小,才两岁,奶奶不放心爷爷带,遂让爷爷自己先回去,秦立在陵城跟着她。 秦志国拾掇拾掇,带上奶奶给的一笔钱,坐上开往外省的大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陵城。 虽然那天母子分离搞得很矫情,那之后秦立还是又见到了几次严兰珍和秦好。 奶奶做出了一个很慷慨的决定:陵城这边的房子不卖也不租,留给严兰珍和秦好住。 不用交租金。 秦志国出事期间,严兰珍帮了很多忙。 这也是奶奶为何对发妻如此执着。生母就是生母,血缘是人世间最坚固的羁绊。 奶奶希望秦好的日子能过得好一点。 严兰珍很感动,感动后并不跟奶奶客气,欣然接受了。 出租房环境不好、治安不好,还费钱,能解决住的问题,着实是帮了她大忙。 何况,这里本来就是她们的家。秦好搬回来那天,高兴得进门就往沙发上蹦。 而奶奶则要带着秦立前往永镇了。 眼看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在奶奶和秦立离开陵城的前几日,严兰珍又遭遇了一件大事。 她被陵城百货辞退了。 陵城百货是国营企业,理论上如无大事,轻易不会辞退员工。 然而,下岗潮来了。 下岗潮是1993年大规模开始的。这时是1992年年底,有一些国营单位已陆续有裁员的动作。 下岗潮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严兰珍前阵子闹退租那件事,领导说影响不好,有人投诉了她。 谁投诉的,用脚指甲想都知道。 这段时间,严兰珍在单位确实没少被人私下议论。 严兰珍只是硬熬着,能多拿一个月的工资就先拿着。 现在,她成了陵城百货第一次裁员名单的其中一人。 严兰珍瞒下了这件事,没告诉奶奶和秦立,不想让他们担不必要的心。 在车站目送奶奶和秦立登上客运大巴时,严兰珍猛地回忆起那个吃冰淇淋的夜晚,秦立跟她说的那些话。 第37章 童年,我回来了 第二世,两岁的秦立第一次来到了爷爷的家乡永镇。 上一世秦立生活了10年的老宅还未建起,祖孙三口人暂且住在爷爷租的小房子里。 回到永镇,不,应该说来到永镇,秦立很兴奋。 “故乡”是秦立心里一个填补不了的窟窿。 上一世,秦立的户口一直在陵城,始终没改。法律上说,他是陵城人。 可实际上,秦立三十多年来在陵城生活了也就不到三分之一的时间。 他对陵城这个地方,基本没有归属感。 秦立觉得自己没有乡愁这东西。 所以,他能够义无反顾地离开陵城,在外打拼,从不想家。 可是,他总会时不时在梦里重回永镇那座四层自建房。 那才是他的故乡。却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15岁那年,爷爷奶奶卖掉老宅,带秦立离开永镇。 自此,秦立断掉了和永镇的一切联系,那里再没有一个亲人,他也没有了回永镇的理由。 据说他家的老房子卖给了一家私营企业用作办公,永镇的发展也在新世纪日新月异,很快有了公交车、大商场和动车站。 秦立至死都没再去过一次永镇。 现在,1992年的永镇在小秦立眼里非常新鲜。 秦立像个好奇宝宝,每天都缠着要跟爷爷奶奶出门,要么跟着爷爷去门店,要么随奶奶去买菜。 爷爷奶奶带娃的方式,一方面很周到,另一方面又很粗犷,不会一天到晚担心孩子磕着碰着或遇到坏人什么的,管他吃饱穿暖,有瓦遮头,其它的随孩子自己去造作。 秦立上一个童年就是放养式长大的,时常和小伙伴在外边一疯就是一天,总体来说很快乐。 当然,他能平安长大,确实有不少运气成分在。 但10后、20后的孩子,大多体会不到这样的快乐。 总之,爷爷在店里忙活,秦立就在店铺周围自己玩,奶奶提着菜篮子在前边买菜,秦立就在后边颠颠儿地自觉跟着,怀着考古的心情,什么都要凑上去看一眼。 童年,我回来了! 原来92年的永镇是这样子的。 他记忆中永镇的很多标志性建筑都还未建起来,几乎没有大型商场和店铺,路边随处可见各种小摊贩——糖画、钵仔糕、炸芋头片、牛杂、馄饨面…… 镇子上的大路小路都不太平整,坑坑洼洼地,街上没有出租车,也很少见汽车,多的是自行车和三轮车。 这年头的自行车普遍在车座前有一条高高的横杠连着车头,很不人性化,让小时候腿短却又想骑自行车的秦立非常生气。 现在的永镇很破旧,很落后,却又处处透着熙攘鲜活的烟火气。 秦立把老妈和老姐抛到了脑后,迫不及待想等爷爷着手盖房子了。 爷爷的行动也算快,祖孙三人不可能一直租房子住,何况这一世手头比上一世宽裕很多,盖房子的钱不是问题。 爷爷开始带着奶奶和秦立去看宅基地。 看了好几处,秦立都兴致缺缺,直到这天,他们来到一个叫风柜口的地方。 风柜口! 这个地名简直刻在了秦立的dna里,在他的记忆中尘封多时。 这就是他们家所在的地方。 准确地说,风柜口是他们家出去的那个路口。 上一世,爷爷每天关了店铺后带秦立坐三轮车回家,都是跟师傅说到风柜口,到了这个路口,再给师傅指路。 秦立想了很多年,这里为什么叫风柜口?因为风大? 也没感觉啊。 到他离开永镇那天,也没想明白。 也罢,人一辈子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 再次回到风柜口,秦立当场不困了。 不过,眼前的景象跟他的记忆有点出入。 一大片住宅区,竟有一半的宅基地都还空着,显得有点儿萧瑟。 而街区的尽头,是一个小池塘——原生态的,可不是什么人工景观。 住宅区旁边有个纯野生的池塘,还是不带围栏的那种,秦立现在想想都觉得神奇。 更神奇的是,这个池塘被填起来前——大概在秦立上小学的时候,竟都没出过淹死小孩的事儿。 爷爷奶奶很快看中了街区接近尾部,也就是靠池塘那边的一片宅基地,有120平。 这个位置,正正是上一世秦家那栋老宅的位置。 上一世的老宅建了4层,每一层都是前面一个房间,后面一个房间,中间以楼道连接。 第一层前间是车库——放自行车的那种,有客人来时当作接待大厅,后间是仓库,还有一个小院子,奶奶养鸡用。 第二层前间是爷爷奶奶的房间,后间是厨房和浴室。 第三层前间是秦立的房间,后间是秦志国的房间——常年闲置状态。 第四层前间是祖宗牌位和小花园,后间是晾衣服的地方,还带了一个厕所。 但这个厕所基本没用过。秦立就很好奇,当初装修的时候,是哪个大聪明提议在这里建一个厕所的。 总结,上一世的秦立一直觉得自己是穷人家的孩子,后来去大城市打拼、住合租房,才明白120平四层私家别墅的含金量。 这栋老宅的厨房都比他在大城市里租的一个房间大。 坏处是在家天天得上上下下跑楼梯,突出一个累人。 宅基地的交易协商得还算顺利,地皮很快买下来了,之后就是雇施工队来盖房子。 虽然这个地方离爷爷的店铺有点远,4公里左右,在那个没有公共交通的年代,不太方便。 但爷爷的门店附近并没有可供交易的宅基地,能住人的都是几十年的老房子。这片政府新规划的住宅区价格实惠,周边环境也不错,因此吸引了很多优质住户。 爷爷在永镇有亲人——一个母亲和一个三哥,其他兄弟离得都比较远,姑且不论。 但这些亲人在爷爷当年最艰难时冷眼旁观,几乎没有伸出一点援手,爷爷也就是没彻底撕破脸皮,跟他们维持着最表面的亲戚关系而已。 现在,做生意也好,盖房子也好,爷爷和奶奶都只能亲力亲为,没人帮忙。 于是这段时间,爷爷和奶奶都忙上了天,爷爷要兼顾生意和监督施工,奶奶要照顾爷爷和秦立的起居饮食,每天一有空闲就来工地这边看看。 第38章 故乡 一眨眼就到了1993年的夏天,房子施工进度过半。 这天,奶奶带了些吃的来慰问施工队,快3岁的小秦立站在两层高的半成品房子前,老成在在地仰着脑袋,陷入深思。 上一世,秦立觉得自己是穷人家的小孩,其实是有原因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他的这种贫穷感,来自于周围环境的对比。 那时,爷爷给秦志国还完债后,手头紧巴巴地,买下这块宅基地就没多少余钱了。 于是只能在后续的环节上省。这一片住宅区,全是五层自建房,唯独他们家只建了四层。 秦立还记得他们家鸡立鹤群的模样,左右两栋房子都比他们家高一层,生生组合成了一个“凹”字。 他们家的装修也更“朴实”。别人家都用上了光滑的瓷砖,屋子里里外外看起来都高档又整洁。他们家只有住人的第二层和第三层铺了廉价的地砖,第一层和第四层索性保留了粗糙的水泥地面和墙壁,问就是复古风。 1990年到2005年这一段时期,按理说治安并不算太好——对比如今,而秦家所在的这片住宅区是开放式社区,没有围墙,没有保安,任何人和车都可以进来,大家却活成了“户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模样,很多人家的门时常敞开着,秦立没少直接蹿进邻居家里找小伙伴玩。 去了邻居家,再回到自己家,秦立对自家的经济状况就有了几分逼数。 这一世,爷爷和奶奶依旧决定房子盖四层。 倒是不缺钱,可他们家常驻人口就三人,跟风建个五层,谁住? 拾掇起来还麻烦。 秦立对此并无意见。 上一世他知道自家房子没邻居家好,但他兴许天生心大,并不因此自卑。 邻居小伙伴也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他。 相反,街坊邻里知道他们家情况特殊,两个老人家带一个小孩,各方面都挺照顾他们。 秦立现在在琢磨的是另一个问题。 严兰珍那边,到目前为止,他算是尽力了。 可爷爷、奶奶、他,以及这座老房子,未来将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同时也会影响到秦志国和另一个人的命运。 上一世,祖孙三人在2005年离开永镇回到陵城,秦立认为这是悲剧的开始。 爷爷奶奶晚年凄凉。 秦志国带着二婚妻子,也就是那位年轻貌美的小嫩模、秦立的后妈,回到陵城。不到一年,小嫩模遭到秦志国牵连,被秦志国生意场上的对手误杀,刚怀孕三个月的她一尸两命。 她是死后才被发现当时怀着孕的。 秦志国和奶奶都因这次事件大受打击。 秦立和这位后妈没有半毛钱感情,和她肚子里那个没出生的小生命就更没有了。 他只是惋惜。 大好年华,干点啥不好,怎么就想不开被秦志国忽悠来这里呢? 秦立则在那一年试图自杀,未遂。 为什么会有自杀的想法,秦立自己无法完全说清楚。 硬要找原因,也许有很多原因,又也许每一个原因都不是主要原因。 那一年,爷爷奶奶先把他送到了陵城,让秦志国照顾他,两位老人家则留在永镇处理房子。 而秦志国根本不怎么管他,那位年轻的后妈更不会管他,在家里碰面,招呼都不会跟他打一个。 他住在自己家,却像个透明人。 在学校,秦立作为转学生,成绩优异,但说不好陵城本地话,那时他的普通话也不标准,开口就带着永镇那种乡下地方的口音。 别人好奇问他,你是哪的人,秦立回答,我户口是陵城的,往往引来别人更怪异的目光。 他遭受了一年的校园冷暴力。 始终无法融入班级,交不到朋友。由于总被嘲笑口音,使得他更不愿意开口,又进一步被一些充满恶意的同学在背后说他装逼。 后来,看到电影《绿皮书》里的那句:i a not white enough, not bck enough and even not an enough,秦立才一下子找到了合适的措辞去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才明白他对陵城的复杂感情。 不是他不愿意把陵城当做故乡。 是陵城无法真正容纳他。 那段时间,严兰珍在干什么? 在昏天黑地地忙着上班赚钱。 她刚经历失业不久,找到新工作,一刻不敢放松。 以至于,秦立好不容易回到陵城,她一个月也没空见秦立一次。 秦好在干什么? 在外地上大学。 秦立明明好像有很多亲人,同时又举目无亲。 他自杀未遂这件事,家里一直没人知道。 自己扛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当时的秦立没想到,多年后的他很是珍惜重活一次的机会,一点也不想死了。 综上,要防止后续一系列悲剧的发生,秦立觉得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别让爷爷奶奶卖掉老宅去陵城。 对,是“去”陵城。不是“回”陵城。 永镇是爷爷的故乡。在骨头里,在血液里,在最深的心底,这里也是秦立的故乡。 秦立展开了一场孤独的头脑风暴,把面临的现实问题一条条摆出来,一条条拟定对策。 第一,他的上学和中高考问题。 中考是其次,关键是高考。秦立是2009年高考的,那时异地高考的规定普遍还挺严格,秦立必须回户籍地陵城参加高考。 这一条还算好解决。 初中、高中在永镇借读,到2009年再去陵城高考。只不过实操起来比较麻烦,要跑不少手续,还得多花一些钱。 还好只是麻烦,不是做不到。 钱,这一世秦家也花得起。 但是,如果秦立在永镇念高中,还会造成另一个后果。 上一世,秦立初三转学到陵城后,尽管承受了一整年的孤立,还是凭本事考上了陵城的重点中学——陵城高中。 高二,文理分班,他转到了理科班7班。 在7班,他认识了一个新同学,林新月。 她是班上有名的才女,清冷挂,和男同学几乎不来往。 秦立和林新月住在同一个小区。偶尔上下学会遇见。 但高二一整年,他们私底下没有说过一句话。 高三,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秦立主动跟林新月打了个招呼。 那天起,他和林新月的恋情,从高三到大三,持续了4年。 林新月是他的初恋,他也是林新月的初恋。 后来…… 两人在大三分手。秦立毕业后离开了陵城,林新月毕业后回到了陵城。 秦立交了新女朋友,林新月也交了新男朋友。 秦立分手了。林新月结婚了。 秦立在一段段新恋情里分分合合。林新月孩子出生了。 33岁,秦立已成为一个不婚主义者,林新月在朋友圈晒女儿的照片。 她的女儿长得亭亭玉立,很漂亮,像她。 秦立人生中第一个爱的女人,将来是别人的妻子。 他后悔吗? 对这个问题,秦立从最初到最后都一如既往地笃定。 不后悔。 一点也不后悔。 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会在那天主动跟林新月打那个招呼。 可,他如果不去陵城高中。 这一世,他将直接在林新月的生命里消失。 这道题该怎么选,答案显而易见。 林新月,没有我的这一次人生,祝你幸福。 第39章 第三个小目标 第二个问题,是奶奶的养老和医保。 爷爷是个体户,没有这些福利,也没有这些烦恼。 奶奶是国营工厂退休职工,养老金和医保都由国家负责,而她户籍在陵城,这就使得事情有点儿麻烦。 一是退休金方面。奶奶生活在永镇期间,就有几次养老金政策调整,需要她亲自回陵城办一些手续,而那时信息传播效率低下,若非奶奶以前的工友辗转找到她的联系方式通知她,她可能就错过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这令奶奶心有余悸,也是她后来决意要回陵城的原因之一。 至于老人领退休金所需的“健在证明”,倒是可以异地办理。 二是医保方面。奶奶的医保在陵城,异地使用医保又免不了一系列手续,而且永镇的医疗水平自然是比不上陵城。 奶奶的晚年几乎是在病痛中度过的。数不清得过多少种病,住过多少次院。秦立自己身体很好,但上一世没少在医院里度过,都是陪护家人,对医院的味道和环境熟悉得很。 奶奶最严重的其中一次患病,就在爷爷去世前一年。那一年秦立在上大学,秦志国一个电话告知他奶奶生病了,秦立立刻请了长假回家,和爷爷一起照顾了奶奶好几个月。 奶奶以为自己会熬不过那一次,没想到她熬过来了,而那时还有余力照顾她的爷爷,在次年身体迅速变差,说走就走了。 高考、医保、养老,归根到底就是户籍制度,这些活生生的政策阻碍一道道横在秦立面前。 他这才发现,“想让爷爷奶奶在永镇老宅安度晚年”这个想法,充满了孩子气的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 哪那么多仗剑走天涯的自由与快意。人越长大越明白,现实中更多的是那句烂大街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也才明白,原来当年奶奶作出这个决定,绝非心血来潮,一定也经过了深思熟虑。 之所以说是奶奶作出这个决定,是因为爷爷对搬去陵城这件事始终是不情愿的。 但爷爷没办法。对于他,奶奶在哪,家就在哪。 年轻时,奶奶是不离不弃,彻彻底底做到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最后他们都老了,便轮到爷爷娶鸡随鸡、娶狗随狗。 爷爷不情愿,却并不心怀怨恨。他去世后,奶奶整理他的遗物,找到了一首爷爷生前不知何时写的诗。 奶奶把这首诗拿给秦立看。 皱巴巴的纸页上,有液体滴落、洇湿后又干涸的痕迹。 秦立猜,那是奶奶的眼泪。 爷爷一辈子就写了这么一首诗。 他在这首长诗里反省了自己的一生,说自己年少无知、蹉跎半生,辜负了妻子与儿子。 秦立记得很清楚,其中有一句是:“只恨年轻贡献微”。 爷爷说,如果他这一生能做得更好,他们这一家人,应该可以更幸福的。 秦立重生后这三年,有时想想,他这重生,还挺耐人寻味。 看似可以逆天改命,实则他出生后,很多事情已成定局。 他能改变的事情,说多不多。 说少也不少。 浪漫主义、理想主义,也没关系。秦立决意试一试。 至少让爷爷在这座老宅里安详闭眼。 前面两个问题是政策问题,第三个问题是硬件问题。 这座四层自建房,是楼梯房。 这是废话。93年,谁家自建房会装电梯? 这一年,爷爷67岁,奶奶63岁,爷爷身子骨算硬朗的了,但也顶多还能在楼梯上上下下蹦跶个十来年。大概到秦立上高中后,爷爷奶奶走一层楼的楼梯都够呛。 在陵城买的房子也是为了迁就老人,买在2楼,可依旧没有电梯——钱不够。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秦立看着面前建到一半的房子,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改装。 改装方式有两种。 一种是在自建房外面装电梯。根据秦立上一世笼统的了解,这种操作很昂贵,他猜自家那两位抠搜节俭了一辈子的老人大概率不会愿意。 另一种改装就简单得多,将一楼前间改装成卧室,隔出玄关,后间改成厨房,加装一个浴室,让爷爷奶奶直接生活在一楼。 这种方案简便省钱,唯一不好的是采光。 前间的正门对出去是一条很宽敞的路,足够并排行驶四辆小轿车,对面是另一排自建房,一般都是五层高,所以一楼前间的采光还算过得去。 一楼后间,不可能在左右两边开窗户——戳个洞就能直接钻进邻居家了,后院对面是一栋民居,楼间距比较宅,采光很差。 用作厨房和浴室,勉强能接受。 不是秦立龟毛,这些细节,无一不影响着实实在在的生活质量。 在他高中毕业前,他都不可能靠赚大钱发大财来改善家人的生活状况。 只能从最切实的地方入手。 一个人的头脑风暴进行得差不多了,秦立的结论是,以上这几个问题,繁琐,艰难,但只要愿意想办法、愿意努力,都是可以解决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秦立自己的一厢情愿。横在这一番宏图大计面前的,是他要如何让奶奶在2005年之前改变主意。 路漫漫其修远兮。一步一步来。 二周目,第三个小目标,让辛劳一生的爷爷奶奶在永镇尽可能安详平和地度过余生。 秦立斗志盎然地当完了思想上的巨人,就心安理得地躺平了。 他才3岁,他能干些啥? 不就只能优哉游哉、吃吃喝喝过日子了么。 非常理直气壮。 他得好好珍惜这段咸鱼时光。 秦立出了社会后才深刻明白一个道理,从上高中开始,他的人生就再也不存在真正的“休息”。 一天还喘着气儿,一天就得想办法搞钱。 退休? 呵呵,他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退休那天。 事实证明,第一世确实没活到。 1993年年底,秦家在永镇的四层自建房建好了。 这年头还没甲醛这说法。房子一建好,爷爷奶奶就迫不及待搬进新家,并大张旗鼓搞乔迁宴。 奶奶一个个打电话,先勒令远在外省折腾的秦志国,不管他正在忙几个亿的大项目,都得立刻滚回来。 再打电话给陵城的严兰珍,让她带上秦好来秦家新宅住一段时间。 第40章 男人至死是少年 严兰珍带秦好来住了一个星期左右。 一年前,被陵城百货辞退后,严兰珍花了很长时间去找合适的工作。 1977年恢复高考后,90年代的大学生并不少,严兰珍高中毕业的学历没有半毛钱优势。对于她这样的人,工资最优厚的工作就是进厂打螺丝,但严兰珍不行。 她有一个女儿要带。 这一年来,正上小学的秦好学会了自己去上学,学会了放学自己回家,学会了自己去街上买吃的。 严兰珍寻寻觅觅,去了一家酒楼当服务员,到现在做了有四五个月了。 这份工作她短时间内不打算换了。 工资不算高,晚上也时常要很晚才能回家,但这份工作有一个对严兰珍很重要的好处:包吃。 大大解决了她们母女俩的吃饭问题。 酒楼管员工的午饭和晚饭,每天下班后,员工还可以带一些剩菜和临期食材回家。 明面上的规定是不行的,但不少员工都偷偷这么干。店长知道,厨师长也知道,对此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太过分就行,当做一种员工福利。 于是,严兰珍把每天的伙食安排得明明白白:酒楼带回来的东西,现成的剩菜做自己的早餐——秦好的早餐是在学校吃的,食材拿来给秦好做午饭和晚饭,做好自己再去上班。 秦好中午和晚上回来,只要把严兰珍做好的饭放进微波炉热一下就行。 秦好上学的日子,严兰珍晚上回家时,秦好已经睡了。秦好早上起来出门时,严兰珍还没起床。 只有在周末,秦好能跟妈妈一起吃一顿早餐。而严兰珍每到休息日,就会带秦好去满大街吃好吃的,报复性消费。 奶奶邀请严兰珍去永镇参加秦家乔迁宴,严兰珍的第一反应是拒绝——脱不开身。 她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这家酒楼档次高,食材品质很不错,最重要的是店长体恤员工,允许隐形福利。 上班累是累了点,可做餐饮就没有不累的,胜在经营状况稳定,能给予她现在最需要的安全感。 如今她干了不到半年,还没站稳脚跟,一下请那么长时间的假,她怕等她回去,酒楼里就没她的位置了。 对于她这样的底层百姓,一份收入微薄的端盘子工作,也可能需要抢个头破血流。 而且,秦好在学校请长假,老师也会有意见。 但听着电话那头奶奶的声音,严兰珍的“不”字实在说不出口。 说点现实的。秦家现在是她的房东,不收租金的那种。万一奶奶一怒之下,撕破脸皮把她们母女俩赶出家门,严兰珍哭都来不及。 严兰珍倒不觉得奶奶是这样的人,但做人总归得留一线。 牵着秦好来到秦家新宅大门前,看到又长了一岁的秦立跑出来喊妈妈和姐姐,严兰珍这一刻感觉,幸好来了。 孩子长得真快。两岁和三岁,区别竟那么大。 秦好一直跟在她身边,她没有留意过秦好的变化。就是会在某天猛然一个回神,意识到,啊,孩子长大了。 这种时刻,才能体会何为“日月如梭,白驹过隙”。 严兰珍抱起秦立,笑得很灿烂。 秦志国在外省,比较远,比严兰珍晚两天到。至此,秦家三代六口人,再次团圆。 秦家大门挂上了红彤彤的灯笼,贴上了红彤彤的对联,爷爷在大门口连着点了两天鞭炮,还未过年,胜似过年。 奶奶有意让秦志国和严兰珍住一个房间,她对于秦志国和严兰珍复婚这事儿还没完全死心。 实际上,奶奶认为这次乔迁宴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这次成不了,之后秦志国再次远走高飞,严兰珍回陵城,天各一方,就真的不可能了。 秦志国到家当晚,饭桌上,奶奶就状似无意地提及,说三楼另一个房间还没收拾好,还没来得及买床…… 严兰珍和秦好睡的那个房间,就是三楼前间、后来秦立的房间,在严兰珍抵达永镇之前便拾掇齐整,要啥有啥,就差没直接布置成婚房了。 奶奶这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一时让秦志国和严兰珍都很尴尬,两人都清楚奶奶想干什么,两人也都清楚对方心里怎么想的。 秦志国还在为难怎么打消老妈子这可笑的念想,严兰珍抢先开口,“让阿国去睡我那个房间,我去后间打地铺。” 奶奶愣了愣,斩钉截铁:“那怎么行!这大冷天的打什么地铺!” 陵城气候潮湿,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从来没有打地铺的习惯,夏天太湿,地面还惹蚊虫,冬天则太冷。 严兰珍满面笑容,话说得很软,态度却很坚决,“几天而已,没事的,我还年轻,受得住。”说着,看向秦好,“好好这两天就跟奶奶睡?” 秦好对妈妈的意思心领神会,脆生生地应道:“好!” 秦志国悄悄松了口气。 这次回来,秦志国满心不情愿。 一是他在外边说要卷土重来做生意,至今还没做出什么样儿来,不饿死自己就算不错了。还没衣锦,还乡有什么意思? 二是他出事后,严兰珍为他们家跑前跑后,奶奶私底下没少在秦志国面前拿这说事,让他使点劲儿把前妻骗……劝回来。 这令秦志国更反感严兰珍。 当年,他被严兰珍仙女一样的皮囊蒙骗了,以为她是小鸟依人那一款。婚后才发现,严兰珍的脾气硬起来他根本扛不住。生意失败就够糟心了,老妈还天天跟他强调,他前妻多么能干,帮了他多少,这不显得他更窝囊? 他和严兰珍之间再谈爱是不可能了。之后几十年他对严兰珍维持的表面上的客气,主要是看在她是自己两个孩子的亲妈。 奶奶看看严兰珍,再看看秦好,又看向自己儿子,叹气。 奶奶说:“兰珍,你不用打地铺,阿国去后间睡行军床。” 严兰珍释然,也有点感动,不再反驳。 这几天,一家人就是吃吃喝喝,杀鸡,包饺子,接待客人,新房子里从早到晚地人声沸腾。 秦好和秦立一样,从小好奇心就十分旺盛,第一次来永镇,哪都想钻一下。 秦立跟在姐姐屁股后头,姐弟俩玩疯了。 秦立一开始以为自己要以33岁的心智重新经历一遍从0岁开始的童年,会绷不住。 事实是,他常常玩得很开心,有时甚至会忘了自己是个成年人。 做再幼稚、再没品的事,也无需有心理负担。 男人至死是少年! 第41章 天灾预警 秦好在陵城没人陪她玩,平常闲着,要么在家看电视,要么在小舅家看电视。92、93年,她看了不少警匪片,天天幻想着破大案,没想到在永镇这里和邻居家的小孩们一拍即合,组团玩起了90年代的考斯普雷——角色扮演游戏。 但是问题来了:大家都想扮演警察和侦探,谁去扮演犯人? 秦好的目光落到了自家弟弟身上。 秦立:? 嗯……也行。 小孩子才想当好人。长大了才发现,当个坏人可比当好人轻松多了。 这些小朋友现在还不明白“只要我没有道德,你就绑架不了我”这种道理。 秦立从善如流,愿意当没人想当的坏人。一群小孩子兴奋坏了,一拥而上,用绳子把三岁的秦立绑在了椅子上。 换别家三岁小孩,估计会当场哭出来。 秦立就不一样。他甚至有点儿兴奋。 是很正经的兴奋。秦立当场给这些不谙世事的小朋友表演了一次金蝉脱壳。 倒不是他太厉害,而是这些孩子绑得不够紧,秦立的身体又太小。 秦立挣脱束缚,转头便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反过来追逐那些“警察”和“侦探”。 两三个年纪比较小的小女孩被他吓得一哄而散,明明应该是警察审讯犯人的剧情,生生演变成了越狱加反杀大戏。 没办法,毕竟身怀三十多年的智商压制。秦立这会儿的心情,就是一个中年大叔陪小屁孩们过家家。 家家户户门前都回荡着小孩子的尖叫声与笑闹声。 在这里建房子期间,爷爷奶奶都和街坊邻里混熟了,秦立也成了这个街区里七大姑八大爷喜欢逗乐的对象。 严兰珍也才放心让秦好在这里乱蹿。 几天下来,秦好玩得很尽兴。 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秦立感觉如今反了过来,明明是他在照顾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姐。 想起来,秦立上一世都没跟秦好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外甥女玩过几次。 见都没见过几面。 这一世,如果能顺利活到外甥女上小学,秦立一定要告诉她:你跟你妈妈小时候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也难怪在陵城时,严兰珍不允许秦好一个人出去玩。秦好这天使般的外貌,哪个坏人见了不起歹念? 忽略她魔鬼般的内心就行。 快乐的时光一晃而过,秦好这天还跟邻居家的小伙伴们约好明天上演什么剧本,傍晚回到家,严兰珍就告诉她,晚上吃完饭把东西收拾一下,她们明天就要回永镇了。 秦好前一秒还兴奋着的小脸瞬间耷拉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试着讨价还价,“妈妈,我们能多留几天吗?” 严兰珍:“妈妈要回去上班,你也要回去上学了。” 秦好平常极少违逆妈妈的意思,这一回却不死心,“要不再留一天?一天就好——” 秦好的声音软糯得可怜兮兮,眨着大眼睛,眼里闪着期盼的光。 秦立在一边看着,不说话。 若在上一世,他肯定已经和秦好一起苦苦哀求了。 姐弟俩确实没少干这事儿。 结果自然是每次都不成功。 就那样,他们反反复复经历这样的别离,从撕心裂肺,到习以为常。 秦立知道,严兰珍不会答应的。 严兰珍果然没答应,叹口气,摸着秦好的小脑袋,“乖,吃完饭去收拾行李。” 秦好瘪着嘴,眼圈和鼻尖发红。 第二天,奶奶让秦志国送严兰珍和秦好去车站,严兰珍说不用,她们叫一辆三轮车过去就行。 爷爷亲自到外边路口给她们拦三轮车。 三轮车来了,严兰珍让秦好一一和爷爷奶奶爸爸弟弟道别。 秦好:“爷爷再见,奶奶再见,爸爸再见。” 说完,她看向秦立,走过去,张开双臂,将他搂进怀里。 秦好自己也没想到,她还怪舍不得这个弟弟的。 当初秦立处处污蔑她时,她曾发誓,这一辈子都与秦立不共戴天。 哎,真香。 “姐姐,”秦立说,“放假再来玩,好不好?” 秦好愣了愣,松开秦立,低头看他。 又抬头看严兰珍,再看奶奶。 “好不好?”秦立追问。 其实问的不是秦好,而是奶奶和严兰珍。 严兰珍没说话,看向奶奶。 奶奶难得地笑了,“当然好,过阵子就放寒假了?好好放寒假再来,兰珍你也来,正好一起过年。” 严兰珍心里又难过,又温暖。 明明是骨肉至亲,却不能生活在一起,这是什么道理。 严兰珍也笑,点头,“好。” 秦好得到了承诺,虽然还是不舍,至少开心了一些。 秦立挥着小手,目送三轮车载着严兰珍和秦好离去。 这几天,秦立在饭桌上听了个七七八八,严兰珍并没有进入房地产行业,而是和上一世一样,去酒楼当了服务员。 和上一世不同的是,严兰珍目前依然是一个普通服务员,还没被提拔为楼面副经理。 这一点倒不难理解。上一世严兰珍下岗去端盘子是95年打后的事了,现在才93年,很多条件都发生了变化,蝴蝶效应到底会搞出来个什么后续发展,谁也说不准。 严兰珍没去当房产中介,不是她没把秦立的话放心上,而是1993年,陵城这个小城市的房产经纪行业还没成规模地发展起来。 在很多人眼里,端盘子都比卖房子靠谱。 秦立告诫自己不要心急,切忌拔苗助长,他还有机会再见严兰珍的,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再看看情况。 三轮车彻底消失在了路口。秦立转身,仰起小脸看着自家崭新的房子。 他在永镇的生活,要正式开始了。 在2005年的命运拐点到来前,他还有很多小问题要解决。 明年,也就是1994年,就有一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天灾。 很多人都知道,1998年有一场特大洪灾,还拍过电影。 但可能只有永镇人记得,永镇在经历98年的大洪灾之前,先经历了一场94年的大洪灾。 后来与永镇之间动车只需半小时的陵城也没能避免。 90年代,陵城和永镇看起来很遥远。2015年以后,甚至可以在永镇买房,到陵城上班。 不过秦家在陵城的位置不错,楼层也较高,淹不到,最多只是出行不便。 而永镇这栋房子,秦立上一世是95年以后才来的,没经历94年那场洪水。他只记得,98年那次,这一整片住宅区的一楼都被淹了。 第42章 洪水来了 设想一下这样的画面:你在自己家里,出了房间,走下楼梯,走着走着,看到第一层的楼梯全部浸在了水里,这片水域黑漆漆一片,完全看不到水面之下有些什么…… 而你就在这栋耸立在神秘水域上的房子里生活。 没有经历过洪水时代,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98年过后,由于祖国的基建做得太好,秦立之后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没再遭受过洪水的折腾。 现在回想都感到后怕,也就末日片敢那样拍了。 如今觉得恐怖,小时候却觉得好玩。 1998年的那场大洪水来得很突然,很多人根本没有准备。 秦立还朦胧记得上一世的情景,洪水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很多人家里食物库存告罄,于是有人开始划一些小船出来卖东西。 二楼直接变一楼,在阳台往下一看就是黄澄澄的水面,四舍五入就是东方威尼斯。 最大的缺点是水太脏,时不时还会飘过一些垃圾。 断了无数熊孩子玩水的念想。 小孩子只想着有趣,大人才会考虑经济损失。 秦立家的一楼后间,那是作为仓库用的。 仓库拿来放什么? 当然是存放货物。 爷爷的小店铺,做的是文具、纸品类生意。 非要沾个边,他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就算没有书香,也有纸香啊。 98年大洪水爆发时,爷爷刚好进了一批货,来不及抢救,被洪水一泡,全部报废,亏了很多。 秦立当时听爷爷奶奶谈论过,但那会儿他对“亏了很多”是亏了多少压根没概念。 反正,好像不影响他的生活,吃的穿的都没少,该睡睡该玩玩。 就没心没肺。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这话,乍一听矫情得牙酸。实际上,又挺真实。 秦立隐约记得,94年的这场洪水,是在6月爆发的。 不知道规模比起98年的如何,但秦立这一世上了心。 爷爷没想到,他家刚上幼儿园的孙子天天暗中留神着他的生意,把他的进货量、出货量记得清清楚楚。 秦立自己创过几次业,开过酒,对这些事情不陌生。 跟在爷爷身边观摩了一阵子,越来越由衷感慨,他亲爹真是没学到爷爷做生意的半分精髓。 秦志国做生意的理念是“小钱不赚、只想暴富”,爷爷做生意的理念是“树立口碑、薄利多销”。 爷爷主要做大宗交易,零售只是顺便,定价很良心,不存在暴利,同时非常注重维系老客户,老客回头,一般都有优惠价或赠品。 也从不缺斤少两、掺杂次品。 客户们对爷爷的评价是,爷爷家产品的价格未必是业界最低,质量也未必是业界最佳,但和爷爷做买卖,他们绝对放心。 重活一世,秦立才意识到自己上辈子只顾着玩,忽略了身边多少宝藏。 他能跟爷爷学习的事太多了。 转眼到了1994年5月。这天,奶奶去幼儿园接秦立,带着他一起来到了爷爷的门店。 爷爷的店铺不大,不到50平,前面是货品区,有一个l型柜台用作收银。最里面是一个非常窄的小房间,放着一张单人小床,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如电饭锅、碗筷之类。 奶奶平日每天都给爷爷送午饭,有时会留下来,帮着爷爷看店,店里不忙,她送完饭就回家。 若遇上奶奶身体不舒服,或有别的事,爷爷就在店里自己煮饭,饭里直接放点腊肠、鸡蛋,煮熟就能吃。 这个店铺已经营多年,装修很简陋,但在秦立看来,很温馨。 他的幼儿园,他的小学,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他在那张小床上睡了无数个午觉。 他把这条街每个角角落落都钻了个遍,几乎和每一家的小孩都一起玩过。 说起来,与他们紧邻的隔壁店铺,称得上是一家奇葩。 爸爸妈妈带着两个儿子,看似十分圆满,但家风分外清奇。男的家暴打老婆不说,夫妻俩对孩子也偏心,专宠大儿子,大儿子但凡犯错,全是小儿子挨揍,隔三差五被揍得嗷嗷直叫,大儿子没少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戏。 秦立疑惑了一整个童年。 秦家重男轻女,秦立都还能理解——虽然没有皇位可继承。 这邻居家,明明两个孩子都是带把的,咋还能偏心偏到外太空呢? 莫非小儿子是隔壁老王的? 秦立想不明白,也懒得想了。 别人家的恩恩怨怨,干他屁事。 夕阳时分,爷爷做完今日最后一单生意,按惯例清点库存,跟奶奶说,明天得进货了。 秦立耳朵竖起来。 现在是五月底。 近日时不时就下暴雨。 洪水指不定哪天就会来。 危! 秦立赶紧跑到爷爷身边,扯他衣服,“爷爷,洪水要来了!” 爷爷被秦立冷不防打断,低头看他,“嗯?” 秦立锲而不舍当复读机:“洪水要来了!” 秦立是个聪明的小孩,这一点全家都知道,因此秦立说话,他们不会当成小孩子的胡言乱语。 爷爷刚说完要进货,秦立就提洪水,爷爷和奶奶对视一眼,爷爷大手一薅秦立脑袋,乐呵,“今晚回去看看天气预报。” 天气预报并没有提洪水的事情。洪水能预警,94年和98年的洪水区就不会遭灾了。 爷爷还是对秦立说的话留了个心眼。永镇本就是洪水重灾区,今年雨水也确实多,爷爷一番思虑,决定将进货量减半,并且只把三分之一的货物放在一楼仓库,另外三分之二暂存在三楼和四楼。 麻烦是麻烦了点,得给搬运工加钱,但这样安排,爷爷心里踏实。 6月中旬,洪水如约而至。 真的是毫无征兆,说来就来。 不过,说是爆发,倒也不至于刷地一下把整个永镇给冲了。那就不是洪水了,那是海啸。 突然,又不完全突然。家家户户一下传开,说水要淹过来了,都抓紧拾掇家里呀。 爷爷和奶奶均心里一惊,先是庆幸,还好他们听了秦立的话,再是激动,他们家孙子是个什么天降福星?然后两个老人家忙前忙后,把一楼值钱的东西往楼上搬。 一楼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值钱的就是那批货物了。 第43章 搬货 这批货不算多,但爷爷奶奶可是半粒米饭都舍不得浪费的人,他们怎么肯眼睁睁看着这批货被淹,爷爷急得把货物往肩上一扛就要上楼,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他身形佝偻,没走出两步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奶奶赶紧上前扶住,让爷爷把东西放下,她跟他一人抬一边。爷爷说这样不好走,还是他直接扛上去更快。 秦立在一旁看得很着急,爷爷这一年68岁,奶奶64岁,都是一把老骨头,哪能干这种重活? 想起上一世,秦立大概五六年级时,由于从小营养很好,长得挺结实,爷爷有时会使唤他帮着搬货,搬完了会夸他乖,还给他零花钱。 秦立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不懂事。 现在,他不在乎什么零花钱,可他想帮忙却帮不上。 他才4岁,一件货物往他身上一搁能当场压扁他。 爷爷才将一件货物搬上二楼,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可他不敢多歇,噌噌噌下楼就要继续,奶奶看爷爷这样,当即打算跟着动手,爷爷拦住她,说她这身子骨就别干重活了。 秦立这才猛然想起,奶奶这时的身体其实已经不太好了,她后来百病缠身,很大原因是她六十多岁时做了一场大手术。 手术对于高龄人士,本身就是一场重创。 奶奶对待自己的健康状况,秉持了旧时代过来人应有的传统美德:讳疾忌医,不当回事。 奶奶后来跟秦立提过,在那场手术前,她早就时不时隐约感到不舒服,估摸着自己的身体可能有点问题,但家里事赶事,秦志国和严兰珍夫妻俩各忙各的,两个孩子都要人带,后来小夫妻俩离婚,秦立太小,她更是抽不开身。 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奶奶认为还不是时候、没有时间去关注自己的身体。 硬是拖到不能再拖,才进了医院。 一进医院,才发现病情严重到必须做手术。 秦立绞尽脑汁地回想,奶奶那场手术,他记得是自己还挺小的时候……小学二年级?一年级? 完了,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场手术似乎风险不小。 证据就是,秦立脑海深处清晰地刻印着一个场景。 洁白的病房里,形容憔悴的奶奶坐在病床上,用枯瘦的手握着秦立的小手,虚弱地问秦立:“小立啊,奶奶要是熬不过这一回,你可怎么办啊?” 秦立当时眼眶就红了,天花板仿佛悬空在头顶上方,随时会崩塌。 他那时已经明白奶奶那句“熬不过这一回”是什么意思。 死亡。 秦立憋了半天,试图不让眼泪落下,好像不哭出来,他就没有认输。 在奶奶长久的注视下,秦立的声音非常非常低,哽咽着出声:“奶奶会没事的。” 那时年幼的他,拒绝承认这个世界有死亡的存在。 好在,老天爷还算慷慨。 奶奶挺过了这次手术,那之后一直活到了2023年,享年93岁。 代价就是,之后二三十年间,奶奶再也无法正常排便。 后来秦立才知道,那个手术叫造瘘术。 通俗点说,就是把某一段病变的肠子切掉,在肚皮上切一个口,从此以后粪便就从这里拉出来。 很难想象,一个人以这种状态生活几十年,是什么滋味。 何况,奶奶年轻时和严兰珍一样,也曾是个大美人。 这场手术让奶奶元气大伤,在余生里,奶奶身上的各种病痛跟叠buff似的,一层叠一层。 一次又一次病魔她都挺过去了,终于在2023年,没挺过一只蝙蝠带来的终极一击。 到奶奶去世前,她经历过带状疱疹,同时患有冠心病和帕金森。 秦立只知道奶奶做的是造瘘术,却不知道奶奶当年患的具体是什么病。 大概率是癌症。 不同的癌症,发病期不一样。 最近,奶奶时而会出现虚弱乏力的症状,奶奶自己没太在意,年纪大了,这不很正常么? 爷爷倒是心疼奶奶,不让奶奶碰重体力活,累了就多休息。 秦立此时才后怕起来,虚弱乏力,很可能是那不知名癌症的早期……甚至中期症状。 癌症在早期很难被发现,哪怕是2020年后足够专业、细致的体检,除非是有针对性地精细检查,不然通常也只能查出明显的恶性肿瘤。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癌症的前期症状是虚弱乏力? “虚弱乏力”这个形容本身就很泛滥? 说实话,秦立只要从早工作到晚,深夜爬上床时每一次都感觉虚弱乏力,从身体到灵魂都仿佛被掏空。 这不是秦立的专业领域,他不懂啊! 94年,想上网百度一下都没办法。秦立生无可恋。 实际上,中国在1994年就加入了互联网。但那跟老百姓关系还不大。 第一家网出现在1996年,而且是在一线大都市,那时还不叫网,叫电脑室,价格是40大洋一小时,跟广大落后地区的平民百姓关系依然不大。 秦立不确定永镇第一家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但他第一次去网是在2001年,那年他11岁。那家网就开在他家附近,那也是他首次接触到互联网。 百度是2000年成立的。距离秦立能上网“百度一下”,至少还得等6年。 爷爷的生意,奶奶的手术……秦立一个头两个大。 事实证明,一周目惨淡收场后,别想着二周目就能完美通关。 他的二周目,大部分时候要么有心无力,要么手忙脚乱。 只是想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就累得够呛。 秦立将自己的思绪从将来拉回到眼前,看着爷爷扛起又一件货物,吭哧吭哧地往楼梯上走,秦立转身往门外跑去。 爷爷奶奶此时都没空管秦立。 秦立来到屋外,看到家家户户都很热闹,有人跟他们一样忙着搬东西,也有人成群地围在一起兴奋地唠嗑。 秦立一路跑一路张望,瞅准某一小撮人堆扎了过去。 大人们七嘴八舌地聊着天,没人注意到秦立,秦立扯了扯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的衣服,男人疑惑地回头看他,秦立说:“叔叔,能不能去帮我爷爷搬一下货,爷爷说给你10块钱工钱。” 爷爷没说过这话,这是秦立自作主张说的。 10块钱他家绝不是出不起,爷爷的身体比10块钱重要。 第44章 防家贼不防外贼 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穷,中年男人并不在乎那10块钱,但四岁的小孩说出这话,又这么多人听着,大家街坊邻里的,谁都知道秦立家不是老就是小,这个忙怎么能不帮? 中年男人想也没想就点头,“行,这就去。” 刚要迈步,他回头招呼上自家弟弟一起。 看到两个男人跟在秦立身后进了家门,爷爷奶奶都愣了一下,待认清来人是邻居的熟面孔,这才放下了心。 两人都没提钱的事,年纪较大的中年男人走过去就从爷爷肩上接过沉重的货物,轻轻松松地扛起,笑着对爷爷道:“老爷子,你歇着,让我们来。” 爷爷奶奶都很意外,又很高兴,嘴上客气:“哎呀,这怎么行……那谢谢了啊,放二楼就行——” 秦立忽然插话:“叔叔,可以搬到三楼吗?二楼没地方放了。” 二楼前间是卧室,后间是厨房,放厨房不合适,容易弄脏弄湿,放卧室没地方,总不能堆楼道里? 到时爷爷又得吭哧吭哧把东西搬上三楼,这忙帮了也是白帮。 秦立这话说完,爷爷奶奶脸上都有点尴尬,洪水将至,谁家都忙,人家壮劳力来帮忙就算不错了,还得寸进尺,多搬一层楼,那得费多少功夫啊? 秦立也知道这个道理,但现在不是讲这点面子的时候,他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声音洪亮,“麻烦叔叔了!” “哎,”孩子这一声谢谢让两个男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不麻烦。”年纪较大的中年男人说着,转头问爷爷,“那咱就放三楼哈?” 话没说完,人已经大跨步上楼了,另一个男人随即跟上。 爷爷连连点头,“好,好,我去给你们指一下位置。”说着也跟了上去。 一楼剩下奶奶和秦立,奶奶看向秦立,秦立不等奶奶开口,蹦过去低声道:“奶奶,我跟那两个叔叔说了,爷爷会给他们10块钱工钱。” 奶奶一愣,“你个……小崽子!” 所有货物都赶在洪水淹到这片住宅区前搬上了三楼。 爷爷奶奶对两人非常感激,奶奶找机会悄悄跟爷爷说了两句话,爷爷会意,进了房间一趟,从抽屉里拿了几张钞票,在两人道别离开前一人递上二十块算作辛苦费。 两个邻居坚决不要,爷爷奶奶坚决要给,拉扯了一阵,老人家获胜。 秦立的重启点也久违地有了动静。 [重启点+1] [重启点:75] 秦立:? 什么? 加1点? 1点你也拿得出手? 小气不死你! 当晚,洪水随着夜幕一同降临。 第二天天亮时,整个住宅区所有房子的一楼都被淹了四分之三。 孩子们欢呼雀跃——提前放假啦! 学是肯定上不了了,他们只能勉为其难地宅在家里看看动画这样子。 秦立家里食物储备充足,四楼小花园里除了花花草草还种了一些菜,一楼养着几只鸡,每日稳定产蛋,还有大米、腊肠等等,别说洪水,就算是末世来临丧尸爆发,他们家估计也能撑好一阵子。 日子算是暂且平稳下来了。 事实上,洪涝灾害对一个城市的经济、民生影响很大,只要受灾,多少都会有损失。 有工作的人上不了班,做生意的人开不了店。 不过这事儿秦立控制不了,重生了,他也还是个普通人。 万幸的是,爷爷的店铺所在区域海拔较高,淹不到。 接下来,秦立要做两件事。 第一,搬货那天,秦立注意到,爷爷是在房间里那张桌子上最右边上锁的抽屉里拿钱的。 秦立记得这个抽屉,他生活在永镇老宅期间,这个抽屉一直锁着。 然后,上一世有一回,秦立同样不记得具体时间了,他们家被入室盗窃。 那个抽屉的锁自然被撬了。 家里的现金全军覆没。 秦立不知道那一次家里失窃现金的具体数额,只隐约记得,单位是“千”。 到底是几千,不清楚。可九几年的一千块,放2020年左右,相当于大几万。 上一世,小时候的秦立对这事毫无感觉,甚至觉着有点儿新奇。 现在仔细回想,秦立顿时心痛到窒息。 同时对爷爷奶奶的迷惑行为感到不解:几千块巨款不存银行放家里,这是想干嘛? 放家里就算了,那您二位也藏好一点啊。 这个卧室一进门就能看到那张实木大桌子。 大桌子最显眼的就是三个并排的抽屉。 三个抽屉中,左边和中间的抽屉都没有锁。 唯独最右边的抽屉有锁。 这。 贼看了都感觉自己的智商受侮辱。 尽管活了大半辈子,某些方面就是顽强地不长智商和经验是? 秦立想来想去,觉得这锁压根不是防外贼的。 这明明防的是家贼。 代入感很强,秦立非常生气。 他会是那种人吗? 罢了,毕竟是自己亲爷爷。秦立安慰自己。 秦立琢磨着这事儿该怎么跟两老提。 总不能直说“别在家里放太多现金,会招贼,上锁也没用”。 到时真被偷了,难说他不会成为两老怀疑的第一个对象。 一天晚上,祖孙三人吃晚饭时,秦立装作闲聊,无中生友,说他幼儿园班上有个小朋友,前阵子家里进了贼,锁在保险柜里的好多钱和金银首饰都被偷了云云。 疯狂暗示:看,人家专业的保险柜都挡不住贼! 咱家那把精致又玲珑的小锁根本屁用都没有好吗? 爷爷和奶奶显然只当八卦听,没有上心。 秦立追击,又说那个小朋友的爸爸妈妈被偷后,决定把钱都存进银行,说银行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要老人家不是被骗子忽悠得自己亲自去银行取钱,银行确实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爷爷和奶奶还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两声,又聊到别的事上了,他们现在更关心家里的菜还够吃多久,洪水什么时候退,哪天才能开门做生意。 秦立:…… 心累。 说好的老人家都很好忽悠呢? 秦立还在苦思如何升级话术,奶奶突然搁下碗筷,左手捂住腹部,皱起了眉。 爷爷注意到奶奶的异样,菜夹到一半,停下筷子,关心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秦立一个激灵,赶紧蹦下椅子凑到奶奶旁边,“奶奶你怎么啦?” 奶奶的表情很快缓和下来,摆摆手,“没事,可能是吃太饱了。” 第45章 有惊无险 奶奶偶有腹痛,早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回都是忍忍就过去了,奶奶便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 这次也一样,奶奶缓了几分钟,生生把那阵钝痛熬了过去,将最后几口饭扒拉完,起身收拾碗筷。 爷爷平常在家一般不管鸡零狗碎的家务活,特殊情况除外,今天就是特殊情况,眼见奶奶不舒服,爷爷当即影帝附身,嘘寒问暖:“你不舒服就先去歇着,今儿让我来——”一边主动拾掇餐桌。 秦立相信爷爷对奶奶的关心是真的。 但要说他没有表演成分? 这秦立就不信了。 戏怎么能全让老爷子抢了? 秦立也端起自己的碗,把鸡骨头、鸡蛋壳之类的垃圾拨进碗里,颠颠儿跟在爷爷屁股后头,把碗堆进洗碗盆。 鸡骨头不能乱扔,奶奶要捣碎了拌进剩饭里喂鸡。 e……长大后秦立才反应过来,这行为貌似非常不人道,不对,非常不鸡道。 没事,他猜他们家的鸡应该不知道。 鸡蛋壳也不能乱扔,奶奶要捣碎了用来当肥料。 什么西瓜皮、橘子皮、空心菜梗…… 全是宝。 在秦家,得到奶奶的最高指示前,扔垃圾自由是一种奢侈。 爷爷搬完碗筷就去擦桌子,他擦一头,秦立拿上另一块抹布擦另一头。 奶奶眼瞅着这爷孙俩卖力地表演,并不阻止,自顾洗碗去。 擦好桌子,看着爷爷给桌子盖上防蚊罩,秦立哒哒哒往洗碗盆前凑,正在刷碗的奶奶赶鸡崽一样不耐烦地朝他摆手,“去去去,别搁这碍我事。” 秦立不服气:“我帮忙洗碗。” 奶奶给爷爷下令:“快把他弄走。” 奶奶的思想极其朴素:小孩子家家,还是个男孩,厨房是他该待的地方吗? 男孩子就该去好好读书! “好嘞。”爷爷从善如流,大步过来,双手一提秦立腋下,嗖一下将他拎了起来,提溜回卧室,“看电视去喽。” 秦立:“……” 秦立真心觉得,他成年后成为十级生活残障,离了外卖就活不下去,奶奶得背大半个锅。 秦立放弃挣扎,和爷爷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tvb八点档,陷入沉思。 今晚播放的是《射雕英雄传》,然而是秦立没看过的版本,主演竟然是张智霖和朱茵。 这时候的张智霖真年轻。这时候的朱茵真美。 tvb剧可以说伴随着秦立走过了一整个童年。秦家祖孙三人每天的常规活动就是吃完晚饭一起看肥皂剧,叨逼叨逼剧情,到点睡觉。 虽然,曾经看过的剧情,他大多记不清了。比如他对张智霖和朱茵演的郭靖和黄蓉就毫无印象。 不过这不重要。 秦立转头看看身旁的爷爷,忽然有点不想长大。 但奶奶常跟他说一句话: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秦立甩甩小脑袋,转而思考眼前更重要的事。 奶奶目前出现两种症状了:虚弱乏力,偶有腹痛。 很好,他依旧不清楚啥大病会有这两种早期症状。 唯一的办法是,尽快撺掇奶奶去做个详尽的体检。 听起来很简单,操作起来难如登天。 没啥大病,突然去医院花钱体检,在奶奶这一辈的人看来,脑子不是被驴踢了就是被门夹了。 现在他们又被洪水困住,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门。 还是只能等。 这场洪水从6月持续到7月,7月中旬,正值酷暑,洪水终于褪去。 爷爷的店铺重新开张。 开张没几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唯有秦立觉得是大事。 刚开店那几天事情多,奶奶每天中午送来午饭后就留在店里帮忙。 下午,爷爷和奶奶会轮流在里边的小休息室短暂午休。 这天,奶奶在午睡,爷爷和秦立在外边。 爷爷正跟客人讨价还价,小休息室里猛地传来“扑通”一声。 所有人都一愣。 爷爷神色一变,率先冲进小休息室,秦立蹦着小短腿跟上。 奶奶整个人摔在了地上,迷迷糊糊地,撑着地面想要起身。 “香枝!”爷爷慌了,过去扶起奶奶。 奶奶叫王香枝,名字很美。但奶奶的身世并不美。她在絮叨往事时跟秦立提过,她从小被亲爹亲娘卖了,被养父母养大的。她没细说养父母对她如何,只说自己从小干农活,那会儿天天饿肚子,十几岁出城里打工,被大老板拿一堆钱放她面前,让她从了,吓得她落荒而逃,从此对有钱人有了心理阴影。后来遇见爷爷,那时的爷爷轻浮浪荡,笑嘻嘻地逗她,小妹妹,别怕,我不是什么坏人。奶奶真就信了。 奶奶说,她当时对男人的判断标准很简单:有钱人都不是好人。爷爷穷,穷得一清二白、家徒四壁,男人没钱就坏不起来嘛,所以他一定是好人。 那奶奶就跟定他了。 自己选的路,再苦再累,哭着也要走到头。 秦立:奶奶,不愧是你。 这世上,秦志国叫她老妈子,秦好、秦立叫她奶奶,外人叫她秦家奶奶,只有爷爷还会叫她的闺名。 秦立也冲上前去,在另一边使出浑身劲儿,和爷爷一起把奶奶扶起来。 秦立的记忆又双叒叕复苏了:上一世,奶奶有一次在店里摔了一跤,但后来“有惊无险”。 那次他没有亲历,是听大人说的。 原来就是今天? 秦立的第一反应是叫救护车,但显然爷爷和奶奶都没这个意识,更没这个打算。爷爷给奶奶顺背,扇扇子,倒水,问她感觉如何,奶奶缓了半天,竟就缓过来了。 救护车?那是什么东西? 现在是盛夏,永镇的夏天是能热死人的——来自秦立同志的体感。尽管他生理上没被热死过,精神体已然牺牲了无数次。 但94年这会儿,电风扇还是奢侈品,爷爷这小店铺里竟就一台电风扇都没有。 爷爷奶奶这代人,抗热主要靠扇扇子,以及一身正气,学名“心静自然凉”。 奶奶眼下热出了满头满背的汗,于是两老顺理成章得出结论:这是中暑闹的。 爷爷当机立断:明天就去买台电风扇! 不对,买两台,店里一台,家里一台! 突出一个阔气! 秦立:? 好家伙,这就是你们说的“有惊无险”吗? 第46章 不想努力了? 忽悠……敦促奶奶去体检这事儿,迫在眉睫。 秦立不是没直接提过。 奶奶摔下床这天,秦立就直截了当地劝:“奶奶,要不去医院看看?” 爷爷奶奶对于孙子对奶奶的关心之情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 小孩子懂什么?医院那是能随便去的吗? 秦立心态炸裂。 好在,外援来了。 七月底,严兰珍带着已经放假一个月的秦好来到永镇。 今年春节,奶奶在除夕到来前大半个月就打电话给严兰珍,说秦好放寒假了随时可以过来,要是严兰珍没空送她,就让爷爷亲自去陵城接。 严兰珍确实没空,春节正是餐饮行业的黄金加班期,除夕到大年初二是三倍工资,大年初三到大年初七也有两倍工资,严兰珍二话不说,这个班她加定了。 让秦好到永镇过春节是最好的选择。 爷爷便关了一天门店,大清早出发去陵城,接上秦好,晚上就回到了永镇。 这要是2023年,来回一趟就两三个小时的事,四舍五入等于秦立在大城市出门跟朋友聚个餐。 寒假结束,也是爷爷亲自把秦好送回陵城的。 严兰珍很感激。 最大的遗憾是她没能见到儿子,只能让爷爷替自己把红包转交给秦立。 暑假,听闻秦家在永镇遭了灾,被洪水淹了,门店也好一阵没开。好不容易洪水退去,秦好闹着要来找弟弟和爷爷奶奶,严兰珍跟奶奶通过电话,了解了情况,觉得不能再麻烦爷爷了,便自己送秦好来永镇。 奶奶顺势邀请严兰珍住两天。 这对婆媳,自从不生活在一起后,都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只要在同一屋檐下不超过三天,每次聊天时间不超过一小时,她们都能客客气气地维持一下表面的和谐。 精准定义“距离产生美”。 严兰珍连着上了半个月班,然后申请调休,攒了两天假,在永镇住一晚。 严兰珍见到秦立,很高兴。 秦立长得真快。 秦立见到严兰珍,更高兴。 不仅是因为与母亲重聚。 更重要的是,这个夏天能不能把奶奶骗去医院,就指望严兰珍了。 不过,见到严兰珍没多久,秦立就感觉哪里不太对。 严兰珍变了。 不是性格或外貌变了,也不是穿衣风格或发型变了,而是……气质变了。 气质是种很微妙的东西,无法具体形容。 非要说出个所以然,那就是纯纯的“俺寻思”。猜对了叫敏锐,猜错了叫想太多。 秦立盯着严兰珍看了好半天,从她进家门盯到一家人一起吃晚饭,严兰珍好笑,“小立怎么老盯着妈妈看?想妈妈了?” 秦立一脸乖巧地点头,啊对对对。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吃完饭,秦立偷偷把秦好揪到一边,跟地下党接头似地低声问她:“妈妈是不是……” 秦立说到一半,艰难地斟酌了一下用词,发现这事儿没法委婉,只好直说:“认识新男人了?” 也不知道11岁的秦好能不能理解他的意思。 谁知秦好秒答:“嗯,妈妈交男朋友了。” 秦立:卧槽。 他的雷达也太准了! 不愧是33岁的老男人。 秦立当即拉住秦好不放:快,坦白从宽,如实交代! 秦好则总算找到一个八卦对象,姐弟俩一拍即合,秦好压根不担心仅4岁的秦立会听不懂这些成年人的故事,叭叭说个不停。 秦立很快了解了个大概。 那还是前几个月的事,五月的一天,严兰珍放假,照例带秦好出门逛吃逛吃。 晚上,母女俩拎着大袋小袋,回家到楼下附近那家常去的牛杂店吃夜宵,还没坐下,装水果的袋子就破了,一袋苹果滚了一地。 这时,有个男人过来帮忙捡,一边捡一边跟严兰珍搭话。 秦立:搭话? 这t就是搭讪。 那个男人叫武明,说他也住这附近,也常来这家店吃夜宵,见过严兰珍好几回了。 聊着聊着,两人就搭了桌。吃完,武明热情地替严兰珍拎上大包小包,把母女俩送到楼下。 那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近一个多月来,严兰珍一休息,就变成了武明带她和秦好出去玩,武明还会抢着买单。 来永镇前,严兰珍连着上了半个月班,没时间出去玩,武明索性买了水果零食,上门拜访。他卡准严兰珍的上班时间,不会来得太早打扰她休息,来了之后,放下东西,聊上两句,刚好送严兰珍去上班。 两人还没明确关系,也尚未发生什么过不了审的行为,不过在秦好看来,武明差不多就是严兰珍的男朋友了。 什么?秦好才11岁? 不,她已经是个11岁的成熟美少女了好么。 秦立听完,严肃沉吟。 这是个高手啊。 秦立追问:“这个叫武明的,年纪多大?干什么的?” 4岁的秦立听起来像极了40岁的老父亲。 秦好对弟弟的年少老成接受度已经很高了,耸肩:“不知道,就是上班的,听妈妈说,他比妈妈小5岁。” 秦立皱眉:什么? 严兰珍今年32岁。也就是说,这个男人现在28岁? 秦立作为儿子,并不反对严兰珍找对象,更没有“男人必须比女人大”这种坚持。 他只担心这个叫武明的不是好人。 没办法,男人最了解男人。 90年代,哪个心智正常的28岁大好青年会去追求一个32岁还带着拖油瓶的离异女性? 图她年纪大?想当接盘侠? 还是不想努力了? 离婚时,秦家要回了房子,给了严兰珍一半房款,那是一笔不少的钱。不过严兰珍不敢乱花,存款就等于安全感,何况她以后还要供秦好上大学,哦,还得给秦好准备嫁妆。 而严兰珍现在住在秦家的房子里,如果她不说,外人很可能以为这房子是她自己的。 所以,在武明的视角里,严兰珍的形象也许是个有房子有孩子但是缺男人的寂寞中年女人。 94年,新婚姻法还没出台,结婚依然被很多人视为发家致富的有效途径之一。 不是只有女人才图男人的钱,钱够多,性别随时可以反过来。 秦立继续问秦好:“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秦好打小是个人精,后来活了几十年没被男人骗过,秦立还是挺相信她的眼光的。 秦好:“挺好的呀,明叔对妈妈很好,对我也很好。” 比她亲爸好多了。 秦立盯着秦好看了好一会儿。 准确地说,他是仰视秦好。 秦好今年11岁,皮肤白皙,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扎着双马尾,穿着漂亮的小洋裙,一双大眼睛天真无邪。 这一秒,秦立脑子里闪过无数上一世在网上看到过的各种未成年女童受侵害的新闻标题。 第47章 早有预谋的邂逅 秦立的脑洞一开就合不上了。 难道! 莫非! 马萨卡! 那个男人不是奔着严兰珍来的,而是奔着秦好来的? 嘶。 代入感很强,秦立已经开始愤怒了。 看到秦立4岁的小脸上变化得很精彩的表情,秦好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咋啦?” 秦立摇头,“没什么。” 秦好的口供只能作为参考,秦立决定今晚去找当事人亲自对质一下。 当事人自然是严兰珍。 平时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和秦立时,三楼的两个房间都是关着的,爷爷奶奶在二楼前间卧室各有一张大床,够一家四口睡的那种大床,问就是老一辈大概都喜欢大的东西。 秦立小时候跟爷爷睡。上一世,秦立差不多到小学五六年级左右,才搬进三楼的前间,也就是爷爷奶奶房间的楼上,小小年纪就坐拥带阳台的40平大卧室,壕气。 严兰珍这一次来,和上次一样,住秦立将来的卧室。 吃过晚饭,严兰珍照例帮奶奶收拾洗碗,在厨房忙活完后,又陪着奶奶聊了会儿天,双方就秦好和秦立的近况进行一番友好的情报交流,然后严兰珍去洗澡,计划明天吃过午饭后出发回陵城。 严兰珍洗完澡回房,便看到秦好和秦立都坐在床上,她一进门,两个小孩齐刷刷抬头看她,目光炯炯。 秦好:“妈妈,弟弟今晚跟我们一起睡!” 严兰珍温柔地笑,“好呀。” 上一世,秦立小时候一直觉得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对他和姐姐有求必应,只要孩子张口要的东西,她都不会舍不得花钱,几乎是感动中国年度母亲模板。 后来,秦立才发现,严兰珍是只对自己的子女温柔。 无意中见识过严兰珍上班时的状态后,秦立敢肯定,严兰珍就是某些社畜眼里那个脾气暴躁、毫无人性的领导。 严兰珍坐到床边,用吹风筒吹头发,秦好和秦立一人一边凑到她身旁,秦好八卦兮兮地道:“妈妈,弟弟说想听听你的爱情故事。” 严兰珍一怔,轻轻一拍秦好脑袋,“说什么呢?” 秦好敏捷地躲开,笑嘻嘻,“没说错呀,就是你的爱情故事嘛。” 秦立配合点头,“妈妈,我要听!” 严兰珍看了看秦立,又看秦好,“你都跟弟弟说了些什么?” 不等秦好说话,秦立就抢先道:“妈妈,你喜欢那个武明叔叔吗?” 严兰珍手里的吹风筒一直开着,热风却全部吹进了空气里。 她的脸慢慢涨红。 秦立:完犊子。 这t是坠入爱河后要在里面泡澡的节奏。 在秦好和秦立的软磨硬泡下,严兰珍娓娓道来,越说越多。 本来这事她不打算让秦立知道。 自己的母亲离异后重新找对象,天底下有几个小孩能坦然接受? 而且,秦立知道了,奶奶就很难不知道,小孩子总有说漏嘴的一天。 严兰珍担心这会连带着影响奶奶对秦好的感情,甚至不允许她再见秦立。 就算离了婚,没有对象,她还是两个孩子的亲妈。有了对象,她就是“外人”。 严兰珍其实没想过那么快开启新恋情,当然也没想着就这么单一辈子,她原本的打算是先解决工作问题,待生活安顿得差不多,秦好再长大一些,明事理一些,再跟女儿好好商量。 不料缘分说来就来。 更令严兰珍意外的是,秦好一点也不介意。 秦好长到现在,没从秦志国那里得到过多少父爱,亲生父亲对于她接近摆设。 反而是明叔,像极了她从未有过的爸爸。 秦好是个实用主义者,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心里的小本本都记着。 在武明热烈的攻势下,严兰珍一边纠结忐忑,一边难以拒绝。 严兰珍也怕自己自作多情,更怕受伤,所以刚开始意识到武明的意思时,就找机会各种明示暗示,告知武明自己的真实状况。 他们两个若在一起,一定会引发闲言碎语。 严兰珍能理解那些闲言碎语。从世俗的眼光看,她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条件,和武明很不相配。 武明表示,他不介意。 严兰珍带秦好来永镇的前一晚,武明约严兰珍吃了个夜宵。 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牛杂店。 武明对严兰珍坦白了一件事。 严兰珍一直以为,武明是在他们牛杂店偶遇的那一晚对自己一见钟情的。 武明说,他确实是一见钟情,不过时间更早。 他跟严兰珍搭话的那一晚,是严兰珍第一次注意到他这个人。而他早在几个月前就注意到严兰珍了。 那是某一个夜晚,严兰珍大约是刚下班,独自来牛杂店打包夜宵。 那天她穿一条浅蓝色碎花连衣裙,长及脚踝,一双中跟凉鞋,一头乌黑的大波浪披肩卷发,红唇触目,身段曼妙。 她左手提着手提包,右手拎着水果和牛杂打包盒,仙气与烟火气共存,像是仙子落入凡间。 以上是武明的lsp视角,这些内容当然不能直白地跟严兰珍描述。 武明只说,那天他就留意到了严兰珍,因为看到严兰珍跟牛杂店老板熟稔地聊了几句,待严兰珍离开,他没忍住去跟老板打听。 主要打听她是否单身。 武明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严兰珍有个女儿。她时不时会带着女儿一同出现。 好消息是,严兰珍没有老公。 武明思考了三秒,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 学名:lsp的本能。 既然单身,那就问题不大。 严兰珍以为是意外邂逅,实则是一场预谋。 武明不知守株待兔了多少天,才等来了那一晚的偶遇。 然后,故事就发展到了现在。 他们目前的关系像一段双方都看破不说破的地下情,全世界只有彼此知情,哦,还有一个秦好。 严兰珍离异后,她的娘家人都不太管她了,除了她的幺弟。而幺弟既能全力支持她离婚,自然不会反对她再婚。 秦好这关也过了。问题不在严兰珍这边。 问题在武明的家人。 严兰珍来永镇的前一晚,就是昨晚,武明郑重地跟严兰珍说,他并非只想玩玩,希望严兰珍从永镇回来后,能给他一个答复。 只要严兰珍点头,他就带她回去见家里人。 严兰珍心动了。 这件事,秦好也是今夜听严兰珍说完才知道的。 秦好当即表示:“妈,我支持你!” 秦立则陷入沉思。 第48章 答应我两件事 听完秦好的版本,再听完严兰珍的版本,秦立思来想去,觉得表面上看,这个男人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什么?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他本质就是个lsp? 嗐。 说得哪个还能呼吸的雄性生物不是lsp似的。 他要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被你的人格魅力所吸引”,绝壁是个骗子。 大方承认,还愿意负责,就是个有道德的lsp。 但秦立无法在她们身边看着,总觉得不放心。 可秦立又仔细想想,上一世他压根没为这些事儿操过心,妈妈和姐姐不也那样过来了? 秦好亲口跟秦立说过的,严兰珍选男人有一条非常简单粗暴的前置条件:必须让她女儿能接受。 她女儿不喜欢的,一律不考虑。 然后……严兰珍真就单了一辈子。 秦立知道,这不全是秦好的锅。 秦好的思想从小就开放又包容,她从来不是什么刻板迂腐之人。 这么说,哪天秦立要是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比如带个男朋友回家,秦好很可能会是家里第一个支持他的。 严兰珍上一世单了一辈子,有各方面的原因。 这至少说明一点:严兰珍绝不是恋爱脑。 没理由这一世就突然降智,为爱献身? 秦立相信自己的母亲,又不敢完全相信。 因为这一世发生了变数。 就像走迷宫,上一世,秦立走的是一条死路,33岁就到了头。 这一世,迷宫重启,为了找到出口,他换了一条路径。 在新路径上,难保不会出现新的小怪甚至boss。 二周目比一周目死得更快也不是没可能。 秦立想到了一个细节。 武明是在家里附近的牛杂店注意到严兰珍的。说明武明住在秦家附近。 上一世,严兰珍95年离婚。 今年是94年。 那么,上一世,武明也许同样在94年注意到了严兰珍,但那时严兰珍还是个有夫之妇。 于是武明当时放弃了。 这一世,94年的严兰珍已经恢复单身,这一次武明决定迎难而上。 上一世,拖到95年才离婚的严兰珍,被秦志国的骚操作搞得心态爆炸,不排除她是因此对婚姻和男人产生了深刻的ptsd。 这或许才是她没有再婚的真正原因。 这一世,她在92年这个阶段,尚还抱着能凑合就凑合的心态,想和秦志国将就一辈子。 离婚的导火索主要是秦好,以及秦立的背后捣乱。 离婚离早了,她对爱情的幻想大约还没灰飞烟灭。 这本质上不是坏事。爱情嘛,谁不向往。 像秦立这样,33岁就已经想好未来会怎么孤独终老了,轻松是轻松,要说这是好事?嗯……见仁见智。 不论人们嘴上是什么说辞,绝大部分人放弃爱情,大多是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全力以赴地努力和付出,也不一定会有结果,强求不来,那就算了,放弃挣扎直接躺平,反正没有爱情也不影响过日子”。 而不是“我天生对爱情过敏,如果被别人真心地爱,或真心去爱一个人,我会极度痛苦,甚至原地爆炸”。 对爱的渴望,刻在了人类的dna里。 秦立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什么理由、也没什么资格去掐灭母亲刚萌发出来的爱情小芽。 只能尽力上点保险。 于是,秦立拉了拉严兰珍的睡衣衣摆,“妈妈,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 “嗯?”严兰珍认真地听着,她总觉得儿子又要语出惊人了。 虽然她到现在也没听儿子当初的建议去做房产中介,但那一天秦立说的那些话,她记在了心里。 秦立看着严兰珍,说:“第一,不要被男人骗钱。” 秦立:“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做生意、创业、投资、还债、生大病、家里人生大病、不做手术就活不成了……” 秦立斩钉截铁:“都别信。” 当然,结婚多年、已经成为一家人的那种情况不一样。秦立相信严兰珍能明白这种区别。 秦立很想顺便给严兰珍科普一下21世纪非常流行的杀猪盘,别说,他就认识这么一个狐朋狗友,长得还没他帅,却一天天吹嘘自己手机里有多少妹子,而且都抢着为他花钱。 这还不够,这货甚至还时不时给别人晒他手机里那些妹子的不和谐照片。 秦立当时只对他说了一句:兄弟,你早晚要遭天谴的。 结果,那位哥们遭没遭天谴他不清楚,他自己倒是嗝屁了。 秦立最终没跟严兰珍多说,怕说多了暴露,还是相信自己老妈。 实在不行,他还有积攒下来的重启点,作为万不得已的备用方案。 秦好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她这弟弟太逗了。 秦立没理会秦好,继续说:“第二,不要让姐姐受伤害。” “啊?”秦好愣了。 严兰珍也愣了,表情严肃起来,“小立,你是指什么?” 秦立转向秦好:“姐姐,要是有奇怪的男人对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一定要拒绝,而且一定要告诉妈妈。” 严兰珍立刻明白了秦立的意思。 她越发惊叹,4岁的秦立就想到这个层面了? 好,也不是第一回了。 一旦接受了自己的儿子智商过人的设定,就毫无违和感了。 严兰珍刚刚还沉浸在对武明的美好回忆中,现在有种一下子被浇醒的感觉。 她不认为武明是这种人。 但……她上一次看男人的眼光就不准不是? 秦立的提醒不无道理。 她以后的路,每一步都要谨慎。那不仅是她的人生,更是女儿的人生。 严兰珍摸摸秦立的脑袋,“小立,妈妈知道了。你放心,妈妈会保护好姐姐的。” 秦好看看秦立,又看看妈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没完全明白。 秦好要等到初中才会开始深度沉迷各种地摊小说,现在她的思想勉强还算纯洁。 “啊!”秦立突然惊叫一声。 他差点忘了一个重要的使命。 “妈妈,还有一件事!”秦立说。 “什么?”严兰珍问。 “奶奶生病了,但她不愿意去看医生,”秦立说,“妈妈你能不能让奶奶去体检?” 秦立把最近奶奶的情况跟严兰珍详细说了一遍,严兰珍神色凝重。 别说奶奶讳疾忌医,其实她这一代人也讳疾忌医。 谁没事儿往医院跑?嫌钱多了扎手是? 但,奶奶年纪大了,她的身体健康状况直接影响着秦立能不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不能怪严兰珍想法现实。秦家这两代人失去法律上的联系后,多年来令他们始终藕断丝连的唯一因素,就是四个字:为了孩子。 若不是因为两个孩子,早老死不相往来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孩子确实是维系婚姻的良方。 “妈妈,”秦立拽着严兰珍胳膊,眨巴大眼睛,“这次一定要让奶奶去体检,好不好?” 第49章 喜丧 第二天一早,严兰珍假装身体不舒服,去了一趟医院。 回来后,严兰珍一脸喜大普奔地告诉爷爷奶奶,医院在搞活动,为了推广老人体检项目,赠送一千个体检名额,年龄在50岁以上的居民都可报名,她给爷爷奶奶都报上了。 得抓紧时间,必须三天内去,过期无效。 这是秦立给严兰珍支的招。 秦家果然是有点商业传承在的,秦立觉得自己真是个营销鬼才。 他就不信,这回忽悠不到家里这两个抠搜的老人家。 那两个体检套餐当然是花钱买的,秦立给严兰珍上供了自己攒下来的压岁钱,其中包括了今年春节严兰珍让爷爷转交给秦立的红包。 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形成完美闭环。 严兰珍当时就有点生气,板起脸来跟秦立算账,好说歹说是一家人,咋,她还不舍得给两老花这点钱? 秦立被严兰珍震住了半晌,一本正经地解释:这是他这个孙子想为爷爷奶奶做的事,所以想花自己的钱,有问题吗? 没问题。 严兰珍想了想,转怒为笑。 到底是孩子的心意,严兰珍收下了秦立的钱。 回头想给孩子零花钱,多的是机会。 她还曾担心奶奶那一套上古世纪传下来的老古董思想会教坏自己的儿子。 现在看来,奶奶把秦立教得挺好的。 上一世也是如此。 爷爷的母亲、奶奶的婆婆、秦立的阿太,活到了100多岁,她去世时秦立正上小学六年级。 这个婆婆年轻时对奶奶不好,对爷爷更不好。奶奶说过,爷爷坐牢那会儿,爷爷家里对他不闻不问,当做没有这个儿子。 对她这个儿媳就更谈不上什么照顾了。 奶奶一个人扛着一个家,每天饿了就从水缸里打水喝,就这么硬生生地熬了过来。 但后来,爷爷奶奶老了,阿太比他们更老。爷爷的三哥,也就是秦立的三公,继承了秦家的祖宅,阿太由他们供养。 说是由他们供养,秦立却觉得阿太是在祖宅里坐牢。阿太自己住一个房间,房间连个窗户都没有,每次进去都只点着一盏暗黄的小灯,阿太一个人在里面,或在床上睡觉,或坐着发呆。 自秦立记事时起,离开永镇前,奶奶隔三岔五就会让秦立带点好吃的去祖宅探望阿太。秦家祖宅离爷爷的门店很近,走几分钟就到了,秦立始终不知道,这是爷爷有意为之,还是“众所周知永镇是一个村”那种巧合。 于是三公一家人隔三岔五就会看到秦立端着蛋糕点心饺子粽子之类的东西,大咧咧地走进他们家,上楼去找阿太。 每次秦立到来,阿太都很高兴,总会哆哆嗦嗦地从她的随身小钱包里掏出一些零钱,捏在她枯瘦如柴的手里,塞给秦立。 所以小时候的秦立很喜欢去看望阿太这个差事,因为总有任务奖励。 爷爷奶奶常说,阿太和秦立这个曾孙有缘分。他们说,阿太活了这一辈子,极少给儿孙辈零花钱,唯有秦立得她零花钱最多。 那时秦立也信了这个说法,至于为什么阿太偏偏和他有缘分,他也不明白。 长大后才明白,哪是什么缘分。 在阿太人生最后几年时光,秦立是唯一一个还会带着好吃的专门来探望她的后辈罢了。 阿太是怕他下回不来了,所以小气了一辈子的她不惜重金贿赂。 后来,阿太越来越萎靡,能说的话越来越少。 再后来,阿太似乎连秦立也认不出来了。 秦立端着点心进去,叫几声阿太,昏暗的光线中,阿太佝偻着背,独自坐着,神情恍惚,目光浑浊,连应也不应他。 秦立知道,那些点心,阿太已经吃不动了。 但秦立还是会奉奶奶的命,不定期去看望阿太。 直至阿太去世。 阿太逝世时105岁,喜丧,那场葬礼持续了一个星期,秦立人生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亲戚,比婚宴都热闹。 出社会后,秦立回过头想,才逐渐理解奶奶的心态。 要说奶奶心里对阿太没芥蒂,肯定是假的。 他记忆中,爷爷和奶奶一步都没踏入过秦家那间祖宅。 奶奶亲口说过,他们不稀罕。 爷爷坐牢后,一无所有,没分到半分钱家产,白手起家。 他们有能力自己挣钱,自己盖新房。 那老房子,谁爱要谁要。 奶奶不愿见阿太,却告诉秦立,她终究是你阿太,是你爷爷的母亲,你爷爷和你身上都流着她的血。 谁也说不清,可能连奶奶自己也说不清,她的心到底是几分硬,几分软。 除了这种“愚孝”思想,奶奶还给秦立谆谆传授了很多中华传统美德。 她没上过学,却不知哪听来的那些古话,从小就跟秦立念叨。 比如: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比如:万顷良田三碗饭,千间房屋半边床。 哦,还有那些三纲五常、君臣父子…… 总之,奶奶是儒家的铁杆粉实锤了。 于是,秦立从小就像被刻上思想钢印一样,有一些非常根深蒂固的意识:人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一定不可以做违法犯罪的事等等。 不过,若奶奶得知秦立竟然不打算为秦家继承香火,她老人家可能早就把秦立的狗腿打断了。 秦立的思绪一不小心又飘远了,赶紧自己给扯回来。听严兰珍这么一忽悠……这么一说,奶奶果然心动了。 奶奶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体可能有问题。她平时是报喜不报忧,不想爷爷瞎担心。 一直想着,等时机合适,钱攒够了,孩子长大了,不忙了……再去医院看看。 没想到突然遇上这等不要钱的好事,还是正规医院的,不去就是亏了啊! 爷爷也同意奶奶去体检,但他自己不愿意做。 他觉得自己身体倍儿棒,不需要。 这次体检,秦立的主要目标是奶奶,顺道捎上了爷爷。 爷爷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没正式体检过一次,像话吗? 爷爷倒不全是盲目自信。他的身体素质大大遗传了活到超过99的阿太,上一世,爷爷直到逝世,都没生过什么大病,属于寿终正寝。 这只是看起来。 第50章 体检 上一世爷爷“无疾而终”,是因为他没有医保,轻易不会去医院。 只要没查出来,就等于没病。 阿太105岁去世,爷爷86岁去世,真说起来,算不上非常高龄。 秦立是贪心。如果这一世能让爷爷奶奶都长寿一点,为什么不? 他是个俗人,现在还没超脱到去想“活着未必就幸福,长寿未必是好事”那一套。 在生意上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爷爷,突然鸵鸟附身,表现得非常不成熟。 严兰珍:奶奶去做个体检。 爷爷:我赞成。 严兰珍:爷爷也去做个体检。 爷爷:我拒绝。 秦立无语,咋,这是要上演“逃避虽无耻但有用”吗? 爷爷耍赖,秦立索性也耍赖,扯着嗓子嚷嚷:“爷爷也去,爷爷也去!我要爷爷去!” 秦好也帮腔:“爷爷,你就去。” 奶奶和严兰珍齐齐看向爷爷:看,孩子都这么说了。 爷爷为难。 全家人都认为,秦立这小子是有福相的。 几个月前,他说洪水来了,洪水真就来了。 得了他提醒,爷爷提前规划,基本没蒙受什么损失。 洪水过后,爷爷听同一条街的其他店主抱怨,被淹了不少货。 现在,秦立又非要他去体检。 爷爷心里打起了鼓。 他不愿体检,就是怕万一查出点什么,那治还是不治? 现在能吃能睡能走能跳……好,跳比较勉强,反正,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他就还是家里的顶梁柱。 秦立金口一开,事情更严重,爷爷感觉自己分分钟要查出点大病。 奶奶生病了,家里还有他,他还能照顾奶奶。 他要和奶奶一起病了,这个家怎么办? 很巧,之前奶奶也是这么想的。不查就是没病。 现在能不花钱体检,既然她要上,爷爷没理由不跟着上。 爷爷一番挣扎无效,被一家老小挟持着一同进了医院。 体检这天,秦家五口人,上到年近七十的爷爷,下到年仅四岁的秦立,整整齐齐出现在永县人民医院。 永镇是永县辖区下的一个镇。永县人民医院是永镇唯一一家二甲医院,还是1994这一年才评上的。 指定二甲医院,也是秦立的要求。 筛查癌症这事儿,很玄乎。 上一世,秦立车祸嗝屁前,有一个朋友的父亲就是突然因病去世的,当时还不到60岁。 关键是,这位朋友的父亲每年定期体检,病发时他才体检了没几个月,某天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一看,好家伙,癌症晚期,没治了。 年年体检是检了个寂寞。 秦立30岁过后,身边和他年纪相仿的朋友有许多不是父亲去世了就是母亲去世了,甚至双亲都不在了,像秦立这样,父母双全,到2023年才送走奶奶的,算得上幸运。 体检不是万能的。 正式体检前,严兰珍特意先去跟给他们开体检单的张医生聊了聊,秦立让秦好在外边陪着爷爷奶奶,他跟着严兰珍进了医生的办公室。 严兰珍按着秦立给她的总结,把两位老人家近日的身体状况给医生详细说了一遍,着重提及奶奶,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虚弱乏力和腹痛的症状,怀疑她生了病,却不知道是什么病,希望医生多费点心,给好好查一查。 严兰珍说完,趁着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拿出准备好的红包迅速塞给医生,笑容满面,“张医生,辛苦您了。” 张医生并不意外,很自然地接过了红包,也笑着点头,“好的,我等会儿亲自跟进。两位老人家有你这样的儿媳妇,真是福分。” 严兰珍还是笑,并不解释。 张医生倒是说到做到,拿了钱就尽心办事,近乎全程陪同,每个项目都会过问一下。 90年代,普通百姓的体检意识淡薄到约等于没有,永县人民医院这个昂贵的体检项目极少有人自费来做,对于张医生,秦家某种意义上算是“贵客”。 再者,张医生自己也已为人母,见严兰珍带着一对儿女前来,天生有了亲近感。 做b超时,张医生问了奶奶很多问题,在她锲而不舍的引导下,很快了解到,奶奶不仅仅是虚弱乏力和腹痛,实则近期已经出现了排便困难甚至便血的迹象。 但这种私密又难堪的事,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爷爷。 张医生是大医院的医生,又是个女人,问的问题很有针对性,奶奶这才不再隐瞒。 张医生皱起眉头,她意识到,严兰珍的担心恐非空穴来风,这位老人家的病情怕不是很乐观。 体检做完,得三天后再去医院取体检报告。张医生私底下跟严兰珍说,有一些内部脏器的病变,常规体检很难查出来,建议让奶奶再做个肠镜检查,越快越好。 张医生对奶奶的病灶已有大致方向的猜测,不过这种猜测她不会贸然跟家属说,一切以检查结果为准。 90年代肠镜检查尚未普及,价格昂贵,而奶奶年事已高,医生通常会建议做无痛肠镜,价格更是翻倍。张医生是觉得严兰珍为老人家劳心劳力,别人家做手术才送红包,秦家是体个检就送红包,孝心感人,这才斗胆提出建议。 秦立跟在严兰珍身边,全程旁听,待严兰珍带他出了医生办公室,秦立说:“妈妈,让奶奶去做肠镜好不好?” 严兰珍原本就是这么想的,摸摸秦立的小脑袋,“好。” 只不过,体检报告要三天后拿,肠镜检查又得折腾一两天,这么一来二去的,严兰珍不知道要跟老板请多少天假。 严兰珍有点想叹气,但当着儿子的面,把这口气压回了心里。 和秦立来到一楼大厅,见到等在那里的爷爷奶奶和秦好,严兰珍恢复和煦的笑容,安抚爷爷奶奶,说没什么大问题,让两老不必担心,体检还剩最后一个项目,明天再来做,今天回去要注意饮食云云。 这个“常规”肠镜检查,既然奶奶要做,爷爷自然也得“顺便”做了。 此时,爷爷对自己的陪跑定位仍一无所知。 爷爷奶奶对于明天还要来医院一趟感觉很麻烦,尤其爷爷,店铺两天不能做生意,他的心都在滴血。 但听严兰珍说,这是的,去了就是赚了,就最后一个项目了,不做白不做,爷爷奶奶只得勉为其难地答应。 严兰珍和两老说完,去医院外面拦三轮车。 秦立撒丫子跟上,哒哒哒走在严兰珍身旁,牵上严兰珍的手,说:“妈妈,谢谢你。” 第51章 请假 两个名额的体检,还有两次无痛肠镜检查,这些费用加起来,秦立很清楚,自己上供的压岁钱远远不够。 都得严兰珍自掏腰包。 这时的严兰珍还只是个服务员,来永镇这一趟,算上车费,她怕是得白干一个月。 严兰珍对此只字未提。对爷爷奶奶不会提,对秦立就更不会提了。 换个角度,就当是交房租了。 秦立这一声谢谢,让严兰珍心情颇为复杂。 严兰珍蹲下身,与秦立平视,说:“小立,记住,跟妈妈,不用说谢谢。” 秦立心头一暖,用力点头。 到家后,严兰珍第一件事是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店长,再请一个星期的假。 “一个星期?”店长在那头难以置信地充当起了复读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再请一个星期的假?” 若非自己听错,肯定就是严兰珍脑子出了问题。 最后一种可能,就是严兰珍被绑架了。 店长知道严兰珍这次请假是送女儿到永镇的爷爷奶奶家过暑假,她想了想,说:“这样,我再给你休两天,咱们店里的服务员就从来没有连休四天的,你这已经是特例了。” 给严兰珍开这个特例,还是因为严兰珍入职一年来,月月拿全勤,眼里有活,从来只有早到和迟退,她的勤快和能干,上到老板、下到最底层的员工都有目共睹。 餐饮业的服务员流动率向来很高,目前店里这批服务员里,严兰珍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干满一年的。 这样的员工让管理者很省心,店长此时是真心想留严兰珍。 严兰珍明白店长说的是实在话,但她也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店长,我真的是回不去,孩子的奶奶生了病,估计不是小病,孩子的爸爸在外省,家里没个大人,要不……您再给我五天时间,我一定按时回来上班。” 店长:“不行,连休一个星期,其他人怎么想?老板那边我怎么交代?以后人人都这么请假,我这店长还怎么当?” 严兰珍被呛得一时沉默。 店长叹口气,换了个方向,“兰珍,咱说句不好听的,那是你前夫家的事,你管这么多干嘛?孩子爸在外地,那就叫他回来啊,那是他亲爹亲妈,又不是你亲爹亲妈。” 严兰珍:“我……” 店长:“就这样哈,兰珍,我给你再批两天假。别钻牛角尖,过好自己的最重要。干到今年年底你就能拿到老员工奖金了,别在这个时候出岔子。大后天回来上班。” 店长说完,不给严兰珍半秒反驳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严兰珍愣愣地端着话筒。 这个电话她是瞒着爷爷奶奶和两个孩子打的,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目前的窘境。 店长勒令她大后天回去上班,那她后天就得坐大巴回陵城,而她答应了秦立,明天陪爷爷奶奶去做肠镜,体检报告则大后天才能拿。 看张医生今天话里话外的暗示,严兰珍猜测奶奶不管是什么病,估计病情都不会轻,做完肠镜大概率就能确诊了。 老人家一确诊,她第二天就赶回陵城上班,从道理上讲,好像是没问题,那确实不是她亲爹亲妈。 但儿子和女儿会怎么想她? 她看得出来,两个孩子对爷爷奶奶都感情笃深。秦好虽然不如弟弟那么成熟,思虑没有那么深远,可若被她看到自己对爷爷奶奶这么冷漠,严兰珍怕寒了秦好的心。 严兰珍想了好一会儿,握着话筒的手指猛地收紧力度。 她拨通了第二个电话。 那是老板的号码。 她上班的酒楼背后出资的大老板,真正的话事人。 这家酒楼的老板和秦志国不同,是真正懂生意也懂管理的,时常来酒楼视察工作,能叫得出每一个员工的名字。 大老板当然记得严兰珍,且对她印象不错。 严兰珍把自己目前面临的情况一五一十跟大老板说了,还主动提出,她请的这一个星期假可以给她扣双薪,并承诺回去后连上一个月不休息。 大老板比她想象中要好说话,听完也没多问,直接允了。 严兰珍很意外。 意外过后,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 严兰珍再次拨通店长的电话。 店长以为严兰珍不死心还想请假,没想到严兰珍开口就告诉她,自己已经跟大老板请好假了。 店长在那头安静了好几秒。 严兰珍知道,自己此举肯定会让店长不快。 越级上奏,职场大忌。 她是被逼无奈了。 店长消化完,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行,我知道了。”再度挂了电话。 严兰珍苦笑。她深知,这回是得罪店长了。 回去后会怎么样? 唉。回去再说。 严兰珍放下话筒后,犹豫片刻,又拿起话筒,拨出第四个号码。 这次是打给武明的。 武明听到严兰珍的声音,很高兴,问她:“是不是要回来了?几点到?我去车站接你。” “今天先不回来了。”严兰珍语气很淡,透着几分倦意。她不是针对武明,而是想到工作前景黯淡,没心思琢磨儿女情长。 大老板赏识她,顶什么用? 县官不如现管。 何况,大老板是有家室的人,她不想明目张胆地让大老板为自己撑腰,省得惹一身骚。 没有钱,什么都是假的。武明家并不富裕,他自己的工资也不高,严兰珍根本没指望这个男人能养活自己和女儿。 只能靠自己。 她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生活,顺顺利利看着女儿念完大学。 为什么这么难呢。 武明却误会了,感觉严兰珍情绪不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哪天回来?” 严兰珍本想说一个星期后,一转念,为免又出状况,不敢随便打包票,于是改口:“还不确定。” 这话在武明听来,完全是另一种意思。 武明以为严兰珍这两天想通了,往另一个方向想通了。 她觉得他们俩没有未来,所以,不是今天不回陵城,而是不想让他来接。 武明的心刷地凉了。 可严兰珍一天不把话说明白,他就不愿死心。 武明决定装傻,“好,那你回来给我打电话。” 次日,秦家一家五口又是一大清早来到医院,给爷爷奶奶做肠镜检查。 万幸的是,爷爷这边没查出什么。 不幸的是,奶奶这边果然查出了点什么。 第52章 治病 奶奶的诊断结果是结肠癌中期。 秦立心里一咯噔。果然是癌症。 中期……所以,这一世还是发现得晚了? 奶奶被转到消化内科,这次的主治医生是个中年男人,姓刘。刘医生分析完病情后,建议手术治疗。 奶奶、爷爷、严兰珍这三个大人都被手术俩字震住了。 手术,意味着开刀。 秦立没忍住开口问:“医生叔叔,奶奶是要做造瘘术吗?” 刘医生被四岁的秦立问得一愣,爷爷奶奶和严兰珍也一愣。 刘医生惊讶于秦立竟然知道造瘘术。 爷爷、奶奶和严兰珍则惊讶于秦立说出了一个他们都没听过,但听起来就感觉很可怕的词。 如果奶奶要做造瘘术,那跟上一世压根没什么区别。 秦立这二周目堪称失败。 刘医生很快收敛起自己的惊讶,说:“从目前的症状看,应该不需要做造瘘术,做结肠切除术就行。” 秦立追问:“如果手术成功,能治愈吗?能像以前一样正常生活吗?” 刘医生回答得很谨慎:“所有手术都有风险,但相对来说,结肠切除术的风险并不算高,如果手术顺利,结肠癌中期有彻底治愈的希望,不过每个患者情况不同,跟患者个人的生活方式、饮食习惯等各方面因素有很大关系。根据以往的病例,只要患者积极配合治疗,提高生活质量,结肠癌中期术后的存活期总体还是很乐观的。” 爷爷奶奶和严兰珍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意思,是能治吗? 秦立是多少听明白了。 就是说,手术成功的话,奶奶就不用像上一世一样,往后几十年都随身带一个人造肛门。 奶奶的余生,可以做回一个正常人了。 上一世,奶奶做造瘘术都那么顺利,活到了93岁,没理由这一世病情更轻,手术会出问题? 秦立想着想着,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在心里呸了一声。 他没事自己上赶着立什么fg! 秦立心里松口气,朝着刘医生乖巧地点头,“知道了,谢谢医生叔叔。” 一旁的爷爷、奶奶、严兰珍:啊?你知道什么了? 虽然害怕,但奶奶在爷爷和严兰珍的一同劝说下,最终接受了刘医生的建议,同意做手术。 当天到家,严兰珍给远在外省的秦志国打电话,告诉他他的亲娘患了癌症,要做手术,让他赶紧回家。 秦志国听完吓一跳,立刻让奶奶接电话,跟奶奶确认了这个信息,秦志国说,等他花一两天安排好那边的事情,他就立刻回来。 又过两天,严兰珍去医院取回两老的体检报告。爷爷这边大病没有,小毛病不少,最突出的是骨质疏松和血粘高。 医生建议:多补充钙和蛋白质,饮食尽量少油少盐。 爷爷清贫劳苦大半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晚年患上这种需要清淡饮食的富贵病。 近年来,家里的伙食确实越来越好,逢年过节就杀鸡,但爷爷奶奶又不改节俭本性,家里人口不多,杀一只鸡吃不完,怎么办? 扔是不可能扔的。第一天吃不完,第二天接着吃,第二天吃不完,第三天接着吃…… 而且,他们家没有冰箱。 一座南方城市,没有冰箱,还有吃剩菜的传统艺能。 好家伙,这叫一个五毒俱全。 秦立默默把“给家里买个冰箱”列入代办清单。 至于怎么买,之后再想。 主要是,秦立想起一个细节。 爷爷爱吃鸡屁股。 上一世,秦立天真地以为,爷爷真的爱吃鸡屁股。 家里每次杀鸡,鸡屁股都留给爷爷。 现在,秦立才后知后觉。 爷爷爱吃鸡屁股,就像“妈妈不爱吃鱼”那个故事一样。 鸡屁股全是脂肪不说,还含有大量可能有毒素和细菌的淋巴。 秦立决定了,现在起帮爷爷戒掉这个爱好。 这些都是后话。 秦志国连着坐了两天大巴,终于长途跋涉地回到了永镇。 一家人商量过后,得出一致结论,让奶奶回陵城做手术。 首先,奶奶的户籍在陵城,医保报销最方便。 其次,陵城最好的医院是陵城红十字会医院,大清还未亡时就建立了,历史悠久,目前是二甲医院,大约十几年后升级为三甲医院。 同是二甲医院,陵城红十字会医院的医疗水平肯定比永县人民医院高。 奶奶的意思是,由秦志国陪她回一趟陵城,爷爷就别折腾了,留在永镇继续做生意。 之前奶奶常年不在永镇,爷爷也过得好好的,奶奶不担心他。 奶奶担心的是秦立。秦立才四岁,放他在这里跟爷爷生活,奶奶不放心。 带上秦立回陵城?秦志国肯定要为她住院的事忙前忙后,谁照顾秦立? 何况,秦志国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爸,却基本没有带娃经验。 这就是奶奶一拖再拖、长时间不愿去医院的原因。 秦立主动开口:“我要跟着奶奶一起去!我会照顾自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秦立无法忘记,上一世奶奶在病床上问他“奶奶要是熬不过这一回小立怎么办”的那一幕。 那时,奶奶的心里一定很害怕,她这一生还有太多牵挂,连死都不敢死。 在她最害怕的那个时刻,秦立希望自己在她身边。 告诉她,奶奶,不用怕,你会很长寿的。 秦立说完,奶奶和严兰珍的心都很难受。 秦立太懂事了,懂事过头了。 两个不同辈分的女人,想到的不是“这孩子莫不是被夺舍了”,而是,他们家到底糟糕到什么程度,才把一个几岁的小孩逼得这么早熟。 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秦志国到家第三天,一家人就拾掇拾掇,秦志国带着奶奶、秦立,严兰珍带着秦好,五人一同坐上了去陵城的大巴车。 回到陵城,秦志国和奶奶自然是住进秦家的房子。严兰珍本想带着秦好搬出去,另外租房子住,奶奶说别折腾了,她没几天就要住院了,术后不定要在医院呆多久,严兰珍和秦志国就住房子里得了。 剩下的半截话,奶奶没说完,但秦志国和严兰珍都心知肚明:两个房间呢,又不是不够睡。 第53章 手术 这么安排还有个好处:秦立在家就有亲妈照顾了。 奶奶清楚,严兰珍绝不会放着秦立不管。 尽管严兰珍上班还要带娃,相当麻烦她,但不麻烦这个亲妈,奶奶也不知道还能去麻烦谁了。 秦志国总不能真天天拎着个四岁的娃往医院跑。 严兰珍这回来永镇之前,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幻想。 她以为,将秦好送到爷爷奶奶家,次日回陵城,她和武明就能正式手牵着手,公开关系,恋情走上正轨。 她和秦好再不是孤儿寡母,她有望再次组建一个正常的家庭。 不完美是肯定不完美的,二婚可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事。 可总比没有好啊。 严兰珍没料到,这次回来,等着她的是一堆烂摊子。 家里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变成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孩。 回到酒楼上班,明显感觉到两个顶头上司都对她隐含怒气。 一个是店长,一个是楼面经理。 还有些员工背后嚼她舌根,说她偷偷搭上了大老板,恃宠而骄。 严兰珍仿佛回到了在陵城百货被辞退前的那段日子,活干得很憋屈,完全是为了工资强忍着。 新恋情也并不顺利。 因为她回陵城后一直没主动联系武明。 一方面是工作的事让她很糟心。 另一方面是,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前夫住回了她家里,不,严格来说是她赖在前夫家。 就这事,她就很难开口。 也因此强烈地意识到,她再不是什么二八年华的待嫁闺女。她是个年过三十的女人,离过婚,有前夫,有孩子,身后拖着一地鸡毛。 她和武明怎么可能正常地谈恋爱呢。 武明想找的女朋友,绝不是这样的。 严兰珍心灰意懒,又不想当面和武明把话说绝。 时间长了不联系,也就自然而然会明白这个意思。 也就自然而然散了。 这样也好。她和武明本来就没正式开始,因此也不需要正式结束。 奶奶来陵城第二天就住院了,手术排期在一个星期后。 现在正值暑假,秦好不用上学,每天和秦立组队给亲爹秦志国当挂件,跟着他往医院跑。 他们每天和奶奶一起吃医院的例餐。 秦立非常想念奶奶的厨艺。 奶奶和严兰珍的厨艺都杠杠的,比下馆子和外卖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时日过得飞快,直到奶奶手术当天,秦立都没等来上一世那个“奶奶要是熬不过这一回小立怎么办”的名场面。 不知道是因为这一世病情没那么严重,医生给出了较为乐观的预期,还是因为这一世秦好和他都在,两个儿孙绕膝,让奶奶心情好了不少。 上一世奶奶做手术时秦好为什么不在?秦立努力想了半天,愣是想不起来。 算了,不重要。 行,没有名场面也没关系。那一幕就留在他一个人心里好了。 奶奶手术很顺利。 秦立是最早知道的。 他们还在手术室外等着时,秦立就听到了亲切的响声。 “叮铃——” [重启点+30] [重启点:105] 重启点到账后几分钟,医生推开了手术室的门,笑着对他们说,手术很成功。 二周目进展到第4年,秦立感觉自己有点明白这个重启系统的脑回路了。 自己的行为对他人造成正面影响,会获得重启点。 造成负面影响,会扣除重启点。 造成的影响越大,重启点的数值越高。 目前为止,出现了三种等级。 能够颠覆命运轨迹的重大影响,价值50个重启点,比如让严兰珍提前离婚,这样会导致她的工作和恋情都发生难以预料的蝴蝶效应。 次一级的影响,价值30个重启点,比如奶奶这次手术,理论上不会大幅改变她的寿命和往后余生的命运走向,却会大大提高她接下来几十年的生活质量。 可有可无的影响,价值1个重启点。 扣分原则应该大差不差。 秦立盯着“105”这个数值看了半天。 hello?有人在吗?重启点破百了,他是不是有资格开启三周目了? 倒不是秦立急着想开三周目。但有权利自己不用,和没有这个权利是两码事。 就像你有一百万存款,每个月花五千,和没有存款、工资五千,每个月花五千,绝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秦立在意念里对这串重启点戳了半天,毫无反应。 破系统,别让我逮着机会投诉你。 奶奶做完了手术,但不能立刻出院,鉴于奶奶是老龄患者,医生建议如果条件允许,最好住院观察护理半个月。 秦志国跟医生一席长谈后,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 他要亲自下厨,每天给老妈做炖汤。 这之前的秦志国是十足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没事绝不往厨房里踏一步。 医生说,患者术后要恢复得快,就得摄入充足的蛋白质和维生素。没有什么比家里亲自下厨更靠谱。 秦志国撸起袖子就干。他跟严兰珍请教菜市场在哪,怎么挑好的肉和菜,怎么做炖汤…… 奶奶住院住了半个月,秦志国真就亲手做了半个月的炖汤,一天鸡一天鱼,换着来。 这份孝心感天动地,让奶奶同病房里的其它病友都羡慕坏了。 围观群众纷纷点赞:看看,看看别人家的儿子!传说中的床前尽孝!还儿女双全!这位老太婆是上辈子积了大德啊! 奶奶神秘地笑而不语,并不多做解释。 想想,认了,这儿子除了挑媳妇眼光不行,上班不定心,做生意老赔钱,也没啥大毛病。 严兰珍也感慨。秦志国对亲妈的孝顺确是没得说。 什么,除了孝顺一无是处? 哦,那没事了。 半个月下来,奶奶的身体迅速恢复,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甚至长了几两肉,没先前那么消瘦了。 半个月后,奶奶如期出院,秦志国打算先让她住在陵城,再休养一段时间。若马上回永镇,大巴车上几个小时的颠簸,秦志国怕奶奶吃不消。 奶奶住进家里,严兰珍果断卷铺盖,带着秦好暂时到幺弟家借住。 秦立这段时间光顾着为奶奶高兴,而严兰珍早出晚归地上班,秦立隔几天都见不着她一面。 这天严兰珍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家时,秦立才留意到,她的情绪很低落。 第54章 升斗小民 严兰珍一肚子烦心事,但不能跟任何人说。 她和武明还是碰面了。 不是刻意约的。某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她见到了武明。 武明是在那里等她的,等了好几天。 一开始,两人还客气几句,武明问她怎么回来了也不给自己打电话,严兰珍说忙。 眼看严兰珍又要敷衍过去,准备与他道别上楼,武明终于没憋住,直截了当地问,她是不是跟前夫复合了。 秦志国天天在秦家进进出出,武明看到了。 跟周边熟悉秦家的人一打听,就知道这是秦志国,严兰珍的前夫,秦好的亲爹。 严兰珍说不是,可家里的事情七弯八绕,她一时根本解释不清楚。 武明站在外人的角度,想法和严兰珍的店长一样理所当然:那是你前夫亲爹妈,不是你自己的亲爹妈,你操这个闲心干嘛? 武明问到这里,很难不进行更深一步的猜测:一直放不下前夫家的事,莫非,你心里还有那个男人? 精准踩中严兰珍的雷区。 严兰珍脾气急躁,武明年轻气盛,话赶话地,两人大吵了一架。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吵架。 两人都感觉自己一腔真情被辜负,伤透了心。 严兰珍觉得,这次过后,她跟武明是彻底完了。 酒楼那边,店长和楼面经理正联手给她穿小鞋。 这两人都觉得严兰珍威胁到了自己的地位。 上一世,严兰珍端了几个月盘子就当上了楼面副经理,就是这个老板提拔的。 他没看错人,严兰珍后来兢兢业业为他经营了很长时间,直到市场实在不景气而关了门。 严兰珍如今入职一年,老板隐约有了这个心思,觉得可以考虑将严兰珍提拔到管理层。 他们这种私营酒楼,老板就一个人,规模说大不大,根本不存在什么成熟的晋升渠道。从服务员升职成为经理乃至店长,这种例子就没有过。 内部晋升就别想了,店里都是需要什么职位就招什么职位,需要店长招店长,需要厨子招厨子,需要洗碗工招洗碗工。 辞了一个,就再招一个。 因此,老板想提拔严兰珍,是打算给她新设一个职位:楼面副经理。 适当涨一点薪,让她帮着楼面经理把把关。 90年代,正是经济上行期,很多产业蓬勃发展,其中包括餐饮业。 这家酒楼的店长和楼面经理薪水可都不低,而且随着物价上涨,老板每年都会酌情给老员工涨点薪。 楼面经理觉得这个“楼面副经理”就是在自己脑袋上方吊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本来,老板不会轻易辞退员工,尤其是管理职位,辞了一个要重新招,很麻烦。 一旦严兰珍成了他的副手,将来他有点行差踏错,严兰珍分分钟能顶替他上位。 而对于店长,严兰珍上回越级上奏,找大老板批假,相当于一巴掌甩她脸上。 自此所有员工都知道了,店长连一个服务员都治不住,人家转头找老板一撒娇,她这个店长就是个摆设。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店长和楼面经理一合计,赶走严兰珍便万事大吉。 楼面经理是严兰珍顶头上司,店长是两人的顶头上司。顶头上司要让员工不痛快,有一万种方法。 同为服务员的其他人,有人同情严兰珍,也有不少人幸灾乐祸。 严兰珍被这种勾心斗角整得很疲惫。 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什么商界巨贾的豪门战争。 工资就这么点儿,一个个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而现实是,没了这么点儿工资,严兰珍就活不下去。 这就是升斗小民。 严兰珍不确定这工作她还能干多久。奶奶出院住回秦家,严兰珍都不敢另外花钱租房子,舔着脸皮带着秦好去幺弟,也就是秦好的小舅家暂住。 好在这一年,秦好和秦立的表妹、他们小舅的女儿还没出生,小舅妈和严兰珍又情如闺蜜,在他们家住一阵子不成问题。 这些事,严兰珍不会跟秦好说,也不会跟秦立说。 秦立是懂事。可他再懂事,在严兰珍眼里也是个几岁的小孩子。 小孩子不该操心这些大人的纠葛。 秦立明知严兰珍在瞒着自己,一时又无能为力。 他又想起了上一世。 严兰珍退休后,不忙工作了,闲着也是闲着,成天就操心他。 每次打电话来,除了全方位关心他的生活身体情感工作外,都得问一句,经济状况如何,有困难一定要跟家里说。 秦立不像秦好。秦好在家安家立业,严兰珍看得见摸得着。秦立一人漂泊在外,严兰珍为他牵肠挂肚。 秦立每次都哭笑不得地告诉她,妈,不必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他也不是时时都能照顾好自己。他没少焦虑到失眠,一夜睁眼到天亮。 生存的压力天天在,逼得他步履不停。 他只是习惯性地报喜不报忧。 男人,要脸。天塌下来也得扛着。 严兰珍说过他,在这方面,他跟他姐一样。 秦立这会儿明白了,他和他姐这尿性是从哪遗传来的。 于是,秦立不再追问。 就像他长大后希望严兰珍相信自己的能力,现在,年幼的他,也得学会相信严兰珍的能力。 若实在被逼到绝路,也总有办法的。 秦立安心在家,和秦志国一起,照顾术后的奶奶。 估计再休养半个月,就可以回永镇了。 秦好不愿呆在小舅家,于是每天早上,严兰珍上班时把她送到秦家,晚上吃完饭,秦志国送她回小舅家。 这个暑假,一家人可谓是过得乱七八糟。 秦好开学前几天,奶奶宣告打道回府。 秦好想赶在开学前跟奶奶一起去永镇玩两天。她想念永镇的邻居小伙伴们,盼了好几个月跟他们再一起玩过家家。 严兰珍拒绝了,任秦好如何撒娇央求都不动摇。 她没时间、没精力,更没心思再去永镇接秦好一趟。 秦好眼眶发红,板起小脸,躲进了房间里,钻进被窝,不再理人。 严兰珍也生气,不去哄。 秦好的脾气越发像她了。严兰珍心里苦涩,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55章 劳有所得,很合理 秦志国带奶奶和秦立回永镇这天,严兰珍还是和秦好一起送他们去车站。 临别前,秦立嘱咐秦好:“姐,妈妈最近心情可能不太好,你乖一点。” 秦好给秦立一个白眼,怎么连这小不点也来教训她了? 秦立无奈,偏偏秦好比自己高,没法摸她脑袋,只好又老成在在地说:“家里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秦好不买账,“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 秦立:“……” 秦立:“可以让你有个分享八卦的对象啊。” 秦立:“有事情没人说,你不憋得慌吗?” 秦好:……这小子说得还挺有道理。 跟秦好交代完,秦立又去给严兰珍一个拥抱。 上一世成年后,秦立记忆中自己再没抱过严兰珍。 总感觉哪哪儿都很怪。 现在,孩童之驱,毫无违和感。 难怪“孩子还小”是万能招式。 秦立跟严兰珍说了一句没什么卵用的安慰话:“妈妈,一切都会好的。” 严兰珍笑了。没什么用,但暖了暖她的心。 尘归尘,土归土。哪怕是家人,日子也总归得各过各的。 回永镇当天,秦志国给爷爷打了电话,爷爷高兴得说话都哆嗦,不知提前了多久到楼下开着大门,抻长脖子候着。 三轮车在秦宅门口停下,秦立跳下车,大喊一声:“爷爷!”冲向爷爷怀里。 爷爷哎一声,一把搂住他,将他高高抱起,笑得皮开肉绽……不对,笑得眉眼弯弯,脸上纵横交错的褶皱挤出了丰富的层次感。 秦志国搀扶奶奶下车,周围好几个邻居来打招呼,说秦家奶奶回来了啊。 其乐融融。 爷爷提前买好了菜,这天晚上爷爷和秦志国一起下厨。饭菜不太好吃,但秦立大方地接纳了,毕竟心情好。 奶奶渡了这一劫,日子总算可以回到正轨了。 秦志国在家又住了半个月,继续给奶奶做了半个月的炖品。 术后一个多月,奶奶基本已能正常生活。 于是,秦志国又要外出去浪了。 这次出行,奶奶又偷偷给了秦志国一笔钱。 爷爷知道,但对此没什么可说的。 还能阻拦不成么? 秦好把弟弟的嘱咐放在了心上,开始每个星期定期与他通电话。 那个年代,话费不便宜,但是会越来越便宜。 秦好很聪明,严兰珍严防死守的那些事儿,秦好能自己猜出个七七八八。 从秦好嘴里,秦立得知严兰珍近期情况不太美满。 九月中旬,严兰珍在领工资的当天辞职了。 她是七月请的假,八月被扣了一大笔工资,这是说好的,严兰珍认了。 结果,九月中领八月的工资时,又被扣了一笔。 对于严兰珍,让她多辛苦一些,可以,无故扣她钱,不行。 楼面经理拿出所谓的证据,抠她平日工作的各种“失误”,店长明晃晃站在楼面经理一边,干得不好就扣工资,这是规定。 店长说,她不服气的话可以去找老板。 老板哪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上一次找老板,老板为她破例。这次再找老板,并且是和两个管理层对着干,老板会怎么想? 她真敢闹,老板大概率对她的好感度骤降。 横竖是死路一条。 严兰珍觉得,这份工再打下去,意义也不大了。 严兰珍豁出去了,也就当场硬气了起来。她要求工资给她发全,她立刻辞职。不然,她就闹到老板那里去,不让她好过的人自己也别想好过。 最后,严兰珍拿着八月的全额工资和全勤奖金,在店长、楼面经理和一众员工复杂的目光中,走出了那家她工作了一年的酒楼。 外面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茫茫天地,无处容身。 严兰珍又一次失业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在想,当初真的该离婚吗? 不离婚,她和女儿至少不至饿死。 这个念头很快消逝。 注定回不去,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严兰珍重新去找工作。她三十多岁了,又要养女儿,太辛苦、工资太低的工作,她清楚不是长久之计,不到迫不得已不想考虑。 她不想认命。 就在那段时间,柳暗花明,她又遇到了武明。 这一次真的是偶遇。 两个月没见,上一次争吵的气都全消了。 严兰珍本以为彼此的感情应该也淡得差不多了,没想到才聊上几句,死灰就冒出了熊熊复燃的势头。 但两人都不敢太激进,都在小心试探。 武明本只是想找话题,问严兰珍家附近有没有房子出租,他有个朋友最近调到那边上班,想租房子。 严兰珍目前不用上班,时间多,也想借机和武明多些联系,便说她可以帮着留意一下。 严兰珍和秦志国不一样,是个答应了什么事就会上心去做的人。她花了两天时间把家里附近都跑了一遍,按着武明提的需求,找到了几间符合条件的房子,告知了武明。 武明真把朋友带了过来,严兰珍陪他们上门看房,还帮着跟房东砍价,武明的朋友当天就把房子租下了。 严兰珍这时才知道,武明这个朋友,其实是他亲弟弟,叫武伦。 武伦比武明小两岁,现在在国营单位上班,但他打算去做生意,怕父母反对,这才以工作为借口出来自己租房住。 90年代正赶上下海潮,10个打工仔里,至少有5个想创业。 武伦虽年轻,却很懂人情世故,得知是严兰珍亲自跑了两天帮自己找房子,当即付了严兰珍一个月租金作为辛苦费。 严兰珍没料到武伦这么客气,想到这是武明的亲弟弟,连连拒绝。 杀熟从来不是她的处世之道。 武伦不由分说,说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劳有所得,很合理。 武明也劝严兰珍收下。大不了他回头请弟弟吃饭。 武伦租的这房子,月租金是两百,严兰珍跑了两天,再花了小半天陪两人看房,不到两天半入账两百,日薪接近一百块。 她的劳动力第一次如此值钱。 回到家后,严兰珍拿着武伦给的那两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反反复复地看。 钱突然来得这么容易,她有点不敢相信。 她想起两年前,当时仅两岁的秦立跟她说的话。 第56章 新的方向 严兰珍不那么着急找工作了。 找还是找,但不如先前那样被失业压得极度焦虑。她打算给自己一段“观察期”。 严兰珍手头还有不少存款,也有地方住,不用付房租,目前的开销就是伙食日用之类的,外加秦好的学费,倒是都不多。 秦好真正费钱的阶段还在后头。 现在不冒险,还等什么时候? 何况,严兰珍也有没更好的选择了。 严兰珍开始去跟自己认识的所有人打听,问有没有人想租赁或买卖房子。 真让她问出了一两个有这方面需求的人,对方反问严兰珍,怎么,你手上有资源咋的? 国内商品房崛起于80年代,而到1994年才颁布《城市房地产管理法》,1995年开始施行,之后就是房地产疯狂发展的二十年。 现在这个时间点,陵城还没有正式意义上的房产中介机构。 做房屋租赁买卖中介的人是有,这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行当,但这一行目前并不十分兴盛,一般人不会特意想到去干这个。 严兰珍思索了一秒,大胆地撒了谎:有。 暂时没有。但很快会有的。 资源这东西,可以主动去找。 对方也爽快,主要信得过严兰珍,严兰珍做人向来交友多于树敌,这种时候就体现出成果了。 人家把想租或想买的房型条件罗列给严兰珍,严兰珍做好笔记,独自出门,从早到晚地扫街。 这个年代没有网络,也就还没有58同城、链家、安居客、贝壳租房等等,严兰珍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搜集资源。 这对严兰珍是好事。正因为别人不愿意干这种辛苦又麻烦的活,她才有机会赚这个钱。 严兰珍一条条街扫过去,竟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余有良住的那个小区。 那次为陵城大酒店退租的事闹完后,严兰珍再没来过这里。 严兰珍站在街对面,远远地看着小区门口,驻足了好几分钟。 她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上次在小区里跟余有良家闹了那么大一出,要说她占了多大便宜,其实算不上。 对于秦家,他们拿回了钱。 对于严兰珍,她和对方是两败俱伤。 当时里外三层围观群众,有真心同情她的,也有纯粹看戏的,更不乏对她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 女人家家的,带着孩子出来闹,成何体统。 何况,这里是余有良的地盘。余有良老婆既然能在事后去她上班的陵城百货投诉她,跟邻里街坊必定没少编排她。 她现在进去,是自寻死路。 严兰珍这么想着,又忍不住打量起小区里的房子。 这个小区的地段、房型、新旧程度、小区环境等都不错,如果房价跟她估算的出入不大,是很优质的房源。 严兰珍纠结半天,扭头,迈步离开。 走出几十米,严兰珍停步,转身,一跺脚,走向小区门口。 生意做不成,最多就是再遭顿白眼。 生意若是做成了,那都是钱。 严兰珍没忘在附近的水果摊先买点水果,还是先去门卫室,保安大爷还是上回那个大爷。 这些天扫街,每进一个小区,严兰珍第一件事就是去跟保安打招呼,送点香烟水果,之前从武伦那里挣的两百差不多花完了。 严兰珍心疼,但不敢省这个钱。 那个保安大爷还记得严兰珍,见到她有点惊喜,看到她递过来的香烟水果,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严兰珍说明来意,自己这回不是来搞事情的,是来跑业务的。 大爷挺热情,让她留下电话,说回头帮她问问。 严兰珍没抱太大希望,但还是留下了号码。 之后好几天,都没有大爷的音讯。 严兰珍想着大爷就是说说,没再记挂这事。 她之前问的那一圈人,有两个要租房的,有一个说想买房。 买房是件大事,严兰珍估摸着那位大哥口嗨成分居多,她把重心放在了想租房的那两人身上。 她忙活了几天后,其中一个突然说不租了。 另外一个,严兰珍筛选出好几套房源,带人去看,看了一天,那人好的房子嫌太贵,便宜的房子嫌条件差。 然后说再考虑考虑。 严兰珍一个星期下来,交通费和礼品费倒贴出去不少,半毛钱没挣到。 严兰珍陷入了自我怀疑。 她好怀念打工的日子。 哪怕辛苦,哪怕加班没有加班费,哪怕时不时要挨领导叼、天天要看顾客脸色。 但是每个月稳定发工资啊! “稳定”二字,就是一个蚁民的终极理想。 严兰珍从来不怕吃苦。她怕的是吃了苦,却得不到回报。 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打工人。 正当严兰珍要放弃的时候,某天清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话筒里传来那个保安大爷的声音,亲切地喊她“小闺女”。 保安大爷埋怨,说这两天已经给她拨了好几次电话,回回都没人接,今天他特意大清早地打过来,果然逮到了严兰珍。 抱怨完,保安大爷问她,之前她说有个朋友想买房子,还买不? 小区里正好有一户人家要搬家去外地,房子急着卖呢。 还没睡醒的严兰珍一下子不困了。 柳暗花明,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严兰珍没料到,那两桩租房的生意没做成,这一桩买房的生意做成了。 两边都着急,这小区的房子也确实不错,买家和卖家就价格问题谈了几天,交易就敲定了。 不过,严兰珍第一次促成这样的交易,在拟合同、办手续、走流程这些方面非常不专业,她临时抱佛脚地学习,还是显得生疏。 秦家的房子是她结婚前奶奶就买好了的,她属于拎包入住。 目前为止,她最熟悉的手续流程大概是离婚手续。 好在买家和卖家懂这些,交易进行得没太大问题。 房子以八万块成交。 交易结束后,买家给了严兰珍一千块,卖家那边没表示——他们又不认识严兰珍,是严兰珍上赶着来联系他们的啊。 按后来业界默认规定2到3的佣金比例来看,一千块是少了。 但严兰珍没多说什么,对这位之前在陵城百货上班时认识的大哥表示了由衷的感谢。 这一笔收入对她意义重大。 给她指明了方向,也给了她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的勇气。 严兰珍回头又给保安大爷买了一整条红塔山香烟。 保安大爷激动坏了,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他还在这小区守一天的门,这小区的房子但凡要租赁或买卖,那都是严兰珍的生意。 第57章 见家长 秦好每个星期在电话里跟挤牙膏似的给弟弟更新妈妈的最新情报。 严兰珍辞职了。 严兰珍失业中。 严兰珍失业中。 严兰珍失业中。 严兰珍突然心情大好,带秦好去吃好吃的,还买了漂亮的小裙子。 这让秦好受宠若惊得有点害怕。 秦好还记得,上一回严兰珍失业时,那段日子她的脸臭得六亲不认。 那阵子,秦好只要稍微皮一点,就会冷不防招来严兰珍一顿臭骂。 秦好并不非常清楚“失业”是什么概念,只觉得以前对自己哪哪都好的妈妈变了,心里很委屈。 现在,秦好11岁了,上五年级了,终于更理解了一些严兰珍的处境。 所以惶恐。严兰珍咋回事?新工作还没找着,就这么大手笔地花钱? 小姑娘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直到武明再次拎着大袋小袋好吃的上门,秦好才恍然大悟。 破案了! 原来是爱情的力量! 秦好对武明的重新出现更高兴了,甚至有种失而复得后的珍惜。 从各种意义上讲,她都希望妈妈和明叔能顺利修成正果。 她希望自己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也能有爸爸妈妈一起来接她放学的那天。 严兰珍接下来半年都没找到新工作。 她人近中年,拿着高中文凭,又是在一个干啥都要先讲关系的小城市,没有半毛钱可能找到朝九晚五双休日这样的工作。 一旦去上班,她照顾女儿都够呛,根本没时间再跑自己的小业务。 促成一桩房产买卖的交易,她就能拿到别人一个月的工资,尝过这样的甜头,她怎么还能心甘情愿去打那些辛苦工? 由奢入俭难啊。 秦好终于渐渐明白妈妈在做些什么了。 严兰珍接待客户时绝不会带上秦好。但有时她是单纯地扫街跑房源,碰上周末,秦好没事干,她就会捎上秦好一起,看看房子、吃吃路边摊,干活逛街两不误。 听秦好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生活小事,秦立很欣慰。 尽管他没能亲眼看着,但他确实正在见证母亲的命运发生改变。 有些人,给他一个支点,他能撬起地球。 给她一些阳光,她就会奋力生长。 不过,也不全是好消息。 严兰珍事业还算顺利,情场那边却不太得劲。 帮武伦找房子后,严兰珍和武明迅速重新走到了一起。 在1995年春节,武明带严兰珍回家见了父母。 然后。 没有任何悬念。 武明的父母坚决反对这桩惊世骇俗的姐弟恋。 并赶紧着手安排武明去相亲。 他们合理怀疑,武明是“见过的女人太少”,才会被严兰珍这样的迷花了眼。 这个春节,严兰珍被闹了个鸡飞狗跳。秦好按惯例到永镇过寒假,她是开学回去后才得知的这事,又在电话里转告秦立。 秦立能想象到严兰珍面临的窘境。 这件事里,仔细想想,每个人的角度都没什么毛病。 谁家有个二十八九岁大好年华的儿子,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让他娶一个三十多岁带着拖油瓶的离异妇女。 为爱不顾一切冲破世俗障碍是偶像剧里才有的情节,骗小女生用的。 某大佬有云: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每个人身处的关系网,是终其一生都难以彻底挣脱的枷锁。 严兰珍这事儿,从理性的角度分析,最佳选项是长痛不如短痛,各自去找个适合自己的对象。 不过这话秦立也就自己心里想想,没有跟秦好说,也没打算去劝严兰珍。 重活一世,他只能尽量避开踩过的坑,不代表他要去全盘掌控别人的人生。 何况事实这么明显了,严兰珍不傻,应该用不着自己劝。 看来,1995年对严兰珍是个命中注定的坎,不是要渡这个劫,就是要渡那个劫。 严兰珍这一年实在是崩溃。 武明家里人的态度,让她回想起了许多年前,被秦志国家里人审视的恐惧。 秦志国家里人,主要指奶奶。 严兰珍一半自我怀疑,一半不服气。 怎么回事? 她觉得自己挺好的,会下厨,能赚钱,样貌也不赖。 自认算是个合格的母亲。 所谓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不外如此。 为什么两任对象的家长都往死里嫌弃她? 这世界准是有点大病。 这些想法是自己跟自己怄气。别人不待见她的真实原因,她一清二楚。 并且,难以反驳。 见过武明家里人后,严兰珍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不再抱什么幻想了,化悲愤为动力,发了狠劲地努力挣钱,跟武明又冷战了一段时间。 得知武明被家里人按着头去相亲,她也不管。 她没资格管。 武明则感觉自己像做错了事,每相亲一次,就来跟严兰珍解释,他真不喜欢对方,相亲对象哪哪都不好,哪哪都比不上她。 两人就这么极限拉扯,不亦乐乎。 秦好觉得明叔非常可爱,在电话里跟弟弟谈起这些,咯咯直笑。 她看的是喜剧,不知剧中人演的是悲剧。 秦立憋得很辛苦,才忍着没有剧透:姐,很多年后,你的初恋男友加老公,我姐夫,也会被他丈母娘,也就是咱俩的亲妈嫌弃。 还会嫌弃很长时间……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历史是个车轮,滚完一轮又一轮。 严兰珍那边,秦立只能暂且当个听众。 他现在的生活重心在永镇这里。 好在,在2005年的命运拐点到来前,记忆中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事。 下一次要提防的,也就是1998年的洪灾了。 对于永镇,不过是再被淹一次。 永镇早就习惯了,问题不大。 眼下,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令秦立有点糟心。 经过他反复提醒,爷爷始终意志坚定,没有换掉那个放钱的抽屉上的锁。 秦立死活想不起来,上一世家里到底是哪一年哪一天被贼偷了家。 人类的记忆力极其不靠谱。 但他已经5岁了,那一天想必不远了。 几千大洋啊! 放到2023年是大几万起步,分分钟更多啊! 秦立的心在提前滴血。 不行。 必须想想办法。 他要用铁铮铮的事实向爷爷证明,家里的这个锁,啥都防不住。 第58章 知识改变命运 秦立很快心生一计。 给爷爷打个疫苗。 众所周知,疫苗的原理是,给免疫系统来一场演习。 等免疫系统熟悉了敌人的尿性,真正的大病到来时,就能有所准备,快速上手。 这个疫苗怎么打? 很简单。在真正的贼来偷家前,秦立先把自己家偷了,不就完事儿了? 他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问题只剩下一个。 秦立不会撬锁。 他当了三十多年遵纪守法的良民,怎么可能会这种民间传统手艺? 秦立趁着爷爷奶奶不在,站在那张大桌子前,对着那个小巧的挂锁观察半天。 观察结果是。 百度,求求你赶紧面世! 一定是正直与善良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怎么办? 去外边找个开锁匠,趁爷爷奶奶都外出时让人来开锁? 秦立一秒否决了这个想法。 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家里就一个五岁的小屁孩,抽屉里指不定有多少现金,这年头又没有监控,到时候开锁匠见财起意,兽性大发…… 把钱全卷走了都算是好结局,最糟糕的结局是连他这个目击证人也顺带嘎了。 二周目直接gg。 他好不容易熬到了5岁啊!天知道他这5年是怎么过的! 现在重启点刚过百,坑爹的系统没告诉秦立开启三周目需要多少重启点。 这个险不能冒。必须得自己动手。 秦立想起很多电视剧和小说里都出现过的场景:一个神偷用一根铁丝,往锁孔里戳几下,刷地就把锁戳开了。 easy。 秦立照葫芦画瓢,找来一根铁丝,找机会试了几次。 体验:手很累,锁纹丝不动。 秦立生气地扔掉了铁丝。 以后再相信编剧和小说作者说的话,他就是个大傻叉。 秦立继续绞尽脑汁。 某天,看到邻居的大叔在用扳手修自行车。 秦立站在旁边观摩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大叔手里的扳手上。 想他上一世在学生时代好歹算是个学霸,物理考过满分的那种,现在才想起来,知识改变命运,他要运用物理学知识来解决这个难题! 秦立揣上自己的零花钱,某天趁爷爷生意忙,在门店附近的街区转了一圈,很轻易地找到了一家五金店,买了两个扳手。 店长对于5岁的小朋友来买这种东西有点意外,秦立说是爸爸让他来买的,店长便不再怀疑。 又过了两天,秦立找了个理由没跟爷爷去店铺,等奶奶出门买菜后,他翻出准备好的作案工具,来到那张大桌子前。 今天他将运用到的物理学知识是:大力出奇迹。 众所周知,只要施展的力足够大,一切物质都可以被破坏。 问就是秦立瞎扯……秦立说的。 秦立搬来一张凳子,站在凳子上,各将两个扳手的一只牙塞进那个小挂锁上倒u形的锁梁里。 然后,用力掰。 使劲掰。 换着姿势、换着角度掰。 秦立能感觉到锁梁有所松动,但没又完全松动。 年仅5岁的他显然力量不足。 秦立吭哧吭哧掰了半天,手臂和虎口都酸痛得不行。 要放弃吗? 不。 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都开启二周目了,这么点小事也做不到,秦立不甘心。 奶奶少说还得一个多小时才到家,他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努力到最后还不成,他就去买把锤子。 不行治不了这玩意儿了! 秦立数不清换了多少种体位,最后几乎趴到了桌子上,才把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挂锁给撬开。 当初,他觉得设计这种锁的人不太聪明。 艰难开锁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低估了设计师。 那么多人用这种锁,多少有些道理的是。 现在,他还是觉得,设计师肯定是不太聪明。 看,一个5岁的孩子就能把这锁给废了。 还想防贼? 秦立打开抽屉,一眼就看到好几叠深蓝色的百元大钞。 这个时候毛爷爷还不是红色的,也没有土豪金,让秦立一时有点儿陌生。 秦立清点了一下现金的数额,崭新的百元大钞有六千元,另外还有一些面额10元、20元、50元的零钱,现金总计不超过六千五百元。 除了现金,还有一个精美的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对金手镯和一个银制同心锁。 银制品还在其次,这对金镯子如果是纯金的,放到2023年,没有一两万下不来,算是挺值钱的。 很多打工人的存款都不定能有一两万。 家里有现金,秦立不奇怪。 家里有这种首饰,就很奇怪了。 奶奶这辈子就没戴过饰品。据她自己说,她和爷爷结婚时,双方都一穷二白,她没有嫁妆,爷爷没有彩礼,讲究一个旗鼓相当。 所以这不会是奶奶的嫁妆。 奶奶后来在国营工厂当了一辈子工人,工资一直是仅够生活,以她的性格,哪怕爷爷做生意赚了钱,奶奶也绝不会花这种冤枉钱买金镯子戴。 反正上一世,秦立一辈子没见过这对金镯子和那枚同心锁。 哦,也正常。任何一个贼打开这个抽屉,都会挥一挥手,不留下半点值钱的东西。 秦立很庆幸自己坚持撬了这个锁。 现在新的问题来了。 他这一针疫苗,要打多重? 抽屉里的东西拿走多少才合适? 首饰他是肯定不会拿的,只能拿现金。 现金不能全拿,他怕爷爷奶奶遭不住。 但也不能拿太少。 贼都进家门了,都打开这个抽屉了,竟然只拿了一点,太可疑了。 这个世界不存在这么讲原则的贼! 盗亦有道?扯犊子呢。 是个人都会怀疑到家贼上来。 秦立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离奶奶平时买菜回家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他得抓紧时间布个局。 40多分钟后,奶奶提着菜篮子回来。 走进住宅区的街道,远远就看到自家门口很热闹。 奶奶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加快脚步走过去,邻居见到她,跟她招呼:“秦家奶奶,你家遭贼了!” 奶奶的心砰地一跳,差点没站稳,菜篮子里的玉米掉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捡,朝着自己家跑去。 很快听到秦立的哭声。 几个大人在安抚秦立,看到奶奶,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跟她讲述来龙去脉。 第59章 失而复得 事情是这样的。也就十来分钟前,秦立正在这片住宅区的街上蹦跶,蹦到自家门口时,秦立发现自家大门竟然敞开着。 然后,按秦立的“口供”,他进门后,看到家里有一个陌生的奇怪叔叔,小秦立很害怕,当场嗷嗷哭叫起来,一边哭一边跑出去找爷爷奶奶,出来后很快遇到了邻居,秦立便一把鼻涕一把泪,断断续续、不清不楚地倾诉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邻居费了老大劲才勉强听明白,秦立家应该是进小偷了。 一条街炸了锅,好多人都跑出来看热闹,大家聚集到秦家门前,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安慰哭鼻子的秦立,上次帮爷爷搬过货的那两个叔叔带头拿了主意,叫上好几家的大人,互相作为见证,进秦家检查了一通。 这一看,妥妥是遭了贼无疑。 主要受灾区在二楼的前间,也就是爷爷奶奶的卧室。所有柜子和抽屉都被打开,衣柜里的衣服被一通乱翻,更触目惊心的是,地上散落着好些现金,有成叠且崭新的百元大钞,也有面额较小的零钱。 秦立哭归哭,那几个大人上楼时,他自觉地跟了上去,防止有人对地上的现金顺手牵羊。 上一世,秦立记忆中这个街区民风淳朴,没出过什么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不是? 不要考验人性,谁都经不起考验。 几个大人上楼看了一圈,又齐齐下楼,长吁短叹,啧啧称奇。 奶奶听了一半,迫不及待地冲上楼去。 清点完财物损失,才想起来打电话给爷爷。 爷爷立刻关了门店,坐三轮车赶回来。 民警也跟着爷爷前后脚来了。 今日的秦宅十分热闹。 几个民警勘察一番案发现场,又一一询问受害者和聚集在这里的围观群众,很快理清了案情。 毫无疑问,这是一桩入室盗窃案。 从现场痕迹以及群众口供来看,案发经过应该是这样的—— 今日早上,一小偷发现秦家无人(有可能是提前进行了踩点),于是破门而入,不料在秦家搜刮到一半,被突然回家的秦立撞见,秦立哭闹着跑出秦家,惊动了邻居,小偷惊慌之下,不敢久留,随即逃离,又在逃离过程中手忙脚乱地把钱撒了,没时间去捡,所以才在地上留了很多现金。 经过彻底清点,此次入室盗窃,小偷共偷走了现金2170元,除现金外并无其他损失。 按理说小偷大白天行窃被撞见,应该会被很多人目击才对。 秦立布局时,最担心的就是在这一点上露馅。 毕竟,不存在那个“匆忙逃离现场”的小偷。 问到他,他就说,当时很害怕,只隐约看到是个陌生怪蜀黍,至于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有什么外貌特征等等,全都记不起来了。 再多问几句,他当场哭给警察看。 他的目击证词不重要,反正肯定问不出有用的东西。秦立怕的是邻居们太给力,让民警察觉到不合逻辑之处。 但,他低估了人类的想象力之丰富。 不止一个邻居煞有介事地跟民警说,他们确实在不久前看到有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从这条街离开。 个头?不高不矮。 身材?不胖不瘦。 年纪?看不出来。从20岁到50岁都有可能。 穿着?e……最普通的休闲裤和短袖,有人说是黑色,有人说是白色,还有人说穿着外套。 往哪去了? 那边,对,就是那边。 有人说往东边,有人说往西边。 一圈问下来,把民警给整不会了。 这里不是封闭式小区,而是开放式住宅区,每天车来人往,出现几个陌生面孔很正常。 邻居们确实很给力,就是给力的方向和秦立想的不太一样。 民警让爷爷到派出所立了案,安慰爷爷一番,这事儿就算告一段落了。 90年代,入室盗窃,只要没出人命,就不是大事。 虽然两千块不算小数目,但人已经跑了,证据太少,很难查。 反正上一世,秦家被偷后同样报了警、立了案,没有任何后续。 没办法,这是时代环境和硬性技术的限制。 待爷爷从派出所回来,奶奶已经把家里收拾好了。家里的气氛有点沉重,爷爷笑着安慰奶奶,好在贼没把东西偷完,黄金镯子都还在呢,丢的那两千多块钱就当是破财挡灾了。 秦立记忆中的爷爷一直是这样的。偶尔会有点小脾气,但从不发大火。家里真出了大事,永远是他笑呵呵地安慰奶奶,然后默默行动去解决问题。 就在爷爷忙着哄奶奶时,秦立手里拿着两沓钞票,吭哧吭哧爬上楼梯,冲进房间,兴高采烈地朝爷爷奶奶喊:“爷爷,奶奶,我在楼下捡到了钱!” 爷爷和奶奶都是一愣,一同看向秦立。 秦立跑过去,把钱交给爷爷。 爷爷接过钱的手微微发抖,下意识地舔了舔手指头,在奶奶殷切的注视下,格外仔细地将钱数了一遍。 然后又数了一遍。 爷爷数完,奶奶把钱拿过来,自己亲自再点一遍。 20张百元大钞,两张50元,两张20元,三张10元。 总计2170元。 一毛钱没少。 两位老人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可置信。 奶奶再次询问秦立是哪捡到的钱,秦立带着他们来到一楼,指着前厅大门后面一个角落,说这里。 爷爷奶奶围着这个角落瞅了半天,没瞅出个所以然。 不妨碍他们很高兴。 是一种失而复得的高兴。 爷爷奶奶相信了“小偷被撞见后慌忙逃跑,竟然把抽屉里拿的钱全部掉在了屋子里也没发现或没时间捡走”这个听起来有点儿玄幻的故事。 今天这个局,具体如何设计,秦立思虑了很多。 必须切实地偷点钱,让两老感受一下心痛的滋味,不然爷爷奶奶像之前一样不当回事,秦立就是白忙活,到时便宜了正牌小偷。 还得让爷爷奶奶、街坊邻里、民警都相信,这是外贼所为。那就得伪造一个说得过去的现场。 失窃数额不能太大,不然让警方上了心,用力查案,比如搞个指纹搜集对比什么的,秦立搞不好要完犊子。 尽管上一世秦家真被偷光了也没发生这种事,但秦立不敢掉以轻心。 最后,不能真偷。 老人家节俭一辈子,平常几块钱都不舍得乱花,秦立不想伤他们的心。 以及,有前车之鉴,秦立怕被倒扣重启点。 所以,秦立设计由自己把钱捡回来,让两老虚惊一场。而且,必须得等到晚上,民警和邻居都离开后,才能动手。 如果当着一群大人的面发生这种刻意的巧合,家里遭了贼却一分钱没丢,但凡警方和邻居里有一个智商在线的,被勾起一点该死的好奇心深挖下去,秦立也有可能凉凉。 唉,他可太难了。 第60章 一战成名的小福星 秦立的苦心总算没白费。家里被这么一闹腾,加上民警的一番劝诫,第二天爷爷就将六千块现金拿到银行存了起来,金镯子和同心锁也一同放进了银行保管箱。 之前是不舍得保管费,现在可不敢省这点儿钱了。 秦立这才松了口气。 让秦立纳闷的是,重启点从头到尾都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 这破系统是不是网络延迟了? 秦立等了一天,等了两天,重启点就是一动不动,不增不减,定格在“105”这个数值。 秦立仔细想了想,大概明白了。 根据以往的规律,秦立猜测,这一回重启点不是没变化,而是增减抵消了。 秦立这番操作,理论上能让他们家免于被偷,应该能获得重启点。 但秦立这种做法又确实是在违法的边缘疯狂试探…… 这还是秦立最后把钱还回去的前提下。 行。秦立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一役,秦立没赚到重启点,却在这片社区一战成名。 不出几日,所有人都知道了,秦家两老那个只有5岁的小孙子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福星! 贼都进了他们家门了,却因为被小秦立及时发现,居然没有丢一分钱! 不仅如此。据说小秦立至今已是战绩累累,比如去年的洪水爆发之前,小秦立也提前给爷爷奶奶提了醒,让爷爷避免了一次可能的亏损。 以及,也是小秦立最先提出的让奶奶去医院检查,这才查出了癌症,幸好发现得早,只是中期,能治。 还有这样那样的事迹。 比如,秦立特别聪明,总能很快领会大人的意思,也特别乖,基本上不哭不闹,让大人特别省心。 比如,秦立不到5岁的时候就能认很多字了,街上的招牌、电视剧里的台词等等全都能看懂。 比如,秦立1岁起就不用大人喂饭,两岁起就能自己去上厕所,3岁起就能自己洗澡。 4岁过后,秦立竟然没再尿过床! 恐怖如斯! 总之,这绝对是个不一般的小孩,三岁看八十,将来必成大器! 秦立:? 谁?谁在背刺我! 很快破案了。 谣言的源头正是他的亲爷爷。 爷爷历经这一场虚惊后,自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心情非常好,于是从家里到门店,逮到一个能聊的街坊邻居就可劲儿夸自家的孙子。 自1992年第一次在陵城见到秦立,爷爷就觉得这娃聪明,跟别的小孩似乎不太一样。 经过三年的朝夕相处,爷爷和秦立的感情越来越深,越来越喜欢这孙子,又亲眼见证过秦立三番四次的不寻常发挥,爷爷终于笃定:他们家孙子,是个神童没跑了。 嘿,这不得吹一波! 关键是这一波吹得还算是有凭有据,秦家遭贼这天,很多人都在现场“目睹”了全程,秦家被搞得一片狼藉,结果那贼一分钱没能拿走,这事也是着实玄幻。 这几天,秦立只要走出家门,就能感觉到邻居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某天,秦立的小短腿蹦得不够快,被一位慈祥的阿姨薅住了,抚摸着他的狗头说:“小秦立这么聪明,长大后怕不是能考个清华大学啊。” 秦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可别,别别别。 他的实力也就够考一所不上不下的211,当一个不上不下的本科生。 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啊! 秦立哀叹。 爷爷在这种事上其实是有前科的。 上一世,秦立初中时,被评为永镇优秀学生,学校唯一一个作为学生代表到帝都领奖的名额落到了他身上,让他一时风光无比。 秦立去帝都公费旅游了一个月,那也是他上辈子第一次出省。回来后,奶奶跟他说,爷爷自豪得不行,这个月期间,老头子天天搁外边儿吹牛逼,宣扬得整个永镇都知道了他们家出了一个优秀学生代表,还去帝都领奖了。 那时是零几年出头,国内的互联网行业和旅游业都还不算发达,对于永镇这种小地方的小老百姓,别说出省,许多人可能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出过永县。 帝都,那是天子脚下,是很遥远的远方,能作为学生代表公费去帝都,是天大的出息。 放古代,估计可以对标一个小村庄里出了一个中举的穷书生。 奶奶告诉秦立,爷爷一辈子没为自己的亲儿子骄傲过。 但他为秦立骄傲。 再后来,秦立考上了大学。那次高考他没发挥好,只考上一所普通的211,算是高考失利。 可爷爷不清楚这些。爷爷只知道孙子苦读十几年,终于考上了大学,出息了。 爷爷很高兴。 只是,他没能看到秦立大学毕业,更没能看到秦立成家立业。 秦立不知不觉又想远了,甩了甩小脑袋。 他才5岁,这辈子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秦立只能尽量低调,不想吸引太多目光。 年轻气盛的时候才总想着装逼打脸,恨不得全世界都看到自己有多牛逼轰轰。 越活到后来,越明白一个朴素的道理:财不露白。 闷声发大财才最香。 不过,被动立起这个小福星人设,也不是全无好处。 邻居们对他都更热情友善了。 上一世,秦立小时候是个十足的熊孩子,成天就想着找乐子,完全意识不到两个老人的当家不易。 邻居们说不上讨厌他,嫌弃是少不了的。 如今这样,以后家里若有点什么事,邻里街坊也会更愿意出手相助。 时间飞逝,一晃眼又过一年。 这一年间,家里始终没有再遭过贼。 秦立不太确定,是还没到上一世贼来的那一天,还是因为这一世他给打了针疫苗,先把民警引了过来,提高了整个街区对入室盗窃的警觉,所以贼打消了偷这里的念头? 真来了也没事,只要不伤人,家里现在没啥可被偷的。 有本事你去把那电视给扛走。 这一年间,严兰珍一直没有去上班。她自己的小业务从一开始的饱一顿饥一顿,渐渐发展到拥有稳定的房源和客源,更有客户开始帮她口口相传:想找房子?那位严女士可以帮你。 这一点,秦立不意外。他很相信亲妈的工作能力。 严兰珍是典型的干一行爱一行的人。别说卖房子这种越来越热销的产品,就是让她去卖男士剃须刀,她也能卖得动。 令秦立大跌眼镜的是——虽然他不戴眼镜——武明和严兰珍竟还没分手。 第61章 当一个快乐的小学生 秦立如今和严兰珍的碰面节奏是一年四次。 寒假,严兰珍送秦好来永镇一次,收假时来永镇接秦好一次。 暑假同上。 每次都是来秦家住一晚。 四舍五入,秦立和亲妈一年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4天。 嗯。这频率跟上一世秦立工作后差不多。 问题不大。秦立独居惯了。他不是个怕寂寞的人。 只要他关心的人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然而,严兰珍这感情之路是咋回事儿? 她跟武明闹啥呢? 趁着严兰珍来永镇,秦立尝试过旁敲侧击。 严兰珍说得含糊不清。一是对五六岁的儿子和正上初中的女儿,很难深入地聊这种大人的话题。 二是,她自己也想不清楚。 她和武明之间面临的障碍,不仅仅是武明父母的反对。 说起来,武明的亲弟弟武伦倒是挺支持他们俩。那一次严兰珍帮武伦找房子,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武伦觉得严兰珍做事靠谱。做事靠谱的人,作为对象应该不会差。 但这个亲弟弟的支持除了情感上的加持,没什么实际用处。 严兰珍和武明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在一件关键事情上的分歧。 关于孩子的分歧。 武明完全不介意喜当爹,他很喜欢秦好,秦好也很喜欢他,这一大一小相当处得来。 武明发誓,他会把秦好当亲女儿疼。 但,武明还是想要自己的孩子。 而严兰珍说,她生过两胎,又到了这把年纪了,真的不想再生了。 她现在的追求很简单,也很明确:努力挣钱,养大女儿,看着女儿念完大学、成家立业。 至于她自己,当然是希望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 前提是合适。 总之,两人卡住了。 这是个谁都很难让步的事儿。 甚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死局。 严兰珍现在,对于事业很坚定,对感情,却很茫然。 她也跟武明摊过牌,提过分手,说别耽误彼此云云。 他老大不小了,她想二婚,也得抓紧时间。 女人的年华比男人更不等人。 却说不清为何,两人纠纠缠缠,拉拉扯扯,愣是分不干净。 每次严兰珍狠下心把武明赶走,武明没隔几天又会再度出现。 秦立听完,沉默。 他看得出来,严兰珍是真的爱这个男人。 说到他的时候,严兰珍眼神里会冒出笑意,透着藏不住的幸福。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秦立第一次在严兰珍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秦立纠结。 秦立下意识地就问了严兰珍一个问题:“妈妈,你跟明叔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 严兰珍脱口而出:“开心啊。” 秦立又问:“他开心吗?” 严兰珍愣了半秒,笃定点头,“我觉得是开心的。” 行。秦立不纠结了。 那他就不劝了。 若秦立还在20出头的年纪,他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不分留着过年吗? 耗费那么多时间,最后毛都留不下一根,不纯白搭? 30岁过后,秦立才后知后觉,曾经像林新月那样的姑娘,原来一生只能有一次,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当初高考后,他和林新月虽然维持着异地恋,但那时,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已横在了他们面前。 秦立毕业后去哪发展都不打算回陵城。 林新月毕业后会直接回陵城。 当时,两人都想着,他们还年轻,未来充满了变数。 也许对方会改变想法呢? 也许自己会改变想法呢? 心底深处,又都隐约察觉,这是自我安慰。 他们的故事早就被判了死刑,两人都在竭力延迟处决之日罢了。 这么自我安慰着,每次放假回陵城,他们又都会在见面的第一时间紧紧相拥。 秦立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就算给他二周目,三周目,四周目……有些事情,不管重来多少次,可能都无法做到完美。 现实生活里,不存在完美结局。 所以,他是否不能太贪心? 反正没有两全其美之道。大胆选择就好。 1996年秋天,秦立小朋友终于光荣地从幼儿园大班毕业,进入学前班。 这所小学叫江心小学,非常小,只有一栋教学楼,一个操场,从学前班到六年级,总共七个年级,每个年级两个班,一个年级加起来不到一百人。 上一世,秦立在这里从学前班念到六年级,几年下来,学校里的人他看一眼就大概猜得出是哪个班的。 江心小学离爷爷的门店很近,步行不到10分钟。这就是秦立就读江心小学的原因。 终于成为小学生,秦立非常高兴。 他3岁开始在永镇上幼儿园,天知道这三年幼儿园时光他有多崩溃。 生生过出了“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的漫长感。 把一个成年人扔到一堆不到6岁的熊孩子里,待上三年,谁都得疯。 如果是幼儿园老师看到这句话,当他没说。 秦立在班上成了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他对玩具没兴趣,对零食没兴趣,对动画片没兴趣,天天在幼儿园就找个角落,自己思考人生。 一想也没几年可以光明正大地咸鱼了,以后多的是机会爆肝,不想肝都得肝,秦立就释然了,还挺享受这种45度角仰望天空让悲伤逆流成河……的无所事事的时光。 只求那些熊孩子别闹腾到自己身上。 他在幼儿园唯一的精神支柱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秦立实在闷得慌,就去跟老师聊天。 把老师芳龄几何、家住哪里、有没有对象、粽子喜欢吃甜口还是咸口都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可惜,没什么卵用。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呸。他真就是单纯聊天,绝对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偶尔老师被小朋友们围攻得濒临崩溃,秦立有时出于同情,会帮着她安抚一下孩子,维持一下秩序。 刚开始,老师以为秦立这娃有自闭症。 那会儿人们还没有这么专业的精神疾病方面的意识,老师就是觉着,秦立可能是脑子有点问题。 后来,老师改观了,深感秦立是班上最乖的孩子,唯一不会气到她吐血的孩子。 幼儿园毕业时,老师还怪舍不得秦立的。 这样的孩子,那可是百年一遇啊。 秦立也有一丢丢舍不得老师。 但,也就一丢丢。 他要去当一个快乐的小学生了! 第62章 学前班 念幼儿园时,爷爷每天早上先送秦立去幼儿园,然后去开店。 现在,爷爷每天早上先送秦立去小学,然后去开店。 若来得早了,离上课时间还远,爷爷就带秦立在小学对面的早餐店先吃个早餐。 油条,豆浆,河粉,云吞面,小笼包。是秦立在外漂泊时想念的味道。 秦立中午放学,已经不需要人接了,走几分钟就能到爷爷的门店。 奶奶不久就会送午饭来,一般送完就回家。秦立吃完饭,玩一会儿,睡个午觉,到点上学。 秦立成年后再没有午睡的习惯——没时间睡。但这会儿生理年龄还小,扛不住困意。 下午放学回来,爷爷也就差不多打烊了。 关了门,爷爷带秦立走到路口,坐个三轮车回家。 这可是爷爷一天最拉风的时刻。 爷爷是老主顾,每天都在差不多的时间出现在这个路口,大家又知道他是开店的,每次爷爷一现身,一群开三轮车的大叔大婶们称得上是热情如火,一口一个“秦老板”地招呼爷爷——来呀,来呀,老板来坐我的车呀。 爷爷这三轮车坐了许多年,有很多熟悉的三轮车师傅,上车不用报地址就能自动导航的那种。爷爷天天被大家伙的热情搞得不好意思,十分注意雨露均沾的艺术,今天坐这辆,明天坐那辆,确保每一个师傅都有赚他钱的机会。 秦立打小就喜欢坐这种三轮车,尤其夏天,车一开,风呼呼地吹,凉快。 大约就跟土豪喜欢敞篷超跑差不多。 到家,奶奶通常已做好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家三口美滋滋吃饭。 夏天,爷爷偶尔会在回家时顺道买个绿油油的大西瓜,回家放水桶里泡着,吃完饭就给西瓜开瓢。 这种日子,秦立的肚子必定撑得滚圆。 吃完饭就回房间看电视,那些年tvb的热播剧,一部不落。 奶奶依旧独自包揽厨房所有活计,只有要搬抬一些重物时,会使唤秦立。 这厨房,秦立看得糟心。没有抽油烟机,没有消毒柜,没有洗碗机,没有冰箱,没有洗衣机…… 奶奶洗衣服用的还是搓衣板。 燃气灶都是今年才装的。那之前,奶奶做饭都是烧柴火。 浴室同样惨烈,没有热水器,没有马桶,没有排气扇。 一言以蔽之,几乎没有任何高科技产品。 有一种遥远的陌生感,以及一种亲切的熟悉感。 不过,二周目已经开启到第6年了,秦立多多少少习惯了。 人类的适应力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也是上学前班这一年起,秦立搬上了三楼的房间,自己睡。 上一世要再晚几年,但这一世情况不同,秦立需要点私人空间。 他得规划一下下一步干点啥了。 近期似乎没什么大事,那他就着手逐步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 好歹先买台冰箱? 96年了,家里还没台冰箱,过分了啊。 秦立都不敢指望直接杜绝两个老人家吃剩菜了。实在要吃剩菜,咱也别大热天地隔夜行不行? 这不像洗衣机,是图个偷懒的问题。 这是关乎健康的大事。 好,又一个小目标定下了。 那么该如何实现? 秦立没钱。 他就是把自己每一分压岁钱和零花钱都攒起来不花,也凑不够买一台冰箱的钱。 他没钱,但爷爷有钱啊。 秦立不理解两老。辛辛苦苦干了大半辈子,攒下那么多存款,怎么就不舍得享受一下呢? 上回抽屉里那六千多块,比起秦家存款里的数额,只能算小头。 其实认真想想,也正常。 几年前,秦志国出事,爷爷若是拿不出钱来给秦志国善后,秦志国不定得吃多少苦。 搞不好下半辈子就废了。 两个老人家都害怕,怕秦志国在外边哪天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需要亲爹亲娘去救他。 趁着他们现在还干得动,就多挣点,多攒点。 攒得越多,心里越踏实。 秦立犯难。怎么让爷爷心甘情愿掏钱买台冰箱回来呢? 秦立一边思索这个问题,一边百无聊赖地在学前班混日子。 可不就是混日子。一来学前班还不用考试,二来,学前班的教材,简单得秦立脑仁疼。 他多少理解了一点柯南的心情。 秦立在学校百无聊赖还有一个原因。 他在小学时期最好的两个朋友,现在还没出现。 学前班升小学一年级,还要分一次班。有的学生会转走,还有一部分新来的学生,会直接入读一年级。 秦立观察了一阵子,确定那俩哥们现在不在江心小学。 看来都是一年级时才入学的。 那就明年再说。上辈子是好哥们,这辈子应该都跑不了。 上小学后,新的支线任务也开启了。 1996年的中秋节这天,爷爷白天照常开店,中午奶奶来送饭,带了一盒月饼,让秦立给阿太送去。 秦立这一世见过几次阿太,都是大场合,像秦家乔迁宴那回,阿太也来了。 不过不熟。阿太对秦立并没表现出过多的热情。 之前秦立还太小,所以奶奶一直没派遣他出使秦家祖宅。 秦立端着月饼,大咧咧地来到了三公家。 三公有个孙子,是秦立堂哥,比秦立大一点,和他念同一个年级。 现在还没同班,如无意外,一年级他们就要同班了。 上一世,秦立和堂哥感情不怎么样,没少干架。 让堂哥特别愤懑的是,他和秦立明明都混,都三天两头打架,而他天天放学回家被按着头写作业,秦立天天放学回家就是满世界地浪。 结果,秦立回回考试名列前茅,他回回考试垫底。 这t,秦立开挂了? 跟秦立就更不对付了。 秦立自觉很无辜。第一世他确实没开挂。 他也没想明白,就小学那课程难度,闭着眼睛都能及格,堂哥是怎么考出那种垃圾分数的? 所以那时他进出三公家总带着几分别扭,要不是奶奶的命令过于强硬,他都不想来。 现在,秦立心态稳如狗,早就从腼腆小伙进化成了脸皮比城墙厚的社牛。 第63章 阿太 三公家的祖宅一楼也是店铺,做中药材生意,秦立进门后,跟三公一家人道明来意,堂叔堂婶错愕过后,客气地笑着欢迎,带秦立上楼。 和记忆中一样昏暗狭窄的楼道,通往二楼昏暗狭窄的房间。 毕竟是祖宅,阿太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这栋房子年纪比她还大。 说是年久失修都不为过。 从这个角度说,秦立还挺庆幸爷爷没继承这祖宅。 带秦立来到阿太的房间,堂婶给阿太说了一下秦立来了的事,就下了楼。 这一年,阿太99岁,比爷爷奶奶去世时年纪都大。 这会儿,阿太的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瘦瘦小小的一个老妇人,弓着背,满脸褶皱,坐在床边,正翻着手里的一本相册。 秦立捧着月饼盒,来到阿太面前,笑着叫道:“阿太,我是秦立。” 阿太抬头,盯着秦立看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秦立……你是小立?” 秦立上回见阿太是去年了,一年之间,他的个头蹿得飞快。 秦立长大后187厘米的身高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阿太说完,笑了,颤颤巍巍伸出手,摸上秦立脑袋。 秦立任她摸着,让阿太看月饼,“今天中秋节,爷爷奶奶让我给您送月饼。” 然后把月饼盒放在桌上阿太够得着的位置。 月饼盒是纸质的,算不上精美,奶奶中秋节前就买了两盒月饼,选的是大菜市里最实惠的那种,一盒自家吃,一盒送来给阿太。 其实就是个心意,秦立知道阿太大概率不会吃。 “好,好。”阿太笑出一口假牙,有点手足无措,开心得像个小女孩。 眼前的阿太,比秦立模糊的记忆里生动多了。 阿太想起什么,掏出布满刺绣、年代久远的零钱布包,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一块钱,犹豫了一下,再摸出一张,将两张陈旧的暗红色纸币递给秦立,“来,阿太给小立零花钱。” 1996年,两块钱对于一个6岁的孩子,无疑是一笔巨款。 秦立考虑了两秒。 上一世,秦立对看望阿太这事没什么想法,纯粹当作奶奶交代的任务,什么中秋节,什么爷爷奶奶特意让送的,他毫无这些概念。 只想走完这一趟,放下东西就赶紧离开。 今天,来的路上,秦立思索了一路。 阿太的日子不久了,倘若和上一世一样,还有五六年左右。 秦立努力回忆,上一世,在这五六年间,他都不敢说自己和阿太说的话有没有20句、呆在阿太这里的时间加起来有没有一个小时。 说实话,秦立对阿太没什么感情。阿太那场盛大的葬礼,对于当时六年级的他,就是一次空前热闹的亲戚聚会。 可眼前这样的阿太,让秦立想起了以后的爷爷,更想起了以后的奶奶。 他想起自己见奶奶的最后一面。 那一天,他走出家门前,跟奶奶说再见。 他要去外地继续打拼自己的事业。 这一幕,像极了曾经的秦志国。 与奶奶道完别,转身后,躺在床上的奶奶又叫住了他。 “小立,”奶奶这时的帕金森已经非常严重,脑袋和手都小幅度地晃动着,那瘦小干枯的手抬到半空,伸向他,“小立,你跟奶奶握握手。” 秦立回头,看到此时的奶奶浑浊又昏花的双眼竟异常地清澈明亮,90多岁的她,这一瞬间宛如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 好,大概率是秦立自己脑补过度。 总之,那一刻,秦立觉得奶奶似乎是预感到了些什么。他对她说再见,她对他说的,是永别。 秦立鼻尖一酸,面上忍住了,始终维持一个成年人的稳重与镇定。 秦立走向奶奶,没有跟她握手,而是抱了抱她。 秦立还是走了。 下一次秦立再回陵城,就是2023年初,正好是春节前,回家参加奶奶的葬礼。 和爷爷一样,他没见到奶奶最后一面。 那个春节,医院和殡仪馆都相当热闹。 奶奶的葬礼却很安静。 她的儿子、前儿媳、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子都来了。 四个亲人。也只有这四个最亲的人。 这四个人里,年纪最小的秦立也已经33岁了。 大家都表现得很理智,很冷静,没有什么哭天抢地。 正常。那一天殡仪馆里还有很多场葬礼,出殡的几乎都是老年人,大家该聊天聊天,该说笑说笑,没谁矫那个情。 总之,奶奶的一生,看起来似乎很圆满。 有儿送终,香火传续,对于她就是善终。 秦立的思绪从那场葬礼上拉回来,焦点回到眼前这两张一块钱的纸币上。 阿太的葬礼比奶奶盛大千倍百倍。可现在的阿太,明明儿孙满堂,实则无人问津。 看堂婶刚刚跟阿太的交流,阿太显然跟她不亲。 秦立接过那两块钱,笑得很灿烂,“谢谢阿太。” 他原本的打算是,这两块钱他就不拿了。老人家的压箱底钱,他拿着心虚。 然而,再一想,秦立还是决定接受阿太的零花钱。 真不是他贪图这两块钱。两块钱对6岁的小孩是不少,可是能干些啥?买干脆面还是玻璃弹珠? 对秦立真正想买的东西,比如冰箱,这两块钱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秦立想给阿太提供一种“价值感”。 阿太这把年纪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没有退休金,这些钱估计是她的棺材老本。 但她基本不出屋门,无处消费。 秦立的忽然到来令她很惊喜。在阿太的认知里,小孩子一定都想要零花钱。 给这个小曾孙零花钱,是她现在唯一还能给别人提供价值的方法。 [如果他是因为零花钱才来看望我,也没关系,只要下次还来就行。] 这种价值感很重要。 很多人一辈子不能闲着,深层原因就是无法忍受自己失去这种价值感。 说俗一点,女人拼命变美,男人拼命挣钱,骨子里追求的就是那种能给自己绝对安全感、令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价值感。 秦立将这两张布满折痕的旧钞票叠好,放进口袋,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向阿太手里的那本相册,故作好奇地问道:“阿太,您在看什么呀?” 阿太的反应很慢,说话不很利索,听到秦立这个问题,她的目光明显一亮,咿咿呀呀地开口:“这都是以前的老照片啦……” 秦立配合地点头,“阿太,那您给我讲讲呗。” 第64章 爷爷的往事 这个下午,秦立在阿太这里待了三个小时。 说没有一点后悔,是骗人的。 阿太房间里不太通风,光线又昏暗,简直可以直接拿来拍国产灵异片。 秦立坐了没多久就感觉自己缺氧了。 再者,阿太说起往事,那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发音又时常不清晰,一通听下来,秦立撑死了能听明白一半。 好在是看图说话,秦立听不懂的时候,就去看相册。 阿太是个苦命人。 秦立这才知道,爷爷和三公不是同一个爹生的。 阿太前后跟了三个男人,都没有领结婚证,三个男人都死了。 她跟第一个男人生了两个孩子,跟第二个男人生了三个孩子,跟第三个男人生了一个孩子。 最后的这个孩子就是爷爷。 这三个男人对她都不算太好。 第一个男人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前突然人间蒸发,从此再没出现过,不知死活。 第二个男人长期家暴,打她是家常便饭。 阿太说,那时候男人都打老婆,她一开始只是忍着。可她被打得太凶了,男人每回揍她,都要揪掉她不少头发。 于是她跑了,孩子都不要了,撂家里丢给男人。 她跑也没法跑远,男人就去找她,给她说好话,求她回家。她便又被忽悠回去。 后来,第二个男人出了意外,没了。 第三个男人比她年轻很多,以前家境不错,认识她时早已家道中落,还是个病秧子。 没等最后一个孩子出生,他就病死了。 这第三个男人,给阿太留下了这座摇摇欲坠的祖宅。 这算是阿太这一生中,发生在她身上最大的一件好事。 她总共生了六个孩子,但她一直要想法子挣钱养家,根本没空照管他们。孩子们都是自生自灭着长大的,一转眼的功夫,一个个就都成年了。 不管教孩子,因此孩子们野蛮发展,良莠不齐。老幺,也就是秦立的爷爷犯事坐牢,她才后知后觉。 她一辈子都很穷,手上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那座老宅子。她想过把房子卖了去救老幺。 本来这房子就是老幺的亲爹留下来的,理论上,房子最该传给老幺。 阿太的想法被其他几个孩子阻止了。 五个哥哥姐姐和同母异父的老幺没有什么感情,他们觉得祖宅是他们共同的遗产——尽管亲妈还在世,凭什么全砸到老幺身上。 老幺犯了事,他该自己负责。 最后,老三在六子夺嫡中胜出,挟老娘以令诸侯,占据了祖宅和阿太大部分的积蓄,也承担起了给老母养老送终的责任。 待老幺出狱,一切已成定局,黄花菜都凉了。 阿太其他几个子女,老大病死了,老二、老四嫁到了外地,老五也到了外地打工,只有老幺留在了永镇做生意。 秦立听着听着,发现了盲点。 这么说。 他爷爷……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老六? 咳。 赶紧把这个想法抹掉。 以上就是秦立昏头涨脑地听了三个小时后,总结出来的《阿太的一生》。 秦立尝试着挖掘一些细节,比如一个他好奇了很久的问题:爷爷当年到底是啥事儿进的局子? 上一世,秦立没心没肺,对家里人的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然而阿太压根说不明白。她只知道坐牢就是坐牢,就是大事。 聊完这几个小时,秦立萎靡了,阿太却整个人都精神了,显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听她讲这些陈年旧事了。 临别时,秦立强打精神,笑着跟阿太告别:“阿太,我下次再来看你哈。” “好,好。小立下回再来。”阿太也咧开嘴笑。 秦立出了秦家祖宅,神清气爽。 下回来还是会来的。他难受也一年难受不了几回,而阿太已然坐在生命的尽头,静静地数着日子了。 秦立第一世死得猝不及防。他很难想象,像阿太、爷爷、奶奶那样,预知到了自己大限已至,等待着死神的镰刀挥下,那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如果,自己真的能成功避过33岁那一劫,是否有一天,也能坦然面对人生的终点? 秦立正胡思乱想着,走出秦家祖宅没一会儿,听到了久违的“叮铃”响声。 [重启点+1] [重启点:106] 秦立:嗯? 重启点奖励?还有这种好事? 虽然只有1点,但蚊子肉也是肉。 关键是,这是可以重复刷的重启点。 秦立刚刚的疲惫一扫而空,心情好了不少,蹦跶着回到门店,看到正声如洪钟地跟客人讨价还价的爷爷。 忽然深感,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 今天中秋节,爷爷提前关门,带秦立回家吃月饼。 吃完晚饭,奶奶先在厨房收拾碗筷,爷爷去房间里切月饼和水果。 秦立实在憋不住,偷偷溜进厨房,跟奶奶闲聊。 秦立的闲聊主打一个目的明确,问奶奶:“奶奶,爷爷当年是因为什么坐牢的呀?” 相当直白。 奶奶扫他一眼,秦立以为奶奶会一个大逼兜怼过来,准备好了躲闪,没想到奶奶悠悠叹一口气,“你爷爷,老不正经。” 秦立:“哦?” 来,请说出您的故事。 奶奶一边洗碗,一边讲起了那过去的事情。 爷爷犯事儿,是因为女人。 但这女人不是奶奶。 爷爷在外边有过多少女人,奶奶说她都数不清了。 爷爷婚后四处撩妹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关键,那回他为了撩妹,搞了个假存折,立了个大富豪的人设骗妹子。 爷爷纯粹是想空手套白狼,没真打算搞经济诈骗。 然而,妹子当真了。 人家拿上那个假存折就去银行取钱,毫无悬念被银行当场发现,再一看造假人,有名有姓,一抓一个准。 东窗事发,那女的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奶奶急得不行,四处奔走,替爷爷澄清、求情。 然并卵。爷爷就这么进去了。 爷爷一生穿梭于无数花丛中,这是他摔得最惨的一次。 也是这次之后,他才痛定思痛好好做生意去了。 秦立听完,表情很精彩。 好家伙,这曲折离奇的发展,出人意料的结局,不讲道理的剧情…… 无脑网文都不敢这么写啊。 以及,秦家的男人,怕不是都有点儿“情圣”天赋点在身上? 秦立没忍住,又小心地问出了一个问题:“奶奶,爷爷找那么多女人,你是怎么忍下来的?” 秦立以为这个问题会让奶奶生气,不料奶奶似乎并不介意,答得很理所当然:“你爷爷,有一点好,在外面再怎么鬼混,也永远记得回家。而且,他做错了事,我骂他,他就受着。后来,年纪大了,也不乱跑了,对我也挺好的。” 奶奶把洗干净的碗一个个收拾起来,又说:“其实那时很多人劝我离婚,说我这条件,能找个更好的。我当时想,我什么条件啊,我要啥没啥,要说年轻漂亮,我能年轻漂亮多久?万一遇上一个更糟糕的,打老婆的,好赌好嫖的,有了钱就抛妻弃子的,我找谁哭去?你爷爷至少人品不坏,对老婆好,再差还能怎么样。我好歹是他发妻,不如死守着他,踏踏实实过日子。” 第65章 下棋 一守,就守到了白头偕老。 秦立想起,上一世,很多年后,奶奶说,自爷爷去世,她没有再真正开心过。 爷爷和奶奶平日里并不相敬如宾,而是有事没事拌嘴,芝麻绿豆点事儿也能拌嘴。只不过爷爷总是拌不赢奶奶,奶奶一凶,爷爷就认怂。 奶奶时常也烦爷爷。爷爷去世后,她才猛然惊觉,没有人跟她拌嘴了,没有人怂唧唧地让她凶,又怂唧唧地来哄她了。 爷爷去世后,奶奶独活的那十多年,于她,不过是无滋无味地捱日子。 奶奶今天好像心情不错,一口气跟秦立说了很多。 其实奶奶一直喜欢跟小孙子聊天。但上一世秦立对老一辈的往事一点不感兴趣,往往是奶奶单方面唠叨,秦立左耳进右耳出。 现在,秦立竟主动来问。 秦立趁势又问了一个重量级问题:“那,奶奶你和爷爷这么多年,只有我爸爸一个儿子?” 这句话,听起来辈分有点乱。 这个问题,是秦立今天跟阿太聊完才萌生的疑惑。 独生政策出来前,老百姓谁家里不是一生生一窝,像阿太,六个孩子,严兰珍家,五个孩子,这才是常态。 秦志国竟然是独生子? 秦立再算一算年纪,奶奶1930年出生,他亲爹秦志国1961年出生,奶奶31岁才生的秦志国。 可奶奶说她不到20岁就跟了爷爷。 这十多年,正是小年轻最干柴烈火的时候,他们俩干啥去了? 那年头可不讲究什么避孕……该不会有什么家族隐秘? 奶奶手上的动作停了停,语气依旧不咸不淡,“你爸爸前头还有好几个,要么没生下来,要么养了几年,没养活。” 秦立一愣。 奶奶继续说:“你爸爸是最后一胎。当时医生说,这一胎还保不住,我以后就生不了了。我就想,我怎么样都得给秦家保住这个孩子。老天爷可能是听到了,帮了我一把。有一次,我怀着你爸爸,从楼梯上滚了下来,当时我想完了,孩子要没了。结果孩子一点事没有。” “你爸爸生是生出来了,但他从小体弱多病,隔段时间我就要带着他往医院跑,工资一点也攒不下来。”奶奶叹气,“应该是我那一次给摔的。带大他是真的不容易。” 奶奶又看一眼秦立,“幸好这点你没学你爸。” 这是真话,秦立的身体打小就倍儿棒,吃嘛嘛香,从小到大不仅是学霸,还是校运会的常驻选手。 长大后,工作再忙,秦立都一直保持着运动的习惯,三十多了,以前的同学一个个发福的发福,长歪的长歪,秦立却跟大学时期变化不大,而且发量充沛,让好兄弟们眼红得想打他一顿。 听起来还挺不错一小伙子。 现实却是,发福的兄弟们都有儿有女了,秦立还坚挺地单着身。 这,就是实力。 秦立这身体素质,大概率跟严兰珍孕期的生活和饮食质量有关。 在这个事儿上,严兰珍和奶奶双方的口供没有什么出入。 奶奶怀秦志国的时候,爷爷正在局子里吃公家饭,奶奶全程自己管自己,营养不良还辛勤劳苦,每个月发那点儿工资,自己舍不得花多少,大半给爷爷买东西送进去,生怕爷爷在里边受委屈。 奶奶自己吃过教训,严兰珍怀秦好和秦立时,奶奶对她跟亲闺女似的,天天好吃好喝地伺候,更不让她累着,生怕肚子里的娃营养不够。 事实证明,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好。 跟奶奶聊完,秦立多少算是理解奶奶对秦志国这个宝贝儿子的执念了。 晚上,吃着月饼时,秦立代表爷爷奶奶,跟远在外省的秦志国通了电话,跟陵城的严兰珍和秦好通了电话,重新复习了一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意蕴。 这天起,之后每次去看阿太,秦立会尽量多待一些时间,短则一两个小时,长则两三个小时,听阿太絮絮叨叨地讲一讲往事。 第一遍听还挺新鲜,而且其中还有爷爷的戏份。 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秦立发现,阿太连句式都不带改的,同样的故事反复说。 若是上一世,秦立果断跑路了。 现在,秦立耐着性子,偶尔在心里开小差,面上始终维持耐心的微笑,陪着阿太。 不过,从第二次起,重启点就没有动静了。 秦立想错了,这重启点奖励是一次性的。 秦立:很好,这破系统,不愧是你。 但没有重启点奖励,也不影响秦立的想法和行动。 阿太越来越喜欢秦立这个小曾孙,每次都给他两块钱零钱。有一次,零钱不够了,阿太豪气地一下给了五块。 秦立差点当场喊出一句“老板糊涂!老板大气!老板常来玩啊!” 都是上一世给温可书当网红经纪人时落下的职业病。 如今,秦立手里的零花钱,多得……没处花。 年仅6岁,就手握能馋哭隔壁家小朋友的巨款,他真是承担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 然后,他还是没想到法子怎么给家里搞一台冰箱。 有一天,秦立在周边蹦跶一圈,回到门店时,看到爷爷正蹲在店门口,和一个中年男人下象棋。 旁边还围着两三个观战的大叔。 爷爷喜欢下棋。 非常非常喜欢。 秦立记忆中,爷爷情绪最激动的时刻,不是做成一单大生意的时候,甚至也不是秦立考上大学的时候。 而是当一位老棋友路过门店的时候。 如果刚巧碰上店里没生意,爷爷正闲着,他会立刻两眼放光,跟打了鸡血似的蹦出去,招呼那位棋友,“来来来,来上一局,今天必须来上一局再走!” 拉客都没这么主动。 对方通常是两种反应。 一种是欣然应战:“走起!” 另一种是婉拒:“不行,今天有事儿,真有事儿,下次一定!” 面对第二种情况,爷爷一般不会一下就知难而退,必须拉扯上几个回合。 “就一局,一局能花你多长时间?什么,要买东西?下完再去买肯定来得及!放心,没那么早关门!” “真不行,晚了回去要挨婆娘骂……哎,那就一局,就一局啊!” 男人也会口是心非。人类的本质是口嫌体正直。 当然,也有婉拒到底的。每当一个棋友决然走远,爷爷站在店门口,落寞地看着对方的背影,那孤寂又忧伤的小眼神,秦立感觉,老爷子当年把不到妹,估计也不至于这么伤心。 如果真来上一局,原先说好的“只下一局”,几乎一定会演变为输方再次发起挑战:“不行,刚刚那局我是发挥失常,再来一局!” 众所周知,赢了就想走,会被打的。 随后大战个天昏地暗。 秦立寻思,这不就是他后来肝王者农药时的场景么? 第66章 少年天才象棋手 秦立凑上前去,挤在人缝里围观爷爷和中年男人对弈。 象棋这东西,秦立会玩。 但他的会,仅止于“知道每种棋子要怎么走,以及吃掉对方的主帅才能赢”的水平。 笑话。这年头有几个90后下象棋的? 秦立认真看了半天。 体验只有两个字:无聊。 秦立仰头左看看,右看看,另外几个观战的中年男人都是一脸的津津有味,偶尔还会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再看对战双方,不论爷爷还是对手,表情均是严肃且凝重,好半天才下上一手,不知道的以为他们签了战前生死状。 秦立不是很理解,但还是耐着性子将这一盘棋看到了最后。 棋局眼看即将进入收尾阶段,对手思考了足足几分钟,斟酌着落下一子,就在这时,爷爷苍老的脸庞闪过一抹活力四射的欣喜,提起他的马重重往棋盘一拍,一声大喝:“将你一军!” 所有人都愣了。 秦立好奇地抻长脖子,使劲瞅着棋局,瞅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嘛? 愣是啥也没明白。 就在秦立地铁老人看手机时,对手最先反应过来,“哎,你怎么能——” 围观的几个大叔也意识到,爷爷这一棋确实是将军了。 爷爷打断他,“你甭想耍赖,我说了今天要将死你这小子,嘿嘿嘿嘿嘿!” 爷爷笑声不停,开心得像个五杀加vp后夺胜的小学生。 对面的男人不服气,“不是,你刚刚那一下——不是,你让我再想想——” 爷爷“呵”一声:“我跟你说,别想悔棋,老实认输得了。不用费劲想,我给你再来一遍!” 爷爷边说边将几个被吃掉的棋子拿回棋盘上,再一一将每一枚棋子复位到好几步以前,动作干脆有力,每一次落点都准确无误,响声清脆。 没两下,棋盘就摆好了,此时距离爷爷将军还有三步。 爷爷笑呵呵地朝对方一摆手,“来,到你下。” 对手提起了他的炮,爷爷又一次打断他:“哎,小刘你装傻是,你这一步刚刚动的是车!” “啊?是吗?”小刘拿着炮不舍得放下。 围观群众中有人开口了,“对,老爷子记得没错,你刚动的是车。” 小刘没办法,只得按原样下完这几步,这一次,爷爷又是啪一声,手中棋子如千钧雷霆落下,气势如虹:“将军!” 一局棋将了两回,赚大发了。 秦立还是没看懂,横看竖看都看不出小刘是怎么被将军了。 此时,一个围观群众代替秦立提出了疑惑:“这还不能将死?” “将死了。”这话是小刘说的,“我接下来不管走哪一步,老爷子这个炮和马都能把我堵死。” 小刘说着,亲手挪动棋子演练起来,果然无论怎么下,再过三步,小刘就彻底完犊子。 小刘本来还不死心,自己演练完,不得不死心了,输得明明白白。 小刘一拍大腿,“我刚那一步不该动炮的!老爷子,你是不是早看出我那一步就失误了,一直搁那装呢!” 爷爷呵呵地笑,不说话。 围观的几个棋友都啧啧称奇,评论爷爷这一局的思路如何妙,抓住对手一个失误直接干死。爷爷嘴上还谦虚两句,说哎呀还行还行,也就那样,心里爽到起飞。 正好有老顾客进来,爷爷赶紧起身招呼,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秦立看看桌上的残局,又看看爷爷在店铺里忙碌招待客人的身影。 心潮澎湃。 我去。 爷爷原来这么帅的吗? 秦立和小刘一起收好棋盘和棋子,秦立一直在回想爷爷刚刚将军时的神态,逐渐萌生一个绝妙的想法。 以棋局和爷爷打赌,如果他赢了爷爷,就让爷爷给家里买一台冰箱,不就完事儿了? 现在秦家的经济状况是,奶奶有稳定的退休金,但不多,会随着通货膨胀逐年地涨,秦立记得到2023年也就是四千块左右,比陵城的平均工资高不了多少,名副其实的只够生活。 大头收入主要靠爷爷的生意。 虽然家里很多事情都是奶奶说了算,但买一台冰箱,爷爷应该还是能作主的? 爷爷不像秦志国,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秦立决定了,到时要跟爷爷立字画押,亲祖孙明算账。 坑完亲爹坑亲爷爷。妙。 冰箱只是一个开始,秦立还有很多想买的东西,比如洗衣机,消毒柜,洗碗机,按摩仪…… 反正能安排上的全安排上。 他现在每天晚上闲着就给爷爷捶捶背,但说实话,他这小胳膊捶背只能起一个心理安慰作用,按摩仪不一定有很大用处,至少比他这业余人工按摩好使。 上一世秦立没认真下过几盘象棋,规则可能是小时候跟着爷爷耳濡目染学会的,然而他对这玩意儿始终提不起兴趣。 没关系,并不妨碍秦立对这个计划自信满满。 他怎么说也是211本科生,拥有三十多年的阅历和心智。 不就是象棋么,学起来还不得飞快的。 后有名侦探小学生,今有少年天才象棋手。 这才该是重生爽文的调调。秦立燃起来了。 秦立是个做事很严谨的人。他没有立刻去跟爷爷说要挑战他老人家,也没提要跟他学下象棋。 他要来个出其不意,扮猪吃老虎。 秦立做的第一件事,是默默观战。 象棋规则他已经懂了,现在重点是学习套路,拆解套路。 重点看那些爷爷输了的棋局。 爷爷赢多输少,算得上常胜将军,但绝非独孤不败。 秦立自认领悟力确实不错,看了两个星期,看出点门道来了。 现在大概能看出爷爷和对手下的每一步棋有个啥用意了,不再像初时那样两眼一抹黑,众人皆醒独我懵逼。 秦立告诫自己别着急,坚持着看了一个月,午觉都不睡了,每天只要碰上爷爷下棋,他就一期不落地追更。 这导致秦立下午上课就犯困。次数多了,老师注意到了他,有一次忍无可忍,在他睡得正香时点了他的名。 “秦立,”老师的声音稳健中透着杀气,“你来念一念这首诗。” 秦立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脸上还有衣服褶皱压出来的印痕。 周围好些学生在笑。 秦立瞟了一眼同桌摊在桌上的课本,气定神闲地翻到相应的页数,一看,是一首纯拼音古诗,只有拼音,没有文字。 这一节是语言课,专门学拼音。 老师还没开始讲这首古诗,这一堆密密麻麻的拼音,对学前班的学生是比较难的。 就等着秦立念不出来,好训斥他。 秦立快速扫了一遍这首诗,乐了。 这不是乾隆爷的大作吗? 第67章 和爷爷的第一战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 秦立十分流畅地念完了这首诗。 教室里安静了两秒。 刚刚低声嘲笑秦立的孩子们不笑了。他们不确定秦立有没有念对,但秦立的样子好自信,令人不敢怀疑。 老师张了张嘴,一时没组织好语言。 秦立不仅拼音没念错,普通话发音也该死地标准。 永镇这个小地方,一直到零几年,很多学校都还是用方言上课,只有到念语文课课文这种环节才会用普通话。 别说学生,就连很多老师的普通话都带着挥之不去的乡音。 英语课更是重灾区。 上一世,秦立开始创业后就天南地北地跑,很多年后,已经没几个人能听得出他这个南方人的南方口音了。 秦立念完,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真诚地问老师:“老师,还要念吗?” 老师:“……坐下。” 这样的情景反复上演了好几次,秦立每次都是全程无伤,秀完就跑,老师放弃了。 算了,学前班又不考试,没有成绩要求,只要秦立自己睡自己的,不破坏纪律,老师也懒得管了。 秦立乐得跟老师相安无事,他现在正忙着不务正业。 蛰伏了一个月,秦立觉得,到他出手的时候了。 这天是周六,秦立不用上学,瞅着店里没客人,爷爷闲得打哈欠,秦立趁机发出对战请求:“爷爷,我想跟你下棋。” 爷爷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秦立:“爷爷,我要跟你下棋。” 爷爷乐了,“你跟我下什么棋?” 秦立:“象棋啊。” 爷爷看着6岁的秦立,“你会吗?” 秦立装无辜,“爷爷可以教我啊,爷爷你不是很厉害吗?” 这一招叫捧杀。 现在你对我爱搭不理,等会儿我要让你怀疑自己。 老爷子,对不住了,今天孙子我要让你体会一下什么叫人心险恶。 爷爷考虑了一下,他们一家不是一直都说秦立打小就聪明么?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带他玩一玩。 于是,祖孙两人在店门口摆好桌椅,铺开棋局。 气氛庄严,杀气腾腾。 爷爷很有大将之风,让小孙子先下。 秦立胸有成竹地出招。 年轻人,主打的就是一个气血方刚、长驱直入,秦立上来就用一个车深入敌阵,咔咔吃掉了爷爷一个卒和一个象。 可以理解为刚满4级就开大越塔拿一血。伤害性一般,侮辱性很强。 这是心理上先压一头,挫败对方的士气。 对面一旦崩盘,六分钟投降不是梦。 爷爷脸上果然闪过几分惊讶。 爷爷看了秦立好一会儿,“可以啊,规则都不用爷爷教了啊。” 秦立腼腆一笑,正想谦虚几句,爷爷就动手了。 爷爷轻轻地挪了挪自己的炮,挡在了秦立那个孤军深入的车面前。 爷爷叹气,“规则是学会了,就是这下的什么东西呢。” 秦立:? 啥? 发生了什么? 爷爷这个炮怼过来,不就送给他这个车吃了么? 等等,事情好像不简单。 秦立再仔细一看,看出来了。 爷爷的炮不是送过来给他的车吃的,是来围困他的车的。 现在他的车不管接下来怎么走,都是被噶的命。 可是,他已经吃掉爷爷一个卒、一个象了,下一步可以选择是吃一个马,还是一个炮,或是一个士。 没有哪个傻逼会吃士,所以他相当于可以用一个车换掉爷爷一个卒、一个象和一个马或炮。 这。 数学及格的秦立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好像不亏啊。 爷爷这一脸七分胜券在握、三分看傻子的微妙笑容是怎么回事? 这时,有个熟人路过门店,见到爷爷在开战,下意识就走过来,一看对手竟是个小娃娃,这才破了“观棋不语”的规矩,招呼道:“哟,老爷子,跟孙子下象棋呢?” 爷爷呵呵笑着回应,“随便玩玩。” 那人再低头看棋局,才一眼,又“哟”了一句,“七步吃车啊,你这小孙子才学了多久?这就给孩子用上这套了,老爷子你也忒残忍。” 爷爷一脸“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地继续笑,“真就带他玩玩。” 一个高段位玩家成天半月地匹配不到对手,好不容易连上一局,就算对面是鱼塘,也不会放过这个大杀四方(装逼)的机会。 这种寂寞的心情,普通人是难以体会的。 秦立:七步吃车?什么玩意儿? 秦立不服气,爷爷到现在还没吃到他一个棋,这开局,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优。 秦立决定接着下。 思索一番,秦立用车吃了爷爷的炮。 这样,他就是一个车换了爷爷一卒一象一炮。 爷爷面不改色,果然上马吞了秦立的车。 旁观的那人摇头,“哎,这局没得下了。” 秦立:这位观众,你够了啊。 5分钟后,秦立傻了。 爷爷将他军了。 而且是一击直接将死,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给他。 那5分钟里,绝大多数是秦立在思考,秦立一动,爷爷都是秒回。 旁观那人竟看到了最后,还在摇头,一脸“果然如此”。 总地来说,自己的一个车没了之后,爷爷是势如破竹,秦立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秦立不明白。 看着小秦立茫然的神色,爷爷于心不忍,给他讲解:“小立啊,象棋里最重要的就是车,棋谚都说了,‘一车十子寒’,白丢一车必输,你这样三子换一车的,也是亏。” 爷爷还是口下留情了。“白丢一车必输”的前提是双方棋力相当。按秦立目前的水平,他丢不丢车,爷爷都随便吊打他。 只是提前让6岁的小孙子感受一下什么叫人心险恶。 秦立想起爷爷刚才那句“这下的什么东西”。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很强。 秦立不信邪,要求再战。 第二局,爷爷一击将死。秦立败。 第三局,爷爷一击将死。秦立败。 第四局,爷爷一击将死。秦立败。 第五局,爷爷一击将死。秦立败。 秦立五连跪。 跪得没有一丝翻盘希望的那种。 秦立自闭了。 恨只恨这个年代还不能上网,不然凭他的刻苦精神和自学能力,网上一堆高端教程看下来,他不信干不过老爷子。 这天,秦立气得晚饭都少吃了半碗。 另外半碗让爷爷吃了。 这个小孙子,真是他的快乐源泉哪。 第68章 玉不琢不成器 和秦立下完棋,爷爷的心情是一波三折。 先是开心。因为赢棋了。 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然后是失望。 秦立的智商……和他的期望不太相符啊? 这小孙子在哪方面都表现得很机智,有时甚至比大人还聪明。 怎么下棋能下得这么烂呢? 最后是释然。 这也没什么。 下棋就是图个一乐,下得再好也不顶什么用。 他痴迷象棋这事儿,没少被奶奶说,但让他戒,他也戒不掉。 爷爷不抽烟不喝酒,现在也不流连花丛了,除了白天做生意挣钱养家,晚上回家跟家里人一起看看肥皂剧,也就剩这么一个爱好了。 秦立象棋下不好,其实是好事。爷爷下棋是拿来消磨时间的,一盘棋下来,大半个小时就没了。秦立有这时间,有这精力,去用功读书不香么? 爷爷觉着秦立就是一时兴起,没再将他要学棋这事儿放心上。 秦立的一身反骨却被激发了出来。 主要是,现在他和爷爷一样,闲着也是闲着。 想一想,上一世他的童年是怎么过的? 嗯……满大街乱跑,所有童年游戏他基本都玩过,从小就不缺玩具,沉迷过小霸王、街机、cs、各种经典单机,后来就是网游、手游,再后来是各种3a大作。 哦对,还有埋葬了他不少青春的三大民工漫。 秦立一直以为,自己的成长经历是普通人的标配。初三从永镇转学到陵城,混在一群城市孩子中,他还一度因自己的小镇出身而自卑过。 直到上了大学。 大学时他们宿舍总共8个人,贫富差距有点儿悬殊,一个有钱人,直接不在宿舍住,五个普通家庭的,包括秦立自己,此外还有两个农村选手。 农村来的两个同学,有一个成了秦立大学期间的好兄弟,叫崔学。这个同学让秦立人生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活得那么苦。 崔学的故事说出来是男默女泪,简单总结一下,他家极穷。 崔学是长子,家里第一个大学生,肩负着全家人的希望。考上大学后,家里人负担不起他所有费用,大学四年他全是靠着自己勤工俭学和各种助学金活下来的,学费则是助学贷款。 大一刚开学,宿舍有人提议组团去卡拉ok,那时崔学十分诚实地说,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一次卡拉ok。 秦立震惊了,再三确认,崔学说的是真话。 崔学说,他的童年和青春没有任何娱乐。在学校刻苦学习,每天走几公里的路来回,到家就得马不停蹄地帮家里干农活。 考上这所对于秦立算是“高考失利”的大学,崔学是拼尽了全力。 崔学还说,他底下还有弟弟妹妹,爸妈年纪大了,弟弟妹妹能不能继续上学,就看崔学了。 可以说完美符合某蔬菜小说平台上乡村频道的主角人设模版,不苦成这样,都不好意思出演主角。 而秦立这种,一看就是对照组,对,就是隔壁那个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其实秦立很佩服崔学,真心实意地佩服。也是因为在大学认识了崔学,秦立头一回深刻地自我反省,反省自己有多幸运。 但,崔学后来的人生并没有遵循爽文的发展路线,现实生活里,“自强不息”的必然结果,并不是“出人头地”。 这是后话。 秦立眼下的重点,是击败爷爷。 换个说法,就是大义灭亲。 为了冰箱! 然后,秦立从1996年一路连跪,输到了1997年。 爷爷一开始对于碾压孙子自信心这事儿还挺来劲,觉得好玩,次数多了,就索然无味了。 然而,就是这样贤者模式的爷爷,秦立也打不过。 不管秦立自觉进步了多少,顿悟了什么绝世奇招,爷爷最多挑一挑眉,微微惊讶以示敬意,接着毫不留情地把秦立按在地上大力摩擦。 心情好了,一击将死,让秦立长痛不如短痛。 遇上心情烦躁,就来回遛着秦立玩。 什么?呵护孩子脆弱的心灵? 不存在的。 这叫玉不琢不成器。 爷爷的棋友圈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老爷子的小孙子正在吭哧吭哧地跟他学习象棋。 也知道秦立进步甚微,在这些老棋友看来,约等于没有进步。 总有人故意问爷爷:“最近你家孙子棋下得怎么样了?” 爷爷往往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回应:“下棋是玩物丧志,小孩子好好学习就行。” 括号:扶不起的阿立。 说完,爷爷自己大摇大摆招呼棋友来一起玩物丧志,玩它个飞沙走石、金戈铁马。 爷爷这种种丧尽天良的行为,令秦立极其愤怒。 可是,他拿爷爷没办法。 打不赢。 你是个青铜玩家,而你永远只能匹配到一个王者级别的对手,开的还是lo,这种憋屈,谁懂? 这天,秦立又数把连跪,一气之下,勒索了爷爷五毛钱零花钱,要出去买冰棍吃。 秦立不缺零花钱,他的小金库能让他吃冰棍吃到吐。他就是不想让老爷子太嘚瑟。 秦立小时候跟爷爷要零花钱的方式很简单粗暴:跟爷爷说“恭喜发财”。 这相当于接头暗语,秦立一跟爷爷献殷勤说恭喜发财,爷爷就知道,孙子这是讨零花钱来了。 这句暗语对做生意的爷爷效果不错,但也是有cd(技能冷却时间)的,不能太频繁地用。 用太多了,爷爷就会不理他,秦立就得换着法子增加台词,从“恭喜发财”拓展到“生意兴隆”、“财源滚滚”等等。 今天,爷爷特别大气,秦立一句“爷爷,恭喜发财,给我五毛钱买冰棍”还没说完,爷爷就豪迈地从钱箱里拿出一张钞票,塞给秦立,“五毛钱够不够?给你一块钱!” 秦立:“……” 所以,这是陪玩费? 这就是被金钱羞辱的感觉吗? 秦立拿着爷爷打赏的一块钱巨款,气哼哼地逛街去了。 这年头,冰棍只卖一毛钱,最便宜的五分钱也有。秦立直接买了个豪华大雪糕,还剩五毛钱。 一边啃雪糕一边瞎逛,逛着逛着,秦立停下脚步。 他看到路边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铺,门口很窄,仅能容两人进出,还挂着一片暗红色的门帘,将入口整个挡住,只能看到小腿以下的部分。 从里面隐约传出一阵阵激烈的声音。 哦不不不,不是秦立曾发誓与之不共戴天的那种场所。 秦立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一家街机游戏厅。 秦立的dna动了。 他作为一个资深网瘾少年,在大学打lol比赛拿过奖金的业余高玩,虐不了爷爷,他还不能虐一虐这些小学生了? 第69章 叔叔教你做人 秦立啃着雪糕,揣着兜里剩余的五毛钱,走进了游戏机厅。 里面人很多,全是一群十几岁的半大男孩,当中有几个成年男人,像秦立这么小的也有两三个,但都是在一旁巴巴地看着别人打游戏,没什么人理他们。 游戏机厅不大,只有左右两排对着的街机,加起来最多十几台。 秦立逛了一圈,略感失望。 现在是1997年5月,秦立最喜欢的《合金弹头》1996年才在日本发售,估计还没传到中国,街机之霸《拳皇》目前也只有94版和95版,96版还没出现,更别提巅峰之作97版。眼下还不到拳皇的统治时代,街机界最火的格斗游戏还是《街头霸王》。 上一世,这个时候的秦立还在玩泥巴,尚未走上沉迷游戏的不归路。 可30岁以后,秦立那台一万多的游戏本却只用来搬砖,一堆3a大作买来放着吃灰。 没人能预料到,游戏被视为洪水猛兽几十年后,会出现电子阳痿这样的不治之症。 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秦立犹豫两秒,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走向收银台。 收银台上贴着一张纸,上面有手写的价格表,1元钱6枚游戏币。 收银台前坐着一个很瘦的中年女人。秦立掏出五毛钱,递给女人,声音很乖巧:“阿姨,我买五毛钱的游戏币可以吗?” 女人抬头,看到秦立稚嫩的脸,先是意外,极少有这么小的小孩来买游戏币,再一想,点头,“行。” 这年纪的孩子,来这里多半是图个新鲜,五毛钱的游戏币,没几分钟他就得造完了。 小孩子的钱就是这么好赚。 秦立揣着三枚游戏币,看了看一堆人围着的《街头霸王》,再看了看另一边刚好空出来的《拳皇95》,果断走向后者。 秦立往《拳皇95》投了第一枚游戏币。 打人机,理论上毫无难度,但一来秦立现在手指不够长,这副身体也没有什么肌肉记忆,动作不太灵活,二来,秦立本来就没打过《拳皇》的95版,三来,上一世鏖战《拳皇》的记忆太久远了,总之,秦立一开始打得还有点艰难。 上来连跪两个英雄,到第三个英雄的时候,秦立总算上手了,反过来连挑对面两人,但自己最后一人血量太少,最后还是惜败。 秦立正想着要不要继续,一个比他大几岁的男孩突然抢先往这台机子投了币。 秦立一愣,还没开口,那个男孩猛地一推他,“让开!” 秦立:? 秦立起身,看着男孩占了他的位置,兴致勃勃地开始选人。 这男孩,一看就是个小学生。 他还没开始动手虐小学生呢,小学生就主动踩他脸上了? 很好,今天叔叔就让你体会一下“莫欺少年穷”的套路。 秦立捏着手里的两个币,本考虑要不要再练练手,不然真输给小学生,他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所有格斗游戏的机子都有人了。 秦立瞅着那个占他位子的男生的后脑勺,决定这口气他不憋了。 秦立走上前去,往那台机子又投了一枚游戏币。 屏幕显示有新的玩家加入。 刚开始打第一局的男孩愣住,转头看秦立,“喂,臭小子,我正在打,你没看到啊?” 秦立平静地坐到男孩身旁,按下自己这边的“开始”键,“这不是对战游戏吗?难道你不敢跟我打?” 男孩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秦立的意思。 秦立这是在挑战他。 这种最传统的街机,每个机子都有两个玩家位,理论上是设计给两个人一起玩的。 但是,江湖有不成文规矩,合作类游戏,比如打飞机、《合金弹头》这一类,朋友之间会组队打,而对战类游戏,比如《拳皇》,要么是自己打人机,要么是两个认识的人约好对打一局,从来没有陌生人突然上来踢馆的。 尤其是游戏机厅里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根本不知道哪个人会是惹不起的角色,打个游戏打上火了,难保不会闹出幺蛾子。 男孩上上下下打量秦立,“你几岁啊?” 秦立:“6岁半。” 男孩:“你在逗我?走开,别浪费老子时间!” 秦立:“开始了,赶紧选人哦。你要是怕输,我就自己打人机,你的游戏币可以还你。” 秦立用最人畜无害的表情和语气说着最老气横秋的话,男孩当场爆了句粗,狠狠道:“行,等会儿你别哭。”说完开始选英雄。 第一局过了两招,秦立就松了口气。 这男孩水平一般。 三分钟后,秦立以丝血险胜。 男孩呆住。 秦立很淡定地继续打人机。 男孩脸憋得涨红:“我——你——你作弊!你耍赖!” 秦立两手一摊,“我哪里作弊了?大家看着的呀。” 这一局,陆续有一两个人来围观,不是对两个小屁孩的战局感兴趣,而是想等着他们打完来占机子。 没想到,看到一个不到7岁的小孩打赢了一个五六年级的小学生。 旁观者没太当回事,觉得就是菜鸡互啄。 男孩不服气,狠了狠心,又投了一枚游戏币。 又三分钟后,男孩再次呆住。 秦立依旧是丝血险胜。 为什么老打出这种局? 秦立不是故意的。 论意识,他自认是王者级别的。可操作这东西,要靠大量的练习形成肌肉记忆,不是“俺寻思”就能成的。 男孩不服气,投进了第三枚游戏币。 这是他最后的身家了。 他和秦立一样,今天也只带了五毛钱巨款来消费。花完了就没了,这珍贵的周末还剩大半天,他只能眼巴巴地当云玩家了。 秦立看到,男孩投这最后一枚游戏币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突然有点于心不忍。 又想起爷爷笑眯眯将他军时的表情。 啊。这就是当恶龙的心情吗。 有点儿理解爷爷了呢。 不过,说实话,欺负小孩子是挺没意思的。秦立想,要不这一局放水算了,有这炸鱼塘的闲工夫,不如回去琢磨一下怎么打败爷爷。 这时,男孩投币成功,啪一声重重按下“开始”键,吼道:“这回我要干死你个阖家富贵的小瘪三!” 秦立:“……” 还没上初中的小屁孩,怎么就学会口吐芬芳了呢? 行,就冲着你对我全家人的祝福,叔叔铁定得教你做人了。 第70章 搞的就是心态 第三局,双方都改了画风。 男孩万分珍惜最后一枚游戏币,不敢乱来,打得很小心很认真。 秦立这一局也走起了谨慎路线。 他要给这小屁孩造成精神上的暴击。 高情商说法:帮孩子提前戒网瘾。 于是,两人都不再像前两局那样大刀阔斧地猛攻了,都在找机会。 这种打法就很考验游戏意识。论意识,一个小学生哪能是一个资深老玩家的对手? 然而,第三局花的时间比前两局都短。 3分多钟后,一声“ko”响起,秦立三连胜。 并且,这次是一挑三。 不仅是一挑三,还是极其恶心的一挑三。 秦立每次都是先将对方的血磨到比自己少一截,然后开启放风筝模式。 秦立这一局上场的第一个英雄主打远程攻击,放风筝是基础操作。 简单来说,就是时不时放几枪吓吓你、磨你血,想跟我贴身肉搏?没门。 要强行贴身,也不是不行,但对走位要求很高,极易露出破绽。 男孩被逼急了,露出了好几次破绽,围观群众看出来了,秦立也看出来了,他是可以捉住这破绽来一串华丽连招把对面带走的。 秦立偏不。 秦立就这么用一个角色,每次都将对方的血磨得比自己少一个普通招式的伤害量,然后打完就跑,每次都不干死对面。 一局60秒,让男孩打出了度日如年的效果。 第三局,屏幕里两个英雄都站到了最后,区别是,当胜负已分,秦立的英雄在狂笑,男孩的英雄在掩面而泣。 可以说生动形象地展现了玩家的状态。 这一局结束,男孩陷入呆滞状态。 他们周围的围观群众也从一两人增加到了五六人。 他们也惊了。 这t是什么搞心态的打法? “还继续吗?”秦立明知故问。 男孩愤怒地看着秦立,但愤怒只是他的保护色,他撇着嘴,脸部肌肉颤抖,显然是快哭出来了。 这时,另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小子,让开。” 这话是对男孩说的。 秦立和男孩齐齐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看样子是高中生。 高中生对小学生,那可是越级碾压。 男孩忘了要跟秦立算账,吓得赶紧退开。 高中生在男孩的位置坐下,投币,对秦立说:“小朋友,我跟你打一局,怕不怕?” 秦立笑:“好呀。” 高中生:“输了别说我欺负小孩。” 5分钟后。 秦立赢了。 这回没有一挑三,双方都出动到了第三个英雄,但秦立用的是跟上一局一模一样的放风筝手法。 那高中生的技术在同龄人里只能算普通,就是奔着欺负小孩来的。 刚那小学生打不过这小孩,他觉得是那小学生太菜。 怎么也没想到,他也打不过这小孩。 不…… 这怎么可能! 高中生握着摇杆的手,微微颤抖。 他怎么可能输给那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恶心流打法! 这小孩甚至一个大招没都出过! 《拳皇》不出大招,那还打个鸡儿! 那种狂拽酷炫吊炸天的大招特技,是每一个男孩的终极梦想啊! 高中生“叮”地一下又投了一颗币。 他就不信邪了! 5分钟后。 秦立二连胜。 高中生:“小孩,你肯定是作弊了!你是不是作弊了?!” 在一旁默默围观的男孩:这话是不是在哪听过? 秦立心有点累,认真解释:“我怎么作弊呀?大家都看着的呀。” 高中生要崩溃了,“你一个大招都没出怎么可能赢我?!” 别欺负他读书少,《拳皇》这游戏肯定不是这么玩的! 若是被超豪华连招一波带走,他都能心甘情愿,甚至会在心里喊一波“666!帅爆了!”之类的。 这样搞心态,谁t受得住! 秦立很真诚:“大哥哥,那得问你呀,我都还没出大招,你是怎么输的?” 高中生:“……” 围观人群:“……”不行,快憋不住笑了怎么办。 秦立心里叹气,很多年后,你们就会看到,某款游戏里有一种存在叫“伏地魔”,又名“老阴逼”。 只能说搞心态这种事儿,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不是他的锅。 秦立觉得没啥意思,起身,“算啦,我不玩了,大哥哥你接着玩我这个,才刚开始呢。” 高中生一把拉住他,“你就想走了?不行,再来一局,再输我就是狗!” 秦立面露难色,“倒也不必如此……” 高中生投币了。 5分钟后。 秦立三连胜。 高中生:“……” 围观人群:“……” 秦立:“……” 秦立都想摸摸这小伙子的狗头了。没关系,这年头谁还不是条单身狗呢。 秦立又起身想走,这回是另一个男孩叫住他,看起来是个初中生,直接拦在他面前,想跟他来一局。 秦立:“我累了……” 初中生投币。 这初中生比前面两个对手都厉害,秦立只得振作精神应战,用的还是他的恶心流风筝大法。 初中生之前旁观了好几局,以为已经摸清了秦立的套路,这套路可不要太简单,说白了,前期找对方的破绽,用小招磨血,后期通过走位、闪避和格挡,结合远程攻击技能放风筝。 一上手才发现,套路很简单,真正考验的是即时战斗意识和微操。 属于“脑子一看就会,上手一做就废”的级别。 数分钟后。秦立拿下了今天的七连胜。 人群哗然。 这下秦立是真走不了了,游戏厅里几乎大半玩家都围了过来,把秦立这台机子堵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秦立这个不到7岁的小孩成了万众瞩目的少年英雄。 就。这感觉倒也不赖。 若放在20年后,他高低得是个游戏区高人气的气人主播。 秦立用这第二枚游戏币打了一个下午,或者说,被强行挑战了一个下午。 游戏厅里的诸方英雄轮番上场,一开始多是小学生和初中生,偶有高中生,后来对手的年纪越来越大,技术越来越精湛,甚至有一个中年大叔挑战了他20局。 中年大叔是这些玩家里水平最高的,秦立打他也是打得最累的。好几次大叔眼看要赢了,都被秦立在千钧一发之际扳回局势,回回险胜。 还有比被放风筝搞心态更绝望的么? 有。 就是这种明明看着快要赢了却死活赢不了的绝境。 第71章 车祸 秦立记不清自己打了多少局,赢了多少个对手,他已经被这群网瘾少年给折腾麻木了。 反正他是一局没输过。 秦立抬头看了看游戏厅里的挂钟,5点多了,快到爷爷打烊的时间了,他真该回去了。 秦立有时候觉着爷爷奶奶着实是心大,他这没几岁的孩子,这年头又没有手机,爷爷奶奶就放任他四处晃。他但凡遇上个坏人,或者在江边滑一下脚,就能上一期永镇的新闻栏目。 他上一世嗝屁前不久还和一个大学同学吃了饭,那个同学有儿有女,是个女儿奴。同学说,他家女儿最让他生气的一次是独自去水边玩了两个小时,没跟家里人说,让他差点吓出心脏病。之后立刻给女儿报了游泳班。 让秦立陷入沉思。 秦立理解这位同学作为父亲的心情,但他更热爱自己的自由。 赞美爷爷和奶奶! 秦立想走,围观的人群里该输的都输过了,总算没人再留他。 大家刚开始还非常不服,可几个小时看过来,秦立这一套愣是将他们一个个干趴,说是侥幸,那不可能,作弊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所有操作都是在游戏规则内打出来的,江湖上没有人用这种打法,不代表这种打法不存在。 秦立刚要钻出人群,那个输了20把的大叔又来了,他刚去收银台又买了一大把游戏币,鼓鼓囊囊装在口袋里,看得周围的孩子们两眼发光。 大叔招呼秦立:“小朋友,别走啊,再跟叔叔来几把!” 秦立:大叔,你好好说话…… 秦立无奈:“叔叔,我真的要回家了。” 大叔:“时间不还早呢吗?你家在哪?等会叔叔骑摩托车送你回去!” 秦立:“……” 秦立:“叔叔,我跟你打最后一把,打完我就回家,行吗?” 大叔迟疑半秒,沉痛地点头:“行!” 秦立伸出手指:“拉钩。说话要算数。” 大叔被秦立逗乐了,正儿八经地跟他拉了钩。 秦立之前那种放风筝打法很费时间,所有人都没料到,这最后一局,秦立两分钟就结束了战斗。 二挑三。 大叔最后一个英雄,是在还有60血量的时候,被秦立一套连招一波带走的。 大叔:“???” 围观群众:“???” 等等,你等等。 你不是不会放大招的吗? 你不是不会连招的吗? 你不是因为不懂放大招,所以才用那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放风筝打法的吗? 大叔心里最为憋屈。经过20局的失败,他深刻总结教训,已经想好怎么针对秦立了。 没想到秦立突然不按套路出牌,两分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调整战术。 秦立松口气,起身,“好了,叔叔拜拜。” 大叔一脸错愕,还想跟秦立说点什么,秦立看向他,说:“叔叔,你也回家。你这个年纪,应该跟我爸爸差不多。” 说完,秦立头也不回走出游戏机厅,只留给众人一个幼小却潇洒的背影。 秦立最后那句话,让大叔怔了许久许久。 秦立出门走了没几步,听到了“叮铃”一声。 [重启点-1] [重启点:105] 秦立:? 啥?啥玩意儿? 他怎么就被倒扣重启点了? 就……因为他打了一下午游戏? 你这系统是哪个年代的,怎么还歧视游戏行业呢? 这可是未来的第九艺术好不好! 虽然只是被扣了1点,秦立还是腹诽了系统好几句。 1个重启点也不好赚的好么! 秦立一边想着,走到了一个路口。 过了这个路口,沿着大路往前,上了一个坡后,没多远就到爷爷的门店了。 远远地,秦立就发现不对。 这个路口好像出交通事故了。 秦立加快脚步走上前去,看到一辆摩托车斜躺在马路上,离摩托车不远处还有一些小块的红色,想来是血。 秦立心脏重重一跳。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 上一世,他出过两次车祸。 第二次就是33岁那次,直接让他嗝屁了。 第一次是很小的时候,他被一辆摩托车撞了,在右脚脚踝处留下了一块像烧伤一样的伤疤。 这一次车祸纯粹是秦立自己造的——跑着乱穿马路。 好在被他抽中的那位无辜群众骑的是摩托车。 伤势并不重,车主也是个好人,秦立记得是个叔叔,那位叔叔抱着年幼的他去了附近的医院,给他治疗,秦立当时哭得哇哇直叫,叔叔一直在抚慰他,完事儿了还给他买冰棍。 最后,秦立记得自己是一边抽泣着一边啃冰棍,被叔叔一路抱回了爷爷的门店。爷爷尽管得知是叔叔撞的秦立,还是很感激叔叔,并没有进一步追责。 长大后,看多了社会新闻,秦立才知道,这场面真的是相当和谐,绝对值一句“民风淳朴”。 那次车祸后,秦立恢复得很快,只留了疤,没有任何后遗症。 秦立不会没事揪着自己的臭脚丫子看,因此这事儿早已被他淡忘。 今天才突然想起来。 并且,此刻秦立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好像是潜意识在提醒他,他出事的日子,应该就在今天。 这……就是那辆摩托车? 他自己没出事。 那,现在出事的是谁? 似乎是刚事发不久,陆续有人停下围观,但交警还没到。 秦立凑上前去,环顾一圈,确认车主和受害者都不在现场。他想了想,问一个正在围观的女人,“姐姐,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哪呀?” 女人一听“姐姐”就笑了,特别亲切地给秦立指路,“就在前边,走几步就到中医院了。” 估计就是那里了。 秦立很快进了中医院,找到急诊科,稍微编几句说辞问一下护士,就知道刚刚车祸来的病人在哪了。 秦立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也不是特别熟,就下午在游戏机厅被他挑战的那第一个倒霉孩子,差点被他打哭的小学生。 小学生正在哇哇大哭。 秦立跟护士打听到,这孩子的伤口不用做手术,也不用缝针,其实是小伤,就是需要消毒包扎,以及打破伤风针。 秦立知道自己上一世为什么哭得那么惨绝人寰了。打针给打的。 第72章 富贵险中求 秦立在急诊室外面等了许久,等到护士给小学生包扎完毕,也打完了针,趁着护士离开,秦立溜了进去。 那个骑摩托车的叔叔正在摸着小学生的脑袋安慰他,承诺等会儿送他回家的路上给他买雪糕。 小学生鼻子一抽一抽地,不时打着嗝。 秦立看了看那个叔叔,就是一个陌生的、长相普通的中年大叔,秦立毫无印象。 叔叔注意到了摸进来的秦立,转头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笑道:“小朋友,你找谁啊?你爸爸妈妈呢?” 秦立指了指正坐在床上打嗝的小学生,“我来找他的。” 叔叔恍然大悟,面露喜色,“哦?他是你哥哥吗?” 秦立摇头,“不是,他是我朋友。” 小学生蔫答答地循声抬头望向秦立,一眼就不淡定了,“是你?!” 随即生气地否认,“谁跟你是朋友!” 秦立:“……” 他一点也不想看一个哭得流鼻涕的小屁孩傲娇好吗…… 罢了,看在这货大概率是代替自己挨了摩托车这一撞的份儿上,秦立不跟他计较。 话说回来,秦立猜测,肯定是这货跟自己当年一样不看红绿灯乱穿马路,才被撞的。 最无辜的明明是车主。 秦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发现自己今天身无分文,爷爷赏的一块钱已经花光了。 只在衣兜里摸出了仅剩的一枚游戏币。 哦对,他花了五毛钱买了三枚游戏币,只用了两枚。 秦立想了想,走到小学生面前,把这枚游戏币塞到小学生手里。 小学生低头看看掌心里的游戏币,再看看秦立,满脸莫名其妙,“干嘛?” 秦立:“送你的。别哭了。以后记得不要再乱闯红灯。” 小学生怔愣,总感觉秦立有点欠揍,有种想拿这枚游戏币砸他脸上的冲动,但理智阻止了他。 一枚游戏币,价值五毛钱的三分之一呢! 秦立没再理会小学生,转向摩托车车主,斟酌两秒,诚恳地说:“叔叔,我代替我朋友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上一世没说的感谢,这一世给补上。 冷不防收了张好人卡的摩托车车主一时心虚,“……啊,倒也不是,孩子毕竟是我撞的……” 刚撞到人的时候,他都给吓傻了,一看到躺在地上的是个孩子,心里一个咯噔,觉得自己完了。 一首《铁窗泪》随时准备在心中响起。 听到孩子嗷嗷大哭,车主才心定了些,好歹孩子还活着,根本没心思多想,抱起孩子就往最近的医院冲。 听到医生说没大碍,皮外伤,车主才长长松了口气,在心里反复感谢老天爷。 秦立对着他笑了笑。不必解释,都懂。 不肇事逃逸就算是好人了。这就是现实社会的标准。 “叔叔,那就麻烦你等会儿把我朋友送回家了。我先走了。拜拜。”朝两人摆了摆手,秦立离开了中医院。 他明白了,今天被扣的那1点重启点,不是因为他打了游戏。而是因为他打游戏打过了时间,导致有人替他承受了那场车祸。 不过车祸影响不大,惩罚便也不重。 回到门店,爷爷果然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打烊了。秦立挨爷爷训了两句,他没反驳,只看着爷爷傻笑。 爷爷瞅着秦立这傻样儿,气顿时消了。 这段小插曲像上一世那样,很快过去了。1997年迎来夏天,暑假来了,秦好也如期来了,姐弟俩又开始大街小巷地乱蹿,秦立的象棋修炼大业不得不暂且搁置。 秦立心里苦。到目前为止,他别说赢爷爷一局了,他连爷爷一个车都没吃到过。 爷爷宛如一座险峻高峰,无情地横在他的象棋之路面前。 不知道是为了补偿小孙子,还是见到孙女儿高兴,还是近来生意不错,这个暑假,爷爷每天下午都会给秦好两块钱,让她带着弟弟去买零食。这可把秦好乐坏了。 于是每天下午,秦好和秦立姐弟俩都会拎着一袋子种类繁多的小零食回门店,把整条街上的小孩子都馋坏了。这年头,小摊上的零食都是一毛两毛,卖到五毛钱的就算是高端零食,一般小孩子都消费不起。 街上有传言,秦家的爷爷奶奶把两个孙儿往死里宠,脑子肯定得进水了才会天天给孩子两块钱巨款整零食吃。 爷爷奶奶都对这些风言风语充耳不闻,三个字:咱乐意。 而秦立也收到了秦好带来的陵城最新战报:严兰珍和武明依然没有斩断联系。 甚至见面的机会更多了。 武明的弟弟武伦终于还是下了海,自己出来开店。 武伦开了一家房产中介公司。 说是公司,其实就是租了一个小门店。武伦做这个,是因为他在严兰珍身上看到了商机。 他跟严兰珍谈过,严兰珍手上已经攒了一些稳定的客源了,为什么不考虑正儿八经去搞这个生意? 以个人的身份去跑这些业务,口碑再好也显得小里小气,规模起不来,利润转化效率太低。 严兰珍对武伦也坦诚,她说自己没打算过做生意、当老板。不敢。 她见过太多血与泪的教训。 比如她前夫。 她手上是有一些存款,但她不敢动,那些都是救急钱,说不好听点,万一她出点什么事,或者女儿出点什么事,她不想满世界跟人借钱还借不到。 打工再苦再累,至少亏不了太多。 武伦明白了严兰珍的想法,也表示理解。 而他恰恰相反,近两年的形势让武伦越发想清楚了一件事:老老实实上班,是最低效的赚钱方式。 如果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一眼望到头,就不能安于现状,必须有魄力承担风险。 所谓富贵险中求。 何况,他就是想安于现状,条件也不允许,他们单位已经开始大规模裁员,虽然前几批下手的对象都是年纪大的老员工,可刀子开到他身上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武伦问严兰珍,既然不愿意自己当老板,那有没有兴趣来给他干活? 他来出资建立公司、租门店、招聘员工,严兰珍当店长,工资按底薪加提成来算。 也就是说,用一份稳定的收入,让严兰珍手上的客源转化为他公司的资源。 第73章 从铁三角到哥俩好 严兰珍考虑了几天,同意了。 这样,收入的上限会降低,但下限会提高,最糟糕的情况,哪怕几个月开不了单,她和女儿也不会饿死。 当然,她不会允许出现那种情况,真几个月开不了单,绝对是自己的工作出了问题。 对于严兰珍,没有什么比安稳更重要。 武明很高兴。严兰珍给自己弟弟当店长,他以后不愁没机会见严兰珍了。 武伦也问过亲哥,要不要辞职来跟他一起干,武明严词拒绝。他跟严兰珍不一样,严兰珍是已经下岗了,别无选择,武明的班还好好地上着,社保和公积金可不能断了。 武伦不算特别有钱,他是将工作这些年攒下的存款都拿了出来,又瞒着父母四处借了点,头铁了要下海。 武明因严兰珍高兴之余,又不免担心弟弟血本无归。 武伦不再劝这个亲哥,风风火火地和严兰珍忙碌起新公司的事情。 公司开了有半年了,严兰珍这段日子忙到飞起,几乎没空管秦好,只确保她钱够花。 连到永镇接送秦好,严兰珍也是当天来回,跟秦立见上一面,说上两句话便掉头就走。 这令奶奶又对她心生不满。听秦好说漏嘴,得知严兰珍交了新男朋友,奶奶更不满了,有时叨叨起来就没个完。秦好和秦立这种时候往往相视一笑,左耳进右耳出。 快乐的暑假转瞬即逝,临别前,这一年已经14岁的秦好抱着秦立,依依不舍。 小时候姐弟俩之间的那点龃龉,早被她忘到太阳系外了。 大概真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现在秦好每年寒暑假来永镇,爷爷奶奶对她都很好,很大方,尽量不让她受委屈。 对比之下,在陵城的生活就显得有些索然无味。 秦好有时会在心里偷偷地怨恨严兰珍。 她不知道“忙着赚钱”到底是什么,何以比她这个女儿重要得多? 但,妈妈一对她好,她又觉得,自己应该体谅妈妈。 十几岁的小姑娘内心很矛盾。 秦立怎能看不出秦好的纠结? 可他也没什么办法。 不让叛逆期的孩子跟父母闹别扭,大约不太可能。 真的有家庭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吗? 上一世,秦好和严兰珍对抗得最激烈的两次,一次是高二离家出走,另一次是更早一些,当时秦立也在场,已然忘记严兰珍是因为什么数落了秦好一顿,秦好一气之下,一拳砸碎了房间里的全身镜。 玻璃碎片扎进女孩脆弱的手背里,鲜血淋漓。 那次把严兰珍都吓得够呛。 没错,他姐在这方面多少遗传了严兰珍,十分霸气。 秦好整个高中时期,母女俩堪称水火不容。 再后来呢? 工作后,秦好即便有了男朋友,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她遇到问题,受了委屈,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自己的妈妈。 有一回,她跟老公大吵一架,给严兰珍打电话,哭着说妈,我要离婚,我现在就去租房子,你来跟我一起住。 严兰珍温柔而耐心地安抚她,让她不要冲动,最终摁下了她离婚的念头。 严兰珍不知多少次像这样在背后暗暗挽救秦好的婚姻。 秦立思来想去,决定不插手了,母女俩的事让母女俩自个去解决。 严兰珍有一个属性点,一辈子都不曾改变,那就是不管子女对她说了多过分的话,做过多过分的事,她会生气,会憋闷,也会伤心,然而事后,她对子女的爱不会减少一分。 秦好在叛逆期怎么造作,都不会影响以后严兰珍对她的好。 而秦好在成年后确实是个好女儿。比秦立这个当儿子的好。 暑假结束,1997年9月,秦立正式上小学一年级。 一年级就两个班,秦立被分到了一班。 开学第一天,秦立第一件事就是在班上找自己上一世的好哥们。 找到了。 好哥们1号,江得意,好哥们2号,夏夜。 这俩人的名字都忒好记。 上一世,他们一起玩过了一整个小学,组成了人尽皆知的学霸铁三角——夏夜是班长,江得意是副班长,秦立是数学课代表。 他们每到下课都一起出操场玩,春游秋游必组队,在小学时期,有数不清的快乐回忆。 他们还曾傻不拉几地模仿桃园三结义,结拜为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然后,谁都抢着当大哥。 那时秦立觉得自己很幸运,子曰人生得一知己足以,何况他有两个。 子:我没曰过。 鲁迅:这回真是我说的。 ……这不是重点。 总之,问10个男人,好兄弟和妹子哪个更重要,9个男的都会说当然是好兄弟重要。 剩下那1个说媳妇儿更重要的,肯定是媳妇儿正在旁边看着。 秦立一直到小学六年级,个子都有大人高了,他仍不知班花、校花为何物,疯玩得没边儿。 只可惜,后来,大约是六年级开始,铁三角渐渐变成了两个人。 夏夜主动退出了。 原因很简单,也很无奈。他们之间并没闹什么矛盾——小摩擦是天天有的,但没闹过什么足以绝交的大矛盾。 夏夜家里人管得严。 之前低年级,学业简单,成绩压力不大,夏夜还能时不时出来跟秦立和江得意一起浪。 上了六年级,中考在即,夏夜被要求冲重点初中,每回秦立和江得意上门找他,他总说他出不来,家里人不允许。 后来,夏夜有意避开他们,也让他们别再上门找他了。 秦立说不清夏夜更多的是出于愧疚还是自卑,愧疚自己总是拒绝好友的邀请,还是自卑秦立和江得意都足够自由,唯独他连出去跟朋友玩的权利都没有? 秦立和江得意试图过挽留,可三个小孩子的力量敌不过现实。不知不觉地,秦立和江得意习惯了没有夏夜的生活。 小学毕业后,秦立和江得意一起上了永镇第一中学,这是永镇上和“永镇中学”并排的两所重点初中之一。 而夏夜,与他们再无联系。 秦立猜,以夏夜的成绩,应该是上了永镇中学。 不知道那之后,他有没有考上好高中,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如愿以偿地过上理想中的生活? 第74章 不欢而散 至于秦立和江得意,也因秦立初三转学到陵城而中断了多年的友谊。 临走前,秦立和江得意信誓旦旦,区区距离与时间,哪能撼动他们经过桃园结义加持的数年兄弟情! 真正的友情一定经得起重重考验。 如此笃信着,秦立只身前往陵城。 随后,下一次再见江得意,已是大学。 秦立趁着假期,去江得意读大学的城市找他玩。见面前,秦立以为他们只是单纯地各自又长大了几年,一切都会如从前一样,不会改变。 可实际上,一切都变了。 那时江得意已经交了女朋友,秦立也正与林新月维持着异地恋。 江得意的女友气质绝佳,主要是因为她穿了一身看着就很高档的名牌衣服,包包和饰品也价值不菲,就她那双墨镜,秦立随口一问,价格顶他一个月生活费。 怎么说呢,看着根本不像大学生,像一个名媛千金。 秦立不理解,但大受震撼。他没忍住问江得意:你女朋友是富二代吗? 兄弟该不会是傍上富婆了? 没想到江得意说不是,他女朋友家就是普通的工薪阶层。 秦立沉默了。 沉默半分钟,秦立又忍不住问:那,她买衣服的钱,哪来的? 江得意很理所当然地说,都是他给女朋友买的。 准确地说,是他陪着女朋友去逛街,女朋友负责挑,他负责结账。 秦立再次沉默了。 江得意家是挺有钱的。比秦立家有钱。 江得意和秦立拿的是同款剧本,但是江得意更高配。江得意父亲也是做生意赔了钱,然而赔的是千万级别的。若不是他爹乱来,江得意家分分钟是个名副其实的豪门。 现在江家算不上豪门,但破船也有三千钉,江得意从小不缺钱花。 江得意聊着聊着,看出秦立表情不对,立刻不高兴了,说:“兄弟,我当你是好兄弟,你该不会跟那些俗人一样?” 秦立懵了:“啊?” 他还什么都没说啊。 江得意:“我就不明白了啊,有些人一个个的是看不得别人好?我女朋友想提升自己,我也愿意为她花钱,愿意疼她,我俩自己过得好好的,咋老有人看我不得劲呢?钱不就是花来提高生活质量和自我增值的吗?抠抠搜搜的,有个啥意思?” 秦立被江得意这波输出给整不会了。 提高生活质量,这说得过去。 “自我增值”,是这么用的吗? 增哪儿去了? 他读书少,总感觉哪里不对啊。 “老江,”秦立说,他们上初中起就互相称呼“老江”、“老秦”,以显摆自己成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 秦立斟酌再三,觉得这话还是得说,“我是怕你当冤大头。” 江得意:“这都是屌丝自我安慰的话,男人能给女人花钱那是能耐。” 秦立:“话不能说这么绝,现在不是旧时代了。” 江得意:“啥时代都这样,老秦,我跟你说,美女那都是用钱宠出来的。” 秦立有点儿上火了,关键是江得意无意中踩了他尾巴,“行,你非要说这是能耐,那是谁的能耐?你自己的能耐?你给你女朋友买个大几千的包,跟谁要的钱?凭你的本事还是凭你爹妈的本事?” 江得意被秦立呛得一下说不出话。 秦立一出口,就后悔自己话说太重了。 他想服一下软,和缓一下气氛,还没开口,江得意阴阳怪气地一笑,“我想起来,你之前说你跟你女朋友一直是aa的?” 秦立也被呛住了。 这是事实。 上一世,到他念高中的时候,永镇老宅卖了,换了陵城的商品房,爷爷不做生意了,家里没有了大头收入来源,靠的主要是奶奶的退休金和秦志国的工资,养着一家子几口人。 秦立的高中过得不算很宽裕,但也说不上穷,普普通通,家里怎么着都不至于亏待他。 毕竟秦家家训摆在那,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秦立和林新月在一起后,两人在上大学前都没什么“恋爱支出”,通常也就在一起聊聊天,散散步,偶尔路边吃个小吃,花不了几个钱。 上大学后,开销就大了。平时的话费都不算什么,若是节假日想见个面,火车票和住宿费可不便宜。 好不容易见了面,可不得去学校附近的小吃街逛逛,看个电影什么的? 这些是一个普通大学生比较难承受的。 林新月每次都主动和秦立对半承担费用。她从高中起就这样,不喜欢单方面花秦立的钱。 秦立知道林新月就这性格,没跟她坚持。 秦立在大学跟室友提起自己这个初恋女友,室友先是不信,随后震惊,纷纷惊呼:世上真的存在这么好的妹子吗?请给我也来一个! 秦立一直觉得自己走了大运,这么好一个姑娘糊里糊涂地就落到了他手里,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会成为昔日最好的哥们攻击他的痛点。 男人最明白怎么伤害男人的自尊心。 你清高,你了不起。说到底,你t不就是穷么。 秦立那一刻觉得眼前的江得意很陌生。他们小时候天南地北什么都聊,那时的江得意不是这样的。 但秦立最终忍住了气。现在不比小时候,小时候再气呼呼地大喊一句“老子要跟你绝交”,第二天还是能嬉皮笑脸地玩到一块。 现在,他真跟江得意撕破脸,这个朋友可能就做到头了。 这一次旅行,秦立和江得意不欢而散。 没有互删,可很长时间都没再聊过天。 江得意连结婚都没通知秦立。 两人像尸体一样,安静地躺在对方的微信通讯列表里。 生活又给秦立上了一课,什么坚固的友情能经历重重考验,现实一出手,分分钟给你撕个粉碎。 再再后来,江得意突然在微信敲秦立。 那是蝙蝠事件之后了。 江得意学的是医科,毕业后回永镇当了医生,那几年累得他够呛。 他整个人都变了。 秦立没亲眼见到他,却能从他的文字里感受得到。 两人客气地互相问起近况。 秦立还单着,江得意已经生二胎了。 江得意的老婆并不是当年秦立见到的那个气质名媛,具体发生了些什么,秦立没问,江得意也没说。 江得意说,他毕业没多久就回老家结了婚,老婆是个各方面普普通通,但性格实在本分的女人。他到医院上班后,忙得没日没夜,下了班哪也不想去,只想回家躺着,几乎没有了社交生活。 日子过得很平静。 江得意说着说着,突然问秦立:“老秦啊,你说,如果我现在丢下这一切,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会怎么样?” 第75章 兄弟们,我回来了 秦立被江得意这句话吓了一跳。 秦立想了想,回道:“老江,你要是还年轻,还没有老婆孩子,你说你想浪荡不羁过一生,这辈子不结婚不生娃,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你,咱俩还能组个队。当然,你选择结婚,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我觉得也挺好的。但你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不能害怕的时候选择安稳,安稳下来了,又t羡慕别人的自由。老婆是你选的,婚是你自己结的,孩子是你生的,你要是这个时候怂了,当个逃兵,丢下这一切不管了,那我宁愿没认识过你这个兄弟。” 江得意没回复。 秦立又说:“老江,我知道我这话扎心,可能我是唯一一个你能说这些话的人,可能你以为从我这样一个无牵无挂的人这里能听到你想听的话,很遗憾你想错了。老江,咱俩这么多年朋友,你我再怎么变,有一点,你应该还是懂我的,那就是我最看不起怂逼。” 江得意还是没回复。 秦立:“老江,咱都长大了,不是小时候天天喊绝交也能当做没事发生的日子了。谁都不容易,我也没你想象的那么潇洒,很多次我半夜醒来,看着屋子里空荡荡的,我也会羡慕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但我很清楚,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代价是什么。我选择了自己的路,你也选择了自己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兄弟,咱都咬着牙,扛一扛,行不?” 江得意依然没动静。 说完这些,秦立也不逼逼了,放下手机,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秦立不抽烟,也极少喝酒,这酒是上回朋友来他家吃饭时送的,他一直没动过。 今天,秦立感觉自己必须喝一杯。 秦立给江得意发的这几大段说辞看起来冠冕堂皇,实则他带着私心。 这是说给江得意的吗? 不全是。 其实是说给秦志国的。尽管明知这个人不会有机会看到。 总有人说秦立和秦志国像,很像,像到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 秦立极度反感这种说法。 反感,是因为无法反驳。 他们甚至不仅是皮相像。他们连性格也像。 秦立和秦志国一样,不安分打工,总想自己搞事业。 秦立和秦志国一样,不愿意待在家,总想天南地北往外跑。 许多年来,秦志国走南闯北,每次回家都会带回来很多照片,有崇山峻岭,有大江大河,照片正中往往只有秦志国一个人,戴着墨镜,梳着油头,人模狗样,有时看镜头,有时眺望远方,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一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意境。 但这个男人,在家里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上一世,秦立和秦好一样,都曾在年幼时有过一段特别渴望得到秦志国关注的阶段。 后来,这种渴望淡去了,逐渐取而代之的,是恨。 说不上深仇大恨。更接近“这辈子都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瓜葛”的那种恨。 不过,从秦志国的角度看他的亲爹,也就是秦立的爷爷,会发现,故事模板大差不差。 只是,秦志国在远方,爷爷要么在花丛,要么在牢里。 待爷爷洗心革面,踏实做人了,秦志国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这个爸爸了。 爷爷自己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于是秦志国觉得,全天下父亲都这个鬼样,谁还不是这么长大的,他没必要天天跟孩子黏一起。 有错么? 好像也没错。 这些事,秦立成年离家后通常不愿深想。这是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他只想往前走。 好像只要飘得够远,只要不回陵城,他就可以彻底摆脱所谓的原生家庭。 秦立这杯酒不知喝了多久,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江得意回信息了。 江得意:“我也就是突然胡思乱想了一下。” 江得意:“放心,我不会真说走就走的。你知道我的,咱没这个魄力。” 江得意还发了个自嘲的表情包。 秦立默然。 他对自己童年时最好的兄弟,是不是太残忍了? 也许,江得意今天是刚下班回来,满身疲倦,到了家楼下,却不想上楼,坐在车里,点燃了一根烟,想找个人说些天马行空的话,舒缓一下自己深陷在生活泥潭里的麻木与绝望。 他找到了秦立这个曾经最好的朋友。 而秦立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告诉他,你不能歇,也不能逃。你必须硬抗,咬着牙扛到底。 秦立想起初中时,他和江得意为了备考,课后一起学习,再一起站上领奖台拿奖学金。 风光无限。 辛辛苦苦奋斗那么多年,到头来,这就是他们的“理想生活”。 秦立那一瞬间真心希望,夏夜能过得比他们俩都好。 秦立搁下酒杯,给江得意回了一条语音:“等过阵子我空了,回永镇找你喝酒。” 江得意:“好啊,那说定了,你可别鸽我。” 江得意这句话不是客气,而是真心实意的。他还说安排秦立住他家,想住多久住多久。 上学时,最不缺的就是朋友,那时两人不欢而散,也就散了,彼此都不在乎。 上班后,江得意发觉,自己越来越难找到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了。 周围的人,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更别谈“兄弟”二字。 他想念秦立了。 但秦立越来越忙。还没等他回永镇见到江得意,他就被泥头车撞了个稀巴烂。 秦立二周目才反应过来,原来那时他t给自己立了个fg啊! 现在,7岁的秦立坐在江心小学一年级一班的教室里,遥遥看着距离他数米外的夏夜和江得意,心情复杂。 他跟夏夜渐行渐远过,与江得意互相攻击过。但,他们依然是秦立最好的兄弟。 兄弟们,我又回来了。 这时,他们仨相互之间都还不熟。得过一段时间后,在一次机缘巧合下,他们才玩到了一起。 秦立暂且不打算拔苗助长。先顺其自然。 但这一世,发生了一些计划外的事。 秦立的同桌,是一个叫欧锐健的男生。 名字听起来爷们又霸气。 然而开学没几天,欧锐健在班上就有了个人尽皆知的绰号——“欧娘娘”。 第76章 未经他人苦 欧锐健很快成了班上被嘲笑、孤立乃至欺负的对象。 因为他是个“娘炮”。 人长得黑黑瘦瘦,个子不高,说话细声细气,还习惯性翘兰花指。 再加上他家境贫寒,肉眼可见地穷。 在小孩子群体中,简直是个天生的罪人。 秦立最初没怎么在意,他要操心的事多得很,在学校得留意夏夜和江得意,回家得琢磨怎么在象棋盘上干倒爷爷。 直到有一天,秦立走进教室,看到班上几个比较皮的男生围在他的座位旁,对着他的同桌阴阳怪气地不停喊欧娘娘,秦立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秦立走过去时,上课铃正好响了,几个男生一哄而散,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 毕竟才一年级的孩子,老师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 秦立一边坐下,一边看欧锐健。 欧锐健低着头,避开秦立的视线,趁着秦立转头拿课本,他抬起衣袖,抹了抹眼睛。 秦立的眼角余光都捕捉到了。 欧锐健。秦立仔细回忆这个人名,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 只隐约记得这个同学。 上一世,秦立对这个同学的印象仅停留在“小学时班上有一个娘娘腔男生”这种模糊的概念。 至于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根本记不住。 原来他当过自己的同桌。 小学的同桌每个学期都换,确实不可能每一任都记得。 这一节是数学课,秦立一整节课都在走神。 被刚刚的事件一刺激,秦立想起了越来越多东西。 被他回忆起的那些内容并不美好。 令秦立很汗颜。 因为,秦立想起来,上一世,自己也欺负过欧锐健。 秦立倒没对欧锐健动过手。但他跟大家一样认为欧锐健是“娘娘腔”,作为同桌,动不动使唤他去帮自己买零食、交作业、扔垃圾什么的。 欧锐健通常都挺听话,极少反抗。他越听话,秦立使唤得越理所当然。 秦立:…… 我草我自己。 秦立如此强烈地自我检讨,不是因为他道德水平有多高。 而是他后来也成了受害者。 秦立在永镇有爷爷奶奶撑腰,天塌下来回家找爷爷奶奶,一贯天不怕地不怕。 初三那年回到陵城,蓦然间举目无亲,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与这里格格不入。 严兰珍帮他跑了很多关系,让他得以转入陵城的一所重点初中。校风必须说不错,没发生过什么校园暴力事件,那一年也没谁真的对他动过手。 那些同学只是保持与他的疏离,当面客气,背后暗讽、挖苦,传出各种有关他的不堪流言,秦立无论怎么努力,都很清楚,自己并未被真正地当成朋友。 是一种相当高级的冷暴力了。 自那以后,秦立才开始极度痛恨“孤立”这种事情。 秦立的高中过得还算顺遂,认识了一些玩得来的同学。最大的快乐是林新月的出现。唯一的不顺是高考失利。 后来,上了大学,让秦立厌恶的状况再度出现。 这回当事人不再是秦立,而是班上的一个女生。 这个女生叫薛菲,家境普通,成绩普通,长相普通。 长相可能说不上很普通——有点龅牙。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去矫正。但就算没矫正,也不算很明显。 这个女生成了秦立班上的全民公敌。 至于原因,不全是长相的锅。 薛菲的情商有点堪忧。就是那种,当几个人正常聊天时,她永远能精准地说出让大家都顿时尴尬的话来。 可她的出发点恰恰相反,她不是想让别人难受,她是想讨好别人,让别人喜欢自己。 用力过猛,于是完美地适得其反。 很快,班上就没有一个人喜欢薛菲,不论男女。 双一流高校大学生,基本素质是有的,大家不会刻意去欺负她,却会有意无意地忽视她。 比如,任何社交活动都不会邀请她,哪怕是班级活动,也会当她不存在。 有一次,班上组织烧烤,当天出了点意外,临时改了地点,理论上全班同学都会收到通知,但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薛菲没收到。 薛菲还是想办法打听到了地址,赶过来时迟到了很久。 秦立平日里就看不太惯同学们故意孤立薛菲,薛菲不就是情商有点捉急么,性格不坏,从没想着害人,你们这么折腾她,真不怕哪天再来一桩血洗宿舍惨案? 不过,秦立想是这么想,不代表他会主动出手去帮薛菲。他只能尽量正常对待薛菲,不参与任何diss她的话题,偶尔替她说几句公道话。 他这么做有自己的考虑,而后来的事情证明,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那天烧烤,同学们知道薛菲没收到改地址的通知,不少人幸灾乐祸,完全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然后大家看到薛菲在班级群里发消息,说她刚刚知道改地址,正在赶过来,有人没忍住吐槽:“她还来干嘛?她不知道没人想见到她吗?” 又有人说:“来就来呗,等她来到,东西都吃完了,她乐意凑钱就让她凑去。” 大家觉得有道理,于是高高兴兴地该吃吃该喝喝。 要说这些同学是什么带恶人,也说不上,他们当中有不少和秦立处得不错,放别的情况下,各方面都是根正苗红的好青年,路上见到老人家摔倒会毫不犹豫冲上去扶的那种。 只能说,未经他人苦,很难感同身受。 那天,秦立思索再三,亲自上手烤了几串鸡翅膀牛肉什么的,只烤不吃,等到薛菲出现,他装作非常不经意地对薛菲说:“这几串正好熟了,大伙都吃撑了,你来解决。” 薛菲风尘仆仆地到来,热闹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跟她打招呼,没有一个人欢迎她,其实她心知肚明。 但她没有露出任何悲伤或愤怒的神色,她必须假装没看懂。听到秦立的话,她眼中浮起充满感激的欣喜,从秦立手上接过烤串,说:“秦立,谢谢你。” 秦立一个同学一眼就看出秦立这是特意给薛菲烤的,低声跟秦立说:“你对她这么好干嘛?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他说这话时一脸嫌弃,不是嫌弃秦立,而是嫌弃薛菲。 他并不怀疑秦立喜欢薛菲,班上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男生会喜欢薛菲。 第77章 以后我罩着他 秦立没有跟同学理论,并不想多做解释。 他觉得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力所能及地做一个“正常人”。 后来,事情的发展让秦立有点儿承受不住。 薛菲对秦立越来越热情。 有时路上远远见到,秦立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走,薛菲就迎上来了。 秦立和薛菲压根没什么可聊的,薛菲就生生跟他尬聊。秦立穿了件99元网购的新t恤,薛菲也一顿夸,这t恤的款式好别致啊,真适合你。 秦立很无语。 教授布置的作业需要小组合作,秦立和薛菲分到了一组,明明每个人都要完成一部分工作,薛菲全程无视另外几个同组的同学,薅着秦立一个人夸,说什么只要其他人不妨碍秦立的发挥,他们组就一定能拿高分。 薛菲说出这句话后,现场的空气明显死寂了几秒。 秦立和另外几个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 真t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几个同学很体谅秦立,明白这不是他的锅。 这只是他多管闲事的报应罢了。 那次小组作业秦立是硬着头皮做完的,最后他们组表现平平,根本谈不上发挥,不被教授拎出来当做反面教材就不错了。 之后,秦立光速放弃自己那套“未经他人苦巴拉巴拉”的伟大情怀,对薛菲有多远躲多远。 助个屁的人,咱们还是江湖不见,各自安好。 林新月帮了他大忙。一次黄金周,林新月来秦立念大学的城市找他,秦立特意带林新月回学校逛了几圈。真不是为了炫耀,只是想告知众人,他名草有主了。 瓜田李下,他跟异性划清界限,很合理。 这一招很奏效。薛菲大约是收到了信号,之后渐渐不再主动和秦立搭话了。 随着课程越来越少,大家实习的实习,考研的考研,秦立和薛菲慢慢没了交集,直至他忘了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如今回想起来,秦立不免心生几分愧疚。 自己那会儿的行径,咋感觉,有点儿渣呢? 要帮就帮到底,不然,还不如从头到尾都当一个不痛不痒的普通同学,不给别人任何无意义的希望。 “秦立!” 秦立的思绪猛地被打断。 秦立一个激灵,看向讲台。讲台后的数学老师,一个微胖的中年女性抬手推了推眼镜,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秦立茫然:“啊?” 班上一片哄笑。 数学老师一声怒喝:“安静!” 所有人噤声。 数学老师好凶。 数学老师的目光转回到秦立身上,“秦立,看你思考得这么认真,是知道这道题怎么做了吗?上来写一写解题过程。” 潜台词:你小子走神大半节课了以为我不知道吗?上来挨叼! 秦立看一眼黑板。 是一道每个数字都不超过两位数的加减题。 两位数加减,对于小学一年级刚开学的孩子来说,跟高数是一个概念。 同学们又同情又幸灾乐祸地看着秦立,这么难的题,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老师摆明了是要整他。 秦立:“……” 怎么说呢。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 秦立起身,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刷刷几下,就在黑板上写下了正确答案。 老师愣住。 全班同学都愣住。 老师第一反应是怀疑秦立看了答案。可这道题是她刚刚发现秦立走神,忍无可忍临时写出来要治秦立的,哪来的现成答案? 还是说……秦立在抽屉里藏了计算器? 数学老师在黑板另一边再次写下一道新题目:11+6-5+3\\u003d? 秦立:“……” 老师,要不……您就别挣扎了。 除非直接来份高考题,那秦立肯定干不过专业的数学老师。 不等数学老师发话,秦立就自觉地走过去,在等号后写下“15”。 数学老师沉默。 全班同学沉默。 秦立功成身退、走回座位的路上,能感受到孩子们向他投来的崇敬目光。 这段小插曲秦立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当天最后一节课,班主任来宣布,一班第一批班干部诞生了,班长是夏夜,副班长是江得意,数学课代表是秦立。 小孩子们一片“哇哦”,充满羡慕。 继而对秦立这个数学课代表心服口服。 那年代,家长对小学生在班上是否担任班干部、担任啥班干部还没有什么疯狂的执念,何况这么个小破镇,这么个小破小学,老师怎么安排怎么来,没人太在意。 上一世,这些班干部的人选直到小学毕业都没变过。 兜兜转转,好像一切都回到了熟悉的轨道。 放学铃响,秦立收拾书包,从后门出了教室。 刚开学,班上全是新同学,座位是随机安排的,秦立在第一组最后一排,紧靠教室后门,所以秦立这阵子都走后门。 他想着,既然哥仨一起当上了班干部三巨头,能不能顺势找那俩搭个话,刚出教室没两步,就听到教室里传来“砰”的一声,好像是椅子落地了。 随后听到男孩们嬉笑的声音。 “看,欧娘娘摔倒了!” “哈哈哈哈,你们看他的动作,好搞笑!” “欧娘娘!欧娘娘!欧娘娘!” 秦立皱眉。 夏夜和江得意的身影就在走廊前方,一前一后,眼看就要下楼梯了。 秦立犹豫是继续往前还是回头。 教室里的喧闹还在继续。 秦立停步,从后门折回教室,大喊一声:“喂,你们干嘛呢!” 那几个男生和正在地上爬起来的欧锐健都愣住了,齐齐扭头看他。 秦立的个头在男生里算高的,今天在课堂上又表现突出,连老师都不带怕的,还当上了班干部,同学们多少有点怂他,就算是班上最皮的那几个男生,也不太想与秦立为敌。 于是带头的小男孩说:“我们是跟欧锐健说话,跟你没关系啊。” 他们自认很“懂事”,踹也只踹欧锐健的椅子,绝对不碰秦立的东西。 其他几个男孩纷纷一脸“是啊,我们没招惹你啊”地看着秦立。 秦立:“欧锐健是我同桌,怎么就跟我没关系?” 所有人一时说不出话。另外一些正在收拾东西、还没出教室的同学也看了过来。 欧锐健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地看着秦立。 开学到现在,他都不太敢跟秦立搭话,秦立对他热情也不高,欧锐健一直以为秦立和其他人一样,不喜欢自己。 秦立扫视一圈几个惹事的男孩,凶巴巴道:“以后欧锐健我罩着,谁都不许再欺负他!还有,别再让我听到有人喊他‘娘娘腔’!” 没人吭声。 秦立:“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还不走?搁这等着过年呢?” 第78章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秦立一通霸气发言,把几个小屁孩不情不愿地喝退了。带头的那个男生走出教室前,还不服气地瞪了欧锐健一眼。 教室里离得比较远的其他同学低声交头接耳。 欧锐健拘谨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跟秦立说什么。 他看着秦立,秦立看着他。 秦立问他:“你家在哪?” 欧锐健傻愣愣地:“啊?” 秦立:“你家,往哪边走?” 欧锐健:“我,我家……我家在金江码头那边,出了校门往右……” 秦立想了想,“跟我有一段顺路,走,咱今天一起走。” 秦立担心刚那几个小崽子在学校外面蹲欧锐健。 永镇这个小地方,在彻底扫黑除恶前,满大街都是小混混,秦立在学生时代还有幸见过几次那些“江湖中人”在大街上明晃晃地抡刀互砍的场景。 而学生们,从小学生到初中生,通常能放出最狠的话就是:“信不信我找人削你一顿?” 秦立这回决定好人做到底,今天捎欧锐健一程。 欧锐健再次傻了:“啊?” 秦立有点不耐烦,“赶紧的,走不走?” 欧锐健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的,走走走。” 欧锐健背起小书包,亦步亦趋跟在秦立后面。 秦立走了几步,再次不耐烦地回头,“你别老跟我后面,我看不见你。” 欧锐健听话地几个小碎步跑到秦立身旁,与他并肩前行。 秦立叹口气。 两人都不说话,安静地走了一段路。 气氛有点尴尬。 秦立是懒得开口,欧锐健是不敢开口。 秦立上一世跟欧锐健就不熟。他好兄弟的位置是要留给江得意和夏夜的。 而且,说实话,他知道自己理论上不该歧视任何一种性格的人,可他的本能反应就是,如果可以选择,他不会选择主动和欧锐健做朋友。 人类的劣根性就摆在那了,他控制不住啊。 走着走着,秦立没忍住,还是跟欧锐健搭了话。 “哎。”秦立喊他。 欧锐健受了惊一般地抬头,“啊?” 秦立瞅了他好一会儿,说:“小老弟,你以后要是不想被那些狗……那些坏人欺负,就得学会硬气点。” 欧锐健:“……啊?” 秦立:“对,就是你现在这个傻不拉几的样子,得改,你得硬气,硬气,懂不?” 秦立一边说,一边做手势比划。 欧锐健一脸茫然。 秦立:“就是,别人攻击你的痛点,你就往他更痛的点反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然你越是忍让,别人越会得寸进尺,所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懂不?” 欧锐健: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得寸进尺?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秦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一个7岁的小朋友说话。 再看看欧锐健懵逼的表情,秦立感觉,难搞。 算了,爱咋咋的。他能保护欧锐健一两天,还能管他一辈子不成? 人各有天命。 两人一路无事地走到了岔路口,随后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就在秦立和欧锐健挥手道别后,他听到了一声悦耳且熟悉的“叮铃”响声。 [重启点+10] [重启点:115] 秦立:? 我去。 这破系统突然慷慨了? 他才干了点啥,duang一下就奖励了10个重启点? 秦立思索了一会儿。 莫非他刚刚那番谆谆教诲,真的令欧锐健醍醐灌顶、痛改前非了? 可看欧锐健那迷惘的小眼神,分明一个字也没学会啊。 秦立挠了挠头。 管它的。系统给了,他就收着。 秦立以为欧锐健这事儿算是告一段落了,没想到麻烦还在后头。 他不知道这些个小学生是闲得蛋疼还是咋的,好像不逮着个软柿子可劲儿欺负,日子就过不下去似的。 秦立只得力所能及地管管,但凡是当着他的面发生的,或让他碰上,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替欧锐健斥退那几个小兔崽子。 对面明明人更多,却始终没跟秦立动手。 因为秦立是学霸,还是班干部,真闹大了,老师追究起来,大概率会偏袒好学生。 偏偏秦立又不是个常规的学霸。别的学霸都只跟学霸玩,平时只管自己埋头学习,那些坏孩子只要不欺负到他们头上,他们绝不会多管闲事。 就秦立t是个事儿逼。 几次下来,那几个小孩真被秦立怼老实了不少,至少秦立在教室里的时候,欧锐健基本上是安全的。 这天,班上在上自习课,数学老师布置了一些习题,让大家半节课左右做完,秦立负责把作业收去办公室。 秦立交完作业,从办公室回来,还有两三步到教室门口时,听到原本安静的教室里“噗”地一声响。 随后是一道肆无忌惮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听到没,欧娘娘放屁了!” 一片低笑声此起彼伏。 秦立走进去,带头的那道嗓音戛然而止。 哄笑也停了下来。 秦立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欧锐健在座位上快把头埋裤裆里了,耳尖烧得通红。 秦立一屁股坐下,同时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教室:“不就放个屁吗,咋的,没见过?段立宇,难道你没放过屁吗?你该不会是没屁眼?” 段立宇就是刚刚带头嘲笑欧锐健的男孩,也是班上那几个热衷于欺负欧锐健的小团伙的领头羊。 教室寂静了一秒。 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当即感染一片,低笑声再一次此起彼伏,不过这次嘲笑的对象从欧锐健变成了段立宇。 欧锐健偷偷抬起头,看了看秦立,再看看班上众人。 这回换段立宇的脸色迅速憋红。 所有人,包括段立宇的几个“小弟”,都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被秦立怼得敢怒不敢言。 没想到,段立宇突然从座位上跳起,冲到秦立面前,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 小孩子的拳头重不到哪里去,可这时的秦立也是个小孩子。 秦立被锤得身子一歪,整个后背倒向欧锐健。好在欧锐健的座位靠墙,他惊慌地接住秦立后,被挤到了墙上,没地方倒了。 秦立火气也上来了,眼看着段立宇还想继续锤他,秦立人还没站起,对着段立宇的方向抬腿一踹,段立宇哎哟一声,也倒了下去。 第79章 史诗级大战 秦立和段立宇就这么打了起来。 段立宇在同龄孩子中也算是人高马大的,身高和秦立不相上下,但比秦立胖一圈,这也是他敢欺负同学的底气。秦立和段立宇抱成一团滚在地上扭打,一时难分难舍。 秦立小学毕业后就没怎么打过架,没有什么格斗经验,后来健身、打球、登山徒步什么的,也都跟打架没有半毛钱关系。 一句话总结:不论体能上还是技术上,他都打不过段立宇。 秦立:这t就很草。 当然,他要是敢下狠手,借用大杀伤力的工具,比如抡个水杯、凳子,或者找机会直击段立宇的雄性要害,肯定比段立宇这样瞎扭打威力大。 秦立怕真把孩子给打坏了。 教室里乱成一团,周围的同学都退开了,有几个女孩子在尖叫,有人在喊“别打啦你们别打了啦”,有人哒哒哒跑出教室去找老师,还有人在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的,除了段立宇的几个小跟班,还有秦立的堂哥,常天行。 秦立和常天行在学校里处于“认识,但假装不认识”的状态。 常天行不想承认秦立是自己堂弟,秦立不想承认常天行是自己堂哥。 秦立就是常天行生活里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家里人一削他,就拿秦立出来做对照组,一天天地就是“你看看人家秦立”。 常天行可烦死秦立了。 秦立对常天行的感情呢,也很简单,就是这堂哥给他丢脸。 两个互相不待见的人,意外地达成了一致。 常天行平日里不参与段立宇欺负欧锐健的活动,但他也很反感欧锐健这种娘娘腔的作态,并不觉得段立宇小团伙的行为有什么毛病。 反而瞅着秦立的多管闲事很不顺眼。 装什么正义啊?这货以为自己是黑猫警长吗? 现在看到秦立被段立宇摁着打,他可别提多开心了。 回去还能跟大人打一下小报告,说所谓的“小福星”秦立在学校打架了。美滋滋。 秦立干架正干得晕头转向,一道闷闷的响声在段立宇后脑勺响起,段立宇整个人懵了一下,被秦立找到空档补了他几拳,还踹了他一脚。 力道都不重,也避开了要害,段立宇这胖子皮糙肉厚的,最多是让他疼一下。 那一道闷响,是欧锐健拿着几本课本叠到一起,往段立宇脑壳上敲了一记闷棍而发出的。 段立宇和秦立都很惊讶。 这货居然敢动手? 同样的念头,不同的心情。 欧锐健偷袭完,自己都给自己吓了一跳,捏着课本的手不停地抖着,但没有丢掉“武器”,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段立宇。 段立宇的小跟班们一看对面中途拉外援,眼看就要一拥而上爆发大混战,一道厉喝在门口响起:“干什么呢你们!” 班长夏夜带着班主任来了。 江心小学一年级一班的一场史诗级大战被无情地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今天这件事,性质非常恶劣,班主任很生气,作出了如下处罚。 参赛者……不对,参与斗殴者,段立宇、秦立、欧锐健三人,放学后留在教室,每人罚抄自己的名字加“我再也不打架了”这句话一百遍。 明天各自叫家长来。 欧锐健是最惨的,他只是给段立宇来了一下子,而且杀伤力远远比不上秦立一拳,但段立宇坚持说秦立和欧锐健合起来打他一个,死活要把欧锐健拖下水。 而且,欧锐健的名字是三个人中笔画最多、最难写的。 但比起怨声载道的段立宇,欧锐健完全不为自己辩解,被老师训完,回到教室安安静静地罚抄。 班主任安排班长夏夜和副班长江得意也留下来,监督他们三人。 秦立:老班,我有理由怀疑你这是在虾仁猪心。 开学到现在,秦立和夏夜、江得意还没说上过几句话,交情还停留在“陌生人”的阶段。经过今天这一役,现在夏夜和江得意看秦立,完全是狱警看犯人的眼神。 秦立:兄弟们,你们听我解释…… 秦立坐在座位上,一边心不在焉地抄着字,一边偷瞄夏夜和江得意。 夏夜和江得意彼此间也不太熟,但小学一年级没有什么作业,两人闲着也是闲着,便随口聊了起来。 先从当班干部的心得聊起,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了动画片。 两人聊得兴致逐渐高昂,开始有相见恨晚之意。 秦立看得痛心疾首:上一世可是好几年的铁哥们,能不相见恨晚吗? 他痛心的是自己不能加入话题。 听着夏夜和江得意从《葫芦娃》聊到《聪明的一休》,再聊到《哆啦a梦》,秦立憋不住了,插嘴道:“《哆啦a梦》我也爱看——” 夏夜和江得意齐齐扭头看向秦立。 两秒后,江得意问:“秦立,你一百遍抄完了吗?” 秦立:“……” 老江,你给老子等着。 一百遍对秦立不算什么,工作后没少对着电脑一坐就是一整天。他是第一个抄完的,但看了看还坐在教室里的段立宇和欧锐健,还是决定等一等欧锐健。 欧锐健第二个抄完。当欧锐健和秦立走出教室时,段立宇嗷一声:“秦立,欧娘娘,你们俩等着,我要喊我表哥来揍你们!” 今天干的这一架,他本来能赢的,却在最后被欧锐健阴了一下,又被秦立补了几拳,伤害性不高,但他非常憋屈。 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秦立回头瞪他:“你没完了是?” 段立宇:“你等着!” 秦立:“傻逼!” 夏夜和江得意看秦立的眼神更微妙了。 好学生怎么做得到如此浑然天成的痞里痞气? 秦立:我真不是…… 秦立头疼,这一世的剧情怎么越走越偏了呢? 这天,在岔路口和欧锐健分道扬镳时,秦立拍了拍欧锐健的肩膀,“就冲今天你动手帮我那一下,你也算是我的兄弟了。” 他确实对欧锐健改观了一些。 不算彻底的朽木,还能再抢救一下。 欧锐健很腼腆地笑了。 刚和欧锐健分别,没走出几步,秦立又听到了“叮铃”一声。 [重启点+10] [重启点:125] 秦立:? 咋,欧锐健莫非是个什么隐藏npc吗? 确定这破系统不是在搞他心态? 秦立回到门店,发现他今天在学校打架的事情已经街知巷闻了。 爷爷也知道了。 自然是他那位好堂哥的功劳。 第80章 小学生的鸿门宴 爷爷倒没有上来就大发雷霆。他先是上下看了看秦立,见他嘴角挂了彩,问:“疼么?” “还行,”秦立说,“不疼。” 爷爷又问:“跟人打架了?” 秦立诚实点头,“嗯。” 爷爷:“比你大比你小?” 秦立:“同班同学。” 爷爷:“赢了没?” 秦立想了想,“没输。” 爷爷呵呵一笑,“那就行。” 爷孙俩这对话,把隔壁店铺等着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都给听懵了。 秦立跟着爷爷来门店混了好几年了,街坊邻里从来没见老人家打过孩子。 跟隔壁门店那对夫妻闲着没事就把小儿子揍得哭天抢地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 隔壁门店的小儿子今天得知秦立闯了大祸,高兴坏了,就想看他也被揍一回。 别人家打孩子见多了。秦家打孩子,真没见过。 新鲜。 秦立本来也不害怕,他们家从来不兴体罚。 奶奶笃信很多古时流传下来的谚语,偏偏其中没有那句“棍棒底下出孝子”。 上一世,秦立哪怕犯了再大的错,爷爷奶奶也就是生气,然后对他一顿精神输出。 爷爷跟秦立唠完,就没事人一样收拾门店,打烊,带着秦立回家。 只留下一老一小两道身影,渐行渐远,让围观群众们目瞪口呆。 人们更加笃信那个传言:秦家的老人家无脑宠孙儿,实锤了。 所以说,让老人带孩子就是不靠谱。 他们不知道,秦家的家风是,家丑不外扬,天大的事也不能让外人看热闹,回家关上门解决。 回到家,爷爷让秦立主动把事情跟奶奶交代清楚,秦立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跟奶奶说了。 奶奶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对秦立说:“小立,帮助被欺负的同学,你做得对,但是不要逞强。我们先管好自己最要紧。” 又说:“还有,以后要是受委屈了,被欺负了,不要等着别人来告诉你爷爷,那些人只是想看你出丑。最疼你的永远是家里人,有什么事都不要怕跟爷爷奶奶说。” 秦立点头。心里很暖。 是他记忆中熟悉的奶奶。 奶奶转向爷爷:“你明天跟小立去一趟学校,跟老师好好谈谈,打架是不对,但也要看是什么原因,不能让小立吃这个哑巴亏。他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咱们这两个老家伙再不硬气点,小立在学校里还怎么立足。” 爷爷笑道:“放心,欺负谁也不能欺负到咱小立头上。小立,跟你打架那小孩,以后要再找你茬,你告诉爷爷,爷爷去教育教育他。” 爷爷这不是打嘴炮,他真干得出这事儿。 上一世,秦立也忘了是什么原因了,自己被高年级的男生欺负,秦立打不过,回家哭唧唧找爷爷奶奶。 爷爷第二天就亲自去找到了欺负秦立的高年级小孩,一顿恐吓,吓得那小孩果然不敢再招惹秦立。 上一世,秦立觉得爷爷很牛批。 现在想想,却觉心酸。 一个小学生,挨了欺负,替他出头的不是正值壮年的父母,而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爷子。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真也就唬一唬小学生。 这一世,秦立不想再让爷爷做这种事。 他自己搞出来的麻烦,自己解决。 第二天,爷爷直接送秦立上学,到办公室跟老师聊了一通,让老师明白了一件事:秦家老爷子非常维护自己的孙子。 这其实是正常家长的基操。 当然,也有一种类型的家长是得知自家孩子又闯祸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孩子抽一顿再说。 段立宇家长就属于这一种。 也说不清是因为段立宇太皮,搞得家长很暴躁,还是因为家长很暴躁,让段立宇形成了这种性格。 而欧锐健的家长,没出现。 班主任沉着脸问欧锐健怎么回事,欧锐健低着头,非常心虚地回答,说他爸妈都没空。 班主任不理解,多问了几句,欧锐健急得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出了实情。 秦立也在场,顺带听到了欧锐健的故事。 欧锐健的爸不是亲爸,是继父。 他妈跟继父已经生了二胎,也是个男孩。 继父和他妈妈都是渔民,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反正每天都要干活。忙是真的忙。 而欧锐健本来就是个拖油瓶,还“比女人还娘们唧唧”——这是继父当着欧锐健的面给他的评价,总之,继父非常不待见欧锐健。 供他上学就不错了,还为他停一天工来学校? 这娃以为自己是太子呢? 班主任听完,无语了好半天,对欧锐健的态度和缓了些,说这回就算了,让他以后别再惹事,好好学习。 班主任很同情欧锐健,但仅止于同情,并不能帮他什么。 秦立也差不多。 能治住段立宇,他就算尽力了。 没想到,段立宇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被罚了才一个星期,某天放学后,段立宇带着几个小跟班朝秦立围了过来。 夏夜和江得意正要结伴离开教室,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由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没错,这俩已经混到一起了。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秦立却不能有姓名。 呸。跑错片场了。 夏夜和江得意都是好学生那一拨的,夏夜尤其是个安分守己的孩子,平白无故绝不想掺和到不良学生的破事儿里去。 可他们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不能眼睁睁看着同学在教室里打起来。 夏夜很糟心,段立宇和秦立这俩货,过不去了是? 秦立面不改色心不跳:“干嘛?” 说真的,再干一架,秦立不亏,一旦被老师抓现行,段立宇又得挨老爹一顿揍。 这笔账,段立宇数学再差也算得明白? 段立宇说:“我表哥说今天想见见你,敢不敢来?” 哦,段立宇之前提过的那个表哥,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鸿门宴啊。 段立宇非常得意,他表哥可是初中生,还不得把秦立吓得屁滚尿流的。 秦立要是不敢去,那更好。 段立宇趾高气扬,鼻孔快戳天花板上去了,“你要是不敢来也没事,现在叫我一声大哥,以后这班上我说了算,你少来捣乱。” 夏夜、江得意:? 同学,你是当我们不存在吗? 秦立:“你表哥是吗?行啊,见见就见见。” 第81章 山鸡哥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秦立应得这么爽快。 段立宇本来就带着几个小跟班,背后还有表哥,秦立单枪匹马,真跟段立宇走,怎么看秦立都吃定这个亏。 但秦立一脸气定神闲,根本不带怕的。 秦立装的。 他知道等会儿自己怕是少不了挨一顿围殴,可今天他绝不能认怂。 正如他对欧锐健说过的,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他一定要在这次一劳永逸地解决段立宇这小兔崽子。他忙得很,没空陪这小胖子瞎折腾。 上一世,秦立见识过不少永镇的小混混,有几个名闻江湖的什么哥啊、姐啊的,他还能聊上几句。 小学生、初中生们看这些小混混都觉得是大人物,牛批,老厉害了,现在秦立回想,多半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主打一个装模作样。 这些小朋友,没见识过法制栏目中展现的人类多样性,还是想象力不够啊。 在一众人惊讶的眼神中,秦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背起书包,朝段立宇扬了扬下巴,“走啊。” 根本感觉不到他是被胁迫的,两个字生生整出了“今天我要去会会你们背后老大”的气场。 段立宇愣够了,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心虚地加大嗓门,“走就走!” 一行人正要离开教室,欧锐健在秦立身后弱弱开口:“秦立,我,我也去。” 所有人回头。 段立宇和秦立露出同款疑惑:哈? 你去个der你去。 “赶紧回家你。”秦立丢给欧锐健这么一句话,转身继续走。 欧锐健没反驳,却紧紧抱住小书包,跟小鸡崽追着母鸡似的,亦步亦趋走在秦立身后。 秦立又停步看欧锐健。 欧锐健攥着书包的手指用力得发白,嘴唇也有点发白,脸上是“我快要害怕死了”的表情,嘴里却说着:“我也去。” 声音有点颤,但很坚定。 秦立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点头,“行。” 刚刚秦立是觉得,欧锐健跟着去,只会给自己添乱。 现在,他敬欧锐健是条汉子。 秦立再转头催段立宇,“走啊,带路,麻溜儿的。” 段立宇:这种命令小弟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儿? 段立宇决定暂时不跟秦立计较。等会儿见到表哥,秦立和欧锐健指定得哭着喊妈妈。 段小胖子现在已经不在乎欧锐健了,他欺不欺负欧锐健,这玩意儿都是个怂包,没劲儿。他就想干趴秦立。 段立宇和几个小跟班,外加秦立和欧锐健,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教室。 夏夜和江得意见证了全程,江得意小声跟夏夜商量,放任他们不管会不会出事啊,要不要报告老师。 夏夜想了想,按住江得意的手臂,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 同学在教室里闹事,他们职责所在,必须管。但发生在学校外的事,可就不归他们管了。 江得意愣愣地看着夏夜,“可是秦立会被打啊?” 夏夜说:“秦立是主动跟他们走的。你没看秦立一点都不怕吗?” 江得意不说话了。 江得意其实明白夏夜真正的意思:在背后跟老师打小报告这种行为,是非常遭人记恨的。 秦立先不说了,段立宇这么小心眼,万一转而来报复他们呢? 最后,江得意默认了夏夜的想法。 段立宇带着秦立和欧锐健来到了离学校大约一公里远的一个院子。 这院子呈一个凹形,三面都是三层的老旧办公楼,以前曾是一家公司,大约是国营企业,现在已经废弃了。办公楼中间围着一个篮球场,不过可能是因为附近没有中学,从来没人在这里打篮球。 江心小学有不少学生会在放学后来这里玩耍,上一世,秦立也曾是这里的常客,在扇纸牌、抛石子这些项目上杀得不可开交。 至于二周目,他在沉迷象棋,并非常稳定地维持着被爷爷吊打的水平。 秦立重回故地,面色坦然,甚至还有点儿怀念。紧跟着他的欧锐健如临大敌,脸色苍白地左右张望,感觉随时会有人给他们一榔头,然后将他们俩塞进桶里灌上水泥,再往金江扑通一扔。 段立宇一进院门,就看到门边正站着一道身影,个子不算太高,偏瘦,倚着墙,抖着脚,含胸驼背,流里流气。 在段立宇这样的小学生眼里,一看就是“江湖中人”。 段立宇凑上前去,高兴地喊:“表哥!” 被他叫表哥的初中生却一巴掌怼他脑门上,“说几次了,叫我山鸡哥!” 段立宇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胖脑袋,改口:“山鸡哥!” 《古惑仔》系列第一部在去年上映,敢情盗版光盘已经流传到永镇这个小旮旯了。 不必怀疑,这个年头,永镇这种小地方不论在哪个领域都没有正版概念。 这声洪亮的山鸡哥,让秦立顿时尴尬得头皮发麻。 他小时候和夏夜、江得意也没少干这种事儿,比如桃园三结义后,有一段时间三人约好彼此之间不许叫名字,得称呼大哥、二哥、二弟、三弟等,还要带感情那种。 又比如,《天龙八部》播出后,他们仨组队到金江边修炼功法——必须到金江边练,因为要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小小年纪就有了将武侠和修仙融为一体的超前意识。 草。快忘掉这些黑历史。只要他想不起来,就没有发生过! 秦立装出一副“我不知道山鸡哥是谁”的正经模样,走上前去,问那个表哥:“说,想怎么聊?” 山鸡哥一听,嘿,这小学生还挺横啊,也从墙边走出来,寻思着怎么给小朋友一个下马威,走近几步,看清秦立的模样后,一时愣住。 “是你?”山鸡哥说。 秦立:“啊?” 山鸡哥看着秦立,秦立看着山鸡哥。 段立宇看看山鸡哥,又看看秦立,头扭得像风扇。 山鸡哥抬手,指着秦立:“你……是你!” 秦立:“啊?” 山鸡哥:“你不记得我了?” 秦立瞅了山鸡哥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好一会儿,真心实意地茫然:“你谁?” 第82章 为师与你约法3章 山鸡哥被秦立这句反问噎住了。 段立宇有点儿听懂了,表哥……哦不,山鸡哥跟秦立这是见过? 山鸡哥急得手舞足蹈,“那天,那边那家游戏机厅,拳皇……你,我——” 说游戏机厅,秦立就大概有数了。这一世他只去过一次游戏机厅,只打了一次拳皇。 但,他还是认不出眼前这人。 秦立:“你输给了我?” 山鸡哥:“……” 山鸡哥咬着牙憋出一个字:“对。” 段立宇和他的小跟班们:“???” 啊这,山鸡哥的形象崩塌了? 在小孩子们心里,人类的阶级区分简单粗暴,游戏打得好的人就是神。 长大后才发现,游戏打得好的不一定是神,人家也许只是单纯地有钱。 欧锐健是唯一一个跟不上思路的:拳皇是什么? 秦立再次真心实意地茫然:“那天输给我的人太多了,你是哪个?” 这一问,又把山鸡哥给干沉默了。 看山鸡哥这反应,段立宇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秦立,你,你拳皇赢了我表哥?” “应该是。”秦立说,“反正我没输过。” 段立宇:“怎么可能!你吹什么牛批呢你!你才一年级!我表哥已经上初一了!” 秦立:“是吗?我去年赢他的时候还在上学前班,那时你表哥念小学六年级?小学生输给小学生,还好。” 这段话,横听竖听,都只能听出两个字:嘲讽。 段立宇:“你,你肯定是在吹牛,我表哥——” 刚刚还蔫头耷脑的山鸡哥又一个大巴掌呼向段立宇后脑勺,气急败坏,“你少说话!” 山鸡哥:“还有,说了叫我山鸡哥!” 段立宇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道:“山鸡哥。” 山鸡哥从裤兜里翻出一枚游戏币,递给秦立看。 秦立看得一头雾水:“啥?” 山鸡哥:“想起来了吗?你给过我一个游戏币。” 秦立愣了愣,恍然大悟,“啊——” 秦立:“是你。” 秦立:“被车撞的那个。” 山鸡哥:“……” 秦立:“还有,那天第一个连输我三把的也是你。” 秦立乐了,“这币你还留着呢?” 山鸡哥:“我觉得你当时把这个游戏币给我,肯定是一种挑衅,让我把技术练好再回来找你报仇……” 秦立:不,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山鸡哥:“这个游戏币就是对我的激励,我就想,我得留着它,大仇一天不报,我一天就不能忘记……” 秦立:没必要,没这个必要啊兄弟。 山鸡哥说到这,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但后来没忍住,还是用了。” “后来”是指第二天。 秦立:“……” 秦立看了看山鸡哥手里那枚游戏币,“那这是啥?” 山鸡哥:“哦,今天中午玩剩的。下午答应了段立宇来帮他教训个同学,你们小学放学也太早了,我想着等会儿再去游戏机厅的。” 山鸡哥可是要收出场费的。要不是段立宇许诺他五毛钱巨款,他都懒得来这一趟。 段立宇听着表哥和秦立的对话,绝望了。 看这情况,表哥显然不可能对秦立动手了。 果然,山鸡哥说完,把游戏币塞回裤兜里,伸手搭上秦立肩膀,“后来在游戏厅再也见不着你了,也没见过别人用你的那一套打法,小老弟,教教我呗?” 他最近被几个同校的对手虐得死去活来,每天回学校都被嘲笑。这事关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问题,今天突然重遇秦立,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秦立的路数可恨归可恨,可实用也是真实用,如果自己能学到手,一想到能把那几个对手恶心得生不如死,山鸡哥感觉就一个字:爽! 秦立把山鸡哥的爪子扒拉开,“意思是,你想拜我为师?” 山鸡哥怔了怔。 段立宇也震惊了。 姓秦的,你属实过分了啊! 山鸡哥却像下定了什么重大决心,凝重地一点头,“行,只要你能教会我,我可以叫你一声师父。” 那天,他被车撞了后,害怕得以为自己要死了,秦立在那时突然出现,给了他一枚游戏币,这在当时的他眼里,是很宝贵的东西。 这老气横秋的小孩儿,好像也没那么讨人厌。 《天龙八部》里还有个天山童姥呢。他喊一个小学生高手做师父,不寒碜。 “好。”秦立说,“那么,为师先跟你约法三章。” 山鸡哥感觉气氛到了,是那味儿了,下意识地端正站姿,“你说。” 秦立:“首先,我不叫小老弟,我叫秦立。” 山鸡哥:“好的,师父!” 秦立:“……” 秦立:“第二,你叫什么名字?” 山鸡哥:“啊?” 山鸡哥:“我叫刘有山。” 山鸡哥还实诚地补充:“有没有的有,大山的山。” 段立宇的小跟班里有人没憋住笑出了声,又马上噎了回去。 秦立:“那以后就叫你刘有山。” 你可别给山鸡哥丢脸了。 刘有山:“哎。” 秦立:“第三,你说话对你这表弟好使不?” 秦立说着,看向段立宇。 段立宇一惊,咋突然有我事了? 刘有山马上会意,“好使,指定好使!师父,这小胖子是不是在班上欺负你了?” 秦立:“没有,他没那本事。” 段立宇:“秦立,你——” 刘有山又是一巴掌呼上段立宇后脑勺。 段立宇嗷一声,特别委屈,表哥再动手,他就哭给表哥看啊! 秦立:“就一件事,刘有山,你现在让段立宇当着所有人的面答应我,以后在班上别再惹我,也别再惹我同桌欧锐健,还有,你们几个人,不许再叫欧锐健娘娘腔、欧娘娘之类的花名。” 听到这里,秦立身后的欧锐健视线躲闪,躁得慌。 秦立:“段立宇,你要是做得到,我以后在班上没事也不会主动惹你。” 刘有山想也不想,伸手怼了怼段立宇后背,“问你呢,能不能做到?” 段立宇很生气,但是又没办法。 7岁的小孩子,能有多少心眼,被自家表哥当面来一记背刺,也只能认栽了。 秦立是段立宇在欺男霸女的道路上遇到的第一块绊脚石,摔得他几乎失去了梦想。 今天,他明白了一件事:原来,欺负弱者,是会遭到反噬的。 第83章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三章约法完,秦立履行承诺,跟着刘有山去了游戏机厅。段立宇刚被表哥和秦立搞了一鼻子灰,这会儿一听两人要去打游戏,又啥都忘了,非要跟着去。 几个小跟班也跟上了。 只有欧锐健先回了家。他回家后得帮忙干家务活,晚了会挨骂。 到了游戏机厅,秦立又对刘有山说,他可以指导刘有山,但每天只指导10分钟。 刘有山愣住,“不是说约法三章吗?这是第四条了啊?” 秦立:“还有第五条,师父说的都是对的。如果师父错了,那一定是你想错了,好好反省自己。” 刘有山:“啊?” 还有这种操作? 秦立:“学不学?不学我走了啊。我要回去做作业了——”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座位。 小学一年级有个屁的作业。 刘有山还是被唬住了,一把拉住秦立的袖子,“哎师父你别走啊,10分钟就10分钟,来来来。” 现场看完秦立吊打刘有山,段立宇看秦立的眼神都变了。 他的几个小跟班也差不多。 小孩子的崇拜就是这么地朴实无华。 崇拜归崇拜,段立宇面上是死活不愿意承认的。小跟班们慑于段立宇的淫威,也不敢直接倒戈到秦立门下。 秦立并不在乎,段立宇离他越远越好。 这天,离开游戏机厅后,秦立又听到了“叮铃”一声响。 [重启点+20] [重启点:145] 最近,重启点总是来得这么容易又这么莫名其妙,让秦立颇为摸不着头脑。 不管怎么说,和段立宇的恩怨终于算是解决了。次日,夏夜和江得意看到秦立、欧锐健和段立宇都平安无事,没有打过架的迹象,彼此之间也不再互相攻讦,意外之余,都放下了心。 秦立摆明护着欧锐健,段立宇团伙又不再针对欧锐健,班上更没人主动去欺负他,欧锐健总算不再每日活在提心吊胆中。 只不过,段立宇他们不叫他欧娘娘了,却也不喊他全名。有时实在要叫他,就喊一个“喂”。 而班上其他同学,除了秦立,大家对他都是小心翼翼、敬而远之,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秦立也有了新的烦恼。 情况不太妙。 他在夏夜和江得意眼里,差不多跟不良学生划等号了。 班上还隐约有传言流出,说秦立经常出入游戏机厅。 在97年,对于一个小学生,这可是非常严重的罪名。 正经人谁打游戏啊? 但秦立在班上表现很好,不迟到不早退,作业按时交,课上被点名也从来没有他回答不出的问题,老师即便偶有听闻,都觉得是讹传。 1997年10月,一年级上学期的秋游要来了。 班主任让同学们自由组队,每一组人数在4到6人。 这次秋游,秦立记得。 上一世,秦立就是因为这次秋游和夏夜、江得意组队,三人一见如故,特别玩得来,从这天起,他们就成了好朋友。 可这一次,组队这天,秦立有点傻眼。 夏夜和江得意关系已经很好了,他们带上自己的同桌,迅速组成了一个4人组。 然后,有一个同桌是女生的男孩也加入了他们组。 至此,班长和副班长带头的这个学霸团,已有5人。 秦立很确定,第六个名额,应该是他的。 上一世的自己,绝对不会考虑和同桌欧锐健组队。于是他单飞了,作为数学课代表,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学霸团。 至于上一世欧锐健秋游进了哪个组,秦立根本没印象。 眼看着夏夜和江得意那一组还空着一个名额,按夏夜和江得意的性格,秦立若主动去要求加入,他们大概率不会拒绝。 秦立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欧锐健。 班上的同学都在乱跑,欧锐健却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他很清楚没有人会想跟他组队。 秦立带上欧锐健去加入夏夜和江得意的小组?让老师允许他们这一组有7个人? 可以。 但秦立不打算这样做。 见秦立也半天不动作,欧锐健低声主动开口:“秦立,我看班长他们的组还空着一个人,你要不去问问?” 秦立看着他。 欧锐健挤出一个笑:“我可能不去秋游了。” 秦立:“你跟我一组。” 欧锐健:“我……” 秦立站起身,“我去再找几个人。” 秦立很快找到了班上另一个铁三角小团体,由于大家都组得差不多了,那三个同学没有更好的选择,老师又不让他们三人一组,他们便接受了秦立的组队邀请。 那三个同学和秦立、欧锐健都不熟,但见识过秦立的霸气,因此对欧锐健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没有什么很歧视的表现。 小学第一次秋游就这样算是顺利结束。 夏夜和江得意已经开始每天结伴放学,而秦立始终无法加入他们的话题。 有一次,秦立例行指导完刘有山,被刘有山嬉皮笑脸地搭着肩膀从游戏机厅出来,还一口一个“师父”,这时,秦立正好看到夏夜从不远处路过。 夏夜和秦立四目相对了一瞬间,夏夜错愕半秒,赶紧扭头快步往前走,浑身散发着“我什么都没看到”的强烈信念感。 秦立:…… 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日子平淡地过着,很快到了一年级上学期的期中考。 秦立学象棋从6岁学到7岁,他悟了一件事:短期内他是拿不下爷爷了。 如果象棋有天梯,爷爷少说得钻石往上。 穷则思变。此路不通,他就走别的路。 秦立想起上一世,每次他期中考、期末考的成绩出来,爷爷都会跟遇到的每一个人吹孙子考得多好多好,你看,语文数学双科都是995分,四舍五入就是双科满分啊!这孩子,高低得是个文曲星下凡呐! 三轮车师傅一般是受害人群重灾区,师傅开一路,爷爷吹一路,师傅还得配合,对对对,您家孙子可厉害大发了。 回忆起爷爷那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秦立决定更好地满足一下老人家这种朴素的装逼心愿。 期中考前一个星期,秦立私底下跟爷爷商量:“爷爷,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第84章 签字画押 爷爷乐了,“怎么?赌棋你还是拉倒,这赌局没有悬念。” 秦立:“……” 很生气,但他忍着。 秦立:“我下周要期中考啦。爷爷,我赌我能考个双科100分,你信不信?” 爷爷挑眉:“哦?” 爷爷来兴趣了:“你想赌什么?” 他觉着小孙子这是变相跟他要学习成绩的奖励来了。 秦立:“如果我考了双科100分,你就给家里买台冰箱。” 爷爷愣住,继而陷入沉吟。 秦立这个要求是他没想到的。 爷爷以为秦立最多是想要个什么新奇玩具或者大红包之类的,那样他会毫不犹豫地应允。 冰箱? 那玩意儿可不便宜。爷爷在商场里见过那些家用冰箱,没有四位数绝对拿不下来。 上千块的大件,作用却极其简单:冷藏或冷冻食物。 爷爷和奶奶活了大半辈子,以前每天能不能吃饱都是个问题,家里近些年才逐渐出现有剩饭剩菜的情况,就为这给家里搞个冰箱,两老想都没想过。 若是别家7岁小孩提出这种离谱的要求,保准被削。 可秦立不是普通的7岁小孩,他是秦家的小福星,从小懂事听话,他说的话听起来再荒诞,爷爷奶奶也不会轻易忽视。 秦立感觉到了爷爷的迟疑,并不意外,加大忽悠的力度,“爷爷,不论是我们家附近,还是这条街,还没有别的小学生考过双科满分哦。” 话就说到这,让老爷子自己细品。 “双科满分”的头衔还空着。如果秦立摘得这一桂冠,够爷爷吹一年。 还不心动吗? 其实这话不一定准确。不排除周边出现过这样成绩优异的孩子,只是人家家长比较低调,不像爷爷满世界吹牛逼。 爷爷脸上果然显出动摇。 他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好盼的了。大富大贵不可能,他年纪越来越大,这档子生意还能做多久,他心里也没底。 钱是挣一天少一天。 至于他那儿子? 秦志国很孝顺他亲妈。对这个亲爹,是顺带的。不过是维持着成年人的体面,将这一场表面父子做到头。 这一点,爷爷和秦志国都心知肚明。 最能令爷爷喜笑颜开的,是他一对孙女孙儿。 秦立天天跟在他身边,说实话,他情感上是比较亲秦立。 秦立是他现在最大的骄傲。 秦立继续拱火,“奶奶不是经常说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爷爷仍旧迟疑。 秦立:“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颜如玉就算了,咱可以自个解决。 你们先让我看看黄金屋啊! 爷爷仍旧迟疑。 秦立见爷爷油盐不进,灵机一动,祭出大招:“对了,堂哥也跟我一班。他上次还满大街告我状呢。要是我考得不如他,哎呀,那可太丢脸了。” 秦立“哎呀”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挠挠脑袋。 爷爷一个激灵:“!” 这不行。他决不允许出现这种状况! 爷爷跟他同母异父的三哥一家也是表面兄弟。三哥姓常,爷爷姓秦,在爷爷东窗事发时,三哥作为半个亲兄弟,不仅没拉他一把,还趁虚而入,赶着他蹲局子的时候,把他们秦家的祖宅弄到自己手里了。这事儿,说爷爷心里没有疙瘩,那不可能。 明面上再客气,这也是一辈子过不去的坎。 爷爷把门店开在这个与秦家祖宅直线距离最多一千米的地方,高情商说法是“离亲娘近,好照应”,事实是:老子就跟你较上劲儿了! 你抢到家产又怎么样?我就是得让你看着,我即便白手起家,也能混得比你好! 前几年,爷爷在陵城自己盖了大房子,风风光光将亲娘连带着三哥一家请过来,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 但三哥有一点一直压着爷爷一头:虽然他自己早已丧偶,可他儿子,儿媳,孙子,外加亲娘,不论关起门来有多少鸡飞蛋打,在外人眼中,一家人好歹是整整齐齐生活在祖宅里。 “儿子”是三哥面对爷爷的致胜法宝。 三哥没想到,爷爷的孙辈很出息。 上一世,秦立在永镇生活那10年,几乎是从头到尾吊打堂哥。 爷爷有时心情好,门店打烊后,就带上秦立,特意从秦家祖宅门前路过,必须跟三哥一家打个招呼。 常天行这种时候往往被摁在店门口,在小桌子前坐着,老老实实写作业。爷爷明知故问,哎呀,天行在做作业啊,孩子真勤奋,不像我家小立,每天放学回来就到处疯玩,在家从不学习,所以这次考试也就考了个双科995,哎,还有提升空间啊。你们家天行考了多少啊? 嘴上说的是谦逊,脸上写的是“就喜欢你们这副看我不惯却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要不是爷爷年纪太大,他怕是走不出秦家祖宅的门。 爷爷认真想了想,跟秦立讨价还价:“一次期中考不行,得加上期末考。如果你这学期期中考、期末考都是双科满分,就算你赢。” 爷爷没真想跟秦立打赌,只是想借这个赌局给秦立一点动力,考不到双科100分也没事,全力以赴考出最好的水平就行。到时,即便秦立输了,爷爷也会另外给他点奖励。 秦立想也不想:“成交。” 爷爷:“……?” 秦立应得这么不假思索,让经商数十年的爷爷下意识感觉,自己肯定是亏了。 爷爷正在自我怀疑,秦立说完就哒哒哒转身走了,进门店柜台,找出一张纸,一支圆珠笔,还有一盒印泥。 爷爷疑惑,这是干嘛? 秦立把东西放到柜台上,看着爷爷,理直气壮,“签字画押,爷爷,你说的,做生意,最重要是诚信。” 秦立不仅逼着亲爷爷签字画押,还要求合同一式两份,由爷爷执笔,赌约条款写得清清楚楚,连冰箱不许买二手的、必须正规商场购买、价格至少1000元以上等细则都有,写完,爷孙俩相继签上大名,再在自己名字上按个手印。 然后,秦立将自己那张合同小心叠好,郑重地放进自己的小书包。 爷爷哭笑不得,“你这小家伙,这些都哪学来的?” 这操作,比不少大人都专业。 秦立看着爷爷,目光清澈,笑出一口小白牙,“当然是跟爷爷学的呀。” 爷爷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秦立的字比鸡爪还难看。爷爷的棋艺出神入化,秦立的棋艺最多青铜段位。 上一世,大家都说秦立像秦志国,从来没人说他像爷爷。 他也一直以为,爷爷从未教过自己什么。 直到爷爷去世后,他才发觉,爷爷早已融入了他的生命里。 第85章 期中考 和爷爷签订赌约合同后,秦立就不再执着于在棋局上被爷爷吊打……和爷爷对战了。 他对象棋本就谈不上热爱,这玩意儿沉闷得很,对新手更是极度不友好,令他毫无游戏体验。 爷爷以为秦立是考试在即,忙着专心学习。高兴之余,又有点失落。 高兴秦立不再玩物丧志,找准了正途。失落自己少了个对手。 虽然这个对手的水平很下饭,但,爷爷很想告诉秦立,他这一年来是有进步的。 他还小,未来还很长,也许,努努力,有一天他真的能下赢自己呢? 爷爷最终什么都没说。孩子好好学习是好事,学习好才有出路。奶奶还不知道秦立在跟爷爷学下棋这事儿,若让奶奶得知爷爷把秦立带入歧途,爷孙俩都得挨一顿削。 一个星期后,期中考到来了。 考试就两天,一个早上考语文,一个早上考数学。秦立考得跟闹着玩儿似的,不到半小时就把卷子做完了,还检查了好几遍,不担心自己做错——这卷子想做错还有点难度,他担心的是自己的思路超纲,导致被扣分,那样他会吐血的。 秦立做完卷子,就只能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发呆。他不敢直接趴桌子睡觉,万一老师看他不顺眼,给他的卷子扣个纪律分,他还是会吐血。 当个小学生可太难了。 好不容易熬完两天期中考,周三就出成绩了。 也是,小学一年级的卷子,能有多难改。 这个年代,永镇这种小地方的教育方式还非常粗放,突出一个狼性文化,发卷子都是由老师直接点名“xxx多少分”,被点到名的学生在全班人或艳羡或鄙夷的目光中上讲台领试卷。 第一节是语文课,全班有两个满分。 一个是秦立,另一个是夏夜。 作为班长的夏夜拿满分,大家觉得实至名归。 秦立拿满分,众人感到不可思议。 第二节是数学课,全班有三个满分。 第一个是江得意。 副班长,也实至名归。 第二个是另一位平时也很乖的同学。 最后一个,是秦立。 全班哗然。 秦立双科满分! 小学一年级的考试是不难,像夏夜,语文100,数学995,江得意则是语文995,数学100,另外还有好几个同学是双科995或99,这状况像极了后来某“9分遍地走,8分不如狗”的小破平台。 但双科满分! 这是什么概念? 这说明两场考试都没有出一丁点差错!完美发挥! 秦立成了一年级一班唯一一个双科满分的超级学霸。 到下午,更劲爆的消息传开了:一年级二班没有双科满分的。 也就是说,秦立现在是江心小学一年级两个班的第一名。 一骑绝尘。 在这个消息传开的同时,秦立耳边的“叮铃”声也响了起来。 [重启点:-1] [重启点:144] 秦立不意外。 他是开挂了。一个成年人考个小学一年级的满分,不是什么很值得骄傲的事儿。 只扣1分,兴许是因为,凭秦立上一世本身的实力,这场考试他的成绩应该和夏夜、江得意差不多,单科满分,另一科99或995分。 扣就扣,为了冰箱,值得。 冰箱只是计划的开始。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听过温水煮青蛙这个典故。 当天,秦立拿着两张满分试卷,回门店跟爷爷报喜。爷爷笑得合不拢嘴,又开启了逮着谁跟谁吹自家孙子的模式。 什么?冰箱? 嗐,不着急。还有一场期末考么不是。 门店打烊后,爷爷自然是带着秦立“路过”秦家祖宅,耀武扬……交流带孙子心得。 并表达了对三哥的孙子、秦立的堂哥常天行的高度关心,得知常天行语文考了89分,数学考了87分。 挺好的,四舍五入都90分了不是。 再四舍五入一下,跟我们家秦立双科满分也差不离啦。 秦立看着虚与委蛇的爷爷,很想提醒他:老爷子,你嘴角的笑收一收。 这天爷爷心情贼好,跟三轮车师傅都不讲那几分一毛的价了,三轮车师傅也为此付出了代价,配合着爷爷夸了秦立一路。 秦立:罢了,自己只是个工具人,随爷爷去。 爷爷还在回家路上到菜市场买了一盒白切鸡,再买了一大袋水果,进家门后把奶奶吓了一跳:不年不节的吃啥白切鸡? 永镇这里,逢年过节不吃饺子,就杀鸡,过啥节都杀只鸡。爷爷也一般这种日子才会下厨房,亲自操刀杀鸡。 爷爷摸着秦立的狗头跟奶奶报喜:咱家孙子出息啊,考了双科满分! 爷爷很遗憾奶奶没跟着他一起去秦家祖宅看到三哥一家人当时的脸色,可精彩了。 不过这方面奶奶和爷爷不一样。爷爷一把年纪了还是很孩子气,或者说岁数越大越孩子气。奶奶也讲面子,但不喜欢主动去跟别人攀比,也从不干落井下石这种事。她的生活哲学之一,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 得知秦立考了好成绩,奶奶也高兴,这晚上做了一大桌子菜。当年秦志国高中毕业后就不愿意再念书,着急忙慌地想着出来挣钱,这是奶奶心头的遗憾。如若秦志国念完大学,现在就是个大学生了,多值钱啊。 秦立看着这一桌子今儿晚上指定吃不完的菜,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两个多月后的期末考,他必定把这台冰箱拿下。 考完试,才高兴了一天,次日,学校里就闹出幺蛾子了。 下午有一节活动课,就是让孩子们放开了玩的,秦立去上厕所,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几道熟悉的声音。 “秦立一定是作弊了!他不可能考满分!他经常去游戏机厅耍,他怎么可能考满分!” 秦立:嗯?这个愤怒的声音,不就是他堂哥吗? 常天行说完,立刻有几个同学七嘴八舌地附和。 都是班上成绩不太好的那一拨人。 秦立出入游戏机厅的传言在班上不是一天两天了,三人成虎,哪怕不是真的,这事儿也要给说成真的了。 何况,这事儿确实是真的。 昨天公布成绩后,班上许多同学就对秦立这个双科满分满脸震惊,有人认为他作弊,也算合理。 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常天行越说越激动,仿佛是他研发出的诺奖级成果被秦立剽窃了。 秦立:堂哥啊,委屈成这样,昨晚没少挨叼? 秦立在门口偷听得正起劲,里面响起了一道新的声音。 秦立一愣。 是夏夜。 第86章 新年快乐 夏夜的声音很平静,还带着一点商量的口吻:“常天行,你不要再这样说秦立了。我觉得他应该没有作弊。” 夏夜性格平和,平日没什么官威,但他成绩好,是班上最大的班干部,人缘也不错,他一开口,另外几个同学都安静了下来。 常天行率先反驳:“你和江得意都考不了双科满分,凭什么他秦立可以?他打游戏,他,他还打架!他怎么可能考满分!” 不科学,这非常不科学! 这回轮到夏夜沉默了两秒。 夏夜又说:“你看见他作弊了吗?” 常天行:“……” 常天行:“那你看见他不作弊了吗!” 夏夜:“看见了啊。” 常天行:“啊?” 夏夜:“考试时我就在他斜后面。他抽屉里什么都没有,而且他很快就写完卷子了,之后什么都没做。两场考试都这样,我看得很清楚啊。” 厕所里安静了。 夏夜也觉得秦立这样又打游戏又打架,放学后跟小混混玩到一起的孩子,能考满分很不科学。 但看平日里秦立在课堂上的表现,他明显不是像常天行这样不学无术的学生。 夏夜很在意。这样的人太奇怪了,不符合他的常规认知。于是考试时,他不自觉地就去关注秦立。看到秦立没一会儿就撂下笔不动了,他那时以为秦立是不会做,放弃了。 万万没想到,秦立给整了个大的。 这样的结果让他也很难接受。可比起猜测,夏夜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莫非,这就是“我打游戏、结交混混、打架,但我是个好男孩”吗? 夏夜以班长身份说的这些话太有说服力,其他几个同学都不吱声了,常天行继续不服气地嘟囔几句,但声音小了很多。 秦立赶在他们出来前先离开了,上楼去上另一个厕所。 在心里对夏夜说了声谢谢。 夏夜一直是这么一个一板一眼的人。 上一世,他们这个铁三角,三人性格鲜明。夏夜安分踏实,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好孩子,江得意是中央空调,从长辈到同龄人都很喜欢他,秦立又皮又熊,打小就没少闯祸,爱憎分明,能成为他朋友的人不多,但他的凝聚力莫名地强。 这还是江得意告诉秦立的。就是在秦立大学去找江得意玩的那一次,江得意忽然说:“老秦啊,有件事我一直没想明白。我寻思,我从小哪都不比你差,甚至我人缘比你好得多,但为什么只要和你在一起,我总感觉你永远是人群的中心呢?” 江得意当时说到这,嘿嘿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夏夜在厕所里掐了一把“秦立作弊”这个谣言的火苗,但没完全掐灭。常天行就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虽不再大张旗鼓地污蔑秦立,可逮着机会就跟同学暗搓搓编排秦立几句,这个罪名就像互联网时代给女性造黄谣,不一定每个人都会轻信,但大家很乐意看你热闹。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关我屁事。 秦立在江心小学成了一个很有争议的学霸。从本班到隔壁班,很多孩子看秦立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好奇、猜测、审视,以及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 对此,秦立懒得争辩。他的两个哥们相信他就够了。 夏夜相信秦立,就代表江得意会无条件站在夏夜这边相信秦立。 哦,还有一个欧锐健,但他没什么话语权,忽略不计。 这些小孩子也就背后酸秦立几句,没人会当着他的面瞎逼逼,总体掀不起什么风浪。秦立的强势众人是见识过的,他可是敢跟段小胖子单挑的人。 至于老师,更不会信这无稽之谈。孩子们都以为自己很聪明,能瞒着老师搞很多小动作,可老师实际上比他们想象的清醒得多。 “不知情”,往往不是真不知情,而是不想管,或管不了。 秦立:堂哥,别着急,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期中考后没多久,1998年的元旦来了。 12月31日这一天,班上的孩子都很兴奋地互换新年礼物。 这些礼物大多是非常便宜的东西,最常见的是贺卡。 最便宜的贺卡五毛钱,就一张单面有图案的卡片,接近明信片。好一些的贺卡一块钱,更华丽的贺卡可以卖到两块钱甚至五块钱。 五块钱的贺卡对于一年级的小朋友属于史诗级礼物,只存在于传说中。班上只有几个家境比较富裕的小孩买了一块钱或两块钱的贺卡,送给最好的朋友。 而仅售五毛钱的贺卡,也有人买不起,比如欧锐健。 秦立对这种小孩子的礼物交换环节没什么感觉。他没注意到,同桌欧锐健看得满脸艳羡,犹豫许久,欧锐健问秦立能不能把水彩笔借他用一下。 秦立想也没想,将自己一整套水彩笔和蜡笔都推给欧锐健,“随便用。” 欧锐健上图画课用的彩色笔一直都是借秦立的,他每次都很不好意思。 欧锐健从图画本上仔细裁下一张空白画纸,对折,开始在每一页认真画起来。 他花了大半节活动课才画好。 这是一张自制贺卡。封面写着一行大大的“新年快乐”,用各种颜色勾画得五彩缤纷。封底是一幅风景图,有太阳、彩虹、绿树、草地、溪流。打开贺卡,内页写着很简单的祝福语:秦立,很高兴能和你做同桌。祝你新年快乐,天天开心! 落款是“欧锐健”,时间是“1997年12月31日”。 画完,欧锐健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好几遍,画得挺满意,自己看得很开心。 开心过后,却犹豫着要不要送给秦立。 感觉,好像很寒酸,送不出手。 欧锐健正在纠结,前座的同学回来了,不经意扫一眼欧锐健的桌面,顿时瞪大眼睛,“你这是什么?自己画的贺卡?天啊,居然有人自己画贺卡!” 这个同学平日并不会刻意欺负欧锐健,此时完全是脱口而出,大家都在互相送精美的贺卡,欧锐健却手画,太搞笑了。 这个年代、这个年纪的孩子对工业制品有种天然的向往,手工做的东西,只能代表一个字:穷。 欧锐健的心脏被狠狠一扎,刚刚的自我怀疑得到了证实。 欧锐健赶紧把贺卡藏进抽屉,正好这时秦立也进了教室,那个同学对秦立喊道:“秦立,欧锐健要给你送贺卡,他自己画的!” 第87章 能怎么办,只能含泪收礼了 这句话声音不小,班上好些人都看了过来。 秦立看了看那个一脸等着看好戏的男同学,再看了看在座位上脊背僵硬、双手塞在抽屉里的欧锐健。 欧锐健此刻后悔死了。从周围同学们的眼神中,他能明显看出那种“一个娘娘腔给男同学送自己画的贺卡,简直羞死人”的意思。 之前,他只知道,因为自己“身为男生却不像个男生”,所以有罪。 今天,他进一步明白了,因为自己穷,没钱给朋友买礼物,所以罪上加罪。 他还拖累了秦立。 秦立没欧锐健那么多内心戏,听到这话,大步走过去,朝欧锐健伸手,“给我画的?我看看。” 表情、语气都非常正常,看得出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秦立的泰然自若让围观群众有点小失望。 你不是社死当事人吗?你怎么不自惭形秽、恼羞成怒呢? 班上的孩子不敢明着惹秦立,不代表他们不想看秦立笑话。 有部分同学可太想看秦立笑话了。 班干部,成绩好,打过架,跟娘娘腔扎堆,还进出游戏厅、结交小混混……这么多标签,这么大的争议度,同学们在学校里的精神娱乐就指望他了。 小孩子并不绝对善良。实际上小孩子最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嘲笑、歧视、伤害他人,因为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这是“恶”。 偏偏秦立这人心理承受能力极其强大,换句话说是脸皮厚得很,往往让想看戏的人感觉索然无味。 这群孩子哪能想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呢。 何况,秦立上一世就间接死于网暴。温可书被造谣,他这个经纪人也跑不了。有人偷拍他们共同出入的视频传到网上,视频内容很正常,标题和评论却很难听。 秦立自己还好,不爽是肯定不爽,但他还扛得住。然而这些下三滥的招数直接击溃了温可书的心理防线。 造黄谣这种事,对女性的伤害数倍于男性。 经历过这些,小学生们的过家家在秦立看来根本不是事儿。 欧锐健抬头看秦立,两只手还塞在抽屉里。 他不动,秦立也不动,维持着朝他伸手的动作。 欧锐健原本觉得很尴尬,很希望这件事快点结束,只要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大家就会陆续散去,放他一马。 秦立很显然不是这么打算的。 这一刻,欧锐健猛地想起秦立说过的一句话。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他想起来,从最初到现在,秦立一直是这样做的。 而且,那第一拳,秦立是为他而打的。 欧锐健咬了咬牙,视死如归一般,将贺卡从抽屉拿出来,递给秦立。 秦立接过,把每一面都看了看,“画得挺好啊,欧锐健,你画画挺有天赋的。” 这不是哄小孩,这是真话。 这个学期第一次上图画课的时候,秦立又想起了一些并不美好的过往。 上一世,秦立就发现了自己同桌的这个天赋点,那时秦立也会借他彩色笔,要求是欧锐健帮他把他的图画课作业也解决了。 于是,每次图画课,秦立负责玩,欧锐健负责画双份作业。 秦立:…… 忘掉。赶紧忘掉。 这一世,秦立忍住了偷懒的冲动,改掉了这个陋习,老老实实自己画。 他一个从一周目到二周目活了差不多40年的人,画出来的东西还比不上欧锐健的画作有灵性。 秦立说着,把封底的那幅风景画朝向一旁的围观群众,重点照顾刚刚大声咋呼的那个小男生,“你们看看,是不是画得很好?” 众人:“……” 很不想承认,但仔细一看,确实比他们画得都好。 不对,这是重点吗? 秦立朝欧锐健一笑,“谢啦。我没准备礼物,明天给你补上。” 欧锐健受宠若惊,“不,不用……” 第二天,1998年1月1日,元旦,秦立特意在大课间把礼物拿出来,送给欧锐健。 “欧锐健,昨天谢谢你的贺卡,这是给你的元旦回礼。” 高调。必须高调。 周围的同学们果然都好奇地看过来。 然后,大家的狗眼都被闪瞎了。 秦立送给欧锐健的贺卡是一张非常精美的立体折叠式贺卡,贺卡上画着葫芦娃,色彩鲜艳,还点缀着各种颜色的闪粉。 这种没什么卵用但blgblg的东西,让小孩子们,尤其是几个小女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同学们震惊了,天哪,这张贺卡得多少钱啊? 更震惊的还在后头。 除了贺卡,秦立还送了欧锐健一套豪华画笔全家桶套餐——一盒24色彩色水笔、一盒24色蜡笔、一盒24色水彩颜料。 这全家桶套餐一拿出来,全班同学几乎都围了过来,羡慕之情藏都藏不住。 在小学低年级,成绩还不是最重要的,图画课还是很好玩的课程,而图画课上,谁的彩色笔颜色最多,谁就是王。 欧锐健这套装备,那是要一统天下、登基称帝啊! 昨天第一个发现欧锐健自己动手画贺卡的男同学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那啥,他现在自己画贺卡,还来得及吗? 其实按秦立的喜好,他原本想给欧锐健整辆四驱车。那效果,估计能让一众小男孩当场抱着大腿喊爸爸。 要是有人在秦立小学时送他一辆四驱车,那不管这人是谁,都是他一辈子的好兄弟。 不过,根据秦立和欧锐健同桌几个月以来的观察,欧锐健大概率对四驱车无感。 还是送画笔保险。 最目瞪口呆的是欧锐健本人,他说什么也不敢收,只愿意收下那张贺卡。这三盒画笔,他感觉把自己卖了都不值这个价。 秦立一番威逼利诱之下,把东西塞进了欧锐健书包。 欧锐健能怎么办,只得含泪收礼了。 秦立这一通骚操作在班上打出了立竿见影的效果,没人再阴阳怪气欧锐健亲手画贺卡,甚至这成了新的时尚,有不少同样买不起贺卡的同学高高兴兴地竞相模仿,和朋友互相赠送零成本手工贺卡。 这股潮流还传到了隔壁班,持续了两三天才散去。 第88章 兄弟发财就靠你了 元旦那天,秦立送完欧锐健新年礼物,破系统又有动静了。 [重启点+10] [重启点:154] 秦立摸着下巴琢磨。 按照系统之前的尿性,他的行为对他人的人生造成越大的影响,对命运轨迹的改变越明显,重启点的奖励或扣除就越多。 欧锐健已经前前后后让他赚了不少重启点了。 莫不是,在他这一番鼓励和点拨下,欧锐健以后会成为美术界的大手子? 这么一想就感觉很对。艺术家么,哪个不是性格奇奇怪怪、不同常人的? 待欧锐健名闻天下,上个采访,说一说小时候的心酸经历,那叫一个励志。 合理,这个模板非常合理。 那秦立现在收到的这张贺卡,可就是欧锐健亲笔签名的处女作啊! 不知道能卖个什么价? 秦立不贪心,千万……百万也行。 同桌,加把劲儿啊,兄弟以后一夜暴富就靠你了。 秦立正做着美梦,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画画这条路,貌似并不好走。 传统美术,像油画、国画什么的,秦立不关注,作为路人,他的观感就是这个行业好像快没了。 漫画家?在国内市场不大,生存很艰难。还不如去写网文。 最靠谱的就是acg领域的设计师、原画师或插画师了。有足够实力,收入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 ai绘画出来后,据说搅得原画师、插画师这一行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那之后前景如何,还不好说。 谁能想到接下来短短二三十年,国内各行各业风云变幻,许多高楼猝然崛起,许多高楼一夜坍塌,有些行业在新技术或新政策下遭受冲击、逐渐萎靡,有些行业是duang一下直接没了。 算了。秦立想,谁的路都得自己走,他还得操心自己的人生呢。 对于和夏夜、江得意重新组建铁三角这事儿,秦立现在有点躺平开摆的意思了。 秦立这人,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都讲究个你情我愿、顺其自然,强撩只会灰飞烟灭。 二周目的剧情已经走歪了,他始终找不到恰当的切入口,去和夏夜、江得意成为朋友。 上一世,初三转学到陵城时,他使劲浑身解数,想要融入班上的圈子,想要和他们成为朋友。 以失败告终。 他越努力,越热情,他们对他越是维持表面的客气,竖起无形的屏障。 上了大学,认识了薛菲,秦立从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问题所在。 此后,秦立学会了放手,学会了“合则来不合则去”。 挤不进夏夜和江得意之间,秦立不挤了,平平淡淡过自己的日子。 转眼到了期末考。 期末考的内容比期中考稍微难了一点。 也就是稍微。 秦立依旧是光速做完卷子,然后开启发呆模式。 两天后,大家回学校领期末考成绩以及拿寒假作业,所有同学的成绩一口气公布,秦立再一次成为一年级的超级巨星。 秦立又是双科满分。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同学们虽然还是震惊,但质疑之情比期中考明显淡了许多。 他能作一回毙,他还能连续两次大考作弊? 而且,期中考后,老师为了平息谣言,更频繁地在课上让秦立回答问题,秦立每次都能给出正确答案。这能造假?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出入游戏机厅、结交小混混,秦立是个学霸,这事儿实锤了。 成绩出来后,系统不出所料地又给秦立扣了1点重启点。 [重启点:-1] [重启点:153] 秦立:扣,随便扣。 富裕使我豪横! 秦立带着成绩回门店找爷爷,爷爷自然是高兴,高兴完,猛然想到什么。 等会儿。 他几个月前是不是答应过秦立什么? 还签了个什么破合同来着? 爷爷还在装傻,秦立已经拿出了自己那份珍藏已久的合同,合同上,爷爷遒劲有力、铁画银钩的字迹十分清晰。 秦立笑得很灿烂:“爷爷,冰箱。” 爷爷:“……” 这天,爷爷破天荒地没带秦立去三哥家炫耀。 他得想想怎么跟奶奶交代这事儿。 秦立的堂哥常天行,期中考被秦立秀了一波后,每天放学回家都得按着爹妈的命令杵小桌子前做作业,没作业就自己制造作业……总之是勤勤恳恳苦学了两个月。 然而,他期末考还是没上90分,比期中考还差了一些。 常天行的爷爷和爹妈都气坏了,一边满屋子追着他揍,一边质问他秦立这回考了多少。 常天行本不愿说实话,想撒谎说秦立考砸了,可再一寻思,等会儿秦立的爷爷肯定得带秦立过来骑脸一顿嘲讽,自己撒谎被揭穿不是会被揍得更惨吗? 于是常天行别别扭扭地交代,秦立考了双科满分。 爹妈的混合双打果然更给力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别人家的孩子是孙仲谋,他们家的孩子是阿斗。 让常天行非常憋屈的是,他好不容易当了一回诚实孩子,能拿点道德分,没想到这天秦立竟然没出现! 常天行:你t,存心搞我心态是?! 秦立根本不记得世上还有常天行这个人。 他现在脑子里就一个念想:冰箱。 没有在南方的大热天吃过开了瓢的隔夜西瓜的人,很难理解秦立这种执念。 家里的水果、饭菜隔了夜,秦立只能假装自己吃了,再拿去偷偷扔掉,还不能扔自家垃圾桶里,必须出个远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尸灭迹。 吃个饭能整出悬疑犯罪片的氛围。就很累。 这都算了,累一点就累一点。家里两个老人家最丧病的操作是,趁秦立不在家,自己消化掉那些仿佛要变质又好像没变质的食物,新鲜的饭菜留给秦立。 奶奶尤其见不得浪费粮食。那比要她命还难受。 两代人的观念,很难说谁对说错。秦立只好在夹缝中艰难求存。 这天爷孙俩回到家,神情都庄重而严肃,先向奶奶汇报秦立的期末考成绩,接着,秦立将合同摊到桌面上给奶奶看。 秦立发现,奶奶看得懂合同上的字。 爷爷奶奶理论上都没上过学,但都识字,这事儿还挺神奇。 爷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赔着笑,等待奶奶发落。 以奶奶抠……勤俭持家的性子,爷爷以为奶奶肯定不会把这合同当回事儿,给秦立发个红包、买点新玩具新衣服什么的就过去了。 没想到,奶奶沉吟半天,说,既然是爷爷亲口答应的,还立字为据,大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带坏孩子。那就买。 第89章 心心念念的大宝贝 秦立想给奶奶竖个大拇指。 看看,这气魄! 堪称巾帼英雄啊! 奶奶发话了,爷爷便不再反对。 说买,却不能立刻买。 买这么一个大件,必须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的意思是,讲价。 奶奶的消费理念是:让资本家从我手里多赚一分钱都算我输。 爷爷对这些事一贯不管,只管付钱。奶奶带着秦立,到永镇各大商场逛了逛。 虽然永镇总共就没几个能逛的商场。 经过全方位比对,奶奶很快看中一款海尔的单开门双层冰箱,大约一人高,完全够一家三口用。 商场正在搞年前大促销,这台冰箱售价1999元。 奶奶觉得太贵。 跟售货员磨了半天嘴皮子,售货员从一开始坚持这已经是促销价了,是最低价了,这个机型平常要卖两千多呢,到后来答应砍50元,再到后来答应砍100元。 98年的海尔冰箱卖到1899元,那真的是跳楼价了。 奶奶还是觉得太贵。 然后带着秦立,转身离去。 售货员:? 老太太,您是来搞事情的? 逛了两天,奶奶还是觉得那台海尔冰箱好。 秦立也觉得好,海尔至少是大品牌,并且,他们家以售后服务为卖点。 秦立想劝奶奶要不就从了,1899,咱家也不是买不起。 奶奶一脸高深莫测地摇头,说不着急,再看看。 这事儿暂且放下,一家人开开心心准备过年。 秦好照旧来永镇过春节。这次见到严兰珍,秦立一下就看出,严兰珍气质又变了。 黑色西装长裤,黑色高跟鞋,白色修身高领毛衣,米色长风衣,提着一个纯黑色拎包。 染成暗红色的大波浪披肩长发,口红鲜艳,墨镜再一戴,走在永镇的街上,路人疯狂回头张望。 这种时髦的城市气息,在永镇这种山旮旯简直是降维打击。 邻居小伙伴都看傻了,问秦立,这是你妈妈呀? 秦立点头。 小伙伴:天啊,你妈妈怎么跟明星似的! 秦立笑而不语。 上一世,秦立记得有一天他在幼儿园,本来一贯是奶奶接他回家,那天破天荒地,爸爸和妈妈突然一起来接他,秦志国穿着一身西装,戴着墨镜,气场全开,严兰珍穿着好看的连衣裙,仙气飘飘,两人站一起,十足的郎才女貌。 那一天,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很羡慕秦立。 秦立也很骄傲。他没想到,那之后不久,父母就离婚了。 严兰珍进了秦家门,只坐了一会儿,就说她得回去了。 临走前,给了秦立一个拥抱。说,儿子长得真快,半年就蹿一下个头。 而这个过程,她却不能亲眼看着。 严兰珍离开后,秦好听奶奶说家里要买冰箱,便随口说起,他们陵城的家里最近添置了冰箱、洗衣机和微波炉,妈妈说这样秦好吃饭、洗衣服什么的都更方便了。 确实方便了,即便严兰珍经常不在家,秦好也能更好地照顾自己了。 严兰珍有空时,会一次性多做些吃的,秦好在微波炉叮一叮就能吃上热饭。 这些电器,严兰珍很久以前就想要了,但那时奶奶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严兰珍做不了主。 奶奶越听越生气,当妈的这样带孩子,竟然时常让孩子自己热冷饭,像什么话。 奶奶明明一点也不想知道严兰珍如今的感情生活如何,觉得自己听了只会膈应,还是忍不住跟秦好套话,你妈妈交新男朋友了吗?还是之前那个叫什么明的吗?对你好吗? 秦好这年15岁,感觉到了奶奶的态度,很聪明地赶紧闭口不谈,扯别的话题去了。 秦立也不在奶奶面前聊,私底下问秦好,得知严兰珍和武明还在一起。 两人走到如今,不知不觉就4个年头了。 严兰珍忙着捣腾武伦开的那家店,没日没夜地干活,员工都有休息日,她这个店长没有。好在武伦是个实在老板,见严兰珍加班狠了,时不时会主动给她发奖金。 武明还在上班,据说单位效益不是很好,但他没有辞职的意思。一有空闲,他就往弟弟的店里跑,给严兰珍搭把手。下班早了,他们就带上秦好一起去吃个夜宵什么的。 总体而言,秦好这个阶段和严兰珍的关系,与上一世大差不差。 持续性相依为命,间歇性爆发冲突。 一个忙工作忙赚钱,一个正值叛逆期,家庭伦理剧要素齐全。 秦好开学就是初三下学期了,几个月后就要中考。上一世,这场中考对秦好约等于摆设。 因为秦好念的是陵城垫底的高中。 这还需要考? 这个春节,秦立委婉地关心了一下亲姐姐的学习情况,从秦好语焉不详的只言片语中,秦立得出判断:秦好这一世的中考大概率也得gg。 学习?考试?那是什么? 是动画片不够精彩,还是地摊小说不够刺激? 秦立:只能说,姐,不愧是你。 秦立并不担心这个亲姐。后来在严兰珍的严格督促下,秦好拿的是《垫底辣妹》的剧本。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是? 大胆地去迎接你的命运,少女。 冬去春来,寒假结束了,秦好依依不舍地滚回陵城苦兮兮地上学了。 就在秦立以为奶奶已经忘了冰箱这一茬时,98年春天的某一日,秦立跟爷爷坐三轮车回家,远远就看到自家大门前停着一辆货车,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往下抬东西。 秦立一看那包装就看出来了:冰箱! 他心心念念的大宝贝! 秦立很高兴,问奶奶:是什么让您老人家想通了? 奶奶轻描淡写:是他们想通了,终于肯便宜点了。 秦立:啊? 这还能再便宜? 秦立这才知道,这两个多月里,奶奶隔三岔五就去那商场溜一趟,逮着那个售货员反复谈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来来回回就一个意思:降一点,价格再降一点。 终于在今天,奶奶以1599的价格成功拿下这台冰箱。 秦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心疼那个售货员。 那位同志很可能是被奶奶搞崩心态后,本着破财消灾的理念,只求让奶奶放过他们这家店。 反正奶奶这讲价功力,秦立是半毛钱也没学会。 秦立买东西,永远是直奔主题,想明白自己要什么,这款产品能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价格能不能接受,行就买,不行拉倒。 又一个小目标达成。秦立琢磨着,再一个月又该期中考了,得忽悠爷爷签新的合同了。 唯一让秦立不满的是,冰箱进门后,重启点毫无动静。 也正常,这台冰箱最多是提前了几年进秦家。上一世,他们搬回陵城后,家里就顺便买了冰箱。 期中考前,班上又有一项重大活动。 春游。 又得解决组队的问题。 秦立是肯定会跟欧锐健一组的。就在秦立准备去拉壮丁时,江得意忽然叫住了秦立。 江得意嘿嘿一笑,“秦立,那个,你要不要和我们一组啊?” 第90章 全场MVP 夏夜在江得意身后不远处,朝这边张望。 很显然,江得意是代表他们俩来邀请秦立的。 秦立愣愣地看着江得意。 愣了两秒,后知后觉地狂喜。 这两人是终于想起了他这个大明湖畔的好兄弟了吗? 秦立正要脱口答应,忽然想到什么。 他转头看向座位上的欧锐健。 没等秦立开口,江得意抢先道:“欧锐健也一起来?我们四个人,刚好一组。” 秦立有点意外,又有点感动。 他问欧锐健:“怎么样?” 这是明知故问。欧锐健没有理由不答应。 欧锐健也傻了一会儿,点头,“好,好呀。” 四人组不多见,班上大多是五人、六人组,不然东西不好买,劳动力也不够。 但秦立这一组的四个人,都很默契没有提出再找新队友。 因为欧锐健。 他们三人不介意,不代表别的同学不介意。 欧锐健对此也很有自知之明。 最后,班主任回来确认分组情况时,看到秦立、夏夜、江得意、欧锐健组成了一个四人组,全班同学都很惊讶。 秦立无脑护欧锐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些孩子还小,人身攻击的点比较贫乏,来来去去就是欧锐健娘娘腔、秦立上游戏厅这些。 若是年纪大一些,秦立和欧锐健在谣言里的关系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一年级的小朋友们只能想出“因为秦立和欧锐健是同桌”这样的原因。帮同桌嘛,说得过去。 但是,班长、副班长这样的好学生,为什么会和那样的坏孩子和怪胎组队? 他们是被绑架了吗? 面对同学们疑惑的眼神,夏夜有点不自在,江得意则无所谓。 这次和秦立组队,是江得意提出的。夏夜的第一反应是不太理解,但还是没反对江得意的想法。 江得意这时已经体现出中央空调的特质了。大家对夏夜是“可远观而不敢亵玩”,对江得意则是,他做什么都没人会怪他。 连江得意和夏夜都愿意和秦立、欧锐健一起玩,那……他们俩,是不是没那么可怕,也没那么讨人厌? 放学,四人到菜市场买完野炊用的东西,回到门店,秦立兴高采烈地告诉爷爷,明天春游。 爷爷:“春游?上学期秋游也没见你这么高兴啊。” 秦立:“因为这个学期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爷爷:“哟呵?” 当天打烊时,爷爷从门店拿了一些宣纸、胶水、画笔颜料之类的东西,打包一并带走,还顺道到附近的小商品市场买了捆钓鱼线。 秦立好奇问:“爷爷,这些是什么?” 爷爷薅了薅秦立的脑袋:“春天不得放个风筝?晚上回家给你做个大风筝。” 秦立眼睛一亮。 他差点忘了,爷爷不仅毛笔字写得好,奶奶也不仅菜做得好,两位老人家都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手工活。 晚上吃完饭,电视里照旧播着tvb最新的剧集,爷爷坐在沙发上,把各种材料摊到桌子上,开始给秦立捣鼓风筝。 奶奶得知爷爷是给秦立明天春游做风筝,自己也不闲着,拿出剪刀,从家里翻出一些边角料,也开始忙活。 爷爷先是在宣纸上画风筝的图样。思来想去,决定画一条红鲤鱼,寓意鲤鱼跃龙门。 爷爷的毛笔字写得潇洒俊逸,画起画来,一塌糊涂。 秦立觉得自己是提前知道爷爷要画什么,才能分辨出这是一条鱼。 好家伙,这方面他十足地遗传了爷爷。 爷爷对自己的水平却没有逼数,画完,拿起宣纸端详,嗯,不错。 秦立:“……” 秦立:“爷爷,你要不给直接给这风筝写几个毛笔字,显得有文化。” 爷爷:“嗯?” 爷爷:“也行。” 爷爷还是很自豪自己的毛笔字的。就是懂得欣赏的人不多。 爷爷拿来一张新的宣纸,想了想,大笔一挥,写下四个大字:春和景明。 秦立这回很满意。好看,确实好看。 可不,别家每年春节都要上街去买春联。他们家的春联都是爷爷亲自执笔的。 秦立帮着爷爷削削木棍什么的,祖孙俩合作之下,费了一个多小时,风筝做好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放起来。 奶奶见爷爷忙活完了,说:“老爷子,帮我下楼拔几根鸡毛。” 他们家楼下后院养着三只母鸡,取名阿大、阿二、阿三。这三只鸡下的蛋,秦家一家三口都吃不完。 鸡蛋太多,奶奶就攒着,攒够一大篮子,就拿出去卖给邻居,价钱比菜市场要便宜一半,邻居都抢着买。 爷爷和秦立齐齐一愣:“拔鸡毛?” 奶奶说:“给小立做几个毽子。” “好嘞。”爷爷得令,带着秦立出征。 一老一小大晚上地在后院里一顿忙活,在母鸡凄惨的叫声中,爷爷费劲巴拉地轮流抓住每一只鸡,由秦立动手,一视同仁地在每只母鸡的鸡屁股上拔下几根长长的鸡毛。 没一会儿,三个像模像样的鸡毛毽子也做好了,卖相看起来一点不比外边店里的差。 三只母鸡:你清高,你了不起,你礼貌吗? 奶奶再顺手用余下的零碎材料做了几朵纸花、剪了几张简单的剪纸画。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忙碌得很充实。 第二天一大早,秦立背上重重的小书包——奶奶硬是给他又多塞了几个水果和家里的饼干零食什么的,左手提着昨天买的食材,右手拎着大风筝,书包上还挂着一串纸花,从三轮车下来,在爷爷的叮嘱中,顶着江心小学的小学生们诧异的目光,风光无限地走进教室。 这天,秦立的小组成了全场vp,出尽风头。 到了目的地后,秦立第一件事就是让风筝上天。嘿,还真放起来了。 其他小组的同学们全都无心埋锅造饭了,都眼巴巴地瞅着秦立的大风筝。 不止是大风筝,秦立甚至还拿出了三个毽子! 还有那些好看的纸花、剪纸画…… 秦立操作了一下,确认风筝能放,回头问自己的几个队友:“你们要不要玩?” 江得意疯狂点头,夏夜维持着节制地点头,欧锐健腼腆地点头。 秦立随手把风筝线轴递给离自己最近的江得意,“大家轮着玩呗,咱们还可以踢毽子。” 江得意接过风筝,撒丫子就跑开了。 秦立又看向不远处两个瞅着他书包上挂的纸花盯了老半天的女同学,摘下两朵纸花,走过去递给两个小丫头:“送你们了。” 第91章 四大天王?我选择F4 两个女同学先是一惊,继而喜出望外,想接过纸花,又不敢马上收下。 班上的女孩子大多怕秦立。听说他是小混混,很凶,在外面四处打人。 但,这纸花实在太好看了。 两个女孩子中比较大胆的那个没忍住,伸手拿过颜色更鲜艳的那朵纸花。 另一个女孩见同伴动手了,还挑走了更好看的那朵,顿觉自己亏了,赶紧接过另一朵。 两个小丫头没跟秦立说谢谢,转身就跑了。 秦立笑笑,不跟小孩子计较。 不到8岁的孩子,若太过玲珑,反而让人害怕。 其他女孩子见那两个女生拿了纸花,陆续有人围了过来。 秦立把余下的纸花和剪纸画全送了出去,有缘人一人一个。 有同学没忍住问:“秦立,这,这是你做的吗?” 这些东西很好看,可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商店里买的。 秦立直言相告:“都是我爷爷奶奶做的。” 同学脱口惊呼:“哇,你爷爷奶奶好厉害!” 秦立骄傲:“那是。” 又有同学问:“那你爸爸妈妈呢?” 秦立想也没想:“都在外地。” 听到这话,正在把工具拿出来准备生火的夏夜,以及帮着他打下手的欧锐健都抬起头,看向秦立。 这些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留守儿童。可他们都清楚一件事: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的孩子,是会被欺负的。 欧锐健从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的爸爸不是亲爸爸。 夏夜父母双全,但很同情那些爸妈不在的孩子,觉得他们很可怜。 然而秦立,浑身上下都看不出一丝“我很可怜”的感觉。 秦立这人,让欧锐健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为什么好像什么都打不倒他? 江得意拉着风筝溜了几圈,跑得满头大汗,意识到自己玩疯了,自觉回来跟大家一起干活。之后,四人小组吃得差不多了,便一起放风筝,踢毽子,不仅秦立和江得意放飞自我,夏夜和欧锐健也笑得很开心。 再后来,轮流放风筝的同学越来越多,踢毽子的同学也越来越多,三个毽子,秦立借了两个出去,他们组原本是三四个人踢,后来不断有人加入,踢毽子的人围成了一个大圈,时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疯够了,玩累了,四个人坐在余温尚存的火堆旁聊天。 今天一通协作和玩耍下来,四个人都熟了很多,包括欧锐健,不再怵和他们聊天了。 秦立没忍住问夏夜和江得意:“你们怎么会想到这次叫上我们一组啊?” 莫非这就是发小之间的心有灵犀? 夏夜和江得意对视一眼,江得意挠了挠头,“就是,秦立,我觉得你挺厉害的。” 秦立:“嗯?” 请展开说说。 江得意:“就,挺厉害的。” 他也说不清哪里厉害。也许内心深处是明白的,但又不想捋得太明白。 他只隐约意识到,秦立和他,和夏夜,都不太一样。秦立会做一些他们不会做,或者说做不到的事。 秦立身上,有一些他自己没有的东西。 小孩子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玩得来就是玩得来,玩不来就是玩不来。秦立感觉,从这一天起,他和夏夜、江得意,可以称之为“朋友”了。 虽然这一天比上辈子迟到了半年。 哦,还有欧锐健。 这天的春游落幕时,却发生了一件秦立不太高兴的事。 临收场,江得意要再过一把风筝瘾,结果这次风筝在他手里断了线,白底黑字的“春和景明”,在众人眼中,于高空之上飘飘荡荡,落到了远处的一条小河里。 “啊!”江得意呆住,回头满脸歉意地看向秦立,“秦立,我,我不是故意的——” 秦立也抬头,看那远走的风筝。 江得意一时有点无措,试探着说:“要不,我给你赔个新的?” 秦立有点嫌弃地看一眼江得意,摆手,“不用。” 江得意现在跟他刚成为朋友,交情不深,暂且还是一副友善讲理的人模狗样。 这也是江得意人缘极好、老少通吃的原因,小小年纪就有眼力见儿,知进退。 只有秦立知道,这货是个窝里横。 等以后两人进化成老铁,江得意就逮着秦立一个人欺负了。 零花钱花光了,他就理直气壮地来蹭秦立。秦立有口饭吃,他就饿不着,秦立只有一枚游戏币,他也要玩上一半时间。 什么?还钱? 花你钱是把你当兄弟,谈钱就伤感情了啊。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秦立没钱了就去回蹭江得意。上一世两人从几岁一起混到十几岁,根本分不清谁花谁的钱更多。 两人还三天两头吵架,全是些鸡零狗碎的事。一吵起架来,旧账翻得没边,你上回借我的钱还我!那上上回我请你吃饭你也没还钱啊?诸如此类。 每回都是江得意先服软,笑嘻嘻地来跟秦立和好。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不管谁错都不可能主动道歉,就当无事发生,见着秦立骑着骑行车就往他后座上蹦。 秦立吃软不吃硬,对如此不要脸的江得意没有半毛钱办法。 “真不用?”秦立的大方让江得意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秦立:“你就欠着。” 江得意满头问号:“啊?” 秦立算盘都打好了,以后再跟江得意吵架,他也不翻别的旧账了,就拿这一茬说事——你还记得8岁那年被你弄断线的风筝吗?那可是我爷爷亲手做的! 将军。 江得意并不知道自己已走进了坑里,就等着秦立埋土了。他只觉得秦立这人真大方,一点不计较,是个带好人啊。 他交朋友的眼光果然没错。 回去的路上,秦立、江得意、夏夜、欧锐健四人并排一起走,同学们看他们的眼神已与昨日截然不同,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秦立是个妥妥的宝藏男孩——毕竟很多人拿了他的手软,而欧锐健能和这三人成为好朋友,一定也是个厉害人物。 四个人感受着这种注目礼,走路都带风。 江得意突发奇想:“你们说,我们像不像四大天王?” 夏夜噗嗤笑出来,欧锐健也跟着傻笑。 这些年,港风横行,古惑仔和港娱四大天王,都是孩子们心中的神。 秦立说:“四大天王都被用烂了。不如叫江心小学f4。” 江得意、夏夜、欧锐健三脸懵逼。 江得意:“f4?那是什么?” f4是一种赛车比赛……哦,找错资料了。 秦立非常笃定地给三个小伙伴洗脑:“f4就是四个很牛批的人。” 第92章 一辈子很长 “江心小学f4”一战成名。 大家也不知道f4是个什么,反正听着就觉得很厉害。 对比“四大天王”,显得相当不落俗套。 接下来这段日子,是欧锐健念小学以来最高光的时刻。 没人再对他阴阳怪气,大家都好好叫他全名了,他走路都挺起了胸膛,说话也不再唯唯诺诺,敢提高音量了。 他不再觉得每天走进教室是奔赴刑场。他开始期待每天回学校见到几个好朋友们。 上学成了一件很快乐的事。 四人每天放学都结伴回家,每到一个路口就有人挥手道别。 期中考前一周,秦立故技重施,神秘兮兮地问爷爷:“爷爷,你敢再跟我打个赌吗?” 爷爷:“?” 爷爷:“什么赌?” 秦立:“如果我这学期期中考和期末考都考满分……” 爷爷:“你想要啥?” 秦立笑得很乖巧,“洗衣机。” 爷爷看了秦立一会儿。 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爷爷:“你是不是觉着你爷爷是傻子?” 秦立摇头:“没有,绝对没有,爷爷你聪明着呢,你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爷爷。” 爷爷呵呵一笑:“你少来。每次想忽悠我就上糖衣炮弹,小兔崽子,尽学些偏门左道。” 秦立瘪嘴,“爷爷,双科满分很难考的,你不能因为我上学期考了满分,就觉得这很容易,不然你看,我们整个年级就我一个呢。” 爷爷不为所动,义正词严:“我跟你奶奶商量过了,这种为了奖励拿满分的歪风邪气不可取,学习是让你明事理,学做人,怎么能带着功利心呢?这样学出来,以后也只会是非不分、唯利是图。” “商量”,是指爷爷被奶奶怼了一顿。 爷爷语重心长:“所以,就算没有奖励,你也该好好学习,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立:我觉得你在狡辩。 欺负他年纪小还赚不了钱是? 秦立:“爷爷,你听我说,这个洗衣机,是为了奶奶。” 爷爷:“啊?” 秦立:“你知道奶奶每天要花多长时间洗衣服吗?” 爷爷茫然。 秦立:“你知道奶奶洗衣服有多累吗?” 爷爷还是茫然。 他又不洗衣服,他还真不知道。 秦立:“奶奶年纪这么大了,在家里又要买菜做饭,又要照顾母鸡,又要打理花园,每天还得用搓衣板洗我们三个人的衣服,好辛苦的。爷爷你不心疼奶奶吗?” 爷爷沉默。 秦立这一招挟奶奶以令爷爷,太毒了,zzzq被这小兔崽子给整明白了。 何况,爷爷确实疼奶奶。老伴儿和小孙子,现在就是爷爷的一切。 秦立:“再说了,洗衣机比冰箱还便宜。咱们家冰箱都买了,还买不起洗衣机吗?” 爷爷:完了,怎么越听越有道理呢。 爷爷:“那,怎么跟你奶奶说?” 秦立笑得很奸……狡黠,“不用说啊,跟上次一样,立字为据,我还不一定能赢呢,等我赢了,再告诉奶奶呗。” 爷爷:“你这叫先斩后奏。” 秦立还是笑,算是承认了。 爷爷:“到时候挨骂的还是我,是?” 秦立:“奶奶也就嘴上说说,爷爷你还不清楚吗?” 奶奶的最强天赋,刀子嘴豆腐心,一辈子没改过。 爷爷觉得秦立说得对,然后拒绝了,坚决不再上小孙子的当,说晚上回家先请示奶奶。 秦立叹气。突然有点好奇,那些卖保健品的老年人诈骗专家都是怎么操作的。 晚上到家,爷爷把这事跟奶奶一说,奶奶第一反应果然是丑拒。 明明能手洗的衣服,还要什么洗衣机? 离谱! 秦立感到自己太难了。 秦立豁出去了,对奶奶铿锵立誓——一年,这个学期加上下个学期,两个学期总共四次大考,他如果全部拿满分,家里就买一台洗衣机。 谈判了一个晚上,爷爷奶奶终于妥协。 妥协是因为,他们觉得秦立不太可能做得到。 秦立学习好是好,可四次考试双科都要拿满分,机器都没这么精准啊。 如果秦立真做到了…… 那一台洗衣机,就当做是庆祝他们家出了个清北苗子! 洗衣机计划虽然被延长了半年,也算顺利搬上了日程。 接下来,秦立要注意的就是98年的这场大洪水了。 秦立不敢说得太早,和上一次一样,尽量留意着爷爷的存货量和进货量,在五月中旬,看到爷爷打算大批量进货时,秦立连忙跟爷爷说:“爷爷,今年可能又有大洪水哦。” 坐在柜台里的爷爷停下拨算盘的手,看向秦立,表情逐渐肃然。 爷爷清楚,这是秦立的小福星技能发动了。 爷爷和奶奶这一代的人不可能不迷信,爷爷一直觉得,秦立这娃异于常人的福气肯定是祖宗显灵了,他们秦家的老祖宗看不过眼他被三哥夺了祖宅,冥冥中给了他们家不少帮助。 爷爷当然选择相信秦立,这回直接大砍进货量,只存一周的货,大不了麻烦一点,进货价也稍微高一点,图个稳当,等今年的洪水过去再说。 时间飞逝。这一学期,临近期末,另一件事让秦立措手不及。 江心小学f4成立不到一个学期,就要解散了。 欧锐健跟三个小伙伴说,他要转学了。 秦立、江得意和夏夜都表示疑惑。 马上期末考了,他现在转学? 这转的什么学? 欧锐健很平静地告诉他们,他父母离婚了,母亲要带着他回老家,没那么多时间让他在这里念完这个学期了。 秦立、江得意、夏夜:啊? 这么秃然吗? 欧锐健说,他继父一直不喜欢他,刚和他母亲在一起时,不得不接纳了他这个拖油瓶。后来,母亲生了弟弟,弟弟越来越大,该上幼儿园了,而欧锐健的开销也越来越多,一年级的两次秋游、春游,继父是不让欧锐健去的,觉得浪费钱,欧锐健在家里一贯逆来顺受,这两次却很执拗,求着家里人给钱,母亲于心不忍,偷偷给了欧锐健钱,被继父发现了,两人吵了好几次。 这个学期的春游后,继父和母亲之间因为欧锐健积累已久的矛盾频频爆发,继父图穷匕见,说家里养不起两个孩子,要把欧锐健送给亲戚养。母亲不愿意,他放下狠话:要么这小子滚,要么你们娘俩一块滚。 至于继父的亲儿子,他肯定是要留着自己养。 母亲便决定离婚,带着欧锐健回老家。 三人听完欧锐健的故事,没人说话,空气安静了下来。 秦立率先上前,拍拍欧锐健肩膀,“至少你有个好妈妈。” “嗯。”欧锐健应了一声,眼圈红了,看向三人,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想到能跟你们当上朋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你们一辈子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江得意也动情了,大力勾上欧锐健脖子,“你们也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 夏夜点头,认真道:“你们也是我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唯独秦立没接话。他只是走过去,一左一右搂住江得意和欧锐健,夏夜也加入了,四个小伙伴的手都搭着彼此的肩膀,围成一圈。 秦立想说,一辈子很长。 他们未必能做一辈子的朋友。 但自己,会一辈子记住他们。 第93章 顶流的诞生 欧锐健买了四张最便宜的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是哆啦a梦,在背面,欧锐健给秦立、江得意、夏夜分别写了寄语,还在自己的签名下方画了一个非常有创意的签名画。 这个签名画是从他们四个人的名字中各取一个首字母,秦立是q,江得意是j,欧锐健是o,三人都是姓,只有夏夜取了“夜”的y,因为“夏”的x不好发挥。 然后,将q、j、y、o这几个字母画成q版的小脸蛋,实际上就是四个小伙伴的简易肖像。 虽然是简易q版,却在寥寥几笔中勾勒出了每个人的特征,比如秦立那带着美人尖的板寸头,江得意一脑袋的自然卷短发,夏夜鼻子上那一副又大又圆的眼镜,欧锐健则是用浅褐色蜡笔涂满了他的脸,以突出他的巧克力肤色。 欧锐健每天在家都听着母亲和继父的吵架,听到母亲下定决心和继父离婚、带他回老家投奔外婆时,欧锐健既开心,又难过。 开心的是终于不必在这个家里,胆战心惊地生活在继父的“羽翼”之下。难过的是,他好不容易交上了朋友,却马上就要说再见。 欧锐健很想给三个小伙伴送点什么,作为纪念,也作为微不足道的答谢。 尤其是秦立,他帮了自己太多,自己却半分也还不上。 欧锐健总觉得,离开江心小学后,他也许以后都无法再交上这么好的朋友了。 他害怕那三个人会忘记他。 欧锐健苦思冥想许久,设计出这么一个他自己也很满意的签名画。 来江心小学上学的最后一天,欧锐健把明信片送给三人,又让他们在自己那张明信片上留言。 三人都被这张明信片惊呆了。重点不在正面印刷精美、色彩鲜艳的哆啦a梦,而在于欧锐健手画的q版签名画。 秦立看看明信片,又看看欧锐健。 这是一个8岁的小孩画出来的。 秦立使劲摁了摁欧锐健肩膀,“同桌,以后就算你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别认命。你可以的。” 这话,不知道8岁的小孩能不能理解,秦立只能言尽于此了。 欧锐健显然在美术这件事上天赋惊人。这天赋,却说不清是好是坏。 打个比方。假如,现在站在秦立面前的是一个将来的世界级顶尖围棋选手,而他眼下只有8岁,他将来会数次夺得世界冠军,成为围棋界最亮眼的一颗星。 但,在他登上巅峰后不久,他输给了ai。 自己的价值所在,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为之全情投入、付出一切的事情,突然之间被碾压得粉碎。 信仰被颠覆,最残忍的悲剧莫过于此。 那么,这种时候,该不该劝这个8岁的小孩去走围棋这条路? 你是天选之子。你的面前是康庄大道。你的面前也可能是地狱。 秦立又一次明白,早已预见到未来,不代表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一无所知之时,也是充满希望、无所不敢之际。 不论将来会如何,至少这一天,欧锐健这个签名画猛地在班上掀起了一阵风浪。 江得意回座位后,很开心地把欧锐健送他的明信片拿给同桌和前后桌的同学们看,顿时惊艳四方,大家一问,是欧锐健画的,一下课,就有一个女同学扭扭捏捏地来到欧锐健座位前,问他能不能给自己也画一个。 欧锐健很意外,随后为难地说,他没有多的明信片了。 女同学连忙说不要紧,给她画在笔记本上的空白页就行。 欧锐健又说,这个签名画画的是他们四个人…… 画在别人的本子上,合适吗? 女同学还是说不要紧,她就是觉得好看。 欧锐健想了想,答应了。在这个班上,第一次有“江心小学f4”以外的同学这样主动跟他说话,还请他画画,这种感觉,他很喜欢。 可惜,明天他就不再是这班上的一员了。 最后一天,他也要好好珍惜。 欧锐健接过这位女同学的本子,让她先回去,说下节课下课给她。 欧锐健上一年级以来,第一次在课堂上开小差,偷偷画画。 老师看得到,但老师知道欧锐健即将转学,见他只是闷头干自己的事,没扰乱纪律,也就任他去了。 来找欧锐健的这个女同学叫苗小霜。 她与欧锐健谈不上半毛钱交情,甚至还参与过对欧锐健的排挤和嘲笑,但欧锐健还是画得很用心。 他没有照着f4的肖像画依然画葫芦,而是重新按着苗小霜的特征,取她名字首字母,给她设计了新的q版肖像。 一个字,正好画成了好看的瓜子脸和双马尾,活脱脱就是苗小霜的模样。 一年级,孩子们还没进化成完全体的颜狗。到了五、六年级左右,苗小霜才以清水出芙蓉之姿,不知不觉登上班花宝座。 到了初中,嚯,那更是招蜂引蝶,惹得无数舔狗竞折腰。 下课,苗小霜如约而至,拿到本子,一看,瞪大眼睛,超出预料地惊喜。 她毫不掩饰地“哇”了一声,高兴地对欧锐健说:“欧锐健,你画得好好!谢谢你!” 她的声音引来了其他同学,课间这10分钟之内,欧锐健的q版肖像画传遍了全班。 再下一节课下课后,一群人一窝蜂地涌上来围住欧锐健的座位,争先恐后请他帮自己也画一幅q版画。 在一旁见证着全程的秦立:好家伙,一个顶流就这样诞生了。 产出作品,大v转发,群众跟风。齐活。 欧锐健受宠若惊,又开心又不知所措,他一说话,声音全淹没在了一群孩子的喧嚷之中,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秦立看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都别挤,安静!拿本子来我这排队,本子上记得写好自己的名字。先到先排,按顺序来,都别抢。谁不守规矩的就不给画了。” 秦立一说话,众人果然安静了,两秒后,率先反应过来的同学赶紧把本子放到秦立的桌面上,其他人纷纷跟上,没一会儿,秦立面前就堆了十几个作业本、图画本等等。 只有十几个人排队,主要是因为上课铃响了。 第94章 我不允许你重蹈覆辙 欧锐健度过了在江心小学最忙碌的一天。 他秉持来者不拒的原则,尽力满足每一个同学的要求。 好在整个一班也就几十个人,而且并非人人都感兴趣,来找欧锐健的大部分是女孩子,许多男生心底里依旧排斥与娘娘腔打交道。 这天,欧锐健上课下课都在画,一直画到了放学还在画。 几乎每一幅q版肖像都做到了独一无二地还原本人的某些特质。 欧锐健在同学们满足的笑容中,当足了一天明星。 可以说,江心小学一年级一班风风光光地将欧锐健给送走了。 欧锐健离开了。江心小学f4变回了上一世的铁三角。 秦立猜,上一世欧锐健大约也是这时候转学了,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小学后来几年的记忆里,他怎么都找不到关于欧锐健的痕迹。 那时,欧锐健在班上几乎没有存在感,所以就连自己这个做同桌的,都没有留意到他的消失。 此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秦立熟悉的状态。 他和夏夜、江得意每天混在一块,下课一起玩,放学一起走,有活动必定组队,成绩回回包揽班上前三名。 让秦立头皮发麻的是,这一世,江得意又提出了桃园三结义的想法。 这想法之前就有了,但没跟秦立玩到一起前,桃园三结义三缺一,秦立和欧锐健加入后,又多了一个人,不符合章程。 现在正好。 夏夜竟然答应了。 夏夜现在还小,中二之魂尚未消亡。以他这性格,等上了初中,回想起这一段,他保不定比秦立更后悔。 秦立很想拒绝,但江得意和夏夜都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秦立咬咬牙,忍辱负重地从了。 “仪式”什么的让这俩货去捣腾,秦立没眼看。 他们找了个周末,在金江边找了些石头,摆了个小台子,拉上秦立,对着太阳正儿八经地跪拜。 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金江三结义。 问就是永镇找不到桃园。 然后一番“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巴拉巴拉…… 拜完天地后,果然进入到抢辈分环节。 都想当大哥。 夏夜觉得自己是班长,职位最高。 江得意觉得自己比夏夜和秦立大几个月,年纪最大。 上一世,秦立的论点是,他个子最高。 这一世,秦立不跟他们争了,两人搁那进行小学生辩论赛,秦立就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晒太阳。 待两人辩论了半天也没吵出个结论,秦立开始和稀泥:“行了,别抢了,你们俩都是大哥,行了。” 夏夜和江得意齐齐扭头看秦立,“那你——” 秦立愿意当三弟? 这不像他啊! 秦立言辞恳切,“我管叫你们大哥,你们管叫我爸爸,咱们各论各的。” 夏夜怔了半天,没听懂。江得意先一步回过味来,抓起一把沙子就朝秦立丢过去,“你占我便宜!” 秦立跳下石头就跑。 这天,三人疯玩到日落金江,才在一片金黄色的余晖中依依不舍地挥别回家。 时光飞逝。一年级下学期结束了。98年的暑假来了,98年的洪水也来了。 新闻上四处水深火热,永镇这个小地方却显得有点平静。洪水来了,洪水淹了,洪水又渐渐褪去了。 秦立记得,上一世98年特大洪水后,永镇和陵城都加大了防洪堤建设,那之后都没再发过洪水。 感谢郭嘉。 洪水过后,很多事情要做。一楼的木头家具要拿出来清洗、晾晒,一楼后院的鸡舍要重新搭建,秦立这个暑假不乱跑了,力所能及地帮着爷爷奶奶干点体力活。 终于忙得差不多,家里一切恢复如常,爷爷又每天早早出门开店,日落而归。 这个暑假起,秦立提出自己每天中午给爷爷送饭,奶奶就别跑这一趟了。8岁的小孩,原本老人家不该放心的,但秦立不是普通小孩。 于是秦立早上待在家,中午奶奶做好饭,他就拎着饭盒穿街过巷,从家里走到门店,和爷爷一起吃完饭,在门店待到下午打烊,再跟爷爷一起回家。 下午,他偶尔会去找江得意和夏夜玩。夏夜现在家里人管得还不严,隔个两三天可以出来一个下午。 至于秦好,这个夏天,她中考考了个稀巴烂,拿了个上陵城倒数第一的高中都嫌寒碜的分数,震惊了严兰珍。 严兰珍至此才惊觉自己对女儿有多么疏于管教,她一直忙着挣钱,拼命挣钱,怕她们母女俩无家可归、流落街头,怕女儿吃不好、穿不暖,怕供不起女儿上学……她一直被根深蒂固的不安全感驱使着埋头前进,自觉已经竭尽全力,没想到,自己给自己留了这么一个大坑。 她给武伦的房产中介公司当店长很辛苦,但赚得不少,而且看这趋势,会赚得越来越多,严兰珍现在信心满满,她一定能让秦好衣食无忧地念到大学毕业。 不料,秦好这成绩给亲妈啪啪打脸,别说好大学了,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是个未知数。 这个暑假,秦好被扣在了陵城,严兰珍勒令她在家面壁思过,还给她请了家教,狠狠补习。严兰珍则四处跑关系,想看看能不能花钱让秦好进个稍微好一些的高中,全方位地亡羊补牢。 她决不允许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拿个高中文凭就出社会讨生活。 太苦了。 这个社会留给女人的出路不多,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每走一步,都要抵抗许多致命诱惑。 就像《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那样,当你走投无路,只能向生活低头,全世界都等着给你点火,却没有一个人会帮你拿掉那根烟。 秦好在电话里跟秦立和爷爷奶奶委屈得嗷嗷直叫。 这回,奶奶却觉得严兰珍的想法没错。不过,她认为秦好学习差,严兰珍这个当妈的有一大半的锅。她都不关心孩子,孩子能快乐健康地成长吗? 奶奶安慰秦好,让她先好好学习,这次的红包给她攒着,等下次来永镇,一并给她补上。 这一世,奶奶和上一世一样,秦好每次来永镇,奶奶都会在她离开时给她封个大红包。 区别在于,这一世秦立不闹了。 临近开学的一天,秦立照旧在中午拎着奶奶装好的饭盒,出门给爷爷送饭。 刚打开大门,秦立就看到对面房子的一楼门前坐着一个人。 第95章 这是一个初中生该写的? 那是住在对面房子的刘太太。 对面这户人家,人丁比秦家还稀少。 五层楼的房子,装修豪华,看起来家境殷实,男主人刘先生是个中年男性,平时衣着考究,不苟言笑,目测是个体面人。 女主人刘太太,是个烫着卷发的微胖的中年女性,她貌似是家庭主妇,秦立没少见她坐在门口,看她养的六条狗在门前玩耍。 没错,她养了六条狗。 而他们家,从来没出现过年轻人或小孩。 秦立家跟刘家不算很熟,刘先生不跟邻居打交道,刘太太则很少说自己家的事。秦立猜,他们家也有本难念的经。 上一世,秦立对刘太太最深的印象,是刘太太每次见到他,都会对他说,他奶奶很辛苦,让他别光想着玩,多帮家里干点活。 那时秦立还小,满心就是玩,让他扫个地他都嫌费劲儿,刘太太的话,他从来只当耳边风。 刘太太便总是摇头,感叹这孩子忒不懂事,秦家两个老人家命苦。 除了这些,对于刘太太,秦立记忆里还有一件事。 她家的狗也出过车祸。 那天,秦立刚好在楼下玩,对面的刘太太如往常一样,拿着个小板凳坐在门前,看她家六条狗四处疯跑。 刘太太的这六只狗狗,有一只是母亲,其余五只都是它的孩子。当初它生了崽后,刘太太没舍得卖或送人,都留着自己养了。 六条狗平日没少打架,你咬我一下,我扒拉你一下,一言不合就开干。 上一世,小时候的秦立一度以为,这些狗狗的关系并不好。 直到事发的那天,六只狗子正在路上你追我赶,一辆小轿车突然驶过来,撞到了其中一只狗狗,把它的一条腿碾伤了。 而那辆车撞完,根本没停下来,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刘太太根本没心思去追那辆车,冲上来抱起受伤的狗狗,回头进屋。 另外五只狗狗一下子都疯了,围着刘太太,朝着刘太太怀里那只腿上流着血、嗷呜嗷呜瑟瑟发抖的小狗不停叫唤,叫声近乎凄厉。刘太太被五只狗堵得几乎迈不动步。 秦立就在对面看着这一幕。那一刻,不到10岁的秦立突然间明白了这些狗狗之间的感情。 秦立看着刘太太自己动手给狗狗包扎,看着狗狗不再流血,只是低低地呜咽。一段时间后,这只狗又能下地走路了,不过后腿再也恢复不到健全状态,此后跑起来都一瘸一拐的。 六只狗子们又回到过去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模式。 秦立想了想,关上自家大门,走到对面,跟刘太太说:“刘阿姨,最近好像越来越多小车从咱们这条路开过,阿姨看着点狗狗们哦。” 秦立极少主动与自己搭话,刘太太一时意外,笑了笑,点头,“好,我会看着的。” 说话间,狗狗们好奇地凑到秦立脚边,耸着鼻子对着他嗅来嗅去。 刘太太又跟秦立寒暄了几句,问他是不是给爷爷送饭,秦立乖巧地说是,提着饭盒走了。 刘太太看着秦立的背影,心中感慨,秦家两个老人家福气好啊,虽然儿子不在身边,却有一个这么懂事的小孙子。 令她不由羡慕。 秦立把饭送到门店,脑子里还在想那几条狗。 他越来越确定,狗子被车碾的日子,就是今天。 这种强烈的预感,和上次见到躺在马路上的摩托车时一模一样。 他要怎么做? 秦立自己没养过宠物,谈不上爱狗人士,对这六条狗更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吃完饭,秦立和爷爷一起把饭盒收好,突然对爷爷说:“爷爷,我今天先回家了,我想去找邻居的小伙伴玩。” 爷爷挥手,“去去。” 秦立提着空了的饭盒,再次穿街过巷,长途跋涉,回到了家。 刘太太还坐在那,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六条狗依旧在她家门前撒欢。 秦立回家放下保温饭盒,下楼来到刘太太跟前,“刘阿姨,我想带狗狗们去那边的空地玩一会儿,可以吗?” 刘太太抬头,愣了几秒,看秦立目光真诚,没太犹豫就答应了,“哦,好啊,去呗。” 刘太太还很贴心地给秦立拿了几包狗零食,不然怕狗狗们不听他的话。 在狗零食的绝对号召力下,六条狗子忠心地追随着秦立来到了街道尽头的一块空地。 秦立记得车祸那天是下午。他只要拖到晚饭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 啊。好漫长。好难熬。 看着跟幼儿园小朋友一般聒噪的六条狗子,秦立有点后悔了。 算了,来都来了。 秦立生无可恋地熬了不知多久,看到不远处迎面走来一道有点熟悉的身影。 也是住在这条街的一户人家的孩子,比秦立大两岁,叫梁涯。 上一世,梁涯说得上是秦立的对照组。 不,梁涯是所有孩子的对照组。 完美得不像话。 梁涯成绩优异,热爱运动,文武两手抓。性格也好,尊老爱幼,从小就明事理、守规矩,谁家大人提起他都得夸。 这些都算了,最多算是好学生的常规标签。 这些标签之外,梁涯最突出的两个特点,令人细思极恐。 第一是爱书如命,第二是惜时如金。 不论是跟小伙伴们玩跳绳的时候,还是踢野生足球的时候,还是骑自行车,甚至玩泥巴的时候,他都随身带一本书。只要自己一空闲下来,他就会争分夺秒地看书。 他并不只看教科书、参考书,涉猎很广,各种书都看。 秦立记得,上一世,他上六年级,梁涯上初二时,梁涯写的一篇小短文登在了校刊上,秦立和几个邻居一次去梁涯家玩,梁涯拿给他们看。 那篇短文的内容,秦立记忆颇深。 故事很简单。一个人刚刚升任高官,几个从前的同事、如今的下属来他家里做客,大家都想拍这位高官的马屁,但高官家里装修朴素,看起来两袖清风,实在没什么可夸的地方。 众人正苦恼,其中一人发现了华点,瞅到了搁在角落的一个花瓶里的一束花,立刻发挥主观能动性,说这花长得也太漂亮、太鲜艳了,说明主人家不仅养得用心,这房子风水也好,真是人杰地灵啊! 另外几人唯恐落后,各种找角度吹,颜色吹完了,就吹花香。 这花香,太香了! 众人表演得差不多了,高官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这是假花。 屋子里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短文到这里戛然而止。 上一世,六年级的秦立根本看不懂。 这一世,秦立回想起这一茬,地铁老人看手机。 这是一个初中生能写出来的故事吗? 第96章 交浅不言深 秦立正想着,眼看着梁涯朝这边越走越近。 但梁涯在十几米外的一个路口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打算绕开这群狗子,另择路径。 秦立赶紧大声喊他:“梁涯!” 梁涯愣了愣,转头望向秦立。 秦立才意识到,这一世他和梁涯还没一起玩过,不算认识。 秦立起身跑向梁涯,他一动,六条狗子蜂拥而上,紧紧追在他屁股后头,秦立拿出两包狗零食,撕开包装,天女散花似的朝身后一洒,六条狗子立刻忘了他是哪根葱,嗷嗷叫着前仆后继地向着地上的零食扑去。 秦立来到梁涯面前,说:“我是秦立,我家住那。”他指了指远处自家的房子。 梁涯:“啊。” 秦立当年因家中遭贼一事而得了小福星名号时,梁涯一家还没住进这片街区,因此梁涯对秦立印象不是很深。 秦立想了想,又道:“我听张峰说起过你,他说你学习可好了。” 张峰也是街上住户的小孩之一,秦立玩得比较好的一个邻居,比秦立小两岁。上一世就是张峰先跟梁涯搭上,秦立才通过张峰认识了梁涯。 之后,三人时不时会在街区里一起踢野生足球、骑自行车、玩捉迷藏什么的。 不管玩什么,梁涯都完爆他们。 梁涯就是这么地气人。 偏偏梁涯性格很好,输了不生气,赢了不摆谱,所有小孩子都会有发烂渣、闹脾气的时候,梁涯没有。他永远只会心平气和跟人讲道理,让人根本找不到讨厌他的理由。 再后来,秦立上了初中后,张峰一家先秦家一步搬离这个社区,梁涯初三后就不出来玩耍了,秦立喊他都喊不动,专注学习无法自拔。 三人自此再无联系。风柜口街区三人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人与人之间确是亲疏有别。上一世,秦立虽然没少跟梁涯一起玩,但他始终感觉,自己和梁涯算不得朋友。 秦立小时候没想那么多,他努力过想和梁涯成为真正的好朋友,可他内心清楚,他从未被梁涯真正地接纳过。 长大后想想,实在很正常,他与梁涯一开始就道不同。 秦立也是街区有名的学霸,然而这在外的盛名是个假象,秦立本质上是个熊孩子,一直到高中以前,对于秦立,玩才是头等大事,学习是顺带的。 而且,玩的时候就得好好玩,没有什么比小伙伴更重要。 秦立对待朋友,主打一个不讲道理,义字至上。他和江得意一起上学,有时江得意来晚了,或者路上闹了幺蛾子,秦立会果断陪着他一起迟到,一起挨罚,也绝不会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先走。 反过来,江得意对他也一样。 初三以前,秦立一直如此,他觉得与兄弟同甘共苦,是天经地义的事。 初三以后,当他身边的朋友不再是江得意,秦立猛然发觉,原来自己是个天真的异类,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要现实得多。 高中同学,满心都是高考,多10分钟的学习时间都比“朋友”重要。 大学同学…… 大学毕业后,秦立与大学同学很快就形同陌路,各奔前程。 秦立渐渐学会了接受现实,渐渐学会了理智对待“朋友”这种存在。 越长大,越是能驾轻就熟地“君子之交淡如水”,对谁都交浅不言深,没有谁再能听到他心底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秦立花了许多年才学会的道理,梁涯貌似从小就浑然天成地掌握了。 秦立不知道梁涯到底有没有交心的朋友,反正梁涯对他、对张峰,应该没有交心的意思。 大家一同玩耍,休息时,秦立、张峰这些小孩子会一起瞎聊,聊的净是些没营养的废话。 梁涯从不参与无意义的交谈,要么玩,要么埋头看书,让他浪费一分钟的时间来进行无效社交都不可能。 秦立和张峰提出过很多异议,他这也太破坏气氛了,像极了下班组团去ktv,却有个同事拿出手提电脑开始做ppt。 显得其他人非常不思进取。 梁涯每次都温和地笑,说我看书不妨碍你们啊,你们接着玩,到我了再叫我哈。 说完低头看书。 秦立和张峰无可奈何,慢慢地就习惯了。 秦立现在是想明白了,他和张峰对于梁涯,是玩伴,不是朋友。 梁涯看不上自己也正常。上一世,那个年纪的秦立,在梁涯眼中就是成天瞎逛,没有方向地浪费大好学习时光。 肝帝跟咸鱼,注定凑不到一块。 而张峰,比秦立小两岁,比梁涯小4岁,代沟太大,想进行思想交流也交流不起来。 二周目,秦立并没有要攻略梁涯这条友情支线的意思。不甜的瓜,他懒得扭。 他就是好奇一件事。 想证实一下。 听秦立提到张峰,梁涯脸上的茫然减了一些,对秦立礼貌地笑笑,“是吗?我学习也就普普通通,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这一年,秦立8岁,梁涯10岁。 若是秦立10岁时有人当着他的面夸他什么,让他谦虚是不可能的,他必须当场骄傲上天。 我凭本事做到的事,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承认? 秦立对梁涯的态度早有准备,并不跟他拉扯,直奔主题,“梁涯哥哥,我今天做暑假作业的时候碰到一道很难的题,我想了一天都没想出来,你能帮我想想吗?” 梁涯:“嗯?什么题?” 秦立指了指自己刚才坐的地方,“你赶着回家吗?我们要不去那坐着说。” 梁涯迟疑片刻,时间他永远是赶的,早点回家就能多做一会儿正事,并不太想浪费精力跟一个小朋友闲聊。 可梁涯被秦立所说的难题勾起了好奇心。 梁涯点头:“好。” 坐下后,秦立给梁涯描述题面,还假装努力思索,说得磕磕巴巴:“有一只笼子,里面有,嗯,一堆兔子,和一堆鸡。现在,笼子里总共有……45个头,94只脚,那么这个笼子里有多少只兔子,多少只鸡?” 秦立说完,不动声色地观察梁涯的表情。 这是很经典的鸡兔同笼数学题,秦立取的是《孙子算经》里最原始的题面。 但是,这道题里,有一个数字他故意说错了。 第97章 给你设了一个大局 《孙子算经》里的原题是35个头,94只脚。 这道题在数学史上赫赫有名,衍生出了很多变体,一旦知道解法思路,不论题面给出多少个头,多少只脚,只要数据没有bug,都能快速地解出来。 秦立故意用原始题面,又故意说错一个数字,把35个头说成了45个头。 这是上了双重保险。 秦立下学期上小学二年级,比他大两岁的梁涯下学期上小学四年级。 鸡兔同笼是小学四年级到五年级才出现的题。 按正常情况,梁涯应该还没接触到这种题。 但任何一个成年人——尤其是学霸,还没等秦立说完整个题目,就会反应过来。 然后,很有可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不是鸡兔同笼吗? 如果记忆力好一些,又是个理科生,甚至会记得原始题目的标准答案:12只兔子,23只鸡。 至于秦立故意说错的数字,这位学霸大概率有三种反应。 第一种,不小心忽略了,依旧直接给出标准答案。 第二种,注意到了,纠正秦立,应该是35个头,而不是45个头。 第三种,告诉秦立,题面数据有问题,这道题算不出答案。 以上不论是哪一种反应,都不是刚念完小学三年级的小学生该有的。 没错,秦立想试探一下,梁涯与自己是不是同道中人。 这个问题秦立在二周目不止想过一次。 秦立早过了认为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勇士”的年纪了。 自己有何特殊之处?为什么是自己在死后获得重生的机会? 这个世界还有像他这样的人吗? 如果有,那着实不奇怪。 像梁涯这种三百六十度审视都找不出一个死角的优秀孩子,秦立觉得嫌疑非常大。 梁涯家里并不穷。能在这片街区盖房子的人家都有一定的经济实力,不存在“穷人孩子早当家”的那种苦情频道主角人设。 这个局,秦立有九成把握诈出梁涯的真面目。余下的一成可能,是梁涯真丧心病狂到提前学习了高年级的课程。 梁涯认真听完秦立的描述,抿着嘴,没有说话。 秦立直勾勾看着他。 梁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你们学校,小学一年级的暑假作业,这么难的吗?” 那年头永镇这种小地方没有重点小学的说法,家长们都是看着哪所小学离家近,就把孩子打包塞进去。 梁涯突然对秦立背后那所神秘的小学肃然起敬。 秦立:“?” 这反应怎么不太对? 完美避开秦立预设的所有场景。 “你,”秦立问,“不会吗?” 梁涯:“……” 人家刚刚夸完他学习好,结果他一个准四年级的学生,被准二年级的暑假作业难住了。 丢不起这个脸。 梁涯的语气还是很平稳,说:“你把题目再跟我说一遍,我记一记,回去再想一想。反正还没开学,你不着急?” 秦立盯着梁涯,想判断他是不是在演戏。 如果是演戏,这人也太恐怖了。 秦立把题目再说了一遍,这次梁涯听得更认真,听完,他起身,“那我先回去了。”他得赶紧回家把题目写下来,免得久了记不清。 看着梁涯走远,秦立陷入迷茫。 莫非他对梁涯脑补过度了? 梁涯真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完美学霸?天生的那种? 和梁涯聊完,秦立陪着狗子们继续熬,终于熬到黄昏时分。秦立松了口气,将六只狗子安然无恙地交还到刘太太手里。 经过一个下午的相处,还有几包狗零食的贿赂,狗子们现在跟秦立亲多了,见秦立要回家,竟然有狗子跟了上来,刘太太在身后喊,狗子才停步。 秦立进屋,关门前,听到一阵汪汪声。他看向对面,一直朝着他喊的,就是那条上一世被车碾了的狗子。 为什么秦立记得这么清楚?因为狗妈妈是纯色狗,五条崽中,有四条也是纯色狗,只有这一条白底带橙色斑点。 橙色斑点狗不停地向着秦立的方向汪汪直叫。 刘太太没有喝止,作为主人,她最听得出,狗子这叫声里没有恶意。 刘太太笑着对秦立说:“它好像是舍不得你啊。” 说完,蹲下身薅狗头,“你这养不熟的,要不你跟小哥哥回家,咱不要你了。” 秦立也嘿嘿一笑,低头看橙色斑点狗。 狗子嗷呜一声对主人表达不满,又扭过狗头,一双眼珠子又黑又圆,直直地望着秦立。 秦立忽然萌生一个玄妙的念头:这狗子,该不是在感谢他? 怎么可能。秦立关上门,摇头。 这时,“叮铃”一声响起。 [重启点+1] [重启点:152] 一年级下学期,秦立期中考和期末考都顺利拿到了大满贯,各被扣了1点重启点,今天之前,他拥有的重启点为151点。 考满分还要倒扣重启点,秦立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设定。 这天过后,梁涯像消失了一样,秦立没在路上再见过他,梁涯也没主动来找他。 而对门刘家那几条狗子,尤其是那只橙色斑点狗,每次撞见秦立出门,都会呼啦一下涌上来,团团围住秦立嗷呜嗷呜地撒欢。 秦立都说不清,那感觉是像顶流出行被私生粉围堵,还是脆皮射手偷偷去打野时草丛里突然跳出一群大汉。 没必要这么热情,他遭不住。 秦立劝说了很多次,然而,狗子听不懂人话。 秦立忍痛大出血,偷偷去买了一些狗狗火腿肠,每次被堵,他就当场剥开一根火腿肠,往远处一扔,明目张胆地调虎离山。 不料,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下回狗狗们见到他,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坏了。 谁说狗子是人类的好朋友?它们那是看朋友的眼神吗? 不,它们那分明是看一块肉的眼神! 秦立发誓,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养狗的。 就在秦立快要忘了梁涯这一茬时,开学前两天,秦家一家三口刚吃完晚饭,就听到了响彻屋子的门铃声。 秦家的门铃平常是个摆设,他们家极少有客人,如果是小伙伴来找秦立玩,常规操作是在楼下吼一嗓子,楼上就能听见。 秦立从阳台上探头往下看,见到楼下站着的是梁涯。 第98章 我只想当一条咸鱼 秦立跟爷爷奶奶说了一声,就下楼了。 寒暑假和周末,秦立经常出去满大街玩,只要到点回家吃饭,并且晚上9点前回家就行。 梁涯对秦立开门见山:“你上次说的那道题,能不能把那本暑假作业拿给我看看?” 秦立:“啊?” 秦立:“怎么了?” 梁涯很认真地说:“我觉得可能是你记错题目了,想看看原题确认一下。” 秦立:“哦?” 秦立:“那道题我想了很久,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就是45个头,94只脚。” 他想看看梁涯怎么说。 梁涯果然沉默了。 梁涯不死心,又问:“那这本暑假作业有参考答案吗?” 秦立果断摇头:“没有。” 笑话,暑假作业自带参考答案,哪个学生还会老老实实做题? 梁涯又沉默了。 秦立问:“梁涯哥哥,你能解出来这道题吗?” 梁涯看着秦立,想了想,说:“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要不你来我家。” 秦立答应了。 梁涯的房间跟上一世秦立的印象差不多,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学习桌旁是一个书架,码着很多书。 秦立觉得,起床后叠被子的人,跟他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梁涯拿出一个草稿本,示意秦立跟他一起在桌子前坐下,对秦立说:“我算了很多遍,每一种能用的算法都试过了,但是……怎么都算不出来。” 秦立接过草稿本,果然看到不厚的本子几乎被写满了,秦立一页一页、一行一行地看过去。 看完,秦立陷入怀疑人生。 其实没写几页,梁涯就想到了正确解法,也就是二元方程或一元一次方程。但是,题面是错的,正确的解法自然会走入死胡同。 之后梁涯就开始放飞自我了,甚至动用了最费力也最直白的办法:穷举法。 45个头,最极端的情况是0只兔子,45只鸡,或者45只兔子,0只鸡。 只要把0到45只兔子这46种情况都验证一遍,一定能验证出正确答案。 验证完了,梁涯心态崩了。 梁涯见秦立翻完了草稿本,说:“你看,我已经列出了46种情况,每一种都对不上,所以这道题要么是你记错了,要么是它出错了。” 秦立看看草稿本,又看看梁涯。 秦立:“梁涯哥哥,你花了多少时间搞这个?” 梁涯:“想了好几天了。” 秦立:“……” 秦立被梁涯给整不会了。 梁涯确实是通过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暗示他,题面出错了。 但,如果梁涯真的和秦立一样是重生者,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地写满一整个草稿本来演这场戏吗? 倘若是不想被发现重生者的身份,一开始就不该给自己立一个完美学霸的人设。 秦立决定出大招。 秦立把草稿本还给梁涯,“可能是暑假作业上印错了?我开学回去问问老师好了。” “嗯。”梁涯的表情略显凝重,像极了强迫症患者被逼疯的前兆。 秦立起身,装作打量梁涯的房间,看到墙上贴着一幅《东邪西毒》的电影海报,秦立灵机一动,说:“梁涯哥哥,你也喜欢看电影啊?” 梁涯:“嗯,有时会看。” 正事聊完了,秦立没能给他答案,他已经想着怎么礼貌地请秦立离开了。 秦立:“那你喜欢看重生类的电影吗?” 梁涯:“啊?” 秦立:“像《蝴蝶效应》这种,可好看了!你喜欢这种吗?” 《蝴蝶效应》是2004年,亦即现在的6年后才在美国上映,风靡一时,他们这一代的人就算没看过,也大概率听过。 梁涯:“《蝴蝶效应》?是什么?电影吗?” 秦立一边聊,一边捕捉梁涯脸上每一道微表情。梁涯不论是听到“重生”,还是听到“蝴蝶效应”,脸上的陌生与茫然都很自然。 秦立觉得那不是演出来的。 如果是演出来的,只能说演技已经炉火纯青到秦立根本无法判断,再怎么试探也白瞎。 秦立确定了,梁涯不是他的同类。 人家真的是天生就这么优秀。 被真相从脸上压过的秦立心情很微妙。 得到了答案,秦立死心了,不再跟梁涯瞎扯。梁涯顺势道别,送他下楼。 这会儿还不到8点。 若是上一世,秦立肯定会央着梁涯跟他一起去找张峰玩,不玩到最后一秒都不愿意回家。 现在,秦立毫无留恋之色,只想回家跟爷爷奶奶一起刷剧。 90年代正是tvb的黄金时代,一众港娱名演员都正值当打之年,个个在颜值巅峰期,每部剧里的主演和配角,秦立都几乎叫得出名字,让他倍感亲切,每天都在纠结,周慧敏、黎姿和朱茵,到底该选谁。 罢了,成年人当然是都要。 与梁涯道别时,秦立没忍住,脱口道:“梁涯哥哥,你——” 梁涯正要关门,被他这句话卡了一下,“嗯?” 秦立看着梁涯,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他想说,小伙子,你日后必成大器。 这话听着可能太吓人了。秦立改了一下措辞,“你这么认真,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人。” 梁涯愣了愣,笑了。 秦立与梁涯无缘成为朋友,只能在心底祝福他。 至于秦立,他只想当一条咸鱼。 他也曾很执着地想赚钱,赚大钱。也曾有过“我遇到的所有问题归根到底都是因为我太穷”的阶段。 他成年后,和严兰珍、秦好闹了那么多次矛盾,更使他坚定地认为,家里人是看不起他,嫌他赚得少。 只要他足够有钱,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直到他出了事,严兰珍和秦好义无反顾地帮他。那之后,严兰珍对他与从前一样,并反复叮嘱他,有事跟家里说,不必自己硬抗。 秦立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家里人爱他,跟他有没有出息,没有必然联系。 严兰珍甚至不要求孩子也爱自己。 她只想看到孩子好好的。 秦立离开梁涯家,往自己家走去。 走着走着,秦立感觉到哪里不对。 每晚,秦家的二楼必定会亮着灯,直到夜里10点左右,才关灯睡觉。 而眼下,不到8点,自己家楼上,漆黑一片。 第99章 无人的家 秦立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抓了一下,揪得他发慌。 秦立加快步伐,跑向自己家,想着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越靠近,越确定没看错。 他家四层楼都静悄悄地,没有透出一点亮光。 秦立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门进屋,哒哒哒上楼,开灯,爷爷奶奶不在卧室里。 厨房、三楼、四楼,包括一楼后院的鸡舍,秦立都看了一遍。 没人。 家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秦家老宅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秦立要么是跟着爷爷出门,要么跟着奶奶出门。回到家,爷爷和奶奶至少有一个在,或者都在。 此时,空荡荡的屋子,对于一个8岁的小孩,再不是温暖的家,而是变成了一头可怖的怪兽,张着漆黑的大嘴,会将一切闯入它口中的东西吞噬到无边无际的虚空里。 秦立猛然惊醒。 不对,他已经不是8岁的小孩了。 但这种害怕很强烈,挟持着他的情绪。 秦立想起来了。上一世,家里没人这种情况是出现过的。 仅有一次。那天,秦立晚上在邻居家玩耍,玩完回家,发现爷爷奶奶都不在。 秦立吓哭了。 那年头没有手机,爷爷奶奶晚上从不出门,秦立完全不知道爷爷奶奶会去哪里。 秦立唯一能想到的地方就是爷爷的门店,可他不敢大晚上地一个人跋山涉水走去爷爷的店铺。何况,爷爷晚上不可能开店。 秦立一边六神无主地哭着鼻子,一边满大街瞎逛,只敢走自己平日走过的街道,认真地打量街上每一个老人,希望能找到自己的爷爷奶奶。 夜晚的城市好吓人,每一个看向秦立的行人,都让秦立胆战心惊,脑海里不停闪过平日里听过的那些人贩子的故事。 秦立找啊找,找啊找,不记得逛了多久,始终没找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夜深了,秦立不敢再在街上逗留,拖着沉重的步伐,绝望地往自己家走去。 那一夜,8岁的孩子想了很多。 他在想,如果爷爷奶奶就这样消失了怎么办? 他无法想象没有爷爷奶奶的世界。 他又想起奶奶做手术时,问过他的那句话。 小立啊,奶奶要是熬不过这一回,你可怎么办啊? 那时的小秦立倔强地抿着唇,拒绝回答,拒绝承认世上存在死亡这种东西。 这一天,他不得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 如果有一天。 爷爷奶奶真的不在了。 他要怎么办? 秦立想到这里,豆大的眼珠夺眶而出。他独自坐在自家门口,就这样默默流泪,没有哭出声。 爷爷奶奶不在,所以不能哭出声来。 这一年,秦立还没有参加过任何亲人的葬礼,还没有亲眼见证过死亡。 可这一晚,秦立因逼迫自己直面死亡这件事,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所难以承受的痛苦。 哭够了,秦立终于得出了答案。 如果有一天,爷爷奶奶真的要离开尘世。 他就跟着爷爷奶奶一起走。 没有爷爷奶奶的世界,对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这里,小秦立忽然就释然了。 后来……爷爷奶奶当然是回家了。奶奶说,她心血来潮,想去逛逛街,就叫上爷爷去走了一圈。 他们没料到会把秦立吓成这样。 秦立在学校里跟同学干起架来一点不怵,胆子大得很。爷爷奶奶一直觉得,这孩子天生就没心没肺。 现在,秦立回想起当年那个傻乎乎的自己,没忍住笑了。 秦立走到楼下,像上一世那样,静静地坐在门口,等爷爷奶奶回来。 这一次没有哭鼻子。 说起来,这一世,婴儿期之后,除了一些特殊场景出于演戏需要,不得不哭了几回,秦立貌似从来没哭过。 秦立使劲想了想。大约是……二十五、六岁之后,他应该是真没哭过了。 倒不是执着于“男儿有泪不轻弹”。 男人也会哭。有人是私底下偷偷哭,有人是借题发挥,几瓶啤酒下肚就能嗷嗷一阵鬼哭狼嚎。 秦立并非不许自己哭。他是哭不出来。 再苦,再累,再受打击,被暗算,被背叛,时运不济,血本无归…… 秦立最难受的时候,也就是闷得喘不过气。 世界天旋地转。 然后慢慢想通,社会不就是这样么。 很正常。 不接受还能怎么的? 后来,秦立明白了,那种哭不出来的感觉,大概就叫“欲哭无泪”。 被剥夺了哭鼻子的技能,到了二周目,哪怕重活一世,有些失去了的东西就是失去了。 秦立定定地坐着,小小的身躯像是蜷成了一团。不知道神游了多久,秦立眼前一亮,他终于看到两道期盼已久的身影并排着从远处慢慢走来。 秦立起身,定神看了看,是爷爷奶奶。 这一年,爷爷72岁,奶奶68岁。 两人的腰板都还挺直,远未老态龙钟。 他们的头发都是灰中掺着白,都仍很浓密。 爷爷个子高挑,身形清瘦,高颧骨,鹰钩鼻,轮廓锋利,不笑时不怒自威,笑起来时满是亲切。 爷爷的身体在同龄人中算得上相当硬朗的。上一世,爷爷80岁后才用上拐杖。 奶奶比爷爷矮上一个头,身材也很苗条,在爷爷旁边显得颇为小鸟依人。 而这一世的奶奶,肚子上没有一个突出的鼓包。她步伐稳健,浑身透着硬朗。 上一世,奶奶手术后,带着那个鼓包过完了余下几十年的日子。 那个鼓包,就是造瘘术做出来的人工造瘘口。 通俗理解,相当于尿袋的威力加强版。 奶奶不好梳妆打扮,却极为爱惜自己的名誉和面子。 对于自己身体的这个缺陷,她其实很忌讳别人知道。 上一世,奶奶有一次买菜回家时,跟秦立说了一件小事。 奶奶说,她去店里买酱油,结账时被店家冤枉偷东西。女老板指着她肚子上那个鼓包说,你东西藏得这么明显,当我傻子吗? 奶奶很气愤,当场就把人工造瘘口外面的盒子拿下来,你不是说我藏了东西吗,你看啊,你来看啊。 女老板当场目瞪口呆,连连道歉。 奶奶以很骄傲的口吻告诉秦立,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老太婆。 讲到最后,话音里带了哽咽。 第100章 少女的一生 当时的秦立还小,只觉得当场反击的奶奶好威风,好牛批。 现在,秦立看着并肩而行的两老,感到很庆幸。 这一世,奶奶不必再因自己的病痛,而遭受歧视与冤枉了。 她依旧是一个体体面面的正常人。 看清爷爷奶奶的面容,秦立撒丫子冲上去,大声喊他们,挤到他们中间,一手牵爷爷,一手牵奶奶,往家门口走去。 1998年9月,秦立上小学二年级了,秦好也上了高中。 上一世,秦好上了陵城最垫底的高中——陵城第十六中学。 十六中的校风差到了什么程度? 秦立在陵城念高中那几年,有所目睹。总结一下,在公交车上,见到穿着十六中校服的高中生男女打情骂俏甚至打啵儿什么的,都不必大惊小怪,那是常规操作。 对比之下,穿着陵城高中校服的学生,在公交车上聊天,聊的大多是考试和题目。 秦志国和严兰珍的两个孩子,女儿上了十六中,儿子上了陵城高中,一所垫底垃圾学校,一所陵城第一重点,可谓天壤之别。 就突出一个鲜明反差。 上一世,秦好入读十六中后,奶奶的反应是严兰珍不是个尽责的母亲,误了孩子。 秦志国的反应是:哦。 他谈不上失望。他对女儿从来没啥期望。 他觉得,秦好只要别在上学期间突然抱个孩子回家让他喜当外公,其他的都算不上大事。 后来的发展,非常戏剧性。 严兰珍没有放弃秦好的学业,坚定地迎难而上,在高中三年和秦好展开全方位高强度的斗智斗勇,请家教,让秦好上补习班,隔三岔五跟秦好班主任谈人生,了解秦好在学校的情况,让老师多关照女儿……什么手段都使齐了。 秦好恨她恨得不行。 于是有了离家出走的事。 然而! 严兰珍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竟然奏效了。 秦好反抗了三年,却硬生生在高考时爆了个大冷门。 考上了本省的一所211大学。 这不仅是一本,还是211。 对于十六中,秦好是妥妥的山鸡堆里突然扑棱出一只凤凰。 严兰珍高兴坏了,大摆谢师宴,给秦好的班主任封了个大红包。 再之后,秦好上大学,在大学里认识了她的初恋男友,后来秦立的姐夫。 毕业后,秦好凭着过硬的简历和出众的形象气质,顺利进了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当螺丝钉,30岁以前加班是家常便饭,累到她吐血。 工资说不上很高,但稳定,还有八险三金外加各种福利。 秦好就这么硬抗了下来,生生熬成了公司里的老油条。 而当初对秦好的学业不闻不问,觉得这女儿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的秦志国,得知秦好毕业后进了大企业,突然一个电话打过去,跟秦好借钱。 对,借钱。 在这个电话之前的很长时间,他对秦好没有一句生活上的关心。 秦好毕业后能不能找到工作,工资够不够,房租贵不贵,她刚出社会,能否在那个大城市里好好生活。这些,秦志国都不过问。 他大约是认为,严兰珍都会搞定的,用不着他操心。 秦好才工作一年,秦志国开口就要一万块。 秦志国说自己最近生意上资金周转不灵,只是借,资金回笼了立刻还。 在大企业工作一年,一万块你都拿不出来吗? 秦好拿得出。但秦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别跟她说什么“血浓于水”、“亲人到底是亲人”。只要她没有道德,就没人能绑架她。 秦志国在女儿这碰了钉子,不死心,转头去让秦立跟秦好开口。 秦立跟秦好感情好。秦好能狠下心不管他这个爸爸,还能不理会弟弟吗? 秦志国还跟秦立说,实在不行,找严兰珍跟秦好说。 他了解严兰珍。严兰珍最不会把事做绝。 连环招安排得明明白白。 秦志国没想到的是,秦立也拒绝了他。 秦立:爹,到底是你把我当傻子,还是你就是傻子? 那时的秦立已经上高中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不傻。 不过,秦立还是将这事告知了严兰珍,让她好歹知情。秦立相信,严兰珍肯定不会坑女儿。 结果,严兰珍直接打了个电话给秦志国,跟他开门见山,说以后你有事,别找女儿,秦好一个女孩子在外地工作,挣钱不容易,你就别打她那点闲钱的主意了。真有困难你跟我说,能帮我尽量帮。 然后,严兰珍自己借了一万块给秦志国,没忘让秦志国写下欠条。 这件事秦好始终不知情。 后来,秦立问严兰珍,秦志国还钱没有,严兰珍说还了,秦立才放心。 这次过后,秦志国不敢再烦秦好了。 再之后,秦好和大学的初恋男友经过n年长跑,终于结了婚。 为什么说大学男友是她初恋?她高二时离家出走不就是去找男朋友吗? 因为高二时那个“男朋友”,是秦好一厢情愿地暗恋。 问就是少女情怀。 总之,秦立33岁那年,秦好40岁,人生任务看起来完成得差不多了。 工作安稳。名下两套房,一套公积金覆盖,另一套自己供。有老公有孩子,孩子都上小学了。 老公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都健在。 老公孩子热炕头,齐活。搁谁眼里,这不得是理想人生模板? 也就是看起来圆满。 只有严兰珍和秦立清楚,秦好也有很多不如意。 比如经济下行,工资缩水。 比如万古难题——婆媳关系。秦好跟婆婆的关系僵硬到了尽管两人时常碰面、同处一室,彼此也不会说一句话的程度。 以及二胎的问题。 结婚前,双方家庭谈好了,小夫妻俩只生一胎,不论男女。这一条,男方如若不能接受,严兰珍宁可女儿不嫁了。 她不愿女儿受自己受过的苦。 谈是谈好了。但,众所周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女儿出生后,秦好夫家的公公婆婆就开始蠢蠢欲动,想撺掇她生二胎了。 秦好一直以沉默来反抗。近两年,这场拉锯战的硝烟味越来越浓,毕竟秦好年纪大了,再不生来不及了,夫家逐渐向她使劲施压。 若不是严兰珍一直与女儿站在同一战线,秦好不一定撑得下来。 第101章 闷声发大财 秦立从小作为姐姐的对照组,从小学到高中成绩都很优异,给秦家长辈们缔造了一种印象:儿子学习就是比女儿好。 可实际情况是,秦好念的是辣鸡高中,秦立念的是市第一重点高中,最终,两人考上了同一座城市里两所不同的211高校。 换句话说,秦好从新手村裸装出来,秦立却是满级上路,最终,两人打了个平手。 这种情况,哪边更丢人? 上一世高考失利确实让秦立痛了很久,有种天才少年跌落神坛、光芒陨落的悲壮感。花了好一阵子他才缓过劲儿来。 但,再仔细想想,秦立觉得是他亲姐的天赋被低估了。 这一世,秦好中考那稀巴烂的成绩原本也只够念十六中,但暑假期间,严兰珍锲而不舍地奔走了两个月,又是花钱又是找关系。 刚巧,她的老板,武明的亲弟弟武伦,以前在政府部门工作,认识一些教育界的人物。一通操作下,秦好没进十六中,而是进了五中。 五中就是一所平平无奇的普通高中,比不上陵城高中这种重点,却好歹比十六中那种混日子的学校强一些。 严兰珍很满足了。 让秦好考一所过得去的大学,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上了高中,秦好更忙了,平时和秦立以及爷爷奶奶通电话的时间都少了。 日子平静地过着。 1999年春节前夕,秦立实现了提升居家环境的第二个小目标——他连着两个学期四次大考拿到了双科满分,成功地让洗衣机进了家门。 重启点该扣还是扣,被扣到了150点。 在爷爷的大力宣传下,秦立威名远扬,从店铺的邻居们,到家里的周边社区,人们茶余饭后都不免谈及秦家的小孙子秦立,妥妥地是个清北苗子,以后必定有远大前程。 秦立:没想到,20多年后,有一个热词叫“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 没人能躲得过时代的眼泪。 家里实现洗衣自由后,秦立就琢磨,下一个大件整点啥。 最实用的是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 但难度太高了。这个年头,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在家电市场上连个影子都没有,普通人家一听就感觉这种玩意儿是纯纯的智商税。 秦立要是敢提出这种大胆的想法,奶奶就敢削他。 秦立决定实在一点,先给两老整个按摩椅。 辛苦了一辈子,老人家也该享受享受了。 1999年前后,市场上就已经有按摩椅了,就是巨贵。 两老肯定是舍不得买的。而且由于边际效应,秦立再考满分,爷爷奶奶的反应也不会如之前强烈了。 都是秦立把他们给惯的。 总之,再用考满分这一招忽悠家里买大件,怕是行不通。 秦立转换思路,跟爷爷奶奶申请“奖学金”。 下学期开始,咱少点套路,多点真诚,考了满分就直接打钱。 秦立还严肃强调,年级越高,考试难度也越高,所以奖金也得逐级增长。再设一个阶梯制度,双科满分奖金多少,单科满分奖金多少,班上排名前几奖金多少,等等。 对于一个社畜,签合同前,头等大事是把价钱谈好。 爷爷奶奶应得很痛快。 因为他们清楚,秦立不是个爱乱花钱的孩子。他们的钱到了秦立手里,那也是秦家内部流通,肥水不流外人田。 双方一拍即合,都感觉自己占了便宜。 于是,从这年起,秦立作为一个小学生,已经有了四种途径的稳定进账。 第一,每个学期的两次奖学金,一年总计四次。 第二,每年春节的红包。 第三,平日里爷爷奶奶给的零花钱。 第四,去探望阿太得到的任务赏金。 全部攒下来,可不是小数目。 只要他不进游戏厅那种销金窟乱烧钱,平常吃点儿零嘴什么的,根本花了不多少。 至于指导刘有山打《拳皇》,那怎么能让师父破费呢? 而小孩子最喜欢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玩具,他一样都看不上。 秦立闷声发大财,连他最好的兄弟江得意和夏夜都没想到,秦立这小兔崽子是个大财主。 这年春节,见到送秦好来永镇的严兰珍时,秦立发现严兰珍憔悴了很多。 尽管她的衣着依旧光鲜亮丽,气质出众,看得出不差钱,但脸色骗不了人。 人也瘦了一圈。 严兰珍见到秦立,强行舒展笑容,照例紧紧地抱了抱儿子。 严兰珍在秦家待了一个多小时,和奶奶聊了会儿天,主要是奶奶询问秦好的情况,严兰珍询问秦立的情况,像极了两个组织的情报头子交换信息。 至于奶奶非常好奇的严兰珍的感情生活,她憋着不问,严兰珍也一字不提。 严兰珍临走前,再次抱了抱秦立,很是不舍。 每隔几个月见到一次,她都觉得秦立又熟悉,又陌生。 听奶奶说,秦立又考满分了,学会骑自行车了,带同学到家里玩了……严兰珍听得又开心,又难过。 她已经错过了秦立许多年的成长过程。 她知道,她还会错过许多年。直到儿子长大成人。 秦立没忍住,问她:“妈妈,你最近还好吗?” 严兰珍愣了愣,秦立感觉到她有一瞬间似乎想说点什么,可严兰珍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很好。” 严兰珍又说:“只要小立和姐姐好好地,妈妈就很好。” 秦立知道,他从严兰珍嘴里是撬不出真话了。 他太能理解。换做自己,也绝不会暴露自己的脆弱。 对外人是不敢。对亲人,是不忍。 严兰珍离开后,秦立转而去向秦好套话。 秦立很早熟,秦好并不把他当弟弟,素来当朋友。秦好告诉秦立,严兰珍近几个月脾气尤其差,动不动就发火,母女俩已经吵了好几回了,每次都是武明从中当和事佬。放寒假来永镇,对秦好是一种解脱。 如果可以,她想选择不回去。 秦好抱怨完,说,严兰珍会不会是更年期到了。 秦立有点生气:“你别这么说妈妈。” 严兰珍这年才37岁,放娱乐圈里,一堆“冻龄女神”们37岁还能演少女。严兰珍这不还是被秦好给气的? 秦好吐了吐舌头,她就是开个玩笑。 秦立觉得事出必有因,又一通旁敲侧击,终于被他问出了点东西来。 第102章 三个人的春节 秦好早恋了。 秦好写情书给男生,被严兰珍发现了。 当然,男生对这封夭折的情书并不知情。 在秦好看来,这叫早恋。在严兰珍看来,这叫早恋。 在秦立看来,这叫两世为人都挡不住青春期女孩的恋爱脑。 只能说,姐,不愧是你。敢情不管你念哪所高中,都不妨碍你找到一个暗恋对象是? 严兰珍当场情绪失控,把这封情书撕了,哭着骂秦好,你才这年纪你想什么男人,你妈我当年就是脑子坏了,瞎了眼,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后面省略万字演讲。 秦好也很生气,脱口反驳,你的婚姻失败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发泄到我身上! 秦立:哦豁。 那场面,一定相当刺激。 果然,严兰珍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来。 抽完就后悔了。 秦好捂着脸躲在房间里,锁了门。 严兰珍哄了她好几天。武明也出了不少力。 上一世,秦立跟在严兰珍身边的时间少,一辈子都没挨过严兰珍打。 这也是严兰珍第一次对秦好动手。实在是没控制住。 对比陵城的血雨腥风,秦立在永镇这边的生活,显得如此地枯燥乏味又平静。 每天就是上学,跟小伙伴疯玩,一家人吃吃饭,看看剧。 春节过去了,寒假结束了,秦好又走了。 1999年暑假,秦好准备上高二,秦立准备上三年级。 这个高二前的暑假,是秦好最后一次来永镇度假了。 上一世,高二后,秦好每个假期都要补习,学业为重,无暇他顾。 上了大学,大学在外地,秦好每年就三个月假期。那段时间,她和严兰珍的感情迅速回温,也许是漂泊在外,突然意识到了妈妈的好。 所以,大学放假,秦好都选择回陵城陪严兰珍。 恰好,2005年,秦家搬回了陵城,秦好更没有理由再去永镇了。 永镇就那样永远消失在了秦立和秦好的人生里。 这个暑假结束,秦好临走前,奶奶给她封了一个比之前每一次都大的红包。 “好好学习。”奶奶说,“以后……有时间的话,就回来看看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 奶奶说到这里,看了看身旁的爷爷,“也不知道我和爷爷有没有那么长命,能看到你结婚生娃。” 爷爷不说话,只是笑,笑得脸上一道道沟壑纵横交错。 秦好眼圈红了。 “爷爷,奶奶,”她轻声说,“你们一定能看到的。” 转眼到了2000年,千禧年的春节,秦好不在,秦家第一次是祖孙三人过。 爷爷问秦立想不想放烟花,想就给他整一箱子,买最贵、最好玩的那些,让他把小伙伴们叫上,放开了耍。 以往每年春节,爷爷都给姐弟俩买烟花,吃完年夜饭,姐弟俩就拿着烟花到楼下撒欢。 秦立想了想,摇头,说今年不玩烟花了,他想看电视。 吃完丰盛的年夜饭,秦立就在爷爷奶奶的房间里,和他们一起看春晚。楼下很快热闹起来,各种鞭炮声、烟花声当中,夹杂着孩子们的欢笑声。 以后很多年的春节,大概都会这样过了。 2000年的暑假,秦立跟爷爷奶奶提出,他想去陵城玩一阵子。 奶奶犹豫了。 犹豫过后,答应了。 说起来,严兰珍确实很多年没有跟秦立好好相处过了。 奶奶心疼的不是严兰珍,而是秦立。 秦立想念妈妈,想念姐姐,想去和他们过一个暑假,有错吗? 总不能只允许秦好来永镇,不允许秦立去陵城? 于是奶奶给秦立收拾好行李,让爷爷送秦立去陵城。 秦立说不需要,他是个10岁的男子汉了,可以自己出远门了。 所谓远门,也就是几个小时的客运大巴。 爷爷这把七十多岁的老骨头,秦立怕这个年头颠簸的大巴车把老人家给晃出毛病。 爷爷奶奶都不放心,想打电话让严兰珍来接,秦立严词拒绝,费了半天口舌,才说服了两老。 也是,秦立虽然才10岁,个头却不小了,一看就营养过剩,还打小就聪明,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爷爷把秦立送到客运站,奶奶则提前通知严兰珍,让她到点到客运站接秦立。 秦立这次暑假来陵城,并不是因为他想念妈妈和姐姐。 而是他记得,上一世秦好就是在这个暑假离家出走的。 以防万一。 严兰珍提前了一个小时到客运站等着,接到秦立的那一刻,她高兴得神采飞扬。 这是她想了许多年的一家团聚。 秦立刚去那几天,严兰珍格外开恩,允许秦好暂时不上补习班,她和武明带上姐弟俩,满大街地逛吃逛吃,平常节俭的严兰珍,钞票大把大把地往外花。 武明对秦好和秦立说,你们的妈妈就是这样,平日里精打细算,一给孩子花钱,就什么经济头脑都没有了。 严兰珍本担心秦立会不喜欢武明,没想到秦立很乖,对武明很礼貌,也接受武明对他的好。 秦立真心感谢武明对自己母亲的照顾。 上一世,他是长大后,听严兰珍轻描淡写地说起往事,才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隐约体会到一个单亲母亲的艰难。 秦立相信,他想象的那些难,可能仅有万分一。 疯玩了半个月,秦好又被严兰珍赶回去上补习班了。尽管每天只上到下午3点,还有大半天可以玩,秦好还是不情不愿,跟逼她上坟似的。 严兰珍自己也很忙。除了忙工作,她一有空闲,就自学英语。 严兰珍说,听说现在英语很重要,她工作中偶尔会接触到一些,那些字母她一个看不懂,身为店长,有点尴尬。 尽管理论上,在陵城这种小地方,不会英语影响不大,毕竟大家都不会。 严兰珍学得很费劲,经常需要请教秦好。秦立观察了两天,对严兰珍说:“妈妈,学英语是好事。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先学拼音。” 上一世,严兰珍到60岁还不懂拼音打字,微信聊天用的还是手写,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2000年,即将进入互联网时代,不论干哪个行业,不懂用电脑都必将是个劣势。 第103章 一场漫长的爱情拉锯战 “拼音?”严兰珍不太明白。她学个英语,怎么跟拼音扯上关系了? “妈妈你看,拼音和英语的字母不是很像吗,它们是差不多的,先学好拼音,才能学好英语。”秦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严兰珍将信将疑。 她身边就没有一个会这些的,武伦到底是她老板,不好聊这些,武明的文凭并不比她高,至于店里那些员工,更别提了,大学生会来给她当下属? 严兰珍唯一能请教的只有秦好。可最近她和秦好的关系很紧张,秦好学业又忙,严兰珍不想老是拿这些芝麻绿豆的小问题干扰她。 她只好自己买教材,放录音带反复听,跟着念,死记硬背。但她这把年纪,记忆力跟不上,好不容易背下来的单词,过几天就忘得差不多,举步维艰。 她一度考虑过放弃。再想到她还没买房子,还没攒够能退休的钱,秦好还要上大学,还要找工作,还要嫁人……她年纪越来越大,在职场上只会越来越没有竞争力…… 她便咬牙继续坚持。 严兰珍问:“小立,你们已经开始上英语课了吗?” 秦立点头:“是呀。” 他们小学下学期才会聘请英语老师,引入英语课,三、四、五年级都会安排课程,并且以后大考从语文数学变成语数英三个科目。 上一世,英语课的出现让孩子们感到很新鲜,很兴奋,在一段时间内成为最受欢迎的课程。 一直到英语课的考试难度逐渐增加,孩子们才觉得英语课并不那么香。 反正严兰珍不会去查,秦立张口就是瞎编。 严兰珍没怀疑,“那,小立你来教妈妈?” 秦立:“好呀。” 严兰珍很高兴。秦好那种高中英语对她太难了,秦好给她讲过一些语法,她一句没听懂。秦立来教他正好,小学生的知识,她总不能还学不会? 于是,严兰珍每天都会抽时间跟秦立认真学习,秦立就像一年级老师上课那样,把严兰珍当小学生教。 陵城有自己的方言,严兰珍一辈子都没怎么说过普通话,学拼音对她也不容易。 有时,秦好也在,她好奇地围观这对母子上课,觉得又好玩又好笑。 严兰珍在工作上雷厉风行、令行禁止,作为母亲时,又在温柔慈爱和管教严格之间反复横跳。秦好第一次见到妈妈这种笨拙的模样,一个最简单的发音,都要10岁的儿子反复纠正。 有种人设崩塌的感觉。 说实话,秦立也教得很累。但必须教。拖到老妈五六十岁,那就真的教不了了。 秦立在陵城过的这个暑假,总体来说还算和顺。严兰珍为了儿子,刻意放下了很多工作,她和武明要么带着两个孩子出去吃饭,去游乐园,去逛街,要么买菜回家做,四个人围着餐桌热热闹闹、有说有笑,只要不戳破,仿佛就是一家人。 好几次在外面时,卖东西的老板或路人误以为这是真正的一家人,看着他们儿女双全、夫妻恩爱,都说他们好福气。 这些客套话,让严兰珍和武明都心中一暖,继而是更深的惆怅。 真是一家人就好了。 严兰珍和武明在一起六年了。这个“在一起”,却始终不圆满。 武明和家里人拉锯了六年。相亲每次都不成,武明从敷衍,到拖延,再到油盐不进,他父母知道他与那个带着拖油瓶的离异女人一直没断,为这事明着暗着数不清吵了多少次,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武明父母是老实人,倒是没直接找到严兰珍面前说“给你多少钱马上离开我儿子”这种话。 而武明和严兰珍这边,也在拉锯。 武明的诉求很明确,他希望能和严兰珍有自己的孩子。只要严兰珍答应,他马上与严兰珍结婚。 严兰珍的回应也很明确。她不想生。 她爱武明。她也相信武明爱她。 但她怕。她不敢再在人性上下赌注。 最糟糕的情况,不是他日武明变心,爱意消退。 而是孩子。 她如果生下和武明的孩子,会把秦好置于什么样的位置? 武明真的做得到对秦好和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视同仁吗? 自己呢?一个秦好就让她焦头烂额了,她能同时照顾好两个有着不同爸爸的孩子吗? 小时候,秦好就因秦立受过不少委屈。 严兰珍不怨秦立,真要怨,也该怨他们这些大人做得不够好。 对孩子一碗水端平,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严兰珍真的不敢赌。 结果,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想结婚,结不了,要分开,又分不掉。 这些话,严兰珍全憋在心里,对两个孩子只字不提。她不知道,秦立全都看得懂。 看得懂,却也无计可施。 他见证过秦志国与严兰珍并非良配。可他也不清楚,严兰珍与武明将走向何方。 他只能确定一点。六年了,现在的武明,看着严兰珍的眼神里,依旧带着爱意。 他会接严兰珍下班,会主动替严兰珍拎重物,会和严兰珍开玩笑。 多少夫妻都做不到。 武明最大的缺点,就是有点穷。 拿一份死工资,也就够糊口。 严兰珍如今的收入比武明高。 严兰珍并不介意。有时四人出去吃大餐,严兰珍会在出门前偷偷往武明钱包里塞点钱,好让他等会儿结账。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 她不想彰显自己比武明有钱。她怕外人说武明吃软饭,或者她给姘头倒贴。 严兰珍有一条货真价实的金链子,盛装打扮时她就会戴上。她告诉秦立,这是你明叔送我的。有一年他拿了大一笔奖金,立刻去金店给我买了条金链子,花得一分钱不剩。 当时严兰珍怼了武明一顿,你以为你工资很高啊,好不容易有点闲钱,买点啥实用的不好,不行就攒起来,偏偏买了条不能当饭吃的金链子。 说完,严兰珍还是很高兴地把金链子戴上,在镜子前转了半天。 严兰珍在这方面是个十足的长不大的少女,一辈子都喜欢漂亮的裙子和blgblg的饰品。 遇上有人夸她金链子好看,她就会骄傲地说,是武明送她的,纯金,老贵了。 第104章 一个电风扇引起的大战 时间过得很快。 严兰珍将勤补拙,生生把拼音啃了下来。秦立用一个本子给她写下一些常用字词的全拼,又亲自用录音机录下发音,让严兰珍以后可以自学。 接着,秦立再趁着暑假余下的时间给严兰珍上英语音标课。 这可比拼音难多了。 有些比较奇特的发音,比如需要咬舌头的那种,严兰珍练习上一整天都难以习惯。 教了许多天,总算给严兰珍把音标都过了一遍。要说得标准和流利,以后还需要大量的练习。 秦立让严兰珍带他去新华书店,给严兰珍挑了几本工具书,一本新华字典,一本初阶朗文词典,两本英语语法大全,一本简易版的,另一本比较全面和深入。 结账时,店员看看严兰珍,又看看秦立,一时不知道这些书是给谁用的。 这几本砖头一样的书,严兰珍一看就犯晕。 秦立告诉严兰珍,不必学着秦好那样傻不拉几地背单词,没必要。语言学习讲究环境,严兰珍日常生活基本用不上英语,单词背了也白背。秦立让她遇到不懂的单词就直接去查字典,把意思弄明白了就行。若还有时间,就认真看看字典上的词条释义,中英文都要看,一回两回看不懂不要紧,看得多了,自然就悟了。 至于语法这东西,有事没事翻翻,不求甚解,能明白多少全凭缘分。 最后,平时可以看看英语电影和英美剧什么的,当做消遣,顺道学习。 又不是要考试,没必要把自己整得那么焦头烂额。 说完,秦立补充,这都是他们英语老师传授的经验。 见儿子说得头头是道,严兰珍听愣了。 学英语这事,秦好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让她背单词,背语法规则,实在不行做题。 而秦立这一套,听起来就很适合她啊! 看英语电影? 这不巧了么,她最喜欢的就是《泰坦尼克号》! 不过之前看的是中配版。 回头就去买英语版的光盘,重刷10遍安排上! 看着亲妈醍醐灌顶的样子,秦立很满意。 英语还是其次,他这一世是真不想看到亲妈用一指禅在手机屏幕上手写大半天地才出来一个字的画面了。 在智能电视机上搜部剧,还要被剧名拼音首字母给卡住,没少特意打电话向他求救。 还有电脑。老妈上一世一辈子都没学会用电脑。这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不便。 电脑的普及还要再等几年,到时再说。 给严兰珍交代完这些,重启点有动静了。 “叮铃——” [重启点+2] [重启点:146] 为什么重启点又少了?因为三个学期下来,六次大考,秦立全部满分,每次都被扣1点。 说真的,小学的试卷,他但凡正常发挥,都很难不考满分啊。 被扣重启点,或许是因为他不仅靠开挂考满分,还以此谋取“不正当利益”了。 秦立:扣。一场考试1分,扛得住。 就在秦立以为这个暑假即将圆满结束时,该来的幺蛾子还是来了。 某天,四个人又出去逛吃逛吃,武明把一大俩小送到家楼下就先离开了。 一进家门,严兰珍就发现不对,进秦好房间一看,房间里的电风扇开着最大档,呼哧呼哧地摇着头。 他们出去了一整天,说明这电风扇开了一整天。 白瞎了一天的电费,一股窒息的心痛直冲严兰珍的脑门。 严兰珍不是付不起这么点电费,但她最讨厌无谓的浪费。她每一分收入都是用数倍汗水挣来的,每一分都只想花在刀刃上。 严兰珍蹭蹭蹭走出来,问秦好:“好好,你是不是出门前忘关电风扇了?” 秦好愣了愣,严兰珍扑面而来的杀气激起了她极为敏感的防御机制,她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想也不想就斩钉截铁地回道:“没有,我肯定关了!” 严兰珍不太相信,“我不是让你们出门前都检查一下房间里的电器吗?你是不是忘记了?” 秦好的声音略带尖锐,“我没有忘记,我检查了,我关了的!” 秦立心里一咯噔。 啊,这一幕,他想起来了。 上一世,他见证过这场关于“到底是谁忘了关电风扇”的争吵。 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就掀起了一场大战。 那天,小秦立看着母女俩火力全开,躲在一边不敢吱声。 后来…… 秦好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没关电风扇,严兰珍不相信,始终没吵出个结果。待吵累了,严兰珍回房,秦好一拳砸碎了房间里的全身镜。 秦立还记得那个场面,秦好的右手鲜血淋漓,血滴一下一下滴落地板。 此后,秦好的手上永久地留下了狰狞的伤疤。 严兰珍本不是要兴师问罪的意思,她只希望秦好大方承认,自己再教育女儿,下回细心一点,挣钱不易,能不浪费就不要浪费云云。 结果,秦好这死不悔改还自觉有理的态度,让严兰珍的火气也上来了。 严兰珍正要开口,秦立打断了他:“妈妈,姐姐是关了的,是我想在出门前再凉快一下,又开了,后来就忘关了。” 严兰珍和秦好齐齐一愣。 秦立看着严兰珍,说:“妈妈,是我粗心了,对不起。” 其实秦立也不记得这锅到底是秦好的还是他的。 但这重要吗? 不重要。 很多时候,问题并不在问题本身。 而在于当事人的真实需求。 跟你讲道理,是真的想讲道理吗? 不。只是以讲道理为名,得到一些我不好明说的东西。 这种时候,有些人还要强行“摆事实讲道理”,说好听点是务实,理智,说不好听点,叫情商低。 有话不直说,并不是女人的专利。 比如有些老板,他实际上想说的是,我希望你能够心甘情愿地拿着入不敷出的工资,拼死拼活地工作、加班,为我付出你的青春和健康,好让我过上住别墅开宝马的生活。 这话不能直说啊。 那就画饼。年轻人,要有梦想。 啥都谈,就是不谈我的真实意图。 能看清这一点,许多难题就迎刃而解。 秦立说完,屋子里安静了几秒。 严兰珍的表情和缓了许多,“这样啊,我也就是问问,不是什么大事,小立下次注意就好。” 秦好抿了抿嘴,不再说什么。 待秦好回房间,秦立悄悄溜进严兰珍的房间里,对严兰珍说:“妈妈,刚刚姐姐好像不太高兴,你要不要哄哄她?” 秦立说得很委婉。他真正的意思是,严兰珍刚刚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秦好,会让秦好很伤心。 青春期的孩子,情感极其脆弱。 有一些家长不以为然的小事,对孩子的伤害,有可能会延续一生。 第105章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严兰珍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她当时只是合理地问一问,最终也没冤枉秦好? 本来秦好跟她就处处不对付,因为这么点小事示弱,不得把秦好给惯上天去? 然而,秦立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看得严兰珍不好意思断然回绝。 严兰珍只好对秦立说,让她先想一想。 越想,越心虚。 她骗不了自己,其实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已经笃定是秦好的错了。 如果……如果秦立没有主动承认,又或者秦立今天不在,结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母女俩跑不了一场大吵。 像以往许多次那样,不欢而散。 冷战一段时间,再在武明的调和下别别扭扭地和好。 被秦立这么一提醒,严兰珍第一次以全新的角度反思自己。 为什么秦好今天的反应那么激烈? 因为秦好也清楚,严兰珍并不是单纯地询问,严兰珍那句话,看起来是疑问句,实则是先入为主的指责。 秦好别无他法,一个17岁女孩的敏感与自尊心促使她不假思索地摆出防御姿态。 那种情况下,就算真是她的错,她也不会认的。 严兰珍想着想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妈可太难了。 这些难,以后秦好得像她一样,再经历一遍。 不……秦好比她优秀,也比她幸运。秦好一定会过得比她幸福。 那可是她最宝贝的女儿。 严兰珍想着,下楼去附近的蛋糕店买了两个黑森林蛋糕。 到家,看到秦立在沙发上午睡。严兰珍没叫醒他,将一个蛋糕放到茶几上,捧着另一个蛋糕,进秦好房间。 秦好正趴在床上,翻着租书屋租来的言情小说。 秦好听到了严兰珍的脚步声,但假装没听到,并不抬头,也不管这一页的内容有没有看进去,机械性地用手指翻着书页。 严兰珍蹑手蹑脚地把蛋糕放到桌面上,轻轻坐到床边,看着秦好的背影,声音很温柔:“好好,妈妈给你和弟弟买了黑森林蛋糕。” 秦好耳朵动了动,黑森林蛋糕,她可爱吃了。但有点小贵,她自己并不太舍得用零花钱买。 秦好咽了口唾沫,强忍着没回头,冷冷地回答:“哦。” 严兰珍有点失望。 又有点后怕。秦立提醒得对,秦好果然是生气了。 面对女儿的坚壁清野,严兰珍都快打退堂鼓了,想了想,决定再试一下,语气依旧温和:“好好,刚刚妈妈说话冲了点,没问清楚就冤枉你了,是妈妈不对。以后妈妈尽量不这样了,如果还这样,你提醒一下妈妈,妈妈努力改,好不好?” 秦好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严兰珍。 从严兰珍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尽的爱意。 秦好一下就心软了。 她想要的,无非就是妈妈的一句“是我冤枉了你”。 而今天严兰珍给她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秦好鼻子突然有点酸。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翻身坐起,伸手把桌子上的黑森林蛋糕拿过来,看着蛋糕上面的几枚切片草莓,明知故问:“是草莓味的吗?我喜欢草莓味的。” 严兰珍笑:“妈妈记得,特意给你买的草莓味的。” 秦好也笑了,用塑料小勺子挖下一大块,顿了顿,递向严兰珍,“妈,你先吃。” 严兰珍想推开,“哎,我吃什么,我在减肥。” 秦好不依,非要喂她嘴里,“减什么肥,你现在身材就很好啦,谁敢说你胖,明叔吗?下回我替你揍他!”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房间里笑闹起来。 秦立在客厅闭目养神,听得很清楚。 哎。他真是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在秦立的努力下,秦好房间里那面全身镜免遭粉身碎骨的命运,安然度过了今日。 更让秦立欣慰的是,一直到这个暑假结束,秦好都没有离家出走,没有去投奔她所谓的男朋友。 上一世,全身镜事件和离家出走事件之间发生的间隔不长,想来是前后联动的。 不知道那破重启系统是不是把两件事给他一起结算了,秦立又得到了一波奖励。 [重启点+5] [重启点:151] 就在秦立准备功成身退地打道回府前,发生了另一件事。 秦立回永镇的前一天,严兰珍又加了个大班。 有个客户约晚上看房,说晚上才有时间。严兰珍做生意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自然是答应了,叫上一个男员工陪她一起。 结果客户迟到了近两个小时,男员工觉得这客户是存心耍他们,搞不好是同行恶意搞事情,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但碍于严兰珍的店长威严,不敢明说。 严兰珍等到晚上九点,让男员工先回家了。 这时,客户说他们到了。 严兰珍在电话里跟对方多聊了几句,这客户是一对夫妻,严兰珍感觉不像骗子,也不像坏人,决定还是接待他们。 这对夫妻倒是没什么毛病,迟到大约是真有事,连连跟严兰珍说不好意思。对于买房也确实有诚意,严兰珍带他们看了好几套房源,他们仔细询问了很多问题。 折腾完,就接近11点了。 事情出在回家的路上。 严兰珍碰上了持刀抢劫。 她走出楼盘,正要找个路口打车,经过一条狭窄的小巷时,一个年轻男人突然拦住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恶狠狠地让她把钱交出来。 那一刻,严兰珍吓坏了,差点尖叫出声。 下一秒,她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钱包,将里面的大额钞票都掏出来,递给对方,说她身上就这些现金了。 劫犯一把抓过钱,打眼一扫,不到三百块。他很不满地把钱都塞进裤兜里。 目光继续落到严兰珍身上,透着凶狠与不怀好意。 严兰珍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她又抬起手,利落地将自己戴着的一双银耳环摘下来,再次递给对方,说,这耳环是纯银的,还能卖点钱。 又说,她真就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了。大家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她也就是个穷打工的,都是小老百姓,互相体谅一下,这件事过后,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大家江湖不见。 这时,巷口有车子经过,灯光晃进来,把劫犯吓了一跳。他犹豫片刻,收起银耳环,转身跑了。 严兰珍一直到踏入家门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包包里有一台前几天刚新买的最新款诺基亚手机,为了工作特意配备的,将近两千块。 第106章 什么叫惊喜? 秦立看到严兰珍进屋后面色苍白,两腿发软,上前问她:“妈妈,你怎么啦?” 严兰珍在沙发坐下,看到儿子,顿感亲切,把秦立搂进怀里。 很想告诉孩子自己刚刚惊心动魄的遭遇,她急需一个倾诉对象。 然而话到嘴边,严兰珍迟疑了。 迟疑过后,把话吞了回去。 严兰珍放开秦立,笑了笑,“今天工作比较忙,忘记吃晚饭了,饿坏了。” 秦立盯了严兰珍一会儿,相信了这个说法。 他自己也没少出现这种情况。 只不过秦立猜测,可能不止是工作比较累,还遇上了比较难搞的客户? 当乙方嘛,谁没吐过几回血。 秦立去冰箱里拿出食物,问严兰珍:“妈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热。” 秦好在房间里看小说,听到响动,从房里出来,“妈,你回来啦!” 听着女儿和儿子的声音,看着他们稚嫩青春的小脸蛋,严兰珍的惊惧渐渐散去。 也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秦立回到了永镇,上小学四年级。 千禧年一晃而过。 2001年6月,秦好高考。 7月,成绩出炉。 秦好考上了本省省会安市的一所211大学。 正是秦好上一世念的那所大学。 不过,上一世,秦好是低分飘过,被调剂到了一个没什么卵用的专业。 秦好的大学基本都在沉迷打游戏,至于工作,跟她的专业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一世,秦好的分数考这所大学,是志在必得。 消息传来永镇这边,两老激动得说话都哆嗦。 爷爷的老毛病又犯了,出去满大街吹嘘:他孙女儿出息了,考上大学了,还是重点!211!名牌大学! 老人家也不知道211是什么,牛批就完事儿了。 有人在背后酸,女孩子,考上重点又怎么样,还不是得嫁人。 一贯和气的爷爷找到那嚼舌根的,当面怼回去:有本事你家孩子也考一个我看看! 没人敢跟年纪这么大的老爷子起争执,生生被老爷子给逼退了。 把爷爷骄傲得不要不要的。 上大学前,严兰珍让秦好来永镇一趟,看看两位老人家。 这次,秦好只在永镇住了不到半个月。 即将上大学,有很多事要准备。 严兰珍舍不得女儿,想让她在家里多留一段时间。 再者,上高中后,秦好以前在永镇认识的邻居小伙伴,都生疏得差不多了。秦好来永镇,每天也只能跟秦立玩,怪无聊的。 临走前,奶奶给秦好封了个一千块的大红包。 当年那个赖在公园里疯玩,不愿意回家的小丫头,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咋就这么快呢? 秦好回到陵城,严兰珍亲自送她到安市入学报道。 行李放进宿舍后,严兰珍特意带秦好到学校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当中有不少昂贵品牌,回到宿舍,分给秦好所有舍友。 舍友们都被秦好妈妈的出手阔绰给震惊了。 信息传达得很明确,一开场就奠定了秦好在宿舍里的地位。 永镇这边,送走秦好上大学的两老有点儿落寞。他们很清楚,秦好以后回永镇的机会怕是会越来越少。 秦好是严兰珍带大的,亲疏有别,这是事实。 秦立觉得该自己出手了,得让爷爷奶奶高兴一下。 给他们来个惊喜。 2001年的中秋节,秦立送了爷爷奶奶一件大礼。 这天,一辆货车停在秦家门口,货运小哥搬下来一台抽油烟机。 引来了一些邻居的好奇围观。 这年头,抽油烟机还是有点新鲜的玩意儿,尤其对于小镇居民,普通人家的厨房通常都只用最简单的排气扇,甚至厨房开了个窗口就索性啥都不用。 比如秦家。厨房有个很大的窗户,就在炉灶旁边。 这一点也不妨碍灶台上方的墙壁被熏得一片乌黑。 秦立本想搞个集成灶,一次到位。 结果发现,2001年,集成灶在市场上连个影子都没有。 抽油烟机也不便宜。秦立从1999年攒到现在,攒了两年多,这一台价位中下的抽油烟机花光了他所有积蓄。 秦立实在没有太多选择。家里已经装了热水器,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还不到时候,按摩椅他倒是很想买,去逛完永镇所有电器商场,卖按摩椅的店就一家,最便宜的一台机子五千打上,功能还很简陋,不如手动按摩,真值得买的按摩椅,没有五位数拿不下来。 秦立心很累。 穷,果然是人生最大的痛。 爷爷奶奶看到家里突然搬来个抽油烟机,秦立还有模有样地指挥工作人员到厨房里安装,一时傻眼。 什么?惊喜? 你给我翻译翻译,这叫什么惊喜? 听秦立说这是他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的,没等爷爷奶奶作出反应,街坊邻居们先炸锅了。 天呐,秦立这一年刚上五年级,知道老太婆节俭,竟然用自己攒的零花钱给家里买大件,就为了让老太太做饭做得更舒心! 这是什么神仙孩子! 再看看自己家的熊娃。 顿感不如生一块叉烧。 因为秦立,街上的孩子近几天过得都不太好。 对秦立的那种恨,大概就像在背物理公式时想把牛大爷拖出来一顿削。 就你优秀,就你爱装逼!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 而街坊邻里的吹捧和艳羡,让爷爷奶奶也心情大好。 就勉为其难地不追究孙子这一次的逆天操作了。 还怪感动的。 奶奶瞅着这奇怪的电器,一开始还舍不得用,那轰隆隆的动静,听着就费电。 被秦立逮了几次,奶奶才答应每次开火都打开抽油烟机。 好几个月下来,才一点点地习惯。 让秦立意外的是,这一次,重启系统不装死了,很大手笔地给他奖励了1个重启点。 [重启点+1] [重启点:152] 秦立:谢谢老板,老板真大方。 2001年年底,永镇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秦立人生中去的第一家网,在他家附近开业了。 这时的上网费是5块钱一个小时。在2001年,称得上天价。 此后,网在永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各种档次、各种规模的店一家接一家地开,街机时代的光辉迅速黯淡,孩子们的销金窟从游戏厅变成了网。 上一世,秦立也给网贡献了不少营业额。 这一世,秦立对那些小学生游戏已没什么兴趣。互联网对于他,就是一种实用的工具。 第107章 胳膊肘往外拐 一直到2002年初,秦立才在商店里找到一款练习打字用的模拟键盘,到邮局给严兰珍寄了过去。 然后在电话里叮嘱严兰珍,用这个键盘好好练习拼音打字,一定要学会盲打,不然以后电脑用不利索。 严兰珍向儿子保证,她会每天练习的。 这事儿提醒了严兰珍,待秦好大一暑假回来,严兰珍给她买了一台电脑,把秦好高兴坏了。 严兰珍买的是台式电脑,非常笨重,因此只能装在家里,带不回学校。 何况这时秦好学校的宿舍也装不了宽带。 家里这台电脑,不全是为了秦好。待秦好去安市上学,严兰珍就自己学着用。经常用着用着,把电脑整死机了,不得不打电话向女儿或儿子求助。 秦立时不时会接到严兰珍一些莫名其妙的电话:“电脑的画面一点也不动了,怎么办呀?” 秦立:“你重启试试。” 严兰珍:“怎么重启?” 秦立:“……按一下重启键。” 严兰珍:“重启键在哪?” 秦立:“……” 还有这种—— 严兰珍:“为什么我电脑屏幕上的图标越来越多了?现在满屏幕都是,删也删不掉,看着怪烦的。” 秦立:“……图标上写了什么?” 严兰珍:“xx游戏大厅,xx麻将,xx传奇,xx杀毒,xx管家……这些都是什么呀?” 秦立:“你该不会在开网页的时候,看见什么东西都点确定?” 严兰珍:“啊,不是都要点确定的吗?” 秦立:“以后看见什么都别点确定。把这些东西卸载掉,杀个毒……算了别管了,等我姐回去让她搞。” 每次聊电话的过程中,秦立都抓着头发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是他亲妈。 只恨这年头没有视频电话,秦立往往只能费劲巴拉地跟严兰珍鸡同鸭讲半天。 秦立想了想秦好回家看到自己的电脑惨遭蹂躏的画面,有一丢丢同情她。 也只是一丢丢。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总之,督促老妈跟上高科技的时代潮流,任重而道远。 秦立有理由怀疑,严兰珍自己学电脑恐怕是其次,她也许是担心秦好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晕了眼,放假不愿回家,特意在家整了个豪华诱饵。 把秦好拿捏得死死的。 不论严兰珍是不是这么想的,反正这一招非常奏效,秦好一放假就飞奔回家,沉迷游戏不可自拔。 在学校她也没少玩,虽然只能去网。严兰珍给秦好的生活费很充足,生怕女儿钱不够花,在外边学坏了。 不是因为这一世严兰珍有钱了,所以大方。上一世,严兰珍拿着一千五的工资,自己还要租房住,秦好上大学,她给秦好每个月五百块生活费。 2001年的安市,对一个大学生,五百块一个月,说不上非常多,但绝对不寒碜。 此外,每次上学前,严兰珍都额外给秦好买吃的用的,逢年过节还会问秦好钱够不够花。 而8年之后,2009年,秦立上大学,秦志国“循前朝旧例”,也给秦立每个月五百块生活费。 当时的秦立:? 秦志国理直气壮:你姐当年也是五百块一个月,她五百块能过,你五百块就不能过? 秦立目瞪口呆。 好家伙,刻舟求剑被你整得如此清丽脱俗。 那时爷爷早已不做生意了,没有了经济来源,在家里也就没有了话语权。而奶奶,一辈子都是儿子奴,秦志国不在家,秦立是她心肝宝贝,秦志国在家,秦志国是她心肝宝贝,秦立是她心肝宝贝的儿子。 哪怕是血脉至亲,也得分个级别。 秦立还记得,上一世,他高三上学期,已经是学业很紧张的时候了,有一次,秦志国不知道为什么半夜往家里卸货,奶奶把他碾了起来,让他去给秦志国帮一把手。 还训他,看着老爸做生意这么辛苦,自己还睡得这么死,眼里没活儿。 秦立百脸茫然。 奶奶更出乎秦立意料的操作还在后头。 严兰珍得知秦志国给秦立每个月五百块生活费这事,破天荒又给秦志国打了电话。 哪怕秦志国回到了陵城,两人同处一座小城市,严兰珍没事也不会联系秦志国。一旦联系,多半是为了孩子。 严兰珍对秦志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通分析,说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如今的五百块可远不如七八年前的五百块经花,社会在变化,通货膨胀你知道,秦立还在长身体,总不能孩子想吃顿好的都舍不得?还有生活用品,学习资料什么的,还得跟舍友同学交际?再者,这个年纪,要是再交个女朋友…… 孩子好不容易考个好大学,这么多年都养下来了,不差这么几年,上大学多开心的事啊,别让孩子太苦了。 一通说下来,算是把秦志国说服了,大发慈悲,给秦立涨了两百,生活费七百块每个月。 得知此事,说实话,秦立感谢的不是秦志国,而是严兰珍。 严兰珍给秦好生活费,只会提前,从不延后。秦志国给秦立生活费,只要秦立不主动开口提醒,秦志国永远会顺理成章地“忘记”。 恨不得秦立上大学就能自力更生。 都成年了,还不能养活自己? 他生的儿子咋这么不中用呢! 而奶奶对这件事的反应,与秦立恰恰相反。 奶奶很不高兴,在家里骂了严兰珍一顿,说有些人就是贼心不死,一天天盯着他们秦家这点钱不放,非要想法子榨干她儿子。 末了,又一通含沙射影,还有一些人,胳膊肘往外拐,跟外人一起合计坑自己亲爹,都快忘了自己姓啥了。 秦立沉默以对,心很凉。 爷爷也沉默以对。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秦立,秦立大一放寒假回家,发现爷爷把他留在家里的所有球鞋都一一给洗干净了。 爷爷笑呵呵说,他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 秦立难过到窒息。 也就是在高中这个时候,秦立明白了至亲之间也有级别之分这件事。 在爷爷心里,秦立是第一位。 在奶奶心里,儿子是第一位。一旦触犯到她儿子的利益,所有人和事,都必须靠边站。 在严兰珍心里,两个孩子是第一位。秦立一度觉得,她肯定疼姐姐多过疼自己,毕竟秦好是她一手带大的。 极少有父母真的能做到不偏心。后来,秦立一次又一次地发现,严兰珍做到了。 为这些龃龉,有一段时间,秦立怨恨过奶奶。 爷爷在他大学毕业前就去世了。毕业后,秦立毫不犹豫远走高飞。 反正秦好已经在安市安家立业,严兰珍以后大概率会跟着秦好去安市养老,秦立没有回陵城的理由。 第108章 姑婆来了 秦立连过年都未必会回家,总是说忙,忙工作,忙事业。 后来,大约是过了很多年,有一次回家,看到秦志国老了,奶奶也老了。 秦志国告诉秦立,奶奶念叨得最多的就是他。 时常问秦志国,小立怎么样了呀,他在哪呀,他过得好不好,他怎么不回来呢…… 奶奶很放心不下秦立。 然后,奶奶埋怨秦志国,说他对孩子不够关心,让孩子毕业后连家都不想回。 他这个当爹的实在太失败了。 把秦志国怼得无地自容。 亲妈的训斥,他永远只有乖乖听着的份,是绝不敢反驳的。 那时,秦立听得很难受。 奶奶爱秦志国。 奶奶也爱他。 奶奶一辈子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怎么忘了呢? 奶奶看到他回家,很高兴地拖着老朽的身躯,给他做他最喜欢吃的菜。 再后来,奶奶连饭都做不了了,成日里躺在病床上,只能喝点稀粥。 秦立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能回去吗? 回不去了啊。 只能假装抹掉了过去,只看未来。 结果,连老天爷都不放过他。 他感谢老天爷给的这个机会。 他会全力以赴的。 这一世,活到了12岁,目前为止,他做得还算是可以。 2002年春天,在秦立最后一次看望阿太后不久,阿太逝世,享年105岁。 三公一家在秦家祖宅为阿太举办了盛大的葬礼,为期七天。 阿太的子女中,除了有一个儿子已然过世,其余五个子女都携家带口地来了。这些子女中,最年轻的爷爷这一年76岁,他的哥哥姐姐可想而知。 白头人送白头人,妥妥的寿终正寝。一时之间,秦家祖宅门庭若市,老的、大的、小的,济济一堂,热闹非凡,知道的清楚这是喜丧,不知道的,以为这是喜宴。 由于来的亲戚太多,祖宅安排不下,三公便跟爷爷商量,让爷爷的四姐住到秦家来。 爷爷答应了,不是给三公面子,是给四姐面子。四姐是唯一一个在爷爷当年的牢狱之灾与家产纷争中帮爷爷说过话的兄弟姐妹,又在爷爷蹲号子后,多少给过奶奶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只不过那时她已为人妇,嫁的又是外地,对于爷爷奶奶这对可怜夫妻,同情居多,有心无力。 这一点点情谊也足够了。 爷爷的四姐,秦立叫她姑婆。上一世姑婆也来了秦家借宿,但那时五年级的秦立正是疯玩到飞起的时候,满脑子都是cs,什么姑婆,那是谁? 这次,爷爷把姑婆接回家的当天,秦立主动帮着奶奶一起布置好客房,姑婆来了,帮她提行李,倒茶,跟爷爷奶奶说,这几天姑婆就交给他这个向导,两老不必太过操心。 秦立说到做到,每天放学回家就陪姑婆聊天,问她住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听她讲过去的故事——又听到了一些爷爷的八卦,奶奶没冤枉他,爷爷曾经的风流成性,当年在永镇是街知巷闻的。 姑婆说,爷爷出事那会儿,连她也劝过奶奶,说大妹子,姐看你是个实在人,趁着年轻,要不赶紧再找个好男人,她这个弟,是真不值当。 亲戚劝,奶奶厂里的领导也劝。因为职工有一个坐牢的丈夫,对厂子影响不好。 领导的话说得很明白,奶奶不离婚的话,会影响她在职业上的前途。 岂知,奶奶执拗得九头牛都拉不住。好在那时国营厂不会无故辞退职工,奶奶几乎在一个职位上原地踏步干到退休,别人的退休金比她高出一大截,对于这事儿,奶奶却从不抱怨。 秦立一边听着故事,一边把姑婆安排得妥妥当当,葬礼结束后,姑婆对秦立赞不绝口,连连对爷爷奶奶说,你们家这个小孙子,又讲礼貌又懂事,太招人稀罕了,把她羡慕坏了。 爷爷奶奶都含蓄地笑,嘴上客气,还行,还行,马马虎虎,过得去。 基操,勿六。 送走姑婆,破系统又给他奖励了1个重启点。 [重启点+1] [重启点:153] 阿太的这场风光大葬,是秦立一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宗族的力量,也是最后一次。 2002年9月,秦立升上小学六年级。 秦立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年年拿满分,年年稳坐第一,同学们都看麻了。 秦立直接被大家排除在了竞争名单外,秦立以下,第二名就是第一名。 什么?秦立满分第一? 哦,那没事了。 人家那是第一名上长了个秦立。 什么?xx同学拿到了第二名?总分只比秦立少了两分? 哇,好厉害! 秦立:? 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过独孤求败的寂寞。 除了秦立,上了五年级后,大家都越来越明显地感受到学习的压力,课程难度逐步加大,想动不动考个90多分,不再是手到擒来的事。 九年义务教育,初中谁都能上,好的初中却需要竞争上岗。 咸鱼们继续划水,肝帝们已经开始卷了。 比如夏夜,家里人不再允许他周末出来浪了。 秦立和江得意在周末去找了两回夏夜,连续两次被夏夜拒之门外。 秦立知道,这样下去,就会和上一世一样,夏夜与他们渐行渐远,铁三角变成哥俩好。 不行。他钮钴禄秦立不允许。 秦立琢磨了几天,心生一计。 与江得意一合计,江得意当即同意了。 于是,又一个周末,两人各自背上小书包,书包里装满了语数英三大科目的课本和习题,雄赳赳气昂昂地再次来到夏夜家门前。 夏夜家在热闹的菜市场里,楼下卖杂货,楼上自住。 夏夜的父母见过他们俩许多次,认得出他们。此时在看店的是夏夜妈妈,她对两个小孩笑了笑,说:“来找夏夜的?夏夜今天也不能出去玩哦,他还有作业没做完呢。” 她还想顺道把话跟两人说明白,以后周末就少来找夏夜了。都六年级了,还一天天寻思着玩耍呢?也不知道这俩孩子的家长怎么管教的。 没等她继续开口,秦立却说:“阿姨,我们是来和夏夜一起学习的。” 江得意点头附和。 夏夜妈妈一愣,“啊?” 江得意指着秦立,给夏夜妈妈介绍:“阿姨,他叫秦立,是我们年级的第一名,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每次期中考和期末考都是全科满分。” 怕夏夜妈妈无法全方位地理解“全科满分”的概念,江得意补充:“语文、数学、英语,三科都是100分。” 第109章 有缘江湖再见 夏夜妈妈被江得意这两句话给震住了。 那效果,类似于听完“塔格利安家族风暴诞生丹妮莉丝、不焚者、弥林女王、七大王国守护者、铁王座合法继承人、安达尔人疆域保护者、安达尔人和先民的合法女王、多斯拉克大草原上的卡丽熙、打碎镣铐之人、龙之母”后的满脸懵逼。 哈? 全科满分? 语文、数学、英语都是100分? 从一年级到五年级? 蝉联五连冠? 这是人能做得到的? 夏夜很少跟父母说班上同学们的事,更不会刻意提及他关系最好的小伙伴成绩有多好、有多牛批,导致他父母始终以为秦立和江得意只是两个普通同学。 夏夜父母一直因夏夜身为班长而骄傲,这职位,成绩不好是肯定当不上的,夏夜一当就是六年,实力可想而知。 可就连身为班长的夏夜,小学念到现在,也仅拿到过一次双科满分。 上了四年级后,分数更是逐年下跌,从995到98,再到97,甚至96。 像五年级期末考,夏夜英语99,语文97,数学96。英语和语文且不说,夏夜的数学跌到了历史新低,这之前,最差也就是965分,四舍五入还能算97。 夏夜父母都觉得事态很严重。他们没有考虑到,不一定是夏夜学习变差了,而是课程变难了。 夏夜妈妈看看江得意,又看向秦立:“真的?” 她怀疑小孩子在吹牛。 秦立有备而来,从书包拿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卷子,“阿姨,这是我上学期的期中考和期末考试卷。” 夏夜妈妈接过卷子,还真细细看了起来,确实是江心小学的五年级期中考和期末考卷子,和夏夜带回家的一样,写着“五年级(一)班,秦立”,总共六张,语文、数学、英语,一眼全是红勾勾,分数一栏全写着100。 这可是每一个家长的终极理想。 夏夜妈妈一刹那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羡慕还是嫉妒。 秦立观察着夏夜妈妈的表情,又指着江得意说:“这是我们班的副班长,成绩也很好,每次考试都在……班上前三名。” 江得意:“……” 明明是夸他的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扎心呢? 秦立又说:“阿姨,我们和夏夜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现在六年级了,我们都想考重点初中,所以想组成一个学习小组,每个周末到你们家和夏夜一起学习,有不懂的题可以互相解答,共同进步,阿姨您看行吗?” “重点初中”四个字直击得分点,夏夜妈妈哪有拒绝的道理? 她把试卷还给秦立,笑容和煦地带他们上楼去找夏夜,跟夏夜说你的同学来找你一起学习了,好好学,妈给你们弄点吃的喝的。 虽然别人家的孩子比夏夜优秀那么多,令她难免不甘心,但转念一想,夏夜这是占便宜了,人家次次考满分,还需要谁来教吗?谁指导谁这不是一目了然? 夏夜学习上的事,低年级时还好,孩子他爸可以给孩子糊弄一下,现在难度上来了,家里没一个人能帮上夏夜,有这么两个学霸上门送爱心,赚大发了。 夏夜愣愣地看着突然空降自己家的两个小伙伴。 今天咋回事儿? 她妈转性了? 秦立和江得意嘻嘻哈哈地丢下书包,到夏夜床上打滚,把夏夜的床弄得乱七八糟。夏夜下意识想阻止,憋住了。 平常他们去秦立家或江得意家,也都是这么玩的。兄弟的就是自己的,放开了造。 不过,秦立和江得意家的房子都很大,宽敞明亮,他们俩还有很多玩具。夏夜家在拥挤的菜市场里,只有两层,逼仄不说,采光也不好,家里没有太多闲钱给他买玩具,他房间堆得最多的就是课本和学习资料。 对比欧锐健,他很幸福。对比秦立和江得意,他相形见绌。 所以他从不邀请秦立和江得意来他家玩。 三人玩了一会儿,夏夜妈妈来了,她特意去隔壁店铺拿了些小零食和一大瓶快乐肥宅水,又另外泡了茶,摆到桌上,让他们不够了再跟她说。 这天,三人在夏夜房间里学习到日落时分,秦立和江得意才与夏夜道别,各自回家吃饭。 走在回家的路上,秦立听到了悦耳的“叮铃”声。 [重启点+5] [重启点:158] 从此,三人形成了默契,每周日,吃过午饭,秦立和江得意就一起来到夏夜家,三人小组一起学习一个下午,晚饭前回家。 夏夜自然也就没有了理由退出铁三角。学校里,三人该怎么玩还怎么玩,每天放学还是结伴同行。 至于周六,秦立尽量不跟江得意黏在一起,正好留点时间陪奶奶去买菜、到门店帮爷爷打打下手,偶尔和爷爷下盘象棋什么的。 他怕和江得意单独玩的时间太多,两人势必有很多共同经历和话题,夏夜插不上嘴,渐渐地,仍免不了会感觉自己受到冷落和排斥。 夏夜心思敏感,却又与世无争,秦立只得主动替朋友考虑这些细枝末节。 不着急。小学毕业后,如果夏夜念的依旧是永镇中学,他和江得意念的依旧是永镇第一中学,那他和江得意相处的时间还多得很。 这一世,秦立打定主意留在永镇念高中,他和江得意有很大可能会继续当高中同学。 来日方长。 2003年6月,他们考完了在江心小学的最后一场考试,正式从江心小学毕业。 7月中旬,秦立和江得意一同去参加永镇第一中学的入学考试。 7月底,秦立和江得意收到了永镇第一中学的入学通知书。 而夏夜果然还是考上了永镇中学。 为什么夏夜要考永镇中学,或者为什么他家人要他考永镇中学,秦立不清楚。也许是永镇中学离他家更近,也许是觉得永镇中学比永镇一中更好。 上一世,秦立和江得意考永镇一中而不是永镇中学,也是机缘巧合,除了离家近,没有更特别的理由。 那时,他们与夏夜的关系已然疏远了,各考各的,根本不知道对方的情况。 这一世,秦立必须考永镇一中。他在永镇一中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对夏夜,他尽力了。 至少这一次,没有人黯然退场,铁三角做到了善始善终。 将来若是有缘,也许能在江湖再见。 第110章 再拿个年级第一 8月底,开学前两天,秦立和江得意一起到永镇一中办理入学手续。 初一的分班名单出来了,秦立在11班,江得意在3班。 和上一世一样。 不过,不同班一点也不妨碍他们俩继续天天混到一块。 看完分班名单,两人都打算先去各自的班级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秦立却没有直奔11班,而是来到了教学楼对面的阶梯教室。 里面有几个老师和学生正在如火如荼地给各个班级分课本。 上一世秦立是怎么转悠来这里的,他记不清了,也许是恰巧路过,误打误撞。 那时,阶梯教室里的人,从老师到学生,他一个都不认识。 只是看到大家手忙脚乱,显然分课本的人手不太够,有一个女老师一直在喊人来帮自己搬书,迟迟没有人应,秦立便主动过去帮着抬了一下。 这一搭手就停不下来,活儿太多,秦立寻思自己今天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帮到底。 秦立观察了一会儿,感觉现场乱糟糟的,无组织无纪律,效率低下。他想赶紧完事儿好滚蛋,于是亲自去组织那几个四处乱蹿的学生,给他们条理分明地分配工作,老师一旦喊人,他会第一时间回应,明确解答老师所有疑问,告诉老师哪个班级、哪个科目的课本已经分配出去,哪些还放在这里等待领取等等。 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么应了几次,老师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一开始还愣了一下,想着这人哪里冒出来的,但没有多问,之后有事情直接找他。 忙活了小半天,阶梯教室里所有的课本都被相应的班级领走了。秦立松了口气,环视一圈,感觉应该没自己事儿了,便转身出门,深藏功与名,事了拂衣去。 没想到,老师逮住另一个学生,问秦立是谁,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更没想到,那个学生真的知道秦立是谁。 他怎么知道的,秦立不知道。 更更没想到,这个老师就是秦立的班主任。 于是,上学第一天,秦立压根没反应过来,老师就把班级管理大权直接托付给了他。老师说,她对班上的同学都不太熟,很多细节可能顾及不到,秦立多上心帮她管一下。 秦立:? 难道他就熟吗? 秦立能怎么办,只能含泪收下这柄尚方宝剑。 秦立大约是一辈子都没有官运。不晓得班主任怎么想的,她第一天的这个操作,相当于宣称秦立是11班的无冕之王,全班人都看得出她对秦立的偏爱。 她当了11班两年班主任。这种偏爱持续了两年。 但,秦立不是班长,甚至也不是团支书。秦立是数学课代表。 班主任教的就是数学。 秦立:他跟数学这辈子是过不去了是? 秦立不是班长,然而在这场初中小屁孩们的“权力的游戏”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秦立在班上的权威,始终凌驾于班长之上。 事实上,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权力斗争。秦立和班干部们的关系一直不错。 总而言之,仅仅是因为那天在阶梯教室和班主任对望了一眼,他一下子就成了老师的香饽饽。 这也是他后来成为永镇一中头号风云人物的第一步。 秦立凭着记忆,找到了阶梯教室。 上一世是连环巧合,造就了他的平步青云。这一世,他是故意来碰瓷……来偶遇的。 阶梯教室里果然是和上一世一样的场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 秦立见到了阔别多年的班主任,姜老师。 一个有点儿胖的中年女性,皮肤黑黑的,扎着马尾辫,透着一股子淳朴。 姜老师从不穿裙子,衣着十分朴素。若是在大街上碰见她,比起初中数学老师,人们更可能以为这是个农村妇人。 秦立感到很亲切。 姜老师对他确实很好,一直和蔼可亲。有一两次,秦立成绩不甚理想,姜老师还想着法子安慰他。 秦立不知不觉就盯着姜老师看了一会儿。直到姜老师艰难地弯身搬起一撂书,没等她开口,秦立就大步上前,直接伸手拎着那撂书的捆绳,将书从姜老师怀里提走,“姜老师,我来。” 姜老师愣了半秒,从善如流,顺道嘱咐秦立把另外几撂书也搬到相应的领书区。 这一次,秦立处理起这些小事更是驾轻就熟。根本没有人反应过来他们当中冒出了一个陌生面孔,没一会儿,所有人都在秦立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忙活着。 一个多小时便全部处理完毕。 临走前,秦立特意跟姜老师打招呼:“姜老师,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姜老师笑着点头:“哎,好。辛苦了啊。” 姜老师又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秦立也笑:“我叫秦立。初一11班的学生。” 11班?姜老师欣喜,嗨呀,这缘分。 秦立挥手,“老师再见。” 初中的开局,和上一世大体无异。 开学当天,秦立见到姜老师,故作意外,原来您就是我的班主任,嗨呀这缘分,幸会幸会。 姜老师也不出所料地把班级钥匙交给了他,同时授予无形的尚方宝剑。 至此,一切都在秦立的计划之中。 开局和上一世一样,接下来的走向,秦立却要做一些改变。 上一世,秦立与江得意在初一初二的成绩始终徘徊在年级第10上下。因为他们俩在初一初二还是很浪,没少一起去网开黑,能有这成绩,一半吃小学的老本,一半纯靠天赋。 当11班的“摄政王”一点也不妨碍秦立疯玩。 这一世,秦立决定,努努力,在初中继续拿下年级第一。 这关乎到他能不能顺利留在永镇念高中。 然而,在初中考年级第一,和在小学考年级第一,两者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首先,初中的科目多了很多。除了三大主科语数英,还有物理、化学、政治、历史。 哦,中考还包括了体育。 至于生物和地理,不计入中考科目。 秦立最有把握的是数理化三科。 问就是理科狗。 第111章 一起奋斗 说是理科狗,秦立大学毕业后,曾经苦逼兮兮学的那些理科知识,除了在网络上装装逼之外,基本没派上什么用场。 高中普遍有股风气——文科无用,理科最高。在文科面前,理科天生有股优越感。能在文科考第一,都不如理科考前10。 真出了社会,秦立才发现,很多年轻人最需要进修的,是真实的政治学、真实的历史学、心理学、管理学、厚黑学等等。 咋,学理科是方便进厂打螺丝吗? 罢了,这些问题10年后再想。 数理化这三科,知识框架是定的,官方答案也是定的,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不多,基础原理和公式理解了,记牢了,考验的就是逻辑和推演能力。 可以说很吃天赋,天花板限得死死的。 余下的四科,语文、英语、政治、历史,都让秦立有点儿头疼。 语文,阅读理解和作文这两个部分足以令秦立虎躯一震。 阅读理解有多折磨人,就不必多说了。 作者:我真没想那么多。 出题者:不,你想了。 你只是个原文作者,你懂个屁的考题! 作文……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让他40分钟内手写一篇800字的作文,800字之内要完整地写出论点、论据、论证、总结,他能当场死给你看。 秦立水一会儿群都不止800字。800字能干点啥? 英语,努努力还能捡起来。秦立唯一的优势就是,看电影和英美剧从来只看原版配音。这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至于政治和历史,秦立已经预感到自己在学习的过程中必定忍不住开启全程吐槽的模式了。 讲道理,初中的政史课本,有一些内容写得还是挺好的。 还有一些……嗯…… 看破不说破。 没事,不就是死记硬背么,谁还没经历过呢。 虽然是二周目,秦立可不敢掉以轻心,并不因自己是个资深复读生就感觉胜券在握。 这是永镇一中,上一世他见识过这学校里有多少不要命的学霸。当中有许多成绩优秀的孩子是农村来的,家境贫寒,成绩对于他们而言,不是一串数字,那是命运和未来。 现在,这串数字,对于秦立也意味着命运和未来了。 于是,江得意震惊地看到,秦立这货从上学第一天起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中午放学回家竟还在书包里带上了课本。 午休就两个多小时,他们就算离家不算远,秦立还有自行车,这一来一回的,吃个饭,看一会儿电视,再睡个午觉,还有时间学习? 江得意:这才第一天啊,没必要兄弟? 秦立一本正经:很有必要。 秦立直接跟江得意坦白了自己的打算,他要在一中也拿下年级第一的宝座,一次也不打算让。 江得意怔怔地看着秦立。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同门师兄弟。 都不知道该敬佩还是悲悯。 秦立拍拍江得意的肩膀,“老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如果上了初中,你还想着我们能每天去网打游戏,我恐怕是陪不了你了。初中三年,高中三年,还有六年时间,比赛从今天就开始了。” 江得意还在发愣。 秦立又说:“老江,我很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奋斗。” 江得意并不是不学无术的人。上一世,初三分开后,秦立不清楚江得意在高中过得如何。可江得意在高考凭着自己的实力,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医科大学。苦读五年,最终成为一个有编制的白衣天使。 江得意看着秦立,陷入迟疑。 江得意人缘好,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上善若水”。 高情商说法是从善如流,低情商说法是没主见,朋友开心就行。 他和秦立的友谊,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秦立喜欢玩什么,他就跟着玩什么,秦立跟谁交朋友,他就跟着和谁好。 与生俱来地圆润,能够随时随地无缝衔接地融入一个群体。 秦立与江得意恰恰相反。 秦立想到什么就会去做,对别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绝不强求。 如果他想做的事必须逆流而上,那就逆到底。 就是一身反骨。 江得意犹豫了几天。 这一年,网在永镇刚兴起没多久,网瘾这种传染病即将进入群体高发期,戒都戒不掉的那种,江得意一想到好玩的游戏,就觉得心痒难耐,让他从此沉迷学习远离游戏,也太jb难受了。 他成绩又不差,过得去一点,考个班上前几名,家里人就挺高兴了。他家境也殷实,不像别的孩子没钱去网。 为啥要给自己找罪受? 实在没理由啊。 几天后,江得意来找秦立,一脸认命地说,不就是头悬梁、锥刺股么,捎我一个。 一个理由就够了。 他的好兄弟说,想和他一起奋斗。 那就干! 自己结拜过的兄弟,哭着也要陪他走到底。 秦立被江得意引颈就戮般的悲壮逗乐了。什么头悬梁、锥刺股,学习这事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方法对了,事半功倍。 很多人主要是忍受不了过程的枯燥,以及难以每日坚持。 找对方法,坚持下去,世间许多事都能成。 在江得意宣誓入组的这天,“叮铃”声又响起了。 [重启点+50] [重启点:208] 秦立:? 他多少年没见过50点重启点的奖励了? 如果他没记错,上一次破系统这么大手笔,还是他两岁那年,忽悠水云同志举报陵城大酒店那一茬? 江得意这是被他一番豪言壮语点燃了星星之火?真就知识改变命运? 可以的。兄弟,苟富贵,勿相忘。 秦立初步定下了自己在初中的日程安排。每天一大早骑自行车上学,路过江得意家接上他,中午放学,载上江得意,路上放下他,到家后拿上奶奶准备的饭盒,再去门店,和爷爷一起吃午饭,学习半个小时,睡个午觉,起床上学,照例先接上江得意。 初一就有自行车的学生不多,在那时,自行车对于小孩是一种奢侈品。 上一世,秦立的骑行车是爷爷奶奶给买的。这一世,他这辆自行车是自己带上零花钱亲自去挑的。 买车的时候,江得意还可着劲儿在边上叨叨,说这辆好,这车座宽敞,看着就没那么咯屁股。 秦立有一种自己包养了一个小白脸的感觉。 为什么别的男主角都有青梅竹马,他身边只有一个糙老爷们? 秦立在学校里更拉风了。每次他载着江得意风一般冲出校门,身后都会引来无数道艳羡的目光。 江得意家里也给他买了自行车。 他为什么不骑? 懒。 现成的豪华车后座它不香吗? 反正累的是秦立,又不是他。 第112章 学生会面试 下午放学,回家吃饭,吃完马上回学校,这时一般离晚自习上课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秦立和江得意就带上学习资料,找个地方一起自习,有时是秦立的教室,有时是阶梯教室。自习过程中,两人尽量不瞎聊,只在遇到难题时互相讨论。 晚上9点20分放学。回到家,秦立还能在睡前挤出半个小时看书。 而两人每天在上学、放学途中闲聊的话题,也从上一世的天南地北、啥都侃就是不侃正事,转变为越来越多地讨论学习上的问题。 学习上的问题不一定就是无趣的问题。毕业后再回头看,可以看出课本选材极其讲究,从古至今,从天文到地理,从科学到哲学,几乎涵盖了人类文明起始以来的智慧精华。 只是它们一旦成为考试重点,就会让人深恶痛绝。 秦立还把上一世自己寒窗苦读十数载悟出的学习方法传授给了江得意。 这方法很简单,就四字真言:预习,复习。 每天将所有科目刚上完的内容复习一遍,着重复习重要知识点。 再将所有科目即将学习的新课程预习一遍,着重预习重要知识点。 这是每日的例行公事,一天都不能断。 这“预习、复习”大法听起来太过朴素,朴素得完全不像什么学习秘诀。 确实不是什么秘诀。这只是一种基本功。 就像“早睡早起、多吃蔬菜水果、保持运动、多喝热水”这种,人尽皆知的鸡汤。 100个人里,99个听了会嗤之以鼻。 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可一旦做到了,它带来的效果会令人焕然一新。 大道至简,往往简得难以置信。 江得意极其信任秦立。看着秦立也是这么做的,江得意便跟着做了。 这么一天下来,实则秦立和江得意的学习时间并不比其他同学多出多少,封顶两节课。 因为秦立坚持回家吃饭。 他在成长,在走向未来。爷爷奶奶的人生,却都已在倒计时。 接下来六年,他会越来越忙。考上大学后,他就必须去外地上学了。 能多陪爷爷奶奶一点是一点。 因此,秦立的日程不得不排得很满。住宿生的优势在这方面就体现得很明显,他们在学校,除了吃饭、睡觉,以及约等于没有的通勤,就只能学习了。 上一世,班里那个成绩上一直压秦立一头的学霸,就是农村来的住宿生。 秦立不慌。 一来,早已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每天一睁眼就是搬砖,到深夜累死累活像条死狗一样往床上一躺,日复一日,这种强度,他早习惯了。 二来,学习最重要的不是总时长,而是效率。秦立尽量做到每一分钟都用在刀刃上。课上认真听,自习课不瞎混,上课之余,每天预习、复习,再加上完成所有作业,空余时间还能多出不少。 秦立就用这些时间来预习后面的课程。 他也是这么嘱咐江得意的。江得意发挥他一贯的性格优点,从善如流。 学习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不是计划的全部,更不是生活的全部。 周末,秦立还是会跟江得意出去放开了疯。 两年前,秦立家附近建起了一个人民广场,是永镇第一个装修豪华的大面积休闲广场,深受百姓喜爱,每天晚上都很热闹。这也成了秦立和江得意经常来混迹的地盘。 之后,在这广场上发生了几次很精彩的故事。这是后话。 开学没多久,秦立计划的第二个环节来了。 学生会干部选新。 上一世,秦立和江得意都报名了,也都顺利进入了学生会。 学校的老师就那么些,姜老师对秦立的评价,多少是个助力。 秦立就是因为进了学生会,跟学校很多管理层的老师都搭上了交情,得到了很多表现的机会,这才有了后来被评为市优秀学生、作为学校代表去帝都公费旅游的事。 这一世,秦立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事。 上一世有的,他要有。上一世没有的,他也要有。 秦立要报名加入学生会,江得意自然是屁颠屁颠地跟上。 秦立和上一世一样,与江得意一起花了很多时间和心思准备面试。这也是秦立上一世在面试中一下子脱颖而出的原因。 其他同学报名了就完事儿了,压根没想过这东西还需要准备,全凭临场发挥。这么一对比,秦立很难不鹤立鸡群。 秦立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要做一件事,就全力以赴去做好。要么就别浪费这个时间。 别的同学奇怪竟然有人为了一个算不得很正式的面试做准备,这是一个小破城镇的初中,学生会对于学生并不具备多大的意义,学习好比什么都实在。 秦立也奇怪,明明是自己报的名,也知道什么时间要面试,竟然不做任何准备? 秦立这种凡事要做到最好的性格,很得负责学生会的老师的赞赏。后来在她的一手提拔下,秦立先是成为了优秀团员代表,再在初二当上了学生会会长。 这一次,面试一如预想那般顺利。所有候选人面试完后,学生会当场宣布录取名单,念到秦立的名字时,那位老师特意提了一句,“秦立,演讲稿写得很好。” 面试有一个环节是演讲,稿子需要自备,因为一中的学生会同时要负责学校的广播。广播是日常事务,比如每周一的升旗仪式,每天的广播体操,以及学校时不时下发的各种通知等。 这个演讲只是看看学生普通话是否标准,表达能力如何,稿子说是自备,但没要求原创,也没要求脱稿。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在课本或杂志报纸上找一篇文章,看着稿子念。 只有秦立是自己写的稿子,并且脱稿表演。 负责学生会的老师姓陈,是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她听秦立讲完,当场就问秦立,这稿子是不是他自己写的。 秦立说是。 秦立这一次尽量复原了自己上一世写的演讲稿,没有过于成熟,保留了一点初一学生的天真与稚气。所以陈老师一听就听出来了。 陈老师记住了这个叫秦立的孩子。 第113章 再创辉煌 初一上学期期中考,秦立再创小学时的辉煌,又一次成为了学校的当红炸子鸡。 期中考总共七个科目: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历史、地理、生物,比起小学,一下子多出了四科,很多学生都不太习惯。因此,一方面,学校刻意控制着试题难度,免得上来给孩子们迎头一击,另一方面,学生们的表现依旧参差不齐。 而秦立,数学、政治、历史、地理、生物,五科全部满分。 英语118分,只有作文被扣了2分。 语文最拖后腿,只考了112分,那8分全是在阅读理解和作文这两块给扣的。 主观题是真的要人命。思维方式这种东西很难倒退,之前语文课上,老师布置的第一篇命题作文,秦立的作品就被老师批为“审题不认真,解读过度”。 秦立:? 行。出题者是真的想让他死。 所以,阅读理解和作文,对于秦立,本质上是一场与出题者的斗智斗勇。 他觉得这道题该怎么答,不重要。重要的是出题者认为一个初中生应该怎么答。 秦立觉着,古时大臣一天天地揣测皇帝心思,大约就是这种心酸体验。 一想到古代的科举基本全是主观题,秦立又觉得自己还是生对了时代。 至少还有可爱的理科给他打底。 就数理化这三科能把分数拉满,对其他学生绝对是一个致命打击。 理论上,政治、历史这两科文科之中的肱骨大臣,也免不了有主观题。不过,初一的政治和历史考的主要还是死记硬背,技术含量不高,拿个满分不过分。 满分760,秦立以750的成绩,夺得永镇一中第一届冠军宝座。 全班哗然。 班上所有同学看向秦立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与崇拜。 嫉妒?那是不可能的。对这样的对手,根本没有嫉妒的余地。 而当事人秦立云淡风轻,不论从老师手中接过第几张满分答卷,他都是一脸没什么表情的表情。 这宠辱不惊的架势,让同学们更敬佩了。 没人看得出来,秦立有点心虚。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一个念过211高校的成年人,考初中难度的试题考不过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孩子,那才叫丢脸。 但没办法。秦立在小学毕业前,一直在思考他怎么样才能顺利留在永镇念高中,思考结果是,“读书是最好的出路”。 说好了重活一世只想当一条快乐的咸鱼,结果,还是不得不走上了肝帝的道路。 成绩在全校公布那天,教学楼前那块张贴着每个年级前20名的光荣榜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江得意也上了光荣榜。他排名年级第五,3班第一。 这个成绩,直接打破了上一世江得意整个初中的记录。可惜,只有秦立知道。 每个年级的第一名都有“特殊待遇”,大头照被放大n倍。 秦立顶着板寸头,额头上一小撮美人尖特征明显,表情有点傻。 秦立一战成名,现在一年级的学生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人是谁了。 如今,秦立身披三重身份:11班的“摄政王”,学生会干事,年级第一的超级大学霸。 此外,他身上还有很多“江湖传闻”,毕竟江心小学的毕业生里,可不止秦立和江得意二人考上永镇一中。 没两天,秦立的光辉往事就悄悄在整个年级流传开来:他小学当了连续六年的年级第一名,而且听说小学就已经做出了初中的奥数题。 他还是班上的孩子王,在外头很有势力,小学时,连初中生的小混混都是他的小弟,管他叫大哥…… 他还是个富二代!不信看他那辆狂拽酷炫吊炸天的自行车! 还有人不知怎么的挖出了更久远的事迹:据说秦立家给他算过命,说他是文曲星降世,他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单枪匹马勇斗歹徒,把入室偷窃的江南大盗生生赶跑了…… 秦立:收一收,你们收一收。 上一世,秦立直到初二下学期,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去了帝都一趟回来后,他在学校的知名度才算是走到了巅峰,那时的他在永镇一中成为了传奇般的存在,走路都自带bg。 只不过,没风光多久,就在名声最盛之时转学到了陵城。 这一次,秦立提前了一年多达成了这个成就。作弊了,又没完全作。 秦立决意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被破系统扣分了。小学时,他离满分只有一步之遥,开了一下挂,系统都不放过他,初中他直接把自己的成绩从年级第10名莽到了第1名,系统能给他好果子吃? 然而,成绩在班上公布了,成绩在全校光荣榜上公布了,他和江得意齐齐在校会上登台领奖学金了……系统始终没有动静。 秦立:嗯? 这玩意儿是卡机了还是转性了? 秦立想了想,大约想明白了。 小学时,他什么都不做,单凭他本身的知识储备,随随便便就能考个满分。 到了初中,说实话,真让他不学习直接裸考,他能不能进全校前20名都不好说。 虽然确实占了重生的便宜,可这次考试,他也付出了真金白银的努力。 秦立:行,这破系统还是讲点儿道理的。 秦立的初中生活,总体而言充实而顺利,学习过程中也免不了枯燥与乏味。 比起上一世,这一世他对于老师们的好感度培养这一块更上心,上课提起200的精神认真听讲,积极配合回答问题,给足每一位老师面子。 上一世,11班的这些任课老师里,秦立主要和姜老师关系比较好。其他老师对秦立,大多只是老师对一个学霸的欣赏。 而这一次,几乎每一个任课老师的好感度都被秦立手动迅速拉高。因为秦立在课堂上给了他们充分的尊重。 尤其是三大主科以外的边缘科目,有时又刚好在下午第一节第二节这种死亡时间,加上永镇这种小地方,哪怕是重点初中,师资水平也只能说普普通通,老师们哪懂什么寓教于乐,大多是对着课本一条条地硬讲知识点,很多时候上课都是死气沉沉的。老师站在讲台上,面对毫无反应、昏昏欲睡的几十个人,情绪能高昂到哪里去? 第114章 老天爷赏饭吃 秦立带头给老师反应,与老师互动,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秦立发现,老师们其实也像孩子,给他们关注,让他们知道有人在认真倾听,他们就会打从心底地高兴,连上课时的状态都会有所改变。 班上几十个学生,老师们很难记住所有孩子的名字。但远在秦立考到第一个年级第一以前,每一个老师都记住了秦立这个人。 学生会那边,秦立也提前开始部署。 管理学生会的老师有两个,一个是主持日常事务的陈老师,她是音乐老师,只上闲课,还经常“被请假”,主要工作内容在学生会这一块,以及学校的文艺汇演、组织学生外出参加各种才艺比赛这些,也由她全权负责。 另一位是周老师,也是副校长,行政上是陈老师的上级,只在学生会有大事时偶尔来看看,把控一下大方向。 秦立在永镇一中最喜欢的几个老师,也是关系最好的几个老师,第一个是班主任姜老师,第二个是学生会顾问陈老师,第三个就是副校长周老师。 周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性,毫无官架子,对学生们很和蔼可亲。 这也许只是秦立的错觉。周老师没给秦立的班级上过课,秦立并不清楚这位副校长在其他学生当中风评如何。反正他跟周老师相处起来毫无压力。 有时,周老师还会跟秦立开玩笑,像逗小孩子一样逗他。 在秦立眼里,周老师像一个……他根本不敢奢望的慈父。 上一世,优秀学生代表的名额,也是周老师为秦立争取的。 那时,由于周老师平日不怎么管学生会的琐事,而秦立在初一时只是个学生会的普通干事,尚未打入核心管理层,他自己又与江得意成天四处浪,不论学习上还是学生会的事,都说不上非常上心,因此他和周老师的交情到初二才算开始。 这一次,他不打算慢慢等。 高调考个第一名确实有用。别说副校长了,连校长都记住了他。校会上,校长亲自把奖状和奖学金颁到秦立手里,还对他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语。 永镇一中是有奖学金的,每个年级的前20名都有,每人20元,不多。 到底是公立学校,不能太大张旗鼓地搞资本主义那一套。就连这20元的奖学金,也是现在这位新上任的校长极力争取的。 对秦立和江得意是不多,也就够他们去网混上几个小时,对那些农村住宿生,却足够改善一个星期的伙食。 校长也是用心良苦。 学生会那边,周老师第一次来视察工作,果然就注意到了秦立,随口问了一句,你就是初一那个考了5科满分的同学? 这一世,秦立和周老师依旧投缘,聊了没几句,周老师就感觉秦立这孩子挺好,招人稀罕。 陈老师也顺理成章地将秦立当做了学生会干事中的“头儿”,有什么任务,都让他带头去完成。 学生会总计也就十来个人,会长、副会长都是初二的,干事里还有两个初二学生,其他全是初一新生。 陈老师打算把秦立培养成下一任会长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若不是秦立才刚上初一,实在不好强行提拔,陈老师怕是已经下手了。 其他干事羡慕,但也心服口服。人家不仅是讨老师喜欢,年级第一,5科满分,这本事,在座之人谁也赶不上。 重活一次,秦立比第一遍人生更深刻地意识到,人生处处是不公平,而他十分幸运,抽到了一张好彩票,坐拥比许多人都优厚的起始条件。 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既是老天爷赏饭吃,那就捧好饭碗,抓紧机会多吃几口。 一天晚上,秦立和江得意吃完晚饭后回到学校,秦立回教室拿学习资料,准备去阶梯教室与江得意汇合。 一进教室,就看到坐在第二组第二排的一个同学正打开不锈钢饭盒的盖子,准备吃饭。 永镇一中这种小地方的小学校,排座位可不讲什么轮换,教室里一共四个组,第二组和第三组从第二排打后一直到中间的位置,都是学霸专区。 坐在第二组第二排的这位同学,就是11班的班长,程路阳。 秦立愣了愣,不由自主打眼一扫,看到程路阳的饭盒里一半是豆芽,一半是韭菜,底下全是白米饭。 目光一抬,见程路阳停下动作,也正回望着自己。 安静的教室里,两人四目相对,气氛突然尴尬。 上一世,程路阳一直是11班的第一名。 然而,他从来没考过年级第一,排名最高的一次也就是年级第二。 至于年级第一,每次都换,秦立早忘了是谁了。 秦立和程路阳的关系一直平平,最多算是泛泛之交。 他和程路阳不是一个类型的人。秦立是学生会骨干,还是老师们的宠儿,永镇一中没有几个学生敢像他这样随意出入老师的办公室,和老师们谈笑风生。 并且,他在学校里交游广阔,每天呼朋引伴,一到周末就四处去玩。 而程路阳,除了被姜老师安排的班长一职,生活里就只有学习,每天埋头学习,连周末都不回家,更不可能出去玩,就在学校里学习。 所以,尽管程路阳的成绩每次都比秦立好,也不会有人觉得秦立比程路阳矮一截。 现在,程路阳最大的骄傲被秦立夺走了。 虽然程路阳本人不知道。 程路阳很瘦,皮肤偏黑,一看就营养不良。 让秦立想起欧锐健。 这一刻,秦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不是刚发了20块奖学金吗?就算实在不舍得吃肉,加个蛋也行? 蛋白质摄入不足会变笨的啊同学。 秦立想了想自己刚刚在家吃的土豆炖牛肉、番茄炒蛋和丝瓜汤…… 秦家餐桌上,每一顿都有肉。 秦立的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但他过得一点也不比“正常人家”的小孩差。 程路阳与秦立对视了两秒,不声不响,默默低头,拿起筷子吃饭。 吃饭同时,手边还放着一本错题集,一边吃一边翻。 秦立也没跟他打招呼,回自己的座位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教室。 第115章 学习小组 和江得意一起自习时,秦立频频走神。 江得意以手肘怼他,“喂,跟你说话呢。” 秦立看江得意,“老江,问你个事儿。” 江得意:“嗯?” 秦立:“我班上有个同学,家境不太好,吃饭都不打肉,有啥法子能帮一帮他?” 江得意不假思索:“充张一百块的饭卡送他。” 秦立:“……” 江得意:“不是吃不起肉嘛?” 直击问题根源,没毛病。 秦立:“这,你不觉得很像施舍?我怕他心里不舒服。” 无亲无故的,送人家饭卡,这谁敢收? 江得意嘿嘿贱笑,“那你施舍给我,我很愿意接受施舍。” 秦立看了看他,“行,我给你充一百块饭卡,明天开始你别回家吃晚饭了,给我把这饭卡吃完为止。” 永镇一中的食堂,那味道一言难尽。 吃食堂是生存,回家吃饭才叫吃饭。 江得意认真想了想,严词拒绝,“算了,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 江得意就是个吉祥物,一点忙没帮上。 秦立纠结了几天,脑门一拍,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这点子不是凭空生出的,而是有旧例可循。 学习小组! 小学时,他就是凭这一招保住了铁三角。 其实这事儿秦立上一世就开始干了。然而上一世是机缘巧合,而且只试过一次。 那是初二下学期,期中考前,秦立心血来潮,邀请班上成绩比较好的几个同学周末来自己家一起复习。 本以为只是一次小聚,结果,人越叫越多,当天统共来了十几个人。 程路阳也在内。 那天秦立家相当热闹。 奶奶挺高兴的,还特意做了些好吃的招待秦立的同学们。 那次临时组建的学习小组可以说很顺利。不过秦立只组织了一次。到了期末考,秦立知道自己即将要转学去陵城,没有心情。 秦立搓着苍蝇手,开始搞事情。 他决定每周日在自己家组一个学习小组,展开全科学习,大家互相帮助,答疑解惑。 至于周六? 刚上完一个星期的课,谁特么周六还要学习啊!当然是去玩啊! 辛辛苦苦肝了五天,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周四,秦立就在班上提前准备,这次期中考班上前10名的同学他都一一发出了邀请。 还给了江得意几个名额,他如果班上有玩得好的同学,并且成绩也在班级前10的,也可以邀请加入。 这个学习小组的原则简单粗暴,凭成绩论英雄,入组门槛就是上一次大考的班上前10。 一来,要控制人数。秦立的房间再大,也装不下那么多人。 二来,天助自助者。那些来学校混日子,完全不考虑自己将来何去何从的孩子,他没那么多闲心思去管。 而有些人,哪怕天公不作美,也要奋力向上爬,秦立愿意拉其一把。 秦立猜测,就算是成绩排班上前10的同学,也未必个个都愿意在难得的周日再花一整天的时间去学习。 对十三四岁的孩子,这需要极其强大的自制力。 因此秦立预估,学习小组第一次活动,参与人数应该会在10人以内。 程路阳受到秦立的当面邀请,感到很意外,然后脸上现出几分扭捏,又有几分受宠若惊。 他并不喜欢去别人家做客,尤其听说秦立还是个富二代。 可是……学习小组,还是秦立这样考了5科满分的年级第一的学霸组建的。 程路阳想了想,回复秦立,他会去的。 他实在太好奇,秦立到底怎么考出这种玄幻的成绩。 就算到时自尊心被按在地上摩擦,他也要去这一趟。 周日这天,算上组织者秦立,学习小组总共有12个人参加。 江得意带来了两个3班的同学。 而秦立在班上邀请的同学,只有一个住在镇上的走读生没来。 秦立低估了自己的号召力,更低估了同学们对他的好奇。 不一定每个人都是奔着学习来的,大家主要想看看传说中富二代的家长什么样。 到了秦立家一看,每个同学的反应都不太一样。 像程路阳这样农村来的同学,心中更加笃信有关秦立的传言:没错,他就是个富二代。 这宽敞的房间!秦立一个人住这么大的一个房间! 这大阳台! 这张大床!这崭新的书桌!这摆满书和玩具的书架! 这大电视机!还有冰箱、洗衣机和抽油烟机! 楼顶还有小花园! 这里简直是天堂! 程路阳想象不到自己要奋斗多少年,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说不酸是假的。 可酸又能怎么样呢? 程路阳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更拼命地学习。 家人给他取名“路阳”,就是希望他将来的道路,是一条阳光大道。 其他同样住在镇上的同学,则感到平平无奇,甚至有点儿失望。 说好的富二代呢? 不该是欧式装修的大别墅吗? 这不就是普通的自建房吗? 豪车呢? 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 想是这么想,但肯定不会表现出来。 年级第一的学霸和他们一样出自普通人家,这么一来,反而让秦立显得更平易近人,没那么高高在上了。 学习小组早上10点左右开始,下午4点左右结束。秦立并不是像上一世一样,把一群人弄到他家自习,各做各的习题,偶尔聊个天。这一世,秦立做了充分的安排。 学习小组并不主打自习。大家不要指望来这里补作业。学习小组的核心在于交流。 首先是交流学习方法,不仅限于狭义的学习方法,所有对学习有帮助的方法都叫学习方法,包括作息、饮食、运动等等。 然后,所有人上交自己的错题集,没有做错题集习惯的同学,就从试卷和习题中找出自己做错的那些题目,大家一起讨论,展开头脑风暴。 重点不在于一道题的答案,而在于解题思路和过程,找到底层原理,总结规律,才算真正解决问题。 最后,是围绕每个科目一些难点、重点的交流,所有同学都要发表自己对这些知识点的解读,进行思想碰撞。 秦立全程主持流程,确保这群小孩不会聊着聊着就跑偏方向。 大家一开始还有点拘谨,觉得这种形式太为难他们了,让人尴尬得头皮发麻。秦立便亲自起头,叭叭一通输出,江得意紧随其后,两个能耍嘴皮子的一带动气氛,孩子们就逐渐活跃了起来。 第116章 这真的不是什么趴体吗 既然是从早上学到下午,东道主秦立自然不能让大家饿肚子,把所有人的午饭都给包圆了。 这事儿他是提前跟奶奶商量过的,并提出用自己的零花钱作为学习小组的活动经费。 秦立希望每周日的这顿午饭能做得丰盛些,确保每个人都能大口吃肉。 十来个半大小子的买菜钱,这笔开销可不小。 秦立上了初中后,奖学金制度依旧存在,而且考试科目从三科变成了七科,奖金直接翻倍。 加上严兰珍每年给秦立的春节红包和生日红包也越来越多,秦立在同龄人中可以说是相当富有。 这一世,秦立把小金库看得很严,只拨出一点零头作为日常开销,其余的都攒着,绝不乱花。他不愁吃不愁穿,所谓“日常开销”,就是让江得意造作。 虽然有学习压力,但不必每个月都为房租、吃饭、通勤、人情往来等等发愁,学生时期绝对说得上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只要考试考得好,就是人生赢家。多么简单。 奶奶没有反对秦立的提议。秦立长大了,以前还是巴在自己腿边的小不点儿,现在秦立已经与她齐肩高了,估计用不着几年就能赶上爷爷了。 秦立主动为自己的计划负起责任,这是好事。 至于秦立每周花钱请同学们吃饭这种败家行径,那也是为了学习。将来真能考个好大学,谋个好前程,这些就都不是事儿。 奶奶还正儿八经地给秦立这个学习小组弄了个账本,每个星期秦立上交多少小组活动资金,买零食水果饮料花去多少,买菜花去多少,账户余额多少等等。亲祖孙明算账。 中午临近12点,楼下就隐隐飘来饭菜的香味,尤其是那股子诱人的肉香,连程路阳都连连咽口水,只能强行忍住,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程路阳早就考虑到了吃午饭这个问题,他没想过舔着脸去蹭人家的饭,早上出来前就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两个最便宜的面包,放在书包里,作为中午的干粮。 没想到12点多,奶奶在二楼一声吆喝:“小立,叫你的同学们下来吃饭!” 秦立立刻起身,像赶自家后院的母鸡一样挥手招呼大家,“走走走,都下楼吃饭去。” 江得意也跟着蹿起来,他没少在秦立家蹭饭,早已驾轻就熟,秦立家的饭可比他家好吃多了。 他一直觉得秦立个头长得这么优秀,一定是这个原因。 有几个同学一时犹豫,程路阳说:“我就不吃了,我自己带了面包——” 他怕自己在人家餐桌上狼吞虎咽,丢脸。 而且,在别人家吃饭怎么可能自在,多夹一块肉他都会不好意思。干脆就别去受这个罪。 秦立:“别墨叽,来都来了,按你们人头做的饭,必须吃!我要清场了啊,都下楼去。程路阳!对,就你,课本放下,不要冥顽不灵啊。” 大家一阵哄笑,各自放下东西,嘻嘻哈哈地在江得意的带领下下楼了。 秦立殿后,硬生生把一脸不情不愿的程路阳推出了房间门。 奶奶今天特意把厨房的大圆餐桌擦得锃亮。当初建好房子,买这张餐桌的时候,爷爷奶奶还幻想着以后家里能时常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饭,没想到,这么些年来,这张餐桌上大多数时候都只有祖孙三人,只用得上一小块地方。 另外大半地方,便常年放着一些腌菜罐子之类的杂物。 今天,餐桌所有东西被清空,十二个孩子挤挤挨挨围成一圈,他们没看到想象中桌上摆满菜盘子的场面,而是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盛得满满当当的大碗。 碗里是大块大块的红烧肉,卧着一个煎蛋,还有绿油油的青菜。翻开盖得厚厚的肉蛋菜,底下是团得结结实实的热饭。 “分餐”也是秦立要求的。这些孩子,每个人性格不同,如果让大家自由夹菜,难免有人大胆吃肉,有人则畏畏缩缩。别本来没什么的,一顿饭彼此吃出了嫌隙。 分餐省事又公平,人人有份,永不落空,谁都不用跟谁抢。这种华夏民族的远古传统,还真是自有道理。 果然,饭已经盛上来了,这个时候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吃不完也是浪费,而且孩子们早就饿了,不再客气,呼啦呼啦吃起来。 “这个红烧肉太好吃了!又软又糯!”马上有同学惊呼。 程路阳也小心地勺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 好吃得差点当场落泪。 他上初一以来,在学校没打过一次肉。 肉菜太贵了,他看过别的同学打的肉菜,分量极少,价钱却能顶三个素菜。他宁愿多打一个素菜或多打二两饭,这样能吃得更饱。 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饿着肚子学习,更难受。 就算是在家里,他也不可能这样大口吃肉。家里人多,餐桌上肉少,每个孩子都要懂规矩,不能可着劲儿将肉往自己碗里扒拉。 而现在,这个碗里的每一块红烧肉都是他的,他可以随便吃。 程路阳整顿饭都吃得很安静,不像其他孩子,要么大呼小叫地惊叹好吃,要么刨猪食一样狼吞虎咽,还有人险些把自己噎着。 程路阳维持了一贯的克制,让大家觉得,不愧是班长。 实则,正是因为他内心比所有人都激动,这顿饭对于他,比对别人的意义更重大,他才更要禁止自己流露一丝一毫异样的情绪。 不过是一顿红烧肉而已。 对于秦立就是一顿家常饭。 饭很好吃。 但他不想靠别人赏饭吃。 他想凭自己的能力吃上这样的饭。 所有孩子都把碗刨了个底,各人的性格在这种细节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像江得意,碗里有残渣汤汁,还有几坨不吃的肥肉。像程路阳,碗底干干净净,一点汁水和米粒都见不着。 午饭后,奶奶又给大家端上来一些水果、饮料、零食,把孩子们幸福坏了。 这真的是学习小组,而不是什么趴体吗? 下午4点,同学们陆续告辞,几乎每个人离开时,都打着饱嗝,带着满足的笑容。 第117章 班,C位出道 江得意是最后一个走的。待秦立把江得意送出家门口,耳边响起了一声“叮铃”。 [重启点+50] [重启点:258] 秦立一愣。 我去。 最近破系统转性了? 连续两次奖励50个重启点? 还是说,系统也跟上了通货膨胀的步伐? 秦立尝试着在意念里对重启点戳了戳,依旧没有反应。 这东西就像把一千万放银行里定存一百年,还是没有利息的那种。 秦立很快把获得巨额奖励的高兴抛到脑后,继续自己的生活。 周一回学校后,秦立创办的这个学习小组在班上陆续传出了名声。 因为每一个参加的人都免不了跟同桌或要好的同学谈一谈他们周日的经历。 一开始听说是个学习小组,很多同学并不羡慕受到特别邀请的人。 周日还要学习? 打扰了。 结果听那些受邀嘉宾一说,秦立家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大家还聊了一整天。 这是学习小组? 这明明就是挂着学习的名头玩耍嘛! 岂可修,好想去啊! 唯一没去的那个同学听说后,很后悔,非常后悔。 周四,秦立按惯例跟学习小组的成员通气儿,周日继续举办第二次小组活动。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极个别同学确实有事,来不了,基本上都答应按时出席。 这令其他同学心痒难耐。然而秦立把门槛定得很死,只邀请班上前10名。 也欢迎大家下一次大考发力,竞争上岗。 上一次参加的人里,唯独程路阳有点犹豫。 他对学习小组的内容没什么意见,甚至说,那种新颖的交流方式确实让他受益匪浅。 关键是……每去一次,就意味着要在秦立家里蹭一顿饭。 他有点躁得慌。 想给秦立付饭钱,说实话,他付不起。 而且真这样做的话,他直觉秦立会生气。 程路阳很为难。 秦立哪能看不出程路阳这点小心思?他拍着程路阳肩膀,斩钉截铁、不容拒绝,“班长,上一次学习小组的效果你应该感受得到,这都是为了学习,大家都想考得更好的成绩嘛。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不是同班同学,而是其他班的同学,还有永镇中学的那些人。我们更应该团结起来,共同进步,去赢过那些真正的竞争对手。你要给我这学习小组树立个榜样啊,班长都不来,别的同学怎么想?” 秦立感觉自己说话一股子老干部味儿。 他平常说话真不这样。主要是程路阳吃这一套。 程路阳犹豫再三,觉得秦立说得有道理。 比起学习,其他的事都是小事。 “可是,”程路阳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忧,“一直这样办学习小组,你负担会不会太大?……要不,”他想了想,“可以试试在学校进行?” 秦立是学生会干事,还是老师们跟前的红人,他周日在学校用一下阶梯教室,应该问题不大? 在学校也方便大家去食堂吃饭,各刷各的卡。 秦立愣了愣,程路阳还挺贴心。 不愧秦立为了请他一个人吃饭而请了十几个人吃饭。 秦立说让他想一想。 秦立回家问奶奶什么意见,他倒不是考虑自己破不破费的问题,是怕奶奶太辛苦。 做十几个人的饭,是件劳心劳力的活。 奶奶说,不辛苦,一个星期就一次,辛苦什么,在学校哪能吃得比咱家好,让同学们都别客气。 爷爷每天出去开店做生意,秦立每天去上学,整个白天,家里都只有她一个人,冷冷清清。 只有那个周日,家里突然一窝子的孩子,叽叽喳喳,沸反盈天。 还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叫着,秦立奶奶做的饭真好吃。 秦立想起,奶奶说过,她以前当过幼儿园老师。 孩子们特别喜欢她。她每回去幼儿园,都会在身上藏一些吃的。孩子们一见到她,就一窝蜂地拥上来,在她身上四处搜刮,每次都能找到一些花生糖果之类的零嘴。数量是定好的,保证每个孩子都有。 她是幼儿园里最受欢迎的老师。 后来,转到了厂子里上班,就一直干到了退休。 奶奶那一手鬼斧神工的手工活,大概就是当幼儿园老师那会儿练出来的。 之后,再无用武之地。 每天都有人盼着自己,需要自己,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秦立明白了。 秦立决定学习小组还是在自己家举行。 秦立对程路阳说,你别操心什么钱不钱的,吃不穷我。实在想报答我,以后就苟富贵,勿相忘。 这话也就随口说说。上一世,秦立工作后还有联系的初中同学,只有江得意一个。 和江得意也只是微信上瞎聊几句,面都见不上一次。 程路阳别别扭扭地答应了。 学习小组就这样成了每周日的固定节目,每周最多有一两人缺席,程路阳则期期不落。 按理说每周一顿好的吃不胖人,可两个多月下来,程路阳感觉自己似乎圆润了一些,晚自习时饿得难以集中注意力的情况也没那么严重了。 他和秦立也渐渐从泛泛之交变成了“朋友”。 秦立在班上几乎可以横着走。永镇一中不全是学霸,也有一些不知怎么混进来的混子,这些人都自觉地与秦立河水不犯井水,招惹谁都不招惹他。普通同学对秦立是既畏惧也憧憬。学霸呢,绝大部分都在秦立的交际圈里。 学生会那边一切如常。兼顾学习和学生会,对秦立并不难。 很快到了期末考。 学习小组的成员们几乎都进步了。 当中最突出的是程路阳,从期中考的年级第六,一跃成了年级第二。 第一名?那自然还是秦立。 江得意还是年级第五,班上第一。和期中考持平。 秦立和程路阳包揽了年级第一第二,此外,年级前20名里,11班总共入围6人,全是学习小组的成员。 本来学习小组的成员就全是班上前10的尖子生,这种结果很正常。 如果说初一上学期的期中考,是11班的秦立c位出道,那么期末考,就是11班的学霸们集体c位出道。 要知道,永镇一中初一年级共有12个班。 11班在前20名的宝座里直接占了差不多三分天下。 11班的班主任姜老师成了同事们眼中的明星,在办公室打个水都走路带风。 第118章 请开始你的演讲 姜老师早就知道了秦立搞学习小组的事,很欣慰,不愧是她当初一眼就看中的学生。 她这双眼睛莫不是开过光? 初一下学期,在一如既往的学习日程之外,发生了一点变故。 开学后,上第一节美术课时,秦立发现,他们班的美术老师换人了。 上学期的美术老师是个平易近人的女老师,对美术作业基本没有要求,很多学生把美术课当成了自习课或者娱乐课。 新的美术老师是个年轻男人,姓王。 秦立却不想叫他王老师。 这个人,如果秦立没记错,是个不知道怎么混进老师队伍里的混子。 单纯地混日子也就罢了,毕竟美术老师对学生影响不大。 理论上影响不大。 而这位——秦立想了想,就叫他小王——小王,他可不是单纯地混日子。 他非要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自己的老师身份——美术老师也是老师,一天天地拿学生们当出气筒,打压学生们的自尊心,行为之令人发指,让秦立怀疑他心理多少有点变态。 比如,他每一节课都会布置作业,半节课给学生们画画,剩余半节课,特意挑出一些画得不好的作品,让这些学生高举着自己的画作,排着队在教室里“游街示众”。 小王呢,则一边看着这热闹的场景,一边大模大样坐在讲台上阴阳怪气——画成这样还好意思拿出来?什么样的猪脑子才能画出这种shit一样的玩意儿?啧啧,我都替你们害臊。 初一的孩子们哪敢反抗老师,被挑中的倒霉蛋只能忍气吞声,何况有同伴,也不光自己一个人倒霉。 这还算是轻的。 有时更过分。小王会毫无征兆地揪住某一个同学的一个小小的“错处”,比如没有及时回答他的问题,比如给他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眼神,比如提出了一点小小的质疑,嚯,那就点燃他的引线了。 小王会当场发作,课也不用上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揪着这个同学骂,劈头盖脸地骂,骂完他本人骂他全家,实在没得骂了,就开始威胁,你是不是不服气?你别不服气,我外边认识人,你们谁敢惹我,信不信我叫上人来弄死你们? 这种话,是一个老师会说的吗? 一整个学期,原本拿来放松减压的美术课,成了11班所有同学的噩梦。谁都不知道这一节美术课又会是哪几个幸运观众遭殃。 不过,秦立还记得,小王从来没针对过自己。不仅是自己,小王下手的目标似乎是有规律的,他只挑那些成绩不上不下、不是学霸也不是“同道中人”的老实学生下手。 还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混子。 这就是为什么他顺顺当当地横行霸道了一整个学期。受害者不敢吱声,其他没被迫害的学生没必要吱声。 而且,这个年代,在永镇这种小地方,老师就是权威,学生们根本没有“老师应当尊重学生,体罚和人格侮辱都是对学生人权的侵害”这种意识。 别说老师只是骂你几句,老师就是动手打你,你也得受着。 上一世,秦立想过举报这个小王,但一来苦于没有证据,只有自己一面之词,谁信?指望班上其他同学出来作证吗? 二来,小王这副德性还能在永镇一中当上老师,哪怕只是一个美术老师,也说明了一件事——他的来路绝对不简单。 三来……实话,秦立也只是个旁观者,刀子没架他脑袋上,没有切肤之痛,也就没有拼命的理由。 这一世,见到小王的第一天,秦立就打定主意,这一次他再敢作威作福,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当天放学,秦立就回家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去买了个复读机。 没错,他要祭出电视剧里的经典大杀器:录音。 为什么要买复读机? 因为这两年,复读机是教育行业里的明星产品,四处都是铺天盖地的广告,仿佛得复读机者得清北。 上一世秦立也央奶奶给自己买过,买来用了没几次就丢角落里吃灰了。 这一世,秦立以为自己能避开这个消费陷阱,没想到,自己主动跳了进去。 他一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买一台复读机天天带身上,很合理? 那么,无意间在课堂上用复读机录下某些老师的不当言论,也很合理? 要是换成录音笔或录音机,难免不会令人多想。带回学校,也更引人注意。 大众款的复读机最安全。录音时长将近10分钟,够用了。 秦立备好作案工具,便静静等君入瓮。 如果小王这一世选择做个好人,他便与小王相安无事。 但他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果然,没上几节课,小王就来事儿了。 一上课,小王就没精打采地布置作业,让大家画一幅水果静物画。 至于怎么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儿。 都十几岁的人了,水果总吃过?水果静物画也画不出来? 有个男同学此时尚未清楚小王的可怕之处,多嘴问了一句:“老师,没有水果呀,怎么画?” 另一个男同学接茬:“画没吃过的水果可以吗?我想画榴莲。” 他同桌嫌弃地说:“那你离我远点。” 好些同学哄笑。 讲台上的小王脸色一沉,水杯重重地往讲桌上一搁,砰地一声响。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瞬间弥漫在整个教室里的杀气,班上顿时鸦雀无声。 秦立把手伸进抽屉里,悄悄按下了复读机的录音键。 小王开始激情演讲。 “谁允许你们说话了?啊?你们是老师还我是老师?知道什么叫规矩吗?”他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我问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规矩!” “那个谁,刚是你说的话是么?对,就你,站起来,就你话多是?要不我这老师给你当呗?你上来讲,我下去坐着呗?你还挺能是?老子是给你脸了?” 刚刚第一个开口的男生脸色发白地站起来,低着头,不敢说话。 其他同学也屏气静息,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 第119章 彻头彻尾的loser 小王的唾沫星子持续不断地飞了十来分钟。 这十多分钟里,那个被训斥的男同学就那样耷拉着脑袋站着,气儿都不敢喘得太大声。 班上落针可闻。 学生们的反应令小王既满意,又遗憾。 满意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遗憾对手太怂,让他的后续输出索然无味。 不过,拿捏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小鸡崽,还是很爽的。 他确实是后边有人。 主要是他小叔,如今职位比永镇一中的校长还高,一人带飞了整个王家。 然而,小王这个人,从小就烂泥扶不上墙,不学无术,还天天搁外面跟混混们称兄道弟。中考成绩就稀巴烂,被强行塞进了一所高中,在高中成绩依旧稀巴烂,家里人就让他曲线救国,去走艺术生路线,最后凑合着上了个职业学院。 小王一毕业,他父母就去三番四次央求小叔,让小叔必须帮衬一下这个侄子。小王的父亲,也就是小叔的大哥,小时候给过小叔很多照顾,小叔尽管看不上这个扶不起的侄子,还是得还这个人情。 小叔反复思索,最终决定让小王去初中里当个美术老师,明面说法是契合小王的专业技能,真正的意思是,实在没什么小王能干的事,把他放到有实权的位置上,指不定得闹出什么幺蛾子,不仅会影响到社会和百姓,更会影响自己的仕途。 那就让他在学校里做个闲散老师,美术课这东西,上不好也没关系,最好全部让给主科老师,他老老实实按时领工资就行。 说白了,当个废物养着。 小王父母并不介意,对小叔千恩万谢,有编制的铁饭碗,还相当于不用干活,这不就是梦里的生活吗? 小王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他以前一起混的那些“兄弟”,平时没少听他吹嘘他小叔如何如何牛批,他们王家如何如何牛批,他爸对小叔有恩,他小叔很快就会带着他一道飞黄腾达。 结果,人家用一个初中美术老师的职位糊弄他了事。 小王被兄弟们笑得脸都黄了。 他为此记恨上了小叔,对这份工作也充满了怨气。在学校里,除了行政级别比较高的校领导,普通的老师他正眼都不带看的。 老师?他念书时没少被老师叼,他平生最t痛恨老师! 还想要走他的美术课去给主科测验、自习? 想得美啊你们! 小王一点也不喜欢给那群讨厌的孩子们上什么美术课。他不喜欢,也不妨碍他恶心自己的同事。 其他老师很快摸清了小王的尿性,没多久,再没有老师来招惹他,而小王不敢得罪的校长、副校长这些领导,对小王则爱搭不理的。 至于学生,他走在学校里,若是碰上他教过的那些班级的学生,对方要么当做不认识他,要么远远绕路。 小王在学校里没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他每天在办公室里翻杂志、看漫画书,甚至打游戏机,都没人管他。 他越来越讨厌永镇一中这个地方。 现在这一任校长还一天天地大力提倡勤奋,学生们跟打了鸡血一样地闷头学习,好像真学好了他们就能上天似的。 直到他第一次在课堂上发脾气,发现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怕他怕得要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年老师总喜欢有事没事骂自己了。 原来这感觉是真的爽。 看来,当这老师,也不是一无是处。 每周那几节美术课,成了小王调节情绪的活动。 来,让他看一看,今天谁瞅着不顺眼。 小王在他上课的每个班都给自己立了一个“黑白通吃”的人设,他深知学生对老师的服从很多时候只是表面功夫——比如自己,当面不敢顶嘴,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嘲笑甚至诅咒老师。 要让这些小兔崽子发自内心地害怕一个人,光靠“老师”这个身份是不够的。 所以,他每一次都要强调,他在外边有很多兄弟,谁敢惹他,学校里只能叼你几句,学校外就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了。 这一招非常奏效。他肆无忌惮到现在,没见过有学生不被他震住的。 上来就骂了小半节课,小王终于输出累了,在教室的一片死寂中,他靠上椅背,端起水杯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 半晌,他才说:“开始画。” 被他训了十几分钟的那个男同学还站着,小王不叫他坐下,他也不敢坐。 秦立已经录音完毕,此时他抽屉里的手攒着复读机冰凉的机身,冷冷地看着讲台上的小王。 很显然,小王自己过得不顺心,所以也不想让别人顺心。 秦立很看不起这种自己淋过雨就非要把别人的伞撕碎的人。这种人,就是彻头彻尾的loser。 作为一个年过三十的沉稳中年人——算上这一世的十几年,他实际年龄都快五十岁了,秦立刚刚还是在某个瞬间升腾起站出来与小王据理力争的冲动。 他不怕小王。这货在他眼里就是个弟弟。他甚至有信心,他起了这个头,在班上也许能一呼百应。这叫民心所向。 然而,这种冲动也就一闪而过,马上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树大招风,出头鸟万万当不得。 难道他忘了自己上一世是怎么没的吗? 就是因为温可书火得太快,招人眼红了。 他现在已经是棵大树了,够招风的了,但这是为了留在永镇念高中所必须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就是因为他还有很重要的计划,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明着跟小王硬刚。 得罪小人,后患无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小王这样的混子,有太多可以毁了他的方式。 比如,带着一群“兄弟”,天天放学在路上蹲他,他不还手就得挨揍,还手了,打架斗殴过的好学生,那还叫好学生吗? 怎么都得让你惹一身脏。 只针对他都还算好的。很多人知道他家在哪,也有很多人知道他家中只有两个老人家。天知道小王这种人,法律和道德的底线有多低。 这个年代的永镇并不太平。秦立在街上看到小混混们提刀互砍的场景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上一世他一直算是洁身自好,从不曾牵涉其中。 第120章 校长亲启 秦立经过一番思虑,最终这节课除了录音,什么也没做。 那位中了头奖的可怜同学,就那样站了一整节课。 他被罚站着,还不敢不画小王交代的作业,把课本在自己面前叠高了,硬着头皮画了一幅所谓的水果静物画。 自然被小王嘲讽了一番。 待下课铃响,小王咯吱窝下夹着水壶,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教室,那个男同学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秦立回头看了一下那位同学,心道,小兄弟,放心,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很快就会让小王见识一下真正的社会险恶。 今天这段录音绝对足够举报小王了。 小王在激情开麦的过程中,有好几次指名道姓地自称“我王xx”,还提到了永镇一中、11班这些词。 铁证如山。 关键是,跟谁举报? 最狠的,爆给媒体,把小王的名声一次搞臭,让他永世翻不了身。 以后还想在永镇一中任职? 呵呵。 但是,这会牵连到永镇一中,牵连到一中的校领导和老师。 这是秦立不想看到的。他还是很喜欢这所学校的。 那么,交给姜老师,让她去处理? 秦立相信姜老师是个好老师,看到自己班上的学生被这样作贱,她一定会愤怒。 但,这会不会也影响到姜老师的前途? 非常有可能。 真那样的话,姜老师就是在为秦立的英雄主义买单了。 秦立也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给副校长周老师? 是个更稳妥的选择。 但是,最后,秦立决定偷偷把录音放到校长本人的办公桌上。 不是他不信任周老师。而是小王这件事,如果要压着在校内处理,无论如何都跳不过校长这一环。 秦立也不希望永镇一中的名声因一个小王而被毁了。要低调行事的话,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秦立赌一把,选择相信校长。 这位校长刚上任两年,据说他一来就开始大力整顿永镇一中的校风,他每次在校会上都会说一句话:“你们来到永镇一中,我不能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能考到好成绩、考个好前程,但我希望,你们每个人在永镇一中这三年,都能学会‘勤奋’二字。” 校长不仅这么说,还身体力行。他每天一大清早就杵在校门口,迟到的学生全部被他拦下来,薅到操场上跑圈。迟到一分钟跑一圈,以此类推。 可以说,永镇一中踩点进校门或迟到的同学,都能享受到被校长亲自迎接的殊荣。 跑圈也别想偷懒,校长会在旁边全程看着。 这样一个校长,无论他是为了学生还是为了政绩,还是两者皆有,总之,他是个高度负责的校长。 他很重视永镇一中,这就够了。 秦立相信校长不会对小王这种行为视若无睹。 更何况,11班上学期刚刚c位出道,两年后的中考,不知道能给永镇一中拉多少kpi。 跳过周老师,直接对接校长,秦立还有一点小私心。 把证据交给周老师,太容易暴露自己。 全校老师都知道,周老师最疼的学生就是秦立。 11班,周老师,这两个关键词,傻子都能联想到秦立身上。 而校长,秦立跟他也不熟,只在领奖状和奖学金时跟校长近距离接触过两次。 秦立从来没迟到过,真算起来,那些迟到惯犯和校长的交情说不定比他都深。 把复读机交出去之前,秦立还是留了个后手,用家里的录音机将录音内容再翻录了一遍。 这个复读机就送给校长了。也是想让校长安心,让校长觉得没有备份了,这事儿安安静静处理完就没事了。 秦立把翻录的录音带藏进抽屉深处。如果校长也对小王睁只眼闭只眼…… 到时就别怪他了。 秦立这一世还没进过校长办公室。上一世只进过一次,那是他去帝都公费旅游后,风光凯旋,这时,秦志国回了永镇,奶奶让秦志国去学校给秦立办转学手续。 秦立要转学,惊动到了校长,校长亲自把秦志国和秦立请进了办公室,极力挽留。 那么多年,秦志国从不曾认真关心过秦立的学习。别说学习了,有时,秦立半夜发高烧,奶奶慌慌张张给他打电话,秦志国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安慰几句,说带孩子去医院看看什么的,实际的忙半点帮不上。 秦志国继承了奶奶重男轻女的观念,那也只是观念,不见得他就多把秦立当宝贝。 而且,秦立的生母是严兰珍。秦志国无法忽视这一点。 那次回永镇,秦志国才知道,原来秦立已经念初二了,原来秦立在学校这么牛批,连校长都要挽留他。 那天,秦志国以秦立父亲的身份,出尽了风头。 这一世,秦志国就别想了。 他不配。 秦立在学校里花了几天时间踩点,终于摸清了校长的行踪规律,有一天,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去找周老师,趁着无人,偷偷把复读机放到了校长的办公桌上。 复读机用一个黑色塑料袋严实地裹着,里面有一封信,简单说明事由,并提醒校长怎么操作复读机。 而黑色塑料袋的外边,贴着一张纸,写着“校长亲启”。 当然,所有字都不是秦立手写的。 秦立再现了当年忽悠水云同志的手法,从报纸杂志上剪下要用的字,拼成了那封信和那张纸条。 信里还特意说,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害怕被报复,希望校长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这次举报事件。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让校长知道这个情况。 正合校长的意。这种丑闻闹大了,对校长就是无妄之灾。 安置好证据,秦立耐心地等了几天。 貌似毫无动静。 初一初二的美术课和音乐课一样,都是每个星期一节,初三就全部取消这些闲课了。 待到又一个周三,下午第三节就是美术课。 上课铃响。 走进教室的却不是小王。 而是班主任姜老师。 姜老师说:“美术老师请假了,这节课做个数学周测。” 第121章 校运会 全班都愣住了。 愣了两秒,爆发出一阵声响。 姜老师早已做好准备迎接孩子们的哀鸿遍野,哀就哀,哀完了,该考的还是得考。 没想到,学生们并没有沮丧,反而非常欣喜。 姜老师能明显地看出同学们脸上的高兴与如释重负。 不就是数学周测么? 来! 只要不上那万恶的美术课,干啥都行! 上周小王那一顿狂轰滥炸,给学生们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姜老师一时给整不会了,啊这,她的数学课原来这么受欢迎的吗? 还怪感动的。 姜老师不知道,多亏了同行衬托,11班的学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他们的班主任是如此温柔可亲,数学如此令人着迷。 哪怕考了个位数,姜老师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在姜老师发卷子的声音中,秦立听到了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悦耳“叮铃”声。 [重启点+30] [重启点:288] 288? 哎呀,好数字。 之前好几次得到重启点奖励,秦立都有点莫名其妙。这一次,秦立自觉是当之无愧。 30个重启点他都嫌少。 没拿到50点奖励,说明他这次举报多少打击到了小王,但没到彻底改变小王人生轨迹的程度。 如果他当初选择向媒体爆料的话就不好说了。 罢了。将这货赶出自己的生活范围就行。多行不义必自毙,小王只要一天死性不改,必定还有人会收拾他。 这一节临时的数学测验上,秦立心情极其愉悦,奋笔疾书地写完卷子,就提前交了卷。 姜老师对他这种操作早就习以为常,当场给他批改,一挑眉,错了两题。 下课后,姜老师把秦立叫出教室,敲打他两句,“不要骄傲啊,刚刚那卷子都是基础题,以你的水平不该错的。” 秦立不解释,他这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刚做完题目压根没检查,小测验嘛,他也不是很在意。 秦立嘿嘿傻笑,问姜老师:“美术老师怎么请假了啊?” 姜老师以为秦立就是随口一问,她便也随口一答:“我也不清楚,今天我才收到校长通知,说咱们班的美术课我先看着办,等学校的后续安排。” 她跟教美术的王老师并不熟,话都没说过两句,听过一些不好的传闻,但与她无关。 平白无故多一节自习课,那可是大好事。 “哦哦。”秦立点头应和。 为民除害,匹夫有责。今天,秦立感到自己的身躯都伟岸了几分。 小王之后一直没有再出现,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秦立不清楚,也不感兴趣。 大约一个月后,11班上学期的美术老师回来了,接管了11班剩余的美术课。同学们都很高兴,美术课终于又回到了它应有的样子——对于学霸是自习课,对于学渣是娱乐时间。 五一假期过后,春季校运会来了。 永镇一中每年只举办一次校运会。这也是现任校长的要求,毕竟是重点初中,学业为重。 近两日,11班的体育委员愁坏了。 学校下了硬性指标,所有项目每个班级都要派出规定数额的选手。绝大多数项目体育委员都成功地拉到了壮丁,还有一个项目,那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五千米长跑。 每班必须有一男一女参加五千米项目,体育委员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女选手,男选手这边卡住了。 真热爱运动、有心争名次的,都去报更好出成绩的项目了,五千米,直接放弃。 因为他们初一年级有一个在学校还算出名的田径特长生,所有人都知道他会跑五千米。 若不是校运会每个学生最多限报两个单人项目,这位特长生能把所有田径项目的第一名包圆了。 所以,五千米跑得再好,封顶了是个老二,注定是给人家陪跑的。 何况,一千五百米就够要命了,五千米是什么概念? 狗都不去受那个罪! 体育委员几乎问遍了班上每一个男同学,都被无情丑拒了。 体育委员简直要哭。 他为什么要当这个体育委员? 他不当了行不行? 还有一个人没问。 秦立。 体育委员不敢。 他的成绩在班上只是中游,进不了秦立的学习小组,座位离秦立也远,平日里没什么交集。 其他人他还敢大胆忽悠几句,对秦立,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体育委员曲线救国,找班长程路阳求助。 程路阳对体育委员说,没事,直接跟秦立说就行,秦立人挺好的。 体育委员惶恐摇头。 程路阳没办法,便亲自带着体育委员,来到秦立面前,把事情跟秦立说了。 秦立一时茫然。 他确实是校运会常客,但他的强项是仰卧起坐和短跑,五千米跟他有啥关系? 程路阳很真诚地替体育委员转达意思:“他说咱们班上实在找不到人报名了,下午就要把参赛名单交上去了。” “你看,”程路阳试图讲道理,“你腿长。” 程路阳:“而且你不是报了短跑么,短跑跟长跑都是跑,差别不大。” 秦立:“……” 亲,100米短跑和五千米长跑,那能是一个概念吗? 还差别不大? 你就是凭这一手偷换概念在作文上拿的高分? 体育委员站在程路阳身边,巴巴地看着秦立,那小眼神儿仿佛在看救世主。 秦立挠了挠脑袋。 为什么他总要肩负起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重量? 这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吗? 哎。真是强者的苦恼。 秦立:“行,我凑个数。” 体育委员如临大赦,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秦立的名字写进名单里,再随便拉了个同学补上秦立退出的100米短跑,根本不等下午,嗖一下溜出教室,去学生会上交名单。 都忘了秦立就是学生会的。 秦立要参加五千米长跑的消息迅速在校运会举办前传遍了他的朋友圈。 四舍五入相当于传遍了全校。 这两天,每个人见到他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哟,秦立,听说你要跑五千米?” 秦立只能应:“是啊。” 每次都补充一句:“我就是去凑数的。” 这是真心话。 大家都当他客气,“没事,你肯定可以的,到时来给你加油!” 第122章 赌上男人的尊严 秦立“被报名”后,并没怎么将这事放心上。练习是不可能练习的,能好好把这五千米跑完,完成任务就行。 校运会转眼就到了,为期两天。秦立参加了两个项目,仰卧起坐在第一天,秦立的腰一贯是出了名地好,小学每次校运会,他仰卧起坐都是第一名。 主要是小学每个年级就两个班。 现在,初一12个班,每个班两名选手,总共24个人,秦立在23个竞争者的手中夺得第二名,也算是延续了小学时期的雄风。 五千米在第二天下午,最后一个项目。 和五千米同时举行的项目已经很少了,五千米又有两个“明星选手”——一个是货真价实的明星,那个田径特长生,另一个是秦立,因此,跑道边围满了人,煞是热闹。 12个初一男生密密麻麻地挤在起跑线上,蓄势待发。 秦立嘴上说自己是来凑数的,心里实则有点儿小自信。 他打小就跟猴子似的,比同龄的小朋友跑得都快,但凡玩捉鬼、捉迷藏、丢手绢这类游戏,秦立都很占便宜。小学参加短跑项目,和仰卧起坐一样,回回包揽第一。 初中这第一届校运会,虽然自己生生被从短跑薅到了五千米长跑,但,他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没想着能比过那个田径特长生,拿个第二,再退一步,勉勉强强拿个第三,也还行? 秦立这么想着,以眼角余光看了看和自己隔着两个人的那个田径特长生。秦立做好打算了,从开跑起就紧跟那个特长生的步伐,让他带着自己跑,人家专业的,节奏肯定不会错,只要不落后他太多,自己就不会掉出前排队伍。 到最后冲刺阶段再发一发力,看看能抢个第几名。 哨声响起,大家一起冲出起跑线。 那个特长生果然嗖一下就跑到了所有人前头。 秦立按着自己的计划,目光只盯着特长生的背影,快速跟上。很快,队伍纵向拉成一列,跑在第一位的是那个田径特长生,紧随他身后,暂居第二位的是秦立。 围观群众都沸腾了。很少有人认不出这两人是谁。 跑道两边,加油声络绎不绝,其中喊得最多、最响亮的是“秦立!加油!”。 给特长生加油的声音都没有秦立热闹。 特长生的拉拉队只有他班上几个玩得比较好的同学,以及和他一起训练的队友。 秦立的交际圈尽管还没蔓延到初二初三,却几乎遍布整个初一。初一12个班,他不论走到哪个班的门口,都能在里面找到一两个熟人。 这是学生会的身份使然。秦立每天都要跟学生会来自各个班级的干事以及每个班的班长、团支书等人打交道。 论人缘,秦立比不上江得意,江得意是个开心果,跟他相处没有负担。 论权威性,江得意比不上秦立。 并不一定每个人都想跟秦立掏心掏肺,但和秦立有交情这件事,说出去都长面子。 特长生皱了皱眉,没有被影响状态,依旧稳健地跑在最前头。 看到自己面前只有特长生一个人,秦立感觉自己似乎真的可以。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这小伙子好像越跑越快了? 这不是五千米长跑吗?不是很讲究合理分配体力吗?不该在初期就持续加速? 这小伙子不是专业的田径特长生吗? 秦立心里很多疑问,可战场上瞬息万变,眼看着特长生有甩下他的趋势,秦立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跟上。 秦立不知道,在旁观者看来,并不是特长生速度变快了,而是他的速度变慢了。 尤其超过800米的距离后,秦立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脚部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感到后继无力。 在秦立眼里,那个特长生像风一样,成了他追不上的存在。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终于,在1000米时,秦立被身后一个选手超了车。 这只是一个开始。 陆陆续续地,秦立被一个又一个选手超车,他从第二名落到第三名,第四名,第五名…… 赛程刚过一半,秦立就被甩到了第七名。 总共就12个选手,这都得倒数了。 众人一看,哎呀,秦立同学这情况不妙啊! 于是,拉拉队们都打了鸡血似的,更用力地给秦立加油。 整个跑道外围,秦立每跑几步都能听到“秦立加油”的喊声。 然而喊几句热血的口号、搞个回忆杀就能爆发小宇宙完成绝地反杀的事情,在现实里是不会发生的。 想当年,我在夕阳下奔跑…… 啊呸。 秦立听着这些加油声,越跑越慢。 从第七名落到第八名,再到第九名。 秦立前方洋洋洒洒的一拨人给他留下数道无情的背影,并且都有离他越来越远的趋势。 他明白了,自己最初的想法是对的。长跑确实很讲究体力分配。初期就胡乱爆发,到后期会很凄惨。 比如他现在这样。 他为最初那风光了没多长时间的第二名付出了惨痛代价。 估计跑在他前面的每一个选手,在超他车时,心里都滚过了两个字:傻帽。 至于那个特长生…… d。人家是专业的。对于业余选手是爆发体力,对于他,那就是保存体力。 秦立最恨的是,他已经这么狼狈了,那些自发前来的拉拉队不仅不偃旗息鼓,反而变本加厉地给他呐喊助威,“秦立”这个名字不绝于耳。 仿佛这场五千米长跑是他的专场。 秦立:别念了,求求你们别念了。 你们是想我死是吗? 跑到最后一千米时,秦立已经是吊着一口气在坚持了。 刚才,他咬咬牙,又冲回了第七名。 然后体力就近乎到了极限。 第七名够丢脸的了,不能再丢脸了。 这不是一场长跑比赛,这赌上的是男人的尊严。今天他就是死在这跑道上,也不可能再让一个人超他车! 就在秦立不停地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时,他听到广播里传出一道清脆、嘹亮又熟悉的嗓音。 跑道的正前方就对着领奖台,广播中心也设置在那里,由学生会负责。 校长大力倡导狼性文化,就是要让学生们卷起来,这场校运会,每个班级在比赛拿到名次会加分,不参加比赛的同学,也可以给运动健儿们写广播稿,只要被学生会录用并广播出来,也会为班级加分。 现在广播里这道声音,是江得意。 第123章 你就是这样理解“苟富贵,勿相忘”的? 秦立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没一会儿,预感实现了。 江得意早就对广播这事儿驾轻就熟,没少主持升旗仪式,此时,他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声情并茂、抑扬顿挫:“你挥洒过多少汗水,经历过多少伤痛,却从不曾放弃,因为你说过,爱拼才会赢……” 秦立:??? 秦立敢赌五毛钱,江得意这一波是针对他而来的。 这是什么鬼? 怎么就挥洒汗水了?哪来的伤痛? 你这哪抄来的?还压上韵了是? 江得意还在继续:“这是属于你的舞台,飞扬,年轻的心,飞扬,自信的你……” 秦立头皮发麻。脚指头要不是忙着跑步,他已经原地抠出一栋豪华海景别墅了。 停,你给我停! 江得意:“泰戈尔说,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 秦立:…… 我代替泰戈尔谢谢你。 江得意:“里尔克说,哪有什么胜利,挺住就是一切……” 每个字的每个笔画都在明示我要输了是? 秦立不想挣扎了,只希望江得意赶紧念完这篇不知道谁写的破玩意儿,并坚信江得意说的“你”是指赛场上所有运动健儿。 一定是这样的。 直到江得意残忍地亲手打破秦立的自欺欺人。 江得意:“奔跑,向前奔跑,秦立!今日你的足迹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你的灵魂刻在了每一个脚印里!在青春这场比赛里,你是最矫健的身影!11班加油!秦立加油!” 慷慨激昂,完美谢幕。 秦立:灵魂你大爷啊! 这是什么味儿的青春疼痛文学啊! 而且,你怎么还指名道姓呢?这是犯规的你知道不?! 还点名两次!丧尽天良啊! 校运会上这些给运动健儿加油打气的广播稿,理论上确实是不能指名道姓的——也不是绝对不能,但没人这么做,一般都是给自己班所有运动员加油,只会说“加油xx班的健儿们”之类的地图炮,精准点草说“xx加油”的,江得意念的这是第一篇,也是本届校运会唯一一篇。 待江得意念出秦立的名字,场上哗然了,没有人觉得秦立享受这种“精准点草式加油”的特殊待遇有什么不妥,嗨,那可是秦立。 在这篇广播稿的加持下,秦立成了绝大多数群众关注的焦点。终点之前的最后两百米是一条笔直的跑道,于是认识秦立的、或者纯粹出于好奇来围观秦立的学生们,呼啦一下来到这条跑道两边,此起彼伏地喊着“秦立加油”。 那盛况,堪称夹道欢迎。 秦立好累,心好累,偏偏最后这几百米好漫长,他感觉灵魂已经被掏空,每一步都是在用生命去坚持。 等他跑完这五千米,要是还活着,他下一步就是去掐死江得意。 果真是好兄弟背后插你两刀。公开处刑算是被这货玩明白了。 托好兄弟的福,秦立今天这场社会性死亡,死得透透的。 待秦立终于艰难地跨过终点,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纷纷给秦立热烈鼓掌。 守在终点线的计时员按下计时器,一看排名,第九名。 看看,这第九名,跑出了第一名的架势。 真正的第一名,那个田径特长生通过终点的时候,现场都没这么热闹。 这就是实力派和流量的区别吗? 江得意念完广播稿就麻溜儿地从广播中心过来了,早已守在终点线,秦立一过线,江得意就和程路阳上来,一人一边扶住秦立,像极了在扶一个半身不遂的老爷爷过马路。 秦立这会儿很嫌弃江得意,但是……自己的腿确实软得快走不动路了。 两个人扶秦立,另外还有人给秦立递水、递毛巾,大家越殷勤、越关心他,秦立就越觉得脸没处搁。 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车底。 大家倒是都很乐呵,哎呀,年级第一名的学霸,五千米跑个第九名,怎么啦? 这不很正常嘛? 只不过,秦立这身板看着挺结实的一小伙子,没想到有点虚啊。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当着秦立的面说的,心里嘀咕两句就行了。 秦立让江得意和程路阳扶自己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休息,待缓过劲儿来,秦立立刻秋后算账,问江得意:“你刚念的那篇广播稿,谁写的?” 他是很记仇的。 到底是哪个刁民在害朕? 江得意一指程路阳,“你们班长写的啊。” 秦立:“?” 秦立转头看程路阳,用表情问“你给我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程路阳有点不好意思。 江得意说:“我一看这稿子是11班的,还写了老秦你的名字,那肯定得我亲自来念啊!” 言辞间充满自豪。 像是在说:就算要给兄弟一刀,也必须由我来动手。 秦立:“……” 江得意咧嘴笑,“而且这字,一看就是程路阳写的。” 江得意和程路阳每周都参加秦立的学习小组,两人现在已经是朋友了。程路阳的字很有特点,端正中带着自己的个人特色,挺好认的。 程路阳期期艾艾地交代了“作案过程”。他很关注秦立的这场比赛,提前守着位置等比赛开始,没想到秦立越跑越拉胯,眼看要垫底了,他很为秦立着急,立刻冲回11班的基地,爆发灵感与手速奋笔疾书,不到一分钟就写好一篇豪气干云的广播稿,给广播中心送去。 他帮不了秦立什么,只能尽一点绵薄之力,为秦立送上一点buff。 两人说完,江得意一脸“感不感动”,程路阳一脸“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了解到真相的秦立心情复杂。 所以,你就是这样理解“苟富贵,勿相忘”的是? 你们俩,联手背刺我是? 秦立感觉自己一腔真心喂了狗,甚至想让江得意和程路阳把这两个学期在他家吃过的每一顿饭都吐出来。 校运会举办前,所有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秦立要参加五千米比赛。 校运会结束后,所有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秦立,在五千米比赛中光荣垫底。 而且据说当时的现场“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五千米比赛的第九名诞生的那一刻,人们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成了秦立在永镇一中过不去的一段黑历史,够大家下三年饭。 秦立:呵。你们懂个屁。 伤痕,那是男人的勋章! 第124章 你爱他吗? 一眨眼,初一过去了,2004年的暑假到来了。 这年夏天,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秦好正式谈恋爱了。 秦立现在和秦好打电话的机会少了很多,一方面是互联网面世了,两人都用上了企鹅,秦立偶尔会跟江得意去网,碰上秦好在线,就互相聊聊近况。通电话的频率则从小时候的每周两三次,骤降到了一个月一两次。 另一方面,是秦立变忙了。前几年,秦好念高中,忙得脚不沾地,现在,秦好在大学闲了,换秦立日理万机了。 然而,再忙,秦立也还是通过网线跟踪着秦好的最新状况。 秦好如上一世一样,在大三认识了她的初恋男友,秦立的姐夫。 其实秦好大一大二就不少追求者,有一两个秦立后来还见过。不知道为什么,没一个能入秦好的法眼。 上一世,秦好的人设是“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来自单亲家庭、家境普通、性格大方热情不扭捏的班花”。 单亲家庭、家境普通这两点,可能不是加分项,但也未必是减分项。这至少不会让男生觉得配不上她,从而连追都不敢追。 总之,秦好一直到结婚前,身边都跟着一屁股追求者。 秦立的姐夫被架在火上烤了许多年,像一个守着一大堆宝藏的弱鸡勇者,外边各种恶龙盘踞,虎视眈眈,苦熬日久,终于熬到领证那天。 秦立都想象不出他过的什么日子。 在外人看来,秦立的姐夫哪方面都配不上秦好。 秦立这个姐夫,学习一般,家境一般,收入一般,长相一般,连身高都一般。秦好穿上高跟鞋,夫妻俩的个头就旗鼓相当。 秦立还记得他们婚礼当天,这对新人站在门口迎宾,秦好一袭雪白的婚纱,青丝如瀑,肤若凝脂,仙气飘飘,整个人脱尘出众,任谁经过都没法不多看几眼。 而站在她身边的秦立姐夫,尽管也穿着像模像样的定制西服,然而那长相,那气场,那身高……压根看不出这是夫妻,如果说秦好像大明星,姐夫就像大明星身边的助理。 谁都能明显看出这种不协调感,但谁都不明说。有人好奇打听秦好这个夫家的家境,得知就是非常普通的工薪阶层,纷纷猜测,秦好老公应该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这也是为什么严兰珍一直不满这个女婿,两人谈恋爱期间,严兰珍变着法子地安排秦好相亲,美其名曰让秦好多拓展人脉,多给自己一些可能性,就是想让她女婿这个位置换人。 终究没换成。 严兰珍也很矛盾。 她自己当了一辈子“独立女性”,咬牙辛苦工作,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女儿,在职场上干到了管理层,让多少人在手底下喊她一声“严经理”。 但对于秦好,她希望女儿嫁个好老公,既要爱她也要有钱的好老公,这样,女儿就不必像自己这样,受尽委屈、把泪水往肚子里咽也要去工作、去拼搏。 选对男人,可以让女儿少奋斗几十年,这种好事,谁会拒绝呢? 什么独立女性,那是自己命不好,遇不上为她保驾护航的男人,而不得不和老天爷刚到底罢了。 偏偏,女儿似乎也没有那种命。 严兰珍给秦好安排的相亲对象,有官二代,有富二代,有公务员,有医生,有律师,还有搞金融的,但凡她看得上眼的,个个条件都比秦好那个男朋友优越。 秦好家境是稍微差一点,还单亲,可秦好漂亮啊! 不仅漂亮,还知书达理,为人处世方面被严兰珍培养得很好。 跟秦好相过亲的男人,没有一个对她不满意的。 严兰珍想不通,为什么一片森林摆在秦好面前,任君挑选,秦好愣就是吊死在那一棵树上。 严兰珍都快气死了。但强行棒打鸳鸯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秦好在90的事情上都很听妈妈的话,可她骨子里也有自己的倔强和底线。 上一世,秦立没少听严兰珍吐槽他姐夫,嫌他穷,小家子气,没担当,妈宝男。 秦立总是听多说少,主要让老妈发发牢骚,极少落井下石。 丈母娘看女婿,就像婆婆看媳妇,能顺眼到哪去? 秦立倒是可以理解秦好为什么选择姐夫这个人。 从世俗标准看,姐夫没颜没钱,要啥没啥,在择偶市场里毫无竞争力。 但从秦好作为一个女人的标准来看,她这个初恋男友,做到了很多男人绝对做不到的事。 他当初猛烈追求秦好,也许是见色起意——秦立觉得可以把“也许”去掉。然而,秦立和姐夫相处多年,同为男人,秦立很确定一件事:姐夫从来没有对秦好以外的任何一个女性动过心,哪怕只是本能地多看几眼,说几句骚话,搞点小暧昧,心猿意马一下,都没有。 真有这种小心思,很难完全藏得住。 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出轨,姐夫都不可能出轨。 秦立见识过很多渣男,太清楚男人有多经不起下半身的考验。 前脚劈了腿,后脚情深款款声泪俱下跟原配说“我跟她只是意外,我对你才是真爱”的男人,海了去了。 出门约会,姐夫也不在乎秦好打扮得有多好看,他只在乎秦好会不会被冻着,会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平常相处中,姐夫事事顺着秦好,吃什么秦好说了算,玩什么秦好说了算,只要秦好觉得好的,姐夫哪怕本来不感冒,也必定能找出角度说它好。 两人闹别扭了,甭管谁错,姐夫必定是主动道歉的那一个。 总结起来,也就两点,专一,对她好。 当然不是说这个姐夫就是完美的。他的缺点也很明显,比如咸鱼,没上进心,得过且过……为这个,婚后秦好没少跟他怄气,甚至一度考虑离婚。 上一世,秦立问过秦好:你爱他吗? 他问的是那种激情式的爱。 就像……他和林新月的那种。 他知道秦好听得出他的意思。 秦好当时淡淡地笑了笑,说:爱?哪有什么爱不爱的。跟他在一起还挺开心,挺自在,处得舒服,这就够了。 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人,日子过得舒心,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激情,即便没有,也不妨碍活着。 秦立便明白了。 他为秦好遗憾过。人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秦好这一段说不清是不是恋情的恋情,就成了她的一生。 第125章 再遇老郭 上一世,秦立也去了安市念大学,于是上大学后,他和那时已经在安市工作的秦好见面的机会多了,节假日都会组队出来吃个饭、玩个桌游什么的。 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几个秦好以前的大学同学。其中一个男同学姓郭,秦立跟着秦好叫他老郭。 老郭据说是姐夫当年最大的竞争对手。大三那会儿,老郭追秦好的架势,一点也不比姐夫弱,姐夫完全是靠着无孔不入的韧性,最终堪堪险胜。 得知姐姐交了男朋友,那时还在念初中的秦立傻乎乎地问:“你喜欢他啥?” 秦好也给了一个非常傻的回答:“他给我剥栗子。” 秦立:“哈?” 很多年后秦立才懂了,男人给女人花钱、送礼物,那叫有钱好办事。 秦好这人,两极分化,工作上很拼,生活上很懒,喜欢吃板栗,又嫌剥得麻烦。 而那时候就有这么一个男生,帮她将板栗一颗一颗剥好。 不是喜欢到一定程度,做不到这种事,或者说,想不到做这种事。 很多人看着秦好傻,凭她的条件,明明可以找个更好的,秦立却觉得,他这个姐,从小到大都没变过,精得很。 秦立33岁那年和老郭一次意料之外的见面,更笃定了秦立这个判断。 秦立在安市念完大学就离开了,一开始是工作调往外地,后来辞了职,各种原因之下,还是没回老家,留在了那个外省混饭吃。 2023年,他正带着温可书闯荡得如火如荼,有一天,微信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验证消息是:我是郭xx,还记得我吗? 秦立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老郭。 老郭说,他刚好来这边旅游,之前听秦好提过,说秦立在这里,问他有没有空出来聚一聚。 秦立答应了,百忙之中抽了个空,陪秦好这位老同学吃了顿饭。 许多年没见,秦立变成熟了,老郭变老了,整个人严重横向发展,发际线后移,面容沧桑,成了名正言顺的老郭。 老郭现在过得挺好,儿女双全,工作也还行。他说,40的人了,认命了,也不想做什么大事业、挣大钱了,给父母养老,看着孩子长大,也算圆满了。 秦立看老郭想得这么开,于是问了一个他好奇多年的问题:“你当年是怎么输给我姐夫的?” 老郭:“……” 老郭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秦立遗憾。他还以为老郭真放下了,没想到这疙瘩还没过去。 秦立便不打算再提这事。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老郭自己把话题绕了回来:“其实,虽然当年我确实很喜欢你姐姐,但我们俩并不合适。真在一起了,也未必幸福。” 秦立:“嗯?” 老郭说:“我和我老婆相亲认识的。刚开始,我俩谁也没看上谁,后来……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哈哈。” 老郭自嘲地干笑两声。 他继续说:“结了婚之后觉得也挺好的。我老婆性格特别好。我就说一件事,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自己洗过衣服。袜子和裤衩都没洗过。” 秦立恍然大悟。 确实。秦好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做家务,她宁愿努力挣钱买个洗碗机,也不会天天自己洗碗。 谁敢让秦好给自己洗袜子和裤衩,莫不是想上天。 “爱”这个浪漫的字眼,剥到底了,都是柴米油盐的日子。婚服一脱,每天都要说好谁洗碗谁扫地谁扔垃圾谁看孩子。 关于秦好的事,老郭说到这里就止住了,不再多言。 聊几句工作,聊几句家庭,说着说着,老郭抱怨起来,他老婆的工资低得几乎等于没有,家里上到老人下到两个小孩的开销全压他身上……工作压力大得他过去一年就胖了20斤,还掉了不少头发。 秦立:“你工作这么忙,家里俩孩子谁带?” 老郭不假思索:“我老婆啊。” 工资低,工作可不就清闲么。 秦立:“那你知足。还有人天天给你洗袜子和裤衩。” 老郭愣了愣,苦笑了一下,举杯,“来,干!” 这一世,老郭依旧在争夺班花的竞争中落败。 秦好的人设在这一世发生了一些变化,从“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来自单亲家庭、家境普通、性格大方热情不扭捏的班花”变成了“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来自单亲家庭、家境略有富余、性格大方热情不扭捏的班花”。 主要是从“家境普通”变成了“家境略有富余”。 秦好那个班上没什么富二代,秦好在其中,差不多算是最有钱的学生之一,反正论家里给的生活费,她基本不输谁。 想用那种送礼物、请吃饭的常规手段追她,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根本hold不住。 这样一个白富美,劝退了不少潜在追求者。 却没劝退老郭和秦立姐夫。 秦立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反正姐夫按着上一世的剧本胜出了。 秦好这一世变有钱了,眼光却没怎么变。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立想到一件更严重的事。 上一世,单论家境,姐夫的家庭是稍稍优于秦好的。姐夫虽然自己没出息,但他爸妈给力,辛辛苦苦上了一辈子班,攒下了不少积蓄给儿子买房子。 虽然秦好也不差,工作没几年,她的收入就成了家里经济来源的大头,房贷主要靠她供。 四舍五入算是门当户对。 这一世,秦好若要跟姐夫结婚,在严兰珍看来,估计就是绝对的“下嫁”了。 严兰珍恐怕会反对得更用力。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个夏天,严兰珍自己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和武明分手了。 严兰珍和武明1994年相识,到如今,2004年,整整10年。 他们认识的那一年,严兰珍32岁,武明27岁。 如今,严兰珍42岁,武明37岁。 这个消息令秦立有点震惊。 不是没想到他们会分手。 而是没想到他们既然早就明知无法解决核心分歧,谁都不肯让步,却拖了10年才分手。 第126章 转让店铺 这个消息是秦好转告秦立的,秦立心情复杂,却不敢马上去跟严兰珍打探。 严兰珍现在估计聊什么都不想聊这个。 等以后……有机会再问问。 难道他亲妈的感情之路,注定不顺? 秦立看了看视线左下角的“重启点:288”这几个字。 如果人生真的存在传说中的完美结局,他需要重来几次呢? 秦好毕业季,严兰珍10年爱情长跑夭折,秦立却只能遥遥听着,想去看看妈妈和姐姐,也一时抽不开身。 永镇这边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个暑假,爷爷的店铺要转让出去了。 爷爷的经商生涯,至此结束。 上一世,街坊邻里得知爷爷要转让店铺,带着老伴儿和小孙子回陵城和儿子一起生活,纷纷恭喜,说老爷子操劳了一辈子,终于要享清福啦,以后天天在家含饴弄孙,生计就让年轻人操心云云。 爷爷总是呵呵地笑,以默认的姿态接受大家的羡慕与祝福。 十几岁的秦立不是很理解转让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当做第二个家的,在这里睡过无数次午觉、看爷爷下过无数局象棋、熟悉而亲切的门店,很快就要不属于他们了。 秦立很不开心。 可听大家说,爷爷以后再也不用辛辛苦苦每天一大早开店了,不用操心生意了,秦立又觉得,对爷爷,似乎是好事。 然而,并不是。 家对爷爷很重要。这个门店,对爷爷也很重要。 这里是他的战场。他在这里运筹帷幄,谈笑风生,他赚到的每一笔钱,不仅代表着物质,更代表着荣耀。 这里还有他的棋友们。只有这些人知道,他在棋局上如何令人闻风色变,只有这些人会对他的绝妙一招露出钦佩之色。 这些话他从没说过。都是秦立猜的。 爷爷从不跟人说心里话。 秦立只记得,爷爷把店铺转让出去后,每天依旧还是会去门店里坐一坐,跟新老板聊聊天,有事还会帮着招待一下顾客,兴致好了,再下两盘棋。 爷爷转让的对象是一个老顾客,也算得上朋友,爷爷做了多年生意,经验丰富,那位新老板很乐意爷爷给他传授经商秘诀,对爷爷十分欢迎。 一直到秦家卖掉老宅,举家搬迁到陵城。 离开永镇的那天,不知道爷爷是什么心情。 那一天起,永镇对于他而言,便不再存在。 他对于永镇,也不再存在。 连同他这漫漫一辈子里一些很重要的部分,都被抹消了。 这一世,刚放暑假没几天,秦立某天到门店给爷爷送饭,听到爷爷跟一个中年男人聊起转让的事,他就知道,这个重要的节点到来了。 秦立上初中后,上课的时间长了很多,再不能成天混迹在门店里,门店几乎从早到晚只有爷爷一个人,爷爷越来越感觉自己力不从心,生意规模不仅无法拓展,还有回缩的趋势,盈利也逐渐下滑。 爷爷便清楚,自己该退了。 自己退了,却没人接手。 不过,一个小门店而已,挣点养家糊口的钱,谈不上什么家族生意。 转让给别人就转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爷爷有了转让店铺这个心思,奶奶便也顺理成章地有了搬回陵城的心思。 回陵城是为了方便秦志国和秦立。秦志国生在陵城,长在陵城,户口在陵城。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他得罪过的那些人早不记得他了,可以回老家混日子了。 秦立也得回陵城高考。 搬回陵城最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 但等她真正下定决心,开始实操,还要等到初二结束的暑假。 秦立还有一年的时间。 店铺转让的事谈了一个月左右。秦立正好放假,便天天在门店里呆着,看着爷爷跟对方谈,怕爷爷吃亏。 其实转让事宜并不复杂,剩余的房租加上押金、装修设备转让费、以及店里存货的进货价,这几个主要数目谈好了,也就妥了。 这不是什么很大的交易,爷爷也不是很在意那仨瓜俩枣。 他是不舍得。 于是就这么磨磨唧唧地,连转让合同上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过了三遍,爷爷才把合同签了。 签合同第二天,新老板兴高采烈地重新搞店里的装修和布局。 爷爷在现场看着,秦立陪着爷爷。 爷爷这店面很多年没有翻新过了,从外边一看就透着一股浓烈的老破小气息,如果没进过这家店,很多人兴许会怀疑,是不是真有人会光顾它。 那位新老板看中的是爷爷这家店多年积攒下的客源,以及不少稳定的合作方,这个地段也不错,周围好几个繁华的商业区,装修重新弄一弄,身价倍增。 秦立和爷爷一起,亲眼看着那个爷爷每天都在里面收钱的柜台被搬出来,看着小休息间里的床也被搬出来,看着柜台对面那个老旧的木头柜子被拆掉…… 爷爷表情很平静,有人跟他打招呼,他还乐呵呵地回应。 新店面大约半个月以后弄好了,果然焕然一新,成了年轻人能接受的样子。 爷爷每天都去店里坐一坐。 只是不再像从前一样,每天雷打不动、风雨不改地一大清早起床,简单吃点早餐就出去开店。 现在爷爷一般在家慢悠悠地吃完午饭,再慢悠悠地走到门店。 不用赶时间了,也不必坐三轮车了。 下午也一样。他不再待到黄昏打烊时间,而是4点左右就离开,依旧慢悠悠地走回家。 没有收入了,坐三轮车太奢侈,能省一点是一点。 上一世,秦立这个暑假都在外边疯玩。 这一世,秦立每天陪着爷爷去门店,陪着爷爷回来。 爷爷有时过意不去,对秦立说,不用陪他,想去玩就去。 秦立还是陪着他。 爷爷掩藏不住脸上的高兴。 秦立却很难过。 他知道,人会老去,这不可避免。 他再不舍得,爷爷也会一步步地离他越来越远。 上一世,没心没肺地长大,那一天突然到来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世,他步步留心,一点一点地见证着整个过程,然后,无能为力。 第127章 姐姐重要还是姐夫重要? 生活还在继续。听说秦好找到实习了,依然是上一世那一家世界五百强。 上一世,秦好是毕业后,先试了几份别的工作,都不满意,之后还考公失败,这才辗转之下进入了那家公司,辛辛苦苦熬满试用期,最终转正。这一世,秦好大幅提前了进度,大四就给上辈子的老东家投了实习简历,并被顺利录用。 严兰珍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上一世,严兰珍听到世界五百强就两眼放光。公司名号响亮,八险三金,福利优厚。虽然到手工资不高,工作还辛苦,但谁工作不辛苦呢? 能找到这么一份体面的营生,女儿也算是出人头地了。 这一世,严兰珍看秦好这工作哪哪儿都不顺眼,工资不高不说,听说转正后每周偶尔加班五六次,晚上9点能到家都算是公司开恩。严兰珍一听这情况就不乐意了,这是她的宝贝女儿该过的生活吗? 不如回陵城考公。 母女俩都心知肚明,工作太累只是明面上的说辞,严兰珍真正的算盘是,一来让女儿回老家,终究是件好事,哪个为人父母的想看到儿女漂泊在外?二来,如果秦好真回陵城工作了,她那个安市本地人的男朋友多半得黄。 大四前的暑假,秦好提前了十多天回安市,严兰珍也跟了去,她刚和武明分手,秦好便劝妈妈和自己去安市玩几天,旅旅游、散散心。 就是那时,严兰珍见到了秦好的男朋友。 这一见,严兰珍就在心里给这未来女婿打了个叉。 第一眼看着就贼眉鼠眼,毫无贵气。 好,男人的颜值不重要。但这男人小家子气的作风,家境断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些想法,严兰珍不会对秦好明说。她一贯是曲线救国,醉翁之意不在酒。秦好呢,也是见招拆招,明明都看破了,却绝不说破,转头就阳奉阴违。 这对母女斗智斗勇多年,各有千秋。 不过回陵城考公这事,秦好是愿意的。那家世界五百强,说实话,实习期还没满,她就对这家企业彻底幻灭了。 狼性文化,利益至上,往死里压榨员工。企业文化是,“我把青春献给公司”。 看着那些每天过得像丧尸一样的正式员工,她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对比之下,考公那可太香了。 秦好不像秦立,她在陵城土生土长,陵城是她正儿八经的故乡,她妈妈也在陵城,能回陵城,她是很愿意的。 至于男朋友……得先往后排。 工作重要还是对象重要? 当然是工作重要。 因此,就回陵城考公这一茬,母女俩统一了战线。 秦立是在企鹅上听秦好提到这事儿的。秦立想了想,提醒秦好:“听说考公要政审?” 秦好:“啊?” 她也知道这事,但并没太放在心上。 秦立:“姐,你最好注意一下,让妈好好了解了解,是不是得避开公安、警察相关的部门,这些职位听说政审很严格,直系亲属三代都要查的。” 秦好听明白了。 当年,陵城大酒店出事,秦志国被拘留了几个月。 虽然最后没有立案,但终究是个隐患,实际上会有什么影响,不好说。 其实秦立真正的意思是爷爷当年的事。 秦志国那档子事没有立案,最终是罚款了事。爷爷当年可是货真价实蹲过好些年号子的。 可别以为年代久远查不出来。 为什么秦立这么笃定? 因为上一世就被查出来了。 秦好以优异的表现通过了笔试、面试,却在最后的临门一脚碰了钉子,与铁饭碗失之交臂。 从此只能埋头给资本家当螺丝钉。不到40岁,搞出了一身的职业病。 这也是为什么,爷爷会在他那首诗里说,自己愧对家人。 爷爷怎么都没想到,年轻时犯的错误,竟会毁了孙女儿的前程。 他会不会闭眼的那天,都仍为此而愧疚着? 后来,秦立特意去查过资料,原来只要考的不是警察类的职务,秦好还是可以当公务员的。 只是,那一次折戟沉沙,秦好就彻底放弃了。 古时封建社会,考科举是件劳民伤财的事。普通点的人家,供一个人考一次科举,可能就得负债。 21世纪,考公远没那么夸张了,却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为了那次考公,秦好自己准备了很长时间,严兰珍也去走了不少关系,光请吃饭就数不清花出去多少钱。 确实是没法折腾第二次了。 几分钟后,秦好回复他:“嗯,我知道了。” 伴随着这条信息而来的,是一声“叮铃”。 [重启点+30] [重启点:318] 重启点奖励相当于一种预言。秦立先是一喜,继而松了口气,半晌,又想到了姐夫。 只想了两秒,就不管了。 姐姐重要还是姐夫重要? 那当然是姐姐重要。 21世纪了,总不能姐姐远嫁安市就可以,他跟着姐姐来陵城就不行,是。 转眼暑假即将结束,秦立准备上初二了。 他再不能每天陪着爷爷走去门店了。 这一年,爷爷78岁。 秦立可不放心爷爷天天一个人走那么长的路。 这一年,新闻上似乎还未出现扶老人反被讹的案例,但秦立不敢赌。 上一世,类似的新闻出现后,奶奶就说过,她出去买菜时,在路上摔了一跤,周围行人匆匆路过,没有人上来扶她一把,是她自己缓够了爬起来的。奶奶说,能理解,社会风气就这样,谁都不想平白无故惹麻烦。 可爷爷硬是不舍得花钱坐三轮车。他不是没存款,做了那么多年生意,多少攒下一些,然而他心心念念,这些钱是留给秦立以后念高中、念大学的,甚至还要买房子娶媳妇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生怕哪天两腿一蹬,秦志国那货是根本不敢指望。 秦立知道他是说服不了这个老爷子了。 秦立先斩后奏,从爷爷的电话本上找到一个爷爷经常联系的三轮车师傅,跟对方谈了个交易。 秦立按市场价溢价10左右包了个月,让师父每天两趟,中午1点,下午4点半,准时到秦家和门店接送爷爷。 爷爷知道这事,气坏了。 这败家玩意儿,他是白省了。 奶奶知道这事,乐了。 他们这小孙子,素来古灵精怪,干出点啥事都不稀奇。 秦立理直气壮,他花的是自己攒的零花钱和奖学金,而且已经跟师傅谈好了,钱都付了,要不回来了。爷爷不坐这三轮车,就更亏了。 爷爷:你的零花钱和奖学金不都还是我给的! 你搁这套娃呢?! 爷爷试图跟师傅讲道理,把钱退给孩子,师傅早就被秦立提点过,说什么都不能退,再者,秦立说了,这是长期合作,以后每个月有一笔稳定进账,师傅怎么可能放过这口肥肉? 秦立说得对,这三轮车不坐就白亏了。 爷爷只能含泪上车。 师傅按着秦立的嘱咐,放慢了车速,开得很平稳。路上,跟爷爷唠嗑,老爷子,您这孙子太懂事了,要是我儿子以后能这么孝敬我,我这天天起早贪黑的,都值当了! 爷爷本还心疼车费,听到这话,嘿嘿笑开了。 第128章 重遇老同学 开学前两天的一个晚上,江得意来找秦立玩。 开学就是初二了,一想到即将再度进入那种起早贪黑埋头苦学的模式,江得意就牙酸。 这个暑假,他好好把平常想玩的游戏玩了个过瘾。那架势,仿佛开学即入土。 比较遗憾的是,秦立总是忙家里的事,没空天天陪他去开黑。 江得意老感觉哪里不太对:他这个老铁是那么懂事乖巧的人吗? 秦立内心呵呵:因为现在我已经是个大人了,而你还是个熊孩子。 上一世,秦立比江得意熊多了。 秦立优秀得很出格,坏得也很出格,上限和下限之间的范围很宽广,让长辈们又爱又恨。江得意是老师和家长的贴心小棉袄,他有时也贪玩,但秦立记忆中,江得意极少跟家里人吵架,或是跟谁红脸。 至于打游戏这种事,他家里人是不管的。 成绩好就行了。打打游戏么,无伤大雅。 这大概是他们俩最大的共同点,都是被放养的,全称放飞式养育法。 只不过,到后来,江得意飞着飞着,还是飞回了家。秦立飞着飞着,就飞远了。 看着江得意现在这在学习和玩耍之间纠结的模样,秦立都不忍心告诉他,再过几年,等他高考完,他就要进入五年苦逼的医学生生涯。 这可是他自己选的。 秦立提醒自己,到了高三,一定得问问江得意咋想的。 小时候他可从没看出来江得意竟心怀悬壶救世的崇高理想。 就那苦逼的五年里,他竟还抽空谈了个女朋友。 现在秦立想想,兴许那是江得意的苦中作乐。 更苦逼的还在后头。 秦立上一世和江得意最后聊的几次微信,江得意没少跟他诉苦。 江得意说,特殊时期那两年,他都快被榨干了。 最严重的一段时期,他需要与家人隔离,不能回家,老婆孩子都见不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扛过来的。 幸好,最终他和家里人都没事。 看完江得意这些信息,秦立第一反应不是同情,而是敬佩。 许久不联系的昔日好兄弟,已经成了这么有担当的人了。 现在告诉江得意,你以后会成为医生,江得意自己都不会信。 秦立忽然想,如果提前告诉江得意他未来会遭遇什么,他还会选择学医这条路吗? 该告诉他吗? 这个不经意的想法出现后,就盘绕在秦立心头,竟挥之不去。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少年稚气的江得意,秦立没有开口。 至少,还不是时候。 江得意是骑自行车来找秦立的。他把自行车丢秦立家里,两人结伴前往秦立家旁边的人民广场。 最近人民广场开了个旱冰场。其实就是找一块空地,用绳子和道具围个圈,再放一堆旱冰鞋搁那出租。江得意最近迷上了这玩意儿。 两人来到人民广场,直奔旱冰场。路上,秦立不经意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立以手肘碰了碰江得意,“哎,那个是咱小学同学吗?” 江得意循着秦立的视线望过去,打量了一会儿,“哦,好像是,那个谁来着,苗什么……” 秦立:“苗小霜?” 江得意:“对,就她。” 苗小霜,他们上六年级后,就成了班里默认的班花。 小时候,苗小霜扎双马尾。后来渐渐长大,就改成了单马尾。然后,有一天,苗小霜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扎头发,披着头发就来学校了。 那天,她走进教室时,不少同学都看呆了。 她那头柔顺乌黑的及肩长发实在太漂亮。 更映衬得她小脸白皙,眉眼精致。 小孩子们也就是被惊艳了一下,没有太多心思。真有贼心,也没贼胆。 秦立记忆中,上一世一直到他初二转学,江得意在这方面都没开窍。不论班花还是校花,他从来没表现出过太多兴趣。 才毕业一年多,江得意就连苗小霜的名字都记不全了。 秦立真想给他剧透,兄弟,你以后成为医生前,还会先成为一个舔狗。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嗯,就像现在围在苗小霜身边的那群舔狗。 没有夸张,字面意思,真的是“一群”。 两人和苗小霜隔着一段距离,苗小霜完全没注意到他们路过。秦立看图说话,感觉现场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苗小霜和一群朋友在广场玩,这群朋友基本全是男生,然后,苗小霜的自行车突然出了问题,那一群男生呼啦一下全部涌上去,争先恐后地修车,给自行车……哦不,给车主人献殷勤。 但车主人苗小霜都懒得多看一眼,退到一边坐下,任由一群小男生忙活。 男生群中有一个长相还挺英俊的小伙子抓紧时机跟了过来,在苗小霜身旁坐下,和她聊天。 秦立从这个距离都能看到那个小伙子脸上写满了对女神小心翼翼的讨好。 不知道苗小霜现在在哪所学校。小学时,苗小霜成绩在班上排名也很靠前。 不管她如今成绩如何,反正桃花运是相当旺。 要说苗小霜不知道这群舔……这群男生心里在想什么,打死那个小伙子秦立都不信。 对这个场景,江得意毫无想法,他现在眼里只有旱冰场。 秦立也没有跟老同学打招呼的意思。花季雨季的少男少女互相飙戏,他们就不去干扰这种单纯朦胧又美好的情愫了。 秦立本以为和苗小霜的偶遇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他和江得意在旱冰场疯了大半个小时后,人民广场的另一头突然传来骚动。 秦立转头一看,刚刚苗小霜在的那个地方,被好些人围住了。 秦立皱了皱眉。 他想起来了。 他就纳闷,他刚刚怎么一下子就认出了苗小霜,还多看了几眼。 原来上一世的那件事就发生在今晚。 正好江得意玩累了,坐在一边休息。秦立招呼他:“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走,看看去。” 苗小霜在今夜遇到的事,上一世他同样在现场。 他选择了明哲保身、袖手旁观。 尽管算不上什么严格意义上的大事,这一次,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尽力而为。 第129章 一个神奇的人物 秦立和江得意来到近前。 眼前是很魔幻的一幕。 苗小霜正和另外一个女孩子面对面地站着。 那个女孩子,秦立和江得意都认得,是永镇小孩子群中很有名的一个小太妹。 据说高中以下的小孩子,但凡是混“江湖”的,没有不怕她的。就算不混“江湖”,也都听说过这个人。 小太妹是个小美女,非常漂亮,她的漂亮完全不输对面的苗小霜。 不过,她最出名的还是在“江湖”中的势力。据说她有好几个姐姐,而她的姐夫们个个是人物。敢得罪她,随便叫一个姐夫出来,都能教你做人。 何况,以小太妹本身的颜值,她身边的“打手”也不会少。 这种“江湖”,相当于古惑仔的小镇过家家版本。 秦立认识小太妹,跟她的所谓江湖势力没有半毛钱关系。秦立是因为江得意而知道这个人的。 江得意和小太妹住一个街区。小时候一起玩过,算是童年玩伴。 有点儿交情,不多。长大后,江得意进入了不喜欢和异性玩的阶段,转而跟秦立黏一起了。 秦立和小太妹更是没说上过几句话,尽管他们都知道对方是谁。他们之间似乎达成了默契的共识,你混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不是一类人,互不相犯最好。 现在,小太妹正在劈头盖脸地骂苗小霜。 苗小霜则像根木头一样站着,微微低着头,不敢看小太妹,视线钉着地面,一声不吭。 和刚刚被一群男孩众星捧月时的容光焕发判若两人。 这还不是全部。 更精彩的是周围的“配件”。 小太妹身边,还站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生,显然是小太妹的朋友。 这是人多欺人少? 并不是。 因为苗小霜身边,也站着一个人。 就是刚刚与苗小霜相谈甚欢的那个英俊小男生。 这小伙子,秦立目测他应该也是初中生,很有可能是苗小霜的同班同学或校友。 小伙子个头不矮,和秦立差不多,比小巧玲珑的苗小霜高了一大截,站在小姑娘身旁,像一个坚实的依靠,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也就是看着。 就在小太妹对苗小霜进行言语输出的时候,不论是小太妹身边的女生,还是苗小霜身边的这个英俊小伙,都只是看着,均沉默不言。 上一世,秦立看清楚这场景的时候,直接懵了。 小太妹的朋友不说话还能理解。这位小伙子,你女神被人家骑着脸喷,你就站旁边看着? 而且,对面还是两个加起来都未必打得过你的女生。 好家伙。秦立直呼好家伙。 这是什么品种的舔狗? 舔了,又没完全舔。 主打一个“没事你是我女神,有事咱是陌生人”是。 至于之前那群争先恐后给苗小霜修车的精神小伙呢? 秦立不知道,也不敢问。 这块空地,以两两对峙的四个当事人为圆心,周围的路人围成了一个圈,挤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人虽多,却很自觉地不出声打扰,集体安静如鸡地看表演。 这画面,就说魔幻不魔幻。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啊。 上一世,秦立自然是觉得小太妹这样欺负人不对,欺负的还是他的旧同学。但,首先他和苗小霜说不上什么交情,其次,人家的“护花使者”正杵旁边呢,护花使者都不出头,他瞎操什么闲心? 再者,小太妹也不会真把苗小霜怎么样。 不过,若有人当着自己面这么欺负自己女朋友,管他老几,秦立都得拼命。 后来,江得意近水楼台打听到消息,告诉秦立,小太妹那样做是事出有因。 小太妹并非什么凶神恶煞之人。相反,她朋友很多,很讲义气,朋友们都很喜欢她。她只有一条忌讳是别人绝对不能犯的:在她背后对她说长道短。 小太妹平生最恨长舌妇,长舌到她头上,一旦传到她耳朵里,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掘出来,好好上一堂思想课。 只要不犯她这条忌讳,她没事也不随便欺负人。 被小太妹收拾过的小孩子很多,有男有女。男的由她的“打手”或者姐夫出手,女的她一般亲自来。据说至今没人敢报复,也没人敢多说什么,尤其被她教训过的那些女孩子,大多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都是有名的美女——在她说来是“绿茶”,天天被捧着,骄横惯了,被小太妹削完,一个个都没了脾气,对任何人都不敢再说小太妹一句不是。 这位小太妹做事自有一套原则,不乱搞无辜之人。只要不得罪她,她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她也不挑弱小的欺负,搞的就是出头鸟,更不玩偷袭和埋伏,就喜欢让大家看热闹,顺道评评理,到底是谁先招惹的谁。 最后,主打一个精神攻击,欺负得最狠的时候,也就是给小姑娘一个巴掌。 她的欺负不纯是出气,都带着明确目的:让对方当着她的面,当着大家的面,向她认错道歉。 认错还得诚恳,她不接受敷衍。 一开始,秦立只当这小太妹是个小混混。后来,逐渐看明白,小太妹这些杀人诛心的手段,使得炉火纯青。 是个神奇的人物。 再后来,发现小太妹在孩子圈里风光无限,实则也是个可怜孩子。 尽管她和江得意算是邻居,但她和江得意不一样。 她家境贫寒。上头有几个姐姐,还有姐夫,听着很风光。实际情况是,家里没钱供几个姐姐读书,为了彩礼,早早地就把她的姐姐们一个个嫁出去了。 姐夫个个是人物? 对于小孩子来说,成年人露个凶相,吓唬吓唬他们,那就是惹不起的人物。 再深想一层,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哪会给小孩子营造这种错觉。很有可能,这些姐夫本身就是小混混,甚至捞偏门的。 家里只剩下她一个没出嫁的女孩。小太妹长得太漂亮,家里又时常跟姐姐和那几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姐夫来往,免不了惹出一些不堪的言论。 大人带着恶意私下议论,小孩子则道听途说,懵懂地跟着以讹传讹。 第130章 认错 不知道小太妹如何养成的这种嚣张跋扈的性格。你敢编排我,老娘弄不死你。 可以说专治造谣。 她风光了也没多长时间。就在秦立转学去陵城前,她先一步消失了。据说退学了,初中不念了,也从家里搬走了。所有人都传,她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老男人。 她大江得意和秦立一个年级。那一年,她也就十五六岁。 当时,秦立听到这个似是而非的消息,很难说自己是什么心情。 惋惜。 也只是几分惋惜。 他感觉,这其实是个挺聪明的姑娘。 还有一股敢作敢为的气魄。 她也许只是运气不够好。 朴实平淡的生活里,处处是比电视剧和小说魔幻百倍千倍的现实。 上一世,秦立就没怕过这个江湖人人谈之色变的小太妹。如今再见,更不怕了。 一个命途坎坷的小女孩罢了。 小太妹穿得很时髦——在永镇这个小地方的时髦,其实都是些廉价的地摊货,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趾高气扬,直直地盯着苗小霜,语气咄咄逼人:“你不是很能叭叭吗?在背后说我什么?嗯?说我出来卖?是不是这样说的?来,给我再说一遍。” 苗小霜抿着嘴,不吭声。 小太妹嗤笑:“怎么?有胆子在背后逼逼,没胆子承认啊?怂不怂啊你?” 苗小霜快哭了,但又不敢哭出来。 早知道有今天,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嘴贱! 小太妹:“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苗小霜还是不吭声。 小太妹提高音量:“我问你知不知道你错在哪了!你t哑巴是!” 苗小霜身体抖了抖,更不敢吭声了。 小太妹挑眉,“不会说话了是?行,那我来帮帮你——” 小太妹扬起手。 苗小霜下意识闭上眼,等待着那个巴掌落下来。 这时,有人开口:“素姐——” 小太妹停住动作。 所有都齐刷刷看向突然加入战场的秦立。 秦立都说话了,江得意便也跟小太妹打招呼:“嗨,小素~” 小太妹全名叫胡小素,名字有点土,所以小太妹不太喜欢别人叫她全名。 家里人叫她素素,年纪比她大的孩子叫她素妹,比她小的,或者同龄朋友,一般就叫素姐。 小素是江得意这样的童年玩伴才会叫的。 看到江得意,小太妹的脸色和缓了些,她对江得意印象还是很好的,江得意小时候很照顾她,即便后来长大了,疏远了,彼此间也没什么摩擦,碰上了,都能点个头、打个招呼。 小太妹清楚江得意这样的家境,还是学霸,不跟自己这种人玩到一块是很正常的事。 江得意就该与秦立这样的好学生做朋友。 她知道秦立是谁,但这是两人第一次说上话。 小太妹迟疑半秒,把扬到一半的手掌收回去,“你们怎么在这?” 这话是疑问,也是试探。她一时吃不准,这俩是单纯路过,还是要站边。 如果要站边,站的是哪边? 苗小霜也认出了秦立和江得意,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喜,听到江得意亲热地跟小太妹打招呼,又是一阵绝望。 连她现在的同班同学都不敢出面帮她反抗小太妹,那还是天天追着她身后讨好的备胎呢,何况关系平平的旧同学! 而苗小霜身旁那位英俊小伙,看到秦立和江得意的出场,心里一阵后怕。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敢为了苗小霜顶撞小太妹。小太妹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背后的人脉。 你永远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能挥一挥手招来一群壮汉。 一时间,小小的广场上风起云涌。围观群众眼神发光,看得更带感了。 这不比电视剧刺激? “素姐,”秦立笑得很和煦,指了指苗小霜,“苗小霜是我小学同学。” 小太妹微微一挑眉,哦,果然是来站边的。 秦立不等小太妹说话,继续道:“苗小霜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惹素姐生气了?” 小太妹一愣。 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秦立又是这姓苗的小绿茶的一枚舔狗,只不过那边那个舔狗怂,秦立不怂,敢为自己看上的妞挺身而出。 却不是声讨她欺负弱小的女孩子云云。 这些个男的,女的长得好看点,稍微一示弱,掉几滴眼泪,他们就跟脑子被吞了似的。 秦立则上来先替苗小霜认错。 “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这么大动干戈,无非就是想听苗小霜承认这一点。 凭什么无缘无故、毫无证据地,就要这么污蔑她? 凭什么? 谁乐意无端端被人说闲话? 还说得那么恶毒! 她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肆无忌惮用语言这把刀子扎她,她就要扎回去,而且是光明正大地扎回去。她得让这些怂逼亲身感受一下这种痛! 秦立比她高了一个头,却一口一个素姐,给足面子,也让小太妹很受用。 小太妹哼了一声,以下巴尖指向苗小霜,“你问她。” 她本想说“你问那个贱人”,话到一半,临时改了口。 秦立懂做人,她多少得给点面子。 江湖么,不就是这样。 秦立知道,小太妹这是给台阶了,赶紧转头对苗小霜说:“苗小霜,素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认真给素姐道个歉,保证下不为例,素姐不会再跟你计较的。” 苗小霜红着眼圈,抬头看了看秦立。 她身旁那位英俊小伙也愣愣地看着秦立。 江得意也开口:“是啊,咱小素姐人美心善,谁不知道是,苗小霜,你就给素姐道个歉,没多大事儿。” 苗小霜咬着牙,嘴唇颤抖。 她是很后悔自己当初嘴贱,但,让她众目睽睽之下向这个臭名昭着的小太妹认错,她一时又觉得丢脸。 背后编排小太妹的又不止她一个,为什么偏偏针对她? 再说,这些传言有说错吗?看看今天小太妹这穿的什么?紧身吊带,小短裙,黑丝,还涂着口红,穿成这样,可不就是出来卖的吗? 她明明是被欺负的那个,为什么要让她低声下气地道歉认错? 苗小霜纠结了一会儿,又想开了。 被大庭广众骂了这么半天,已经够丢脸的了。 刚才差一点就要被打了。 她只想赶紧结束这件破事儿。 苗小霜声如蚊呓:“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的,下次不会了。” 小太妹脸上闪过一丝不满,这么小声,说给谁听呢? 秦立再次抢先开口,笑着对小太妹说:“素姐,你看,小丫头已经得到教训了,肯定没下次了。都知道素姐是讲规矩的人,这事儿咱就算过去了呗?素姐你觉得行么?” 江得意:“就是,小素姐,出来玩就得开开心心的,别坏了心情。” 小太妹被两人的双簧先声夺人,一锤定音,一时不知该如何发作。 空气安静了几秒,小太妹认命一般,“行。”她又瞪一眼苗小霜,“小妮子,可别让我再抓着下次。” 再与江得意和秦立寒暄了几句,她就带着小姐妹走了。 苗小霜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她身旁的小伙也松了一口气。一直到小太妹走远,他才轻声安慰苗小霜:“没事了。” 苗小霜眼圈还红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至于秦立和江得意,并没有跟苗小霜多说什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第131章 竹马不如天降? 苗小霜这段小插曲,让秦立拿到了1个重启点奖励。 秦立现在有319个重启点了。 重启点这个事,他现在不知该说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 就像被告知你有一万块,但不告诉你这到底是软妹币,还是美元,还是越南盾。 后来,秦立和江得意都没再见过苗小霜。 和小太妹胡小素的缘分却远远没断。 这是后话。 浪完这个晚上,两人就拾掇拾掇准备上初二了。 姜老师在初二依旧是11班的班主任。 姜老师本身就是老资历的教师。如果11班的成绩继续这么辉煌下去,她这个班主任有可能会连任三年。 开学注册当天,秦立得知了一个令他不那么愉快的消息。 这个学期,他们班有个转学生。 转学生是位男同学,叫俞墨平。 俞墨平此人,秦立尽管只和他当了一年同学,却一辈子都很难忘记他。 被恶心的。 后来在大学,对班上孤立那位女同学薛菲的事,秦立尽管出于感同身受,很不认同这种行为,却一直小心维持着局外人的身份,不愿过多牵涉其中,多少有点俞墨平的原因在里面。 俞墨平让他深刻地明白了“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这个道理。 上一世,俞墨平刚转学来时,秦立和他还没有什么交集。 但,没多久,俞墨平就看出来了秦立在班上的地位。 有一天,忘了怎么起的头,俞墨平和秦立聊了起来,这一聊就聊嗨了,俞墨平也是资深tvb迷,两人就“到底是83版的《射雕英雄传》更好还是94版的《射雕英雄传》更好”而辩论了半天。 俞墨平坚决认为83版更好,说翁美玲是唯一的黄蓉,不可超越,秦立说你放屁,朱茵是他女神,他不允许有人污蔑他的女神! 虽然他的女神名单还有周慧敏、黎姿、邱淑贞……等等。 周围的同学目瞪口呆地看着秦立和俞墨平兴奋地聊到了上课。 初二之前,所有人都知道秦立最好的朋友在3班。从初二的这一天开始,秦立在11班也有了一个“铁哥们”。 秦立现在回想起来,就是后悔,很后悔。 他真是瞎了狗眼。 其实上一世,关于俞墨平的为人,早已出现了很明显的征兆。 那就是,江得意这样一个和所有人都处得来的中央空调,偏偏与俞墨平互相不对付。 江得意不喜欢俞墨平,俞墨平也不喜欢江得意。 上一世,秦立以为江得意只是在“吃醋”。 他们俩的交际圈都很广,并非只跟对方玩。但普通朋友和最铁的哥们,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俞墨平的出现,威胁到了江得意的地位。 后来,俞墨平逐渐露出真面目,秦立才后知后觉,江得意哪那么小心眼,连江得意都容不下他的,那得是什么样的奇葩? 秦立之所以一下子就和俞墨平成了朋友,是因为俞墨平这人非常热情主动。 他有一种独特的本事,只要是他瞄准的目标,给他三天时间,他一定能和对方成为“最好的朋友”。 别问怎么做到的。秦立一直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初二上学期,班里第一次调座位,俞墨平跟秦立说,他想和秦立同桌,问秦立能不能安排。 秦立当然能安排。座位理论上是班主任排的,学生无权过问,可实际上,秦立想跟谁同桌,就能跟谁同桌。 秦立答应了俞墨平。 两人成了同桌后,孽缘正式开始了。俞墨平近水楼台,天天巴着秦立,一点点地从江得意手中抢占秦立的“份额”。 秦立出去跟小伙伴们一起玩,都会带上俞墨平。 江得意看不惯俞墨平,但秦立不可能赶走他,江得意只得捏着鼻子接受。 秦立这狗脾气他都忍了多少年了,还忍不了一个俞墨平? 江得意这时还不知道,这种状况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竹马不如天降。 前期,俞墨平在秦立面前表演得还算用心,努力维持人设,对于他和江得意之间的摩擦,秦立没有很放在心上。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谁能保证和每个人都看得对眼呢? 只有一点,是秦立的底线,那就是不能在他面前说江得意的坏话。 俞墨平尝试过一两回,秦立当场拉下脸,说你对江得意有什么意见,直接跟他说,你非要跟我逼逼这个,我转头就当着你的面告诉他。 俞墨平吓得闭上了嘴。 秦立又说,我当你是朋友,但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永远是江得意。 秦立说话就是这么直,能接受就接受,受不了,一拍两散。 俞墨平明白了江得意在秦立心里的地位。因此越发怨恨江得意,但最怨恨的是秦立。 后来……俞墨平的背刺属性开始一点点显露。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是兄弟就来砍我”。 俞墨平第一次背刺,是一件很小的事。 一天下午的体育课,体育老师让大家跑圈。那天体育老师也不晓得是心情不好还是怎么的,大家跑完圈后,体育老师没有马上解散,而是黑着脸,说,有人偷工减料,别以为我不知道,自觉点站出来,去加跑5圈。 当然没人会主动站出来。 于是现场陷入了僵局。 很显然,体育老师也不记得到底是谁偷了懒。他扫视一圈所有学生,手指一点,点向俞墨平,“你,去加跑5圈。” 俞墨平:“?” 俞墨平懵了。 体育老师又点了几个倒霉蛋,大家都垂头丧气地去加跑了。 秦立很同情俞墨平,是真偷懒还是纯粹抽奖被抽中,说实话没那么重要,5圈么,当锻炼身体了。秦立寻思着,下了体育课请俞墨平吃点好吃的,抚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 秦立以为这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 万万没想到,俞墨平搞出了一个骚操作。 其他被罚的同学去跑圈了,俞墨平不,他去找到体育老师,说刚刚偷懒的同学明明还有很多,为什么罚我不罚他们? 体育老师本来没想把事情搞大,罚几个学生权当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听俞墨平这么一说,他不问也得问了:哦,还有谁? 俞墨平一通报菜名操作: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大半个班的同学都被他举报了。 其中包括了秦立。 这回轮到秦立懵逼了。 第132章 我们都没有错 秦立和一群本来已经解散去自由活动却突然被薅回来跑圈的同学们呼啦啦回操场挨罚,秦立一边跑,一边思考人生。 他给整不明白了。 俞墨平这是闹的哪一出? 他知不知道他这种做法是会被人打的? 14岁的孩子想不通,并且很生气。 还想我请你吃好吃的? 吃shi你! 跑完圈,秦立和俞墨平没有结伴回教室,各走各路,进入冷战。 下午放学回家,吃了个晚饭,秦立的怒火渐渐平息。 他试着去理解俞墨平当时的委屈。 想想,如果是自己,要是自己真的没偷懒,是被冤枉的,老师觉得自己是转学生,好欺负,不分青红皂白让自己当杀鸡儆猴里的这只鸡,而自己最好的兄弟就那样看着,完全不为自己开口说一句话。 这么一想,好像是挺憋屈的。 至于举报这个事,他不是只举报秦立,也没有不举报秦立,而是举报了很多人,其中有秦立。 只举报秦立是针对,不举报秦立是徇私。 虽然秦立并不觉得自己是偷懒的一员。 总之,俞墨平不想吃这个哑巴亏,想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这似乎是最合理的做法了。 秦立理解了俞墨平的心情,但他并不支持俞墨平的做法。 哪怕今天吃这个亏的是秦立自己,他也肯定不会这么干。 要么,当场跟体育老师据理力争,我没有偷懒,或偷懒的不是我一个人。 要么,自认倒霉,回头私底下讹好兄弟一顿都行。 就是不能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然后暗搓搓去拉别人下水。 这是最招人恨的。 用脚板底想都知道,这么做了之后,一时之气是出了,从今往后,估计班上也没谁会把他当朋友了。 俞墨平这人,情商主打一个忽高忽低。 秦立一番自我攻略,想着,如果俞墨平主动来找他和好,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别人计不计较他管不着,他是不会跟朋友太计较的。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俞墨平的下限。 晚上回学校,秦立感觉班上气氛有些不对。 好几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微妙。 他进教室的时候,俞墨平已经在了,他正和班上另外几个同学聚在一起,低声聊着些什么。 见秦立进来,俞墨平和那几个同学都朝他看了一眼,又转回头去,声音压得更低。 秦立一看就知道,这几个人大概率是在讨论他。 秦立从初一起就是班上的权威人物,谁敢议论他? 这么明目张胆,还是第一次。 秦立狐疑了一个晚上。终于,有一个同学悄悄来给秦立报信。 那个同学告诉秦立,俞墨平在晚自习前,趁着秦立不在,四处跟人说,下午体育课他明明是被冤枉的,秦立也明明知道,他们是那么好的朋友,秦立却在他被冤枉时保持了沉默,当做什么都没看到,没有为他说一个字,让他心很凉。 所以他才在气愤之下,举报了包括秦立在内的很多同学。 秦立:“……” 那个同学继续说:“你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编排你的……团支书他们几个说,想不到你平时成绩还挺好,竟然是这样的人。” 那个同学又补充,俞墨平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 他是被俞墨平举报的人之一。他恨死俞墨平了。 不是为那5圈。跑5圈不算什么。纯粹是给恶心到了。 而俞墨平突然巴上的那几个班干部,都不在他的举报名单之列。于是,那几位作为“幸运的少数”的同学,觉得俞墨平举报偷懒的学生,很合理,连自己好朋友都不放过,还有点大义灭亲的悲壮。 一时间,俞墨平成了11班的焦点人物。绝大部分人对他的好感度骤降,直接的受害者们没有一个不讨厌他的。俞墨平则因自己这个凄凄惨惨戚戚的故事,交上了几位新朋友。 上一世的秦立在初一还很爱玩,尽管是姜老师的爱将,又是学生会成员,却绝不是什么标准的好学生,和班上的班干部们只是友好的点头之交。听说他隔三岔五在外边混网、混游戏机厅,这些循规蹈矩的好孩子都觉得难以理解。 被俞墨平一挑拨,对立感立刻就出来了。看,秦立和他们果然不是一类人。 秦立心累。 他没有跟任何人解释,对这件事,对俞墨平这人,他懒得多说一个字。 就当没交过这个朋友。 江得意知道了这件事,先是嘲笑秦立,让你眼瞎,又安慰秦立,没事,让他作去,就不信这货还能兴风作浪多久。 江得意一语成谶。 俞墨平和那几个班干部好了没两个月,就闹掰了。 具体什么原因闹掰的,秦立不清楚,更不关心。 他也不奇怪。 俞墨平这性格,他会做出什么背刺朋友的事,都很正常。 能恶心秦立,就能恶心别人。 俞墨平刚来11班时,交上的第一个朋友是秦立。那时,大家都看秦立的面子,对他很客气。 也因为秦立,俞墨平跟着混进了秦立的社交圈,交上了很多别班的甚至校外的朋友。 比如江得意,表面朋友也是朋友。 体育课事件后,秦立和俞墨平断交。俞墨平踢开秦立,换来了班上那几个班干部的友谊。 短暂的友谊。 和班干部小团体也散伙后,俞墨平一夜之间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秦立不理他。班上其他人讨厌他。 俞墨平在11班艰难到什么程度? 想借一块橡皮,都没有任何人愿意借给他。 这时,俞墨平重新来找秦立。 他走投无路了。 尽管和秦立认识不到半年,他却自认很了解秦立。秦立刀子嘴豆腐心,话说得很直接,然而很容易心软。 在俞墨平看来,这是秦立的弱点。 俞墨平示好,秦立并不鸟他。 架不住两人同班,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秦立想避都避不开。 俞墨平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天天跟秦立卖惨,说上次那件事,我觉得我们都没有错。 那件事,自然是指体育课的事。 秦立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说什么?我们都没有错?你t再说一次? 俞墨平被秦立震住了。秦立容易心软,但他脾气硬啊。 第133章 你脸可真大 秦立冷着脸,对俞墨平说,你要是还想用这套模棱两可的说辞糊弄我,那咱没什么好说的,你以后也别来找我了,我们就当没认识过。 又说,有什么不满的,当面掰扯明白,干一架都行,他最恨别人背后来阴的。 俞墨平被秦立怼了个哑口无言。 他听秦立和江得意都说起过,这两人小学认识到现在,提过无数次绝交,但每次都能不计前嫌地和好,隔几天又是共用零花钱的好兄弟。 凭什么到他这就行不通了? 俞墨平纠结了好几天,放下面子,私下去问江得意,怎么样才能跟秦立和好。 江得意好笑,说,秦立不是跟你讲得很明白吗?别用模棱两可的说法糊弄他。 拿出诚意就完事了。 俞墨平茫然地看着江得意。 俞墨平问江得意,你不是说你们以前吵架,从来没有一方会认错吗? 江得意说,是啊。 江得意看着俞墨平,笑而不语。 有些话,他不会跟俞墨平说。 我和你,那能一样吗? 我永远不会背刺他。 他和秦立吵架,都是小孩子闹别扭,哪有什么错不错的。 秦立脾气再差,再生气,也不可能真跟他绝交。 他不主动找秦立和好,秦立也会憋不住来找他。 还能离咋的?凑合着过呗。 俞墨平又反复试探了秦立很多次,每次都铩羽而归。 就在秦立以为这人终于要放弃时,没想到,俞墨平破釜沉舟。 一天放学,俞墨平问秦立,能不能去操场,想跟他谈谈。 秦立第一反应是他想打架。再想想,打架不可能选学校操场。 不管打不打秦立都不怕,便去了。 那天,俞墨平一副跟秦立掏心挖肺的模样,说了很多心里话。 他认错了,态度诚恳地认错了,说那件事是自己不对,他当时太过气愤,也太过委屈,做得过了头。但他内心很珍惜秦立这个朋友,他现在已经后悔了。 秦立将信将疑地听着。 见秦立有所动摇,俞墨平祭出杀招,说班上没有人愿意跟他交朋友,秦立不理他,就没有人理他了。 俞墨平在卖惨这方面向来不讲脸面。他清楚秦立很吃这一招。 果然,听俞墨平说到这份儿上,秦立很难再将他拒之千里之外。 俞墨平说的是事实。看俞墨平在班上被所有人排斥、孤立,说秦立很幸灾乐祸,也不至于。 毕竟是自己曾经的朋友。 他们也确实有很多共同话题,有聊得很开心的时候。 俞墨平乘胜追击,小心翼翼地说,今晚我请你吃饭?我们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秦立叹了口气。 俞墨平第一次背刺事件,就此落幕。 看到俞墨平重新和秦立玩到了一起,班上的同学都很震惊。前阵子对秦立的风言风语早就消失了,现在同学们只有一个想法:秦立这都能不计前嫌地继续和俞墨平做朋友,他的心是有多大? 秦立的公开支持,让俞墨平在班上的处境好了一些。 大家依然不喜欢他,但打狗看主人,好歹不会欺负他。 秦立也试图帮着缓和俞墨平和其他人的关系,建议俞墨平通过一些具体的行动去表达自己的善意,比如主动给同学帮点小忙什么的。 秦立几乎手把手教,俞墨平一一照做,一段时间里,还真有了点成效。有一些同学逐渐觉得,俞墨平似乎也没那么讨人厌。 这时的秦立,内心对俞墨平已经有了磨灭不去的隔阂,与其说有多真心把俞墨平当朋友,不如说,他只是以同学的身份,尽己所能帮一帮俞墨平。 没多久,俞墨平就让秦立深刻体会到了又一个道理:狗改不了吃shi。 第二次背刺很快到来。 初二下学期,秦立被评为永镇市三好学生。永镇一中初二总共就两个名额,秦立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是年级第一名。 秦立一时风光无限。 这个称号不仅是好听,还有着很实在的意义,秦立初三转学去陵城,还能进重点初中,就是凭着一堆荣誉的加持。 一片祝贺声中,唯有某人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在背后说三道四。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同学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好运,不怎么学习,天天玩,考试也能考好,像上回,数学考了班上第三,谁让他是数学课代表,班主任又刚好是数学老师呢。 数学第三又怎么样,总成绩年级也就第10。就这样,还能拿到唯二的市三好学生名额。谁让人家跟学生会的老师还有副校长关系都好呢。 世界就是这么地不公平。其他那些不够幸运的人,又有什么办法? 这些话甚至传到了3班的江得意耳中。 江得意用py想都知道是谁说的。 但江得意忍着没跟秦立提一个字。他不想坏了秦立的心情。 江得意也不是喜欢说别人是非的人。 江得意不说,却有别人说。很快有人告诉秦立,你知道你那个所谓的好朋友俞墨平在背后说你什么吗? 正好遇上周末,秦立、江得意和几个朋友出来玩,俞墨平也非要跟来。 秦立直接问俞墨平,你t是不是脑子有病? 俞墨平被他问懵了,小心问,怎么了? 秦立冷笑,我考试考得好、我拿市三好学生就是运气好,你考不好、拿不到奖就是世道不公是?数学我多少是靠天赋,我承认。那就说我最不擅长的英语,要求背诵的单词我一个不落背得滚瓜烂熟,你呢,看着课本念都磕巴。你t跟我说什么运气、公平? 你不觉得自己脸太大吗? 俞墨平又双叒叕被秦立怼了个哑口无言。 这时,江得意出来圆场,让秦立别说了,俞墨平可能就是一时想岔了,发发牢骚,没必要让人这么难堪。 江得意倒不是虚伪。他性格就这样。秦立负责得罪人,他负责给秦立擦屁股。 这也是为什么,突然和江得意分开,独自去到陵城后,秦立呼朋唤友的风光不再。 生活让他一点点明白了江得意的处世智慧。后来,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磨平自己尖锐的棱角。 第134章 意外的重遇 俞墨平这人有个优点,不喜欢硬刚。你发现不了,他往死里阴你。被发现了,被当着所有人的面摊开来说,他就装委屈,实在不行就认错。 俞墨平说跪就跪的态度,加上江得意帮着调和了几句,秦立没把场面闹得太僵。 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从这时起,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秦立对俞墨平远没有之前客气了。觉得俞墨平有哪里做得不对,他也不讲什么面子不面子,直接怼,时不时地就让俞墨平很难堪。 秦立确是带着几分刻意,被所谓的朋友连续背刺、连续恶心,是个人都有火,何况他不是江得意,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好人。 两人的“友谊”进入了一种神奇的模式。只有秦立会对俞墨平说怼就怼,一点不带委婉的。所有人,包括秦立,都觉得俞墨平很快就会受不了,跟秦立渐行渐远。然而,俞墨平的韧性出乎众人的意料,尤其出乎秦立的意料,秦立说他,他就受着,被怼完,依旧巴巴地跟着秦立。 有人说,俞墨平这是咋回事,就喜欢被骂的快感咋的?江得意呵呵一笑,说俞墨平可不是什么受虐狂,也不是傻,他聪明着呢。 俞墨平很清楚,秦立愿意说他,就还把他当朋友。说得再狠,秦立也不会将他赶出自己的朋友圈,他有事,会帮他的还是秦立。 俞墨平在永镇得罪的不仅是11班的人。11班的同学到底了也就是不跟他玩,杀伤力不大。据说俞墨平是在上一所学校得罪了小混混,没少被打,这才转学来永镇一中的。 他成绩倒算是不错,有点天赋,但在永镇一中还拔不了尖,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秦立的成绩回回稳定碾压他,让他心里很不平衡。 是的,他不去嫉妒年级第一或程路阳这样的学霸,恰恰因为他自认和秦立很像,有差不多的爱好,有共同话题,周末一起到处去玩……秦立却处处比他优秀。 那时,秦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能量。他只是很自然而然地跟一些人交上了朋友,校内校外都有。 有一次,秦立、江得意、俞墨平还有几个外校的男生在周六晚上出来玩,路上,俞墨平遇到了几个“旧友”,对面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拦住俞墨平,说想跟他聊聊。 俞墨平肉眼可见地害怕,以眼神向秦立求救,秦立大概看明白了,跟对方说,聊聊也行,就在这聊,你们想单独带走他,那不行。 没人想给俞墨平撑腰,但秦立这么说了,其他人必定会挺秦立。 那一次,俞墨平有惊无险。 大家也逐渐习惯了秦立身后拖着这么一根小尾巴。 俞墨平的背刺还没完。 初二下学期,秦立被选为永镇优秀学生代表,去帝都公费旅游,这让他在永镇一中的名气达到了巅峰,也让俞墨平前所未有地眼红。 没等秦立出发,这事就在学校传了个沸沸扬扬。这一次,江得意没忍住,告诉秦立,俞墨平又在背后逼逼了。 说来说去都是那套,什么世道不公,什么有人就是天生命好,这个学生代表连公开选拔都没有,完全就是内定的云云。 俞墨平还说,他真希望秦立去不成。 好兄弟不该同甘共苦吗?总是只有他一个人飞得那么高,算什么呢? 这次,连江得意都听不下去了。 这么恶毒的人,也配有朋友吗? 但这次,秦立却不生气。 秦立反而觉得好笑,俞墨平希望他去不成? 那他必须得风风光光地去,然后大张旗鼓地回来。 秦立真就这么做了。回来时给很多老师同学都买了礼物,给俞墨平也买了礼物。 特别跟俞墨平说明,这是在长城脚下买的,帝都才有的东西,永镇买不到的,开不开心? 气不死你。 再后来,初二结束,秦立转学,这段孽缘终于告一段落。 大学时,秦立去找江得意玩,竟听江得意提到了俞墨平。 江得意说,俞墨平居然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念大学。 江得意是在一次去ktv玩时偶遇俞墨平的。 江得意当时聊到这,打住话头,神秘兮兮地问秦立,“你猜猜他现在在干嘛?” 秦立一愣,“还能干嘛?不是在上学?” 江得意:“是在上学。但上学的同时也可以做点别的啊。” 秦立:“在打工?创业?” 江得意似笑非笑地点头,“嗯,确实是在打工。” 初三,秦立转学后,俞墨平一夜被打回原形,失去了秦立这个依仗,他在学校又成了神憎鬼厌的公敌。 听说他之前的仇人找上了门来,因为他“勾搭别人女朋友”,勾搭的还不止一个,还教训得很惨,初三休学了一段时间。 他的成绩一落千丈,中考考得惨不忍睹,上了一所永镇排名中下的普通高中。 大学甚至没考上本科。念的是一所专科院校。 江得意偶遇他时,他穿得骚里骚气——江得意的形容,身边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女性挽着他的胳膊,他则替女人提着包,和女人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着笑。 江得意说,赌什么都行,那绝不是俞墨平的妈。 秦立听懂了。 他挑了挑眉,张了张嘴,表情变幻得很精彩。 这,是他猜不到的发展。 俞墨平是个帅哥,初二就能看出来了,他们仨站一起,俞墨平的颜值是最能打的。 让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只看脸,从这三人里选一个,大概率都会看上俞墨平。 只不过十几岁的小男孩,并不太在意帅不帅这种事情。 江得意看到俞墨平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没上前打招呼。 俞墨平却主动来找江得意。 江得意自己不怎么穿名牌。但俞墨平一眼就看出来,江得意身边那个年轻女孩一身都是大牌。 俞墨平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江得意的包厢,不请自来,笑着跟江得意打招呼,还记得我吗?我们一个初中的。 江得意愣了愣,也笑着回应,说记得。 那么神奇的一个人,这辈子都未必能遇到第二个,怎么能不记得? 第135章 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当时,江得意包厢里的女同学们都不由多看了俞墨平几眼,这男的,有点帅啊。 加上他那一脸训练有素的笑容,和异性对视时简直会自动放电。 他越是这样,江得意越在心里冷笑。 俞墨平想跟江得意互留个联系方式,有空约饭。江得意说,约饭就算了,咱俩也没有很熟? 当场把俞墨平呛得笑容都僵了两秒。 江得意这是跟秦立学的。 和秦立分开后,江得意越发想念秦立那种大刀阔斧的爽快。他做什么都习惯性先顾虑别人的感受,秦立身上那股子独有的潇洒,原来他竟这么羡慕。 羡慕,却发现自己始终学不来。 多年后,当他安定下来,生活一眼能望到头,他成功地照顾到了所有人,父母,老婆,孩子,领导,同事,朋友……他却好像唯独找不到自己了。 那时他唯一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秦立。 他这一生认识的所有人里,谁都有可能找不到自己,或从未真正拥有过自己,只有秦立,绝不会迷失自己。 所以,他跟秦立说那一番话。他真的以为,一贯以“老子乐意你管得着”为原则生活的秦立,会支持他疯狂这么一回。 人生苦短,再不疯就没机会了。 说不好听点,他认识的人里,只有秦立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自私。 秦家就他这么一个男丁,一把年纪了还飘在外边,不愿结婚不愿生娃,这不是不孝是什么?不是自私是什么? 秦立:哦。没错。我就是不孝又自私。 咋,他犯法了? 没犯法,那外人管个屁。 江得意就不敢承担这种骂名。 现在,他也想自私一回,可以吗? 秦立却给他回了那一大段话。 意料之外,却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那一刻,江得意很后悔,大学时怎么就因那一场无关紧要的争吵,错失了这个兄弟许多年。 时间回到眼前。 俞墨平也只是僵了两秒,很快笑得更和煦,说,那现在聊几句?这么多年不见,我挺想念一些老同学的,有些事正好可以问问你。 一些老同学?是指某一个老同学? 江得意没戳穿他,出了包厢,和俞墨平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唠嗑。 江得意随口问了问俞墨平的近况,没想到俞墨平叭叭地讲个不停。 俞墨平这通演讲就一个中心思想:他苦啊,他太苦了。 “命运不公”这个想法在他心中早就扎了根,从初中到现在,主打一个矢志不渝,他坚定地认为,自己过得这么惨,都是命运的错。 他家境不好,比起江得意、秦立这种富二代,他来自单亲家庭,妈妈还得摆地摊养活他、供他上学。 俞墨平那个摆地摊的单亲妈妈,秦立和江得意都见过。卖的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秦立和江得意很难想象她每天能挣几个钱。 俞墨平家境已经那么艰难了,他要钱去买书,俞妈妈每次都给。 俞墨平买的可不是什么学习资料,都是青春小说,看完了天天搁那幻想莫欺少年穷。 而俞墨平言语之中,只有对母亲抠搜的埋怨,从无半分感激之情。 他痛恨自己的穷。 因为他穷,他就不配交朋友,像秦立,呼朋唤友,一堆人围着他转,一堆人抢着跟他献殷勤,自己呢,狗都嫌,一个真心的知己也交不到。 江得意都懒得打断俞墨平,以前秦立带俞墨平出去玩,让俞墨平花过钱吗? 这一招当了biao子又立牌坊使得贼溜啊。 俞墨平没留意到江得意揶揄的神色,继续叭叭——如果他也是个富二代,不愁吃穿,不缺资源,以他的能力,他会连个本科也考不上吗? 他至于在专科里混日子,还去傍富婆吗? 傍富婆也不是他本意,他是被同学坑了。同学说给他介绍小姐姐,他去了,没想到小姐姐年纪能当他妈。 生活处处都是坑,全世界的恶意都逮着他一个人下手。 富婆对他也不是真心的,就因为给了他点钱花,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不时对他发脾气。 虽然,他现在已经搬出了逼仄的宿舍,住到了富婆给他租的房子里。但那房子只是个不到100平的一居室,他想让富婆给他换个更大的房子,富婆一直没答应。 虽然,富婆还给他买了手机、电脑、手表,甚至还买了台数码相机,因为他说想玩摄影。他还是一脸忧郁地埋怨,说这世上一个对他好的人都没有。 说好的莫欺少年穷呢?他被生活打压那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轮到他三十年河西? 江得意饶有兴味地听着俞墨平这段比狗血八点档还要精彩一百倍的自传,并不说话。 好家伙,俞墨平这症状,扁鹊见了都要头也不回地夺门而逃。 本人却毫无自知之明。 这个人简直应该放进人类多样化博物馆,供后世瞻仰。 俞墨平诉完苦,见江得意并未显露出义愤填膺的同情,表情反倒很是耐人寻味,令他琢磨不准。 他试探着问江得意,和秦立还有没有联系,他想和秦立叙叙旧。 这是想要秦立的联系方式。 江得意斩钉截铁:没有。 还想去祸祸秦立? 你可想得美。 好不容易他乡遇故知,俞墨平却碰了一鼻子灰。这天过后,江得意再没见过他,见到那家ktv都绕道走。 过了好一阵子,具体的时间江得意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天,他们这城市在网上爆出了一桩大新闻,说有一个傍富婆的牛郎被富婆的老公带着人捉奸,当场打残了,断子绝孙的那种残。 网上流传出了照片,江得意赶在照片被删除前看了看。照片没照到正脸,江得意只感觉有点像俞墨平,不确定。 听江得意说完,秦立沉默。 俞墨平这人,乍一看,一表人才,学习的天赋也不差,一转来11班,第一次大考就考了班上前十。人也挺有亲和力,总能给人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自来熟得浑然天成。 家境是不太好,但他妈妈亏待他了吗?不让他上学吗? 没有。 十几岁时,秦立一直觉得,俞墨平兴许只是心态和思想有点走岔了,拉回来就好了。 所以,他再怎么不待见俞墨平,也始终坚持着想拉他一把。一念之间,一个人的命运就有可能天翻地覆。 秦立不理解,这人明明握着一手好牌,怎么能打得稀巴烂呢? 第136章 小人之交甘若醴 不管怎么说,俞墨平治好了秦立的助人情结。有些人拉不了就是拉不了,别瞎费劲了。 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拯救世界和他人的义务。 因此,这一世,再见俞墨平,秦立只有一个想法。 莫挨老子。 有些人,不是陷在了泥潭里,他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泥潭。 想要不被他的不幸传染,离得越远越好。 秦立这个计划贯彻得很到位。好几次,俞墨平想跟秦立打开话题,秦立要么不接他的茬,要么一句话结束聊天。 俞墨平有点摸不着头脑,是他错觉吗?他感觉秦立好像不太喜欢他。 其他人也感觉到了。这个时候,同学们还觉得俞墨平挺好的,人长得帅气,性格又友善和气,跟谁都聊得来,班上有些女生看到他都禁不住脸红心跳。 而号称广结善缘的秦立,似乎偏偏不太待见俞墨平。 不得不说有点儿奇怪。 没多久,有人告诉秦立,班上开始流传一些说法,说秦立嫉妒俞墨平。 秦立:“哈?” 秦立诚恳发问:“我嫉妒他?我嫉妒他什么?” 那位同学停顿了几秒,不确定地说:“嫉妒他……长得帅?” 秦立当场给气乐了。 他很清楚这种流言出自哪里。 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没事,让他折腾。自己不给他眼神,看他能怎么的。 何况,日久见人心,班上同学很快就能见识到俞墨平的真面目了。 不过,让秦立没想到的是,这一世,俞墨平攻略他不成,就改变了目标。 他竟和程路阳玩到了一起。 说“玩”到了一起,不准确。程路阳的生活里只有学习。 俞墨平和程路阳两人天天一起打饭,一起自习,体育课结伴活动,下楼做个广播体操、课间去上个厕所都要一组个队。 当然,一般都是俞墨平主动,程路阳只是不会拒绝。 秦立长大后才明白,俞墨平这种一旦跟谁成为朋友,就恨不得整个人融进对方生活里的状态,有个学术名称:小人之交甘若醴。 程路阳接纳俞墨平成为自己的朋友,自有原因。 原本,程路阳习惯了独来独往,并没有交往过密的好友。 加入秦立的学习小组后,他和秦立熟悉了起来,可始终维持君子之交,他更多地是感激和尊重秦立,没想过自己能像江得意那样,成为秦立的玩伴。 他没资本像秦立那样肆意地享受青春。 可谁心底不渴望朋友呢? 俞墨平的出现,填补了程路阳友情上的空缺。 而且,俞墨平和程路阳有共同点。 他们都家境贫寒。 听俞墨平说起自家的家庭状况,程路阳立刻生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情。他知道,面对俞墨平,他不需要再感到自卑。 这才是“朋友”的前提。 他可以和俞墨平毫无顾忌地讨论,在食堂怎么打菜才能吃得饱又省钱。 这是他和秦立绝不会聊的话题。 两人便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好朋友”。 秦立冷眼看着,并不干涉。 他很确定,俞墨平一定会像背刺他那样,背刺程路阳。 早晚问题。 只是,秦立有一颗大心脏,挺得住。程路阳……不好说。 一眨眼,初二上学期期中考来了。 成绩出来,程路阳还是班上第二名,但年级排名降到了第三,和秦立的分差拉大了。 秦立的发挥很稳定,是程路阳退步了。 而俞墨平考到了班上第9名,没进年级前20。 程路阳很失落。 俞墨平很高兴,四处跟人炫耀自己的成绩,说他刚转学,用的教材和之前不一样,他原本可以考得更好的,这次是非战之罪。 大家也就听一听,不少人寻思,都是一个镇的初中,教材还能不一样?你之前那个学校是自己编的教材吗? 俞墨平更高兴的是,这下,他就有资格参加秦立的学习小组了。 跟程路阳熟了之后,他就知道了学习小组这个事。他撺掇过程路阳去跟秦立说,能不能看在他和程路阳的关系上,捎他一个。程路阳很为难地婉拒了,说秦立已经定了规矩,他这样就是要求秦立亲手破坏规矩,为他徇私,不合适。 为此,两人闹了一次不愉快,不过很快过去了,程路阳没太当回事。 俞墨平最近刚看完一本莫欺少年穷的小说,满腔“昨天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的热血,等着秦立来邀请自己。 甚至构思好了如何回击,到时必须一脸无辜地反问:什么,学习小组?之前你不还说不让我去的吗? 不料,秦立一直没鸟他。 眼看着期中考后第一次学习小组活动即将如期举行,秦立愣是不跟俞墨平说这事,仿佛忘了班上有他这么一个人。 俞墨平憋不住了,让程路阳帮他提醒一下秦立。 这次不算徇私了,程路阳便帮俞墨平开了口,问秦立,这周末的学习小组,名单照旧吗?新考上班上前10的同学要叫上吗? 他没直接提俞墨平的名字。 秦立当然听得出其中的意思。 他考虑了一下,就他个人来说,很不想跟俞墨平扯上半毛钱关系。 可事实是,他们是同班同学,俞墨平还考到了班上第9名。 规矩是自己定的,现在自己明晃晃地针对一个人,怎么都不好解释。 他被说两句,无所谓。可要是俞墨平借题发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无故排挤的受害者,那太恶心人了,秦立想想都受不了。 俞墨平不是最爱讲公平么? 好,那就给他这个公平。 他若能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学习,不搞事情,秦立敬他是条汉子。 若还要犯贱,这回秦立绝不再心慈手软。 秦立让程路阳转告俞墨平时间地点,让俞墨平到时直接来。 至于这次考试中掉出前10的同学,只要之前每周稳定参加学习小组,表现良好,且退步并不明显的,秦立都让他们继续参加。 多几个人而已,问题不大。 秦立到头来也没当面邀请俞墨平,让俞墨平有点不忿。 但俞墨平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秦立预见到了俞墨平早晚会给程路阳会心一击。 他没预见到的是,这个“早晚”来得这么早。 俞墨平来秦立家参加第一次学习小组这天,就出事了。 第137章 我就是那个意思 大部分同学第一次来秦立家都很守规矩,尤其是程路阳,秦立在哪他就跟在哪,秦立不主动让大家看的地方,他绝对不乱晃乱碰。 俞墨平就很不一样。 俞墨平的自来熟是刻在dna里的,天生地不把自己当外人。来的第一天,还没到午饭时间,他就自说自话地几乎把秦立家每个旮旯都摸了个遍。 俞墨平长相有优势,说话又好听,人设极具迷惑性,他这种做法,大多数人不仅不会反感,反而感觉他对自己很热情。 秦立却冷着脸,提醒了俞墨平好几次,不要乱动他的东西,尤其是他的书架和抽屉。 他的学习桌和书架都很漂亮,是他上小学五年级时奶奶特意给他买的。 爷爷奶奶的卧室和厨房的家具陈设都偏老旧、古朴,整栋秦宅最洋气的地方就是秦立的房间,铺着软床垫的双人大床,实木大衣柜,崭新的桌子和大书架,书架上一半是书,其中有很多秦立从小学起就订阅的杂志,还有全套《灌篮高手》漫画,另一半是秦立的玩具和收藏品,其中几辆四驱车尤其扎眼。 秦立这一世依旧喜欢《四驱兄弟》,问就是男人至死是少年。 谁能抗拒速度与激情? 没有! 这样的房间,足以令大多数男孩羡慕。 小时候秦立和邻居、江得意对比,总感觉自己算穷的。邻居小伙伴和江得意家里,装修比他家更好,玩具比他更多。初二那年,江得意家还先一步装了电脑。秦立觉得自己的家境只能说平平无奇。 长大后回想,秦立才恍然大悟,比起许多人,自己算得上是富养了。 之前,秦立从来不会要求这些同学们在自己家该怎样不该怎样,有一说一,这些成绩好的孩子性格都不差,大家都是来学习的,惊艳与好奇过后,没人会瞎闹腾。 今天,秦立当着十几个孩子的面,指名道姓,“俞墨平,我不是说了别乱碰我东西吗?” 听不懂人话是? 俞墨平正想从秦立的书架里拿下一辆四驱车,被秦立一说,伸到半空的手一时僵住,讷讷收回,站在那里搓着衣角,一脸小心翼翼的受伤表情,声音很轻:“对、对不起,我第一次见到四驱车,就、就想摸一摸,我不碰了,秦立你别生气。” 其他同学都不说话了,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俞墨平的可怜兮兮不免对比得秦立有点霸道。 程路阳也愣在一边,脸涨得比俞墨平还要红。 程路阳觉得很丢脸,不是俞墨平丢脸,是他丢脸。 俞墨平是程路阳带来的,程路阳原本觉得,俞墨平和自己家境相近,穷人家出来的小孩,更应该懂得察言观色,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最大的美德,俞墨平这种行径是他没想到的。 好几次他都想提醒俞墨平,别看见啥都想摸一下,很不礼貌,生生憋住了。他并不习惯对别人说教。 江得意这一世是第一次接触俞墨平,此时的他完全没有多想,赶紧出来打哈哈,“哎,秦立不是那意思,就是这几辆四驱车他特别宝贝,他收藏好多年了,现在有些都买不到了,他就那样一说,俞墨平你别放心上。” 秦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俞墨平,很想说,老江你别瞎搅和,老子就是那个意思。 但秦立没解释。 这段小插曲算是过去了。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午饭后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一来吃饱后休息一下,二来,让大家趁这段时间思考、总结上午的交流内容,整理一下等会儿要拿出来讨论的错题等等。 秦立去厨房帮奶奶拾掇,江得意跟着去了。两人就离开了房间这么一会儿,三楼就传来了吵闹声。 秦立和江得意赶紧上楼,一进房间,看到所有人都站着,齐刷刷地看着杵在书架前的程路阳和俞墨平。 两人的脚边躺着一堆白瓷碎片和零零散散的硬币。 秦立一看那堆碎片和硬币,脸就黑了。 他的小猪存钱罐被摔碎了。 这个小猪存钱罐,是奶奶好几年前给他买的。那一天,小秦立跟着奶奶去买菜,路上看到一家精品店,小秦立一下子就看中了那个小猪存钱罐,闹着想要。奶奶去问了价,店家卖12块,奶奶嫌太贵,于是使出了她的传统艺能,反复讲价,一天下来,奶奶往那家店跑了好几趟,把店主磨得道心破碎,最后花5块钱把小猪存钱罐风风光光地带回了家。 上一世,秦立拿到这个小猪存钱罐时高兴坏了,对奶奶发誓,他一定会好好存钱。 后来…… 钱反正是没存下。在秦立屡次搬迁中,那个小猪存钱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秦立始终想不起来它去了哪。 这一世,路过那家精品店的那一天,秦立想起了这一茬。奶奶把它买回来后,秦立将小猪存钱罐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架上,想着,这一次一定不能再弄丢了。 他万万没想到…… 秦立看看地上的碎片,再抬头看向俞墨平。 真是日了狗了。 这货怎么样都能找到办法恶心他是? 江得意也知道这个小猪存钱罐的来历,更知道秦立有多宝贝它,不亚于那几辆四驱车,所以这个瓷质的存钱罐才被放在书架最上方。 江得意默默上前,蹲下身将碎片以及存钱罐里掉出来的几枚硬币一一捡起,放到书桌上。程路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一起捡。 俞墨平也想搭把手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捡完了。 秦立问:“怎么回事?” 声音透着杀气。 程路阳抿着唇,脸色灰白,正要交代来龙去脉,俞墨平抢先开口:“秦立,你别怪程路阳,他也是不小心的。” 程路阳:“……?” 程路阳愣愣地看向俞墨平。 俞墨平神情恳切,言辞真挚:“秦立,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碰你的东西,程路阳也知道,他真不是故意的,就是这个存钱罐太滑手了,他一下没拿住,这才摔了……我想接住的,怪我反应不够快,对不起啊,秦立,你千万别怪程路阳,这事主要怪我,实在不行,我给你赔钱,可以吗?” 程路阳看着自己的好朋友,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那一瞬间,程路阳很委屈,委屈到愤怒。 第138章 菩萨心肠是底线,金刚手段是能力 十几年来,程路阳一直如履薄冰地保护着自己敏感、脆弱的自尊心,战战兢兢地走到现在,自认循规蹈矩,做得还不赖。 今天,此时此刻,俞墨平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把他的自尊心撕了个粉碎。 他一股血冲上脑门,第一反应是开口反驳,但他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把这股冲动压了回去。 俞墨平先发制人,他接下来为自己辩解的每一句话,都会显得自己更像个小丑。 因为贫穷,所以缺乏底气。 他只想给自己留一点体面,哪怕多一点也好。 俞墨平说完那番话,期待地看着秦立,不料秦立对此没有半毛钱反应。 秦立转向程路阳,“班长,我想听你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秦立这句话的语气和刚刚那四个字的气场截然不同。首先,他不叫全名,而叫班长,这是一种带着敬意的称呼。如果直呼“程路阳”,那意味可就不一样了。 其次,秦立不带半分质问,在场之人都听得出来,他没有责怪程路阳的意思。 程路阳感受到了这种善意,恰是这种善意让他更愧疚,更不想跟俞墨平扯皮,推诿责任。他咬了咬牙,低声说:“秦立,对不起,我赔给你。” 他刚刚拿了期中考的奖学金,20块,不知道够不够赔。不够的话,只能先欠着,慢慢还了。 秦立沉默两秒。很轻地叹了口气。 果然,性格决定命运。 这事如果发生在职场上,最大概率的结果是,有底线的程路阳被没底线的俞墨平给吃干抹净。 程路阳令秦立又一次想起了大学舍友崔学。 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秦立思索片刻,决定换一个方式处理这件事。 他把现场收拾好,碎片和硬币找个盒子装着,放进抽屉。让其他同学继续自习,他则分别与程路阳、俞墨平单独聊一聊。 和俞墨平单独聊就是走个过场。不论俞墨平说什么,秦立半个字都不会信。 俞墨平没让秦立失望,把整个锅都扣到了程路阳头上。 听俞墨平声情并茂地说着这些话时,秦立突然想问他,小俞同学,你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是人憎鬼厌、众叛亲离么? 人心都是肉做的。敢情你这是把全世界都当傻子是? 秦立最终也没开口。上一世,他已经把所有能说的话都跟俞墨平说了。 事实证明,俞墨平一句都没听进去。 和程路阳聊的时候更心累。程路阳不愿解释,只说赔钱给秦立,多少都赔。 秦立抓脑袋。 这俩,一个比一个绝。 秦立受不了了,开门见山,“班长,被俞墨平这样污蔑,你都能忍?” 程路阳不说话,有点意外地看着秦立。 秦立:“你受得了生活的苦,受得了学习的苦,一天天拼死拼活地学习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按说你不是个怂批啊,你怂他什么?” 程路阳一时无言。 他不是怂。 一来,俞墨平是他带来秦立家的,把秦立的东西摔了,他确实有责任。俞墨平那副假惺惺说替自己赔钱的嘴脸,他受不了。要赔他就大大方方自己赔。 二来,他不想跟俞墨平拉扯。明明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为了一个存钱罐,众目睽睽之下互相攻击、互相甩锅,令他回想起家里一群亲戚为了那点儿仨瓜俩枣的遗产撒泼打滚争吵撕咬、让全村人看好戏的丑态。 他努力学习,就是希望自己最终不必活成那个样子。 他默默吃苦,想争取的,不过是“体面”二字。 所以,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迅速了结这件事。此事过后,他再跟俞墨平说一个字,他就不姓程。 秦立又说:“班长,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就说。放心,不管你说什么,不管真相如何,今天这件事就在这里解决,我不会往外传。” 程路阳看着秦立,好一会儿,终于点头,“嗯。” 他说得很简单。事情的经过也很简单。那就是俞墨平对秦立的警告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当回事,见秦立和江得意都不在房间,又去扒拉秦立的书架。程路阳过去劝他别乱动,俞墨平说他就看一下那个存钱罐,就看一眼,之后保证不再动了。程路阳没办法,总不能强行把他拉开,只好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把存钱罐拿下来。 不料,存钱罐的表面很光滑,形状又接近圆形,它放在顶层,视野多少有盲区,俞墨平没有准备,刚从书架拿出来就一个没抓稳,小猪存钱罐从他手里滑了出去。 程路阳怕的就是这个,他眼疾手快,赶紧接过存钱罐,一时以为抢救到了,然而他太用力,存钱罐嗖一下从他怀里飞了出去。 存钱罐落地时,程路阳还保持着把存钱罐紧紧抱在怀里的姿势。房间里其他人循声看过来,就看到了这很容易令人误会的一幕。 太难澄清,程路阳索性选择不澄清。 秦立听完,点头,“行,我知道了。” 程路阳打量着秦立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来,忍不住又问:“那个——” 秦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 程路阳愣住。 他心头一暖,鼻尖隐隐有些泛酸,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他和俞墨平都是一面之词啊。 他没有问,而是说:“谢谢。” 这场对话结束前,秦立对程路阳说了最后一句话:“班长,以后碰上小人,别一味忍让。菩萨心肠是底线,金刚手段是能力。” 底线是心灵的护栏,而能力,往往才是立身之本。 说完这话,看着程路阳略显茫然的眼神,秦立心中苦笑,他又跟小孩子瞎逼逼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了。 无论如何,他一贯佩服踏踏实实、勤勤恳恳为前程奋斗的人。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是去逾越底线、祸害他人的理由。这是秦立有限的人生里,爷爷、奶奶和妈妈教给他的最朴素的处世之道。 与程路阳、俞墨平分别谈完后,秦立又私下和江得意聊了聊。 江得意上来就问:“聊出些啥来了?” 秦立把两个人的口供都给江得意说了一遍,却并不说自己的判断,而是问江得意:“老江,你怎么看?” 第139章 有教无类 江得意不假思索,嗤笑一声:“这还用想?俞墨平的算盘响得隔壁班都能听到。” 秦立被江得意逗乐了。 秦立在心中自我反省,他竟然想测试江得意的情商,是他的不对。 他们俩同龄的时候,江得意的情商可是能吊打他的。 至于俞墨平,聪明,又不完全聪明,能被江得意一眼看透,这水平,放到权谋剧里可能活不过片头曲。 江得意又说:“你要不跟程路阳说说,最好别和那个俞墨平走得太近。” 秦立:“放心,今天出了这事,程路阳估计能跟他绝交。” 江得意点头,“那就好。” 秦立和江得意之间根本不必多说,很快达成一致。秦立没有要求俞墨平和程路阳任何一个人赔偿,俞墨平从善如流,他本来就没打算赔,程路阳原本坚决要赔,秦立坚决不要,程路阳最终没拗过秦立。 秦立说此事到此为止,让其他同学回到班上不要乱说。大家纷纷答应。 下午,学习小组的流程继续。气氛有点别扭,大家都尽量当做无事发生。俞墨平还想坐在程路阳旁边,程路阳主动去找另一个同学跟他换位置,让俞墨平很尴尬。 学习小组解散时,秦立对俞墨平说:“俞墨平,下周开始你就别再来了。” 秦立是走到俞墨平跟前,面对面对他说的。声音不大,很平稳,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周围好几个同学还是听到了,包括程路阳。 程路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有他自己感受得到内心蹦出的一股爽快感。 活该。 俞墨平愣住,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感到震惊且难以置信,问秦立:“为什么呀?” 秦立:“不为什么。这里是我家。”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够明白了。 俞墨平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秦立,我说了,我可以帮程路阳赔钱的……” 秦立不耐烦:“别扯程路阳,跟钱也没关系。我不缺钱,不差你那几个子儿。” 俞墨平被他呛住。 秦立:“俞墨平,以后别再来我家,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俞墨平感受到周围好些同学嘲弄的目光,而程路阳已经出门走远了,头也没回。 尽管秦立最后没让任何人赔钱,也没明说存钱罐到底是谁摔的,但秦立这态度,相当于是给俞墨平判刑了。 秦立是谁?程路阳是谁?一个是学生会会长——这学期期中考前秦立就全票当选了,年级第一名,一个是班长,年级第二名。俞墨平是谁?一个谁跟他都不熟的转学生。 他们站哪边,相信谁,还用得着考虑吗? 俞墨平也生气了,“好,够明白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来你家了。” 说完,气愤地转身大步离开。 秦立看着他的背影,甚是愉悦,走好不送。 这天,把所有人送出家门后,秦立又听到了一声“叮铃”。 [重启点+10] [重启点:329] 小猪存钱罐的尸骸换来了10个重启点……算了,勉强接受。 新的一周,虽然说好了秦立家发生的事不要带到学校,可俞墨平被秦立的学习小组“驱逐出境”的事还是一下传开了。 众所周知,“这个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等于“告诉所有人”。 而程路阳彻底和俞墨平划清界限的态度,让俞墨平的处境更加边缘化。 程路阳非常决绝,真就一个字都不跟俞墨平说,不管俞墨平怎么试图跟他和好,他都一副死人脸。 班上的人看俞墨平都像看个笑话。 不过,俞墨平很快又找到了自救的途径。 没几天,他就转而跟班上某一群成绩垫底、显然是来学校混日子的不良学生混到了一起。 永镇一中也有学渣。怎么进来的,懂的都懂。 逐渐又有流言传出,说秦立、程路阳这些班干部仗势欺人,仗着自己学习好,看不起学习差的,拉帮结派排挤别人,还搞个什么学习小组,规定班上前10才能进,当自己是什么贵族呢?整得谁稀罕似的。 秦立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只会心一笑。 嗯。这熟悉的操作,熟悉的配方。 俞墨平以为混进不良学生的群体,就能和秦立有一战之力了,然而并没有。 那几个半吊子的小混混只是希望老师和班干部别来一天天地管着自己,秦立不去惹他们,他们就不会主动惹秦立。 秦立不在乎这些流言。不过,这些流言让他灵光一闪。 设个前10名的门槛,是因为他家装不下那么多人。但孔圣人说得对,有教无类。 前10名以下的学生,也有想学好的,只是可能有心无力,不得要领。 秦立便去跟程路阳商量,既然程路阳对赔钱这事耿耿于怀,就换个方式补偿。 他让程路阳组织学习小组的成员,把学习小组的成果整理出来,包括学习方法和各科目的知识脉络、考试重点等等,汇总到一个活页本上,借给班上的同学抄写。 那个年代还不流行复印机这东西,只能手抄。何况,手抄也是加深记忆的一个过程。 11班的同学都可以借,想借的同学按顺序排队,每人每次只能借一天,早上拿走,晚上放晚自习前要还回来,由程路阳保管。 资料汇总活页本有两个,一本外借,另一本作为备份。如果有同学意外把活页本弄丢,或弄脏、弄坏,还回来时出现内容缺失,要么想办法补全,比如重抄,要么永久失去借阅资格。 这些都是学习小组的精华,秦立一点没打算藏私。信息时代,只要有心去找,满世界都是学习方法和知识,真正起决定作用的不是所谓的“诀窍”,而是行动力。 好东西放出来了,愿不愿意动手抄回去,那就是同学们自己的事了,秦立懒得管。 而俞墨平,从此以后和他不会有啥关系了。 秦立接下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初二上学期期末考,他不仅要继续拿年级第一,还想打破自己之前所有大考的记录。 最近,秦志国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这次春节他可能会回来,还会带个人回来。 “带个人”,可不是随便带个人。 上一世,秦志国就是这个时候把那个后来一尸两命的小嫩模带回了家。 不久前,秦志国生意上的合伙人卷钱跑路了,秦志国在外边吭哧吭哧飘了那么多年,除了一个可能磕到了脑子、大好年华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小美女,啥也不剩。 混不下去了,只得回家了。 那时,爷爷的门店已经转让出去,秦立又即将中考,涉及到户籍问题,秦志国跟奶奶一合计,决定一家人搬回陵城。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搬回陵城都是十分顺理成章的事,是命运的合力导致的必然结果。 子曰,十五而志于学。这一世,秦立要在15岁这一年,和命运来一次大的对抗。 第140章 做自己的冠军 初二上学期期中考后,秦立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打鸡血状态,甚至连晚饭都不回家吃了,下午放学后,去小卖部买点面包随便扒拉两口,直接留在教室自习。 他这么勤奋学习,爷爷奶奶倒不反对。秦立说自己零花钱够用,奶奶依旧生怕他吃不好,额外给了他每天的晚饭钱,让他别在吃饭上省。 上初中以来,秦立的最优表现是第一次大考,满分760,他考了750。那之后,虽然稳坐第一名,总分大差不差,却始终没打破“离满分只差10分”这个记录。 初二新增了物理,因此大考科目从初一的七科增加到了初二的八科: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历史、地理、生物、物理,总分从760变成了860。 满分860,考850,比满分760考750难多了。 一个成年人要在初二的八个科目考试中拿到接近满分,绝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 光有常识和逻辑思维是远远不够的,只能说会占一些优势。记忆力和答题思维同样重要。 比如历史,秦立能信手拈来地理出华夏历史的主脉络,每个朝代的重大转折事件,甚至还能说出不同朝代之间的制度、社会形态、意识观念上的主要区别。 嗐,键盘侠的基操罢了。 但是,初二历史不考这些。 这些见识在高考兴许有点用,在初中考试,背不出《xx条约》里的每一条具体条款,记不清每年到底是要赔200万两白银还是800万两白银,就得不了分。 不难,却极其枯燥乏味。令秦立颇为痛苦。 不过,秦立又很庆幸,能靠死记硬背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像语文,死记硬背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但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秦立现在一看到阅读理解和作文就虎躯一震。 没人能想象到,高高在上的年级第一名,内心深处也有挥之不去的恐惧。 秦立暗自唏嘘,科举真是龙的传人绕不过去的坎。 这次期末考,秦立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理科全部满分。背诵为主的政治和历史也尽量考满分。容错率全部留给语文和英语。 要考满分,与其说考的是能力,不如说考的是心态。 所以,不狠是不行的。 秦立这破釜沉舟的姿态震惊了所有人——程路阳,老师们,同学们,以及江得意,都一脸“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撼”。 之前秦立虽说组了个学习小组,但一直正常走读,每天回家吃饭回家睡觉,周六还会跟江得意四处去浪,就这样,他年级第一的位置始终稳如泰山。现在秦立突然爆肝,让其他人怎么活? 不止姜老师,11班的各科老师都没少苦口婆心劝秦立,说勤奋学习是好事,但过犹不及,健康的生活方式更重要,没必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狠云云。 对其他学生,老师们恨不得这些孩子个个头悬梁、锥刺股,永远只会嫌他们太懒,对秦立,老师们主打一个国际驰名双标。 11班的政治老师初二才接手11班,这位老师是出了名的严苛,她教过的学生没有不怕她的,据说从来没对学生笑过,凶起来还会动手打人——这种情况极少。就这样一个老师,对待秦立如沐春风,曾在办公室当着所有老师的面夸“秦立是11班最乖的学生”。 面对老师们的好言相劝,秦立只笑着说自己会注意的,然后继续埋头苦读。 程路阳对秦立愈加佩服,同时愈加自愧不如。最可怕的不是奋斗的苦,而是别人比你幸运,比你优秀,还比你努力。 江得意纠结了好几天,最终一狠心,d,舍命陪君子,他也不回家吃晚饭了。 秦立欣慰地拍拍他的狗头,好兄弟。 都说最铁的哥们只有三种,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咳。总之,就一起同过窗这条,足够他把江得意放心底一辈子。 秦立的行为大大刺激到了11班的人。不知不觉地,主动留在教室自习的人多了起来,学习小组那本资料汇总每天都有人借去抄,有人等不及,便去找前面借过的同学,抄别人抄过的版本。 不出十日,学习小组资料汇总在11班就传播到了七八成的同学手里。余下那两三成要么是懒得抄,想看就借同学、同桌的来看,要么就是无心学习。 姜老师眼看着11班的学习氛围越来越浓郁,作为老师,作为班主任,她无比欣慰。 那本学习小组资料汇总,她跟程路阳要来看了一下,本来只是好奇小孩子们总结出了些什么,这一看,被里面的内容惊到了。 资料里远不止是知识脉络梳理和重点汇总,还有许多深入浅出的解题思路剖析,其巧妙和有趣,连她这个当老师的都自认未必想得到。 看来,无论是组建这个学习小组,还是整理这本资料汇总,这些孩子都很用心。 姜老师主动加班,跟同学们说,晚自习她一般都在,数学方面有问题的尽管来问。 日复一日的学习中,时间一晃而过。 冬天来了,期末考也来了。 这一次,秦立的期末考总分852分。 数学、政治、历史、地理、生物、物理全部满分。 语文114分,扣了6分。 英语118分,扣了2分。 距离满分只有8分,成功地打破了他的最高记录。 这就叫“能打败我的只有我自己”。 全校哗然。 这一次,是感动的哗然。 11班全班同学,甚至初二整个年级都知道,秦立这几个月有多拼命。 还没到中考,大家也不知道他拼命个啥,但付出有回报,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其实仔细捋一捋,就能发现这件事里,边际效应十分明显。 秦立这两个多月,每天多花了两三个小时学习,总计多花了一百多个小时。一百多个小时的投入,换来的是语文多考了两分。 总共七八百分,为了多出那么两分,就要多苦学一百多个小时。 这笔账,到底值不值? 上一世,秦立觉得不值。 青春只有一次,如果长大后才发现,十几岁的自己没交过几个过命交情的朋友,没谈过一次懵懂纯粹的恋爱,那十几年算是白瞎了。 成绩再好,前途再光明,生活再安稳,那些空白,都弥补不回来。 这一世,秦立觉得值。 冠军和亚军,往往就差01。可能是01秒,可能是01米,可能是01分。 最后,世人只会记住冠军。 为了对抗命运,他要做自己的冠军。 第141章 我凯旋而归,你也凯旋而归 秦立这逆天的成绩,不仅让永镇一中从校长到门卫大爷都目瞪口呆,连永镇一中的头号竞争对手永镇中学也目瞪口呆。 永镇中学的初二年级第一总分刚上840,比秦立差了足有10分,永镇一中这是咋回事儿?椅子上长了钉子吗? 永镇中学的校长听到消息的第二天就带着几个老师亲访永镇一中,说要跟友校交流经验,委婉地提出想看看这位史无前例的大学霸的卷子,让他们开开眼界,学习学习。 其实是怀疑永镇一中是不是为了捧出个明星学霸,特意降低考试难度,传出个虚高的分数沽名钓誉。 要是给初二出初一难度的试卷,他们永镇一中的孩子也能考850多分。 一中的校长一点不慌,不仅是秦立的卷子,把年级前几名的卷子都给镇中的校长和几位老师看了。 降低大考难度这种事,傻子才会干,是骡子是马,一到中考就知道了。一中年年和镇中杠中考成绩,怎么可能饮鸩止渴、自毁长城。 镇中的校长和优秀教师团们看完卷子,齐齐陷入了沉思。 一中和镇中出考题都会互相参考,也会紧跟中考趋势。一中这次的试题难度,与永镇相差无几。 好家伙,永镇一中不是椅子上长了钉子,而是椅子上杵了根狼牙棒啊! 就t秀!比蒂花之秀还秀!造化钟神秀说的就是你们家! 听说一中这位校长一上任就在学校大搞“将勤补拙”那一套,天天给学生洗脑,有没有天赋不重要,肝就完事儿了,镇中校长一开始很是嗤之以鼻,这一听就是没有办法的笨办法。 一中校长也老大不小了,咋还相信这一套呢? 保证优秀的生源才是正道。 一中校长为了降低学校食堂的价格,改善宿舍环境,还给学生发奖学金,每年都要接纳一些交“赞助费”的差生。这些差生混进去,一中的平均成绩势必要被拉低,校风还会被带坏。 还奖学金,学习这种事,怎么能用金钱作为激励呢?那都是私立学校才搞的套路。放在上个世纪,这就叫资本主义的尾巴。 现在,镇中校长脸很疼。 永镇一中秀的不仅是秦立这个年级第一,初二11班从各科平均分到总分平均分,都全方位吊打镇中。 水涨船高,一中初二整个年级的平均分都压了镇中一头。 初二是明年的预备役。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明年的中考之争,镇中会惨败。 镇中校长嫉妒得面目全非。 天道酬勤,这可是古已有之的真理啊! 回去就卷起来!肝,都给我肝! 秦立带着这个成绩凯旋而归。 爷爷奶奶尽管早习惯了秦立的辉煌,依旧很高兴。 两老的卧室墙上,贴满了秦立从小学到初中获得的各种奖状,都快贴不下了。 没几天,秦志国也带着美人“凯旋而归”。 当三轮车在秦家门前停下,美人跟着秦志国下车时,秦立愣住了。 美人换了一个人。 上一世那个小嫩模,秦立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一段时间,不会忘记她的长相。 那个小嫩模叫童芳宝。秦志国叫她“宝儿”。 小嫩模有多嫩呢?秦志国带她回家的这一年,秦志国44岁,小嫩模21岁。 秦志国的亲女儿秦好22岁。 小娇妻得管自己的亲女儿叫姐。就说牛不牛批。 某种意义上,秦立这个亲爹真的是个牛批的男人。 秦立那时候还小,只觉得这事儿有点离谱,具体多离谱,没概念。 等自己也成了男人,回想起来,就想问秦志国一句:你t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小嫩模21岁怀着孕,跟秦志国时最多20岁。 秦志国的良心不会痛的吗? 大约是不会痛的。不仅不痛,秦志国还自认枯木逢春,人生再次找到了真爱,开口就是“宝儿”,把“爱你一万年”设成了手机铃声,当做自己的座右铭。 说起来,秦志国两次婚姻,第一任妻子叫“珍”,第二任妻子叫“宝”。 合起来就是“珍宝”。 然而,“珍”并不珍,艰难挣扎、飘零半生。 “宝”也并不宝,芳菲年华便香消玉殒。 真是讽刺。 对那个小嫩模,秦立没有太多感想。 都说有后妈的孩子不会幸福。但秦立青春期的不幸,他觉得锅并不在小嫩模身上。 小嫩模确实很美。和严兰珍不一样的美。严兰珍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主打一个气质。小嫩模更偏向摩登美人,身材高挑纤细,五官颇有佟丽娅的味道。 她性格跳脱,霸道又少女,时常像个小女生一样跟秦志国撒娇。秦志国就吃这一款。 但是,对秦志国的家人,两个老人家也好,秦立也好,她都很冷漠。 和爷爷奶奶有一个原因是语言不通。爷爷说永镇方言,奶奶说陵城方言,永镇和陵城近,口音不同,但可以互相理解。小嫩模是外省人,和爷爷奶奶交流起来,十足的鸡同鸭讲。 小嫩模在永镇住的时间不长,秦志国很快带着她去陵城重新安家了。秦立被先一步打发过去,于是秦志国、小嫩模、秦立就过上了“一家三口”的日子。 这一家三口,突出一个形散神也散。家里是没人做饭的,三人也从不会同桌吃饭——不论家里还是外面,秦志国每天和小嫩模一起上班,秦立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 大人上班,小孩上学,一般遇不上。有时秦立在家里和小嫩模“偶遇”,都当互相不认识。 总体来说,这个后妈不虐待他,也不阴阳怪气。他们把对方视作一个合租室友,相安无事。 秦立觉得,也没什么问题。 那时小嫩模正怀着孕,秦立并没考虑过这个孩子出生后会给家里带来什么变化,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一点都不关心。 没想到,这个孩子根本没能出生。 有一天晚上,秦志国和小嫩模下班后一夜未归。第二天,秦立在医院里见到了病床上的秦志国,以及脸上盖着白布的小嫩模。 秦立当时都傻了。 啥?买凶杀人? 这是他们一个普通人家该遇上的事吗? 第142章 一朵野菊花 十几岁的秦立懵懵懂懂的,秦志国和奶奶基本啥也不跟他说。 只知道凶手很快抓到了,也判了。 多年后,秦立有一次突然想起这件事,问严兰珍,知不知道当年的内情。 这是多大仇,至于要命? 严兰珍说,那是生意场上的利益纠葛。 秦志国死性不改,回陵城后依旧在灰色地带疯狂蹦迪,做的是一些后来会被国家重点打击的事,打交道的有黑道也有白道。这一行,风险高,钱来得也快。 而秦志国为了赚快钱,根本不管自己是新来的,风头过盛,动了别人的蛋糕,甚至断人财路,人家能不要他的命么? 秦立确实记得,和小嫩模一起生活的那一年,是秦志国对他最大方的时候,隔几天见上一面,就会问他饭钱够不够。 后来,小嫩模没了,秦志国一夜老了十年,换了工作,收入骤降,抠搜得秦立上大学每个月700块的生活费都嫌多。 秦立大学毕业、远走高飞后,秦志国跟严兰珍倾诉过,说他是心里有苦说不出,他不是对孩子抠门,他是真穷,他穷得有时候身上连一百块都拿不出来。 严兰珍把这些话转告秦立。她的本意是想让秦立与父亲和解。不是为了秦志国,而是为了让秦立放下。秦立听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笑。 也许秦志国确实有苦衷,也许。但秦立已经不在乎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秦志国最大的不幸大约是,同为父母,严兰珍做得太好——或者说,太过极端。严兰珍如果只有一块钱,她会把一块钱都花在孩子身上。而秦志国如果只有一块钱,他会跟孩子说,爸爸太穷,所以你们别怪爸爸。 卢梭在《忏悔录》里也是差不多的说法。孩子们,别怪爸爸将你们丢去孤儿院,爸爸忙着爱世人呢。 不知道世人会不会感谢卢梭,反正他的孩子们得知此事,大约会说我真的谢谢你。 这一世,小嫩模童芳宝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女人。 秦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她有点不好意思,朝秦立腼腆地笑了笑。秦志国说:“小立,叫叶姨。” 秦立很快知道,这个女人叫叶菊。 人如其名,她的人生宛如一朵并不娇贵的野菊花。 叶菊今年27岁。终于不用管秦志国的亲女儿叫姐了。 她是个农村女孩,家里重男轻女非常严重,爸妈从小就打她,她初中毕业就被赶出来打工,拿到的工资全被爸妈收了去,不到20岁,家里就逼着她嫁了人。 嫁人后,丈夫还打她,她终于受不了了,一个人跑了出来,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就来到了秦志国这里。 她老公找了过来,在一群红男绿女中将她揪出,当众薅着她的头发甩耳光,骂得不堪入耳。打了没几下,秦志国带着保安来了,让保安把男人拉开,说这是我员工,你打人也不能在这打。 其实叶菊没做什么,她性格内敛得接近木讷,长得也不算很美,那天穿的是服务员的制服,却被老公骂成了一个娼妓。 那男人想跟秦志国刚,秦志国可是这个地方的老板之一,立即官威发作,保下了叶菊。 叶菊对秦志国感恩戴德,这世上第一次有一个伟岸的男人,为她撑起即将塌下来的天。 后来,秦志国的合伙人卷钱跑路,秦志国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唯有叶菊留了下来。 叶菊坚决和老公离了婚,她什么也不要,身无分文,说只要秦志国愿意带着她,秦志国去哪,她就跟去哪。 秦志国实在也没啥可带的,就带着叶菊回来了。 离开了自己的爹妈和前夫,叶菊非常开心。 她的开心也很内敛,看到秦家的大房子,目光里闪着光,但不敢说太多话,跟谁说话都是腼腆地笑。 她和爷爷奶奶同样难以交流,鸡同鸭讲,但她很有耐心,手脚并用,有时即便听不懂,也努力点头。 秦立看得出来,叶菊和小嫩模的性格截然不同。 秦立更看得出来,秦志国对小嫩模与对叶菊的态度,不可同日而语。 秦志国对小嫩模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天一万句“爱你一万年”都嫌少。 秦志国对叶菊,像上司对下属。 秦志国说什么是什么,从来不需要与叶菊商量。叶菊话极少,仿佛只是等待着秦志国的命令,秦志国需要她干啥,她就去执行。 两人也睡一个房间,也时常出双入对,看起来,似乎也是一对夫妻。 但就是不一样。 有一天,秦立没憋住,趁叶菊在厨房帮奶奶干活,问秦志国:“爸,宝儿阿姨去哪啦?” 秦志国愣了愣,“宝儿阿姨?谁?” 秦立明白了。 这一世,秦志国的陵城大酒店提前了几年倒闭,秦志国提前了几年去外省闯荡,阴差阳错的,他没遇上小嫩模。 秦立希望小嫩模这辈子长点心眼,擦亮眼睛,别再把自己的小命搭给老男人了。 上一世,小嫩模意外身亡后,秦立做过一次噩梦。梦里,小嫩模一身白衣,长发披散,七窍流血,站在陵城那间屋子的家门口,就那样看着秦立。 秦立在梦里竟意外地冷静,对小嫩模说,你不该来找我,你应该去找秦志国。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 之后,秦立再没梦到过她。 这一世,他算不算顺手救了小嫩模一命? 但……小嫩模没进坑,叶菊进坑了。 秦立心情很矛盾。 说实话,他对叶菊挺有好感的。 叶菊对他很友善,带着点小心的友善。她对爷爷奶奶也很好,每天都会主动帮奶奶做家务,而且很娴熟。 叶菊说,她在家里从小就干家务活和农活,早就习惯了。 乡下的活可比这里的重多嘞。 有一天,叶菊帮奶奶去买菜,回来时,跟秦立说,给他买了小笼包,奶奶说他爱吃。 秦立心里一暖。 秦立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叶菊独自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叫她:“叶姨。” “哎。”叶菊回头。 秦立问:“你喜欢我们家吗?” 叶菊笑了,点头,“喜欢呀。” 这个家,每个人都是好人,没有人会打她、骂她,还让她住、让她吃,简直是天堂。 第143章 走向深渊 叶菊的回答令秦立一下释然。好像他在努力寻找一个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叶菊很配合地给了他这个借口。 上一世秦立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他爹又老又穷,也就一张脸还勉强残留着年轻时的英俊,啤酒肚早就长了出来,标准的中年油腻男形象,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按秦立的想法,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点的女人见到他都得撒腿跑。 可现实是,小嫩模没了之后,秦志国的手机铃声始终是《爱你一万年》,却在两三年后就找了新的女人,直到他60岁前,换了好几个,每一任都不超过30岁。 虽然到最后都跑了。 她们到底图啥呢? 这一世,叶菊让秦立想明白了答案。 秦志国干的这个行当,接触到的全是这一类在泥潭里挣扎出来的姑娘。别说“我xx、xx还xx但我是个好女孩”,事实就是,像秦好这种被家里人按着脑袋念书、按部就班上大学找工作谈恋爱结婚的女孩,大概率不会出现在秦志国混迹的那些场所。 叶菊的遭遇和水云何其相似。而小嫩模童芳宝号称是模特,可如果真是正儿八经的专业模特,能遇上秦志国? 秦志国这几十年,认识过多少个叶菊、水云、童芳宝?这些女孩,出生于不同的地方,各有各的性情,却走着宛如一个模板刻出来的人生轨迹。有人认命,有人反抗,有人不想认命又不知该如何反抗,于是试图抓住碰到的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秦志国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老板”,就是她们的救命稻草,是她们的电,她们的光,她们唯一的神话。 秦志国应该很享受这种崇拜与仰视。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就是这么大。叶菊一直生活在彻底的黑暗里,她以为她生来就是要受苦、忍耐的,可实在太苦、实在太难忍了,有没有一点点可能,人生还能有另一种活法? 黑暗中,那个男人来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丝丝光。那一丝丝光,成了她的天堂。 叶菊遇上秦志国是偶然,秦志国“拯救失足少女”是必然。 上一世,这些失足少女一个个被秦志国诓回来,最终一个个被奶奶赶跑。 因为严兰珍在秦志国生意失败、负债累累之时毅然与他离婚,给奶奶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自此将年轻貌美的女人通通视作敌人,秦志国越喜欢,她越讨厌。 奶奶跟小嫩模也不对付,但一来当时秦志国对小嫩模很上头,很护着她,二来,小嫩模怀着孕,三来,小嫩模太短命,根本还没来得及与奶奶天长日久地发生摩擦,这段故事就结束了。 奶奶对秦志国前两任妻子的怨气,都发泄到了秦志国之后每一个女人身上。不论她们有多三从四德、低眉顺眼,做得有多么好,奶奶都能找到角度挑毛病,激烈起来,又是哭闹又是离家出走,让外面的人以为儿子和准媳妇儿虐待她。 秦志国和小嫩模是先领证再回家的。之后,秦志国一直没有再婚。 最终,在秦志国五十多岁左右,奶奶成功赶跑了秦志国的最后一任女朋友。 秦志国正式进入人老没钱的阶段,家里还有个性情极度乖戾、十分难伺候的老母,这下子再没见识的失足少女都看得出秦志国不是一根好稻草了。 那之后,秦志国和奶奶在陵城的小房子里相依为命。爷爷去世了,秦立在外地工作,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秦好对秦志国本来就没有半毛钱感情,又因奶奶对严兰珍积怨太深,她果断选择维护妈妈,看望奶奶的次数都变少了。 直至奶奶的葬礼,秦家曾经的一家人才再次齐聚一堂。 送走奶奶,秦立突然理清了一些事情。 人的性格会随着年龄和际遇而改变。也许,奶奶真正针对的不是儿子的女人们。 她是在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命运发脾气。 爷爷去世后,奶奶没有一天真正地开心过。她好像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或者说,她不允许自己快乐,那样像是对爷爷的背叛。 她不允许自己快乐,也不允许自己周围的人——她的家人快乐。 于是,她会在除夕夜,在秦志国、秦志国的女朋友和秦立三人难得和气地一起贴对联、准备年夜饭时突然发脾气。 她会在秦志国和女朋友感情日渐融洽时突然发脾气。 她会在秦立想和她好好聊聊天,或努力逗她开心时突然发脾气。 她似乎打开了某种高度警戒模式,并且再也无法关闭。她警惕一切的平和与幸福,像是在驱赶可怕的洪水猛兽。她用一切不合理的行动拼命宣泄自己的愤怒,好像能让眼前的人瞠目结舌,她就同样能让命运瞠目结舌。 她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完全不再是秦立小时候记忆中那个听到他说“奶奶是世上最好看的老太太”时,会乐得咯咯直笑的和蔼可亲的奶奶。 那时,秦立隐约感觉奶奶是故意的。她余生唯一的使命,仿佛就是以这副残躯,拖着自己,拖着与她尚有联系的每一个人,一步一步往无尽的深渊走去。 随着年纪渐长,秦立觉得,奶奶也许真的是故意的。同时,她也许并不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就像,她既重男轻女,又把秦好当心肝疼。在她的观念里,这都没有什么不对。 小时候,秦立热血漫看多了,满脑子都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后来,当秦立明白,人面对大环境,犹如蚍蜉撼树,他知道,这就是长大。 再世为人,秦立有了一个毛病,有时候他会突然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就像两个文档叠加到了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初始版本,哪个是修改后的版本。 他也理解了为何老人总是怀缅过去。 过去太厚实,越是厚实,越会挤压人生的空间。 他们不是喜欢缅怀过去。他们是只剩下过去了。 秦立看着眼前叶菊那已经27岁了却仍有一点婴儿肥的和善面容,也笑着点头,“喜欢就好。” 这一世有缘成为半个家人,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这个寒假,秦立耐心地等着秦志国出招,他好拆招。除夕夜,一家五口人围着大圆餐桌吃年夜饭时,秦志国亮出了剑锋。 第144章 父子交锋 秦志国跟奶奶提出了一家人搬回陵城的想法。 理由非常充分。爷爷门店关了,奶奶的医保和养老金,秦立的上学问题,秦志国的工作——他说最近陵城有个旧友联系他,说新开了家公司,让他去当个“总”,帮着管管。 再说,他们在陵城还有一套旧房子,严兰珍至今还住着。秦志国早就听闻严兰珍现在混得不错,收入很高,让她搬出去,把房子还给秦家,很合理? 永镇和陵城的房子,不管是全卖了,还是卖一套出租一套,卖房子的钱加上爷爷的积蓄,买一套新房绰绰有余。这样,有房子住,两老有积蓄,奶奶还有退休金,秦志国再找份工作,日子怎么想怎么美滋滋。 拼搏半生,最终含泪继承家业。 奶奶果然被秦志国这个想法说动了。 主要是,秦志国终于肯回家了,光这一点,奶奶就很高兴。 只要儿子好好待在家,哪怕一辈子养着他,奶奶都愿意。 对于秦志国,家自然是陵城,而非永镇。 秦志国提出了,奶奶同意了,爷爷就不会有意见。有意见也不会提,因为提了也没用。 叶菊更是不会多说半个字,只管低头吃饭。 就在秦志国和奶奶即将愉快地达成py交易时,秦立说话了:“我不要回陵城。” 全家人都愣了愣,叶菊也愣了愣。她来秦家不到半个月,这段时间,秦立给她的印象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学习好,性格也好,也给足她面子,甚至透着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和成熟。总之,怎么看都不像会贸然反驳大人意见的小孩。 秦志国好声好气地问秦立:“小立,陵城是咱们家啊,你户口还在陵城,怎么就不回去呢?” 秦志国上次回家是好几年前了,这次回来,发现秦立个头一下子蹿起来了,都长到一米七几了,和他几乎能平视了。又听说秦立在初中一直是年级第一,让爷爷奶奶骄傲得不行,秦志国一方面涌起了身为父亲的自豪,另一方面又有点儿心虚。 从秦立看他的眼神,他感觉不出一个儿子对父亲应有的敬仰与尊重。 秦志国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不敢像别家爸爸对儿子一样对待秦立,那种亲昵或打骂都不可能存在,和秦立说话永远是商量的语气,仿佛这不是他亲儿子,而是一个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或竞争对手。 秦立看向秦志国,语气很平静:“陵城不是我的家,永镇才是我的家。我是在永镇长大的。” 这句话一下将秦志国噎住了。 秦立说得没毛病。他不到3岁就跟着爷爷奶奶到了永镇,在这里长到了15岁。他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都在永镇度过,他最好的朋友都在这里。 爷爷和奶奶的生活也在这里。 这里才是他的家,才是他们的家。 秦志国的脸色僵了一会儿,平生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儿子有点难对付。 他想了想,依然温和地笑,“我刚不是说了么,奶奶年纪大了,经常要看病,她的户籍、医保、退休金这些都在陵城,一直留在永镇不是办法。你中考、高考也得回陵城啊——” 秦立:“退休金可以异地领的,健在证明只要求定期拍照,也可以异地操作。医保也可以异地报销,登记三所永镇这边可以走医保的医院就行,反正永镇最好的医院也就那么一两家。这些都可以办手续,就是手续可能有点麻烦,爸爸你要是没时间处理,我去帮奶奶办也可以的。” 他明年就16岁了。就算没成年,也不妨碍他拿着奶奶的证件去跑手续。 秦志国再次被呛住。 奶奶一开始还以为秦立是在闹小孩子脾气,听秦立说完这番话,也懵了。 爷爷也停下了夹菜的动作。 都知道秦立聪明,但以为他的聪明主要在学习上。养老、医保这些大人的事,他怎么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考试还考这个吗? 秦立继续说:“至于我的中考、高考,我问过我们副校长和几个老师,中考没有那么严格,我可以在永镇考,也可以上永镇这边的重点高中。老师说了,只要我成绩够好,其他困难他们都会想办法帮我解决。” 这些话是真的。其实上一世,副校长周老师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连校长都亲自挽留他。 但是太晚了。 当时校领导和老师挽留他,更多的不是看重他的成绩,他只是年级第10名左右,学校自然不愿失去他,但真失去了,也不是什么难以承受的损失。 校长看重的是他被选为优秀学生代表去帝都参观学习这个荣誉。可那是初二下学期的事,秦家搬回永镇已是板上钉钉的计划,说什么都迟了。 这一世就不同了。他从初一起就稳坐年级第一,名声甚至传到了永镇中学,让镇中的校长都起了忌惮之心,永镇一中的校领导绝不会轻易放他走。 秦立:“高考也不是什么问题,我可以在永镇的高中借读,到高考时再去陵城考试。” 秦志国:“……” 秦立:“一中的校长和老师对我都很好,很照顾我,我和同学们关系也很好,有很多好朋友,每个周末大家都来我家一起学习。我有100的信心能考上重点高中。这个时候突然让我转学,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适应新的环境。听说陵城的教材和永镇这边不太一样,中考题也是每个市自己出自己的,说不好我就得重新开始。万一就因为这样,没考上重点高中,我不是很冤?” 上一世,陵城和永镇的教材确实有出入,导致秦立懵了很久。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着牙考上了陵城的重点高中。 秦志国被秦立一番输出轰炸得牙酸。 这t,话都被秦立说完了,他接个锤子。 秦立自认,他的中高考这件事,是他能对抗秦志国最有力的武器了。 爷爷肯定很重视他的学业。关键是奶奶。 秦志国想回陵城发展事业。秦立想留在永镇读书。 儿子的工作,和孙子的学习,孰轻孰重? 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孙子是隔代的,终究有所不同。 为确保胜算,秦立还留了后招。 第145章 连续出招 除夕夜这场“圆桌会议”以不了了之收场。秦志国依然认为秦立是小孩子脾性,十几岁的孩子哪能理解大人的种种现实考量,他就是在这里生活惯了,不愿意突然搬家。 但奶奶迟疑了起来,不急着与秦志国筹划搬回陵城的事了。 老人家还能有什么念想。孩子的前程最重要。 奶奶还反向劝秦志国,永镇这里的房子多大啊,住着多舒服,永镇的发展也不差,现在都有大广场、大商场、步行街这些了,他能在陵城找工作,就不能在永镇找工作? 实在不行,爷爷在永镇还有不少人脉,让爷爷去走走关系,总有出路。 还说,他但凡早点回来,爷爷的店铺都不用转让啊。 奶奶只希望儿子在家踏踏实实过日子,一家人整整齐齐,永镇还是陵城,并不那么重要。 秦志国头疼。永镇的发展再好,它也是个镇,局限性就在那,而陵城是个市,能一样吗? 再说,他对永镇是真不熟,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永镇这里土不拉几的方言,听着都寒碜。 就在秦志国和奶奶极限拉扯时,秦立出招了。 大年初八,周老师和陈老师来“家访”。 这当然是秦立暗搓搓提的要求。 周老师和陈老师都立刻会意,并保证全力出击。 校长是知道这事的,并授权周老师,想办法帮助秦家解决所有障碍,只要能让秦立留在永镇一中,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秦立家还是第一次有老师来家访。听说周老师是副校长,爷爷奶奶都如临大敌,摆出最高规格招待贵客。 秦志国也陪着。 周老师和陈老师此行出使秦家,就一个中心思想:秦立是个很优秀的学生,学校很看好秦立,也很愿意着重培养他。只要秦立好好在永镇一中念书,学校一定给他最好的资源和照顾,让他顺利考上重点高中。 还不忘给两老吹一顿彩虹屁,听说秦立从小是跟着您二位长大的?教得真好啊,这孩子,一看就有出息。 让一旁的秦志国有种微妙的尴尬。 最后,周老师代表校长承诺,政策方面的问题不必担心,学校会帮秦立妥善安排好一切。 爷爷奶奶受宠若惊,被夸得容光焕发,爷爷笑得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奶奶显然也很飘,当天就和叶菊去菜市场一顿搜刮,做了一桌大鱼大肉,大半是秦立爱吃的菜。 这可没完。没两天,第二招来了。 秦立的班主任姜老师也来家访了。 姜老师拿的是差不多的台本,先按惯例吹了一波秦立的优秀,又说他带动了班上的学习氛围,让整个班水涨船高,秦立办的这个学习小组,在学校已经传为美谈了,有些班级甚至开始竞相模仿。身为班主任,她很希望秦立能继续留在永镇一中,这对秦立、对永镇一中都是好事。 第二招出完,没两天,第三招接踵而至。 这回来的是秦立的同学们。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跟爷爷奶奶说,他们都不舍得秦立,恳求爷爷奶奶别让秦立离开永镇。 其中,江得意最有说服力。江得意小学起就没少来秦立家混,几乎算是秦家半个孙子,爷爷奶奶都很喜欢他。秦家和江家,两家的家长只要听说自家孩子是和对方混在一起,没有不放心的。 江得意哄长辈很有一套,他跟奶奶说,秦立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说好了以后结婚互相给对方当伴郎的,秦立走了,他该多伤心啊。 一想到秦立结婚的场面,奶奶就笑了。 随着这个寒假走到尾声,奶奶的主意渐渐定了下来。 一动不如一静。既然秦立在永镇念书念得好好地,便没必要突然来一场折腾。 对秦志国,她是希望儿子留在永镇生活工作的。如果秦志国实在不愿意,她也可以退一步,让秦志国先回陵城,她和老爷子留在这边,好歹先陪着秦立考完高中。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打算了。 奶奶这个退一步,令秦立心里一咯噔,令秦志国犯了难。 秦立担忧的是,倘若秦志国真自己去了陵城,待他在陵城的工作稳定下来,爷爷奶奶还是很有可能卖掉房子,搬回陵城。 秦立念高中可以住校。寒暑假再回陵城,没毛病。 这样一来,就和上一世的走向大差不差了,只是早几年晚几年的事。 奶奶一生恪守“小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秦立不管作出多大努力,都很难从根本上动摇秦志国在她心中的分量。 秦立不能坐以待毙。他要继续出招。 秦立打了个电话给严兰珍。 秦立直奔主题,上来就把家里这些事跟严兰珍简单描述了一遍,并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想搬回陵城。 严兰珍沉默。从她的私心讲,她当然希望秦立回陵城。 那可是她的儿子。 可,秦立的考虑都有道理。如果秦立在永镇念书,能有一个更好的前程,严兰珍义无反顾地支持。 于是,严兰珍问秦立:“妈妈能怎么帮你?” 秦立回答,她确实有件事可以帮自己。 那就是秦家在陵城的房子。 听完秦立的想法,严兰珍笑了,这好说,小事,她今年正好打算买房。 白住了秦家这么多年的房子,严兰珍对奶奶很是感激。后来收入高了,日子好过了一些,她想过给奶奶补租金,奶奶说不必,有这闲钱,不如多花点在秦好身上。 两个隔代的女人达成了一种心灵相通的默契,偶尔见上一面,聊上几句,竟没了当年那种怨恨,只剩时过境迁的平和。 现在,秦好大学毕业了,正在考陵城的公务员,严兰珍觉得是时候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有合适的契机,更有经济上的底气。 和严兰珍通完气儿,秦立去找秦志国私聊。 秦志国正在房间里打小霸王。上一世,秦立也很沉迷小霸王,最开心的事就是秦志国回家,他就能和爸爸一起打坦克大战了。 这一世,秦立一次也没和秦志国玩过。 秦立突然进他房间找他,让秦志国有点意外。 秦立即将进行的这番谈话,已经找准了秦志国的软肋。 一个字,穷。 第146章 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 秦志国都不敢往外说,他一个44岁的男人,全身上下能掏出来的钱不超过两百块。 十几年前,刚在陵城大酒店上栽了跟头,他就卷土重来,带着奶奶给他的一笔钱去勇闯天涯,满心都是男儿志在四方的豪情,看着滔滔江河就想嚎两嗓子“浪奔、浪流”。十几年来,起起落落,挣过钱,阔气过,然而挣来的钱不是马上往外花了,就是赔了,或者被骗了。从20出头的小伙子,下海扑腾到40多岁,从一无所有,到更加彻底的一无所有。 街坊邻里都知道秦家两老有一个在外做生意的儿子。有时闲聊,问两个老人家,你们儿子搁外边儿做大生意,挣得多?是不是每个月都得往家里打钱? 奶奶不跟外人聊这些。爷爷则总是笑呵呵地语焉不详,说孩子还行,赚了钱都会往家里寄。 更具体的信息,爷爷就不会再提了,东拉西扯,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根本没有更具体的信息。秦志国从来没往家里寄过钱。他落魄时咬着牙,不跟老妈子要钱,就是他作为一个男人以及作为一个儿子最大的倔强。 这次被合伙人联手骗得他裤衩都不剩,连回家的路费都差点凑不齐,最后是叶菊拿出自己打工以来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钱,买了两个跨省长途大巴的座位。 这点儿积蓄,叶菊藏得非常严实,这才没有被前夫搜刮走。 为秦志国花这钱,她甘之如饴。 前夫找上门的那天,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话,是秦志国第一个挡在她面前,气场全开,振振有词,说这是我员工,你别乱来。 后来,秦志国只不过对她多了一点照顾,她的工作就顺心了许多。 秦志国看她性格老实本分,让她去接待一些脾气比较好的客人,她拿到了比以往更多的小费,并且不必再担心客人的刁难。 同事对她也前所未有地友善。 秦志国就这么不经意地一抬手,给她的生活开了一扇窗。 她攒下的这些钱,某种意义上,都是秦志国给的。 秦志国的窘境,秦立看得一清二楚。 他猜爷爷奶奶也心知肚明,大家只是看破不说破。 秦立看着眼前44岁的秦志国,他比上一次回家时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面容虚浮,耷拉着两个大眼袋,肚子上的游泳圈松松垮垮,这些都是长期熬夜外加又烟又酒留下的痕迹。即便如此,依然掩不住那几分油光满面的富态。 秦立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那是发生在上一世的小事。 那年,秦立应该是刚中考完不久,小嫩模意外去世已有一段日子。 有一天,父子俩在家里偶遇,正好碰上饭点,秦志国便带秦立出去吃饭。 说是出去吃饭,其实就是挑了一家快餐店。那家快餐店服务还挺到位,有服务员拿着菜单来让客人点单。 那天,秦志国出门时情绪还很正常,不知怎么的,点菜过程中,没几句就和服务员犟了起来。 秦志国穿得人模狗样,挺讲究的白衬衫,皮带,西裤,油光锃亮的皮鞋。头发打了发胶,梳得整整齐齐。一开口就自带领导气场。 服务员一开始还被秦志国这形象震了一下,对秦志国好声好气地招待着。 很快,服务员发现秦志国只是点了两个最便宜的套餐,还跟他揪着一些芝麻绿豆的细节扯皮,逐渐将服务员整得不耐烦了,于是秦志国上升到“你们这的服务态度怎么这样?把你老板叫来”,把人家给气乐了,直接撂下一句“咱就是个街边大排档,你要是嫌服务不好,上别家吃去啊”,呛得秦志国当场脸黑,又无从发作。 他们最终还是在那家小店吃完了那顿味同嚼蜡的饭。秦立全程看着秦志国表演,一言不发。 心里有点堵。 他不知道,秦志国是想在他这个儿子面前维持老板的威风,还是想在全世界面前维持老板的威风。 很显然,没成功。 秦立努力假装自己还小,什么都看不明白。 秦志国听惯了别人叫他“秦总”,看惯了纸醉金迷,无法接受自己是个和大马路上那些汲汲营营讨生活的泥腿子没有什么区别的普通人。 他曾给秦立讲述过他闯荡的那个繁华世界——在那些大老板眼里,钱根本不是钱,赶上他们高兴,他们会用一张张毛爷爷折个心,见一个人就往一个人身上扔,扔中谁,这钱就是谁的。 运气来了,钱真的弯腰就能捡到。对比之下,吭哧吭哧埋头苦干,一个月挣的那千八百块,就像个笑话。 当得知秦立放着好好的班不上,突然辞职要去创业,严兰珍反复劝他,说,小立,你可别学你爸啊。 秦立说,我和他不一样。 我和他怎么可能一样。 再后来,奶奶去世,秦立回家,看到患上糖尿病的秦志国骨瘦如柴,啤酒肚没了,曾经浓密的头发稀疏了,仅剩的那点儿油光满面的富态一去不复返了。 爷爷60岁时,精神瞿烁,走路带风,像永镇郑少秋。 秦志国60岁,像个80岁的老人。 严兰珍一生都希望秦立与秦志国和解。秦立至死都没如她的愿。 现在,15岁的秦立看着44岁的秦志国那不再年轻又尚未老去的面庞,心情复杂。 他其实也不是非要跟这个亲爹对着干,也不是非要让他过得不好。 秦志国骨子里说不上坏。秦立从小到大,秦志国对他没说过一句重话,更别提打了。 大约有自知之明,他没这个资格。 秦立对他的恨,更多的是怒其不争。无能到无法承担责任,就是原罪。 “小立,怎么了?”秦志国问他。 秦立说:“我听妈妈说,她打算今年在陵城买房子。” 秦志国放下游戏机手柄,看着秦立。 他沦落到得回家找娘,而他的前妻已经奋斗出一套房子了。 秦志国一时吃不准秦立是不是代替严兰珍来跟他炫耀的。 秦立继续说:“妈妈和姐姐不住旧房子了,爸,你可以拿去出租啊。” 秦志国回过神来。 儿子这是来给他出主意的? 第147章 未知的未来 秦家在陵城的旧房子,房产证上是秦志国的名字。但当初买房的钱是奶奶出的,花光了她大半辈子的积蓄,就是为了让秦志国娶媳妇儿。 因此,理论上这是秦志国的财产,但秦志国在最缺钱的时候也没动过卖房子的念头。他敢卖,奶奶就敢当场大耳刮子扇死他。 秦立不提,秦志国都快忘了房子这一茬了。 秦立提了这一嘴儿,秦志国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严兰珍要买房子,旧房子势必要还给秦家。 这房子奶奶大概率不会卖,卖也不是现在卖,指不定以后他们还得回陵城,到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多不合适。 拿去出租,要跑不少手续,搞不好还得时不时去一趟陵城。 这事儿肯定只能由业主秦志国来办。 秦志国收了这房租,奶奶也大概率不会跟他要。 奶奶有退休金,爷爷有存款,两个老人家又住着一所大房子,吃穿不愁,秦立上初中,暂且花不了太多钱,不会跟儿子争这点儿蝇头小利。 如果是卖房子,那就是一笔巨款,奶奶断不会留给秦志国胡乱造作。 秦志国目前面临着两种选择。 第一种,坚持回陵城工作。他可以住回陵城的旧房子,住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但他吃喝拉撒都得自己负责,如果工作收入不错,问题应该不大。 第二种,留在永镇。这样的话,他就顺理成章在家住,奶奶从不会跟他要家用,他相当于在家白吃白喝,还能额外有一份陵城的房租收入。哪怕他不工作,日子都能过得很滋润。 当然,不工作是不可能的,他是好高骛远,却从没想过当一个让女人养着的废物。 创业创一次失败一次,他现在对做生意没那么上头了。自己当老板当不成,给别的老板当个打工皇帝也行。 其实秦志国最理想的方案是,他们全家一起搬回陵城,永镇的房子卖了,在陵城买个三室一厅甚至四室两厅,陵城的旧房子出租。虽然陵城的房价比永镇高,但老爷子的存款补上这个差价,应该不难? 这样,他依然可以在家白吃白喝,还能一边收租一边在陵城上班,等自己挣钱了,就逐步提高全家人的生活质量。 完美。 但秦立堵死了他这条理想路径,至少是暂时堵死了。按奶奶的想法,就算要回陵城,也得再等两三年。 秦志国现在身无长物,就这样光秃秃地去陵城从零开始,他心里没底。 手里有粮,心底不慌。穷的滋味太难受了。 总不能又跟老妈子开口要钱? 太丢人了。他也是要点脸皮的。 秦志国思来想去。实则想也白想。看似面临两难抉择,可他根本没有选择。 怎么看都只能留在永镇。哪怕是暂且留在永镇。往好了说,他和两老能互相照应。他的日常起居有人管,至少不用天天搁外边吃快餐。两老万一有点头疼脑热,他也能及时照顾。 秦立和秦志国私聊后几天,秦志国就跟奶奶提了自己的新想法。 他和爷爷奶奶一起先留在永镇。以后时机合适了,再考虑搬回陵城。 奶奶很高兴,爷爷更高兴。 奶奶对出租陵城的旧房子这事儿不假思索,大手一挥,全权托付给秦志国。奶奶觉着那房子不大,又那么多年了,租也租不出去几个钱。秦志国能租多少,都归他。 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家人顿时其乐融融。 秦立对这个结果也算满意。虽说奶奶和秦志国都留了条尾巴,没完全掐灭以后搬回陵城的可能性,秦立还是对自己这锅煮青蛙的温水有信心。 很多事情,拖着拖着就没了。 人不被逼到迫不得已,是不会主动作出改变的。只要秦志国在永镇的日子过得下去,兴许他就不会再动挪窝的心思。 就在奶奶和秦志国谈妥的这天,秦立听到了熟悉的“叮铃”响声。 [重启点+50] [重启点:379] 秦立知道,这意味着搬家一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奖励50点重启点,也说明这一世的轨迹被他实实在在地改变了。 秦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初中一年半以来的寒窗苦读,没白瞎。 当初提前让严兰珍和秦志国离婚、提前促使陵城大酒店倒闭这些事,也功不可没。 他那样做的时候,并未想到会给十几年后的自己助一臂之力。 和命运掰的这一场手腕,开了挂,作了弊,耍了很多小聪明,不算光彩,但总归是赢了。 半年之后,他就要迈入上一世没经历过的,未知的未来。 他不会再度过上一世那孤苦无援、彷徨失措的一年。 不必再在“生存还是毁灭”之间挣扎。 也不会上陵城高中。不会认识林新月。 秦立高兴了一阵,突然失落。 失落完,还是高兴。 算上这一世,他和林新月分手已快30年。曾经再冲昏头脑的山盟海誓,30年过去,也几乎渣都不剩了。 秦立甩甩脑袋,不想了,趁着还没开学,骑上心爱的自行车,去江得意家找他玩。 江得意得知秦立不用搬去陵城,也很开心,两个15岁的孩子在人民广场上放飞自我地撒欢。 很巧,这天他们又偶遇了小太妹胡小素。 说巧,也不算巧,永镇就这么一个像样的广场,只要住得离这里不算特别远的孩子,晚上能出来玩的也就这么一个地方。 不过秦立和江得意没再在人民广场碰到过苗小霜。 他们不仅偶遇了小太妹,还见到了与上一次高度相似的场景。 小太妹又在教训小姑娘了。不过这回小太妹选了个还算安静的角落,周围除了她的几个朋友,没有路人围观。 对于被欺负的小姑娘,这未必是好事。有人围观,丢脸,没人围观,那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而今天这个倒霉的小姑娘,又是秦立和江得意认识的人。 这次是永镇一中的校友,比两人小一届,初一的,被不少同学传为一中的新任校花。 上一任校花是谁?候选人太多,始终没统一过说法。 秦立和江得意来都来了,不能当没看见,两人对视一眼,半个字都不必多说,齐齐走上前来。 江得意笑着招呼:“小素姐,好巧呀~” 秦立也笑:“素姐,这姑娘是我们一中的同学。” 小太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哪哪都是你们的同学?” 第148章 到嘴的肥肉飞了 秦立和江得意仗着和小太妹有过一点“交情”,这回脸皮厚了不少,嬉皮笑脸地跟小太妹商量,让她放人小姑娘一马。 那个初一的小女孩都被拉到这种角落里训了,早吓得脸色发白,据说这女孩学习不错,不是“道上混的”,秦立就劝“素姐别跟她计较了”。 几个人商量的时候,小姑娘被晾在一边,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小太妹一开始态度还挺坚决,赌气似的说不行,她才刚刚开始,刀还没抽出来,这俩就来一个“刀下留人”,这不是砸她场子么?这事要传出去,她素姐不要面子的吗? 秦立和江得意一堆彩虹屁狂轰滥炸,素姐怎么会没面子呢,永镇问一圈,谁敢不给素姐面子?这样,就当今天骂过了也打过了,那小姑娘回头肯定不敢乱说话,他们这些在场之人统一口供,必须给足素姐排面。 小太妹:“……” 她咋感觉这两人在侮辱她的智商呢? 最后小太妹没磨过这两个无赖,秦立和江得意杵那,还跟她的朋友们有说有笑,她一句话都骂不出来了,更别提甩几个大逼兜。 小太妹跟赶瘟神一样,把那个初一的小姑娘和秦立、江得意一同赶走。 秦立和江得意看了看那个面无血色的初一小姑娘,秦立问她,要不要送你回家?她发了两秒呆,然后猛地摇头,转身跑了。 两人无语地看着女孩跑远的身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刚刚做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 江得意感叹:“电视剧里大侠英雄救美,人家不是以身相许就是下辈子当牛做马,咱俩英雄救美,怎么每回连句谢谢都没有?” 秦立也感叹:“所以说,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秦立感叹完,回过味来,勾住江得意脖子贱笑,“咋,你看上人小姑娘了?” “呸!”江得意撞开他,“你才看上!” 他们这个年纪,被发现暗恋女孩子,是会被兄弟嘲笑的。 嘲笑完,也可能会帮着出谋划策。 秦立端详江得意的表情,看出来他不是害羞,而是真心觉得“女人只会影响我答题的速度”。 秦立不跟他闹了,还是好好珍惜兄弟尚未变成舔狗的这段时光。 这件小事,让秦立又赚了1个重启点,当前重启点总共有380点。 英雄救美,美没反应,事情却不知怎么的传了出去。初二下学期开学后,学校里多了一个关于秦立的传言:得罪了小混混,可以去找秦立,只要是校友,秦立就会保你。 秦立:? 谁又在造他谣? 我保你个锤子啊。 还真有同班同学神秘兮兮地来找他,说:“秦立,听说有人要找人打我们班的xxx,你能帮她说两句么?” 秦立一脸懵逼。 关我啥事? 谁污染谁治理,自己凭本事得罪的人,自己凭本事解决啊。 秦立烦躁地抓头发,本不想理,看同学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儿,没忍住问了一句:“谁说要打她?我看我认不认识,不认识我也没办法。” 那人仿佛抓住了救世主的小jiojio,赶紧说出小混混的名字,说是某所高中的高中生。 秦立不认识,但认识那所高中的其他人,找了个机会,跟那位朋友提了一嘴儿,问你认不认识xxx,他好像跟我一个同学有点矛盾。那朋友说认识啊,我帮你问问。就这么不咸不淡地一来一回间,秦立感觉自己也没做啥,整件事儿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班上那个同学一直没挨打。 秦立估摸着,人家可能也就打个嘴炮,没真想动手。 但秦立在孩子们眼中的形象愈发高大上了。 什么叫黑白两道通吃!这就是! 秦立心很累。 他并不想走卖鱼强的爽文逆袭之路。 他只想踏踏实实地考高中,考大学,然后当一条咸鱼。 初二下学期,秦立晚上又回家吃饭了。 现在他的日程安排回到了初一的模式,只要维持这样张弛有度的节奏,一定能考上永镇的重点高中。 他太想念家里的晚饭了。 秦志国开始在永镇找工作,不算着急,没事的时候就在家看看电视,翻翻杂志,打打游戏。叶菊成了奶奶在家务上的得力助手,非常勤快,眼里有活,这点令奶奶颇为满意。爷爷依然吃过午饭就出去溜达一下,到门店坐一会儿,吹吹牛逼,孙子又考第一啦,儿子也回来啦,还带了个儿媳妇,对对,人生圆满啦,就看能不能看孙子大学毕业了。 午饭不一定人齐,晚饭的人是一定要齐的,每天晚上,爷爷、奶奶、秦志国、叶菊、秦立,一家五口围着大圆餐桌吃饭。 吃完,秦立去上晚自习,爷爷回房间看电视,秦志国也回房间捣鼓自己的事,奶奶和叶菊收拾厨房。 周六,秦立偶尔会跟爷爷下一盘象棋。爷爷快80的人了,依旧对秦立一通乱杀。秦立愈加认定,象棋是种极其反人类的游戏。 周日,秦立依旧在家里搞学习小组,奶奶多了个人帮忙,不再手忙脚乱,从容许多。 对于叶菊这个家庭新成员,秦立很大方,有同学问他,他就说叶姨是他爸爸的女朋友。 秦志国没和叶菊领证。领不领,什么时候领,他不提,叶菊也不敢催。 陵城旧房子那事儿,严兰珍从买房到搬进新家还有好一段时间,严兰珍主动跟秦志国商议,她按市价给秦志国付租金,从今年1月算起,直到她搬出去为止。她搬出去后,会帮秦志国找个新的租客,毕竟她就干这个的,不收秦志国任何中介费和手续费。秦志国连声说好,两人愉快地达成一致。 日子一旦安稳,就会过得很快。 初二下学期,主要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如上一世一样,秦立被选为优秀学生代表,要去帝都公费旅游。 第二件事,是秦好考公被录取了。 别的同学是毕业即失业,秦好是毕业即退休……啊呸,毕业即上岗,一拿到毕业证,就可以拾掇拾掇滚回家养老……为人民服务了。 严兰珍很高兴,秦好也很高兴,秦立自然也为姐姐高兴。 唯独秦立的姐夫很蛋疼。 他现在的糟心,无异于饿得前胸贴后背地守着一口肥肉,心甘情愿地守了很多年,眼看着肥肉就要到自己嘴里了,嘿,它突然飞了。 就说这特码的惊不惊喜。 严兰珍高兴之余,不忘假惺惺地安慰这对即将唱一首《分飞燕》的小情侣,就差没对姐夫明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了。 第149章 我们以后怎么办? 秦好和秦立的姐夫——可能得改口了,现在是男朋友——暂且进入了异地恋模式。 她这位男朋友叫覃乐飞,就叫他小覃。 秦和覃正好同音,算是一种缘分。秦好没少拿这个跟小覃玩梗,说以后孩子跟我姓,小覃说行行行,跟你姓跟你姓。 大四已经基本没什么课了。秦好开始实习后,小覃就在自己家小区通过熟人找了一套房子,以低于市价租给秦好,秦好每天下班直接去小覃家吃饭,覃母还会每天早上帮她做好中午的饭盒,小覃拿过来给她带回公司。 吃完晚饭,小覃就和秦好一起回她家,两栋楼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也就下个楼上个楼的功夫。小两口晚上一起打打游戏,看看剧什么的,消磨到睡觉时间,小覃就滚回自己的窝。 这状态跟同居也差不离了。 这些细节,秦好不敢如实告知严兰珍,她只说为了上班方便,自己一个人在外租房子。严兰珍是一个标准模板的丈母娘,绝对不允许女儿吃亏,比如反对婚前同居,比如想娶她女儿,必须先解决房子问题。 现在她不差钱,倒是可以帮秦好出一半首付,男方也得拿出另一半诚意不是? 秦好一得到考公录取的消息,欢天喜地地结束了实习,公司主动提出给她转正,她想也不想,潇洒丑拒。 大学毕业这一年的夏天,小覃看着秦好已经住出烟火气的房子人去楼空,欲哭无泪。 他爸妈对秦好非常满意,虽说看着就是富养的闺女儿,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己下锅煮个泡面都不会,但覃父覃母对自己儿子意外地有逼数,他们认为儿子一旦放走这个闺女儿,再遇到一个眼瞎的姑娘怕是很难。 覃父覃母恨不得儿子直接把人姑娘拐家里来住。还另外租房,多浪费钱啊。 秦立知道,上一世,秦好就是直接住到小覃家里的。在小覃家省了房租省了伙食,因此同龄人刚工作个个月光,她刚工作却能攒下大半工资,帮严兰珍还房贷,给严兰珍买养老,后来严兰珍的手术费也是她出的。 除了严兰珍,秦好也帮了亲弟弟秦立不少。只有秦志国她一直没理过。 《蜗居》里的女主,家人要用钱,她向男朋友下跪,声泪俱下地求男朋友帮忙,结果没什么卵用,反而成了她傍大款的契机。 秦好从一开始门儿就很清,经济基础就是话语权,自己一定得手上有钱。人性都经不起考验,那就尽量别去考验它。 严兰珍生病,秦好说,妈,需要做手术咱就做手术,我有钱,不用担心。都是自己的存款,给自己的亲妈花,她压根不必与小覃商量。 这一世,严兰珍并不需要秦好尽快工作挣钱减轻她的负担。秦好毕业前夕,严兰珍给她打了一大笔钱,说刚出社会手头肯定紧,她一个女孩子,千万别为了贪便宜租不好的房子,或者和不靠谱的人合租。工作的事慢慢来,刚开始工资低是很正常的,不够用的话跟她说,她可以补贴女儿。 秦好便租了一套相对便宜的房子。至于不靠谱的人……小覃应该不算。 秦好决定离开安市时,小覃问她,那我们俩以后怎么办? 秦好说,以后再看着办。 这回答等于没回答。 毕业说分手,这么狗血的发展,小覃可接受不了。 其实小覃完全可以跟着秦好来陵城。理论上。 小覃的工作严格来说不怎么正经。他在一家公司挂了一个闲职,没有底薪,业务量不多,挣着一点象征性的薪水。也可能只是他过于咸鱼,懒得开拓业务。 他基本不需要去公司,在家办公。说是在家办公,他每天主要就在家打打游戏,做代练挣点生活费。 小覃是安市土着,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安市,没离开过自己家,大学也在安市上,周一到周五住宿舍,周末就拎着一包衣服回家洗。 若说秦好十指不沾阳春水,那小覃比起秦好,离了家离了妈,就是废人一个。 小覃家里有房,爹妈都有退休金,秦父退休后还做着一份看大门的工作,总之,家里不富有,但也不缺钱。小覃哪怕是工作了,在家也从来没有给伙食费这种说法。这套房加上父母的积蓄,他直接躺平了也能安稳到老死。 所以小覃没有爆肝的想法。为什么要进大公司卷?打打游戏,挣点小钱,这日子不香吗? 大学时,秦好没觉得小覃这种悠闲的心态有什么不妥,两人天天组队打游戏,很是快乐。 工作后,秦好逐渐和小覃走向两个方向。 他们之间的感情从未出现过什么狗血的第三者。上一世,那一回秦好闹到要和小覃离婚,表面看来,是起因于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那阵子秦好天天加班,每晚到家只来得及洗个澡,睡个觉,第二天又得接着肝。正巧那两天,家里的热水器坏了,两个老人家倒无所谓,天冷,几天不洗澡问题不大,以前不也是这样过来的。但秦好不行。大冬天地骑小电驴来回开十几公里上下班,天天冻成狗,深夜到家洗个热水澡,是她最大的念想了。 她嘱咐小覃,赶紧找人修好热水器。第一天,小覃找了个理由,说忘了,明天一定修。第二天,秦好晚上10多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开热水器,发现还是没修好。 秦好问小覃怎么回事,小覃还在打着游戏,从电脑屏幕前回过头来,和秦好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懊恼地一拍脑门,说哎呀,打游戏给打忘了。 又嬉皮笑脸地说,明天一定修,明天一定。你要不今天先用热得快对付一下? 就是那一瞬间,秦好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 秦好没跟小覃吵,她一声不吭地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开始收拾衣物。 小覃看出不对了,小心地问,你要干嘛? 秦好说,她出去住酒店。 小覃说,这没必要,热得快也不是不能洗,为了洗个澡住酒店多花钱…… 秦好说,她先住酒店,然后会另外租房子。 秦好说,我们离婚。 小覃这才慌了。 秦好真的大半夜拖着行李箱出了门,小覃和两个老人家拦都拦不住。小覃被覃父覃母狠狠训了一通,他立刻打电话给严兰珍,慌慌张张地求助,带着哭腔说妈,好好她要跟我离婚,怎么办。 第150章 四两拨千斤的丈母娘 小覃很清楚严兰珍不喜欢自己,从始至终都不喜欢,但他更清楚,在严兰珍心里,女儿的幸福排第一位。 严兰珍不可能真支持秦好为这么点小事离婚。 他赌对了。严兰珍帮他劝回了秦好。那之后,小覃学会了在秦好下班到家前关掉游戏。 再后来……一眨眼,秦立的小侄女都上小学了。 回到眼前。秦好回了陵城,但小覃并没有跟来。 “爱”是一码事,现实的考量是另一码事。 这些现实考量,是玛丽苏偶像剧和言情小说里不会告诉小姑娘的。 爱情一旦被柴米油盐污染,那还叫爱情吗? 小覃住在自己家,不用交房租,不用交伙食费,老妈天天给做饭,他连个碗都不用洗,每天就是睁开眼干饭,干完饭打游戏,打完游戏接着干饭,干完饭接着打游戏……睡醒又是新的一天。 跟着秦好回陵城,首先,他总不能另外租房子? 那得多大开销啊。 难不成住秦好家? 和秦好一起住不是问题。 和丈母娘一起住才是问题。 问题可太大了。 这特么四舍五入他不就成赘婿了? 是的,媳妇儿和自己爸妈一起住可以,自己跟丈母娘一起住,绝对不可以。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华夏民族优良传统。 再说了,他跟秦好来陵城一起住,家里谁做饭、谁洗碗、谁干家务活?秦好的性子他太了解了,他自己也不会做这些事。 指望丈母娘去做? 回忆起严兰珍那副职场女强人的形象,小覃想想都头皮发麻。 一句话,不是他不想和秦好朝朝暮暮,是去不起。 两人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开始异地长跑。小覃寄希望于秦好不喜欢公务员这份工作,或不喜欢陵城这个小破地方死气沉沉的生活,她可是出来见过世面的人,又正值年轻气盛,怎么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在一个四五线小城市浪费青春? 然而对于秦好来说,在所谓的五百强大公司里披星戴月地当一枚螺丝钉,才真叫浪费青春。 若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这螺丝钉谁爱当谁当去。 好处还是有的。 比如,小别胜新婚。 秦好度过入职适应期后,几乎每天晚上都有时间和小覃一起玩一会儿游戏。 以前天天见面,再激情也有烦的时候。现在,秦好觉得小覃竟莫名地顺眼多了。 小覃:所以自己原本一个活蹦乱跳的女朋友生生变成了网恋对象。 但是,坏消息也接踵而至。 严兰珍开始给秦好安排相亲了。 这是秦好无意中透露的,在小覃的追问下,秦好说得很隐晦,说没那么严重,就是严兰珍带她多认识些朋友,吃个饭聊个天什么的。 小覃:! 这非常严重好! 秦好本来就长得天仙似的,光这一点就足以斩男无数,如今又有各种优厚的附加条件——211本科学历,本地户口,家里有房,公务员…… 卧槽。 那能叫相亲吗? 那根本就是陵城的适婚男青年从城东排到城西任由她挑选好吗? 里面随便抓10个喘着气儿的雄性生物出来,分分钟有8个条件都比他好。 小覃此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能留住秦好那么久,主要依靠先手优势和近水楼台。 相当于在可口可乐刚起步时买了它的股票。 而现在,眼看股价正在快速上升期,有人想强买他的股票。 你们想得美! 小覃一辈子对什么事都没有奋斗的欲望,唯独对秦好,他是打死也不可能放手的。 秦好是他的人生巅峰,每次和秦好出去,他都能眼红死一票大老爷们。 不顾爹妈的反对,小覃跟秦好商量,说反正自己工作比较自由,不如他去陵城找秦好。 算盘打得山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大困难面前,小困难先让让步。 秦好没意见。 但,慈眉善目的严兰珍出手了。 严兰珍四两拨千斤地把小覃的算盘堵了回去。她说,新房子少说得等明年才能入住,现在的旧房子就50平的两室一厅,三个人住太逼仄了,不方便。何况,婚前同居,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对秦好影响不好。现在两人都刚工作,事业为重,儿女情长不必着急。小覃若是对秦好真有诚意,不如直接在陵城看房子,大不了他们两家各出一半首付,小两口正儿八经领证摆酒,岂不美哉? 言下之意就一句话:想留住我女儿,就带上房款来明媒正娶。 小覃被准丈母娘这个大招震得退避三尺。 他不是不愿意和秦好结婚。他可太愿意了。他比秦好都想结婚。 是严兰珍把门槛卡得太死啊! 在陵城买房结婚,就是默认他来陵城和秦好一起生活了。 不仅要离开爹妈的照顾与庇护,从此还要长期生活在丈母娘的攻击范围内…… 这代价太沉重了。 自己的爸妈老了怎么办? 他和秦好的孩子,也要在陵城长大、学习? 这怎么行! 安市可是省会,陵城只是个小城市。 安市各方面条件都比陵城要好。 自己是安市人,自己的孩子却变成了陵城人,这不是阶层降级了吗? 他再咸鱼,这也咸鱼过头了。 不出严兰珍所料,小覃果真犹豫了。 于是秦好和小覃的异地恋仍在持续。严兰珍这边则不慌不忙地给秦好安排各色相亲对象。 小覃犹豫最好,犹豫得越久越好,严兰珍就不信,一边是两人长期不见面,感情变淡,一边是秦好不断接触新的优秀适婚男青年,此消彼长,两人还能情比金坚。 秦立时不时会跟秦好在网上聊天,也偶尔和严兰珍通电话。秦好的这一出八点档感情大戏,让秦立听得津津有味。 秦立在心里默念一句,姐夫,加油。 上一世,他也觉得姐夫不长进,没出息。作为男人,这可是死罪。 但是,秦好生孩子那天,他和姐夫一家人一起守在医院。孩子出生后,姐夫的爸妈都先问孩子,而姐夫先关心的是自己的老婆。 那时,秦立就觉得,这个姐夫,还行。 第151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永镇这边的第三件大事,是秦志国找到了工作。 让秦志国按正常渠道投简历面试是不可能的。他这个年纪,在永镇这种小地方,“正常渠道”反而显得不正常。 是爷爷给他牵的线、搭的桥。爷爷拿出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小电话本,舌尖舔一舔手指头,一页一页翻过去,一个个电话打过去。虽然大多数人是人走茶凉,对爷爷只剩几分表面的客套,爷爷终于还是找到了愿意帮忙的人,有一个老顾客兼老棋友,他有亲戚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店,正在招销售经理。 秦志国一听,卖酒的,嘿,可以,这算是他半个老本行。 秦志国好烟好酒,烟瘾大,酒量也好。酒桌上,往往只有他喝趴别人的份儿。把所有人喝趴了,他走路还不带晃的。 也是凭着这手本事,他行走了江湖那么多年。 爷爷也就给秦志国争取来一个面谈的机会。能不能拿下,还得看秦志国自己。 “面试”那天,秦志国穿上自己最光鲜的战衣——他钟爱的白衬衫、黑西装,配上暗蓝色条纹领带,油光锃亮的皮鞋,用了不知多少发胶梳个大背头,这身装扮生生把他的啤酒肚压了下去,加上他年轻时的颜值底子尚在,细皮嫩肉的,即便说不上永镇周润发,也能顶半个永镇罗嘉良,走出门就是一条街上最靓的仔。 这行头,果真上来就让人家老板眼前一亮。老板听说了,亲戚给他介绍的这人,是外地做生意回来的,老板一看,哟呵,名不虚传啊,当场把自个比得土了几分。 秦志国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一屁股坐下,二郎腿一翘,一开口,那更是不得了。 秦志国的天赋点基本都点在了画大饼这个技能上。 就像所有喜欢在饭桌上指点江山的中年男人,秦志国那张嘴,能把任何一个人在半小时内忽悠得找不着北。 前提是对方不清楚秦志国这人什么尿性。 他这招对抗性拉满的家里人就没什么用。 秦志国专挑永镇这位土老板不知道的事讲。想当年,他在陵城,开一家陵城大酒店,那个威风,整个陵城头一档。再想当年,他走南闯北,看遍祖国大好河山,那xx市的“天上人间”,那xx市的“富贵人家”,那个高端,那个豪华,而他身处其间,与诸多豪杰英雄谈笑风生、挥斥方遒……听得老板一双小眼睛里闪出小星星。 回望过光辉岁月,秦志国接着畅想未来,你这个业务还有拓展空间,不出一年帮你拿下这个区,不出三年,你这酒庄在永镇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然后再走出永镇,走向全省。 老板都给听懵了,懵完之后是惊喜,他这是捡了个大宝贝啊? 喜完,老板头脑还是清醒的。他觉着气氛到这儿了,又受了亲戚之托,怎么着也得给这位秦先生一个机会。 老板就跟秦志国委婉地谈条件,说秦先生您这么厉害,待遇肯定不能低,让您吃死工资那都是看不起您。 这样,底薪八百,销售提成10,上不封顶! 以秦先生的能力,月入过万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秦志国前一刻还豪情万丈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僵。 这么大一家酒庄,给一个销售经理八百的底薪,你也好意思说出来? 这一年,永镇的平均工资大约在1000块左右,这还是官方给出的统计数据,实际上有可能更低。 老板给八百底薪,其实还真不算过分,多少人想要都拿不到。 但秦志国心理落差太大了。 他一直是当老板的人,现在给人打工,拿八百底薪,这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吗? 秦志国差点想当场拒绝,最终还是没冲动。 他打算再观望观望,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 很快发现,没有。 这个老板不仅是出手最大方的,主要是卖酒这个事儿,跟秦志国的专业也最对口。 卖酒不可能卖散户,更多的是要与夜总会、ktv这些场所合作,或者给富豪卖高级货。 干好了,致富空间很大。 其他那什么卖手机的,卖电器的……秦志国都懒得多看两眼。 秦志国思虑再三,只得捏着鼻子接受了这八百块的底薪。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 他又和老板磨了磨,把10的提成谈到了12。 这事儿谈妥的当天,秦志国用严兰珍打给他的租房款,去商场买了一堆东西。 给家里买了个微波炉,给奶奶买了一台静音的电风扇,给爷爷买了一根拐杖,给叶菊买了一套化妆品,给秦立买了一块手表。 奶奶的觉越来越轻,那台老式电风扇声音太大,晚上开着风扇她就睡不好。 除了微波炉和电风扇这两件电器,其他都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叶菊那套化妆品是叫不出来的牌子,秦志国对化妆品没研究,就听说这套装里啥都有,齐全,价格也实惠,就买了。 但叶菊很高兴,这是她活了27年来,从男人手里收到过的最贵重也最有心意的礼物。 秦志国送她化妆品是有用意的。秦志国不打算留叶菊在家里做全职主妇,他要让叶菊当她的助手。家里多一个人工作就多一份收入,多一个闲人就多一个人要养。这是道简单的数学题。 而秦立那块手表,是一块表盘巨大的山寨米老鼠儿童表,目测撑死了不超过20块钱。秦立拿到手表的时候有点无语,他想问,爹,您莫不是没看出来我已经15岁了? 秦立把手表放进了抽屉深处。 奶奶斥责秦志国乱花钱,微波炉又不是必需品,风扇静不静音她也不在乎。嘴上这么说,心里大约是暗爽的。 爷爷的兴高采烈则全表现在了脸上。收到拐杖的第二天,爷爷就迫不及待地出去满大街炫耀了。 拐杖的顶端是一个龙头,镶金纹,但这金纹太过张扬,反而透着几分廉价。 爷爷并不觉得廉价,爷爷非常自豪。他此时身板依旧硬朗,走路还很利索,用上拐杖还拖慢速度。可爷爷拐杖不离手,逮着个人就说,我儿子给我买的。 说起来,秦志国这是第一次特意给他买东西。 这对缘浅的父子,平生第一次有了些父子的感觉。 第152章 帝都之行 五一假期过后,秦立就要出发去帝都了,去两个星期左右。 上一世上大学后,他去过几次帝都,现在他对这个遥远的城市早已没什么新鲜感。 但15岁那年,是他首次跨越千里的远行,全方位地刷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最深的体会,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上一世,秦立去帝都时正处人生巅峰期。从学校到街坊邻里,四处都是他的传说,他不仅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别人家那个文曲星附身的孩子”。 后来奶奶告诉秦立,他先一步去了陵城后,奶奶处理家里带不走的一应杂物,邻居们蜂拥而上,只要是秦立用过的东西,几乎被抢购一空,不仅是他的课本、笔记,连他睡过的床垫、他用了很久的破了洞的蚊帐,都有人非要买回家。 奶奶试图劝他们,说这些东西拿回去也用不了的,当垃圾都嫌占地方,纯浪费钱。邻居们笑呵呵道,没事儿,就想让自家孩子沾沾秦立的喜气。 奶奶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秦立听着都觉得魔幻,试着想象了一下这些邻居们的孩子将是怎样地一脸懵逼,深表同情。 上一世,为了让秦立去帝都好好玩,奶奶给了他五百块,相当于永镇在那个年头半个月的平均工资。 秦立怀揣着满腔的骄傲与一笔巨款,走出这个祖国边陲的小镇,前往宏伟的帝都,开始了他人生第一次遭受社会的毒打。 简单地说,秦立的骄傲被撕了个稀碎。 这次前往帝都的优秀学生代表团,秦立所在的省总共有四个名额,一个小学生,三个初中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几乎在他们到省会安市汇合的第一天,四个孩子立刻就分成了两个阵营。 说是分阵营,孩子们倒不是故意的,只是非常自然地,有的人跟有的人一见如故,有的人跟有的人就是玩不到一块儿。 这四个人,除去初二的秦立,还有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小男孩,是个看着就喜庆的小胖墩,秦立叫他小胖。其余两个初中生,一个念初一,姓冯,另一个和秦立同级,也是初二,姓周。 作为同一个省的代表,到帝都之前,他们都要结伴而行。2005年交通还没那么发达,永镇距离帝都两千多公里,光在路上就得耗费好几天。 抵达安市后,他们要先在安市住两晚,参观一天,再坐上前往帝都的火车。 组织上给四个学生安排了两个房间,都是双人间,两个人住一间。 但具体谁住哪间,没有规定。 几人就碰头了最多一个小时的功夫,甚至说不上认识,小周同学和小冯同学就很默契地决定,他们俩住一间。 那一刻,秦立很清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或者说他和小胖,被“排挤”了。 倒并非带着恶意的排挤。小周同学和小冯同学只是很自然地用行动宣告,“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个信息,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小周同学和小冯同学都是安市本地人,家就在安市,并且都是家里人开着小轿车送来的。 小胖来自一个地级市,秦立处于食物链底层,来自一个地级市下辖的一个县城的一个镇。 小胖是学校的老师亲自送到安市的。秦立是周老师送他到客运站,他自己坐大巴到安市,出了客运站,再打摩的到下榻的酒店。 在永镇时,秦立一直觉得自己虽说不上什么时尚达人,但也不土,走出来一点不寒碜。 到了安市这个省会,到了小周同学和小冯同学面前,秦立身上的乡土气显露无疑。 看起来,大家好像都是差不多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但小周同学和小冯同学穿的是阿迪达斯、李宁、美特斯邦威,秦立穿的是“阿迪王”、“李明”、“美特斯大卫”。 关键是,秦立自己还不知道。 他的衣服都是奶奶给买的。奶奶买衣服只看材质。品牌?不重要。 以及,小周同学和小冯同学都为此行带了数码相机。秦立拥有的最高科技的东西就是复读机,数码相机这玩意儿,他想都不敢想。 这些还只是表面上的差距。 很快,秦立隐约得知,小周同学和小冯同学都是官二代。 他和小胖,才是真正的“普通人家”。 四个孩子一下子泾渭分明,小周同学和小冯同学一整段旅程都粘在一起,这两人除了家里都开豪车、穿的都是正版大牌、都有数码相机等等,连性格都高度一致:全天候摆着一副世界欠我八个亿的死人脸。 这是从秦立的视角看的。 秦立和小胖这边是“撒欢组”。两个孩子都是第一次从自己生活的小城或小镇来到省会大都市,这里所有东西都令他们无比新鲜,见着个什么好玩的都得好奇地探索一下,恨不能哪哪都拍一张到此一游的纪念照。 小胖生性开朗热情,小周和小冯展现出的物质上的差距一点也困扰不到他,他仿佛什么都意识不到,依旧乐哈哈的。小周和小冯不太受得了小胖这傻呵呵的自来熟,并不乐意搭理他,秦立却和小胖处得很开心。 秦立和小胖在这边撒欢,那边,小周和小冯看什么都一脸生无可恋。旅游对他们不是什么新鲜事,帝都也早就去过了。这一次这个优秀学生代表团,小周和小冯都不是自愿参加的,是家里人非帮他们要来这个名额,重点并不在去帝都玩这一趟,而是这个荣誉,对以后上高中有一定影响。小周和小冯纯当完成任务,唯一的乐趣,就是遇上了好歹说得上话的小伙伴。 于是,小周和小冯一路揣着死人脸,两人都带着数码相机,却没有什么拍照的兴致。秦立和小胖游兴极高,每遇到一个好玩的地方,都非常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厚着脸皮请带队的老师帮他们拍照。 秦立很不理解小周和小冯,为什么有人出来玩都跟上坟似的? 第153章 小镇做题家 为什么他们穿着那么好的衣服,拥有数码相机,家里有小轿车,还有妈妈在身边,却还是不开心? 秦立很记得刚到安市那天,他是四个孩子当中最早来的,他看着小周同学从小轿车上下来,一个打扮富态的中年女人跟着下车,追着他不停地叮嘱,问他零花钱够不够,在外一定要吃好睡好,要玩得开心,末了拿出钱包,掏出几张大额钞票,塞进小周的书包里。 这整个过程中,小周正眼都没看这个女人一眼,大步往前,表情不耐烦得好像随时会原地爆炸,只给了几句“行了妈你别烦我了”之类的回应。 这一幕,让秦立体会到了什么叫嫉妒到变形。 很快,秦立发现,小周和小冯只是个开始。 最初,秦立以为自己是正常人,小周和小冯是异类。 到了帝都,和来自全国各地、五湖四海的几百个优秀学生代表们汇合后,秦立忽然意识到,原来小周和小冯才是正常人,当中的那个异类,是自己。 这几百个“优秀学生代表”,没有多少人是“选拔”出来的。 这些孩子,个个家里都不简单。 要说他们不优秀?倒也不是。 这些优秀学生代表,家里非富即贵,从小便物质与教育双管齐下,真正意义上的赢在起跑线上。这样长大的孩子,想不优秀,怕是有点难。 从另一个角度说,周老师对秦立的知遇之恩更为弥足珍贵。 这是秦立很久之后才想到的事了。那时的秦立,忙着被刷新三观。 到了帝都,小学和初中的孩子被分成了小学团和初中团,秦立唯一的快乐源泉小胖也离他而去。 秦立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发现他加入不了周围这些同龄人的话题。大家也许都看最近热播的动画和电视剧,也许都看最近热门的小说,可每次秦立试图开口,和大家一起讨论,大家都会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看他,之后继续聊自己的,仿佛他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试了几次,碰了几回软钉子,秦立明白了。 他明白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 至于问题的根源究竟出在哪里,他究竟是哪一点没做对,他似乎懂了一些,又没全懂。 到帝都后,集体活动的第一天发生的一件小事,给了他很强烈的冲击。 这次公费旅游吃住全包,理论上不需要孩子额外花一分钱。但孩子们几乎都带了零花钱,自由活动时间自己想怎么消费都可以。 秦立带着奶奶给的五百块钱,早就规划好了这些钱怎么花——要给爷爷奶奶、老师、同学和玩得好的朋友们买纪念品。那么多人,他都怕五百块不够用。 至于吃,既然组织全包,他怎么可能在这事儿上浪费钱。 他们第一天要参观的就是长城。从住处坐大巴出发,路途遥远。一上大巴,老师就给学生们每人发了一份午餐,那是一瓶牛奶和一块很大的方形餐包。 秦立拿到面包就没忍住,撕下来一小口尝了尝。 好吃。 这面包也太好吃了,比学校早餐的包子好吃一万倍。 秦立欣喜又小心地收好这份午餐,想等到中午饿了的时候再吃。 秦立个头本就高,15岁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阶段,胃口特别大,时常一大碗白米饭下肚,没一会儿就饿了。 这面包大是大,厚实是厚实,秦立却很清楚,大概率不够他一顿午饭。 但牛奶和餐包每人只发一份,按人头定的数量,秦立哪好意思跟老师再要一份。 没事儿,忍忍,幸好在他们住的招待所吃饭都是吃自助餐,大不了晚上回去补上。 就在秦立这么想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男学生一边把插管插进牛奶盒里吸起来,一边随手把那块没拆封的面包丢进大巴过道上的垃圾桶里。 秦立:? 秦立目瞪口呆。 那个男学生完全没注意到秦立的表情,拿出p3,插上耳机线,准备听歌。 秦立很想问他为什么要把没拆封的面包扔了,纠结了好一会儿,憋住了没开口。 那块躺在垃圾桶里的面包让秦立难受了一路。他好想说,你个败家玩意儿,你不吃给我啊! 他手里这块面包还不舍得马上吃掉,得辛辛苦苦攒到中午,想想就心塞。 还有更心塞的。 到了地点,下车时,秦立发现,大巴上的垃圾桶里,堆满了这些面包。 有大半都是没拆封的,还有几个拆了包装,缺了一个小口,看来是吃了一两口就丢了。 秦立看着这副景象,差点挪不动步。 他不理解,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 有一瞬间,他很想从这些垃圾桶里偷偷拿几包没拆封的面包,塞进自己的书包里。 可车上还有人,老师站在门口,看着学生们一个个下车。 秦立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镇定自若地,云淡风轻地,从这些挤得满满当当的垃圾桶旁走过。 中午,到了景区里,孩子们纷纷花钱买吃的,只有秦立在一旁,拿出面包和牛奶,一个人安静地吃着。 他听到有人不远不近地说了一句,“不是,那么难吃的面包也吃得下啊?” 不确定是不是在说他。 秦立没有转头去看,假装什么都听不到。 接下来小半个月的时间,秦立没有交上一个朋友。这场帝都之旅,是一群人的狂欢,外加他一个人的孤单。 他看着有些孩子幽默风趣,谈笑自若,轻而易举地就成了学生团的焦点,走到哪里,都有人亲切地喊他们的名字。 就像他在永镇一中那样。 而这里,两千多公里外的天子脚下,这群陌生的同龄人里,几乎没有人记得,有一个孩子叫秦立。 那些孩子偶尔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些隔膜,一些不解,乃至一些怜悯。 很久以后,当秦立第一次看到“小镇做题家”这个词,才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那一趟帝都之行,秦立并非一无所获。最大的收获是交到了小胖这个朋友。 临别前,小周和小冯互相交换了企鹅号,小胖则把自己学校的地址留给了秦立,让秦立一定要给他写信。 小胖那憨厚又灿烂的笑容,秦立很难忘记。 第154章 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记得 现在回头看,秦立觉着,小胖这叫大智若愚。 上一世,秦立和小胖写了一段时间的信,后来两人都换了学校,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丢失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从此就相忘于江湖了。 但秦立想,小胖长大后,日子过得一定不会差。 那时,秦立还做不到像小胖那样没心没肺。 在安市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因为带队老师的车不够用,小周的家长便开车送秦立去客运站。车上,秦立又现场观摩了一次小周和妈妈的母子情深。 小周妈妈嘘寒问暖,问他今晚想吃什么,让阿姨做他最爱吃的菜,小周依旧没给他妈一个眼神,从头到尾都是敷衍——随便,都行,没胃口。 从客运站坐车回到永镇已经是晚上。秦立没再麻烦周老师,自己在客运站打摩的回家。 到了家,秦立仰头看着自家二楼透出的暖黄灯光,没有立刻开门进屋。 他背着塞满纪念品的书包,在漆黑又安静的大门前坐下,无声地哭了起来。 秦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他没什么可哭的。他没有什么不满。 他登上了长城,去逛了故宫,看过人民大会堂,瞻仰过伟人的遗体……他做了很多永镇的孩子们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 招待所的住宿环境很好,自助餐很好吃,就连外出时大巴车上发的简餐都很好吃。 他没有相机,带队的老师帮他拍照。他没有家里人接送,其他人的家长很贴心地捎他一程。 他还给名单上的每个人都买了纪念品,完成了这趟远行最重要的任务。 他没什么值得哭的。 那天晚上,秦立感到自己很奇怪,明明没发生什么伤心的事,一切都挺好,他的眼泪却止不住哗哗地往外涌。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眼泪默默地流着。他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用哭闹来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他这个样子,没有人会看到,没有人会知道,任性一下,是可以的? 秦立想,自己也许是太累了,或者,出于一些没有办法解释的原因,自己就是不受控制地非要哭上这么一场。 哭完大概就没事了。 他不想让爷爷奶奶觉得他玩得不开心,受了委屈。奶奶特意给他买了新衣服,还给了他那么多零花钱,爷爷因这件事那么自豪,他怎么能告诉他们,其实帝都没有我想的那么好? 当然不行。 他要高高兴兴地凯旋而归。 他很高调地把纪念品一一送出去。每当有人问他帝都怎么样,好不好玩,他都说好玩,好玩极了,长城如何如何,故宫如何如何……还给大家看他拍的照片。 这些照片,爷爷看得最是津津有味。 其中有一张超大的照片,大得要卷成一个卷轴,是整个优秀学生代表团拍的集体照,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秦立在里面就占了个一寸照大小的位置。 爷爷把照片铺开,拿着放大镜,极有耐心地一个个人头看过去,看了大半天,终于看到秦立,爷爷兴奋地大喊一声,嘿,找着咱家小立了! 这趟帝都之行的“真相”,秦立始终藏在心里,没对任何人再提起过。 重活一世,周老师依旧把这个名额给了他。 秦立当然不会拒绝。 和上一世不太一样的是,这次家里所有人都给了他零花钱。 爷爷、奶奶各给了两百块,秦志国给了一百块,就连叶菊也给了50块。 严兰珍和秦好听说此事,也分别给他包了两百块的红包,由秦志国转交。 秦立怀揣上千软妹币的巨款,出发。 这一世,他的心态已截然不同。 小周和小冯激不起他什么波澜了,这俩孩子摆出什么样的臭脸,都干扰不了秦立的旅游体验。 秦立依然喜欢小胖。 上一世是哥哥看弟弟,这一世更接近老父亲看儿子…… 秦立再次和小胖组成撒欢组,放开了疯。 照片依旧是带队老师帮忙拍。 到了帝都,秦立也从容许多。 活动第一天,和上一世一样,坐大巴去长城。秦立拿到面包后,先礼貌地跟自己旁边及前后排的同学说,你们的面包如果不吃的话能不能不要扔,可以给我。 几个被问到的学生都是一脸懵逼,看着秦立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可秦立太坦然,也太直接,他们都不好拒绝,点头说好。 秦立很快如愿收集到几块额外的面包,放心地撕开包装,满足地大口吃起来。 在招待所吃自助餐,秦立也不再担心自己频繁去拿餐,吃得太多,会被其他孩子嘲笑成“饿死鬼”。他埋头专心干饭,吃完就去添,爱吃啥拿啥,吃到满足为止。 确实有孩子诧异地远远看他,乃至私下议论他。 秦立不在乎。 他和这些孩子,缘分只有这半个月。半个月后,彼此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没有人会在多年后还记得,当年有个乡下来的男孩,连难吃的餐包都开口跟别人要。 他们此时此刻的看法,只要秦立不放在心上,对他就没有任何影响。 秦立还记得,大学时,一位教授曾说过一句话。 那节课上,教授提了一个很难的问题,要同学们上讲台现场发挥。 教室里安静如鸡,没有人敢上去。 教授便说,这对你们是一个锻炼和提升的机会。就算今天你们做得不好,丢脸了,很多年后,除了你自己,还有谁会记得? 半个月一晃而过。 秦立这一次的预算比上一世翻了倍,买纪念品的标准宽松了很多。 上一世,五百块要给很多人买礼物,他只能尽量挑那些便宜的小玩意。其实自己也清楚不是什么好东西,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大家还是很给面子。他还记得,姜老师收到他的礼物时,非常夸张地当场“哇”了出来,那演技,秦立看着都捉急。 回来时,还是小周家长开车送他到客运站。秦立没客气,下车时诚恳地跟小周妈妈道谢。 这次,秦立没有再坐在家门口哭鼻子。他的书包鼓鼓囊囊,还另外拎了两个袋子,纪念品全家人手一份——爷爷的小型腰部电动按摩仪,奶奶的小太阳,秦志国的电动剃须刀,叶菊的吹风筒。 主打一个实用。 家里发完去学校发,从同学、朋友到老师,一个不落。这回,秦立给姜老师买了一套故宫限量版书签,制作非常精美,姜老师的“哇”终于不是演技了。 第155章 困在时间里的他们 初二算是顺利过去了。 近一年多来,严兰珍忙秦好毕业后的各种安排,秦好忙着平衡工作和感情,秦立忙学习以及和秦志国斗智斗勇,秦志国忙着解决自己的中年危机……日子看起来安稳平淡,实则各人有各人的波涛暗涌。 成年人和孩子都在忙忙忙,唯有爷爷和奶奶两个老人家的时间逐渐放慢,慢到接近停滞,今天和明天、明天和后天对于他们没有太大不同,最大的感觉可能就是,自己留在这人世间的日子又少了一天。 暑假的一天,奶奶叫来秦立,让他打个电话给秦好。 秦立问奶奶:“要跟姐姐说什么?” 奶奶说:“问问你姐姐什么时候有空,来永镇住几天。” 爷爷在一旁笑着,不说话,但浑浊的目光中透着小心的殷切。 上高二后,秦好再没有来永镇长时间住过。上大四后,秦好连来永镇一趟的空闲都抽不出来。 老人的时间感很恍惚。爷爷奶奶使劲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上一次他们见到孙女儿是什么时候的事。 只感觉,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秦立想起那一部叫《困在时间里的父亲》的电影。他已隐约意识到,爷爷和奶奶也一点点地被困在时间里了。 奶奶念起秦好,总会忘记她已经念完了高中,念完了大学,已经交了男朋友,找到了工作……奶奶说得最多的永远是,秦好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放学后不愿意回家,非要在公园里四处乱蹿,疯够了才会乖乖地跟着奶奶走…… 还有,那一年的春节,秦好和秦立姐弟俩在家门口放烟花,一个不小心,整个装烟花的篮子都着火了,差点把家里烧了。 还有,那一年的夏天,秦好带着秦立和邻居小伙伴玩跳花绳,爷爷蹲在门口看着,笑嘻嘻跟秦好打赌,她要是能跳过最高的高度,爷爷晚上就给家里买俩大西瓜。 秦好没跳好,爷爷说西瓜没喽,秦好气得当场就哭了。 奶奶总是说,我带好好带到了小学呀,从那么一个小不点,到上小学……好好她是不是忘记奶奶了呀? 上一世,奶奶的这些唠叨,秦立全当成是背景音,甚至会觉得烦,想着老人家自个儿念一念也就过去了。 这一世,秦立一次又一次地耐心告诉奶奶,姐姐没忘记她,姐姐只是忙。 日复一日地忙。 秦立直觉这个电话肯定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但还是在爷爷和奶奶的注视下,拨通了秦好的电话。 秦好正好和严兰珍在一起,秦立和亲妈亲姐都说上了话。不出所料,秦好婉拒了奶奶的邀请。 话是严兰珍来说的。严兰珍让秦好把电话给奶奶,亲自给奶奶解释,说秦好刚入职,还没有年假,而且工作上也还在适应期,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是很方便。她说,等春节,如果条件允许,她和秦好尽量来一趟永镇,看看两位老人家。 “条件允许”是个很微妙的说法。 严兰珍话没说全,奶奶却品得出弦外之音。 秦志国带了个女人回来。严格来说,对于秦家现在这个“新家”,严兰珍和秦好都是外人。 理论上,爷爷、奶奶、秦志国、秦立都是秦好血脉相连的亲人。 实际上,秦好真正的归属感在严兰珍这里。她如今回永镇的家,与其说是“回家”,更像是去“作客”。 严兰珍很理解秦志国。离婚就是想要开始新的人生,她自己也一直在尝试组建新的家庭,只不过始终没成功罢了。 严兰珍对奶奶许下这个承诺的时候是满怀诚意的。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条件它真的不允许。 2005年年底,秦家爆出了大新闻。 叶菊怀孕了。 这件事,让秦立心头一惊。 上一世,小嫩模也是在他初三时怀孕的。叶菊和小嫩模怀孕的时间最多差了几个月,秦立很难不担心,她会不会步小嫩模的后尘。 除了秦立,全家都很高兴。奶奶私底下对秦志国说,人家姑娘都怀了,他也该跟叶菊把证领了。 奶奶对叶菊,远没有上一世她对秦志国的那些女人们那么尖酸刻薄。 她还挺喜欢叶菊的。 原因大概有很多。 这一世,奶奶未曾遭受来自儿媳妇的背刺。她与严兰珍的关系一直没有走到恶化那一步。 爷爷尚在世,儿子孙子都在身边,唯一的遗憾是孙女儿远在他方。 以及,奶奶也一直希望秦志国再找一个对象。他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 秦志国四十大几了,能找着个27岁的大姑娘,不错了。 奶奶对叶菊最大的不满,是她结过婚。但知道叶菊没生过孩子,也就勉强接受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看叶菊为人勤快,她来了家里后,奶奶都清闲了不少。 叶菊还努力学习永镇方言,跟两位老人家沟通。奶奶看叶菊是越看越顺眼。 叶菊怀孕,一下子奠定了新妃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太后遂下达懿旨,皇帝啊,皇后的位置空着也是空着,给新妃一个名分很合理? 秦志国挠了挠头,说老妈子,不是我不想领证,现在叶菊怀了孩子,这婚就更不好结了。 2005年,超生三胎,是要罚大款的。 秦立已经是超生的二胎了,但奶奶当时不知使了什么招,搞到了准生证,秦立出生没被罚款。 叶菊这一胎,如果户口随秦志国,秦志国随便掐指一算,罚款没有五位数下不来。 把秦志国论斤卖都卖不来这个价。 秦志国一声叹息。作为一个男人,他连个孩子都生不起。 这种苦,谁懂啊。 奶奶也有点傻眼。她问秦志国,那你打算咋办? 秦志国确实有想法。他不怕叶菊不答应,就怕奶奶大耳刮子抽他。 让叶菊作为单亲妈妈生下这个孩子,户口随叶菊。这样就算是叶菊的一胎,不算秦志国的三胎。 秦志国的害怕是有道理的,奶奶要不是年纪太大,能当场把秦志国抽晕过去。 这意思是,叶菊给他们秦家生了个孩子,他们秦家却为了躲一笔罚款,连孩子都不敢认! 奶奶虽然不姓秦,也觉得秦家丢不起这人。 第156章 一场轮回 实际操作起来也会有各种问题。 先不说这会怎样寒了叶菊的心。退一万步说,叶菊老实憨厚,不计较,认了,孩子要随她上户口,就是件麻烦事儿。 叶菊是外省人,她一个姑娘,在离家乡千里迢迢之外的永镇,没有正式工作,没有老公,没有一个家人,忽然在这生了个娃,还想在这落户,这不是纯当政府是傻子么。 永镇是个小地方,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什么情况。 总不能让叶菊带着孩子回老家落户? 就算不嫌折腾,真落户了,以后孩子上学,户籍问题怎么解决? 还有,孩子姓什么,姓叶么? 奶奶立马否决了秦志国这个馊主意。 秦志国被愤怒的奶奶怼得半天不敢再吭声。待奶奶怼够了,秦志国说,领证随时可以领,就是这罚款……怎么办? 秦志国这话,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疯狂明示。 能怎么办? 他自己是肯定拿不出来的。只能靠两老了啊。 秦志国知道爷爷还有一笔积蓄。具体多少他不知道,没敢问。 反正付清这笔罚款必定绰绰有余。 但他不好跟老爷子开这口。 若是奶奶开口,爷爷肯定会答应。 奶奶陷入沉思。 奶奶说,让她想一想。 秦志国耐心地等着奶奶想通。 几天后,奶奶果真想通了,却并非秦志国想要的答案。 奶奶说,把陵城的房子卖了。 秦志国:……? 等会儿。 这剧本的走向不对啊。 秦志国不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选项。他想到过,然后一秒否决了。 卖掉陵城的房子去付三胎的罚款,这个选项性价比太低了。 陵城的房子卖了,以后他们想回陵城的话,住哪? 这是明面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陵城的房子卖了,他还怎么收租? 他额外的收入没了啊! 后面这个理由是不能对奶奶明说的,秦志国只能跟奶奶据理力争,说那套房子是他们在陵城的窝,什么时候他们想搬回陵城了,还能回家住。真卖了,他们在陵城就连个落脚点都没有了! 奶奶慢悠悠地说,你在永镇不是找到工作了吗?咱们一家人在永镇好好的,也不是非要搬回陵城。 再说,真要回去,可以租房子、买房子,总有办法。 奶奶不是不想回陵城。搬回陵城,就可以更常见到秦好了。 但现在一个孩子即将出生,是她的亲孙子,这是头等大事。 秦志国道心破灭。 他躺着收房租的美梦还没做多久,这就要被腰斩了? 他这坎坷的命途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奶奶又对秦志国说,那套房子在你名下,是你的房子,孩子也是你的,现在孩子出生,要用钱,你是不是该负起当爹的责任了? 秦志国愣住,有点心虚。他这辈子都喜欢在女人面前以伟岸的形象自居,唯独最怕一个女人,就是他亲妈。 奶奶那双眼睛,仿佛永远能轻而易举看透他心底所有想法。 上一世,秦志国飘荡半生,回陵城后,奶奶要求秦志国支付秦立的学费、生活费,不是她不想再为秦立花钱,她是想让秦志国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事,并且希望秦立看着,希望秦立感受到这种父子的羁绊。 她不知道爷爷的积蓄肯定足够付清罚款吗? 她知道。 但那是老爷子的棺材本啊。 爷爷去世后,最伤心的是她。只有她知道,老头子一辈子有多不容易。 上一世,若不是被要债的威胁,不还钱就要秦志国的命,奶奶也不会狠下心来去逼爷爷倾家荡产地救儿子。 陵城那套房子,早在当年秦志国和严兰珍离婚时,就失去了它最初的意义。而今,它将为了秦家一个新生命的到来,贡献自己最后的价值,谁能说,这不是一场奇妙的轮回? 事情就这么定了。 这场博弈完全在奶奶和秦志国之间进行,秦志国毫无还手之力。 得知结果的秦立,震惊之余,欣喜若狂。 先给奶奶点个赞。 奶奶威武!奶奶霸气! 然后,如果不是这行为会让他看起来像个变态,秦立简直想冲到叶菊面前,抱着她还未显怀的肚子,贴着肚皮,对里面的弟弟或妹妹说,小家伙,干得漂亮! 虽然你还没出生,但你一招隔山打牛,把陵城那套房子整没了! 不是秦立败家。而是陵城那套房子一旦卖了,他们以后除非有十分重大的理由,不然,绝不会大动干戈地举家搬迁回陵城。 至于秦好,问题不大。永镇和陵城距离一百多公里,自驾也就两个小时。秦立记得,2014年起,永镇和陵城互通了高铁,半小时就能到。 周末来永镇吃个饭,当天就能回家。 关键在于秦好愿不愿意费这个功夫。 除了秦立,最高兴的是叶菊。 她活到27岁,结过婚,离过婚,怀上了孩子,却头一回生出了独属于少女的羞涩,小鹿乱撞般地等待着秦志国的“求婚”。 秦志国的求婚仪式朴素得不值一提。某天晚上,他跟叶菊说:“等会儿收拾一下行李,明天我们回一趟你家,办个户籍证明。” 叶菊跟家里人闹翻了,执意离婚后不声不响一走了之,肯定要不来户口本。 她这场二婚,势必得不到亲人的祝福。 她不在意。 她很轻地“嗯”了一声,像是在欲语还休地回应来自真命天子的一场盛大而浪漫的告白。 她低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泛起一点酸,继而又泛起一丝丝甜。 她有自己的秘密。她一直不敢告诉秦志国,更不敢告诉奶奶。 她之前怀过两胎。但两次都被前夫打流产了。第二次流产后,她哭了一夜,分不清是身上的伤更痛,还是心里的窟窿更痛。 天亮时,她擦干眼泪,把身份证装进自己的包里,毅然出门。 这迟来的一丝丝甜,很淡,对于她,却足够了。 秦志国和叶菊去了一个多星期,两人带着户籍证明回来了。到家后没两天,就去了民政局领证。 秦志国和叶菊正式结为了夫妻。 二婚不是光彩事,秦家没有声张,只是在两人领证这天晚上,奶奶特意去市场杀了一只鸡,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大家并不明说这顿饭是要庆祝什么,以一碗青菜汤代酒,默契地把对未来的愿景与佳肴一同送入嘴里,咀嚼,消化,将它与自己、与生活融为一体。 第157章 沉默的表达 秦立欣喜过后,不由陷入担忧。 他怕叶菊成为小嫩模20版本。 有可能会出事的不是小嫩模这个人,而是“秦志国怀着孕的第二任妻子”这个头衔。 上一世,小嫩模的一尸两命,打击到的不仅是秦志国,还有奶奶。 正常人都觉得,秦立大概率不会希望亲爹给他生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来威胁他在秦家的地位。 实则,秦立很希望这个孩子能顺利出生。 他上初三了,接下来学习会越来越忙。高考过后,更是得去外地上大学。 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挣扎,他陪在爷爷奶奶身边的时间一定会越来越少。 这个节点上,弟弟或妹妹来了,对爷爷奶奶是件好事。 是的,秦立是把尚未出生的这个弟弟或妹妹当接盘侠了。不指望这孩子多孝顺、多懂事,只是在家让老人家看个热闹、听个响,都可以。 秦立开始比秦志国这个亲爹都更紧张叶菊肚子里的孩子。 叶菊怀孕五个月左右,正好赶上春节,秦立逮了个机会,在饭桌上对秦志国说:“爸,叶姨肚子都大起来了,要不就让叶姨在家里安心养胎?你们天天骑小电驴出去四处跑,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看起来这是在征询秦志国的意见,实际上是说给奶奶和叶菊听的。 秦志国听了,第一反应是不太乐意,他现在躺着收租的梦想破碎了,收入全靠自己的工资,叶菊这个助手不用白不用,才怀五个月,人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金贵到要安心养胎了? 他还跟老板谈妥了,叶菊作为他的助理,也算作员工,不发底薪,但她谈下的单子也可以拿12的提成。 总之,他和叶菊这对夫妻档,合一起拿八百软妹币的底薪,业务提成都是12。 老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叶菊真去养胎,就等于只有秦志国一个人干活了,效率得大打折扣。 对秦志国这个人,秦好有过一句精辟的评价:“咱这个爹,可精明得很。” 秦立当时忍着没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这一家子,加起来能有八百万个心眼? 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就看谁绕得赢谁。 眼下,秦志国就感觉自己被秦立这小兔崽子算计了。 秦志国再不乐意,秦立这听起来合情合理的提议,他也不能当面反驳。 秦志国只好避重就轻,试图蒙混过关,“没事,我开车很小心的,你叶姨才怀五个月,就是孕妇也得天天动一下啊——” 奶奶打断了他,“小立说得有道理,骑车哪有不磕碰的,你就是再小心,也怕那个万一。” “这样,”奶奶看向叶菊,“叶菊,年后你就别跟志国去上班了,上班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 奶奶当年就不喜欢严兰珍去上班。如今秦志国非要带着叶菊出去一块工作,奶奶不满意,但也不好强硬反对。 叶菊捧着碗,停下夹筷子的动作,顺从地点头,“好的,妈,我知道了。” 秦志国又双叒叕完败。 成功把叶菊留在家后,秦立想了想,再次趁着秦志国一个人在房间时,进房找他私聊。 可能聊了也是白聊,秦立还是想试试。 秦志国正在自己的桌子上埋头写着什么,他一贯有写工作笔记的习惯。 见秦立进来,他抬头,表情不咸不淡,“小立,怎么了?” 秦立看着秦志国,斟酌了两秒,说:“爸,你晚上尽量不要应酬到那么晚,酒后骑车很危险,晚上外边也不安全。” 上一世秦志国受了伤,不致命,小嫩模却没躲过那一劫。秦立不希望这一世他救下了叶菊,却让亲爹一命呜呼。 那等于连带着要了奶奶的命。 秦志国握笔的手顿住,有点意外。 儿子这是在……关心他? 不得不说,秦志国极其受宠若惊。 秦志国一直认为,父子之间,以沉默表达一切,以沉默容纳一切。就像他和他的父亲,一辈子也不会说一句所谓交心的话。 他和他的儿子,也理应这样。 可现在,儿子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让他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他突然就对叶菊的事释然了。 也许,秦立真的就是在担心叶菊,担心叶菊的孩子,担心他。 这一刻,秦志国很想站起身,走过去,抬起大手,摸一摸秦立的脑袋,跟他说一句,儿子,你长大了。 你比爸爸想象的要懂事得多,更优秀得多。 这个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秦志国没有动,他维持着那个动作,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还是不咸不淡的表情,微微点头,“行,我会注意的。” 秦立感觉这场对话不该到此结束,却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他还能再说些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秦立转身离开。 秦立知道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不可能说动秦志国。他决定采取切实的行动。 初三下学期,明明是备战中考的紧张时期,秦立却在每晚放晚自习到家后,先看看秦志国回来没有,如果秦志国还没回来,他就骑上自行车,到秦志国工作的酒庄去找他。 秦志国有手机,但打电话是没用的,秦志国一定会敷衍一句“马上回家”,挂了电话就该干嘛还干嘛。 秦立每晚亲自怼他脸上,到了酒庄就是一句:“奶奶问你怎么还不回家。” 酒庄找不到秦志国,秦立就会问酒庄的员工,或者打电话直接跟秦志国要坐标。 永镇巴掌大的地方,秦立一辆自行车就能闯天下。 上一世那场凶杀案发生在凌晨两三点,如果秦立能让秦志国每晚12点前到家,理论上能大幅提高他的生存指数。 秦志国每回都被秦立问得一脸讪色,久而久之,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儿子每晚都奉他老母之命来催他回家。 又得知他家里有个怀着孕的老婆,大家都寻思,秦总莫不是个妻管严? 面上都假装不明内情地打趣,秦总好福气啊。 秦志国一方面被秦立烦得不行,他干的就是跑业务的活,不应酬怎么谈订单? 另一方面,又觉着,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天天有人惦记着他几点到家,好像,还挺不赖。 第158章 清明节 初三总体来说,过得比秦立想象中平静。 老师都是熟悉的老师,同学都是熟悉的同学,江得意依然是他最好的朋友,家还是永镇那个熟悉的家。 秦志国带着叶菊回家后,家里连清明节都热闹了起来。 秦立小时候,阿太尚在世时,爷爷会带着秦立和堂哥他们家一起去山里拜坟——对于小孩子就是踏青。阿太去世后,一来爷爷年纪大了,二来,爷爷失去了和三哥家最后一道微弱的羁绊,两家往来逐渐减少。 但就算不去山里祭祖,家里的祭祖仪式是不能缺的。 四楼的小花园前,靠墙立着一个神坛,其实就是一张木桌子,墙上挂着一幅很大的观音像,观音像前摆着爷爷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的牌位,常年供奉着香火。 清明节这天,爷爷会带着秦立在观音像和祖宗牌位前一同下跪,爷爷说一句,秦立跟着念一句,那些都是很长的头衔,从曾曾曾曾曾曾……祖父那一代数起,一直数到爷爷的父亲。 爷爷能记得住的祖宗都cue完了,最后总结陈词,求列祖列宗保佑,秦家财源滚滚、出入平安,老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年轻人平步青云、工作顺利,小立快高长大、出人头地云云。 说完,磕三个头,上香,再给祖宗们烧一些纸钱元宝。 爷爷的父亲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到了爷爷这一代,彻底成了底层百姓,又被他白手起家,把腰杆重新挺直。 他父亲去世得早,也不知道秦家祖祖辈辈那些光辉的人物、光荣的事迹是谁跟他说的,也许是爷爷的父亲告诉过阿太,阿太再讲述给爷爷,爷爷就此牢牢记住,在余生以尽量庄严的仪式,通过虔诚的念念有词、有限的想象力与谦恭的跪拜,每年一次正式地提醒自己,他是秦家后人,秦家唯一的血脉。 只要他不忘记,秦家祖辈的英魂就始终以看不见的方式与他同在。 而他的直系后人,他的亲儿子秦志国,一次这样的祭祖仪式都没有参加过。 好在,秦立来了永镇后,爷爷孤独的缅怀,变成了祖孙二人的共同缅怀。 他想,秦家的血脉总算是延续下去了。 小时候的秦立体会不到那种肃穆的仪式感,只觉得好玩。 上一世,这种仪式感,被切断在秦立初二那年。 陵城的商品房没有空间摆下那么大的神坛。连带着清明节的一整套祭祖流程都省了。 那时的秦立并不想念这种看起来很迷信的事情。他甚至想不起来,原来清明节还有这么一个流程要走。 21世纪了,辩证唯物主义才是正道。 重活一世,秦立才被唤醒这些回忆。 2006年春天,秦立初三下学期,秦家度过了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个清明节。 爷爷,奶奶,秦志国,叶菊,秦立,还有叶菊肚子里的孩子,四舍五入算六口人。 叶菊是2005年的春节前跟着秦志国来到永镇的。2005年的清明节,叶菊还不是秦家人,只能帮着奶奶打打下手,没有跪拜祖先的资格。 今年,奶奶没再让挺着大肚子的叶菊忙活,却在爷爷、秦志国、秦立爷孙三代走完祭祖流程后,让叶菊去上一炷香。 这就算是告知秦家祖宗,叶菊是他们秦家的一员了。将来祖宗给后代子孙们加buff时,别忘了叶菊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秦立隐隐明白了,为什么华夏文明自古以来都讲究人丁兴旺。 他的小手好像不经意抓住了一小揪神秘的尾巴,但很快,它就滑走了。仅仅几十年后,面对信息时代、人工智能乃至太空旅行种种前沿概念的冲击,宗族这种曾经庞大而根深蒂固的单位,会迅速地土崩瓦解、一去不返。 画像里那位几十年如一日地微笑着的观音慈祥地望着这一切,望向小花园的阳台上开得正艳的三角梅。 供奉着祖宗的神坛是爷爷的骄傲,而神坛正对的这座小花园,是奶奶的骄傲。 奶奶在永镇的退休生活很忙碌。除了照顾家里人的一日三餐,洗衣做饭等等,她的心思主要放在一楼后院的鸡舍和四楼的这个小花园。 奶奶没少跟秦立说,你看咱家楼顶的三角梅,是不是这条街开得最好的? 秦立还真每次回家都会留意一下,奶奶这自夸确实有理有据,他们家的三角梅艳丽又繁茂,挤挤挨挨簇成一大团,远远地就能一眼认出这是秦家的房子。 这些喧腾的三角梅宛如秦家的形象大使,每日对外无声却自豪地宣称,这一家子的小日子过得可红火啦。 小花园里除了三角梅,还有很多花花草草,吊兰、鱼腥草、金银花、菊花、桔子树……其中有不少奶奶用来煲凉茶的原材料。 现在,秦立很庆幸他保住了这栋小房子。 不论买方花多少钱买下这房子,都绝不会像爷爷奶奶那样珍惜它。 清明节过后没多久,秦立中考前夕,秦志国和叶菊的孩子出生了。 是个大胖小子,奶奶当天从医院回来就拉着爷爷到楼顶给祖宗上香,说这一定是祖宗显灵了。 孩子出生的这天,秦立的破系统响了。 [重启点+50] [重启点:430] 祖宗有没有显灵秦立不知道,反正系统显灵了。 秦立松了口气。孩子平安出生了,这是不是说明,秦志国、叶菊和孩子在这一年的杀身之祸算是挺过去了? 以奶奶为主导,几个大人商议之下,给孩子取名秦翔。 寓意展翅翱翔。 秦立:好家伙,对他的期望只是站起来,到这孩子,就是一飞冲天是? 果然,新建了小号,老号就该失宠了。 家里人一时都绕着孩子忙碌,秦立也得忙自己的中考。 虽说重点高中基本稳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秦立这阵子太关注自己家的事,中考前一个月左右,才发现班上有个人消失了。 俞墨平。 秦立找姜老师问了一嘴,姜老师说,俞墨平家里人给他申请了休学,说他生了病。 秦立不太相信,又跟班上的同学一打听,果然,大家都说,俞墨平哪是生病,听说他是得罪了校外的小混混,被人家摁着教训了好几回。 第159章 初中毕业 秦立又试探着问了问江得意,说俞墨平那事儿你听说了吗? 江得意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俞墨平,谁? 想了想,江得意想起来了,一脸茫然,你班上那人?他什么事儿? 江得意和俞墨平又不熟。 秦立就说没事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江得意这一世没被俞墨平恶心过,压根记不住这个人。 挺好。 秦立心里感慨,老江啊,你知道为了你的岁月静好,我替你负了多少重吗? 秦立对俞墨平还残留着一点儿好奇心,但俞墨平从初二混到现在,从最初的“得罪一个朋友就马上找新朋友”,到现在几乎把能得罪的同学都得罪了个遍,班上竟没有一个人对他说得上观感良好的。 只能说,不愧是他。 秦立打听了一圈,听到的都是差不离的说法,想要了解得再深入一点,就得亲自上俞墨平家找他了。 秦立思考了半秒,果断放弃。 俞墨平跟他无亲无故,又不是他的谁。这人生性喜欢作死,他就不拦着了。 自己有本事作,就自己承担后果。 俞墨平直到中考都没在学校露面。 除了俞墨平,还有另一个人消失在了秦立和江得意的生活里。 那是中考前的某天晚上,秦立和江得意想在日复一日的中考复习中透透气,便组队去人民广场遛旱冰。 路过上一次偶遇小太妹的那片偏僻草坪时,秦立忽然想起了这个人,顺嘴问江得意:“那个胡小素,最近都没怎么见到她了啊。” 江得意说:“啊,小素姐啊,她退学了,听说是结婚去了。” 秦立愣住。 是了,这就是胡小素上一世拿到的剧本。 有什么理由会改变呢? 江得意还在说:“啧,听说要嫁到乡下,是一个离了婚、有孩子的老男人,好像挺有钱的。” 秦立沉默。 江得意:“老秦,你肯定猜不到,别看小素姐这样,其实她小学时成绩很好,跟你差不多,闭着眼都能考高分,啊,她作文比赛还拿过奖。小时候我妈拿小素姐训我,说小素但凡家里给她好一点的条件,或者是个男孩,我早被她甩八百条街了。” 江得意嘿嘿笑起来,“其实我觉得我妈说得对。小素姐要不是家里这样,可能真能吊打我。” 江得意这个年纪,并不真正理解一个花季少女嫁给乡下一个离异带娃的有钱老男人是什么概念。 他的笑单纯而不带恶意,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庆幸,同时又充满了不自知的残酷。 秦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只静静听着。 有的人拿了一手还不错的牌,非要往烂里打。 有的人一身牌技,偏偏一张好牌都抽不上。 还有些人,比如他,走了狗屎运,牌技说得过去,牌运也不差。 凑合凑合,便也混出个人模狗样。 现在这个时间点,秦立努力回想,就是上一世他纠结“生存还是毁灭”的时间点。 2006年6月,中考来了。 中考结束了。 7月,中考成绩放榜。 秦立和江得意一起考上了玉莲市高级中学,简称玉高,是整个省里都有名的重点高中,省内排名比陵城高中还要靠前。 玉莲市是个地级市,永镇归属的永县是玉莲市下辖的其中一个县级行政区。 玉莲市距离永镇将近50公里。 50公里,如果不堵车,开车也就一个小时左右。 但先不说秦立家里没有小轿车,真有车也不能每天这么造作,秦立在高中肯定得住校了。 住校问题也不大。秦立打算每周五晚回家,周日晚再回学校。 虽然比不上上一世念陵城高中时每天回家吃饭睡觉那样自由,但家里现在有大有小,秦立即便在家时间大幅削减,也不至于担心爷爷奶奶。 何况,家里多了个小孩,大人肯定得把更多心思放在小孩身上。小孩吵闹,他在家也不好学习。 秦立已经是个三十多岁……哦不,五十多岁的大叔了,根本就没有跟小屁孩争宠那心思。 这一次,秦立好好地在永镇一中拍了毕业照,出席了毕业典礼,和周老师、陈老师、姜老师以及其他比较熟悉的一众老师们一一道别。 秦立特意问周老师,为什么会把去帝都的名额给他。 去了帝都后,秦立才反应过来,这个名额落到他头上,是一件神奇到接近魔幻的事。 周老师笑了,眼角笑出鱼尾纹,他挑了挑眉,揶揄:“怎么,你觉得自己不够优秀?” “还行,”秦立抬手,用拇指和食指夹出一条缝,“我也就一丢丢优秀。” 周老师哈哈大笑起来,使劲揉了揉秦立那一脑袋怎么揉都揉不乱的板寸,“你这小子!” 周老师笑完,又说:“秦立,到高中继续努力,你也看过了,外面的世界很大,以后,有的是机会闯。” 秦立看着周老师,冷不防说:“如果哪天我回来,在永镇一中当老师,跟您做同事呢?” 林新月大学毕业后,就回母校陵城高中当了一个化学老师。 听起来平平无奇的人生,然而,想进陵城高中这样的重点高中当一个主科老师,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周老师愣,“你就这追求?” 秦立:“这追求不好吗?” 这话把周老师给问不会了。 我呕心沥血地鞭策你们、教育你们、培养你们,陪着你们发奋、努力,就是为了有一天,看着你们成为我? 不好吗? 好吗? 周老师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当老师和当老板有个很大的共同点。老板给员工画饼,老师给学生画饼。 周老师在永镇一中任职了很多年。每年中考誓师大会,他都要上台讲话,闯过中考这一关,人生的精彩就在等着你们,美好的前程也在等着你们。 真相是,闯过中考,闯过高考,闯过人生许多道关卡,会逐渐发现,自己拼尽全力过关斩将,得到的奖励是:恭喜你,你成功地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这天,临别前,秦立郑重地对周老师说:“周老师,谢谢您。” 这天,在各自的班级拍完毕业照,秦立和江得意两人又单独拍了好些照片,怎么不正经怎么来。 高高兴兴地拍完照,江得意忽然说:“哎,要是夏夜也在,该多好。” 第160章 小棉袄和小金砂 秦立拿到玉高的录取通知书时,暑假才过去半个月左右,离开学还有很久。 今年,秦家堪称双喜临门,爷爷奶奶的喜气洋洋藏都藏不住。 爷爷外出吹牛逼的资本都膨胀了几倍,吹完孙子秦立吹儿子秦志国,吹完秦志国吹刚出生的小孙子秦翔,吹完秦翔,再回头接着吹秦立,他考上玉高啦,对,就是我那个去年刚去过帝都的大孙子,考上玉高,玉莲市高级中学,知道不?哎,你家孩子考得怎么样? 要不是爷爷年纪太大,可能已经有人动手了。 也正是这个暑假,严兰珍和秦好搬进了新房子。 秦志国在陵城的旧房子早就卖了,严兰珍帮他处理的,如先前说过的那样,没有收他任何中介费。严兰珍和秦好暂时租了一处房子,直到入住新家。 严兰珍这一生,出嫁时住自己家,一直到20岁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出嫁后,住在秦家,和婆婆抬头不见低头见,换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寄人篱下。离婚后,继续住着秦家的房子,很清楚她是沾了女儿的光,在现实面前,乖乖低头。 秦家这套旧房子一住就是许多年,直到去年,秦志国卖房子,严兰珍一把年纪,成了租房一族。 到今年,严兰珍44岁,咬牙拼搏半生,攒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80平左右的两室一厅,全款一次性付清,底气十足。 秦好劝过严兰珍贷款,她来供也可以,她有公积金呢。金融杠杆这东西,不利用到极致都是傻子啊。 严兰珍深思熟虑过后,坚决全款买,她不想给女儿增加任何压力,如果钱能买到安全感,那就买。 再说,秦好将来要结婚,肯定得另外买房子,到时秦好的公积金是要留给自己用的。 严兰珍这些年和武伦一起干房产中介,赚了不少钱,她其实买得起更大的房子,最终只买了80平的两室一厅,有诸多考量。 一来,要准备给秦好结婚买房付首付。二来,必须留一笔钱以备不时之需,家里人万一有个头疼脑热,指望亲戚朋友就太缥缈了。三来,以后秦立结婚,她也得有所表示,对姐弟俩不能厚此薄彼。 秦立在法律上抚养权归秦志国,不归她。那是法律的事。在她心里,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孩子。 严兰珍未雨绸缪地给自己买了养老。待以后年纪大了,不指望儿女养她,自己好好地,不给儿女添麻烦就行。 住进新家的那一天,严兰珍觉得自己提了四十多年的那一口气,松下来了一半。 另一半,只要一天还为儿女担忧,一天就不可能彻底松懈。 但是,她终于有一间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的房子了。 正赶上秦立拿到玉高的录取通知书,对于严兰珍,也是双喜临门。 严兰珍遂让秦好问秦立,要不这个暑假来陵城玩一趟,住一段时间? 女儿毕业了,工作落实了,感情一时半会儿急不来,严兰珍开始想念儿子了。 她一直很想念儿子,只不过想念这种事,也需要消耗时间成本和精力成本。 秦立一听,也心动了,是很久没见妈妈和姐姐了。 该去看看她们近况如何。 两边一拍即合。一个周六,严兰珍和秦好大清早直接包了辆车,从陵城驶向永镇,抵达秦家时刚好吃午饭。 大圆餐桌上,一家人算是整整齐齐——这边,爷爷、奶奶、秦志国、叶菊、叶菊怀里的秦翔,那边,严兰珍、秦好,中间是秦立。 整齐过头了。 叶菊得知严兰珍是秦志国的原配,秦立的亲妈,有点儿发怵。她本来想找个借口不上桌吃这顿饭,秦志国说,让秦翔认认大姐,叶菊只得硬着头皮坐下了。 严兰珍是见过大场面的,不管别人尴不尴尬,反正她不尴尬,处变不惊,笑得如沐春风,和两位老人家聊家常,跟叶菊礼貌打招呼,夸秦翔可爱,又关心几句秦志国的工作等等。 秦好如今俨然一个成熟大姑娘,端庄内敛地叫一声爷爷奶奶,再不见半分曾经那个疯丫头的影子。爷爷奶奶先是陌生得有点不知所措,继而后知后觉地浮起几分欣喜。 吃完这顿透着魔幻现实主义风味的午饭,母女俩意思意思又待了一会儿,下午,严兰珍和秦好带上秦立,坐上专车回陵城。 这个暑假,秦立在陵城从七月中旬住到八月中旬,待了一个月。 跟着亲妈和亲姐放飞了一个月。 秦好现在工作闲,严兰珍像上一次秦立来陵城时一样,为了孩子特意放下了很多工作,一天天就带着姐弟俩逛吃逛吃。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他们一家三口和武明。这一次是他们一家三口。 上一次……秦好还在念高中,而秦立在念小学。 一晃就是几年。几年,严兰珍才有机会和儿子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一个月。 秦立也才后知后觉,他和亲妈是真的很久没有好好聚一聚了。 他和严兰珍之间,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从上一世到这一世,母子俩主打一个缘分浅薄。 他们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少之又少,秦立算了算,加起来总共能有个三四年怕是都够呛。 如果说严兰珍看秦好长大,是看一部流畅的动画片,那么她看秦立,就像看ppt。这一页和下一页,duang地一下,孩子就变了个人。 duang地一下,孩子就长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严兰珍一辈子都把秦立当小孩,似乎竭力想弥补些什么。 上一世,秦立三十多岁了,还是会时不时接到严兰珍一个毫无征兆的电话,说夏天到了,这两天天气特别热,你那有风扇没有?没有我给你买一个。 又或者,我看你朋友圈说你吃烤肉上火了?我给你买了点金银花和罗汉果。 秦立每次都苦笑着说,不用,我没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不想严兰珍为他操心,更不想严兰珍给他花没必要的钱。 秦好是严兰珍的贴心小棉袄,有时让她闷得慌,但大部分时候都很暖。秦立则像她手里那捧闪闪发光的小金砂,她明明那么喜欢,可抓得越紧,它流得越快。 第161章 这个弟不是亲生的 趁着这个暑假,秦立检查了一下严兰珍的学习情况。 令秦立非常欣慰,严兰珍的普通话说得比上一世顺溜了很多,拼音都记全了,打字再也不是一指禅吭哧吭哧写半天才出来一个字,终于能在九宫格上键指如飞了。 电脑也用上手了。去年,笔记本电脑开始在国内流行,正赶上秦好毕业季,严兰珍就给秦好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方便她工作,也当做毕业礼物。家里那台旧台式就成了严兰珍的专用电脑。 在秦好三番四次的调教下,严兰珍总算不再一天天地往电脑里拖家带口地安装垃圾软件。现在她只在电脑上用办公软件处理一下工作的事,或者开浏览器看看新闻、查点资料,这台陪伴了秦好整个大学的电脑虽旧,严兰珍却用得很顺手。 至于英语…… 严兰珍一开口还是稀碎。 对这事,严兰珍有点不好意思。她说,有了电脑之后,她学会了在网页上查单词,当年买的那本厚厚的朗文词典和两本英语语法大全很久没翻开过了,被她放进了秦好的书架里。秦好还亲手做了漂亮的书封,保护得严严实实。 秦立记得上一世,秦好也是比他提前好几年拥有电脑。他上高中后,秦志国才买了一台电脑,他只有等秦志国出门上班时才能玩。于是,高中以前,他每次去陵城找亲妈和亲姐,都会抓紧机会打游戏打个天昏地暗,活脱脱一个重度网瘾少年。 这个暑假,秦立对电脑游戏兴致缺缺,秦好对此难以理解,跟严兰珍说:“妈,我这个弟不是亲生的?” 秦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怎么可能对游戏无动于衷?他是念书念傻了吗? 严兰珍一巴掌糊秦好脑门上,“你这疯丫头,说什么呢!” 秦好捂着脑门,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 秦立在一边幸灾乐祸。 比起沉迷游戏,秦立更喜欢和严兰珍一起围观秦好相亲。 直接陪着秦好肯定是不行的。人家男方一听说,对面的姑娘有亲妈和弟弟陪着一起来,10个里面有8个会转身跑路。 搞不好还是个扶弟魔,那长得跟华妃一样也不行。 严兰珍和秦立就很鸡贼地假装陌生人,在秦好的座位附近另开一桌,距离恰好听不到秦好和对方的谈话,又能一览无余地观察到这位相亲对象的形象与言行举止。 然后母子俩就一番评头论足。 男人也可以很八卦。 那两年大概是受韩剧影响,很流行韩款裙子,严兰珍也带着秦好去整了一套,灰色及膝连衣裙,明明是性冷淡色调,却衬得秦好身材曼妙,几乎胸部以下全是腿。 虽说弟弟看姐姐,一般怎么看怎么嫌弃。范丞丞还嫌范冰冰丑呢。 但秦立不得不承认,秦好去相亲,绝壁的一杀一个准。 因有了秦好这个共同话题,严兰珍和秦立的亲密度迅速拉近,有关秦好的事,严兰珍只能对秦立敞开了说。 秦好那位快被历史洪流淹没的异地男友小覃大约是憋不住了,从安市跑来陵城,说是闲着无事,来玩几天,看看秦好,也拜访一下未来丈母娘。 小覃巴巴地希望秦好主动提出让他住进自己家,秦好是主动了,却是主动说帮他在自家附近的宾馆订房,让小覃的少男心哐当碎了一地。 秦立心里好笑,我在咱家都得睡客厅,你来是想跟我挤沙发还是睡厨房? 还是说想当着我妈的面光明正大爬上我姐的床? 想得可真美啊小伙子。 家里两室一厅,严兰珍和秦好正好一人一个房间。严兰珍本打算这个暑假秦好和她一起睡,秦立去睡秦好的房间,秦立说没必要,他睡客厅就行。 秦好表示赞同,说秦立一大老爷们,这么心疼他干嘛,睡个客厅还委屈他了咋的? 秦立:? 这肯定是亲姐。 以后他亲姐要是被姐夫欺负,他多少得拖个1分钟才会去帮忙。 不过,也许更值得担心的是姐夫。 小覃颠儿颠儿地来了,这一世,秦立还是第一次正式见到小覃。 小覃和他记忆中一样,瘦,个头不高,长相平平,开口就是一腔塑料普通话。虽是在省会安市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却毫无违和感地透着一股子傻里傻气的质朴。 用严兰珍的话说,那是“小家子气”。 严兰珍算是给面子,小覃在陵城期间,她不再给秦好安排相亲,当着小覃的面,半个字不提秦好可能会考虑其他对象的事儿。 秦好在中间斡旋,秦立在一旁看戏,严兰珍和小覃心照不宣地维系着摇摇欲坠的表面和平。 一天,天气炎热,一家人都不想出门,但家里水果存量告罄,严兰珍便让小覃和秦立出门去买些水果回来。 严兰珍说着,起身进房。秦立知道她肯定是找钱包拿钱去了。 小覃应该也看出了这点。他就杵客厅傻愣愣地等着。 这会儿,秦好正在房间里敷面膜。 秦立在心里叹口气。 秦立走过去,以手背轻轻拍了拍小覃的手肘,说:“覃哥,等会儿我妈给你钱,你千万别要。” 小覃茫然:“啊?” 小覃想到了严兰珍会给他们钱,但他以为严兰珍这钱肯定是给秦立的,他只是跟去当个搬运工。 秦立看小覃这一脸茫然,就知道他还停留在第一层,但没时间说太多,压低声音道:“反正你要是想给我妈留个好印象,这钱千万别拿。” 小覃有点懂了。 秦立刚说完这话,严兰珍就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百元大钞,走过来笑着递向小覃,“小覃,这钱你拿上。” 小覃连连摆手,“阿姨,不用,钱我带了,小立,咱们走。” 说着就和秦立转身出门。 留下严兰珍拿着钱,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小覃还是没明白,为什么严兰珍这钱是给他,而不是给她亲儿子秦立。 如果给了秦立钱,秦立拿着这钱去买水果,一切都顺理成章。 现在这样,严兰珍直接把钱给小覃,小覃却假装客气地拒绝了。秦立作为一个准高中生,身上肯定没有太多零花钱,这钱就必须由小覃来出了。 第162章 五块钱引发的血案 秦立和小覃来到了水果摊。小覃那头还在纳闷,秦立说:“榴莲来一个。” 小覃:“?” 秦立:“再来点荔枝,还有哈密瓜,西瓜,葡萄……” 小覃:“???” 小覃感觉自己身上长出了尔康手,“买这么多,吃得完吗?” 小覃:“榴莲也不用买一整个……” 秦立看向他,“我姐爱吃榴莲,你不是不知道?” 榴莲这东西,秦立打死都不碰。 但秦好爱吃。 因秦好爱吃,严兰珍也跟着她吃。 严兰珍和秦好,说不清谁更顺着谁。大事严兰珍替秦好把关,生活小事上,不论秦好喜好什么,严兰珍都会很快变成与女儿相同的形状。 小覃不吱声了。他知道秦好喜欢吃榴莲,可他更清楚,一个榴莲指不定就上百块了,是一种性价比低到令人发指的水果。 榴莲再好吃,不吃也不会死。吃一口榴莲,却可能会心痛到窒息。 那吃的是水果吗? 那吃的是钱! 在小覃心里,秦好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她会接受小覃给她剥板栗,但不会要求小覃给她买榴莲。 而严兰珍知道女儿喜欢吃榴莲,很舍得给她买。尤其秦好上大学后,母女俩离多聚少,秦好每次回家,严兰珍都要让秦好敞开了吃。 上一世,秦立初三转学去陵城后,严兰珍对他也这样。 那时,严兰珍还供着房贷,工资不算太高,但隔三岔五会给秦立零花钱,还带他去吃饭,总是问他想吃什么,再贵都不心疼。 大约在秦立高一时,陵城开了第一家回转寿司店,秦立图新鲜,想尝尝,严兰珍带他去了,到了店里才发现贵到离谱,两口饭团下去就够在大排档点一个菜。严兰珍让秦立不用顾忌价格,吃到满足为止,她自己却从头到尾只喝了一杯玄米茶。 秦立也知道那顿饭太贵,很小心地挑着最便宜的东西点,人生第一顿寿司他根本没吃饱,最后一结账,将近一百块。 导致秦立后来对日料一生黑。哪怕不差钱了,宁肯撸串烤肉打火锅,也绝不进日料店。 秦立没再跟小覃多逼逼,一通令下,老板没两分钟就麻溜儿地把一堆水果打包好了。一报价,222块2毛,老板笑呵呵地把零头抹了,收222元。 小覃:“……” 这个数字就很灵性。 老板,宁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 他合理怀疑,小舅子今天是把自己当成了冤大头。 小覃的不快起码有5分写在了脸上,磨磨蹭蹭、硬着头皮付了账,秦立和他一人拎了两袋子,往家的方向走去。 秦立想了想,觉得这话还是跟小覃挑明了好。 秦立便说:“覃哥,我妈刚要给你一百块是?” 小覃转头看秦立,“啊。” 秦立:“她给你一百块,你不仅不能收,还得买明显超过一百块的东西回去。这事儿说白了就两个字,诚意。” 小覃沉默。 他不是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但这种所谓的考验还是让他很不痛快。诚意这种东西,就非要用钱去证明吗? 他自认对秦好掏心掏肺,他一家对秦好都不抠门。 大学时,他没少花自己的生活费给秦好买零食买水果,宁愿自己在饭堂少打两个菜,或多回家蹭几顿饭。 秦好实习期在他家吃饭,他妈还天天帮秦好做外带午餐,他们家从没想过跟秦好要半毛钱伙食费。 他真的是想和秦好过一辈子的。 秦立明白小覃性格就这样,这事儿摊开来说,小覃也未必认同。 偏偏,严兰珍也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秦立只能尽力。 秦立又说:“覃哥,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妈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小覃这回着实茫然了,他第一次见严兰珍那天,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发生啊。 秦立:“那天我妈是不是让你去买矿泉水?” 秦立:“是不是还给你了五块钱?” 小覃:“……” 额,他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个小插曲。 为什么秦立会提起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因为上一世和这一世,严兰珍都跟秦立吐槽了。 严兰珍说:“你知道你姐那个男朋友小家子气到什么程度吗?我第一回见他,他连瓶水都没准备,我就让他去买几瓶矿泉水,给了他五块钱,你猜怎么着?他真接了。” 严兰珍气得牙痒痒:“我一看就觉得这男人不行,你姐以后跟着他不知得多受累。” 严兰珍一生都讲究一个面子。自己再苦,再累,也绝不能丢了脸面。 脸面都丢了,一个人就有理由破罐子破摔了。 一个男人,第一次见准丈母娘,连这么点最基本的脸面都不珍惜,还能指望他以后有什么大出息? 严兰珍这样要求别人,也这样要求自己。因着对自己的这种要求,她活得很累。 为了人情练达,为了时时刻刻不丢体面,不知偷偷咽下了多少委屈。 但她始终坚信,这没有什么不对。 活着,不就该这样吗? 可别说小覃还是个大学生,还没出社会,所以不懂。这些细节,严兰珍带秦好出门和别人吃第一顿饭起,就天天对女儿言传身教、耳濡目染。 她可以很自豪地说,秦好虽出自单亲家庭,家教却是一流的。 小覃还是茫然,“阿姨她……不会就因为那五块钱,记到现在?” 啊这。 严兰珍收入不是挺高的吗?当时小覃的想法很简单,甚至没有太多想法,他知道秦好家境不错,严兰珍肯定不缺那五块钱啊。 他一个学生,还没有收入,接过女朋友妈妈的五块钱买水,有问题吗? 秦立无语地看着小覃。 秦立说:“关键不是那五块钱,而是我妈对你的第一印象……第一印象很难改的,你知道。” 小覃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怎么办?” 秦立提了提手里的水果,“这不是在补救吗?” 秦立又说:“尽量挽回我妈对你的评价。只要你真心对我姐好,其他都是小问题。” 小覃第一次对这个小舅子生出了一些感激之情。他想,这个小舅子可能是站在他这边的。 第163章 不想长大,又长大得太慢 至于严兰珍为什么把钱给小覃,而不是给秦立,秦立没跟小覃多说,但答案很简单。 还是“体面”二字。 严兰珍的心思千回百绕,除了面对自己的孩子,和外人打交道,她做的每件事都有用意。 家里两个女人,两个男人。出门买水果,让男人去,很合理。 使唤了小覃,就得捎上秦立,不然,就真把人家当苦力了。 但同为男人,小覃和秦立的身份不一样,这点不一样就很微妙。 小覃是外人,又是个成年人。 秦立是家人,又是个小孩。 换做一般不喜欢准女婿的丈母娘,钱肯定给自己亲儿子。 这样一来,小覃就还是个苦力。 严兰珍偏不。不论她心里怎么想的,表面功夫一定要做足。 她就是要做到,哪怕我再不喜欢你,也不会让你挑出我一点礼仪上的毛病。 钱给小覃,第一,是对小覃成年人身份的尊重。 第二,表明我不把你当外人,给你充分的信任。 第三,虽然我不把你当外人,但我绝不打算占你便宜,账要算清,宁愿我吃亏,也不会让你吃亏。 实际上,还是把对方当外人。 但严兰珍情理上就占了先手,事情怎么发展,她都立于不败之地。相当于暗暗给人一刀,人家还找不着伤口在哪。 严兰珍对小覃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然而,她感觉得出秦好短时间内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和小覃说分手,因此没想着硬来,反正女儿在她身边,这个男朋友却山高路远,优势在她,温水煮得够久,不怕青蛙不撒手。 上一世,严兰珍前期对这场战役自信满满,觉得女儿弃暗投明是迟早的事。 她严重低估了秦好和小覃的毅力。 而她和小覃之间的嫌隙一开始就扎下了根,就算后来她捏着鼻子认了小覃这个女婿,同住一个屋檐下时,彼此处得也并不算好,都是看在秦好的份儿上,忍一时越忍越……不对,忍一时风平浪静。 这一世,秦立的提醒来得晚了一些,不知道能不能及时拯救小覃在丈母娘心中的形象。 秦立不是没想过秦好“能找到一个更好的”。 关于秦好的终身大事,秦立在这一世断断续续思考了十几年。 思考出的结论是,秦好上一世并不是没有选择,她有过很多选择,一直到她结婚前,明知她有男朋友也要追她的人前仆后继、络绎不绝,纸面上比小覃优秀的男人确实大有人在。 秦立觉得,秦好这个当局者的坚持,必定比他这个旁观者更深思熟虑。 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尊重亲姐的选择? 小覃有很多缺点,对他最好的评价也不过一句“老实人”。可如果他注定是陪伴姐姐走一生的人,那么,作为家人,大家至少可以努力地相处得融洽一些。 两人提着大袋小袋的水果光荣回归,严兰珍有点意外。 小覃今儿这是转性了? 真就工作后长大了? 尤其是看到小覃把一整个榴莲放上桌面,严兰珍和秦好都懵了两秒。 她们买榴莲,都是买店家开好的,从来没试过将整个榴莲买回家。 这是秦立的主意,榴莲必须整个买,突出一个视觉冲击。 到家后,很快发现,不仅视觉上很冲击,触觉也很冲击。 开榴莲这么威武的事,秦立自然是要让给准姐夫去表现的。小覃右手握着水果刀,左手按着榴莲,跟这水果界的刺猬一番斗智斗勇。榴莲还没开,手掌就被扎得哇哇乱叫。 严兰珍和秦好在一边笑成一团。 最终,这榴莲秦立一口没碰,秦好吃了个满足。 秦立觉着,这反人类的玩意儿,狗都不碰。 这话不能明说,不然会被打。 小覃只在陵城呆了一个星期就回安市了,宾馆住宿费太贵,长期下去他遭不住。 这几天里,除了水果一事,小覃还在秦立的撺掇下各种殷勤、大方、积极表现,心在滴血的同时,收获了严兰珍几句听起来情真意切的夸赞。 严兰珍夸谁都这个效果,到底真不真,以她私底下的吐槽为准。 送走小覃的当天,秦立得到了系统的奖励。 [重启点+1] [重启点:431] 嗯,是熟悉的味道。 不多说了,老板大气。 小覃走了,秦立也快要离开了。 秦立计划8月20号左右回永镇,要为上高中做准备,也要回去多陪爷爷奶奶几天。 高中是一道明显的分水岭。人越长大,与家人的相处时间,越是可以清晰地计算。 秦立回去前一个星期,严兰珍问秦立,家里是不是还没有电脑?妈妈给你买一台笔记本。 台式要便宜很多,但笔记本电脑方便,也更时尚,年轻人都更喜欢。 其实这个提议来自秦好。严兰珍早就想着庆祝秦立中考顺利,送他点什么,秦好说,给他买台笔记本,他保准感动得当场滑跪喊亲妈。 严兰珍: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本来就是他亲妈? 正当严兰珍和秦好都以为秦立会兴高采烈地一蹦三尺高,对亲妈和亲姐感激涕零时,秦立却一脸肃穆,没有立刻回应。 秦好:? 不对劲,她这个弟弟一定不对劲! 严兰珍也惊讶,问:“怎么,小立你不想要笔记本电脑吗?” 这相当于问一个小女孩,送你一座艾莎女王的冰雪城堡,想不想要,小女孩摇头说不想。 离谱,离了个大谱! 秦立想了好一会儿,看看秦好,又看看严兰珍,说:“妈,我可以把笔记本电脑换成别的东西吗?” 秦好恍然大悟。 果然。 这小兔崽子有着更大的念想! 欲迎还拒,是为了更好地宰你。呵,她这弟弟,老绿茶了。 严兰珍很耐心:“小立想要什么?” 秦立回答:“按摩椅。” 他到现在还会偶尔手动给爷爷捶捶背,但他清楚,主要是个心理安慰,并没什么实际效果。 按摩椅他从小学就开始想了,想到现在还没实现。 实在是太贵,上万软妹币的东西,真不是他一个学生能搞定的。 爷爷奶奶年纪太大,他又太小。他长大的速度,赶不上他们老去的速度。 他是个普通人,有些人不到三十岁便年入百万、千万,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他做不到。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一点点摸索出如何在这个社会立足。 等到他有能力挣大钱,已经来不及了。 第164章 有缘无分 一台老年专用按摩椅的价格足够买三台普通的笔记本电脑,预算大超,但严兰珍并不在意,当天就带上秦好和秦立去逛电器商场。 秦立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恃宠而骄,讹了严兰珍一笔。 他想过向严兰珍提出,按摩椅的价格超出笔记本的部分,算他借的,等他以后工作再还。 若秦立真只有15岁,他大概想也不想就开口了。 现在,精神体的实际年龄比严兰珍还大的秦立深知,他说出这话,严兰珍很可能会当场削他。 上一世,秦立就因为说了类似的话,被严兰珍狠狠怼了一顿。 严兰珍的脾气一直火爆,为此和两个孩子闹过不少矛盾,尤其是和秦好。大约是吃过太多教训,50岁以后,她开始学会逐步收敛。 当年,秦立不知道,那段时间严兰珍因工作不顺而心情极差,情绪也很飘忽。 那时秦立已经转学到陵城了,爷爷奶奶也搬了过来。暑假期间,秦立去严兰珍家住了几天,回家前,秦立说想买点爷爷奶奶喜欢的点心回去,严兰珍听了,自己出门买了回来,让秦立带回家。 秦立问了一句,这些点心花了多少钱,严兰珍立刻就炸了。 她问秦立,怎么,你要跟妈妈算得这么清楚吗? 你们秦家的是秦家的,我的是我的,是吗? 紧接着,就是一顿突如其来的爆发。 猛烈的轰炸不知不觉变成了控诉,严兰珍的狠劲中带上了哭腔,一遍又一遍质问,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秦家? 在场唯一的秦家代表秦立懵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怎么突然就惹怒了严兰珍。 平时那个温柔的、心平气和的母亲,一下子变得很可怕。 秦立沉默着,没有反驳一句话。那天,他和严兰珍不欢而散,提着那袋子点心回了家。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秦立都没有主动去联系严兰珍。 某天,严兰珍给秦立打电话,问他,小立,你是不是还在生妈妈的气? 秦立言不由衷,没有啊。 只是学习忙。 那是秦立青春期和严兰珍闹得最僵的一次。 最后,母子俩心照不宣地不了了之。 至于其他大大小小的口角,那是数不胜数。严兰珍脾气臭,秦立性子硬,都不是什么软茬。两边一刚起来,无异于火星撞地球。 但几乎每一次,都是严兰珍先行服软。 她说过,小立,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儿子。 妈妈和儿子,永远不会有隔夜仇。 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秦立十几岁的这一次只能算小打小闹。毕业后,母子俩闹了一场大的,这件事导致秦立和秦好互删了所有社交软件的好友,自此几乎江湖不见。 姐弟再次见面,是严兰珍入院做手术时。 直到秦立33岁,他和秦好都没有再直接联系过,有关对方的消息全靠严兰珍在中间传递。 严兰珍怎么都没想到,这对曾经感情好得如胶似漆的姐弟俩,会闹到连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都变成奢侈的地步。 这是她一直放不下的心结。可无论她如何试图调解,秦好和秦立都最多只能维系表面客气。 两人都心知肚明,撕开过的裂缝再也合不上了。 回不到过去了。 秦立只怪自己当年不够成熟,没能及时把事情处理得更好。 现在,还没经历过那些糟心事的姐姐对他仍心无芥蒂,肆无忌惮地开口就往死里损他。 一家三口逛了足足一个星期,才挑到一张合适的老年按摩椅,价格一万出头,严兰珍来回谈了几天,把价格谈到不能再砍了,又说服店家五折运费送货上门——送到永镇的秦家,这桩交易就此敲定。 一万块的按摩椅,放到2023年都不算便宜,何况是2006年。 秦立从小到大几乎都没主动开口跟严兰珍要过礼物,严兰珍根本不知道儿子喜欢什么。离婚后,严兰珍每年都记得秦立的生日,但每年都无法在他身边。这张按摩椅,严兰珍当做是这16年来微不足道的的补偿。 秦立接受了严兰珍的慷慨。离开陵城的这天,严兰珍和秦好送秦立到客运站,秦立想了想,朝着妈妈和姐姐张开双臂,说:“妈,姐,抱一个。” 上一世,他上高中起,和她们就再没有过这种尴尬到令人牙酸的肢体接触。 严兰珍很意外,意外过后是欣喜,用力地抱了抱秦立。 秦好一脸嫌弃,看秦立目光坦然,她撇了撇嘴,勉勉强强地搂了搂弟弟。 秦立和按摩椅前后脚进了永镇的家门。 按摩椅被安置在了二楼爷爷奶奶的卧室里。一家人一时都凑过来好奇地围观这玩意儿。 得知是严兰珍花了一万巨款买的,他们都惊了。 秦志国暗搓搓地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一个傍富婆的机会? 叶菊心情复杂,她一个月最多挣个千八百块,严兰珍一出手就是五位数,秦立这个亲妈到底是何方神圣? 爷爷光顾着乐呵了,没想太多。奶奶的心情比叶菊还复杂。她越来越觉得,当年真是说什么也不该放走这个前媳妇儿。 看看叶菊,二婚的哪比得上发妻? 可再看看叶菊怀里的大胖小子,又把刚刚那些想法都压了回去。 罢了,这辈子都过到现在了,瞎想再多也没意义了。 2006年9月,秦立和江得意正式到玉高入学。 开学前一天,两人一起到学校注册,办完入学手续就搬进宿舍。 上了高中,秦立和江得意还是没分到一个班。 这一回,秦立在3班,江得意在11班,刚好跟初中完美互换。 不同班,自然也不在同一个宿舍。秦立住303,江得意住501。 江得意一脸沉重地拍拍秦立肩膀,“看来咱们注定有缘无分。” 秦立乐了,“没事,小别胜新婚么不是,天天对着你这张老脸我也腻。” 江得意作干呕状,“你丫的恶不恶心?我对着你我还腻呢!” 秦立认真道:“真的,老江,以后我要是找不着媳妇儿,你要不考虑一下去一趟泰国?” 网上有句金玉良言,所谓好兄弟,就是能在兄弟需要的时候当兄弟的女人。 江得意愣了愣,脱口道:“为什么不是你去?” 第165章 江湖再见 秦立:“你不觉得你重点搞错了吗?” 江得意理直气壮:“没搞错,怎么就不能是你去泰国然后回来给我当媳妇儿?” 两人一闹起来就旁若无人,江得意嗓门大,周围路过的好几个学生一时都以一种看变态的微妙目光望向他们。 秦立:“……” 秦立:“要不以后你还是别说你认识我。” 秦立:“我怎么说也是永镇一中第一名考进来的,丢不起这人。” 江得意冲过去就要给秦立一个锁喉,秦立撒腿就跑。 两人冲刺了一会儿,江得意跑累了,不追了,秦立也停了下来。 两人都撑着膝盖喘气儿,江得意忽然说:“我刚忘看了,程路阳在哪班啊?” 初中的11班共有四个人考上了玉高,秦立和程路阳都上榜了,另外还有两个女生。 秦立想了想,“反正不在我们班。” 江得意:“好像也不在我们班。” 江得意抬手拨拉一下他的自然卷,“哎,又是有缘无分。”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准备去食堂刨食时,一道声音在他们不远处响起。 “秦立,江得意……?” 两人都愣了愣。 这声音,乍一听陌生,细一听熟悉。 他们齐齐转头。 十几步的距离外,站着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男孩,高高瘦瘦,穿着崭新的玉高校服,深蓝色西装裤,蓝边白色衬衫,长相白净斯文,一头干净的短发,戴着一副又大又圆的黑边眼镜。 那一副曾在欧锐健的画笔下栩栩如生、极具标志性的黑边眼镜。 秦立和江得意同时张了张嘴,但都说不出话。 他们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及惊喜。 这是夏夜……? 这是夏夜? 这是夏夜! “夏夜!” 秦立和江得意后知后觉地异口同声,朝夏夜跑去。 夏夜也是一脸不可置信,“真的是你们!” 三个少年既激动,又一时不知所措,都傻傻地笑,心里有太多想说的,反而捋不清要先说什么。 夏夜也刚从宿舍出来,准备去饭堂。三人果断组队。 在食堂打好饭,找了张桌子坐下,三人这才放开了聊。 江得意和秦立率先交代,他们初中都在永镇一中,当了三年校友。 江得意虽然平时很不爽秦立每回考试都压自己一头,尤其见不得秦立拿这个扎他心,秦立动口,他就必定动手,这会儿却自豪地跟夏夜叭叭个不停,说秦立在初中可威风了,什么五科满分、年级第一、学生会会长、帝都公费旅游等等……总之,这货在永镇一中成了一个传奇般的存在,前无古人,怕是一段时期内也后无来者。 江得意说着说着,痛心疾首,嗐,可惜这三年夏夜不在,让他一个人承受了所有伤害。 只要跟秦立站一起,他这个在年级前五买了房的优等生就屁都不是。 说不眼红是假的。江得意都快裂开了,什么叫又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开路虎?还有人能比他的体会更深吗? 江得意叨叨得兴起,秦立也不打断,一边大口干饭,一边欣赏江得意代替自己吹牛逼。 夏夜大部分时间配合地听着,带着笑,江得意说得差不多了,问夏夜:“你初中是在永镇中学?” 夏夜点头,看了看江得意,又看秦立,“秦立,其实我初二的时候就听到你的传说了。” 秦立:“啊?” 夏夜:“那次期末考,总分860,你考了852,我们镇中全校都知道你是谁。” 秦立:“啊。” 他挠了挠后脑勺,就,还怪不好意思的。 那时,听到秦立这个名字,夏夜的第一个想法是,这是他认识的那个秦立吗? 第二个想法是,应该就是他的好朋友秦立。 肯定是秦立。 秦立这个名字并不容易撞名。 不。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夏夜很清楚,秦立就是那样优秀的一个人。 夏夜当时的心情很难形容。为曾经的好朋友高兴,自尊心也被扎得生疼。 夏夜上初中后直接住了校,比小学时更发奋地学习。在初中,他终于摆脱了万年老二这个阴影,摆脱了秦立的镇压,成功考到了班上第一名,也是年级第一名。 他心中也不舍与朋友分离,也想念朋友。可他又明白,学习才是当前的头等大事。 正当他以为,初中会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寒窗苦读中顺顺利利地过去时,友校永镇一中横空杀出。 那个他摆脱了的名字,回来了。 那一次大考,夏夜是永镇中学的初二年级第一。但,同为年级第一,秦立考了852分,夏夜考了844分。 只差了8分。 秦立的名字传到镇中前,所有人都觉得,夏夜很厉害。 秦立的名字传到镇中后,从校长、老师到同学们,看夏夜的眼神都变成了“你应该可以做得更好啊”。 大家当然不会明说,甚至言语上还会宽慰夏夜。可那种眼神骗不了人。 夏夜暗暗地想,既然这样,他就全力以赴,和秦立进行这场隔空的比拼。 不过,那次大考过后,校长和老师们再也没提永镇一中,更没提秦立。夏夜有几次想去打听,又生生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估计,如果不出意外,他和秦立很有可能会在玉高相遇。 作为永镇人,他们能考的最好的高中就是玉高了。 夏夜想过会再见秦立,但没想过这么快,报到的第一天就碰上了。 夏夜没把自己内心这层心思说出来。他看得出,秦立和江得意对这次重逢充满欣喜,令他有点儿感动。 三年不见了,兄弟们并没有淡忘他。 都说三角形最稳固。但夏夜一直觉得,秦立和江得意之间更为意气相投。这两人和他有一个很明显的区别——他们身上都有一股子浓郁的江湖气。 这一点,夏夜小时候就感受到了,也在小时候就隐约察觉,那是自己没有的东西。 这顿饭三人吃了很久。吃完,一起慢慢走回宿舍。秦立和江得意问清了,夏夜在1班,宿舍在201,哥仨主打一个天各一方。 第166章 雪中送炭 江得意兴致勃勃道:“没事儿,以后我们每晚一起吃饭呗,吃完正好一起自习。” 就像他和秦立在初中时那样。 玉高不愧是重点高中,环境相当不错,每一层教学楼都带一个小型自习室,全天候开放,所有学生都可以自由使用。 秦立自然没意见,夏夜也同意了。他在镇中没有交上特别好的朋友,来到玉高,相当于孑然一身。 来到宿舍楼下,准备上楼时,夏夜叫住两人,说:“我有个想法。” 秦立和江得意回头看他,“嗯?” 夏夜说:“开学第一场月考,我们要不要比一比?” 秦立和江得意都有点意外。 江得意:“比啥?” 夏夜:“还能比啥,比月考成绩啊。” 江得意“嘶”一声,他往左瞅瞅秦立,往右瞅瞅夏夜,“你们俩,一个一中第一,一个镇中第一,跟我比成绩,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秦立:“咋的,老江你是认怂的意思吗?” 夏夜笑而不语,一脸“秦立你继续拱火请不要客气”。 秦立不负所望,果然继续拱火:“这样,老江,我也不为难你,你要是认怂,现在叫一声爸爸——” 江得意朝着秦立抬脚就踹。 秦立多年来早就被江得意练就敏捷的身手,风骚地一闪身,无伤避开。 但江得意预判了他的预判,刚刚那一脚只是虚晃一枪,见秦立一动,江得意冲到他背后,抬起胳膊往他脖子一勒,“来,你给我叫声爸爸。” “哎哎哎哎哎——”秦立被拿捏住要害,试图挣扎,“老江你别这样,有女生看着呢,影响不好——” 江得意冷笑,“对你影响不好,干我屁事!” 夏夜在一边看得直乐呵,心里又有点失落。 他知道江得意肯定不会对他这样动手。 闹够了,江得意还是按老规矩让步,“行,比就比,老子舍命陪君子了!” 秦立摸摸刚被勒疼的脖子,“不能光比啊,这样,咱们三人,考第三的算输,输了怎么罚?” 江得意:“谁输了谁请一个星期晚饭!” 没等夏夜说话,秦立说:“哎,这不合适,老江你太破费了咱过意不去。” 江得意:“?” 秦立:“这样,谁输了谁洗一个月的冷水澡。” 这回夏夜也吓了一跳。 卧槽,玩这么大? 9月开学,大约十一假期过后月考,月考成绩应该在10月中旬左右出来,那输了的人就得从10月中旬洗冷水澡洗到11月中旬。 玉莲市的气候和永镇一样,夏天很长,但再长,11月也入秋了。 突出一个刺激。 秦立嘿嘿贼笑:“《恰同学少年》没看过?伟人就是这么干的,多值得学习啊。” 江得意和夏夜都一脸茫然:“啥?啥同学少年?” 秦立想了想,啊,记岔了,《恰同学少年》要到明年才播出。 秦立:“反正你们去查,伟人年轻时就爱洗冷水澡,尤其是大早上的,特别醒神。” 江得意凝重地朝夏夜伸出手,“夏夜,我们合力干掉他,让他去向伟人学习。” 夏夜很配合,郑重其事地和江得意握手,点头:“成交。” 秦立一点不慌,大言不惭:“呵,你们到时候可别哭。” 高中生活就此开始。 三人按约好的,每天下午放学就在教学楼下集合,一起去饭堂吃饭,吃完去自习室一起自习。晚上下晚自习,也在老地方集合,一起回宿舍。 秦立很快在班上认识了一些聊得不错的同学,比如同桌。但同学和好朋友,还是泾渭分明。 每周五晚,秦立和江得意一起拼个车回家。夏夜周末一般不回家,住校住得比较彻底,寒暑假才会回去。 其实月考这次比拼,秦立没想过自己会赢。 拿到玉高的录取通知书那天起,他对高中生涯就有了大致的规划。 从他家人,到老师,再到同学、朋友,所有人都认为,秦立这么优秀,以后考个清北是没跑的。 然而秦立并不这么打算。 关于高考,秦立这一世反复想了很多。 上一世,秦立的第一志愿是帝都的一所985高校。后来,各种原因,总之高考失利。万幸的是,到他那一届时碰上政策调整,他前三个志愿都没考上,被第四个志愿录取了,算是灰头土脸地混上了一所211。 全家人都预期秦立学业上会比秦好强很多,结果…… 秦立受了很大打击。他并不想把锅甩到“早恋”头上,说到底,还是自己能力不足。 再后来,秦立上了大学,觉得那所211也没那么差。 大学四年,他和林新月走过了三年。 大学四年,他交到了两个好兄弟。 第一个是舍友崔学。 第二个是打游戏认识的一个校友,叫王能武。 认识王能武那天,秦立问他: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王能文? 但王能武是独生子,理科天赋极高,高数闭着眼都能过,性情却很憨,有时候说不好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 毕业后,秦立创业遇到困难,资金链紧张,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家里人求助,而是问王能武,能不能借点钱给他应急。 秦立是在微信上问的。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虽然他们一直在微信上保持联系,隔三岔五会聊上两句,互相关心一下近况,但王能武毕业后就回了老家工作,两人数年没见面,未来也大概率不会有机会见面。 总之,秦立都感觉自己像电信诈骗。 秦立自然问了不止王能武一个人。高中同学,大学同学,秦立自认交情还算不错的,问了一圈。 有一个在陵城高中时每天一起吃饭一起自习的老同学,秦立觉得他们即便说不上发小,也算得上曾经的好友。 这位老同学让秦立打了个电话给他,前前后后问了秦立很多问题,我全名叫什么,我们高中叫什么,我们念的哪个班级,班长叫什么,班主任叫什么,班主任外号叫什么,等等。 秦立一一回答。 测试完毕,老同学答应借他一千。 这算是很慷慨了。其他同学大多是同一个回复模板:生活不易,我也穷啊。 秦立学生时期偶尔跟别人借的一百几十,从来没有不还的。出了社会,第一次大规模需要跟人借钱,才深刻明白了那个道理:考验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借钱,一借就翻车。 他唯独没问江得意。一方面是那时他和江得意已经疏远了,微信上的聊天记录还停留许久以前。另一方面,大概是自己也怕。 王能武是唯一一个没走模板的。他甚至没怀疑一下秦立是不是被盗号了,直接回复:行,你需要多少? 反倒把秦立给整不会了。 他是真没料到。大学时,他要是蹭了王能武一顿饭,王能武就会让他回请两杯奶茶。 那一次,王能武借了秦立10万。他说这是留着结婚用的,不过他离结婚还远,暂时用不上。 秦立要给他按市面利率算利息,王能武说,嗐,兄弟一场,还跟我说这个。以后请我吃饭就是了。 秦立十分感动,收下了。之后,经过一番起起落落,秦立还清了王能武这笔钱。王能武结婚那年,秦立特意飞去他的城市,参加了他的婚礼,并给他封了一个大红包。 秦立说,兄弟,雪中送炭,这事我记一辈子。 王能武哈哈一笑,说,我还赚了个大红包。 第167章 不会哭的孩子 王能武是秦立意外收获的好兄弟。而舍友崔学,秦立更多地是为他意难平。 可能多少有点感同身受的成分在。 崔学也有一个高中就认识的女朋友,大学经过四年异地恋长跑,秦立亲眼见证了崔学四年来和女朋友打电话的电话卡能撂多高。他不打游戏,没有任何娱乐,唯二的社交途径,一是班级活动,二是宿舍活动。只有和女朋友煲电话粥这件事,每天晚上雷打不动、风雨不改。 崔学平常吃饭每顿绝不超过5块钱,但有一次,他兼职拿到工资,花了几百块给女朋友买了一条手链作为生日礼物。 崔学和女朋友感情笃深,但也没少吵架。每次吵架的主题都是同一个:女朋友家嫌崔学太穷,一直逼她分手。 崔学的女朋友顶了四年的压力,终于在临近毕业前顶不住了,哭着和崔学分了手。 她最后希望崔学挽留,希望崔学能说服她父母,他一定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然而崔学什么都没有说,脸色苍白,嘴唇颤抖,放下了电话。 毕业后,崔学回了老家那个比永镇还小的小乡镇,光速相亲,光速结婚,秦立记得毕业不到半年,就听说崔学领证了。 崔学是真正山旮旯里出来的孩子,他家乡很偏远,那时舍友们都忙着各奔前程,没谁能跑那么大老远去参加他的婚礼。不过崔学在大学时人缘很好,大家让他留个卡号,人不到礼到。 崔学坚决不让,说同学们都刚毕业,都没什么钱,就别跟他客气了。如果想给他发红包,等以后他孩子出生,摆满月酒也不迟。 其实大家确实没什么钱。大学毕业后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就是自己工资还紧巴巴地,钱都攒不下来多少,同学却刷刷刷地一个接一个结婚,随份子都能穷死个人。 给大学同学随份子是件很尴尬的事,尤其是各奔东西、天涯海角的大学同学。 不随,大学情谊一场,人刚走,茶还没凉透呢,这就拔吊无情,说不过去。 随,从很实际的角度考虑,以后有可能一辈子都不打交道了。而且人家大学毕业半年就结婚,随了份子,自己五六年、七八年后结婚,微信上发条信息过去,人家可能都不记得你谁了,好意思要回当年的份子钱? 人情世故,工作前讲人情,工作后讲世故。 以前秦立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直到后来他因份子钱跟另一个舍友闹了点幺蛾子。 总之,当年崔学的婉拒,着实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作为崔学在大学关系最好的同学兼舍友,秦立却有点心疼他。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崔学就是那个不会哭的孩子。 上大学时,他18年来没去过一次ktv。大学四年,家里人统共只给过他300块生活费,那一次他说他是真的撑不下去了,这才舔着脸打电话跟家里人要的。他没逃过一节课,教授布置的所有作业都认真完成。别人打游戏,谈恋爱,逛吃逛吃,他勤工俭学,做兼职,拿奖学金、助学金,一分钱掰成两分用。冬天,他咬着牙扛着寒风,也不舍得买件厚实的大衣。大学四年,他唯一一次奢侈,就是给女朋友买那条手链。 即便如此,他一次都没占过同学的便宜。秦立试图以各种方法暗搓搓地“接济”他,他从不接受。 终于,他结婚,秦立以为可以光明正大地给他打钱了,他死活不要。 就是这样一个人,极其认真地生活,认真做每一件事,生活反过来对他却很潦草。 他的爱情被强行中断,草草收场。他来安市念了四年大学,毕业后,被家人十二道金牌召回去,听说在小乡镇的小学当了个老师,和一个相亲对象结了婚,算是成了家立了业,继续供弟弟妹妹们上学。 秦立知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但他内心深处始终不相信,这是崔学吃了二十多年的苦后想过的生活。 一个老实人,就只能一辈子逆来顺受吗? 有没有可能,崔学也曾有过一点不甘心? 大学时,崔学对秦立说:“秦立,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 秦立乐了,他厉害?他三天两头逃课,不好好学习,考试全靠突击恶补,就喜欢在外边瞎折腾,突出一个浪荡不羁爱自由,还一身臭毛病,他厉害个毛线。 反过来,他才真心钦佩崔学。不止他,全班同学都很钦佩崔学。崔学就像大学版的江得意,品行挑不出半点瑕疵,在校内人缘非常好,和形象、口碑争议都很大的秦立完全是两类人。 秦立一直觉得自己是狗屎运选手。爷爷奶奶溺爱,家境宽裕,温饱不愁,学习上有那么点儿天赋,让他从小到大做什么事情都算过得去。 崔学那一手烂牌,换秦立来打,会被他打出个鸡飞狗跳。 遇到操蛋的糟心事,崔学忍让,妥协,自己做到满分,做到滴水不漏、无可指摘,去适应这个世界。秦立会掀桌子骂娘,谁爱遭罪谁来遭,凭什么老子得受这个鸟气? 面对崔学真诚的小眼神儿,秦立说不不不你才厉害,你老励志了,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励志的,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崔学被他逗笑了。两人一番商业吹捧,实则各自说的都是真话。 总之,莫名其妙的,明明是性格天南地北的两个人,崔学敬仰秦立,秦立佩服崔学,就这样王八看绿豆,混到了一起。 只可惜,缘分有点浅。大学毕业之后,彼此再无交集。 这一世,关于大学,秦立有三种选择。 第一种,高考全力以赴,以自己最好的成绩,能考上哪就去哪。 秦立上一世就想冲击985。这一世算是来了场威力加强版的复读,努努力,即便是排名靠前的985怕是也不在话下。 第二种,和林新月考同一所大学,或者和江得意考同一所大学。 第三种,继续考上一世的那所211。 秦立选择第三种。 第168章 重返篮坛 这个选择有很多原因。 上一世,上大学前,秦立觉得自己去那所211是“屈就”了。 入学后,认识了崔学,听崔学说,他拼了老命才考来这里,已经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大学生了,让秦立有点心虚。 再者,虽然秦立没少逃课,但必须承认,那所211大学有不少优秀的讲师和教授,他们满怀激情地给学生们讲述理想,传授智慧。就这一点,秦立觉得这个地方当得起“大学”之名。 到毕业时,秦立收回了最初那股子“屈就”之感。这所大学,没有哪里配不上他。 是他该想想,自己日后配不配得上母校。 其次,如果这辈子秦立真的去考了一所985,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就此挤占了另一个同龄人的名额。 他不念985不会怎么样,别人可不好说。 最后,这一世,秦立还想和崔学拼饭,也想去参加王能武的婚礼,看着这个傻憨憨的兄弟笑得春风得意,跟所有人自豪地介绍,这是我媳妇儿。 秦立暗暗打定了主意,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最铁的哥们江得意。 不过,这一世秦立在小学和初中的表现太亮眼,就算上不了清北,考个985也理应妥妥的,最终他考个不上不下的211,很可能被传为永镇版的“伤仲永”。 有点儿对不起爷爷。老爷子一定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吹嘘,我孙子考上清北啦。 没关系,上一世秦立高考失利,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老爷子照例很高兴。 玉高的一本率非常高,在玉高这种水涨船高的环境,再加上秦立的天赋,他几乎闭着眼都能考到上一世的分数。 总地来说,高中的目标突然就变得很轻松。上一世,秦立的高中被高考这座大山压得死死地,认定高考将决定他未来的人生,精神崩到极致,就差把自己往死里逼了。造成的后遗症是,上了大学后他就开始报复性逃课、报复性玩乐。现在这种游刃有余的心态,让他怪不适应的。 但秦立不会因为学业轻松就放纵自己。他把高中生涯规划得清清楚楚,该好好学习还是得好好学习。如果不是单纯为了分数,而是为了知识本身,学习其实是件很有乐趣的事。 不然,号称教育平台的小破站也不会有那么多百万播放量的硬核干货长视频。 学习之余,其他该在高中时做的事,也不容错过。 比如打篮球。 秦立一直挺爱打篮球,上一世直到30岁后才戒了。 退出篮坛的原因很简单,受了一次大伤。 那是他29岁的时候,有一次回陵城,一个高中同学问他要不要去打球,秦立很久没打了,但充满自信,爽快地应了。 秦立以为自己是去虐菜,结果场上都是会打的,秦立久不练习,手生,竟然成了拖后腿的那个。秦立心里着急,寻思着这面子怎么都得找回来,眼看着对面又要投篮,他一激动,扑过去就起跳盖帽。 这一球被他成功拦下了,周围响起好几个人的叫好声。秦立还没来得及骄傲,落地的时候,脚掌喀啦一声响,疼得他差点当场晕过去。 这次骨折让秦立躺了好几个月。医生说他年轻,还算痊愈得快,没什么大问题。小问题还是有的,好了以后,右脚时不时地会抽搐几下。秦立彻底告别篮球,转向社畜专用的健身房。 有时路过篮球场,看到十几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们在球场上朝气蓬勃地横冲直撞,秦立想,不服老都不行啊。 这一世,秦立在小学时偶尔会打打,打得不多,没有好的场地,也没有好的对手。街头篮球的话,那些大人不爱带小学生玩。 初中是他上一世对篮球最狂热的时候,因为那阵子在追《灌篮高手》,不仅是他狂热,所有男孩子都狂热。这一世,秦立在初中忙着刻苦学习,分给篮球的时间不多。 现在,上了高中,总能好好打上几场了? 高一高二每周有4节体育课,分两次上,每次两节连上。很巧,其中一次体育课,秦立和江得意的班级撞到了一起。 尽管每天都见着,在体育课偶遇时,两人依旧宛如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 两节体育课,通常是上一节课,留一节课给学生们自由活动。一解散,秦立便拉上江得意往球场跑。 两人一招呼,球场呼啦一下就满了人。索性按班级分队伍,来一场即兴班级赛。秦立在3班队,江得意在11班队。江得意向秦立叫嚣,老秦,受死! 然后江得意连着被秦立盖了三次帽。江得意气得鼻子都歪了,控诉秦立,老秦,你就逮着我杀熟是?! 秦立很无辜,说看见你投篮我就忍不住,条件反射,不能怪我啊。 他和江得意太熟了,江得意翘一翘尾巴,他就知道这货意欲何为。 江得意:? 不能怪你我怪那个篮球?是球先动的手是? 秦立球技过人,很快得到了男生们的认可,成了球场上当之无愧的c位。秦立不仅盖的帽最多,投篮得分也最多,还灌了两次篮,引得场边围观的同学们一阵哗然。 江得意很生气,秦立这种朋友,打个比方,他明明是个中单,但野区他也要,兵线他也吃,人头他也拿,全场浪到飞起,走队友的路,让队友无路可走。 那么问题来了,江得意为什么能跟秦立做朋友做到现在? 江得意也很迷惑。 哎,凑合着过。 秦立只有一次被江得意断了球。江得意得意极了,一边运球一边嘲笑秦立,“老秦你往哪看呢?” 秦立在走神。 他们打得精彩,场边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大多是男生,混杂着几个女生。 秦立一晃神间,视线扫过场边一个独自站着的女孩身上,看到她高挑的身形,白皙的皮肤,脑袋后扎着的黑色马尾辫。 秦立恍惚了一瞬。 他以为看到了林新月。 被江得意断了球,秦立发现,自己认错了。 那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同学。 一整节课酣畅淋漓地打下来,大家都打过瘾了,扎在场边,直接往地上一坐,休息、打闹、擦汗、喝水。 一片热闹中,唯独vp秦立很安静。他还在因刚刚那一瞬的错觉而恍惚。 第169章 新月过后,再无爱情 他想起上一世,他第一次注意到林新月的那一天。 那是高二开学不久,第一次体育课,他在那个学期打的第一场篮球。 那天,他兽性大……不是,他火力全开,不知打了什么鸡血,连着灌了三个篮。第三次灌篮得分时,全场欢腾,场边不论男女都在给他鼓掌。 秦立环视众人,享受自己的荣光时刻,却忽然发现,围观群众中,有一个人不按剧本走。 那是一个有点脸生的女同学。她手上拿着一本杂志,低着头,面无表情地翻着,对周遭的喧嚣吵闹无动于衷。 秦立:? 这位同学,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你都到篮球场边了,我连灌三个篮,你不鼓掌就算了,甚至懒得抬眼看一下? 连续三次灌篮得分,宁知道这是什么含金量吗? 上一个做到这件事的人还是流川枫,懂不懂? 秦立心里很多p想讲,那姑娘一点没t到,秦立在场上打了多久,她就翻了多久杂志,最后被结伴的女同学拉走了。 秦立那天起记住了这个女孩叫林新月。 他才没有因此对林新月一见钟情。什么“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种霸总都是脑子坏了。 林新月长得不错,但也就是还不错,有点倪妮那气质,可秦立的女神是周慧敏、朱茵那一款的。 秦立只感觉,这女生,脸居然比他还臭。 肯定很难相处。 以后一定没有男生敢追。 他真正单独和林新月说上话,是在高三。 然后,真香。 没有男生敢追也挺好,便宜他了。 过了许久,直到大学,秦立才告诉林新月这个最初的小细节。 林新月追着秦立抽他屁股,说谁脸臭?你以为你谁啊,我那时又不认识你,我又不喜欢篮球,谁没事天天盯着你看?我脸再臭能有你臭?你也不照照镜子瞅瞅自己! 秦立求饶,你的脸一点不臭,你的脸全世界最好看,没有人能比你更好看。 林新月这才放过他。 别看林新月在学校一副月光女神的款,平日里端庄得不行,男生想象她放个屁都得香气如兰,她流氓起来,连秦立都怕。 她会在秦立不注意时悄悄凑到秦立身后,对着他的腚猛地一拍,把秦立吓一跳,见秦立懵逼回头,她一脸贼笑,说,小伙子,臀练得不错啊? 秦立:? 反应过来的秦立一追,她就跑。跑不过,被秦立逮住了,她就耍赖。最后,秦立也说不上是自己被占了便宜,还是自己占了便宜。 秦立想着想着,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和林新月已经分开很多年,他早已坦然接受林新月的离去。 但,还是会想念。 还是忘不掉。不可能忘得掉。 秦立一辈子的浪漫细胞都用在了林新月身上。他感受过的浪漫,也全是林新月给的。 新月过后,再无爱情。 秦立正神游天外,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迟疑着递到他面前,配上一道细细的、同样迟疑的声音:“秦立……你要喝水吗?” 秦立愣了愣,抬头。 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女孩,短发,穿着校服,秦立第一反应是不认识,又觉有点熟悉,再仔细一想,哦,好像是同班同学。 开学还没几天,班上几十号人,秦立认不全很正常。 秦立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那女孩有点怯,脸一时憋红了,举着矿泉水,巴巴地等着秦立接。 秦立坐直身体,左右看了看,看到地上放着一瓶喝了几口的矿泉水,估计是哪个男生随手搁这的,秦立直接拿过来,说:“不用了,我自己有水,谢谢。” 说完,可能怕女孩不信,仰头灌了一口。 女孩怔住,脸更红了。 就在女孩不知该进该退时,江得意凑了过来,伸手接过女孩手里的矿泉水,“哎,老秦你不识货,你不要我要。”说着,江得意看向女孩,笑呵呵道,“不用管这狗东西,他脑子不好使。谢谢你的水啊,你叫什么啊?3班的吗?” 说话时,很自然地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女孩的尴尬被江得意这一手化骨绵掌一扫而空,笑了笑,说:“嗯,我3班的,我叫刘蔓。” 江得意一边喝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刘蔓聊了起来。 秦立被晾在了一边。他并不介意,也不想加入两人的闲聊。他和江得意的分工一贯如此。他负责摆臭脸,江得意负责温暖全世界。 在这点上,秦立一直很佩服江得意,愿意花那么多心思维系一张庞大而复杂的人际网,要知道,中央空调是很耗电的。 秦立就很懒,时间有限,精力有限,他只想对自己的朋友好,只愿意对自己喜欢的人好。 至于他不在乎的人,人家怎么想他,干他屁事。 这天,秦立在高中成功地延续了自己的臭脸人设,班上的女孩如无必要,基本不会主动跟他搭话,有传言说这人是个超级大直男,对女孩很凶。 这些说法,秦立偶有听闻,并不解释。 实在要解释,他也只能澄清,这些都不是谣言。他确实是凭实力单身的。 比如这一世,没有林新月的人生,就是他自己选的。 不知道两年后的陵城高中会不会有另一头猪取代他的位置,去拱他心爱的小白菜。 秦立既希望林新月把一贯的冷漠留给世界,抵住诱惑,又希望她过得好,有人疼。 知道她有能力照顾好自己,还是怕没人照顾她。 很矛盾。 秦立只能尽量不去想,专注眼前的生活。 秦立沉迷打球,而夏夜进了学生会。 秦立连学生会招新都没报名,夏夜很意外。 秦立在初中可是学生会主席。 面对夏夜的疑惑,秦立笑了笑,说:“学生会挺累人的,高中学习可不轻松,我懒,就不给自己加难度了。” 夏夜:? 你懒? 你这凡尔赛得有20年功力? 秦立不进学生会,江得意也不进了。秦立干啥他干啥,早习惯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他犯选择困难症。 最终,铁三角只有夏夜成了学生会干事。 月考一眨眼就来了,成绩出炉,铁三角三个人当中,有一个人很蛋疼,即将迎来一个月冷水澡豪华套餐,而另外两个人则忙着幸灾乐祸。 第170章 姓秦的,绝交吧 秦立这回真的没有使尽全力,他现在比初中浪多了,下课就出去跟同学踢毽子,有时下午最后一节课赶上自由活动,他还会抽空去操场打打篮球。 秦立如今在玉高的篮球场上声名远播,很多男生一看他就知道他是3班的秦立,大多数人对他都是欢迎的,因为通常秦立在哪边,哪边就能赢。 主要秦立球品也不错,他所有的伤害都留给了江得意,对别人,赢了不会耀武扬威,输了也不会把锅甩队友身上。 如果是和江得意组队,那必须赢了是自己的,输了是兄弟的。就是这么地不见外。 江得意听到别人对秦立的评价,一时不知自己是该提刀去找秦立算账,还是哭晕在厕所里。 总之,永镇一中那个曾经在年级第一的宝座上统御了三年的大魔王,在高中摇身一变,成了阳光开朗运动boy。 秦立确是有心放一下水。上一世,他和江得意的成绩不相上下,这一世仗着开了挂,一直压江得意一头,有点儿过意不去。 所以提出了洗冷水澡这个惩罚。他高中时就没少洗冷水澡,现在还没到严冬,洗一个月冷水澡问题不大。 月考成绩出来,秦立和江得意都很意外。 夏夜在铁三角中位居第一,同时也是1班第一。令秦立和江得意意外的是,秦立的总分比江得意高了1分。 秦立:啊这。 兄弟,真不是我不想帮你。 我尽力了啊。 秦立假惺惺地憋着嘴角的笑,“老江,你看……” 江得意:“你别跟我说话,我要跟你绝交三天。” 他就搞不懂了,秦立这人有毒? 这货是不是天天假装在外边浪,晚上回宿舍躲被窝偷偷复习了? 当天晚上,三人刚回宿舍不久,秦立就蹿进了夏夜的宿舍。 夏夜正坐在床上看书,排队等浴室。 玉高是百年高校,学校不仅面积大,设施也很齐全,除了教学楼、办公楼,还有独立的图书馆、实验楼、体育馆。实验楼又叫邵逸夫楼,一听就知道是这位大佬捐钱建的,设备先进,玉高在理科实验这方面,遥遥领先其他的普通高中。 宿舍楼算是比较老旧的建筑,但条件也不错,一间宿舍住八个人,四张上下铺,每间宿舍都带两个独立卫生间,没有公共水房或洗澡间这种地方。这住宿环境,不仅比永镇一中和永镇中学强太多,甚至比不少大学都好。 上一世,秦立住在陵城,陵城高中就在陵城市中心,秦立走读了两年,到高三,想更高效地学习,就顺应主流住了校,但十分住不惯,三天两头往家跑,一回家就让爷爷打电话给宿管阿姨请假。 陵城高中的宿舍管理很严格,每晚都得全员点到。宿管阿姨每次在电话里一听到爷爷的声音,就知道秦立这小兔崽子又闹幺蛾子了。 后来,去安市上大学,无家可回了,秦立才强迫着自己适应了宿舍生活。 那是他一生中最热闹的日子。 工作后,一个人租房,一个人住,一个人睡一张床,一个人成了常态。 高一开学这阵子,秦立最初颇为不习惯,在宿舍里好几晚被闹得睡不好,让他回想起了被大学室友支配的恐惧。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无缝融入了。 秦立是第一次来夏夜的宿舍串门。夏夜的舍友里有跟秦立打过球的,一见秦立就笑了,“哟,秦立,你怎么来了?” 秦立指指低头看书的夏夜,“我找夏夜。” “哦,你们认识啊?”那人说着,侧开身子,让秦立进门。 夏夜闻声抬头,意外秦立突然来访,秦立朝夏夜贼兮兮一笑,一偏脑袋,示意门外,“走,找老江去。” 夏夜愣了两秒,才明白秦立的意思。 于是夏夜跟着秦立,雄赳赳气昂昂地堵到了江得意所在的501宿舍。 3班和11班每周一起上体育课,11班的同学对秦立就更熟了,其中一个男生一见秦立便头也不回扯着嗓子喊:“江得意,秦立找你!” 江得意正在床上一边抠脚丫一边跟几个舍友叭叭打嘴炮,聊得不亦乐乎,听到秦立的名字,茫然地转头,看到秦立和夏夜走了进来,像两尊门神似的杵到了他面前。 江得意心中顿生一股危机感,但一下子没捋明白这危机感代表着什么。 他傻傻问:“你们来干嘛?” 秦立笑得很核善:“老江,洗澡没?” 江得意:“?” 那股危机感一下子有了形状。 秦立和夏夜是特意来现场监督他洗冷水澡的。 秦立情真意切:“帮你打卡,冷水澡第一天,滴——” 他甚至拟了个声。 夏夜振振有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为此,秦立特意从3楼跑到2楼,再和夏夜一起爬了三层楼梯,上到5楼找江得意。 他为兄弟付出了太多。 江得意:??? 他上辈子是夏桀还是纣王?是作了多少孽,这辈子非让他摊上这么两个狗东西??? 这一夜,江得意所在的501宿舍非常精彩。 江得意杀猪般的惨叫声引得隔壁几个宿舍的人都前来围观,把501的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 秦立和夏夜宛如秦琼和尉迟恭,一人一边镇在其中一个洗澡间的左右,没收江得意的热水卡后,把他塞进了小小的洗澡间里。 江得意刚过变声期不久的鸭公嗓近乎破音:“你们不是人!你们,你们禽兽不如!你们不得hoe!!!” 夏夜忍着笑,觉得他们好像有亿点点过分。 秦立不为所动,隔着门对里面的江得意苦口婆心,“老江,你别这样,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变态关系。” 江得意的声音里透着哀莫大于心死:“姓秦的,绝交,这次真的绝交了。” 场面太热闹,没等江得意洗完这个瑟瑟发抖的冷水澡,就把宿管阿姨招来了。 宿管阿姨问大家闹啥呢,众人一下供出了罪魁祸首,秦立和夏夜被宿管阿姨训了几句,悻悻地对视一眼,灰溜溜地下楼了。 到底是高中,还是重点高中,远不能像大学那样放飞自我。 秦立也就跟江得意闹一闹,这天后,一个月冷水澡这一茬就不了了之了。 第171章 那时候天总是很篮,日子总过得太慢 月考刚过,秦立就在周末给自己找了个活儿。 给一个初一小男生做家教。 这小男生家是秦立一个邻居的亲戚,听邻居提了一嘴儿,秦立留了心,找了个机会跟小男生家长聊了聊。 这小男生家里挺富裕,不差钱,小男生成绩不上不下,家里人想找个老师给他一对一补课。 不过那时正儿八经的老师都流行开课后补习班,单价不高,架不住人头多,总价就上来了。而且,大杂烩式地教学,不必过于费心,一群孩子来上课,总有人能学好,学不好的那些,就得学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对一补课的话,收低了亏,收高了,万一没出效果,家长不满意,砸自己招牌。 秦立说,我可以一对一,而且全科目都能教,收费还比老师便宜。 家教这事,秦立上一世大学时做过不少,算是有经验。 秦立尽管只是个高一学生,但他的中考成绩太有说服力,名号在那个街区又很响,邻居再加一把火,说秦立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天降文曲星,小男生的家长便同意了。 于是秦立每周六日下午去小男生家里上两次课,每次两个半小时,一个小时30元,每周薪酬总计150元,每周日上完课现场结清。 30元时薪听起来很廉价,但现在是2006年,这里又是永镇,秦立还是个高中生,能遇上这么一个阔气的家庭可不容易。 秦立很珍惜这个月入600元巨款的机会。这可比上一世秦志国原本计划给他的大学生活费还多。 秦立要为大学做准备。 他不想再为了那一块几毛的跟秦志国斗智斗勇,更不愿为此和奶奶心生嫌隙。能用钱来解决的问题,他就用钱来解决。 这一世又不指望着考985,周末兼职不影响学习。 最大的不便是周末下午被锁死了,不能再出去浪。 家教这事儿还得瞒着家里进行,主要是得瞒着奶奶。 秦立其实从小就很有商业头脑——或者说,有一颗想赚钱的心。 上一世,他小学一年级时,做过一件很骚的事。 秦好那年来永镇度假时,给了秦立很多贴纸,都是那会儿永镇还没有的款式。开学后,秦立不知咋想的,兴许脑子一抽,大商贾之魂觉醒了,他带着那些贴纸回学校,凭着自己的小脑袋瓜,想出了一个竞价拍卖的形式,把贴纸卖给同学们,竟然真让他卖了不少钱,小赚了一笔。 秦立高高兴兴地把人生挣到的第一桶金藏进了小书包里,结果回家后,被奶奶一翻就翻到了。 一年级的秦立不可能有这么多零花钱,奶奶脸一沉,揪着秦立当堂审问,这些钱哪来的。 秦立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奶奶大怒,让秦立把钱给同学们还回去,说他小小年纪,不想着好好念书,净学他爹那种歪门邪道,一心想着赚钱。 这就叫资产阶级思想!要放以前,他是要被吊起来打的! 7岁的秦立并不晓得什么是“资产阶级思想”,他就是不太明白,自己凭本事赚的钱,有什么问题吗?奶奶为什么那么生气? 秦立不懂,也不敢问,在奶奶的淫威之下,乖乖地把这笔“不义之财”都还了回去。至于那些贴纸,要回来是不可能的,只能当白送了。 秦立心痛到窒息,这波亏大了。 长大后,秦立回想起这件事,总感觉奶奶或许在无意中扼杀了一个永镇巴菲特的崛起。 哎,时也,命也。 而秦立出社会后性子里那股耿直,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被奶奶传染的。 上了高中,奶奶让秦志国给秦立买了辆新自行车。严兰珍都那么大方了,他这个当爹的也得给儿子表示表示? 秦立欣然接受,从小学开始陪伴了他好几年、也载了江得意好几年的旧自行车光荣退休。秦立没舍得卖二手,把它收到了一楼后间。 一楼后间原本用作爷爷的仓库,爷爷的门店关了后,逐渐成了堆杂物的地方。现在,又被秦志国用来放酒。 上一世,秦立很不理解老人家什么东西都不舍得丢的癖好,把原本宽敞的家里挤得越来越满当。后来,他从永镇搬到陵城,又离开陵城去安市上大学,再离开安市,四处闯荡,三十多年搬了数不清多少次家,回过神来时,身边几乎没有留下一件旧物。 才意识到有些东西,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每到周末,秦立早上照旧早起,花一两个小时备课,中午吃完饭,稍微午休一下,便骑上崭新的自行车,差不多两点出门,提前5到10分钟抵达学生家,上课上到5点,到家5点半,看会儿电视,兴致来了和爷爷下一盘棋,吃完晚饭,偶尔约上江得意去网开黑。 家里人对秦立打游戏、去网这种事向来不管,这一点说出去很多外人都不敢信。别家的孩子,管上了天都不顶用。 秦立去网,那都是大大方方地提的。爷爷奶奶觉得秦立只要成绩好,不学坏,问题就不大。秦志国觉得秦立只要不开口跟自己要钱,问题就不大。 有时,秦志国还会跟秦立交流一下心得,问秦立,你一般去哪家网?秦立说,蓝色情缘,就我们家出去路口那里。秦志国说哦,你下回可以试试路口另一边的异度空间,我去过几次,机子不错。 秦立点头,好,下次试试。 父子俩的话题十分诡异。 然而,全家人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秦立的便宜弟弟秦翔出生后,叶菊没有立刻跟着秦志国去上班,暂且在家照顾孩子。她对秦立依旧客气,并不因有了亲儿子就划清楚河汉界、亲疏有别。 秦立觉得这种客气就挺好,他大几十岁的老爷们了,不需要来自后妈的关心。 至于秦翔,秦立对小屁孩没有半毛钱兴趣。以后这便宜弟弟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会尽力而为,带小孩就免了。 高一的日子,总地来说,天很蓝,时间很慢,毕业看起来遥遥无期。 第172章 蓝色骑士团 一转眼,一个学期就过去了。 让江得意大跌眼镜的是——虽然他不戴眼镜,秦立这个学期的两次大考都在年级50左右,刚好赶上班上前五的尾巴。 玉高卧虎藏龙,堪称神仙打架,按玉高每年的高考成绩,年级前50都稳上985线。 因此,秦立这个成绩理论上不寒碜。 那只是理论上。 相比起秦立在永镇一中的风光,他在玉高的表现,称得上“泯然众人”。 江得意不理解,但大受震撼。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看夏夜,年级第五,班级第一,这个成绩若能保持到高考,华东五校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就连江得意,也考到了年级30,华东五校比较危险,那也比秦立这个低保985强。 科举和修仙某种意义上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现在,哥仨一个筑基、一个元婴、一个化神,很难不产生鄙视链。 处在鄙视链底端的秦立却很淡定。分数这东西,当它对自己没有实质性的意义的时候,它也就失去了人为赋予的价值。 他这成绩,考上一世的母校够用了。 这话自然不能对江得意和夏夜明说。秦立只说,高中课业的难度和初中不在一个级别上,他一时跟不上,很正常。 别忘了他平平无奇普通人的设定。 秦立说完,郑重地拍了拍江得意肩膀,说,老江,不用管我,你大胆地往前飞,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报效祖国、造福百姓。 江得意跟他不一样。江得意以后是要成为有编制……不对,是要成为悬壶济世的白衣天使的,他还要熬过三年特殊时期,秦立说的这些话,字字真心。 江得意给秦立说懵了。 咋还一言不合就上价值了呢? 他吭哧吭哧读书高考,就想谋个好前程,将来舒舒服服过日子,还真没那么远大的理想和情怀。 被秦立这么一忽悠,江得意都忘了要趁机对秦立落井下石了。 虽然等级产生了差异,却没有影响铁三角的稳固性,三人依旧每天一起吃饭,一起自习。 毕竟躺在鄙视链底层的秦立都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说是躺在鄙视链底层,秦立有些科目还是比两人都强,比如物理和数学。 秦立的物理一直强势占着全班第一的位置,年级回回前三,夏夜最多跟他打个平手。 数学那也是随随便便140多分。 秦立一想到自己小时候为了开爷爷那一把锁,绞尽脑汁、憋红小脸捣腾了半天的情景,就觉得这物理成绩多少有点讽刺。 至于语文,秦立直接开摆。爷不在乎了。 这一年,有一部风靡一时的动画片《叛逆的鲁鲁修》播出了。秦立和江得意一商量,很不要脸地给他们这个铁三角小团伙起了个外号:蓝色骑士团。 《叛逆的鲁鲁修》里有黑色骑士团,而玉高的校服主打深蓝色,一入秋,大家都统一穿上深蓝色西装裤,蓝边白色短袖衬衫,套上深蓝色西装外套。如果身材撑得起,这身校服实则很是帅气。 这时的铁三角平均身高一米七几,三个小伙一身深蓝色出来一晃,自称一句蓝色骑士团,很合理? 夏夜从善如流,光荣成为蓝色骑士团的一员。他不是个中二的人,但他可以陪着兄弟中二。 蓝色骑士团成了玉高一景。夏夜是1班头号学霸,年级前五常驻人物,秦立是玉高篮球场上的小霸王,江得意是玉高交际花,从高一到高三男女老少通吃,说得上是各司其职,各领风骚。 寒假来临。春节前,三人约了一次,在冬日的寒风中一起来到金江边。 秦立指着面前的滔滔江水——其实就是一条小破江,问江得意和夏夜:“还记得这里吗?” 江得意和夏夜一时没明白:“啊?” 这里不就是金江吗? 横穿永镇而过的一条江,说他们都是在江边长大的也不为过。 秦立深沉地忆往昔:“果然只有我还记得当年的誓言吗?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秦立说到一半,江得意和夏夜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想起来了,他们想起来了! 蠢蠢欲动的脚趾头都要按不住了。 那是他们……大概8岁那年?就是在这个地方搞的“金江三结义”。 江得意:“别说了。” 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想穿越回去给8岁的自己一个大逼兜。 秦立:“为啥不说,你是想不认账吗?” 秦立:“你别以为我忘了,当年可是你非要搞这个金江三结义,还拉着我们拜天地——是,夏夜?” 夏夜:“……” 并不是很想承认。 童年记忆什么的,就让它彻底死在过去不好吗? 金江三结义那时是盛夏,阳光灿烂,照耀得江面磷光闪烁。今天是萧瑟冬日,金江灰蒙蒙一片,竟显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三人聊着聊着,江得意忽然想起什么,“哎,不知道欧锐健现在怎么样了。” 当年分别时,欧锐健没有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没有电话号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住在什么地方,于是三人都把自己家的座机号码留给了他。不过他转学后,多年来一次都没联系过三人。 江得意又说:“会不会早把我们忘了?” 秦立和夏夜沉默。 半晌,夏夜说:“希望他能好好的。” “嗯,”秦立说,“好好地就行。” 生活无波无澜。时间便越过越快。 高一这个春节,秦志国买了一台台式电脑,装在他自己的房间。 上一世,秦志国上夜班,总是凌晨两三点才到家,秦立便可以每天放晚自习回家玩一会儿电脑。周末只要秦志国不在家,他也可以随便玩。 这一世,秦志国上班时间正常多了,最迟一般不超过12点到家,何况家里还有叶菊,秦志国的房间也是叶菊的房间,秦立不好随便进去。 所以这台电脑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要用电脑,还是得去网。 但看看爷爷奶奶房间里那台按摩椅,秦立觉得,值。 一眨眼,就到了高二。 夏夜节节飞升,在高二的第一次大考中,从班级第一、年级第五,一跃成了年级第一。成绩出来那天,铁三角没去饭堂,秦立和江得意请夏夜去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大搓了一顿。 这是蓝色骑士团的传统。三人中碰上其中一人生日,或发生什么大好事,另外两人就请他去校外搓一顿好的,放开了吃。 紧接着,夏夜当上了学生会主席。 明明是双喜临门,没想到不久后,发生了一件事,夏夜和秦立大吵了一次。 第173章 歌中君子 夏夜成为学生会主席后,“大权在握”的他似乎并不愿遵循旧例、甘于现状,而是掀起了一场“革命”。 高二上学期期中考刚过,夏夜就写了一份“请愿书”,在1班发起动员,私底下号召同学们签字,攒够一定数量的签名,他就会把这份请愿书递交给校领导。 夏夜不仅在1班搞事情,还找上了秦立。 这份请愿书与秦立间接有关。 请愿书的内容是,希望校方撤换掉1班的语文老师邓云歌。 邓云歌这名字富含诗意与美感,乍一听会以为是个腹透诗书气自华的美女,其实是个男老师。 邓老师同时执教1班和3班,两个班级都是从高一带到高二,是学生当中呼声很高、同时也颇有争议的老师。 夏夜对秦立提起这事的时候,秦立当场懵了。 秦立想了想,没想明白,问夏夜:“为什么要撤掉邓老师?” 夏夜说:“不是撤,只是换,我希望学校将邓老师换到高一,他不适合教高二。” 秦立:“哪不适合?” 这回换夏夜惊讶了,他脱口反问:“不是很明显吗?” 这就要细说邓云歌老师这个人了。 邓云歌老师今年三十出头,身材清瘦,白白净净、斯斯文文,戴一副眼镜,看人时眼里总含着笑,浑然天成地透着一股子书生气。 邓老师是985名校中文系本科毕业,文凭响亮,专业对口,他曾经也是玉高的学子,大学毕业后回母校任教,算得上是荣归故里,当之无愧。 邓老师性情极其温和,他从不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任何人,从不让任何一个学生难堪,只会反过来——偶尔会点名表扬某些特别出众的学生。 他在3班上了一年多的课,秦立记忆中,邓老师只在课堂上发过一次小小的脾气。 哪怕玉高是重点高中,校风整体不错,但人总是天生就会懂得看人下菜碟,邓老师因性格太好,学生们吃准了他不会为难人,因此语文课被不少人当成了娱乐课。 那节语文课,班上有睡觉的,有补其他科作业的,有看课外书的……这些邓老师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后排还有几个学生在打牌。 打牌就算了,主要他们越打越上头,越喊越大声,邓老师正在上面讲题,突然,有个学生把扑克牌往桌上一甩,说了句:“王炸!” 这一吼,全班同学都听到了。 班上的空气一时有点尴尬。 随后,3班的同学们头一回见到邓老师拉下了脸,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某些同学不要得寸进尺,你不学是你自己的事,不要在课堂上影响别人,等等。 那就是邓老师迄今为止在3班唯一一次发飙。 大家还算给面子,此事过后,语文课形成了一种和谐的平衡,依然有人睡觉,有人做其他科的作业,有人看课外书,但都河水不犯井水,彼此相安无事。 不少人欺负邓老师老实,也有很多同学很喜欢他。 喜欢邓老师,不是因为他的课堂纪律松懈,在语文课上可以为所欲为。 而是邓老师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上课的风格和别的老师不太一样。他并不按部就班地讲考点,而是时常发散思维,旁征博引,有时讲讲文学家和文学史上的各种奇闻轶事,有时会结合历史背景去深挖文学里更深层次的内涵,有时甚至还拓展到哲学层面的探讨。 这种讲课方式,有的学生觉得很新奇、很好玩,有的学生觉得不知所云。 同时,邓老师又秉持有教无类的原则,对所有学生都展现出无尽的耐心。课堂以外,无论学生向他提出什么样的问题,无论这些问题在不在考试范围内,只要与文学有关,他都会一一解答。 比如,他会娓娓道来,为什么海子明明写下“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却年纪轻轻就卧轨自杀。 比如,他会细细解说,王安石除了写出过一些“要求全文背诵”的名篇诗词,作为一个政治家,他的变法蕴含了怎样一种理想主义。 秦立偏科严重,是“语文差生”,他和邓老师不熟,也不会没事去找邓老师唠嗑,就是单纯地挺欣赏邓老师这个人。 然而,前不久,邓老师和他有过一次深入交流。 就在高二上学期的这次期中考,成绩出来前,邓老师突然单独叫来了秦立。 邓老师拿出了秦立的语文试卷,试卷上所有题目都批改了,只有作文的分数还空着。 秦立条件反射就问出了口:“邓老师,我作文是又跑题了吗?” 写作文跑题,这是秦立的传统艺能了,从小学起就没少被语文老师说。 这次考试,秦立写的时候就隐隐感觉不对。不过他已然不那么在乎语文的分数,索性放飞自我,写出个啥就是啥。 邓老师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秦立,“你选了一个很独特的角度切入,这次考试,可以说整个玉高,只有你是这样写的。” 秦立挠了挠头,这不就是他跑题的意思吗? 秦立又小心地问了下一个问题:“邓老师,我这卷子,没被徐主任看到?” 因这是邓老师,秦立才敢这么问。 徐主任简直是邓老师的对照组。 徐主任是玉高的教务主任,也是语文老师。徐主任的凶悍在整个玉高都是出了名的,从来没有学生见他笑过,他大概活了几十年没遇到过一件开心事,成天一副全世界都是自己灭族仇人的表情。 被徐主任执教的班级都叫苦不迭,碰到他的课,那45分钟都属于生死时刻,呼吸的节奏不对都可能挨一顿叼。 秦立不在乎作文拿多少分,给他个零蛋他也受得起。他的成绩主要靠理科拉分,就是这么自信。 他就怕这卷子落到徐主任手里,那估计一个全校批评跑不了。 邓老师顿了顿,说:“你这卷子就是徐老师改的。” 秦立:? 秦立:what? 秦立傻眼。 好家伙,他是上来就撞枪口上了。 玉高的各种大考一般都由各班老师错开阅卷,防止老师亲妈眼,对自己班的学生手下留情。 玉高的语文老师那么多,秦立没想到,自己一发入魂,一下就中了头奖。 秦立又挠了挠头。 那现在咋整?是打算给他来个午门处斩,还是发配边疆? 邓老师接下来的话却出乎秦立意料,“徐老师拿着你的卷子找到了我,说这篇作文他就不打分了,你是我的学生,他让我全权处理。” 第174章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秦立:“啊?” 这下把他给整不会了。 众所周知,高考作文考的都是议论文。议论文这东西,有点像纸面形式的辩论赛。 辩论的初衷,是“真理越辩越明”。但参赛者,或者说答题者的立场是一开始就被规定好的,“审题”这个环节不是让你选择自己的观点,而是让你揣摩出题者的观点,然后想办法去说服观众,让观众相信,出题者的观点是对的。 说得更直白点,一个好的八股文创作者,应该要做的是精准揣摩圣意,看似是用自己的语言去做出阐释,实则首先就得遵照别人的思想,不能有超出既定的观点以外的想法。 秦立就总是扑在“审题”环节。 比如,题目给的是“钱是万恶之源”,观点已经定了,答题者就该好好论证“为什么钱是万恶之源”,最终证明“钱确实就是万恶之源”,只要没有了钱这玩意儿,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这么看来,想跑题也有点难度。 秦立的写法却是,钱只是一种工具,恶不在钱,是人性将恶赋予了它。 哪怕钱真的消失了,恶也会以别的形式存在。 这样写命题作文,你不是捣乱吗? 都跟你这样瞎写,按什么标准来评分? 都像你这样胡思乱想,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就你事儿多,就你不安分! 中考时,秦立强行压住自己捣乱的冲动,绞尽脑汁老实审题,乖乖写八股文,因此中考还算顺利,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熬过了中考,到了高中,秦立没了成绩的压力,就管不住自己了。 秦立也不是故意要当刺头儿。这次期中考,写作文时秦立就没多想,看完题目,脑子里冒出个什么念头,就怎么下笔了。 快写完了,秦立才后知后觉:哎?我是不是又跑题了? 好像……写到出题者的对立面去了? 秦立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大逆不道。 可是,写都写了,总不能全部删除重来? 这可是手写的卷子啊。 罢了,爱咋咋的,大不了作文吃个零分。 没办法,他已经离开过学校,出社会打拼过,对很多事情的看法和思考早就和学生时期大相径庭,很难再回到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单纯状态。 思想的成长和发展是一条单行道,不允许回头,更不允许逆行,人生的某个阶段,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读书时,世界非黑即白。长大后,世界是一片灰色地带。 没亲眼见过灰色的人,很难理解。 秦立很有逼数,他觉着如果自己是老师,看到自己这张卷子,也会感觉这学生就是故意搞事情的。 这不得拎出来抽一顿。 但,他撞到了徐主任的枪口,徐主任却放过了他? 咋的,徐主任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爹吗? 啊呸。 秦立问邓老师:“为什么?” 邓老师看着秦立,微微一笑,笑得意味深长,“徐老师没有跟我说原因。不过,我觉得,徐老师认可了你的作文。” 秦立沉默。 这一刻,这位凶神恶煞的徐主任,在秦立面前显露出了不常示于人的另一面。 邓老师继续说:“秦立,你这篇作文,我个人来说,是想给你高分的。” 秦立:“啊?” 就很受宠若惊。 邓老师:“其他同学都是为分数而写。只有你是在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 文以载道,本该如此。 “但是,我怕给你了这个高分,其他同学会模仿你的写法。” “我怕他们模仿不好,只会……写得更糟。” “所以,想问问你的想法。” “你如果想要高分,我会给你一个高分。” “但我要先说明,我不会把你这篇作文列入这次考试的优秀范文,也不会向其他同学推荐你的写法。” “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邓老师语气平静,神态平静,这是秦立上高中以来,邓老师第一次单独对他说这么多话。 秦立听明白了。 他听明白了邓老师和徐主任这两位老师的言下之意。 作为我本人,我理解你,认可你,甚至欣赏你。但作为一个教师,作为玉莲市高级中学的语文教师,在世俗层面上,我不能公开支持你。 “老师”这两个字,代表着双重责任,既要传道、授业、解惑,也要保障学生的前程。 这两重责任有时并不统一,甚至会背道而驰。身为老师,他们只能尽最大能力,求取个中平衡。 秦立笑了,“邓老师,谢谢您特意告诉我这些。” 他不假思索,说:“这篇作文,邓老师,您给一个普通的分数就行。” 秦立本还想让邓老师替自己向徐主任表达一下谢意,但邓老师说,徐主任原本就没打算让秦立知道他批改了这篇作文,是邓老师自作主张透露给秦立的。 秦立便把这个“谢”字藏在了心底。那之后,他和徐主任有过几面之缘,徐主任看起来并不知道他是谁,或者知道但没有表现出来,一如既往地凶,秦立也一如既往地不招惹他。 而秦立这次期中考的作文,满分60分,邓老师给他打了46分,这在玉高算是中等偏低的分数。 对比起秦立只错了一道选择题、又双叒叕高居全班第一、年级第二的物理分数,他的作文连平平无奇都算不上,完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狗都懒得多瞅一眼。 唯有秦立自己留意到,作文卷上“46”这个红色的数字旁,还重重地划了一个感叹号。 这是只属于他和邓老师之间的小默契。 秦立将这张卷子带回了家,放进房间里那张写字桌的抽屉深处。 现在,夏夜说,他打算号召同学们联名上书,撤换邓老师。 夏夜找秦立一起干这事,经过了重重考虑,反复推演论证后,他认为秦立很大概率会答应。 邓老师目前就教1班和3班这两个班级,都是高二。如果他执教的两个班级都有过半学生联名上书,这件事基本就成了。 夏夜自己是1班第一名,这次期中考又一跃成了年级第一,再加上学生会会长身份的加持,他这一出手,1班的请愿书可以说板上钉钉。 而3班,可以让秦立牵头。 第175章 分数之辩 于公,秦立在3班有一定的号召力。班级前五的成绩算是够用了,何况3班的班主任是物理老师,而秦立是常年的物理第一,还是物理课代表,地位可想而知。 于私,秦立的语文可比夏夜烂多了。秦立的总成绩主要输在文科上,以他的理科拉分能力,文科稍微上来一点,他的年级排名就能大幅往前。 所以,夏夜认为,秦立对语文成绩提高的渴求,肯定比他更强烈。 那么,撤换邓老师这事儿,秦立和他的利益是一致的,没有理由反对。 原因很简单,邓老师是拦在他们语文成绩面前的一块绊脚石! 夏夜从高一起就对邓老师有微词了。邓老师上课这都是在干嘛? 需要背什么、考点考什么,都不重点讲,不扒题,不押题,一天天地东拉西扯、侃侃而谈。 听那些有趣的故事,能帮助他们考试考得更好吗? 不能。 有的同学听得津津有味,夏夜却只觉得邓老师在水时长。 更令夏夜忍无可忍的是,很多同学在语文课上不干正事,补觉、看课外书、写其他科的习题,有时就在邓老师眼皮底下,邓老师跟瞎了似的,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自个儿该干嘛干嘛。 这就不仅是水时长了,这是失职,是名副其实的尸位素餐。 “他们不听课不要紧,不影响其他同学就行”,这在夏夜看来是强盗逻辑。 不存在什么“不影响”。学习是一件很讲究氛围的事,大家上同一所学校,坐在同一个教室,有人插科打诨、浑水摸鱼,和所有人都认认真真地上课,绝对是不同的效果。 不然,大学每每临近考试,为什么大家都要去挤图书馆、自习室? 就是讲究一个氛围感! 维护课堂纪律,本来就是老师的分内事。 夏夜不是个喜欢搞事的人。一开始,他心有不满,但只能硬着头皮忍着,语文成绩全靠自力更生,自己买一堆参考书抠重点,刷题,分数提得很艰难。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高一只能位居年级第五,多少有点邓老师的锅。 高二,夏夜终于悟到了一点儿语文考试的诀窍,成功夺得年级第一的桂冠。 学生会这边还顺利当上了会长。 夏夜认为时机成熟了。 他对邓老师没有半点私人恩怨,他个人而言并不想给邓老师找不痛快。但高考是涉及到前程的终身大事,他不能再委曲求全了。 夏夜的请愿书行动并不是历史性的创举。他打听过了,玉高前两届就发生过这样的事,貌似有一位老师品行不端,被某个班的学生联名上书抗议,成功把人给弄走了。 总之,玉高这个地方,招来的可不是一群只会埋头苦读的书呆子,突出一个民风彪悍。 让夏夜意外的是,秦立断然拒绝。 秦立沉下了脸,明显非常不赞同,“夏夜,你知道这封请愿书如果真的到了校领导手里,会对邓老师的职业生涯有什么影响吗?” 夏夜说:“请愿书并没有说邓老师有什么品行上的问题,只是说他不适合教高二,把他调去教高一就行。” 秦立气笑了,“夏夜,你是学生会会长,你不会不知道高中老师不可能只教一个年级?他们都是要轮换的,你说邓老师只适合教高一,和说他不适合当高中老师有什么区别?” 夏夜的音量也提了几分,“整个高二,语文平均分就我们两个班最低,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邓老师教得不好,这是事实,还不让说吗?我不是想让邓老师被撤职,但他都教了我们班一年了,我希望换个更好的语文老师,有错吗?难道就因为我运气不好,我倒霉,我们班就是摊上了这个老师,我就只能认命?我们辛辛苦苦考上玉高,不就是为了高考能有更好的成绩吗?” 夏夜很少一口气这么激烈地说这么多话,秦立很意外,一旁看着的江得意也很意外。 夏夜说得脸都涨红了,胸膛微微起伏,直直地看着秦立。 秦立沉默了半分钟,理了理思绪,放缓语气,试图换个角度和夏夜讨论这个问题,“夏夜,你现在已经是年级第一了,这说明语文并没有拖你后腿,这还不够吗?” 夏夜笑了,却是苦笑,“我这次语文考了133分,你觉得这是没有拖后腿?” 秦立和江得意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论总分,夏夜是理科年级第一。单看语文,有其他班的同学考到了140分以上。 夏夜继续说:“秦立,江得意,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查过我们省历年的清北录取率是多少。我查过。过去10年,我们省每年高考,清北录取总人数最高是110人,最低是60人。就算接下来每年都能有100个名额,这100个名额里,有超过一半都被安市的两所重点高中包揽。也就是说,留给安市以外的其他重点高中的清北名额,加起来还不到50个。” “而我们玉高,未必能保证每年都有人考上清北。所以,我这年级第一,有多少含金量?” 秦立听得安静了。 江得意直接听懵了。 江得意一直以为玉高老牛批了,自己能考上玉高也老牛批了,今儿听夏夜这么一分析,他们竟然这么惨的吗? 夏夜:“语文140分都考不到,跟安市那两所重点高中的人一比,我什么都不是。” 秦立冷不防反问:“上不了清北,你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华东五校就不是大学?其他的985就不是大学?211就不是大学? 211以下的大学就不是大学? 夏夜被秦立问得愣了愣,顿了两秒,他说:“既然我有机会上清北,为什么要降低自己的目标?” 高考就是第二次人生,他全力以赴,不对吗? 这话太有道理,秦立无法反驳。 然而秦立还是忍不住又问:“夏夜,人活这一辈子,总有些事情比分数更重要?” 夏夜又顿了几秒。 “我们是学生,”他说,“对现在的我们来说,分数就是最重要的。” 第176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夏夜和秦立的这次争执,谁也没能说服谁。 夏夜坚持要联名上书,秦立坚决反对。 江得意在中间和稀泥,邓老师不教11班,他不认识邓老师,只是不想看到自己最好的两个兄弟为一个“外人”的事情反目成仇。 吵到末了,秦立深知再说无益,直接撂下狠话,告诉夏夜,如果夏夜打定主意要将这事干到底,他也会采取相应的行动。 只要他在3班,这事儿就别想在3班冒出一点火星。他还会去找1班的班长谈,让1班班长将夏夜这次“革命”扼杀在萌芽之中。 夏夜是学生会会长以及1班的团支书,1班的班长另有其人。 夏夜发起联名上书这件事,1班班长目前尚未知情。 总之,秦立会做一切自己能做的事,让夏夜的计划失败。 就看民心向着哪边了。倘若邓老师在学生当中真的臭名昭着,那么不管秦立做什么,怕是都拦不住他们的请愿。 听完秦立这番说不清是宣战还是威胁的“通知”,夏夜脸色很难看,“秦立,你过分了。” “夏夜,是你过分了。” 秦立说完,转身就走。 江得意看看秦立,再看看站在原地的夏夜,又扭头看秦立,一声叹息,说:“夏夜,你别着急,等我去劝劝他——” 说完,江得意撒腿追上秦立的背影,“老秦!” 江得意说的“劝”,并不是劝秦立别跟夏夜对着干。江得意在三观上是个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人,联名上书要求换老师,除非这个老师违法犯罪,否则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是万万不赞同的。 他是想劝秦立别为此生夏夜的气。秦立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江得意和他太熟,一眼就看得出这货什么时候是耍小孩子脾气,一哄就好,什么时候要动真格。 秦立说到做到。当晚晚自习上课前,他就去了1班,找到1班班长私聊。 1班班长姓高,班上同学叫他老高。 秦立和老高在这之前没说过话,但都知道对方是谁。 玉高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秦立、江得意、夏夜这个铁三角,玉高高二年级里没谁不认识的。 老高听完秦立的话,先是惊讶,继而陷入沉思。 片刻,老高对秦立郑重点头,说:“秦立,谢谢你及时告诉我这件事,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老高话说得稳重,人也显得稳重。他是个极具个人特色的人,同学们叫他老高,不仅因为他姓高,主要还因为老高长得比较着急。 明明十六七岁一小伙儿,却生了一张国字脸,皮肤黝黑,五官说得上端正,表情也很端正,总是稳如泰山,说话不紧不慢,永远带着几分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笑。 同龄人都在朝气勃发的中二期,就他一股浑然天成的老干部范儿。 玉高有个传统,每周一次的班会开始前,有一个让同学上台演讲的环节,一般是自愿报名的,如果没人报名,班主任就会让班干部们按顺序上场。 自从同学们听过老高那段“关于我的县长爸爸”的倾情演讲后,都瞬间明白了老高为什么会是这么个范儿。 问就是家族天赋点。 看着老高,简直能复刻出他的县长爸爸的形象。 秦立看着老高那张黑黢黢的国字脸,这孩子瞅着比秦立自己30岁时都显老,但显老归显老,终究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学生,于是秦立说:“我能多问一句,你打算怎么处理吗?” 老高顿了顿,说:“今晚我们班主任值班,我等会儿就去找班主任汇报。” 这种大事,交给老师处理准没错。 老高的回答秦立并不意外,他想了想,说:“老高,你能不能试试在汇报班主任之前,以你班长的身份把这事压下来?如果能压下去,最好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就不用惊动老师和校领导了。” 老高看着秦立,再次陷入沉思。 到底受了家里人经年累月的熏陶,他很快明白了秦立的意思。 这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首先,夏夜是这件事的发起者,1班班主任得知此事,哪怕夏夜成绩再好,还是学生会会长、团支书,也难保班主任从此不会对夏夜有什么看法。 恐怕没有一个老师能真心实意地容忍来自学生的背刺。今天他们能背刺别的老师,明天就能背刺自己。 “官官相护”,很多时候不是简单的道德问题,而是复杂的利益问题。 其次,这事捅到1班班主任那里,很难保证不会再往上一级捅到校领导那里,“学生联名上书要求撤换邓云歌老师”这个事件,即便中道崩殂,对邓老师的名声也必定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再说,邓老师听闻此事,心里又会怎么想? 前面两点,秦立是为夏夜和邓老师考虑的。还有最后一点,牵涉到老高自己。 现在,民间声音不一,有人认为夏夜做得对,这样做是为了提升语文成绩。有人觉得夏夜是小题大作,邓老师是个好老师,只不过他的教学方法未必适合所有人,这并不足以成为撤换他的理由。 夏夜这次联名上书,不能说一呼百应,却也有一部分支持者。 老高若是一声不吭去报班主任,他妥妥地就成了那个告密的“叛徒”。 这多少有点不合“江湖规矩”。 夏夜的那部分支持者,以后必定对老高有微词。而老高和夏夜之间,怕是会就此势同水火。 班长和团支书,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僵了,谁都不舒坦。 老高原本的想法很简单,他是班长,一来有义务维护班级的纪律和团结,二来,他是顶头上司班主任的贴心小棉袄,团支书带头造反,他及时汇报,在班主任心里应该能大大加分。 被秦立一提点,琢磨透个中枝节,老高当即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最佳选项。 他再次朝秦立点头,“好,我试试。” 这种种细节,看起来都是屁大点琐事,可对于这些孩子,眼下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第177章 决裂 老高放弃了上报路线,转而采取怀柔政策,一个个找打算支持夏夜的“革命群众”谈,打消他们搞事情的念头。 这些学生的“革命意志”本就不是很坚定,本来么,华夏民族的小老百姓,不到“易子而食”的地步都不会轻易揭竿而起,日子但凡能过就过下去,谁也不愿没事往自己身上揽风险。 先前主要是看夏夜当了这个出头鸟,有事儿他先担着,便意思意思跟一下风。 现在班长明晃晃站到了夏夜的对立面,劝大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群被临时聚起来的乌合之众顿时土崩瓦解,战意全消,说那他们就不签名了,这语文老师换不换也不是什么大事,语文课权当自习课,挺好的。 夏夜的请愿联盟不出三天便溃散了,这一波,老高不战而屈人之兵。 老高和夏夜之间,则从头到尾没有正面交锋。从战斗开始到战斗彻底结束,两人均不曾明着提及有关这件事的半个字眼,非常默契地假装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自己在做的事。 夏夜和老高纯粹是性子不合,聊不来。夏夜看不惯老高年纪小小就一派官僚主义的作风,讲形式讲排场,没一句真心话,老高看不惯夏夜分数至上,一点情面不讲,只要挡了他的路,管你是谁都得靠边,用老高那位县长爸爸的话来说,这种人在官场里,会混得很惨。 反正,有没有这次的事件,他们俩都做不成朋友。 伤夏夜最深的是秦立。 他以为秦立会是自己最坚实的战友,没想到秦立说翻脸就翻脸。 秦立若只是单纯地不支持他,那也罢了。事不关己,作壁上观,尚说得上人之常情。 可秦立竟然联合老高来膈应他。 夏夜现在的憋屈感,不亚于玄武门之变里的李建成。 夏夜心灰意冷,和秦立争执完第二天,他在课间去11班找江得意,说以后下午放学不用再等他一起吃饭了。 江得意当场听懵了,夏夜这意思,是要跟他们断交? 不至于兄弟! 也是在这天,秦立那沉寂已久的破系统响了。 [重启点+10] [重启点:441] 秦立看着这行字,并不觉得高兴。 下午放学铃声一响,江得意就冲到秦立教室门口,拽上秦立,要去1班堵夏夜。 秦立本有点不情愿,倒不是他一个活了大几十年的老爷们要跟还没成年的夏夜置气,而是他很清楚,夏夜肯定正在气头上,现在怼脸,那不是找架吵么。 秦立是“冷静党”,与其气冲脑门、口出恶言、互相伤害,完事儿了后悔不迭,不如放一放,各自恢复理智后再谈。 江得意是“哪怕吵架也坚决不冷战党”。反正多年来,他这招对秦立百试百灵。 秦立说要冷静一个星期,那必须第二天就堵上门去,冷静个锤子。 秦立被江得意拉着去了1班,结果去晚了,夏夜早没影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 “算了,”秦立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 就这样,夏夜退出了“蓝色骑士团”,每天雷打不动一起混食堂的铁三角回归到了秦立和江得意哥俩好的状态。 3班这场小插曲出师未捷身先死,事情似乎并未传到老师那里。邓老师看起来毫不知情,以前怎么上课,如今还怎么上课。 不过,秦立想,邓老师兴许只是看破不说破。 江得意并没放弃夏夜,他隔三岔五去找夏夜聊几句,试图把他忽悠回铁三角组合里,夏夜却连饭堂都不去了,晚上让同学帮自己带饭,直接留在教室刷题,无缝衔接晚自习。 换老师没成,他能怎么办,只能自己加倍努力了。 秦立知道江得意在折腾,也知道江得意没折腾出实质性的成果,对此不置可否。 他忽然想,有没有可能,上一世夏夜在小学六年级就与他们渐行渐远,其实冥冥之中自有道理? 留不住的,终归留不住。 而自己,一直妄图逆天改命,总想着和命运掰手腕。 秦立和夏夜的冷战,一战就战了大半个学期。一眨眼,高二上学期就结束了。 寒假来临。 大年初五,江得意打电话给秦立,说有小学同学组织聚会,初七下午烧烤,让秦立一定得来。 秦立没多想,答应了。 江得意又说:“老秦,这次我好不容易把夏夜也叫来了,你可别轴了,跟他好好聊聊。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发小,我就你们这俩最好的哥们,多大事儿啊,还能闹个你死我活的?” 秦立怔了怔,感到好笑,“老江,你才多大,毛还没长齐,你就搁这感慨一辈子了?” 江得意“呸”一声,“我头发比你长多了!” 秦立那一脑袋跟《越狱》男主同款的短寸,四舍五入就是个光头。 秦立一点不在意,还很自豪,每天洗头只需要一分钟,咋的,羡慕啊? 江得意:“不对,你别歪重点,你可得答应我,别给夏夜摆臭脸。” 秦立:“行,不是我不想跟夏夜和好,我多和善一人,关键看他。” 江得意:“你和善个ji……你要是搞砸了,我就削你。” 初七这天,以前的小学同学来了十几人,曾经的班花苗小霜也来了,十六七岁的少女,长得越发漂亮,引得好些小学时迟钝的男同学眼神直勾勾地,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她似乎很清楚自己魅力四射,面对谁都带着一点掩盖不住的小傲气,唯独见到秦立和江得意时,脸色僵了僵。 顿时回想起了一些很不愉快的往事。 好在那一晚过后,苗小霜一次都没再见过那个小太妹。后来,听说小太妹初中没毕业就嫁去乡下了,苗小霜松了口气。 小太妹凶又怎么样?威风又怎么样?比起自己,她不还是个loser? 秦立和江得意也看到了苗小霜。别的男同学看苗小霜时,眼里带光,十分殷勤地帮她拿包,给她让座,嘘寒问暖。秦立和江得意无动于衷,仿佛不记得她是谁。 苗小霜肯定了,这两人一定是因为那一次的事,至今还看不起自己。 苗小霜气得主动坐得离两人远远地,一句话也不想跟他们说。 苗小霜不知道,秦立和江得意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这个美少女身上,而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第178章 天之骄子 夏夜知道今天秦立会来,更知道江得意希望他与秦立趁这个机会和好。 要说他对秦立的气,其实也消得差不多了。 想想,这是一段小学六年、高中一年多的情谊,他们如今不过17岁,却已相识7年,这样的朋友,不是谁都有的。 夏夜来之前,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来到聚会的地方后,一见到秦立和满脸殷切的江得意,他不知道为什么,愣是开不了口主动说句软话。 夏夜只得装模作样地坐下,装模作样地和两人打了个招呼,装模作样地喝口饮料,拿起几串鸡翅牛肉豆腐片,装模作样地开始烤。 江得意就像陪兄弟相亲的媒婆,夹在两个当场尬住不知道该聊什么的当事人中间,拼命找话题。 这边问问夏夜最近学习如何,生活如何,饭吃得好不好,那边撩秦立说说最近学校里的八卦,引诱夏夜加入话题。 可累死他了。 然而,他都这么尽心尽力了,这两人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一个比一个端着,一个比一个高冷。 江得意:你们这是给我闹呢? 这场烧烤从中午烤到下午,昔日的铁三角在一片热闹中貌合神离,各怀心思。眼看撮合大计即将失败,江得意很绝望,这俩大老爷们怎么就能如此扭捏呢? 烧烤吃得差不多了,有人组织大家一起玩“杀人游戏”。夏夜本不想参与,打算直接回家,江得意哪能就这么放他走,说来都来了,让他好歹玩两盘。夏夜看了看江得意,又看了看秦立,坐了下来。 那会儿正是杀人游戏最流行的时候,夏夜一玩,觉得还真挺有意思。 这时,突变横生。 这一年,智能手机还没流行,但按键手机普及得差不多了。玉高大约有一半的学生都有了手机,理论上学校不让带,实际上老师并不严查。 秦立和江得意都有按键手机,江得意是家里人给买的,秦立则是自己用零花钱买了台便宜的二手机,只用来打电话发短信。 夏夜属于没有手机那一拨。 家里人在他上大学前都不打算给他买手机和电脑,让他专注学习,别被其他事情乱了心思。 夏夜出门前,跟家里人说下午4点左右就回来。现在快5点了,夏夜妈妈没等到儿子,按着儿子预留的聚会地址,亲自找了过来。 “夏夜!” 突如其来的一声断喝,让正坐在人圈中全神贯注分析别人发言的夏夜吓了一跳。 这道熟悉的声音,令他条件反射地瞬间绷紧全身上下所有神经。 夏夜维持着面上的镇静,跟小伙伴们说你们先玩着,我有点事,然后站起身,走向母亲。 母子俩在十数步外说了一会儿话,夏夜的声音一直压得很低,看起来很平和,同学们都听不到他说了什么。 夏夜妈妈的情绪却逐渐激动,音量也逐步提高,终于有一言半语清晰地传到了众人耳朵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光顾着玩!” 夏夜看起来依旧平和,回了一句什么,他母亲忽然扬起手,啪一下抽了夏夜一个耳光。 响声清脆,全场讶然。 夏夜直直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连抬手捂脸的动作都没有。 他还是那副平静的气场,大约又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向众人,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说:“不好意思,我今天要先回去了,你们玩。” 众人从面面相觑中回过神来,连连点头,客气地跟夏夜道别。 他们这些小学同学许久未见,今天这场聚会刚开始时,夏夜的形象相当高大——玉高的学生会会长兼年级第一名,比曾经牛批哄哄的秦立还牛批,在永镇这个小地方的孩子们看来,这些名号几乎等同于“天之骄子”。 让人只剩下艳羡的份儿,连眼红都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 就在刚才,天之骄子的瓷像被狠狠砸到地上,哐当碎了一地。 夏夜是玉高年级第一,成绩已经登顶了,现在离高考还有一年半,又是寒假,还是下午,尚未入夜,在场之人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夏夜母亲那歇斯底里的焦灼感从何而来。 更难以想象,夏夜被管制到了什么程度。 顷刻间,有人的艳羡变成了唏嘘,有人的艳羡变成了同情。 这样的天之骄子,自己还真不愿当。 秦立看着夏夜走远的身影,心情复杂。 高二下学期,开学第一天,下午放学,秦立对江得意说:“走,去1班。” 江得意一秒会意。 两人雄赳赳气昂昂来到1班教室门口,就像那一年的那一天,秦立和夏夜联手堵上江得意的宿舍。 “夏夜,”秦立喊道,“出来。” 这一嗓子,不仅夏夜,1班还在教室的同学全都听到了。 夏夜一愣,从座位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秦立和江得意。 江得意笑嘻嘻地看着他。 见夏夜傻在那,秦立脑袋一偏,下巴一扬,“出来,别磨叽。” 秦立又补一句:“你再不动我们就进去薅你了啊。” 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他俩是来劫道的。 夏夜硬着头皮,走出教室,明知故问:“……干嘛?” 秦立没好气,“这个点还能干嘛,吃饭去啊。” 夏夜:“我刚让同桌帮我带饭了……” “那就留着夜宵吃,或者回来再吃一份。屁大点事。”秦立话音未落,迈步就走。 没等夏夜再吱声,江得意往他背后一推,“走老夏。” 夏夜心里忽地一暖。江得意一般叫他夏夜,极少叫他老夏。 从教学楼前往食堂的途中,有一条林荫小道。秦立和江得意每天都路过。小道边有一棵树,秦立五谷不分,路过了一年多也不知道这是棵什么树。他只是偶尔会注意到,这棵树长新芽了,茂盛了,开始落叶了,变得光秃秃了…… 它什么样子秦立好像都见过。而今,初春时节,它再次长出了绿油油的嫩芽。 今天,看到这棵树时,秦立停下了脚步。 江得意和夏夜莫名其妙地跟着他停下。 秦立回头,看向夏夜。 “夏夜,”秦立说,“之前那件事,我没打算跟你道歉,也不是想让你道歉。我要说的是,我们还有一年半就要高中毕业了,毕业之后,一直到老死,我们还能碰面的次数可能不超过10次。所以,咱要不就别闹了,高中就这一回,好好过完这一年半,你说呢?” 第179章 小马哥 秦立说出这番话,是江得意没想到的。 夏夜也没想到。 他愣了好半天,才张着嘴,点头,“好。” 秦立笑,“走,再晚点我最喜欢的虾饼就要没了。” 看着秦立大步往前的背影,江得意眉开眼笑地又推一把夏夜,“走!” 这天起,食堂再度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蓝色骑士团”的身影。 日子又回归了快节奏。进入高二下学期后,学习氛围肉眼可见地日渐紧张,这个学期已经在学高三的课程,一上高三,便不再学习任何新内容,而是直接进入总复习。 在这种无形的硝烟环绕里,秦立却跟没事人似的,照旧在课间出去踢毽子,中午和下午放学时偶尔还去球场打个球。 江得意夹在夏夜这个奋斗批和秦立这条咸鱼之间,左右为难。如果两个朋友都是奋斗批,江得意会跟着变成奋斗批的形状,如果两个朋友都是咸鱼,江得意也会心安理得地当一条咸鱼。现在,他就很割裂。 为难到最后,江得意往往选择和秦立一起去浪。 要说江得意对篮球有多热爱,不至于,纯粹是秦立爱打,他就跟着打。 江得意跟着秦立在篮球场一贯混得风生水起,高二下学期的某天,却在球场上出了点意外。 秦立喜欢在周五中午放学后先去球场耍上大半个小时,再去饭堂吃饭,江得意只要没事,都会和秦立一起去。 秦立有几个相熟的球友,来自高二的各个班级,每次都是同一个时间,同一块球场,大差不差的一拨人,早已形成了默契。 这天,秦立来到球场时,发现场上没人在打球,他的两个球友站在球场里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同学说话。 秦立上前一问,很快问出了个大概。 事情很简单,秦立的球友今天来到球场,看到场边有人杵着,他们没太在意,带着球就上了场。 见他们有开打的意思,那个杵在场边的男同学突然走上前来,说这个场地是他先来占的,让这些后来的人去其他场地打。 秦立的球友一听就不乐意了。 秦立的球友说,你们占场地也不是这么个占法啊,要是你们的人先来,先打上,那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你们人还没到,就你一个人一张嘴皮子,说这是你们的场地,我们就得走? 这就不讲规矩了? 就像图书馆占座,你在一个空座位上放一本书,说这里有人,别人可能忍忍就算了。你在一张六人书桌中间放一本书,说这一张桌子都有人了,这特么人干事? 那个男同学很倔强,寸步不让,说他就是提前来占了场,学校都是的公用场地,不就是讲个先来后到吗? 双方争执不下。 看到秦立到来,他的球友眼前一亮,“秦立,你来了!你好好跟这小子说一说,他咋就这么轴呢!” 另外一个球友埋怨,“就是,我们每周五都在这打,高一打到高二,第一次碰到有人来瞎逼逼的。” 其实中午放学立刻来打球的学生并不十分多,不到占满所有篮球场的程度,旁边还有好几个空着的篮球场,若是只打半场,能选的场地就更多了。 但此时争执的双方都不愿意离开眼前的这片“风水宝地”。 因为,所有篮球场里,只有这块5号场地,四分之三的面积都被绿荫覆盖。 现在是五月中旬,玉莲市已然开启炎炎夏日模式,又是大中午的,在隔壁那些无遮无挡的球场上打球,哪怕大老爷们的不怕晒黑,那炽烈的阳光也分分钟亮瞎他们的钛合金狗眼。 秦立听完前因后果,觉得这事儿一时还真不好处理。 两边都有自己的说辞。 那个男生认为这是学校的场地,不存在“谁一直用着就归谁”的说法,理应讲个先来后到,排队使用。 秦立的球友们认为男生这种行为是无效占场,先一步上场开打那才叫占场,男生这是纯纯耍赖。 得知男生是高一的学生,秦立的球友更不满了,“d,现在高一的小兔崽子这么嚣张的吗?” 争执间,秦立这边的球友来得越来越多,逐渐聚拢了五六个人,男生势单力薄,说话的声音都被盖过不少,神态间露出怯意,看着就快认怂跑路了。 江得意抓紧机会,试图劝这个男生去占个别的场地。 就在这时,另一拨人走了过来,一道声音强势插入:“朱子洋。” 单枪匹马来提前占场的那个男生猛地一转头,欣喜道:“小马哥!” 秦立几人齐刷刷扭头看去。 来者约有六七个男生,都穿着玉高校服,呼啦啦压上来,人数一下就超了秦立这边一头。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就是朱子洋嘴里的小马哥,这男生个子也挺高,与秦立不相上下,但瘦得像条竹竿,留着个造型不算很夸张的莫干西头,吊梢眼,看人时显得眼神非常拽,走起路来两手插着裤兜,微微驼着背,白色短袖衬衫最下面的两颗扣子没扣,衣摆有一半垂在外面,另一半被潦草地塞进裤子里。皮带松松垮垮,要掉不掉的。 秦立一看这人,就皱起了眉。 玉高的校服算是高中校服里挺好看的了,款式简洁,但英气勃发,只不过男女同款,没有裙子。 玉高规定学生在校内必须穿校服。从学校的角度看,这款校服设计得很用心,既让学生们统一了服装,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梳妆打扮上,更不会因穿着差异而体现出贫富差距,又一定程度保证了学生们的青春朝气,还最大限度杜绝了这些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通过校服展现出什么不和谐的要素,从而引起某部分人叵测的心思。 然而挡不住人类的创造力之丰富。 秦立在审美上比较古板,特别看不惯不好好穿校服的人。 比如他们班就有个男同学,喜欢天天用发胶捣腾发型,这还算小事。最辣眼睛的是,这位哥们仿佛得了好好扣扣子就会死的病,白衬衫最上面的几颗扣子永远是松着的。 第一颗扣子不扣,嫌勒脖子,很正常。三四颗扣子不扣,朋友,你是想秀胸大肌吗? 第180章 v2 秦立每次路过这位大兄弟身边,都很想友情提醒他一句:哥们,你的深v快开到肚脐眼了。 班上都是一群还没成年的小姑娘,你这股子倜傥风流是不是可以先收一收? 但人家说到底只是打扮风格比较潮流,碍不着秦立什么,秦立也就心里吐槽几句,生生憋住翻白眼的冲动。 眼前这位小马哥,更进一步地挑战了秦立的强迫症。 秦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可是来自性别都不能随便假定的时代,审美不能这么狭隘,不能先入为主,不能因为人家不好好穿校服就觉得他不是好学生。 秦立率先开口:“同学,反正我们都是刚到,既然碰到一起,不如一块儿打呗,正好可以打个全场。” 直接把这块场地让出去,自己这边的球友肯定不舒坦,秦立也不愿憋这口气。不让,把这些高一的小孩儿当场赶走,也不合适。 打球常常是不打不相识,说不定打上一场,又多几个球友呢。 秦立这么一说,他这边的几个人都觉得没毛病,秦立很显然是在给这些高一的小孩们台阶下。 何况,平常要凑到10个人打全场也不容易。算是塞翁失马了。 没想到,小马哥的眼神懒懒地往秦立身边几人身上瞟了瞟,似笑非笑道:“正好打全场?你这边六个人,我这边八个人,超了四个,怎么打全场?” 秦立这边的人都愣了愣。 常混球场的人一听就听得出来,小马哥这话是明晃晃地找茬。 秦立递了台阶,他说,老子走楼梯嫌费劲儿,得让人来抬。 秦立拉过江得意,说:“这好办,我和我兄弟,你们也出两个人,我们去隔壁2v2。” 秦立这话,乍一听是让步,细一听,是宣战。 牛批得你,有本事跟老子到球场上刚。 现场的空气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到了秦立和小马哥之间若隐若现的剑拔弩张。 小马哥眉毛一挑,笑了,但他笑起来狰狞得有点像哭。 他说:“行。” 说着,头也不回地喊一声:“大陈,你跟我上。” 他身后一个人高马大的胖子瓮声瓮气地应:“好嘞,小马哥。” 秦立:都高中了,还小马哥,你们的中二期是不是太长了点? 还有,玉高你好歹也是省里有名的重点高中,哪招来的这么一伙儿大宝贝? 小马哥接过同伴递来的篮球,在手里娴熟地把玩,左右手轮番用指头转球,眼睛却看也不看球一眼,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秦立,“要不咱再赌一个?谁先拿到30分算赢,输了的,把5号场让出来。” 他慢悠悠地说着,顿了顿,再慢悠悠补一句,“以后都得让。” 秦立这边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开始沉默,是震惊于小马哥这球感。 单指转球,常打球的人多少都做得到。但小马哥这一通操作,球跟长在他身上似的,一看就不是个简单货色,怕是真有点本事。 后来沉默,则是被小马哥这嚣张的口气给整不会了。 卧槽,以后都得让? 你咋不上天呢? 小马哥好像看穿了众人的心思,咧着嘴,笑得更挑衅了,“敢吗?” 秦立:“……” 好家伙,激将法是给你玩明白了。 小马哥话说到这份儿上,秦立不可能不答应了。 不应战,就是不敢,就是他们这些高二的对一群高一的小兔崽子认怂了。 哪个十七八岁、气血方刚的好小伙咽得下这口气? 而秦立是他们这些人中的最高战力,和他最默契的是江得意。这两人若赢不了,就没谁能赢了。 当即有人说:“秦立,干他!” “对,别放水,今天教教高一的小朋友做人!” 秦立:“行,来。” 秦立一来是自信,二来,并没有把这场比赛看得特别重。他早过了意气之争的阶段了。 当然,能凭实力赢,那还是要赢的。 四人到隔壁阳光灿烂的6号场开打,余下的十个人理论上是要在5号场打全场的,但他们哪还有这个心思,都围到了6号场边,各自给己方选手加油,间或朝对面喷一下垃圾话。 开始前,江得意问秦立:“有把握不?” 秦立说:“六七成。” 江得意:“得分就指望你了啊,我掩护你。” 秦立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比赛开始。秦立势头很猛,上来先是连续两次带球过人,接着一个灌篮,那砰的一声一下子点燃了全场的气氛,惹得高二的几个男生一阵叫好。 “秦立牛批!” “秦立干死他们丫的!” “帅爆了秦立!” 秦立一下狂拿6分,和小马哥组队的胖子急得脸都红了,恨恨地瞪着秦立,小马哥却不慌,朝胖子招手,待胖子过来,他凑到胖子耳边,嘀咕了几句,胖子连连点头。 这是商量战术,球场上常有的事,可江得意瞅着小马哥和胖子的表情,有点担心。 江得意看向秦立,秦立一下看出江得意的顾虑,说:“没事,先正常打。” 事实证明,江得意的担心非常精准。 小马哥和胖子开始玩针对战术了。 战术倒是很常规,1对1盯防。小马哥负责江得意,胖子负责秦立。 这本来没什么,重点盯秦立是对的,小马哥身高够了,身板太弱,胖子横向纵向身体条件都比秦立强,让胖子来守住秦立,很合理。 可打着打着,秦立就发觉不对劲了。 这胖子,有点脏。 手法有点脏。 说得学术一点,就是恶意犯规。 但,这是野球,没有专业的裁判,主要就看谁得分,犯规这种事,若不是明显到瞎子也能看出来的,都很难界定。 好几次被胖子故意冲撞,秦立都没提。 秦立明白小马哥的算盘了。 小马哥的技术确实足够碾压江得意,江得意对上他,完全不是对手。 而胖子对秦立,技术不够,霸道来凑。很多时候,秦立的过人本来能成功的,胖子硬要拽他一把,甚至绊他一下,秦立就很难受。 就算秦立真过掉了胖子,小马哥也可以及时甩下江得意,过来给秦立上压力。 这种打法,不一定能赢他,但能恶心死他。 第181章 挑战极限 打球本来是件快乐的事。那种快乐很难形容。每当在球场上成功拿下一分,都会有一种多巴胺在体内爆炸的痛快感。 这种痛快,会让人上瘾。 但今天的这一场2v2,秦立和江得意的感觉就是,憋屈。 打球遇上膈应人的球友,不论是队友还是对手,都不如不打。 场外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秦立这边的几人都开始忿忿不平,胖子使坏,没成功还好,秦立一吃瘪,他们就气得此起彼伏地骂娘。 但小马哥那边人多,嘴硬地一通反驳,说他们小题大做,是不是输不起云云。 就很热闹。 秦立不去理会场边的喧嚷,专注拿分。 秦立分析清楚了状况。小马哥的水平在江得意之上,秦立的水平在胖子之上。小马哥之所以让胖子来守秦立,而不是自己亲自来,也许是担心自己1对1守不住秦立。 那么,总体来说,秦立和江得意的综合实力比对面高。 秦立决定不去争论对面有没有犯规这个问题。既然胜算在自己这边,就算对面耍阴招,秦立也要光明正大地赢给他们看。 这t才叫教这些小孩做人。 就是会赢得很艰难。 秦立和胖子都在用力维持一种平衡。 胖子一直在犯规的边缘试探,但他不能真明着犯规,不然就不是比赛了,将会演变成球场互殴。 秦立知道了胖子犯规的尺度,也就有了心理准备,这等于是将他1对1过人的难度从普通等级提升到了地狱等级,操作容错率骤降。那他就加倍专注,拿出200的实力。 江得意被小马哥按着打,但秦立不可能不跟江得意配合,不然2对2就变成2对1了。 压力全部来到了秦立身上。 江得意也清楚这一点,秦立却在又进了一个球后,跟江得意说:“没事,别有心理负担,像平常那样打就行。” 江得意看着秦立,点点头。 江得意不知道,其他人也不知道,秦立还有一重压力。 上一世右脚的伤。 虽然这一世他还没骨折过,但记忆保留了下来。 这一世,秦立打球的状态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 上一世,秦立在学生时期打球时胜负欲非常强,这导致他脾气极其臭,遇上菜鸡队友拖后腿,他是会开喷的。 那次骨折,是秦立打球受过的最严重的伤,以前的磕磕碰碰都是一两天就好了,那一次他躺了大几个月,差点以为自己要瘸了。虽然最终康复,但耽误了工作不说,还留下了后遗症。 自此才明白一个道理,打球就是个娱乐,是解压放松的一件事,那一分两分的再重要,也比不上身体重要。 因此,这一世秦立打球,胜负不是重点,打得过瘾才是重点,有时候两边分差拉得太大,秦立还会偷偷放点水。 他也是这么叮嘱江得意和球友们的。这一球能拿就拿,拿不到拉倒,输了就输了,不值得拼命。 今天,被胖子一直刻意制造身体碰撞,秦立下意识地时不时留意一下自己的右脚。 对面算是骑到脸上来欺负他们了。他怕自己不够拼,拿不到分,真输了这场比赛,没法跟球友们交代。 又怕自己太拼,这一世提前个十几年骨折。 受那么重的伤,以后基本就和球场无缘了。 可以说,秦立在这场2对2里,一直被逼着试探自己的极限。 两边的分数相当胶着,秦立组最初打出的6分分差一下就被追了上来,一度被小马哥组反超,超出5分后,又被秦立追上,两边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胖子没想到秦立的韧性这么强,眼看秦立又要成功绕过他,他有点着急,一步跨出,迎面给了秦立一撞,秦立险些没站稳,球脱了手,胖子趁机断球,反手传给小马哥,小马哥一个三分球到手。 小马哥这边的啦啦队立刻给小马哥组算分:“19:18!” 小马哥组领先1分。 江得意:“???” 他刚刚一直盯着秦立和胖子,清清楚楚地看到胖子撞秦立的那一下,这特么,别说瞎的,就是没长眼睛都不能当看不到啊! 小马哥这个三分球要脸吗??? 江得意性格再好,也没受过这样的气,何况现在受气的主要不是他,而是秦立。江得意走过去就要理论:“你们——” 话到一半,秦立伸手拦住了他。 江得意指着小马哥,对秦立说:“他们刚刚那球——” 秦立的语气很和缓,安抚江得意:“老江,没事,让他们拿这3分。” 江得意瞪大眼睛,秦立这都受得了? “没事,”秦立重复道,“让他们拿。” 如果江得意发作,场边几人必定马上跟着发作。但秦立把江得意安抚了下来,场边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秦立和江得意都接着打了,他们总不能揭竿而起? 这场魔幻的2v2,就这样“和平”地打到了最后。 比分到27:27时,胖子故技重施,又用一招“犯规,但不完全犯规”断了秦立的球,传给了小马哥。江得意知道自己没能力断小马哥的球,便使出浑身解数,不让小马哥投三分,小马哥只得勉强拿了个2分球。 比分来到29:27,小马哥组领先。 小马哥的啦啦队们都乐坏了。他们都看得出来,秦立打的是前锋位置,眼下是赛点,秦立肯定会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进球,那么他至少要再拿下两球才能赢,而小马哥这边再拿一球就完事儿了。 只能说胖子干得漂亮。 秦立却在这时喊了一声:“老江!” 江得意转头看秦立,秦立视线一挪,给了江得意一个眼神。 江得意秒懂。 这个细节发生在瞬息之间,小马哥和胖子都没反应过来,江得意就给了秦立一个出乎小马哥意料的传球,秦立转身、迈步、运球、起跳、投篮,一气呵成。 哗——! 在胖子和小马哥的目瞪狗呆中,篮球进框。 三分球得分。 谁说前锋就不能投三分的? 秦立组率先拿到30分,以1分之差赢下了这场2v2。 全场安静了一秒钟。 一秒后,秦立这边的啦啦队集体发疯。 “啥也不说了,秦哥牛批——!” 第182章 球场版“冰与火之歌” 比赛结束,两边的气氛对比鲜明。秦立这边,除了秦立本人,基本都疯了,小马哥那边,几个小孩儿都一脸懵,难以置信地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人说话。 堪称球场版“冰与火之歌”。 小马哥呆在原地,表情非常复杂地盯着秦立看了好一会儿。他那一双吊梢眼刚才还只是透出几分谁也看不上的狂拽酷炫,此时,目光中酝酿着一股被极力压制的怒意,化作一根根无形的针,往秦立身上死命地扎。 看得出来是真的很生气了。 胖子不知所措地望向小马哥,看到小马哥这神情,愣了愣,继而同仇敌忾地看向秦立,仿佛在蓄势待发,只要小马哥一声令下,他就会如猛兽出笼,扑向秦立撕咬。 小马哥带来的那几个男生也都默契地不吭声,很显然,接下来小马哥和胖子做什么,他们就会跟着做什么。 同伴们都顾着高兴,秦立却警惕地迎上小马哥的视线,两人刚在球场交锋完,又以眼神继续无形的交锋。 半晌,秦立的小伙伴们逐渐安静下来,都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和秦立一起看向对面。 小马哥的嘴角不太美观地咧了咧,在脸上勾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大约是要表达不屑之意,挤出几个字:“算你牛批。” 说完,两手再次插进裤兜,恢复了微微驼背的姿态,转身就走。 秦立心里松了口气。 他本以为小马哥这种中二青年,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这人本身球技不错,估计觉得他们既有实力,又有“战术”,这一局必赢,可能连拿下比赛后嘲讽的台词都打好草稿了。结果以1分之差,被秦立绝地反杀,这种剧本,谁拿到都得吐血。 能指使胖子以恶意犯规这种手段来恶心秦立,这种人,别指望他能有什么认赌服输的契约精神。 轻则死鸭子嘴硬,放几句狠话,重则依旧霸着球场不走,甚至动手。 秦立做足心理准备,打算见招拆招,结果小马哥只撂下不轻不重的四个字,说走就走。 怎么说呢,秦立感觉他这是在挺真诚地夸自己。 见小马哥转身离开,胖子最后给秦立一个不服气的眼神,快步跟上小马哥的背影,其他几个高一男生也纷纷跟上。 秦立以为今天这段小插曲就此尘埃落定。不料,他光顾着防对手,没顾上防队友。 秦立的一个球友突然朝着小马哥的背影喊了一句:“小老弟,就你们这水平,犯规都犯不赢,还想抢场地呢,以后还是别来球场丢脸了,见到咱记得绕道走!” 此言一出,好几人都笑了起来。 这一下怼得痛快。 他们看着秦立一整场比赛被压着打,尽管最后赢了,还是憋屈。 体育竞技,最烦赛场上碰上心术不正的老阴逼。 尤其对面这几个小孩还一脸“只要我不承认我就没错”的死不悔改,横上天了都。 球品见人品。打球不干净,做人能干净到哪去? 秦立愣了愣,前方的小马哥猛地停下脚步,回头,一记恶狠狠的眼刀甩向哄笑的几人。 那红了眼的神情让秦立心一惊。上一世,他见过这种眼神。 没等小马哥开口,胖子率先愤怒地质问:“你们说啥?” 刚刚说话的那人等的就是对面的回应,抬手朝小马哥和胖子的方向竖了个清晰无比的中指,“说你们菜,作弊都t作不赢!” 秦立:艹! 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这国际通用友好手势一出,今天不干一架都很难散场啊。 “我!”胖子一声怒吼,朝着那个男生就冲过来。 秦立不及深思,眼疾手快地两步上前,拦在胖子面前,大喝一声:“住手!” 明明正在气头上的胖子被秦立这一下给震住了,一时还真愣在了原地。 眼下这场面,相当于两边都是一堆火药桶,还点燃了引线,说炸就炸,而且只要炸一个,在场之人都不能幸免。 秦立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看着小马哥和胖子,一口气道:“同学,我替我朋友刚刚说的话道歉,我们没有侮辱你们的意思。球场上输赢都是常事,没有谁是没输过的,是?今天我运气好了点,险胜了一场。你们要是愿意,以后我们轮流用这里的场地,或者一起打也可以。打个球就图个开心,咱们校友一场,别闹太僵。大家看成么?” 最后这句话,既是问小马哥这伙人,也是问自己的小伙伴们。 秦立一番话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何况他刚刚凭硬实力赢下了比赛,人又高大,挡在胖子面前,与他平视,一点不怵。 关键是,第一句话先道歉,给足小马哥这边面子,最后再来一个“校友一场”,于情于理,都让人很难拒绝。 胖子一腔火气仿佛被一盆水兜头兜脸浇了个透,这脸想翻都翻不动了。 胖子只好转头看小马哥,看小马哥什么意思。 小马哥静静地看着秦立,颇为意外,但不想表现出这种意外。 良久,小马哥问秦立:“你是秦立?” 语气正常了很多,再没有之前那种咄咄逼人。 他问“你是秦立?”而不是“你叫秦立?”,说明他早就听过秦立这个名字。 加上秦立每周五中午固定在这里打球,小马哥今天的出现,大概率不是意外,而就是奔着秦立来的。 秦立点头,“对。” 小马哥顿了顿,说:“我马金俊,高一6班的。” 向对方自报家门,在江湖中表示“你这朋友我交了”。 秦立:“好,有机会再过过招。” 马金俊没再说话,又很轻地笑了笑,依旧笑得像哭,但不再狰狞。 这次,马金俊带着小伙伴们彻底离开了。 球场一时恢复了安静。 江得意一阵后怕。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肯定得打起来了。 他不是怕打不过,他担心的是,不论输赢,都得挨学校一顿记过处分。 但那会儿,气氛都烘上来了,兄弟们杀声震天往前冲,他不可能当逃兵。 没想到,秦立嘴皮子一翻,轻飘飘地便化干戈为玉帛。 第183章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秦立看向刚刚出言挑衅小马哥的那个球友。 秦立没有责怪的意思,但那个男同学自己先赧了,嘀咕着辩解:“他们就是故意犯规恶心人,秦立你怕他们干嘛,咱又不是干不过——” 不论球场上还是球场下,真要干起来,谁怕谁啊? 秦立想说,我怕的不是他们。我怕的是别的东西。 若换做上一世的秦立,刚刚这一架,必定得打起来。 而且根本等不到比赛结束。谁敢在球场上这么光明正大地膈应秦立,秦立早抽他了。 运动boy们本来火气就旺,这股火气不在球场上发泄,就得找别的途径发泄。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那是大学时,有一次假期,林新月来安市找秦立。 秦立很高兴,租了一辆小电驴,天天带林新月去玩。 某天晚上,两人在外面吃完饭,秦立载着林新月回他大学附近林新月下榻的酒店。路上,秦立不小心追了另一辆小电驴的尾。 本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是追尾,其实秦立就是不小心碰到了人家的小电驴屁股,没伤着人,也没撞坏车,一般人说几句道歉的话估计也就过去了。 偏偏,那天的秦立不愿说这句道歉话。 他正载着自己的女朋友,在女朋友面前先低头认错,丢脸。 于是,两辆小电驴在大马路上一前一后地停了下来,被追尾的小电驴车主回头看秦立,秦立也直挺挺地看他。 那车主是个中年男人,很瘦,看着不太有精神。他面无表情地瞅了秦立一会儿,说:“你撞到我了。” 秦立说:“不是你先突然减速吗?” 男人沉下脸:“你撞我还有理?” 秦立:“你就说你刚刚有没有突然减速。” 于是两人刚了起来。 他们没说几句,林新月就偷偷拉了拉秦立的衣服,说:“你要不道个歉。” 秦立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明明是对方突然减速才导致他追尾,责任最多对半分,这锅凭什么他一个人背? 更决定犟到底。 中年男人和秦立越说,各自的火气都越大,中年男人突然从后车厢拿出一个看起来就沉甸甸的金属电车锁,压着声音,对秦立恶狠狠道:“老子今天t就在这弄死你。” 林新月吓到了,想拉着秦立后退,秦立却一步跨上前,将林新月挡到身后,说:“没事,你走远点,我来处理。” 话说得很爷们,实则那一刻,秦立心里也慌。 他一开始就是纯粹嘴硬,男子汉大丈夫哪能随随便便低头,完全没有去想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事情发展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直到此时,看到中年男人那透着疯狂的眼神,秦立明白,这人是想动真格了。 唯一令秦立欣慰的是,中年男人从头到尾没看林新月一眼,只冲着自己来。 中年男人大概看得出来,林新月是想让秦立让步的,只是秦立太倔。 秦立慌归慌,认怂却是不可能的,都顶到这份儿上了,如果对方要动手,他只能奉陪,必须奉陪。 对面若是干不死他,他就会让对面后悔。 这是秦立一贯的原则。 林新月快哭了,她感到眼前的秦立很陌生。秦立和她在一起时,没对她发过一次火,甚至没有大声说过一句话,两人时而闹别扭,秦立总会先行让步。 她没想到秦立有这么不要命的一面。 她并不希望秦立有这么不要命的一面。 周围已陆续有人远远围观,等着看好戏。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际,奇迹发生了。 一个老大爷也骑着小电驴路过,看到这一幕,停下了车,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儿啊?” 中年男人手上拎着电车锁,回头看一眼老大爷,不耐烦道:“大爷,别多管闲事。” 老大爷笑呵呵地,并不在乎中年男人的态度,左右看看两辆小电驴,又看看中年男人和秦立,说,“这是追尾了?” 中年男人和秦立都不说话,林新月连连点头:“是的,不小心撞到了。” 老大爷绕着中年男人的车屁股看了看,说:“人家说是不小心的,这不没大问题嘛。” 说着,他朝周边的围观群众摆了摆手,“这儿没什么事了哈,都别看了,散了散了。” 有人失望地再张望两眼,尚未攒起来的人群陆陆续续散去。 秦立和中年男人都有点疑惑,这老大爷是干啥的? 老大爷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压低声音,但秦立还是听得清,“老哥,你跟年轻人置什么气呢,你把家伙放下,听我的,放下,多大点事儿就要动手,我跟你说,不至于。你看你这车,也没磕着碰着是?再说——” 老大爷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凑到了中年男人耳边,“老哥,你身上这味儿,喝酒了?” 中年男人的脸色一下有点难看,抿着嘴,不说话。 这是默认了。 老大爷笑了笑,是很和善的笑,“人家要是叫来交警,落不着你的好,你说是不?” 老大爷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中年男人,“你就别找人小年轻麻烦了,听我的,今天先回去,醒醒酒。这是我的名片,回头你这车有什么问题,来联系我,啊。” 秦立没看到老大爷那张名片上写了些什么,但他清晰地看到中年男人的表情,男人本来并不当回事,低头看了名片后,惊讶地抬头,看向老大爷,又低头仔细端详名片,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成功地勾起了秦立的好奇心,然而没等秦立问出口,老大爷就对秦立和林新月说:“你们先走,这里没事了。” 中年男性脸上的戾气已经消散殆尽,看样子是被老大爷说服了,林新月如蒙大赦,诚恳地对老大爷连声道谢,拉着秦立骑上小电驴,撤离现场。 那之后,秦立一次都没再见过那个从天而降的神秘老大爷,只能隐约猜出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头大概身份不简单,却始终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停下来,替自己这个素昧平生的愣头青解围。 也许,这是从前的秦立没见过的江湖,没领略过的侠气。同样是路见不平,却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第184章 我错了 回去后,林新月对秦立一顿训。秦立面对那男人时硬气得很,被林新月一怼,全程不吱声。 林新月训着训着,眼圈就红了,说:“今天要不是那位好心的大爷帮忙,不是你被人打伤,就是你打伤别人,那样你就高兴了是吗?” 林新月没敢说得太不吉利。她当时看着那男人手里的电车锁,心都凉了半截。这玩意儿要是往脑袋上一砸,当场没命都说不准。 “我——” 秦立第一反应是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看到林新月委屈巴巴的模样,他话到嘴边,改了口:“我错了。” “当然是你错了!”林新月吼他。 秦立:“……” 女朋友好凶。 经此一役,林新月和秦立约法三章,“你答应我,以后,绝对,不许,再,为了你那点儿不值钱的面子,意气用事!” 秦立不服:“我的面子就那么不值钱吗——” 林新月:“你答应我!” 秦立秒怂:“好好好,答应你。” 秦立又说:“但是——” 林新月瞪他,你还敢有“但是”? 秦立顶着压力,把后面的话说完:“我的面子可以不值钱。但要是有人欺负你,这我是肯定不能忍的。” 林新月愣了愣,噗嗤一下笑了。 笑完,眼圈又红了。 林新月说:“傻子,没有人能欺负我。” 秦立顺势将林新月搂进怀里,“你才傻,你个傻妞。” 林新月这次来安市找秦立,见到秦立的当天,她就给秦立讲了一件小事。 林新月是坐火车来的。上了火车后,她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一个陌生男人给坐了。 因为是黄金假期,火车上挤满了人,林新月提前计划了行程,才买到了座票。 那个男人正在林新月的位置上睡觉,林新月反复核对,确认这是自己的座位,礼貌地叫醒男人,跟他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位,又把自己的票给他看。 男人却只扫了她一眼,连票都没认真看,就没好气地说,我上车就坐这了。说完,闭上眼继续睡。 林新月愣在原地。 周围有很多人,当中不少男性乘客,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看着林新月一个小姑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那一刹那,林新月心里腾升起一点小愤怒。 愤怒一闪即逝,林新月很快想通,大家互不相识,别人帮自己是情,不帮自己是理。没什么好怨的。 林新月收起小情绪,转身走了。 她一个个车厢找过去,找到了列车员,拿出十二分好态度,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请求列车员帮忙。 几分钟后,林新月带着列车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旁。 她感觉得到,周边的几个乘客都有点讶异,他们原本以为小姑娘忍气吞声地走了,到别的地方找座位去了,没想到来了这么一手。 列车员的态度可没林新月好,他很粗鲁地叫醒了那个男人,让他起来,还叨叨他,你一大老爷们的,欺负一个小姑娘,你害不害臊,赶紧把位子还给人家! 那男人被列车员彻底弄醒了,没发作,灰溜溜地起身,待列车员走了,在附近找了块比较空的地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林新月要回了自己的座位,在一众乘客钦佩的目光中坐下了。但那个被列车员赶走的男人还在附近,林新月有点害怕。 于是一路上,林新月都高度警惕,把背包紧紧抱在怀里,生怕那个男人伺机报复。 好在,她或许只是法制栏目看多了,想过了头,一直到下车,那男人都没再做什么。 林新月告诉秦立这事,不是诉苦,相反,她骄傲极了,跟秦立说,别以为我是女生就能随便欺负我! 秦立嘴上说,对对对,你最厉害,你巾帼不让须眉。其实心疼得不行。 要是他在,林新月能受这委屈? 身边最亲近的人,以及一些偶遇的陌生人,就这样让秦立一步步成长。 秦立的思绪回到眼前,走过去,拍了拍那位球友的肩膀,说:“没事,打个球而已,不必动气。这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都别记挂了哈。来,还有时间,3v3斗牛谁上?” “我!” “我也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应着,嘻嘻哈哈地涌向球场。 小马哥意外地守信,这天起,他时不时也去打球,但没再踏足过5号球场。 秦立与他再无交集。 没多久,秦立就差不多忘了玉高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再次听到他的名字,是高三上学期的某一天。 那天下午放学,秦立照旧在教学楼下和江得意、夏夜汇合。夏夜破天荒地跟两人分享了个八卦:“你们知道马金俊吗?” 秦立和江得意都想了好几秒。马金俊?谁? 夏夜提醒:“学校里外号小马哥。” 秦立和江得意恍然大悟:“哦——” 江得意问:“他咋了?” 夏夜:“他今天中午在学校篮球场捅了一个学生,也是高三的,2班的一个男生。” 因为是下课后发生的事,又是在篮球场,人不算特别多,学校捂得很及时,于是这桩事故没有快速在学生中扩散开来。 夏夜身为前任学生会会长,还在与新任会长交接工作,才近水楼台,得知内情。 秦立皱眉,“什么原因?” 夏夜:“听说是打球起了冲突。” 江得意倒抽一口凉气,“我去,这么凶残?不是,他随身带刀子?” 这特么是什么反社会人格? 夏夜:“美工刀,好像没伤到要害,已经送去医院了,应该不至于出人命。” 江得意听愣了,秦立则一时沉默。 江得意现在很庆幸,非常庆幸,得亏他们那会儿没爆发冲突,不然天知道那几个疯子会不会对他们也下死手。 2班的这个受害者,就算没伤到要害,在高三这个节骨眼儿上,受这么一惊,医院住上一段时间,很难说会不会影响高考。 而马金俊,退学怕是跑不了了,高二,满16岁了,一旦被定性为故意伤人,还有刑事责任等着他。 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这件事让玉高风声鹤唳,当天就出通知禁止学生午休时间打球。正好也高三了,秦立顺势收了心,好好备战高考。 他以为,这一世他与陵城高中无缘了。 没想到,命运总会在不经意处,留一点惊喜。 第185章 中年组相亲二三事 秦立要回户籍地陵城高考,严兰珍一直记着这一茬。 秦好考公被录取、顺利入职后,严兰珍的心头大事主要剩下两件,第一是秦好的婚姻大计,第二就是秦立。 秦立的高考、大学、毕业找工作、结婚生娃……等等。 不急,现在先解决秦立的高考问题。 这两件主要的心头大事以外,严兰珍其实还有自己的烦恼。 和武明分手后,她陆陆续续又试过几段,都不长,好几个都是在确定关系前就发现不合适了。 闺蜜都替她着急,觉得她这么优秀的一个女人,不该找不着对象。严兰珍三天两头替女儿张罗相亲,闺蜜们三天两头替她张罗相亲。 严兰珍自己并非不急,但她心知肚明,急也急不来。她很清楚自己为啥不好找对象。 恰恰是因为太“优秀”。 她这把年纪,往好了说是风韵犹存,往难听了说是半老徐娘,在二婚市场上尴尬得不行。 陵城这个小地方,跟严兰珍年龄相当的男性,比她有钱的,想找年轻自己20岁的小姑娘,和她财力差不多的,想找年轻自己10岁的大妹子,只有比她穷上许多的,才会接受现实,将就着找一个过日子的老伴儿。 但,比严兰珍穷的,严兰珍又往往看不上。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人家每个月拿两三千块死工资,每一分钱都要抠搜着花,菜市场买个菜,家里每口人能吃几片肉都得算清楚。严兰珍呢,女儿喜欢吃榴莲,那就可劲儿买,儿子好不容易来陵城一趟,天天带出去吃大餐,喜欢什么吃什么,这才叫痛快。 严兰珍曾经谈过一个老实的中年男人,就很见不得她这种消费习惯。 说是谈,实则就试着相处了两个月。两个月下来,彼此都发现问题很大。那个男人终于憋不住,说严兰珍,你怎么能这样花钱,你这大手大脚的,我可跟不上。话里行间,嫌严兰珍不会勤俭持家。 给严兰珍说不高兴了,她寻思自己也没花对方的钱,自己凭本事挣的钱,乐意给孩子花,对方若是见不得,这日子是肯定过不了的。 于是这段就黄了。 年纪大,收入高,性格强势,这三点,几乎在感情这一块给严兰珍宣判了死刑。最近一次闺蜜给严兰珍介绍的一个对象,把严兰珍气了个够呛。 这个男人姓李,介绍人称他为老李,是做生意的,听说家里有厂,厂子不大,但够他不愁吃穿了。 见面之前,严兰珍对这位老李的条件还挺满意,双方经济上门当户对了,三观和生活习惯总能合得来了? 没想到,第一顿饭,两人就聊得不太愉快。 老李听说严兰珍是干房产中介的,自称对房地产“略懂一二”,非要拿这个话题在严兰珍跟前装逼。 严兰珍一开始还很给面子,老李说什么她都尽量附和一两句,啊对对对,您可太有见地了。没想到严兰珍客套两句,把老李给捧飘了,越发停不下来,开始外行指导内行,说严兰珍太保守,如果这样那样,早就挣大钱了。 严兰珍干这一行干了十几年,没挣到什么大钱,但自认业务能力还不错,客户好评率极高。她不一定每一单都能做到利益最大化,可她挣的每一笔佣金都问心无愧。 严兰珍耐心地对老李阐释自己的从业理念,还没说完,老李就打断了她,说妹子啊,你这就是典型的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果然干大买卖,还是得男人来。 严兰珍当时就不乐意了。 商业吹捧讲究个有来有往,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场面功夫到位就行。 现在可好,我给足你面子,你蹬鼻子上脸? 老李当着她的面来一句头发长见识短,四舍五入就是打她的脸,是指望着她把另一边的脸蛋也凑上去,来个好事成双? 醒醒,21世纪了,大清早亡了。 严兰珍依旧笑眯眯地,却笑出了几分杀气,反过来问老李厂子的事,主营哪些业务?经营情况如何?前景怎么样?等等。 老李没察觉这是个陷阱,见话题来到了自己的专业领域,当即侃侃而谈。 老李吹嘘了没一会儿,严兰珍就开始以退为进,句句扎心——哎呀,这一块业务听说这几年势头很好啊,我有个客户也是干这个的,他们今年的订单量光第一季度就有多少多少了,李哥您厂子规模这么大,经营了这么多年,您人脉又广,又有见识,业务量肯定更多?生意一定蒸蒸日上?市场份额在咱们陵城得数一数二? 又感叹,我是没太大能力,小富即安,挣点小钱,让孩子们安安稳稳地不用太辛苦,就满足了。可羡慕李哥您这样的大老板啊。 茶艺宗师一出手,愣是把老李当场噎住了。 老李讪讪地笑,捧起茶杯,连灌几口,掩饰不自在的表情,敷衍几句,还行,就那样,混口饭吃。 老李不傻,一来二去地,感觉到了严兰珍这是在兵不血刃地反击。当下两人都心照不宣,这次相亲没戏了。 吃完饭,老李还是很绅士地提出要送严兰珍回家。严兰珍婉拒了,说她等会儿还有事,自己去打个车就行。老李便坚持要送她上出租车。 最后这一段路,老李又跟严兰珍说了一番话。 老李说:“我最近呢,悟到了一件事儿,想跟兰珍妹子你分享分享。” 严兰珍笑:“哎,李哥您说。” 老李也笑得慈眉善目,语气温和,“你知道,我爱人去得早,这几年呢,我也相看过几个对象。我就发现啊,这女人,她越聪明,越要强,在男人眼里,未必是加分项,有时候反而是减分项。” 严兰珍哪能听不出来,老李这是在点自己呢。 严兰珍若是想怼,有很多话可以当场怼回去。 甚至想给他个大耳刮子。 严兰珍压住了内心的怒火。她和老李处对象是肯定处不成了,可难说以后会不会在别的事情上打交道。 大家都在陵城讨生活,圈子很小,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第186章 岁,高考,未来 严兰珍将笑容维持到了最后一刻,客气地感谢老李这一顿饭,以及这一段相送,说以后有机会一定回请,两人挥手道别。 上了出租车,严兰珍的脸色才沉下来。 接下来好一段日子,严兰珍熄了找对象的心,专注孩子的事情。 秦立上了高三后,严兰珍开始在陵城为秦立高考的事奔波。 高三上学期开学没多久,严兰珍高兴地告诉秦立,她找到了陵城高中的校领导,把秦立的资料、成绩、奖项什么的都给陵高的领导看了,领导说可以让秦立在高三转入陵城高中,和陵城高中这一届高三生一起参加2009年的高考。 秦立在玉高排名年级50左右,玉高在省内排名比陵城高中靠前,所以秦立这个成绩的含金量,在陵城高中要高于年级50名。 陵高的年级前50也能稳上985。这么一个能拉高985过线率的好苗子,陵高没有不接受的理由。 秦立一时懵了,我去,还有这种操作? 秦立原本打算在玉高念完三年高中,等到高考再到陵城去考试。 严兰珍的意思是,让秦立高三就来陵城提前适应环境,免得高考时手忙脚乱。 严兰珍还有点自己的小私心。秦家在陵城的房子卖了,秦立来陵城念高三,最合理的选项就是住她家。 秦立来了,秦好也在家,儿女双全,对于严兰珍,这比找着对象还圆满。 尽管只能圆满不到一年的时间。 严兰珍和秦立说完,又打了个电话给秦志国。 秦志国倒是没什么意见,把这事和两位老人家一说,一家人一通商量,得出了一个最优解——现在已经开学快两个月了,秦立索性在玉高上完高三上学期,下学期再转去陵城高中。 计划就这么敲定,秦立心里怦怦乱跳。 万万没想到,这一世,他还是会去陵城高中。 虽然,迟了两年半。 秦立一时期待,又有点害怕。 上一世,他和林新月在高三上学期就已经暗搓搓地勾搭上了。 他怕等他去到陵城高中,会真的看到另一头取代了他的猪,拱上了他心爱的小白菜。 他是希望林新月幸福,但最好是自己眼不见为净的那种幸福。如果有别的狗男人搁他面前和林新月秀恩爱,他要么气到吐血三升原地阵亡,要么将那狗男人打到吐血三升原地阵亡。 秦立忐忑了几天,渐渐地又释然了。 罢了,见一步走一步。 江得意和夏夜得知秦立高三下学期就要转走了,非常不舍。江得意尤为不舍,他说:“老秦,没有你的日子,我可怎么过啊。” 秦立浑身一阵鸡皮疙瘩,“老江,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江得意:“小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呸,男人的嘴!” 秦立爱抚他的狗头,“放心,很快就会有小姐姐替我爱你的。” 高考倒计时每过去一天,距离江得意的舔狗属性觉醒之日也近了一天。 江得意很嫌弃地拍开秦立的爪子。 夏夜心里有点小羡慕地看着面前这两人肆无忌惮地打闹,他想了想,说:“等放假,我们再去一次金江。” 这还是夏夜第一次主动约他们假期出来,秦立和江得意停下打闹,转头看夏夜,很爽快地答应了。 2009年1月,高三上学期结束。秦立留在学校补课补到了最后一天。 回到永镇的第二日,三人如约来到了金江边。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高一那年。 这里是他们小学时经常来混迹的地方。时间不讲武德,实在过得太快。 其实金江应该夏天来,玩水还能消暑,冬天来这纯粹吹冷风。 三人吹着冷风,望着灰蒙蒙的滚滚江面,一时没人说话。 秦立第一个打破沉默,问:“你们想好学什么专业没?” 听到这个问题,夏夜和江得意对视一眼。 上了高三,大家时不时会聊这个话题。不过,聊到志愿这个事儿,大部分人都会先定学校,只要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学校,甚至被调剂专业也能接受。只有极少数人会先定好专业,再挑选这类专业比较强的学校。 说实话,一群高三学生,对“工作”或“事业”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概念,根本没几个孩子能在这个时候捋明白,自己将来想从事,或能够从事哪个行业。 他们不知道什么专业靠谱,但他们知道哪所大学的名号响亮。 若能考上清北,便是扫大街专业,也是有前途的。 这会儿,秦立问的不是学校,而是专业。 “我要学医!”江得意斩钉截铁道。 秦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江得意,“老江,当医生很辛苦的。” “嗐,工作嘛,干啥能是轻松的。”江得意不以为然,“至少医生收入高。” 是的,他的追求就是这么地朴实无华。 江得意爸妈都是做生意的。老爸做大生意,亏了不少,不然江得意就可以直接躺平继承家业,过上啃老的逍遥日子了。 老爸生意失败后,一天天地不务正业,就是个混,老妈则做点小生意,加上江家以前的积累,大豪门被削成了小豪门,底子尚在,日子也算过得去。 江得意有个亲戚家的孩子就当了医生,带着全家人奔了小康,据说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能插队,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挂不上专家号了。江得意的妈妈便教育江得意,说别学你爹做生意,净会败家,当医生多好,妥妥的精英阶层,倍儿有面子。 江得意觉得此言有理,反正他也没啥特别想干的,那就学医。 秦立还是想逗江得意,“学医救不了中国人。” 江得意白一眼秦立,“但是医生有编制。” 秦立:“……” 好家伙,宇宙的尽头是编制是。 江得意从小到大都跟着秦立屁股后边转,秦立往哪走,江得意就往哪走,秦立做什么,江得意就做什么,他总是能毫无心理障碍地把别人的爱好当自己的爱好,把别人的追求当自己的追求。 然而到了18岁,到了高考这个人生节点,一贯没主意的江得意,对未来的规划却意外地清晰与坚定。 第187章 永远的伙伴 令秦立自愧不如。 上一世,18岁的秦立完全想象不到自己以后会走上什么样的路。 秦立看着江得意一往无前却又天真无邪的表情,总觉于心不忍,又说:“老江,你是不是真想清楚了?学医不仅辛苦,当医生的,还要冲在第一线,天天跟生死病痛打交道……万一有个瘟疫、流行病、传染病什么的,你们可就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秦立:“比如……非典。” 这一世,非典如期在2003年爆发了。那一年,秦立和江得意小升初。学校停过一阵子课,永镇也曾人心惶惶,但最终永镇虚惊一场,没有出现一个病例。 主要是永镇太偏远,那个年头的交通也不发达,人口流动性远远比不上十几年后。 江得意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新闻里病人被隔离在白茫茫的病房里,家属隔着玻璃凄凄惨惨戚戚、日日思君不见君的场景,江得意也看得害怕。 果不其然,秦立提到这一茬,江得意愣了愣。 江得意想了好一会儿,说:“哪能担心那么多,点个碳还有可能煤气中毒呢。” 江得意嘿嘿笑,“不管怎么说,我要是当了医生,总能更好地照顾家里,以后你们要是有病,我也能给安排安排,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秦立以手肘撞他,“去你的,你才有病!” 江得意灵敏地躲到夏夜身后,推夏夜挡枪,夏夜被夹在两人当中,跟着笑了。 秦立觉得自己的暗示够到位了,兄弟一心要悬壶济世,他总不能拽着不让去。 也许上一世,江得意有过后悔的时刻,也曾向秦立发过牢骚,但江得意从未对秦立明说:如果能重来,我绝对不学医。 秦立便转而问夏夜:“夏夜,你呢?想好选什么专业了么?” 夏夜答得很快,毫不犹豫,“经济学。” 对此,秦立和江得意都不意外。 甚至说,非常符合他们对夏夜的认知。 夏夜从未想过在老家考公、考编,他的人生追求某种意义上和江得意一样清晰而坚定:好好学习,考高分,上一所名牌大学,出人头地,赚钱。 夏夜从上高中的第一天开始,就下定决心,他要考去帝都,第一目标是清北,退一万步,就算考不上清北,也要考一所帝都的好学校。 他要飞出永镇,飞得越远越好。 他并不留恋永镇这个破落的小地方。他并不喜欢每次回家路上菜市场里那些生肉、咸鱼、腌菜的味道。 他只在电视剧里看过帝都的风光。在玉高重遇秦立,得知秦立初中去了一趟帝都,夏夜心中万分艳羡,装作并不在意地问秦立,真正的帝都是什么模样。 秦立如实告知,长城故宫天坛人民大会堂,繁华的前门大街和王府井,有很好看的话剧,很好吃的烤鸭,以及非常昂贵的丝绸店,感觉摸一下就能让自己破产的那种。 夏夜心里便种下了这颗种子。从永镇到帝都,他要飞越两千多公里。高考,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生在井底,但他不愿认命。世界那么大,他要凭自己的本事,走出去看看。 江得意勾上夏夜脖子,“老夏啊,以后要是挣了大钱,不要忘了兄弟们啊。” 夏夜笑了笑,转向秦立,“秦立,你呢?” 江得意也看向秦立。 秦立上一世念的是计算机专业。 原因很简单。他从小喜欢打游戏,这专业勉强能沾点边? 何况自从进入互联网时代,计算机一直被定性为热门专业,前景无量。不知道选什么专业?那就选它!学计算机不会有错。 至于35岁以后怎么办? 这个问题超纲了,大学不考。 事实证明,秦立学这个专业确实不吃力,他在大学挂科从来不是因为考试没过,而是因为缺勤太多,或根本没去考试。 秦立刚毕业时,做的两份工作倒是都和专业对口。后来开始创业,他就逐渐和自己的专业越走越远了。 秦立说:“计算机。” 计算机是个有前景的专业,秦立觉得这话本身没错。 可以说,只要人类还处在信息时代,计算机技术就是核心技术。 关键在于自己具体学了些什么,能不能学好,工作干得怎么样。 这一世,秦立不打算换专业。 换了专业,他和崔学也就当不成舍友了。 江得意:“哟,老秦,你要当程序猿啊?” 江得意的视线往秦立脑壳上扫了扫,“没事,你这发型,头发掉光了也影响不大,洗发水都省了,以前一瓶洗发水用半年,以后一瓶用三年,过日子还是得看你。” “你就不能念着我点好是?”秦立说着,冲过去就要薅江得意那一头卷毛,“来,咱们可是结拜过的,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要秃一起秃——” 江得意嗷一嗓子,“我靠,老秦你别过来!” 两人把夏夜当成了秦王绕柱里的那根柱子,围着他又闹了起来。 夏夜不明白,这两人是如何做到十几年如一日地长不大的? 这个技能,是他学不会的。 这天,临走时,秦立问江得意:“你手机带了?” 江得意:“带了,咋了?” 秦立:“你手机不是能拍照吗?我们仨合个影。” 他们转了半天,才在附近找到一个路人,让路人用江得意的手机帮他们拍照。 秦立提了一个很中二的想法,三人面对金江,背对镜头,并排而站,齐齐举起左手。 江得意和夏夜一听就懂,这是《海贼王》里的名场面。 高举左手,代表友谊永存。 于是,在无知路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怪异目光中,三人拍了一张只有背影、没有正脸的合照。 江得意拿着手机去找了家照相馆,把照片导了出来,洗了三张,在春节前骑着自行车亲自找上门,分别将照片给了秦立和夏夜。 秦立把照片收进写字桌的抽屉深处,和欧锐健送他的to签明信片、当年与爷爷签的那份合同、小猪存钱罐的碎片、以及那张46分的作文卷子放在一起。 第188章 礼尚往来 春节过后,秦立就要搬到陵城了。 大年初七,严兰珍和秦好亲自来了一趟永镇,探望两个老人家,顺道接秦立回陵城。 秦好毕业后,爷爷奶奶每年能见到她的时间按次数计算,平均每年一到两次,一般春节会来一次,中秋节看情况可能也来一次。 秦翔快3岁了,已经能说不少话了,但格外怕生。秦好坐在对面,秦志国让小秦翔叫大姐,小秦翔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怯生生地缩到叶菊怀里,时不时偷偷看一眼秦好,发现秦好也在看他,就赶紧扭过头去,好半天,才在秦志国和叶菊共同的撺掇下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大姐”,喊的时候脑袋还拱着叶菊的肚皮。 叶菊只好顺着小家伙的背,对严兰珍和秦好抱歉地笑。 奶奶说,秦翔也不知道咋回事儿,比姑娘家还害羞,一点不随他哥,想秦立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个十足的人来疯,平常在家里就上蹿下跳了,家里一旦来客人,嚯,那可不得了,他能当场上房揭瓦。 秦立从小被爷爷奶奶养——或者说宠得胆气十足,这小兔崽子绝对不受委屈不吃亏,横起来连大人都敢凶,犯了错,奶奶也绝不在外人面前丢他面子,都是关起门来教训。 外人并不知道秦立在家里受了教育,便以为不管秦立闯了什么祸,秦家两老都一味地放任纵容,这导致在秦立十四五岁以前,四方邻里都认定,秦家两老这小孙子肯定得被养废了,三岁见八十,长大后指不定怎么作奸犯科呢。 直到秦立初二那年的帝都之行传遍永镇大街小巷,一夜之间,所有人齐刷刷改了口,见到秦立就夸,哎呀,这娃打小就古灵精怪、调皮捣……不对,活泼开朗,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聪明孩子啊。 还贴心地主动给秦立的黑历史洗白,男孩子嘛,谁没皮过那么几回?打架?打架是好事啊,说明不畏强权、有胆识、有气魄,日后必成大器! 其实不仅是秦立,秦好小时候也不遑多让,论起“皮”这个事儿,在秦家,秦好认第二,秦立未必敢认第一。 不得不说奶奶在当中有不少功劳。严兰珍被俩孩子气到肝疼时,会想,奶奶一个旧社会过来的女人,是怎么把娃养成这德性的? 秦翔来了秦家快三年,这三年来,秦立和秦翔并不熟。秦立平常每个星期回家两天,还忙得很,哄孩子这事儿他又不在行,跟秦翔实在培养不出什么感情。 一个姐,一个哥,秦翔都感觉十分陌生。他在家最喜欢黏着的是妈妈。妈妈不在,他才会去找奶奶或者爷爷。 秦立没多想,觉得每个孩子性格不同很正常,秦翔还小,兴许过几年就开始满大街撒欢了。 严兰珍和秦好在秦宅待了大半日,傍晚时分,与一大家子告别,带着秦立前往陵城。 严兰珍很阔气,今天直接包了一辆小面包车来回,买了很多礼品,拎着大包小包进了秦家,还给秦翔封了一个大红包。 严兰珍对叶菊的孩子很大方,叶菊对严兰珍的孩子也不小气。 叶菊来秦家第一个春节,她几乎身无分文。来秦家第二个春节,她正怀着孕,吃穿都靠秦家。第三个春节,她刚开始工作没多久,这年她给秦立封了个300块的红包,而秦志国给秦立的红包只有100块。今年这个春节,叶菊给秦立封了800块的红包,秦志国的红包依然只有100块。 秦立怀疑这对夫妻发红包时可能没提前商量过,不然这个对比,反正秦立有点替秦志国尴尬。 而严兰珍给秦翔的这个红包有一千块。 两个女人算是隔空礼尚往来了一番。 叶菊到底和秦立同住一个屋檐下,法律上是秦立的继母,严兰珍希望她能善待自己的孩子。而在叶菊看来,秦立是爷爷奶奶的心头肉,是秦志国的第一个儿子,叶菊为了更好地在秦家安身立命,对待秦立,与其说是疼爱,不如说是尊重。 到了陵城,住上几天,秦立才知道,严兰珍这一阵阔气,有装的成分。 原来,从去年开始,严兰珍的股票就被套牢了,跌到亲妈不认,如果抛售,投进去的钱少说得亏个六七成,严兰珍现在是进退两难,焦头烂额。 好在她还算谨慎,拿来炒股的钱不算太多,小几十万,全亏了也不至于跳楼,就是会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笔钱,都能全款在陵城买套小一点的房子了。 严兰珍本来想得很美,股票能小赚一点就跑路,到时把这套房子卖了,换一套三室一厅,秦立来了刚好够住。等秦立高考完,以后也随时可以回来,算是让他在陵城有了个家。 家是避风港,是闯荡江湖的退路。 人算不如天算,现在别说换房子了,她差点就把给秦立攒的老婆本给亏没了。 而秦好的首付和嫁妆,那是万万不能动的。秦好今年26了,严兰珍年年盼着她出嫁,秦好这份嫁妆恨不得立刻花出去。 秦立听得很无语。 2008年,波及全球的次贷危机,这场股灾不知让多少人上了天台。 可上一世,这件事对秦立没造成什么影响。 那一年他刚上高三,经济危机只要高考不考,他就根本不关心。再说,他们全家人都没有炒股的爱好,严兰珍和秦好都是踏实过日子的人,不曾奢望过一夜暴富。秦志国也没起过这种念头。 这算是秦志国最大的优点了——一辈子与赌毒不共戴天。 不料这一世,严兰珍有钱了,学会了新的造作方式。 秦立对严兰珍说:“妈,亏了的就别去想它了。以后可记着,别再碰这玩意儿,股票这东西,普通人玩不明白。” 严兰珍痛心疾首地点头,“妈知道,哎,再也不敢碰了。” 房子换不换的,秦立并不在意,他让严兰珍在客厅给他支了张床,接下来这半年他就睡客厅了。 陵城高中的高三下学期从大年初九开始补课,秦立也从这天开始上学。 陵城高中,我回来了。 第189章 她真漂亮 入学前,秦立暗搓搓地问过严兰珍,他会被分到哪班,能不能选班级。 严兰珍说,插班生会在开学前统一分配班级,由于陵城高中不设重点班,所以班级安排应该是随机的。 严兰珍说完,问秦立,怎么,你有想去的班级? 秦立本想说还真有,他想进7班,也就是上一世他和林新月的班级。 再一深思,指定班级这事,说大不大,要办估计是可以办的,但严兰珍免不了又得一通跑关系、讨人情。 秦立知道只要他提,严兰珍就会愿意替他操劳,甚至不需要他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可秦立不愿再劳烦严兰珍。 换个角度想,万一林新月真的有了新欢,秦立还凑上去,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给自己找堵么? 秦立便打消了回7班的念头。 上学第一天,秦立在学校公告栏看到高三分班名单,他被分到了8班。 秦立:“……” 就,一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近水楼台,又不完全近。 在一群完全陌生的同学中,秦立无滋无味地过完了一天。 晚自习放学,秦立要坐公车回家。陵高附近有两个公交站,一个就在校门口,车多人也多,每到放学时分就挤满了学生。另一个在两三百米外,得过到马路对面,这个站台只有两路车,因此抢车的学生寥寥无几。 上一世,秦立都是去比较远的那个公交站,坐29路车回家。校门口的公交站也有两路车能直达他家的小区,但秦立不想跟一大群人一起挤成肉饼,嫌烦也嫌吵,便舍近求远,宁愿多花点儿时间也图个清净。 高一高二都是非常单纯地出于这个原因。上了高二,分到7班后,秦立逐渐发现,时不时地会在这个车站碰到一个同班同学。 就是那个高冷得不行,对他的三连灌篮无动于衷的臭脸小姑娘,林新月。 鉴于林新月留给秦立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因此就算在车站见到,明知这是自己的同班同学,秦立也当做不认识,从不主动搭话。 都说世界是一面镜子,秦立当做不认识林新月,林新月也当做不认识秦立。两人隔三岔五在车站偶遇,却直到整个高二结束,同班了整整一年,硬生生地一个招呼都没打过。 熟了之后,林新月问秦立:“你明明每次都认出我了,为什么每次都当没看见?车站碰到是这样,小区里碰到也是这样,你那时就那么讨厌我吗?” 秦立惊讶:“怎么就我当没看见了?不是你讨厌我吗?你的嫌弃都写在脸上了,我敢跟你打招呼吗?” 林新月:“我哪有嫌弃你?你那么凶,谁敢跟你说话呀!” 秦立:“???我凶?我在学校不是天天嘻嘻哈哈的吗?” 林新月:“你那是跟男生。你看我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的,可吓人了你知道吗?” 秦立很冤枉:“我那是不敢盯着你看好,生怕挨你近一点你就把我当流氓。” 总之是乌龙了一整年。 再后来……后来他们每晚都在这个公交站一起坐车回家。 在学校,两人藏得很严实,一是顾忌到老师,二来也不想被同学们八卦。 于是,秦立和林新月在学校里依旧装作不熟,毫无交流。每到放晚自习,秦立总是先一步离开教室。林新月会在座位上继续做一会儿习题,看到秦立出门的背影后,她才收拾东西,隔个几分钟再出去。 到了公交站,秦立会哼着小曲儿,等着林新月过来。每当遥遥看到林新月从远处走来的熟悉身影,不论这个场景秦立已经历过多少次,他都会憋不住心花怒放。 有时想装高冷,想表现出一副“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在乎你啦”的模样,一对上林新月的双眸,秦立就压不下脸上的笑,能瞬间乐成个傻子。 罢了,不装了,他一见到林新月就开心,咋的了。 不过,两人在公交站顺利接头后也不敢太放肆,还是保持几步距离,装作普通同学闲聊。上了公交车,林新月总是在后排找一个双人座,秦立再坐到她旁边。确认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人才会凑得近一些,压低声音说悄悄话,互相交流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教室过的这同样平平无奇的一天。 只有一次,深夜的公交站只有他们两人,一时没控制,打闹了一下,林新月笑着推开秦立,突然一个路过的大妈很不满地啧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两人这一身陵城高中的校服,目光里满是批判。 林新月当即和秦立拉开距离,还给了秦立一个嗔怪的眼神。 秦立走在去公交站的路上,想起这些往事,嘴角不知不觉带上了笑。 不知道……不知道林新月今晚会不会去那个车站坐车呢? 不知道,她是会一个人出现,还是…… 秦立走着走着,心忽然揪得闷闷地痛。 他有点儿不敢往前走了。 秦立停在原地,在人流穿梭中发了好一会儿呆。 然后,再次迈步。 他来到了这个久违的小车站。 车站里站着两个人,都是陵高的学生,都不是林新月。 秦立走过去,看了看公交站牌,看到了熟悉的“29路”。 看到了熟悉的“凤凰路站”。 秦立瞅着这几个字盯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啊,他家现在不在凤凰路站。上一世,他家和林新月在同一个小区,都在这一站下车。这一世,他住严兰珍家,不坐29路,得回陵高校门口的车站坐3路车。 秦立哭笑不得,半晌,叹口气。 这脑子,被狗吃了。 秦立慢腾腾地转身,慢腾腾地朝来时路折返。 走了几步,秦立定住。 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前面不远处,一个高高瘦瘦、皮肤白皙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穿着陵高校服,背着书包,往秦立的方向走来。 林新月。 18岁的林新月。 这一刻,秦立的脑子轰然炸开四个字。 她真漂亮。 [她真漂亮, 看到她我会慌张, 每一次她不经意走过我身旁, 我都要将这一瞬间在心底珍藏。 我多希望,她会问我最近怎样, 我多希望,她会向我伸出她的手, 漫天星光,将伴着我们飞翔。] 待林新月走到车站里,一整首《她真漂亮》已经在秦立心里播完了。 第190章 糟糕的初见 事实证明,秦立盯着林新月看,林新月并不会把他当流氓。 她就没察觉到。 秦立想,自己当年就没说错,果真是个傻妞。 秦立一下子把回校门口坐车这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愣愣地在后方注视着林新月的马尾辫,注视着她单薄的背影。 29路车停下,林新月上车,秦立不假思索跟着迈步。 林新月在车后排找了个双人座,坐进了靠窗的位置。秦立不假思索跟在她身后,在她落座后生生刹住脚步,往里再走一排,在林新月身后坐了下来。 秦立跟林新月说过,她身上有股香味,像牛奶一样的香味。林新月当时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他,问他这是从什么古早地摊言情小说里看来的桥段,还香味,想多了你。 林新月往自己身上使劲儿闻也闻不出什么来,她觉着自己啥味道也没有,她就是每天洗澡洗头洗衣服,有味道也大概率是洗发水沐浴露和洗衣粉的味道。 秦立坚决说不是,不是这些味道,就是你的味道。 秦立说的是真话。 现在,他就闻到了那股香味。 秦立当然没敢凑近了闻。他已经感觉自己像个觊觎18岁高中美少女的变态大叔了。 秦立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林新月的背影。到了凤凰路站,林新月起身下车,秦立坐着没动,目送林新月的身影在街道上被拉远,直至消失。 他又想起,高三那一年,那几百个夜晚,公交车一次次在凤凰路停下,他和林新月一次次在这一站一起下车,一起走进小区里,他总要送林新月到单元楼下,看着林新月进单元门,然后站在原地,仰头看着,等林新月上楼,进家门,进房间,打开房间的灯,从房间窗户探出头,向楼下的他招手,无声地说,我到家啦。 秦立这才会转身离开。 许久以后,林新月告诉他,那些夜晚,每次看到秦立在楼下转身的背影,她都会心动一次。 秦立没跟林新月搭上话。不知该怎么开口。上一世,两人身为同班同学,秦立也酝酿了一年才找到了切入口,这一世就更没有理由了。 嗨,同学你好,我是你隔壁班的转学生,实不相瞒,我上学第一天就注意到你了。 纯纯找抽。 但秦立也搞不懂自己咋想的,大概真就是脑子被狗吃了,他每晚都跟被夺舍了似的,身体不由自己控制,一放晚自习就直奔那个远一些的公交站而去。 雷打不动等到林新月来了,跟着她一起上29路,看着她从凤凰路站下车,自己坐到凤凰路下一站,再转车回家。 通勤时间每天平均增加了40分钟。 果然,女人真的会影响做题的速度。古人诚不欺我。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秦立非常成功地,和林新月连半个标点符号都没交流上。 唯一令秦立欣慰的是,经过他的观察,基本可以确定,林新月身边没有出现新的猪。 林新月说不上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让男人一见就走不动道的绝世大美女。但她漂亮也是真的漂亮,而且是气质型的漂亮,很耐看。 林新月在高中没人追,除了因为这是所重点高中,绝大部分学生都不会有这方面的心思外,还因为她的性格。 林新月是看人一眼就能明晃晃地表达“莫挨老子”这层意思的那种女孩子。 不是没人想追,是没人敢追。舔狗也是有自尊心的,一个女人再美,但若是明知她跟自己不会有半毛钱关系,她甚至多一个眼神都不会给自己,大多数男人都不会自取其辱。 有这功夫,不如去试试那些成功率更高的目标。找情缘这事儿,本质上是一场风投。 在电视剧和小说的世界里,帅哥美女身边一定追求者如云。现实世界中,桃花运旺盛的,其实更有可能是那些长相平平、或者比长相平平强上一些的人,不论男女。 秦立:挺好的,高中生就该好好学习,谈什么恋爱? 非常正直。 开学一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放学,秦立手痒,先去操场打了会儿球,打完索性不回家了,在学校附近扒了个饭,时间还早,没哪儿可去的,便回到了教学楼。 陵高和玉高一样,教室旁边也配置有小型自习室,供老师晚自习值班答疑用的。8班教室还没开门,秦立百无聊赖,只得进自习室趴着打盹。 正趴得迷迷糊糊,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秦立本来懒得动,又朦胧想,是不是上课了,恍惚间便条件反射地抬了抬眼。 自习室里多了个人,在进门第一张桌子坐下了。秦立趴的是最里面的第三张桌子,面对着门口。 那个人是侧坐的,鼻梁笔挺,轮廓分明,后脑勺垂下一握轻盈的马尾辫。 秦立盯着看了两秒,一下不困了。 卧槽。 林新月。 秦立刷地坐直身体。 不想用力过猛,脑壳撞上了身后的墙,磕出了不轻不重的“咚”一声。 秦立疼得嘶一口气,抬手捂住脑袋。 林新月被里面这位大兄弟的动静吓了一跳,不由扭头看过来,看到秦立双手抱头,一脸痛苦面具,右脸颊上还带着两道新鲜的衣服褶皱的印痕,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她发挥平生的面瘫功力,把笑憋回肚子里,一本正经地假装无事发生,从书包拿出一本小巧的单词本,低头翻起来。 秦立一看林新月这欲盖弥彰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妮子心里在想啥。 小姑娘,你嘴角的笑能不能压得认真一点? d,这初次印象也太糟糕了,一下就毁了他高大伟岸、玉树临风的形象。 秦立这一世活到现在,第一次萌生了动用重启点读档重来的冲动。 冷静。机智如他,一定还能补救。 只有两个人的自习室里很安静,偶尔响起轻微的翻书声。 秦立看着专注背单词的林新月,张了张嘴,合上,再张了张嘴,硬着头皮开口:“同学。” 林新月抬头看他,顿了顿,才问:“你叫我?” 秦立:“……我给你看个手相。” 第191章 给你看个手相 话刚说出口,秦立就想往墙上再撞一下,当场把自己撞死。 他的开场白何以如此突兀? 并不是他脑子抽了。 而是他上一世脑子抽了。 秦立和林新月在高三的第一次搭话,是在他们家的小区里。 那是高三开学没多久。某天晚自习放学后,秦立和同学去陵高对面的牛杂店吃了点夜宵,没在公车站碰到林新月。但秦立一进小区门,就看到林新月正独自坐在小区里那个小池塘旁边。 这个小区路灯不多,光线非常昏暗,林新月把书包抱在跟前,目光没有焦点地盯着前方,很显然在发呆。 秦立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这大晚上的,不晓得林新月搁这思考人生还是咋的。 林新月没注意到他。秦立没打算多管闲事,径直上楼回家了。 到家,洗完澡,秦立回到房间做作业。在写字桌前坐下时,秦立忽然想到什么,没忍住,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瞄了一眼。 他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刚刚林新月坐在那思考人生的小池塘。 这一看,秦立愣住了,林新月竟然还在。 还保持着他见到她时的姿势,怀里抱着书包,一动不动。 秦立皱了皱眉,这会儿已经11点了。 秦立想了想,甩了甩头,在桌子前坐下,拿出卷子,埋头刷题。 这卷子做得秦立心神不宁。做完一题,看看时间,5分钟过去了。再做完一题,看看时间,又是5分钟过去了。 秦立刷地起身,再次来到窗边,心里想着我就随便扫一眼。 一看,好家伙,林新月还在。 秦立懵了片刻,忽然感觉悟到了什么。 这小妮子,该不是跟家里人闹别扭了? 离家出走? 不敢跑太远,就在小区里躲着,大晚上地赌气不回家? 嘿,这个他熟啊。 他们家,不仅秦好有过离家出走的光辉战绩,秦立也有过。 那是上一世初一的时候,秦立和奶奶吵了一架,具体是为了什么早就记不得了,反正秦立气呼呼地跑了,打定主意不回家。 但不回家,也没处可去,他只好跑江得意家里。 江得意非常好心地收留了他,然后转头把他卖了个干净。当天晚上,奶奶亲自上门,将秦立从江得意的被窝里揪了出来,拎回家后训了他个狗血淋头。 为这事,秦立又跟江得意绝交了一次。 这回奶奶站江得意那边。奶奶说,江得意还替你说好话呢,说你不是故意闹脾气,只是去他家过夜,忘记给家里打电话了。江得意这么好的孩子,你还怨人家,你脸真大啊你! 秦立被怼得更生气了,发誓绝对至少一个星期不跟江得意讲话。结果第二天,出门就碰到江得意,秦立的臭脸5秒都没撑住。 一不小心被黑历史冲脸,秦立尴尬得脚趾抠地,只好安慰自己,没离家出走过的青春,一定是不完整的。 看着楼下林新月隐没在黑暗中的模糊身影,秦立颅内挣扎了1分钟,抓上钥匙,出门下楼。 秦立来到楼下,直直走向小池塘边林新月的位置。他来到跟前,林新月仍是呆呆地,没留意到有人靠近。 秦立叫她:“林新月。” 林新月茫然了两秒,抬头,“……啊?” 秦立看着林新月,卡词了。 电光火石间,秦立福至心灵,或者说脑子一抽,说:“我给你看个手相。” 那两天,班上和他关系比较好的一个男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苦中作乐,开始正儿八经地研究看手相,硬是逮着秦立给他看了一回,分析得头头是道。 秦立素来是个坚定的辩证唯物主义者,不吃这一套破玩意儿。 现在,借这破玩意儿来用用。 林新月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秦立。若非秦立是和她同班了一年的同学,她估计就叫保安了。 见林新月没反应,秦立非常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在林新月身边坐下,但隔了近乎半米,“相逢就是有缘,放心,不收你钱,当做我日行一善了。来,男左女右,你右手我看看。” 林新月:“……” 林新月本想拒绝这场尬聊,但秦立都坐下了,她眼下闲着也是闲着,秦立那句“日行一善”更是让她有点乐,犹豫了一会儿,她有点小紧张地朝秦立伸出右手。 秦立没伸手去抓林新月的手,只是凑近了一些,低头仔细端详林新月手掌心里的纹路。 光线不好,秦立看不真切,不过不妨碍,就算看真切了,他该瞎掰还是瞎掰。 秦立神情严肃,开始现场作文:“你这生命线很长啊,说明长寿,能活很久,少说120岁起步,挺好的。” 林新月抿嘴笑了笑,不吱声,继续听秦立掰扯。 秦立:“嗯……事业线也不错,而且事业线跟生命线的根连到了一起,说明你的事业和生命是合二为一的,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事业中去,同志,前途无量啊。” 林新月笑得更开了,黑暗中眼睛闪烁着点点微光,但还是没出声。 秦立:“这感情线……哎,怎么断成两截了呢?” 林新月:“啊?” 秦立:“你看,这感情线,上边一截,下边一截……” 林新月的笑敛了下来。 察觉到她情绪的轻微变化,秦立赶紧把话圆回去,“嗐,初恋难到老嘛,正常,说明你要先经过一段错误的感情的考验和洗礼,然后涅盘重生,遇到对的那个人,白头偕老。” 说完,补上一句,“没事,谁还不会遇到几个人渣是?你这只有一个,赚了。” 林新月噗嗤笑了,“你这都什么胡说八道。” 秦立也乐,“都是朱伟那小子教的,也不知他哪学来的,最近走火入魔了一样,天天抓着我们算命。” 林新月好奇,“他给你算出什么了?” 秦立:“他说我生命线短,天妒英才,我艹他大——” 这句话说到一半,秦立心里一咯噔,察觉到哪里不对,硬是一脚猛踩刹车,憋住了。 “我……”秦立艰难地调整语气,让自己显得文明又礼貌,“我反正不信这一套。” 第192章 路公交车 林新月笑意盈盈,看破不说破。秦立在教室里和男生打闹时,再粗俗的话她都听他说过。 “那,”林新月低头看自己的掌心,似是问题,又似是自言自语,“我该信吗?” “信不信自己定呗。”秦立说,“你要问我,我肯定更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命它真的定好了,也不能信。信了,咋整?躺平认宰,啥也不干了呗?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信,一头撞上去,兴许就把原本定好的命撞歪了。信了,就真没奔头了。” 林新月转头,定定地看着秦立。 刚刚,秦立给她看手相时,她觉得这人挺逗,打破了她以往认为秦立不好相处的印象。 现在,秦立这番话,令她颇为意外。 说不好听点,秦立虽然成绩不错,但平常她看着秦立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孢子,怎么都想不到,这种有关“命”的思考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人年纪越大,越喜欢说“这都是命”。这种话,秦立在不少长辈那里都听到过。秦立无法理解,也坚决不接受。 就算人胜不了天,也至少可以选择“知其不可而为之”。 知其不可,于是直接放弃,那不叫通透,那叫懦夫。 林新月直白的注视让秦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己这些话可能说得太玄乎了,听着就很中二,吓到了人家女孩子,秦立便绞尽脑汁地找新话题,比如—— 秦立指了指林新月额角边的一枚粉红色发卡,“你这发卡还挺好看的。” 林新月:“……” 秦立:“……” 秦立:完了,貌似又说错话了。 其实他对这发卡没有半毛钱感想。没有男生会仔细观察女生戴了什么发卡。他们只会关注这个女孩子本身。 秦立就是想当然认为,女孩子,应该都喜欢别人夸自己好看? 如果直接夸林新月好看,听着会很流氓。 现在看来,夸人家的发卡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林新月确实是有点被吓到了。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同龄男生夸她的发夹好看。 那就是个很普通的发夹,她在小店铺里成包买的。 但,秦立当着她的面,这么直白地,毫不掩饰地说,真好看。 她的脸微微发烫,慢慢烫到耳尖。 好在夜色浓重,秦立也许看不清。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十几秒,秦立再次僵硬地开口:“那个,你今天卷子做完了没?” 还是聊学习,聊这个最安全。 两人东拉西扯了十几分钟,林新月说:“你是不是该睡觉了?要不……你先回去。” 林新月始终没解释她为什么这个点还在这里,为什么她自己不回家,秦立感觉,她并不想说。 秦立便不问,装傻,“还没到我睡觉的点呢,不着急,我就是下来透透气儿的。” 他知道林新月是在下逐客令,要换平时,秦立才不会舔着热脸贴冷屁股,早麻溜儿滚蛋了。 可这会儿,秦立觉着自己怎么都不该放林新月一个女孩子深夜孤身坐在这里。就当他厚脸皮,大老爷们的,谁还没社死过几回呢。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了12点多,秦立一般12点睡觉,好几次想打哈欠,都忍住了。终于,林新月轻轻地“啊”了一声,看着小区门口,说:“我妈回来了。” 秦立仿佛屁股下瞬间长出一根狼牙棒,猛地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睡,”他本想说一句“明天见”,话到嘴边,最终没出口,只说,“拜。” 语毕,大步迈出,逃跑一样蹿回自己的单元楼。 林新月愣愣地看着秦立的背影。 她知道,秦立是特意在这里陪她到现在的。 第二天,两人自然在学校里见到了,但座位离得比较远,各自的朋友圈又没什么交集,一天下来都没机会说上一句话。 晚自习放学,秦立先一步到了公交站。 本来秦立的内心毫无波澜,跟平常一样哼着《海阔天空》,不经意一转头,看到林新月远远走来。 秦立头皮一麻,回想起了昨天晚上。 秦立想,有没有一种可能,经历过昨晚的强行“邂逅”,林新月更不想跟自己说话了? 看,林新月今天在教室就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秦立赶紧扭过头去,跟机器人一样全身绷直,打定主意,假装没注意到林新月的到来。 29路到了,他也要赶在林新月面前上车。 这样,就是他不跟林新月打招呼,而不是林新月不理他。 当舔狗?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林新月也远远就看到了秦立。秦立高大的身影站在公交站的一角,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只留给她一个侧脸。 林新月心里有点忐忑,但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假装轻松又自然地叫他:“秦立。” 秦立很惊讶。 惊讶过后,是欣喜。 那种感觉就像,从来没奢想过的肥肉某天duang地到了嘴边,然后飞走了,然后它又毫无征兆地飞回来了。 那时的秦立还不清楚自己心里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神奇的比喻。 秦立转头,尽量摆出一脸看起来很正常的表情,“林新月,嗨。” 林新月:“你也是坐29路?” 这是明知故问。 秦立:“对。” 秦立:“你可能不记得了,咱们住一个小区。” 秦立:“昨晚还见过呢。” 林新月噗嗤一下笑了。 秦立也笑了。两道穿着校服、一高一矮的身影,对着马路并排而站,一同傻呵呵地笑起来。 两人聊了没几句,29路到了,秦立早忘了自己先前的计划,让林新月先上车。 林新月走到车厢最底部一个空着的双人座,坐进里面靠窗的位置,秦立有点犹豫,故意放慢脚步,然后,看到林新月在座位上朝他招手。 秦立极力压着脸上的笑意,还是压不住嘴角的一抹弧度。他大步走过去,坐到了林新月身旁。 这天之前,两人虽然住同一个小区,但不一定每晚都遇得上。 这天起,秦立拒绝了晚自习后的所有夜宵活动,一放学就冲到公交站,林新月到来前,眼前经过多少辆29路,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连续一个星期,秦立和林新月都在公交站相遇,上同一辆29路,坐在同一个最后排靠左边的双人座。 林新月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第193章 嘉德懿行 两人始终没明说,但不知不觉间,每晚9点多,29路的这个双人座,成了两人默契遵守了一整个高三的无声约定。 “初恋”这个事儿,是高中毕业后才定性的。一直到高考前,两人都倔强地并不认为这是“早恋”。 正经人怎么会早恋? 胡说,他们可不是这样的人! 后来啊,人类的本质是真香,习惯就好。 两人搭上话几个月后,林新月才告诉秦立,自己那一晚为什么独自坐在小区里。 高二下学期,林新月父母闹离婚。 林新月的家境原本很不错。她父母是大学同学,毕业于同一所知名高校。父亲以前是陵高的语文老师,后来被调到了一所重点初中。母亲在教育部门工作。父母四舍五入算同行。 称得上书香世家。 但,林新月的父母拿到了极其狗血的剧本。 她的父亲叫林懿,懿取自“嘉德懿行”,林新月认为自己的父亲完完全全配得上这个名字,他是个好老师,也是个好父亲。 林新月这个名字就是林懿起的,出自《新月集》。 《新月集》是关于孩子和母亲的诗,林懿起这个名字,既是为了女儿,也是送给妻子。 然而,上天对林懿很是严厉了些。 林懿当年据说曾是名震一方的才子,年轻、英俊、有才华,集这三点于一身的他,刚毕业那阵子,可谓心比天高、恃才傲物。 后来,不知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林懿得罪了高层。 不久,林懿被匿名举报,说他仗着老师的身份,猥亵女学生。 这件事发生在林懿33岁那年,那年林新月不到10岁。 而林懿正在陵高执教,带的都是16岁到18岁的学生。 一个男老师,一个风华正茂、有妻有女的男老师,被指控猥亵正处花季的女学生,可以说是死罪。 林懿一时被推到风口浪尖,陵城才子一夜之间变成了陵城的过街老鼠、教育界的毒瘤。 林懿不幸,却又非常幸运。他的不幸在于被诬告,而之所以能证明他是被诬告,是因为当事人亲自出来为林懿证明清白。 就是那个女学生。 其实被匿名举报后,林懿很清楚这个事件的“受害者”是谁。 林懿英年早婚,大学一毕业就和大学女友结婚了,很早就生下了林新月。他人长得帅气,二十出头就成了陵高的老师,再加上他在学校就是高材生,满腹诗书,出口成章,从他任教第一天起,他就很苦恼地成为了陵高最受女学生欢迎的男老师。 这话说出来很凡尔赛,若说年轻时林懿没有一丢丢沾沾自喜,那是骗人的。可时间长了,林懿很警觉地意识到,这绝非好事。 有同事见不得他的风光,逐渐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他和女学生走得太近。发展到后来,林懿连语文课代表都不敢安排女同学,不然语文课代表一天天地要往办公室跑,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更难听的谣言。 襄王无梦,架不住神女有心。林懿洁身自好,挡住了绝大部分女同学的天真妄想,却依然有一两个小姑娘铁了心要玩一把飞蛾扑火。 林懿不怪这些孩子。正值青春期,根本想不了那么长远,只有满腔炽热单纯的喜欢,她们意识不到,这种喜欢,会害了人。 其中有一个女同学,人长得很漂亮,非常执着,就认准了林懿,一下课就找各种问题去请教他,只要能跟林老师多说几句话,什么都敢扯,司马昭之心连班上许多同学都看得出来。 林懿自然不可能看不透小姑娘的心思。这位女同学天天找理由,他就天天找借口,不是让她去问语文课代表,就是让她去问班长,实在不行,问别班的语文老师。 林懿以为自己处理得够得体了,小姑娘总有毕业的一天,只要他守住底线,就不会出什么大事。 没想到,一封举报信,不由分说地将他扔上了处刑台。 林懿自然是坚决不承认自己做过这等龌龊事,但,他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他就百口莫辩。 眼看着林懿这教师生涯要做到头了,然而,出乎林懿意料,也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个女同学主动找到了校领导,为林懿澄清。 她说,林老师是个好老师,林老师教了她们班一年多,连碰都没碰过她一下。 那封匿名举报信,是她家里人写的,她收回。 原告都翻供了,林懿这罪名自然定不了。可是,丑闻已经闹起来了,校领导说,瓜田李下,林懿不适合再留在陵高。 林懿被停课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他被调到了陵城的一所重点初中。 校领导安慰他,从重点调到重点,这顶多算是平调,说不上贬谪。高中多辛苦啊,尤其是带高三,累死个人,哪个老师带一届高三下来不被削一层皮的?初中课业没那么繁重,工资也大差不差,该有的福利待遇都少不了你的,换个角度想,你还占了便宜。 说到最后,领导苦口婆心,小林,你是有能力的,到了新的学校,好好发展,以后日子还长着。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局。 林懿能怎么办,只能接受。 工资确实是大差不差。但当老师的,能进陵城高中,就不会想去任何一所初中。 说出去,都是人民教师,我是陵高的,你哪的?我xx初中的。 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人活一口气。林懿骄傲半生,这口气,就这么被整没了。 妻子和他大吵了一架。为这件事,妻子在单位脸都丢尽了。尽管最后证明是乌龙一场,却无法彻底浇灭那些风言风语。日后,同行们谈起这桩旧案,有人说那是诬告,没有的事,林老师不是那样的人,有人说就算事情是真的,学校也肯定是能捂就捂,女孩子也要脸,哪敢告到底,林老师要真清清白白,能被调离陵高? 不明真相的人一听,好像是这么个理。 伤疤留下了就是留下了。 妻子说,我们的女儿新月才9岁,她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你是谁,你让她在学校怎么抬起头做人? 林懿也很委屈,他问妻子,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他也是受害者啊。 他知道,别的学校真的有些男老师和女学生有不正当关系,就那样的人渣,领导和同事睁只眼闭着眼,他清清白白,却要被人拿枪指着? 这是什么道理? 妻子发飙了,她尖声反问,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她说,林懿,你这人,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真把自己当个人物,端着你那所谓才子的臭脾气,跟谁都不肯低头。要不是你得罪了人,人家能这么整你?这次的事情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你倒好,让你去示个好,花点钱打点一下关系,跟要了你的命似的。你就算不为自己,你想过新月吗?你想过我吗?你不低头,到头来还不是我去低头?你的自尊心无价,我的自尊心就无足轻重是? 她说,林懿,你但凡成熟一点,咱们家就不会有这一场无妄之灾。 林大才子,你不是自诩很聪明吗,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林懿很受伤,看了妻子许久,问,你既然这么看不上我,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大学时,是妻子先追的他。当时有很多女同学暗恋他,唯有这个女孩最主动,林懿觉得她挺好的,以为遇到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人。 妻子看着他,凄凉地笑了笑,如果当初我知道你是这么个人,我死也不会和你结婚。 第194章 变老的父亲 那件事之后,林新月感觉,整个家都不一样了。 首先是父亲变了个人。 林新月9岁以前的那个父亲,充满活力,眼里有光。 林懿时常很晚才到家,但只要晚上不用值班,他都会陪着林新月做作业,或者教她念诗,给她读睡前故事。林新月从小是听着《三字经》《千字文》《诗经》以及《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入睡的。 林懿还会给她讲买来的书本里没有的东西。比如,讲到《海的女儿》时,林懿会温柔地告诉年幼的小新月,小美人鱼其实并不是为了王子的爱情而放弃自己人鱼的身份、放弃生命,她真正追求的是海阔天空的自由与不灭的灵魂。她以为人类的爱情是唯一的途径,于是她不顾一切地去追寻,但是在追寻理想的路上,她遭遇到了现实的残酷。 最后,小美人鱼毅然选择承担自己所造成的后果,童话书和课本里没有说的是,当小美人鱼化为泡沫后,她从海里升上了天空,经过一番置之死地而后生,她看到了自由与不灭的灵魂的模样。 林懿还给林新月讲过完整版的居里夫人的故事。他说,居里夫人原名叫玛丽斯可罗多夫斯卡,居里是她的夫姓。他不仅给林新月讲述居里夫人和丈夫皮埃尔居里这对科学家之间的神仙爱情,他也告诉林新月,居里夫人作为一个女性学者,在追求真理的科研道路上经历了多少阻碍与挫折。她与丈夫住着刮风漏雨的房子,拿着微薄的薪资,夜以继日地实验,最终获得了两次诺奖。而这样的居里夫人,被学术界三番四次地质疑、否认,在丈夫死后,她更遭遇了荡妇羞辱。 林新月听得很揪心,皱着小眉头,抓着林懿的手指,问,后来呢,后来居里夫人怎么样了。 她多希望居里夫人也能有一个“从此王子与公主幸福快乐地永远生活在一起”的结局。 林懿摸着林新月的小脑袋,说,后来,一战爆发,战场上死了很多人,居里夫人运用自己的知识,自制了一台医疗车,带上自己的女儿,还招募了很多女性志愿者,在战争中挽救了很多生命。 林懿又说,居里夫人一生除了拿到两次诺奖,还获得过无数的荣誉、奖章、头衔。在科学史上,即便将女性科学家的“女性”二字拿掉,她也有资格与许多伟大的男性科学家一样,占据一席之地。 林懿是想告诉林新月,居里夫人得到了一个“好结局”,但林新月吸着鼻子,呜咽个不停。 林懿的妻子走进房来,愕然地看了看哭鼻子的林新月,又看向林懿,说,你不是哄女儿睡觉吗,怎么还能把她弄哭了? 林懿无辜地笑,不敢顶嘴。 妻子又说,林懿,你以后别再给新月讲这些战争啊死人啊的东西,你那套玩意儿自己自娱自乐就算了,别打小教坏新月。 妻子不是第一次这样说林懿了,林懿实则已收敛了许多,都是趁妻子不注意时偷偷地讲。 《海的女儿》和居里夫人这两个故事,是林新月在9岁以前印象最深的睡前故事。为此,她在学校还闹过不愉快。 四年级,课文上学到了《海的女儿》。那之前,林懿已经给林新月讲过所有《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有一次语文作业,要选一篇课文写读后感,林新月选了《海的女儿》。语文老师却说她的理解不对,让她重写。林新月很不服,拿着读后感回家找林懿。妻子得知此事,将父女俩都训了一顿,让林新月好好重写,别听林懿瞎胡扯。林懿私底下安慰林新月,说她的读后感写得很好,但老师可能不喜欢,不如换一篇课文写。 林懿还跟林新月说,他给林新月讲的那些故事,是他和林新月之间的小秘密,林新月要好好藏着,不要随便说给别人听,好不好? 林新月意识到哪里不太对,但看着林懿温和的笑容,答应了。 她把小美人鱼和居里夫人都藏进了心底。小美人鱼成了她梦里华美的泡泡,而居里夫人,成了她毕生的偶像。 林懿被从陵高调离后,他便不再给林新月讲睡前故事了。 他说,新月长大了。 林新月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她长大了。而是爸爸老了。 三十多岁的爸爸已经老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教师,一下子随遇而安起来。他脸上的笑多了,待人总是笑嘻嘻地,十分和气,宠辱不惊、去留无意,更油盐不进,仿佛什么都伤不到他。 这样和气的父亲,林新月却觉得,他好像和整个世界都有了距离。 他和妻子就有了很明显的距离。妻子满是阴阳怪气的牢骚抱怨日渐多了起来,而林懿总是以装傻或沉默来应对,哪怕妻子的话再难听,他也从不与妻子正面争吵。 他越是这样,妻子的怨气越是深重。 敢发脾气回怼的男人,至少还有点心气。林懿这副模样,和废物有什么区别? 妻子打心眼里看不起他。 林懿不再给林新月讲那些玄而又玄的故事,对林新月却一如既往地好。林新月想要什么,妈妈不许,偷偷跟林懿讲,林懿总会满足她。林新月不想学钢琴,想去学跆拳道,林懿说没事,女儿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妈妈不让,大不了他出钱。 在家里,妻子说什么是什么,万事他都不在乎,唯有在女儿的事情上,他总有办法和妻子对着干。 夫妻两人像是搭伙过日子,谁有空就谁买菜做饭,房贷林懿负责,家里水电日用什么的妻子负责,此外,各自的工资各自管。林懿没什么花钱的爱好,就爱抽个烟,偶尔约几个朋友吃个饭,吹吹牛逼。烟他都抽最便宜的,吃饭的规格通常是大排档。省下的钱,都花在女儿身上。 夫妻俩如此这般极限拉扯了数年,林新月隐约感觉,大概在她上高中那阵子,妈妈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第195章 林老师,谢谢您 当时林新月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直到高二下学期,林新月不知道父母之间是谁先提出的,总之,她爸妈要离婚。 妈妈说,她和林懿是过不下去了。但她没问林新月跟爸爸还是妈妈,这不是个选择题,林新月必须跟她。 林懿则平静地告知了林新月事情的原委:林新月的母亲和教育部门的一个高官搭上了,这两人宣称找到了真爱。 “真爱”这个词,是妻子原原本本对林懿说的。 那一刻,林懿觉得这事竟说不清更多的是讽刺还是搞笑。 他们都是四十多的人了。他以为自己33岁那年,就明白了和自己从大学走到现在的妻子骨子里是个现实的人,比他现实得多——或者说成熟得多,而且正是妻子这种现实碾碎了他的自我陶醉,将他从虚无缥缈的理想中拖出来,逼着他变成另一种模样。 妻子成功了。他某种意义上清醒了。 而现在,他的这个妻子对他说,自己找到了真爱。 林懿一点生气的念头都没有,他只是以一种看荒诞剧般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妻子。 妻子被他看得发毛,当场发怒,说,房子可以给你,但女儿要跟我。 妻子不是没想过,好歹熬到女儿高考结束再说离婚的事,免得影响林新月的前程。 但,熬不下去了。 和林懿一起在这个所谓的家度过的每一天,已然不是度日如年,而是生不如死。 尤其是在遇到了那个男人后。 她本可以忍受黑暗,前提是她未曾见过光明。 林懿没打算挽留妻子,对房子和财产也没什么执念,他只说,女儿跟谁,女儿说了算。 女儿如果想跟他,他就会动用内心深处仅剩的一点心气,和前妻打官司争夺抚养权。 尽管,林新月很快就要成年了。 林新月对这一天的到来并不意外。 从9岁那年起,她大概就朦胧地预料到了后来的结局。 她明白了,爸爸说得对,居里夫人拥有一个“好结局”。即便丈夫早逝,她的余生也一直在为两人共同的理想而奋斗。 因为理想,她收获了爱情。为了理想与爱情,她付出了所有。 她就这样度过了炽热又痛苦的一生。 这种志同道合、相濡以沫的神仙爱情,是凡夫俗子无法奢望的。 林懿,只是万千凡夫俗子的其中一个。 面对爸妈的抚养权之争,林新月冷静地做出选择:她跟妈妈。 不是她不爱爸爸。而是权衡之下,这是对所有人都最好的方案。 她知道妈妈不会对她放手。如果她说要跟林懿,父母就会对薄公堂。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还有一年多,她就要上大学了,离家的日子多,回家的日子少,说实话,跟爸爸还是跟妈妈,泾渭没有那么分明。 跟妈妈,也不代表她以后就不见爸爸了。 就这样,林懿与妻子和平离婚,林懿住在原来的房子,妻子带着林新月,搬到了秦立住的这个小区。 林懿的妻子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带着林新月搬进新任男友、未来老公的家里,林新月激烈地拒绝了。她说,她愿意在法律上跟妈妈,如果妈妈要住到那男人家里,她不拦着,但她不去,她宁愿住校,寒暑假也不回家,一直住到高考。 林新月这强硬的态度把母亲吓到了。她当即妥协,租了个房子,暂时住着,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 尽管妻子没要求,林懿还是每个月都给林新月打生活费。 林新月学业越来越忙,但偶尔还是会见一见林懿。林懿一个人生活,日子过得就更随意了。有一次,林新月去他家——也是林新月以前的家,看家里乱糟糟的,便帮林懿收拾了一下。 然后,林新月无意间翻到书架上某本书里夹着的一张明信片。 那是一张风景明信片,是某大城市的一处地标性建筑。明信片背面,只写了一句话:“林老师,谢谢您。” 署名“钟欣涵”,日期是2005年。 林新月默默地把明信片放回了那本书里,再把书放进书架。她本想当做无事发生,却在之后的某一天,没忍住问林懿:“爸,钟欣涵是谁?” 林懿愣住。 过了好几秒,林懿才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以前陵高的一个学生。” 关于这张明信片的对话到此结束。 林新月不再追问,只是做了个简单的推算。 林懿被调离陵高,是1999年。那年林懿带的是高二,高二的学生17岁左右。 2005年,是6年后,那个学生应该正好是大学毕业前后。 明信片上那处风景所在的城市,应该是这个学生大学毕业的城市。 是一座一线大都市。 钟欣涵,显然是女孩的名字。 17岁的年纪,荷尔蒙上头,以为自己遇到了此生所爱,于是不顾世俗的眼光,不顾无法承受的后果,一往无前,飞蛾扑火也不枉壮丽一场。 大学毕业,从学校到社会,从象牙塔到活生生的现实,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当年的自己有多傻。 才明白,当年含苞待放的她,有多脆弱多易折,是多少居心叵测之人所垂涎的目标,明明只要他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一点模棱两可的暗示,她就会扑上去献出所有,这个男人却死死地把她挡在千里之外。 那是他作为君子的原则。 她才明白,自己何等幸运,遇到了这样一个好老师。 而她最后能报答的,只有一句“谢谢”。 林懿始终坚守底线,承受了很多,失去了很多,得到的,只是学生长大后真心实意的一句“谢谢”。 在妻子看来,在外人看来,他不思进取,枉为男人。 林新月有时想问林懿,爸爸,您觉得值吗? 想,却从没问过。 高三上学期的那一天晚上,林新月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忘带钥匙了。她给妈妈打电话,那时妈妈正在男朋友家里。 于是她在小区楼下独自坐着,等妈妈回来给她开门。 家里的事,林新月捂得很严实,跟班上关系最好的女同学都没说。 她小时候吃过亏。9岁那年,林懿出事,她跟好朋友诉说自己的烦恼,结果第二天,她家的丑闻就传遍了全班。 第196章 这里有座位 和秦立说上话好几个月后,林新月一次听秦立不经意提起,他父母也离婚了。 林新月讶异,小心地问秦立怎么回事。 秦立倒是一点不避讳,坦诚地告诉她,自己五岁时爸妈就离婚了,现在老爸找的都不知道是第几任了。 林新月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感。她问秦立,会恨自己的爸爸或者妈妈吗? 秦立笑了笑,给林新月讲了自己爸妈当年的爱情故事。 这段爱情故事很简单,或者说被秦立概括得很简单。 年轻的秦志国与年轻的严兰珍相爱了。他们的婚姻却得不到双方父母的认可与祝福。于是秦志国说,他这辈子非严兰珍不娶,否则他宁可出家当和尚。 秦志国这番决心感动了天地,感动了爱人,也感动了双方的父母。 结婚13年后,两人离婚。 拿到离婚证的当天,秦志国说,他解脱了。 说完了。 林新月听得目瞪口呆,不知作何评价。 秦立又说,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他对秦志国纯粹是没什么感情。而严兰珍,秦立清楚她心里有自己,却终究是长久不在一处生活,难免生疏。 秦立对于婚姻与爱情这件事,很矛盾。他人生接触到的第一段教材是爷爷奶奶的婚姻,第二段教材是父母的婚姻。前一段白头偕老,后一段中途夭折。秦立羡慕且向往白头偕老,但爷爷奶奶这一辈子走过来,看似圆满之下,藏着数不清的委屈、忍让、牺牲,满目疮痍。 林新月斟酌许久,把自己家里的事也告诉了秦立。 她以为秦立是男人,又是跟爸爸的,对“妻子出轨”这种情节理应相当敏感,会激动地对她母亲的行径口诛笔伐。 自从父母闹离婚开始,林新月就一直在经受灵魂的拷问。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从小,林新月坚定地认为,生而为人,自然是要正直、体面,自然要做个好人。她也坚定地认为,爸爸是好人,妈妈是好人,自己也是个好人。 但,妈妈婚内出轨,抛弃了爸爸。 这样的妈妈,能说是好人吗? 可是,妈妈又很爱她,虽然有时过于严厉,总体上还是无条件地对她好。 这样的妈妈,是坏人吗? 为离婚这事,她替爸爸恨妈妈。爸爸对此却始终心平气和,没在她面前说过妈妈一句不是。 林新月搞不懂了。她的价值评判体系被搅得支离破碎。 17岁,即将成年,她却找不准日后在这个世界立足的锚点。 出乎她意料的是,听完她的话,秦立并没有大力批判她的母亲。 秦立静静地听着,不谈对错,只是问她的感受。 她经历的这些事,秦立从5岁起就开始经历了。 林新月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这些事的人,迷茫的十七八岁,总算是不那么难熬。 这些,都是上一世的事了。 这一世,秦立错过了那一夜在小区里和林新月的“初谈”,换了时间,换了地点,他却没反应过来要换台词。 果然,林新月愣愣地看着秦立,那眼神像极了在看一个傻子。 话不说都说了,秦立决定硬着头皮上,“我是8班的,不是什么骗子,最近在日行一善,放心,不收钱。” 林新月其实认得秦立,这人每晚都在同一个公交站和她上同一辆车,后来,林新月在教室走廊也碰见过秦立几次,有一回见秦立走进了隔壁8班教室。 林新月不认为秦立是骗子,她就是觉着,这货是个逗比。 还日行一善。 秦立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林新月不好再拒绝,她对秦立的印象说不上坏,便道:“哦,要……要怎么看?” 秦立走过去,坐到她对面,让她把右手伸出来。 林新月犹豫了一下,照做了。 生命线和事业线,秦立还是按着上一世的说法,逗得林新月眼带笑意。 说到感情线时,秦立顿了顿。 林新月好奇看他,并不催。 秦立看着林新月掌心那断成两截的“感情线”,良久,说:“你的感情线,分成了上下两截,我觉得,这是说你的感情第一次会因某些原因而中断,第二次可以圆满到老。” 林新月听着,微微皱了皱眉,声音很轻,与其说回应秦立,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意思是,我的初恋不会有结果。” 这,不就是她的父母吗? 曾经,她的父母是人人称羡的郎才女貌,同一所大学里的同乡高材生,互为初恋,毕业就结婚,一切都那么顺利。 却应了那句“初恋难到老”。 即便路途上风景秀丽,但如果一开始就明知最终会碰到死胡同,这条路,还应该去走吗? 秦立说:“我没说你这两段感情不能是同一个人。” 林新月:“啊?” 秦立摊手,“谁规定不能是同一个人,你说是不?” 林新月怔了两秒,笑了。 果然是个逗比。 两人聊着聊着,7班负责开门的同学来了。 秦立心里不满:来这么早干嘛? 中午多睡一会儿它不香吗? 林新月没有再呆在这里的理由了,她抓起书包,起身,正要跟秦立道别,秦立忽然说:“那个,你这发夹挺好看。” 林新月今天别了一个浅蓝色的发夹,和上一世那个粉红色发夹是同款。 林新月脸一烫。 这人不仅逗比,还……有点儿莫名其妙。 她强作镇定,没有回应这句话,说:“我进教室了。”就出了自习室。 秦立看着她的背影,刚刚他心里也紧张,但并不后悔说出那句话。 上一世,初次聊天很久以后,林新月告诉秦立,那枚发夹,她珍藏了起来。 当年18岁的秦立,打定主意不当舔狗。 现在,秦立想,没关系,他可以主动一点。 林新月不讨厌他就行。 当晚,秦立像之前一样,在公交站等到了林新月。 秦立没有当没看到她,而是尽量自然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林新月应了一声。秦立看得出她有点拘谨,便没有走过去,两人一人站在公交站的一边,隔着好几步距离,秦立时不时地跟她搭两句话。 29路到来,秦立让林新月先上车。林新月到最后排左边的双人座坐下。今夜不知为何,人多,只剩这一个空座。 秦立走到公交车后门处就停下了,抬手抓着吊环,打算站着。 片刻后,人声嘈杂中,他听到林新月的声音细细钻出,“秦立,这里有座位。” 第197章 志愿墙 林新月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她还从来没有对一个男生这么热情过,而且还是一个才说上两回话的男生。 她是怎么了? 她对秦立甚至说不上熟,对他绝对没有什么想法,最多是不讨厌而已。 秦立肯定看到了后面刚好有两个空座位,可他宁愿站着也不过来坐,万一他拒绝了……林新月怕是要羞得原地暴毙。 如果,如果秦立拒绝了,那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向他发出这样的邀请。 林新月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一连串念头实则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没等林新月这些变幻莫测的脑内剧场演完,秦立已经大踏步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挤进略显狭窄的座位里,在她身旁坐下。 林新月把书包紧紧抱在身前,目光直直盯着前方。 啊。突然好尴尬。 他们要就这样干坐到下车吗? 还是聊点什么? 聊点什么? 赶紧想话题! 林新月表面稳如狗,内心早慌得不行,脑细胞运转的激烈程度快要赶上考试了。 车子开动了没一会儿,秦立先一步开口:“你们班那个地图志愿墙,是你画的吗?” 林新月愣了愣,转头看秦立,好一会儿才回答:“啊,是。” 林新月小时候学过画画。不止画画,林新月上初中前,每个寒暑假轮流去各种兴趣班,钢琴、国画、素描、毛笔字、舞蹈、跆拳道、英语夏令营等等,那个年代但凡陵城有的,小孩子能上的兴趣班,她基本上了个遍,自诩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一点,样样都不精通。 林新月母亲希望把女儿培养成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说白了,好嫁人,如若能嫁个好老公,就比她这个当妈的强。 结果,林新月高考成绩出来后,瞒着爸妈,偷偷填了志愿,报了个化学专业。 别人都是被调剂到这个天坑专业,她倒好,主动跳坑。 差点没把她亲妈当场气死。 林懿得知这事,哈哈一笑,对林新月说,没关系,你自己喜欢就行。 林懿妻子,不对,这时已经是前妻了,为此又和林懿隔空怄了一回气。她说林懿,都是你从小给女儿说什么居里夫人这种故事洗脑,才让女儿老想些有的没的,都18岁了还没长大呢,女儿以后若是吃苦,都是你这个当爸的害的! 林懿没再沉默,轻飘飘回了一句:你就这么不相信你的女儿? 他也不愿女儿吃苦。如若可以,他愿意替女儿吃所有人生的苦。 可孩子终归要长大的。 这些都是后话。总之,林新月学过画画,画技不错,但她本人对艺术没什么太大激情,是被班主任按头布置了任务,让她负责教室后方那块大黑板的志愿墙。 陵高的高三每个班都要搞这么一块志愿墙。其他班级的志愿墙一个比一个花里胡哨,称得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林新月很烦,但班主任下了命令,不能不做,她灵机一动,取了个巧。 林新月直接在黑板上画了个中国地图的轮廓,然后让全班同学各自把意向学校写到便条纸上,自己的意向学校在哪个位置,就往地图上哪个位置贴。 搞定。 这个任务花了林新月不到10分钟。照着中国地图的轮廓描线,其实换个谁来都行,林新月的绘画技能没有派上半毛钱用场。 但好评如潮。班主任和同学们一点没意识到林新月这是在偷懒。 其他班的志愿墙都是各种描边、画插图、写上同学们豪情万丈的人生格言等等,单看一款是花里胡哨,每个班级都差不多的款,就容易审美疲劳。 再看看7班这张志愿地图,就很清新脱俗。 还能直观地看到,同学们的志愿基本扎堆在华东地区和东南沿海。这哪是志愿地图,这分明是经济发展地图。 秦立笑,“很有创意。” “……还好。”被这么直白地夸,林新月有点儿不好意思。 “给我讲讲你们班的事儿呗。”秦立又说。 林新月:“啊?” “我们班的事?”林新月茫然,“讲什么……?” 秦立:“比如你们班的同学。” 那可是他上一世的高中同学们。 虽然工作后都逐渐失去了联系,好歹有过一两年的同窗情谊。 为什么说是一两年? 因为高二时要选文理科,分了班,只有极少数同学是从高一同班到高三的。 像他和林新月,高中就只同班了两年。 “我的同学,”林新月还是茫然,“你也不认识啊。” 秦立:“你说了我不就认识了。” 林新月想了想,感觉秦立可能是在找话题,反正她和秦立也没什么可聊的,秦立愿意听,她就说。 可是从谁说起呢? 秦立仿佛看穿了林新月的心思,说:“要不先说说你同桌?” 林新月眼中闪出亮光。说起她同桌,那她可就不困了。 林新月在高中有过三任同桌,一年换一个。 秦立问的是她的第三任同桌。 第三任同桌是高三换的,那时,林新月和高二的第二任同桌处得还不错。上了高三,新的座位表出炉,当林新月看到自己的新同桌是“褚丽丽”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褚丽丽是陵高这一届有名的“绯闻女孩”,有关她的是非在学校里满天飞,听说她跟不少男生有过暧昧关系,是林新月最不想惹的那一类女生。 林新月和第二任同桌都属于性格很安静,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自娱自乐、绝不主动惹事、也不传播是非的女孩。林新月怕自己会被褚丽丽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但,座位表是班主任安排的,林新月和同桌都没什么办法,只能含泪接受分离。 林新月忐忑地跟褚丽丽成了同桌。 这时的林新月怎么都没想到,她和褚丽丽会成为最好的朋友。 褚丽丽的性格极其开朗,天生的社交恐怖分子,在男生和女生群里都混得开。她的成绩在班上处于中等,并不算不学无术混日子的那类学生。 同桌的第一天,林新月不知该怎么面对褚丽丽,褚丽丽却仿佛一点也感受不到林新月对她的敬而远之,很高兴地对林新月说,能和你当同桌真好。 第198章 嫁入豪门 那天起,林新月就成了褚丽丽在班上“罩着”的女人,从同学到老师,谁敢欺负林新月,褚丽丽跟谁急。 林新月提一嘴想喝奶茶,褚丽丽转头就给她买回来。林新月想拍大头贴,褚丽丽当天放学就陪她去。 林新月考好了,褚丽丽不管自己考得怎么样,都先真心实意为林新月高兴,仿佛林新月的成绩就是自己的成绩。林新月没考好,褚丽丽会安慰她。 林新月和秦立的事,也是褚丽丽第一个发现的。 那一天,林新月在教室吃早餐,喝牛奶的时候,自己都察觉不到自己在笑,褚丽丽在旁边看了她不知多久,忽然问:“新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林新月一惊,手里的牛奶盒差点没拿稳,嘴硬,“没,没有啊,你怎么会这样想?” 褚丽丽单手撑着脸,意味深长地啧了两声,那表情不像在看闺蜜,更像一个阅人无数的母亲在看自己未经人事的女儿,几乎把“看破不说破”写在了脸上。 褚丽丽说:“我跟你同桌到现在,你第一次笑得这么甜。” 林新月觉得褚丽丽很可怕,明明和自己同龄,却成熟得真的能当自己的妈。 学校里有关褚丽丽的传闻,有部分是真的。比如追求褚丽丽的男生确实很多,褚丽丽还直白地告诉林新月,她和男生有过一些亲密接触,不过还没到最后一步。 听得林新月目瞪狗呆。这是她不付费就能听的吗? 她的耳朵脏了! 但她并不因此觉得褚丽丽是个坏女孩。褚丽丽已经是她的好朋友。朋友之间,应该理解与支持,而不是评判。 她只是担心褚丽丽,怕褚丽丽吃亏。 褚丽丽很大气又很妩媚地一笑,“呵,男人,没有我对付不了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褚丽丽活脱脱像个女王。 而对于秦立,褚丽丽更像是帮他在班上照顾自己女朋友的好哥们。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反正秦立有时候都羡慕褚丽丽,能光明正大地对林新月好,要不是褚丽丽直得很明显,他都怕这货把林新月拐跑了。 林新月还和褚丽丽聊过未来。 一天下午放学,林新月和褚丽丽一起出去吃饭,褚丽丽亲昵地挽着林新月的胳膊,就是这时聊到了将来,林新月的目标很明确,考上她理想的985高校,念她喜欢的专业。 至于考上大学之后,毕业之后,她还没有很具体的设想。 褚丽丽对未来的规划,某种意义上比林新月更清晰。 褚丽丽毫不遮掩地说:“我要嫁入豪门。” 这时的褚丽丽单着身,这个“豪门”是谁她都不知道。然而不重要,她只是要当豪门太太。 褚丽丽这话,震住了林新月。 看到林新月欲言又止的表情,褚丽丽很坦然地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虚荣,只想不劳而获?” 没等林新月说话,褚丽丽又说:“新月,我很佩服你,你在学习上吃的苦是我吃不了的,我知道自己不是学习的料,所以我走不了你走的这条路。我是虚荣,这我承认,我想要更好的生活,对于我来说,没有比嫁入豪门更好的途径。但嫁入豪门绝不代表不劳而获,新月,你信不信,这件事可不比你考名校容易。” 林新月认真地听着,点头,“我信。” 她成绩比褚丽丽好,仅此而已。褚丽丽待人处事的方式,她就学不来。林新月有时觉得在家应付父母之间的虚与委蛇就够累的了,和人打交道一点也不轻松,甚至很难很难。 当豪门太太,可绝不是只凭一副皮囊,表面是荣华富贵、金玉满堂,骨子里是利益算计、世故人情。 这事儿让林新月来,林新月就自认做不到。 想不想是一方面。即便她真的想,她也没这个能力。 褚丽丽18岁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看准了自己的战场,她选定了自己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那一天,林新月打从心底觉得,褚丽丽是做得到的。 若有一天,她真做到了,林新月会由衷地祝福她。 毕竟,那是她自己选的路。 林新月对秦立说得很克制,首先,这一世林新月还没“谈恋爱”,自然就没有被褚丽丽看穿这一段,其次,关于褚丽丽那些绯闻,以及“嫁入豪门”这一段,林新月都没跟秦立说。 只讲一些褚丽丽对她好的日常琐事。 嫁入豪门这种志向,无论怎么听都不光彩,她怕秦立对褚丽丽印象不好,更怕秦立回去大嘴巴到处传,让褚丽丽在学校里本来就不少的谣言雪上加霜。 然并卵,这些事,秦立上一世就知道了。 秦立听林新月絮絮说着,冷不防问:“现在坐你们前面的是两个男生?” 林新月一愣,“啊,是,怎么了?” 秦立神秘一笑,“记住那个叫齐建军的。” 林新月疑惑,“齐建军?他怎么了?” 齐建军坐在褚丽丽前面,和她们是前后座。 秦立:“以后你就知道了。” 林新月:“?” 林新月想了想,又想了想,没想明白。 齐建军,就是个非常普通的男同学。 成绩不上不下,个子有点矮,目测不到一米七,长相平平,真的平平的那种平平。他的家境据说也很普通,性格只能说和善,时常笑呵呵的,作为前后座,和林新月、褚丽丽处得不错,算是和谐。 为什么要记住他? 秦立看着林新月满脸困惑,忍着没给她剧透。 如果他告诉林新月,就是这位各方面都平平无奇的小个子男生,最终拿下了褚丽丽,估计林新月不会信。 别说林新月,褚丽丽和齐建军在大学期间公开关系前,谁都没想到。 秦立和林新月也是大家没想到的。不是两人不般配,而是他们在学校里演得太好了,根本没人将他们联想到一块儿去。 有一个高中同学,大学时想追林新月,一次寒假,大家回陵城搞了个同学聚会,林新月说会带对象来。 万众瞩目下,她的对象出现了。 竟然是秦立。 当时,全场愕然。那个高中同学整个人木在原地,愣了半天后,重重拍上秦立肩膀,咬牙切齿地说,你赢了,你真t是人生赢家。 第199章 求求你来个进度条 褚丽丽的故事,必须听完这后半段,才有意思。 这位陵高有名的交际花,曾宣称“没有我对付不了的男人”的女王,放言“嫁入豪门”不出半年,几乎在高考一结束,就被近水楼台的齐建军同学追到了手。 并且,用褚丽丽本人的话说,他们熬过了接下来的四年异地抗战和两年家庭内战,大学毕业两年后,携手步入婚姻殿堂,到秦立33岁那年,这两位的二胎都能打酱油了。 褚丽丽和齐建军,是陵高7班一对传奇般的佳话。其他人几乎都是毕业即分手,甚至熬不到毕业,异地时间一长都得出问题,唯独褚丽丽和齐建军以惊人的毅力杀出重围,修成正果。 褚丽丽将自己18岁时的“理想”亲手碾了个稀巴烂。齐建军的家庭跟豪门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们家比褚丽丽家还穷。大学毕业后的那两年家庭内战,褚丽丽主要都在做自己家里人的思想工作。 林新月本以为齐建军是褚丽丽绝对看不上的那类男人,后来,她有一次和褚丽丽深聊,褚丽丽说,齐建军其实很有想法、也很有上进心,他对未来有很明确的规划,和他在一起,她感觉自己也能一直有提升。 话里行间,都是对齐建军的欣赏,乃至崇拜。 褚丽丽有时也会透露出一种疲惫感。她对林新月说,家里各种大事小情,老的小的,上上下下,都得照顾周到。她和齐建军都有工作,齐建军又时常出差不在家,她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不是豪门,处理起来却觉得不比豪门轻松多少。 疲惫归疲惫,褚丽丽却不抱怨,也从没表达过“后悔”之意。她只是觉得难,但再难,也得迎难而上。 她的早熟,她的人情练达,她的人生智慧,都是为了好好经营这一个家。 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成就? 林新月当年对褚丽丽,是一个傻白甜对一个女王的敬仰,后来,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钦佩。 林新月想,褚丽丽总体上,是幸福的? 看起来比齐建军和褚丽丽般配得多的她和秦立,却没挺到毕业说分手那一步。 褚丽丽的情商一如既往地高,林新月和秦立分手后,有关秦立的事,只要林新月不主动提,褚丽丽就一个字都不问。 顺带一提,褚丽丽没能嫁入豪门,但7班另一位女同学不声不响地做到了。 那位女同学是个学霸,成绩比褚丽丽好得多,人长得也挺漂亮,在学校却完全不是褚丽丽这类招蜂引蝶的类型,内向安静,任谁看都是一颗好好学习的苗子。 万万没想到,大学毕业后,她刷地一下就当上了富太太,并且天天在朋友圈发“富太太教程”,给女同胞们上课,怎么样才能当好一个富太太,比如就算不用工作,也要紧跟各种时政财经知识,别一开口能聊的只有珠宝时装八卦绯闻家长里短,要跟得上老公的思维和话题,不然只会和老公越来越疏远、被老公嫌弃等等。 头头是道。 秦立和林新月与这位女同学不熟,对她的事,稍微有点意外,但听一听也就过了。 林新月讲褚丽丽讲了一路,秦立尽管早看过全套剧本,还是耐心地听着,时不时捧个哏。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凤凰路站就到了。 两人一同起身,下车。 下了车,林新月看了看秦立,猛地想起什么,“你是不是下错站了?” 她记得,前阵子秦立每晚都和她前后脚上这路车,但每次都只有她自己在凤凰路站下车。 秦立也愣了愣。 啊。按设定来说,他理论上是下错站了。 但,不重要。 只要脸皮够厚,尴尬的就不是自己。 秦立丝毫不慌,非常镇定,“没事,我家就在前面,我走过去就行。” 林新月:“哦,这样啊。那——” 没等林新月说拜拜,秦立又抢先道:“我送你到小区。” 林新月:“啊?” 这,这不好? 上一个对她这么好的男人还是她亲爹。 她和秦立无亲无故,今天才刚说上话…… 林新月还在纠结,秦立已经往她小区的方向迈步了,“走。” 林新月只好跟上,走了几步,意识到哪里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家是往这边走?” 秦立:“……” 艹。被发现了盲点。 傻妞,你咋不该聪明的时候老这么聪明呢? 这分分钟会显得他像个变态跟踪狂啊! 秦立拿出高考的状态,疯狂头脑风暴,很快灵光一闪,“你忘了我会看手相?玄学这东西是相通的。我掐指一算,你家就是在这边。我没算错?” 林新月:“……” 是她错觉吗?她总感觉秦立是在糊弄她。 秦立被林新月这么一质疑,学乖了,放慢脚步,让林新月带路。 到了小区门口,秦立思索两秒,不再往前。 尽管他对林新月的住址记得一清二楚,尽管他很想像上一世高三那年一样,每晚送林新月到楼下,看着她的房间亮起灯光,看着她在窗口向自己招手,再满心欢喜地转身离开,咀嚼着那点儿甜,回家入梦,再期待新的一天。 秦立还是克制住了。目前他和林新月的进度条不一样,他怕自己太急,让林新月以为他是心术不正的坏人,之后会很难搞。 在小区门口,秦立与林新月道别,转身回公交站,坐车回家。 接下来,两人每晚在公交站碰面,在29路公交车并排而坐,一路聊天。 林新月发现,秦立喜欢听她讲7班那些同学们的故事。 秦立想听,林新月就给他讲,包括每天在班上发生的一些小趣事,同学们和老师的斗智斗勇之类的。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月,秦立每晚坚持送林新月到小区门口,但始终没敢往里再迈一步。 真的,希望造物主增加一个男生追女生时显示进度条的功能。 一天晚上,下了车,两人往林新月小区走时,路过一家牛奶店。秦立猛地想起一件什么事,问林新月:“你喜欢喝牛奶吗?” 这可不是个普通的问题。牛奶是他和林新月之间真正的“定情信物”。 第200章 动心 上一世,秦立和林新月在一起后,有一天,两人不知怎么的聊到了“到底是谁先看上谁的”这个话题。 都说同龄的女生比男生成熟,那时的秦立确实孩子气得很。 让着女朋友? 不存在的。 两人都不想承认是自己先动的心。 于是同为理科生的两人开始摆证据,讲道理。 秦立问林新月:“从实交代,你第一次对我动心是什么时候?” 林新月神秘兮兮地一笑,“给你个机会猜一下。” 秦立斩钉截铁:“果然是高二刚分班那会儿,那天你被我的三连灌篮惊艳到了,从此少女情窦初开,陷入苦苦暗恋,但是假装对我毫无兴趣,想引起我的注意——” 秦立话到一半,林新月随手薅起一个抱枕糊他脸上,“我说了那天我根本没留意你谁!你个自恋的大猪蹄子,要点脸你!” 秦立接住抱枕,“别恼羞成怒呀,你那不是很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么——” 林新月把另一个抱枕也糊了过来,这回精准地砸到了秦立的鼻子。 秦立惨叫一声,往沙发倒去。 闹了一阵,林新月还是透底了。 她给的是秦立想都没想过的答案。 高三的春节,陵高的寒假很短,加起来不到10天。但秦立和林新月一整个学期都一起坐公交车,一放假,秦立就生动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身为局外人时,再深情的文字都显得矫情。一朝沦为局中人,才明白文字再美,也难以表达万分之一。 那时两人之间还只是“普通同学”,高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放假时,哪怕是同性好友都不一定会约出来玩,更别提异性朋友了。 两人这时都有手机,也都有对方的电话号码。但秦立不敢单约林新月,林新月更不会单约秦立。 大年初二,明明没几天就要上学了,秦立却再也憋不住,给林新月发了条短信,没头没脑地问:[你喜欢喝牛奶吗?] 忽然收到秦立的信息,林新月很高兴,但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语气淡定地回了一条:[喜欢啊。] [好。]秦立回了一个字,就没下文了。 当天晚上,9点多时,秦立又给林新月发了条信息:[你现在在家吗?] 林新月很快回复:[我和我妈在外面喝夜茶呢。] 秦立看到这句话,傻眼。 秦立不死心,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新月:[不知道啊,得看我妈。怎么了?] 秦立:…… 秦立很沮丧,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好一会儿,才回复:[我在你家楼下,想给你送箱牛奶来着。] 过年,有人给家里送了些东西,其中有两箱牛奶。秦立一家人只有他喝牛奶,秦立就偷偷地扛了一箱出来,借花献佛,顺道以此为理由见林新月一面。 这是秦立在感情路上第一次为了给女孩子献殷勤而败家。 家里人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那一箱凭空消失的牛奶,权当是秦立一顿豪饮给干掉了。 看到秦立这话,林新月脑子里一下子涌现出栩栩如生的画面感。 一个大高个傻子,拎着一箱牛奶,站在她家楼下,冷冷的夜风在脸上胡乱地拍。 林新月想笑,顾忌到亲妈和其他亲戚在场,忍住了。 林新月把手机放在饭桌下,十指如飞,偷偷给秦立回信息:[那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去。] 秦立垂死病中惊坐起,柳暗花明又一村,霎时又开心起来,咧着嘴笑着打字回复:[好。] 林新月:[你要不先回家,我到家跟你说。] 秦立:[嗯。你不用急,多晚我都等你。] 秦立就是嘴上客气。他恨不得林新月直接在那边开个传送门,下一秒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林新月跟母亲编了个借口,提前离席,没去坐公车,太费时间,直接在路边打了辆摩的。 摩托车快是快,风也是真的大,陵城的冬夜本来就湿冷,摩托车轰隆隆往马路上一闯,冷风迎面而来,嗖嗖刮向小姑娘白皙细嫩的脸,冻得她浑身一哆嗦。 冻不住心里的热流。 很快回到小区门口,林新月下了车,付了钱,匆匆往小区里走去。一进小区门,她正想拿出手机给秦立发短信说自己回来了,视线往前方一扫,愣住。 有一个人正坐在她家单元楼下门对面的花坛上,林新月看不到脸,但她知道,那是秦立。 林新月雀跃得眉眼弯弯,没有开口,特意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秦立穿着校服裤,球鞋,套着一件黑色羽绒外套,戴一顶黑色鸭舌帽,百无聊赖地坐着,手肘撑着膝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手机。他的脚边静静地蹲着一箱白色的盒装牛奶。 完全没有留意到林新月的靠近。 林新月就这么一步步走到秦立身旁,从她的角度,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秦立小半张侧脸,轮廓很锋利,耳边露出一点发茬,夏天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捂了一个冬天也没完全白回来。 林新月说,就是那一个瞬间,秦立让她第一次动了心。 也许之前有过许多次蠢蠢欲动,但那天,那个傻傻等在她家楼下就为了给她送一箱牛奶的大男孩,让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动了心。 林新月站了好一会儿,轻声叫他:“秦立。” 秦立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到林新月,满目欣喜。 秦立扛起那箱牛奶,说给林新月拿上去,林新月没推辞,带着他上了楼。 到了林新月家门口,秦立把牛奶放进门里,人却没有进去的意思,一搁下箱子,他便后退两步,有点拘谨,“那,你早点休息,回学校见。” 这次见面不到10分钟,两人就此别过,秦立转身离去,林新月关上门后,回到房间,没开灯,就那样站在窗口,看着秦立在楼下往自己家走去的背影。 林新月当然没给秦立讲述这所有细节,这个故事她两三句话就概括完了。秦立有点茫然,他不太懂,女孩子动心都是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小事吗? 林新月开始质问:“到你了,快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我主意的?” 秦立假装认真想了半天,耍赖,“不记得了。” 第201章 惊喜 秦立这话,五成真,五成假。 实在要认真回想,他感觉林新月就像一个顶级猎手,在他前进的路上布下重重陷阱,每一步都把他吃得死死的。 林新月后来做的不少事,对一个刚长大成人的小伙子,全是杀招。 可有时候,又感觉这小妮子是个纯纯的傻白甜。 一见钟情? 不可能。 那不就是馋人家身子吗? 他秦立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绝对不可能! 那,他是什么时候起了心思的? 秦立诚恳地问林新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被你骗到手的——” 秦立没说完,林新月抬起脚丫子踹上他后腰。 秦立惨叫抗议,“傻妞,把我腰踹坏了,以后后悔的可是你!” 秦立从回忆中回神,看着面前这个任谁都看不出她以后动不动就对男朋友一顿暴揍的恬静小姑娘,感慨,这就是一周目打出be结局,二周目重新吭哧吭哧培养好感度的体验吗? 林新月愣愣地看着秦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个问题,回答:“喜欢啊。” “好。”秦立点头。他要照搬一周目的攻略了。 小妮子,你的初次动心,拿来。 上一世触发剧情的时间点已经过了,秦立要重新挑一个时间。 高三下学期,只有周日下午放半天假,每个晚上都要晚自习。晚自习回家后,大半夜地送牛奶,不合适,若被她亲妈撞见,那场面秦立都不敢想。 只能周日下午行事了。 秦立耐心等了几天,周六,秦立旁敲侧击地打听林新月周日下午一般怎么过,林新月一点没察觉到秦立别有用心,说她周日下午都在家学习。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秦立就是求个稳妥。 上一世,秦立那夜原本是想给林新月一个surprise的。 他的计划是,忽然给林新月发短信,酷酷地说,下来,我在你家楼下。 像这种“开门,有惊喜”的桥段,他不信哪个女孩子没有幻想过。 就说浪不浪漫! 上一世这个计划没成功。 这一世总能成了? 周日中午放学,秦立回家吃过午饭,3点左右,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林新月的午觉应该睡醒了,秦立便雄赳赳气昂昂地穿上战衣,带上钱包钥匙,先出门去超市买了箱牛奶,再打了个车来到林新月的小区,想了想,没敢直接去林新月单元楼下,就在小区门口给林新月发了短信。 秦立:[你现在在家吗?] 几分钟后,林新月回复:[和我妈在外面逛街呢。] 秦立:??? 等会儿。 妞,你说好的周日下午都在家学习呢? 不是,这都高三下学期了,都进入百日倒计时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去逛街? 作为一个高三生这合适吗? 是卷子不够你做是吗? 秦立懵在原地,缓了足足两分钟。 他合理怀疑,老天爷是在故意耍他。 秦立深呼吸几口气,继续发信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台词怎么该死地熟悉。 林新月:[不知道,还在逛呢。怎么啦?] 秦立想了想,决定还是像一周目那样直说。 秦立:[我在你家小区门口。给你带了点东西。] 林新月看到这条信息,很意外,哒哒哒飞速打字,想问秦立什么东西不能晚上见面再给她,即将发送时,林新月忽然想到什么,全数删除,改而回复:[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去。] 林新月还是他熟悉的林新月。秦立欣慰之余,又有点心累。 本以为他一个理论上已年过半百的成熟男人,处理这种事情该游刃有余,结果…… 全情投入去喜欢一个人这种事,真的是折腾一次就够了。 秦立在小区大门对面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现在是春夏之际,今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刚坐下时还好,坐久了,秦立就被树缝里透下的斑驳阳光晒得一边细细冒汗一边昏昏欲睡。 他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单手托着腮,瞅着小区大门发呆,本没打算睡的,却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 今天他为了这个计划而过度兴奋,没午睡。 高三,尽管秦立有过一次经验,但该累还是累。每天12点睡觉,早上6点起床,中午最多补半小时的眠,从早到晚都是高强度脑力劳动,这样的日子,能全程熬下来还不疯的,不管考多少分,本身已经是人才了。 “秦立。”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声细细的呼喊。 秦立猛地睁眼。 睁眼时手肘一动,落了空,秦立失去平衡,险些扑到地上。 好在秦立时常在球场上蹦蹦跳跳,平衡感还算强,及时找到了支点,才没摔破相。 也够狼狈了。 他还感觉脸上黏黏的。抬手一擦,嘴角边的……这湿哒哒的玩意儿,一定不是他的口水?一定不是? 再抬头,看到林新月站在他面前,眼里含着笑。 秦立怎么看,都觉得那不是少女怀春的含情脉脉的笑。 那显然是对一个大傻子的嘲笑,大概是人性里最后一丝慈悲让她不至于笑得太明显。 完了。 秦立感觉这二周目是废得差不多了。 这一世是怎么回事? 老天爷,你还我青春。 虽然在上一世,这段初恋最终遗憾收场,它也是不可替代的青春。 秦立心情复杂,但年过半百的他成熟而倔强地将所有情绪咽回了肚子里,镇定自若地起身,拎起牛奶箱,说:“你不是喜欢喝牛奶么,我家里买了很多,喝不完,给你拿一箱。” 林新月低头看看那箱牛奶,又抬头看秦立,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多吗……?” 秦立:“不多,一天一盒,都喝不到你高考的。” 林新月笑,想了想,“那,好,谢谢啊。” 这反应,比上一世疏离了许多。 秦立心里叹气,又说:“有点重,我帮你扛上去?” 林新月迟疑,想伸手去接牛奶箱,“我看看,应该没有很重。” 她说着,双手抱住箱子,惊喜了一下,“是没有很重——” 秦立忽然放手,林新月一个没防备,感觉手里的东西沉甸甸地往下一砸。 秦立只松手了半秒的功夫,又不费吹灰之力地单手将箱子拎回去,“你家7楼,还没电梯,等会儿爬得你够呛。行了,我给你拿上去。” 第202章 相忘于江湖 秦立和林新月到目前为止接触的时间比上一世短了很多,林新月还处在跟他讲表面客气的阶段,那就别怪他稍微强硬一点了。 林新月有点意外,她和秦立认识以来,似乎只提过一次自己家住7楼,秦立竟然就记住了。 秦立已经往小区里走了,林新月偷偷看了他两眼,迈步跟上。 这一次,秦立还是没进林新月家门,把牛奶放在她家门口,便自觉告辞。 上一世,秦立给林新月送完牛奶,两天后开学,林新月就说,谢谢秦立给她送的牛奶,作为回礼,她请秦立吃饭。 两人在高三上半学期的交集仅限于每晚一起坐公交车回家。那次“回礼”,两人第一次一起出去吃饭。 四舍五入就是约会。 这一世,好几天过去了,林新月也没提这一茬。 秦立的心情有点闷,不太舒畅,说难过、伤心,甚至痛苦,倒也说不上。 也许人和人之间真的就讲那点儿缘分。曾经的他们,天时地利人和,对的时间对的人——至少在18岁那年,他们是彼此对的人,天雷勾地火,啪一下,火花就出来了。 这一世,人还是一样的人,但很多外部条件都变了。秦立不再刚好在林新月孤身一人等妈妈回家的那个夜晚陪伴她,不再刚好在林新月因父母的婚姻而迷茫时和她讲自己的故事、与她同病相怜,许多“恰到好处”,他今生都错过了。 因为他没有在高二就与林新月同班,没有在高三刚开始的那个夜晚和林新月说话。 就像玩跳舞机,哪怕所有动作都是对的,但一个音符的节奏错了,整首歌都会一错到底。 他拼命想让林新月像上一世那样对他动心,太过用力,结果却可能适得其反。 不仅是外部条件变了,说到底,连他这个当事人都变了。 他可以重活一世,但他不可能再真正回到18岁时的心境。 他为什么就敢笃定,林新月会如同喜欢18岁的他一样,喜欢这个经历过风风雨雨的他? 秦立想了很多话来安慰自己。实在抢救不了,那就彼此放过,相忘于江湖,未尝不是好事。 异地恋可不好受。他和林新月不在一起,林新月在大学就再也不必对任何人牵肠挂肚,不必省吃俭用攒下生活费,一到放假就一掷千金买长途火车票,孤身一人千里奔袭,就为见他一面。 离高考还有两个月。那他就安安心心地陪林新月坐完这两个月的29路公交车。 看着她考上理想的学校,然后各奔东西。 又过了两天,两人照旧在公交车站碰面,一同上车,坐下后,林新月窸窸窣窣地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粉红色的樱花棒棒糖,递给秦立,问:“你吃糖吗?” 秦立愣愣地看着这棒棒糖,迟疑着接过。 秦立带着一点小期待问:“给我买的?” 林新月顿了两秒,很实诚地回答:“今天帮我妈去交物业费,小区物业送的。” 还送了一些纸巾、洗衣粉什么的,林新月都放回家了。 秦立:“……” 就,林新月同学,你这敷衍已经不打算掩饰了是么? 都不指望她请吃饭了,她就花五毛钱去小卖部买根阿尔卑斯棒棒糖送他能咋的? 何况,他不爱甜食。尽管现在的林新月不知道。 秦立说不受伤是假的。但他不想和林新月计较这些小事,死过一回的人了,还置什么气呢。 秦立挤出一个笑容:“哦,挺好的,谢了。” 把棒棒糖放进了书包。 林新月一眼就看得出,秦立这笑容很勉强。 她和秦立每天见面快两个月了,秦立跟她聊天时总是兴致满满,会认真地听她说每一句话,会开怀地笑,那种笑很有感染力,让她也会一同开心起来。 秦立从未像今天这样言不由衷地笑过。 林新月心里有点难过,因愧疚而难过,她知道秦立对她好,就是……太好了,让她害怕。 她不习惯。打小就不习惯。她一直有种根深蒂固的认知,这世上除了父母,没有谁有义务对她好。 她只是年纪小,某些事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不傻。秦立忽然给她送牛奶,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讯号。 她甚至想过晚上要不要换个车站坐车。 思来想去好几天,没舍得。 秦立也许只是想让她开心,她不希望秦立感觉自己在提防他。 想了想,又能怎么样呢?他们快毕业了,秦立和她的志愿不在同一座城市,毕业了,就见不着了。 好几种声音在林新月心里冲撞了数日,搅得她心乱如麻。 此时,看到秦立这副表情,林新月想也不想,冲口而出:“秦立,你……你喜欢吃牛杂吗?我请你吃牛杂。” 男生怎么会喜欢吃棒棒糖,还是粉红色的棒棒糖,她真是脑子抽了。 “嗯?”秦立意外,看着林新月,反问,“现在?” 林新月话都撂出去了,硬着头皮道:“你想现在的话,那就现在……” 她的音量心虚得放轻了些。秦立心里又好笑又惆怅,怎么整得自己跟个调戏良家妇女的大恶棍似的。 秦立说:“没事,我吃不吃都行,你……别勉强。” 秦立字里行间将她越推越远,林新月有点急了,说:“下一站就下车,那里有一家我经常吃的。” 说完,正好对上秦立静静望着她的眼神。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好啊。”秦立笑了,说。 两人提前下了车,走向林新月说的那家街边小店。秦立想起,上一世他们第一次一起在外面吃饭,吃的是饺子。 林新月点了两份饺子,秦立那会儿是个十足的傻孢子,也没多想,高兴地说:“我一般吃完一份再点一份,你这上来就给我点齐了,谢谢啊。” 那时秦立就觉着,这小姑娘太贴心了。 林新月当场怔住。 她以为是她和秦立一人一份,秦立倒好,自个儿包圆了。 林新月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一笑,悻悻转身回收银台,另外再给自己点了一份。 很久以后,林新月说秦立,刚开始看你高高瘦瘦的,被你这形象骗了,没想到你是个大饭桶。 第203章 梦中的婚礼 林新月点了两份牛杂,秦立站在一边,不看牛杂,只看她。 林新月点完,转头问秦立:“别的你还要什么吗?” 秦立笑:“不用了,我吃两份一般就饱了。” 林新月眨了眨眼,傻傻地看着秦立。 她强行控制住表情,不显半分慌乱和尴尬,再次转向老板,“我……再来一份那个。” 秦立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也就一点点。 点好东西,两人找了张小桌子坐下。林新月走到冰柜前,问秦立:“你喝什么?” “都行。”秦立说。 林新月看着冰柜琢磨起来。那年头的小姑娘还没有动不动就减肥这种念头,加上陵城有喝凉茶的传统,林新月便拿了两瓶罐装王老吉。 拿着饮料走向秦立时,林新月忽然想,秦立这大饭桶,牛杂要吃两份,饮料会不会也要喝两瓶? 林新月迟疑两秒,不纠结了,视死如归地走过去,坐下,把一罐王老吉递给秦立。 要喝第二瓶自己去拿,真是的。 秦立接过饮料,轻松地拉开易拉罐拉环,把开好的这一罐放到林新月面前,又拿过她那罐没开封的,放到自己这边。 动作流畅自如,一气呵成,待林新月反应过来,秦立已经把自己那一罐也开好了。 林新月再一次傻傻地看着秦立。 林新月喜欢喝罐装饮料,但是很烦开易拉罐的拉环。 小时候都是爸爸帮她开的。后来长大了,爸爸并不时常在身边,她便要学会自己开。 有时遇到一些掰半天也掰不动的罐子,她就会很烦躁。 刚认识秦立时,碰上和秦立一起喝饮料的场合,易拉罐再难开,林新月也会憋着,死活要亲手解决。 正常人谁会喝个饮料都打不开盖子啊? 后来……不记得是哪回,林新月又双叒叕拉不开易拉罐,气鼓鼓地把罐子怼到秦立面前,“你来。” 秦立一下就给她开好了。 那之后,林新月每次喝饮料都会直接把瓶子递给秦立,还一本正经地说他:“你能不能自觉点,不然我要你这个男朋友干嘛的?” 秦立:“好好好,以后你的易拉罐拉环和瓶盖都由我承包了行。” 秦立说完,又装模作样地感叹:“唉,这傻妞,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事实证明,谁没有了谁都不碍事。和秦立分手后,有一次林新月开易拉罐时割到了手指,她一怒之下,当即网购了一个开易拉罐神器。 原来这个问题可以如此简单地解决。 感觉到林新月的眼神,秦立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太顺手了。 曾经,18岁的他也很直,完全不懂女孩子的小心思,更不懂怎么去温柔体贴,是和林新月那几年的相处,在她一次次或明示或暗示的要求下,他才逐渐明白,原来她想要的是这个。 他逐渐学会了很多事情,所谓的和女生相处的诸多“诀窍”。学会了,却再没有心思去用在别人身上。 两人在矮小的桌子前面对面坐着,在微妙的气氛中吃完了这顿夜宵。起身后,秦立说:“这里离你家不到两站路了?要不……走回去?” “啊,”林新月没看秦立,点头,声音很轻,“好啊。” 两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没多久,路过一家琴行,看起来即将打烊。 秦立问林新月:“我记得,你说你学过钢琴?” 林新月:“是啊,小学的事了,学了挺长时间的,不过现在早忘啦。” 秦立:“进去看看?” 林新月有点为难,抬手看了看手表,他们吃了顿夜宵,时间已经比平时晚了,再晚一点,她担心母亲就要打电话来催了。 但,秦立温和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她不太理解的期盼,总之,她不忍拒绝。 家就在前方不远了,只是进店里看看而已,他们又不至于现场买一架钢琴。 林新月点头:“嗯。” 两人一前一后进店,老板意外这么晚还有客人,一看,是两个高中生,明白大概率不会是主顾,依然礼貌招呼,让两人随便看看,不过他们快打烊了。 秦立指着大厅的一架钢琴,问老板:“老板,这钢琴可以试弹吗?” 老板一愣,林新月也一愣。老板点头,“可以。你们是想试试?” 林新月也问秦立:“你要弹?” 秦立这傻孢子还有这种技能? 秦立看林新月:“我想听你弹。” 上一世,大三那年,放假,秦立到林新月念大学的城市找她。两人在大都市里乱晃,经过一家大型琴行,闲着也是闲着,进去看看热闹。那家琴行服务非常好,也不管这俩小年轻是不是真买得起,招待得很到位,有很多样品钢琴供试弹。秦立便怂恿林新月表演一段。 林新月说她真不记得了,琴技全还给老师了,现在也就能看懂五线谱的水平,最终还是被秦立推到了钢琴前。 林新月只好要来了琴谱,硬着头皮弹了一首钢琴曲。 这首曲子,林新月弹得磕磕绊绊,错漏百出,中途停了好几次找节奏,自觉在这专业的琴行里丢脸丢到了姥姥家。 秦立却觉得很好听。 待林新月弹完,秦立问她,这钢琴曲叫什么,林新月看着他,说,《梦中的婚礼》。 秦立默然两秒,点头,说他记住了。 有一段时间,应该是快三十岁那会儿,秦立陷入了严重的失眠症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很倔强地没有去看医生,睡不着的夜晚,就开着电脑,循环播放这首《梦中的婚礼》,听着它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迷迷糊糊地做梦,又迷迷糊糊地醒来。 上一世,他只听林新月弹过这么一次钢琴。这一世,他想提前听一下。怕以后听不着了。 算是他在作弊。反正这辈子也不是第一回了。 林新月有点尴尬,“我……我现在的技术是真不行啊。” “没事,”秦立笑,“这里就两个观众,老板不认识你,你要是真没弹好,我会假装今天什么也没发生的。” 林新月不轻不重地瞪他一眼。秦立这么一说,她反而有点不服气了。 第204章 高考倒计时 林新月被赶鸭子上架,坐到了钢琴前。 琴行老板问她需不需要琴谱,林新月连忙说不用,他们临近打烊时进来折腾这么一番,摆明了不会消费,老板不直接赶人就算是很好了。 林新月问秦立:“想听什么?” 秦立脱口想说《梦中的婚礼》,话到嘴边,却止住了,他想了想,说:“你选,想弹什么弹什么。” 林新月转向钢琴,低头看着琴键,屏息凝神了几秒,两手抬起,又落下。 熟悉的音符叮咚荡开。 这旋律,秦立一听就认得出。 是《梦中的婚礼》。 林新月小学学过几年钢琴,上了初中就断了,初中、高中、大学,断了近10年,10年后,她唯一还能弹出来的曲子,就是这首《梦中的婚礼》。 秦立想,小妮子,你小时候是有多喜欢这首钢琴曲? 这一次,虽然林新月没看琴谱,有点儿磕绊,但总体比上一世弹得顺畅许多。 一曲弹罢,琴行老板鼓起了掌,“不错啊,小姑娘跟老师学过?” 林新月从钢琴前站起,不好意思地笑笑,“学过几年,但早就放下了,我没有艺术方面的天赋。” 跟老板客气寒暄了几句,两人道别离开。 出店门时,秦立对林新月说:“弹得很好听。” 林新月的脸又微微烫了。这个人,他说话为什么……为什么,总这么直? 他都不会害臊的吗? 林新月赶紧移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走,再不回家我妈要报警了。” 秦立给林新月送了牛奶,林新月请秦立吃了夜宵,给他弹了一首《梦中的婚礼》。这就是他们在高三的日子里最与别不同的剧情了。 其余的时间,就是日复一日、雷打不动地,每天坐同一辆公交车,一起放学回家。 秦立最看不懂的就是青春片,不是杀人犯罪就是堕胎车祸,好像不搞出几条人命、不哭个撕心裂肺就不叫青春。 他的青春,他身边很多人的青春,90都是埋头学习,余下那10,才是小心翼翼抠出来的一点儿年少心事。 日子飞快地过,高考百日倒计时变成50日倒计时,再变成30日倒计时,很快就会变成个位数倒计时。 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已经结束。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大体上就是大家高考的成绩。 在这些学生看来,这个分数,大体上也就是他们日后的命运。 秦立班上有些同学开始出现疯疯癫癫的征兆,比如在安静的自习课上突然嚎一嗓子,众人先是莫名其妙,渐渐地便见怪不怪。 都快高考了,谁也没空过多关注别人。 何况,谁心里都多少会焦虑,只是表现形式不同,不必五十步笑一百步。 陵高的高三还开设了心理课程,让心理老师逐一给高三生们做心理疏导。 至于有多大用,就不好说了。 秦立这一世比上一世淡定了很多。高考的压力这种事,不论活几回,体验一次就够了。现在他的成绩很稳定,考上曾经的母校是妥妥的。 秦立和心理老师聊完,刚毕业没多久的心理老师看了秦立好一会儿,才说,同学,你这心态……挺健康的。 秦立嘿嘿笑。想起哪个作家说过这么一句话来着——曾以为走不出去的日子,后来都回不去了。 林新月和大多数人一样,越来越紧张。她的成绩也是稳拿985,关键就是去哪一所985。 林新月这个状态,让秦立想起中考时,考体育,有个同班女同学,因为跳远发挥不圆满,比平时少拿了1分,她当场就哭了。 那会儿把秦立给看懵了。 当时的他难以理解,体育考试少拿这1分,是能要了命咋的? 直到自己高考。高考前夜,他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高考第一天,第一科考的是语文,他神游了半个小时。最后作文是用生死时速赶出来的。 在这独木桥上,谁也别想潇洒。 秦立便在每晚坐公车回家的路上想着法子逗林新月开心,给她讲各种破梗,哪怕让她暂且放松几分钟也好。 而林新月是个很称职的听众,什么破梗她都能乐。 比如。 秦立:“你知道金庸的十四部小说书名能连成一副对联?” 林新月点头:“知道。” 秦立:“那你知道《哈利波特》的书名也能连成一句话吗?” 林新月:“啊?什么话?” 秦立用棒读的语气,莫得感情地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新月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然后嘎嘎嘎地笑得喘不上气。 笑得坐在前面的一个大爷回过头来疑惑地打量他们俩。 秦立叹气。这傻妞,是几辈子没听过点好笑的笑话了? 这倒是让秦立很好发挥,林新月的笑点实在太低了,脱口秀现场要都是她这样的观众,这个行业能提前八百年火起来。 林新月没告诉秦立,她每天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晚上坐29路回家的时候。 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期待放晚自习。不是因为可以回家,而是因为那一辆29路公交车。 有时,她会暗暗地嫌它开得太快,到站得太早。 高考前半个月,玉高和陵高陆续安排拍毕业照,玉高的时间在陵高之前,秦立特意请了两天假,回玉高拍毕业照。 他在学籍上已经不是玉高的人了,可他自认还是玉高的魂。 他最好的两个兄弟,可都还在这里呢。 秦立不在的日子,玉高一切如常,夏夜和江得意的成绩都很稳定。三人小聚了一番,到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大搓了一顿,又匆匆道别,相约高考后再见。 高考倒计时进入个位数的一天晚上,秦立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中,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震动声。 秦立上一世失眠是在大学以后,高中时他觉好得很,永远睡不够,要不是有闹钟,他可以往床上一倒,一闭眼就睡过去,睡死12个小时再睁眼。 现在秦立正是觉很好的阶段,但他对这震动声太过敏感,朦胧中觉得自己必须睁眼,这么一想,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家里人联系他都是直接打电话,每天没事跟他发几条短信的,只有林新月一个人。 林新月之前从没在晚上12点过后给他发过信息,秦立是以防万一,一直开机睡觉。 也是怕永镇那边家里突然有事找他。虽然根据上一世的情况,高三这年家里都不会出什么大事。 手机屏幕果然亮了。秦立抓过手机一看,有一条新信息,发信人显示林新月。 秦立的心咚地一跳。 林新月:[秦立,你睡了吗?] 第205章 最浪漫的事 这是一个很废话的问题。林新月发出这条信息就有点后悔了,但没有撤回信息功能,林新月只好忐忑地看着手机屏幕,想着,等5分钟,只要5分钟后秦立还不回信息,就说明没吵醒他。 自己就不再胡思乱想,好好睡觉。 离高考不到10天了,明天还要早起复习,多一点复习的时间是一点。 却没想到,不到1分钟,秦立的信息就回过来了。 秦立:[睡醒了。怎么了?] 现在是凌晨3点。他是哪门子的睡醒? 林新月想,是被自己吵醒的。 有点儿不好意思,更多的,是欣喜。 高考前夕,睡不着的深夜,她想找个人说说话。 她不会找妈妈,不会找爸爸,也不会这个点给褚丽丽发信息。 她唯一想到的人,是秦立。 如果秦立不回应,她就会收起自己的心思,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考试该怎么考怎么考。 林新月:[没怎么,就是睡不着。] 秦立:[睡不着正常,谁还没失眠过,别高考前一晚睡不着就行。] 林新月:…… 好家伙,本来没想那么远的,秦立这是提醒她了,现在她开始忍不住设想高考前一晚若是失眠怎么办了。 很好,更焦虑了。 林新月想,反正睡不着了,要不起来刷刷卷子。 她正要回信息让秦立继续睡觉,秦立又发来一条新短信:[既然睡不着,想不想玩点刺激的?] 林新月:? 是她理解的那种刺激吗? 林新月:[什么?] 秦立:[想去爬山吗?] 明明是很荒唐的一句话,林新月眸中却闪出亮光。 林新月:[现在?] 秦立:[嗯,现在出发,爬到山顶刚好能看日出,登高望远么,登到顶,说不定就能心想事成了。] 这心想事成,自然指的是高考。 秦立又作弊了。上一世,高考倒计时一个月左右,在某天凌晨3点主动提出去爬山的,是林新月。 当时秦立先是惊讶,林新月这小妮子看着安安静静,实则胆大包天,随后想也不想也就答应了,人不轻狂枉少年,林新月想疯一次,秦立必定陪她。 陵城城郊有一座云岚山,是当地人晨运、爬山的好去处。在陵城提爬山,说的都是云岚山。 云岚山离两人的家都有十几公里。 上一世,两人大半夜地一敲定这件事,就二话不说起床换衣服下楼,碰面后,秦立骑上自行车,载着林新月,在夜色中往十几公里外的云岚山进发。 秦立觉得自己十几年锻炼出来的体力都是为了那一天。骑到云岚山脚下的时候,他差点没累到原地暴毙。 放下自行车,歇了几分钟,他又原地满状态复活了。在一片漆黑中,两人亮着手机当做光源,沿着山上修好的石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顶爬。 那天,秦立第一次牵到了林新月的手。 虽然算不得很正式。 很久以后,有人问秦立,他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浪漫的事是什么。秦立认真地想了想,回忆起来的每个称得上浪漫的场景里,他身边都有林新月。 经过一番抉择,秦立选出了1。 就是高三那年,他和林新月大半夜去爬云岚山。 对于18岁的他们,这是一次天大的冒险。个中意义,不亚于路飞第一次出海。 没等林新月回信息,秦立又发过去一条:[我现在出门,等会儿你家小区门口见。] 发完就从床上蹿了起来,匆匆抓起衣服套上。 片刻,手机屏幕亮起,林新月回复了。 林新月:[好。] 秦立骑上自行车,到林新月小区门口时,她已经等在那里了。两人远远地看到对方,都笑了起来。 这十几公里依然累得秦立生不如死。 到云岚山脚时,大约4点多,天还完全是黑的。两人先从大道进去,现在是夏天,陵城的日出很早,为了赶在天亮前登顶,两人一致决定走小路。 小路比较短,但更陡,也更累。 来到小路口时,秦立先一步上前,踏上高高的石梯,然后,他转过身来,左手拿着当做电筒的手机,右手伸向林新月。 “来,抓着我。” 林新月看看秦立宽大的手掌,又迎上他的目光。 秦立不躲不闪地直视着她。 林新月伸出自己的左手,和秦立的手紧紧抓在一起。 一直到登顶前,两人的手都没松开过。 没有谁吃饱了撑的会大半夜来爬山,因此这条小径上一路都只有他们两人。山里很安静,时而能听到风声和溪流声,安静得令人害怕,但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又让林新月心安。 快爬到山顶时,秦立忽然抬手,指向天边若隐若现的一弯月牙,说:“看。” 秦立:“月亮。” 秦立:“真美。” 林新月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没有回应,心跳声和呼吸声都很重。 这个傻孢子,他知不知道,月色真美是一个很有名的梗? 他是不小心的,还是故意的? 算了,这个学理科的大傻子,哪会有什么文学细胞呢? 她是因为自己有个文学系的爸爸,很小的时候就给她讲过夏目漱石的作品。 怕自己想太多,又忍不住不想。 两人成功地赶在天色白起来之前到了山顶。遗憾的是,今天多云。 红彤彤的太阳挤在层层叠叠、浩浩汤汤的云团里,偶尔才很艰难地露出一小角,让他们勉强算是看到了一场不圆满的日出。 林新月有点失落,感觉辛辛苦苦爬了大半夜,白瞎了。 又担心这是某种不太好的征兆。 尽管理论上她不迷信。 秦立说:“不能因为这日出带了云就歧视它?人家最多就是换了个皮肤。换个角度想,这可是限量版的日出,平常还看不到呢,我们赚大发了。” 明知秦立又在说破梗,林新月还是噗嗤笑了。 这天还要上学,两人双双迟到,这也是林新月整个高中以来第一次迟到,褚丽丽差点以为她被拐了。 好在临近高考,学校对高三生迟到这事儿已经基本不管。别说迟到,直接不来上课问题都不大。 林新月半宿没睡,却一点不困,她拿出资料,在桌上摊开,抬头看向黑板一侧写着的高考倒计时,心定了许多。 第206章 游乐园 高考结束了。 秦立高考完后,没有立刻回永镇。严兰珍请了几天假,秦好则刚好用上年假,带上秦立,三人高高兴兴地去羊城的游乐园玩了几天。 秦立每次来陵城,严兰珍都会带他和秦好去陵城的游乐园,还会使劲儿给秦立买玩具,买蛋糕,买衣服。 然而,秦立对游乐园兴趣不大,也不太爱吃蛋糕,玩具也就罢了,逛街买衣服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每次都是出门前,严兰珍下了明确指令,今天的任务是给秦立买几套衣服,几双鞋子,秦立只想赶紧买完了事,差不多行了。他不挑,严兰珍却很挑。每次逛不到一个小时,秦立就生无可恋地想回家,严兰珍拉住他,义正词严,不行,说好的牛仔裤还没买呢。 秦立想哭,他不差那一条牛仔裤啊妈。 在严兰珍心里,秦好早已是个闺中待嫁、准备成家的大姑娘,同为女人,很多事情她可以替女儿想得周到。严兰珍和秦好,有时比起母女,更似闺蜜。 而秦立永远是没长大的小男孩,严兰珍只能用尽她想象中对孩子好的方式来对这个儿子。 就算每次给秦立买的蛋糕最后都是严兰珍和秦好吃完,每次去游乐园,玩得最嗨的不是秦立,而是秦好,严兰珍依然每次都是这一套。秦立已经习惯了。 母子三人第一次一起出远门,秦好非常兴奋,已经26岁的女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羊城的游乐园是出了名的,十分热闹,秦立一进场就表明态度,所有刺激的项目他一概不参与,最多陪秦好坐一坐摩天轮。 让他去打球可以。他实在搞不懂这些过山车、大摆锤、跳楼机、海盗船什么的究竟好玩在哪。 秦好鄙夷又失望地看着秦立:“小伙子,你不是刚过18岁吗?也太虚了?” 秦立:“姐,我必须郑重提醒你,不要随便对男人说虚这个字。” 秦好抬手指向面前的海盗船,“那你就说敢不敢上。” 秦立非常淡定:“我恐高。” 他个子高一点也不妨碍他恐高。 秦好冷笑,“所以你就是虚。” 秦好转身就撒丫子一个人去疯了。海盗船上,她站在最后一排,双手紧紧抓着座位的护栏,全程开心地尖叫,风将她一头长发吹得凌乱飘散。 秦立和严兰珍坐在一边看。 秦立想起,老郭跟他说过,秦好这些年变了很多。秦好大学时,还是个怼天怼地怼空气的小辣椒,我行我素,有个性得很。秦立当时就笑了,说他姐那会儿是叛逆期还没过。 后来,秦好确实一点点变了。 她曾经疯狂沉迷游戏,自己亲自做游戏地图,标出所有重要npc的位置,打通一款游戏的所有支线,包括隐藏彩蛋等等……多丧病的事她都做过。 她曾经喜欢去外面到处找好吃的,瞅准各种优惠活动或打折日,以薅资本主义的羊毛为乐。 她曾经有很多生活的小情趣,和奶奶一样,手工活做得很好。比如,因为喜欢《犬夜叉》里桔梗的那把弓,她生生用晾衣架diy了一个出来。 而她最向往的事,是蹦极、滑翔、跳伞。但这些都太费钱,上一世,她总是想着,等等再说,等等再说,攒到钱再说,不缺钱了再说。攒着攒着,她就结婚了。 婚后,她基本告别了游戏,不再喜欢到处玩,能在家吃就不出去吃……她变得成熟,踏实,稳重,会过日子了。 当老郭说“没想到秦好会变成这样”的时候,他表达的是一种赞许。在老郭心里,家庭就是一切,他觉得秦好如今的模样,才算是符合一个“好女人”的定义。 秦立备考期间,严兰珍都不拿家里的事烦他,只每天想着法儿给他做好吃的。现在,严兰珍才和秦立唠起秦好的婚姻大事。 秦好毕业这几年,陵城所有适婚雄性都被严兰珍过了一遍,她看得上的都拉来跟秦好见过面,秦好很配合,严兰珍让她去的相亲她都去,反应也不激烈,极少说人家男的怎么怎么不行,就是敷衍,还好,就那样,严兰珍让她试着处一处,她模棱两可地应对,过一段日子,就没有下文了。 每一段都这样。 严兰珍很无奈。 她知道,秦好每天都和小覃有联系。小覃隔段时间就来陵城住几天,整一出小别胜新婚。 小覃家和秦好家,两边都有各自的想法。 小覃家画了个大饼。说他们家在等拆迁,拆迁款一到,就可以全款在安市买新房,房产证名字当然是写小夫妻俩的,届时小夫妻俩不用背房贷,秦好再争取调职到安市,日子岂不美滋滋? 严兰珍觉得小覃家这话听着,诚意倒是挺足,未为不可。 只要解决房子问题,秦好若能在安市发展,确实比在陵城有前途,孩子的教育资源也能更好。 前提是这大饼能落实。 小覃家的说法是,他们家这老小区肯定是要拆的。 至于什么时候拆? 快啦快啦。五年之内。 严兰珍也给出了明确的态度,房子一到位,小覃和秦好马上结婚。 小覃父母着急,秦好26了,这会儿结婚都该马上生娃了,不然再拖几年就30了,准亲家母你咋这么熬得住呢? 严兰珍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房产证没拿下来,秦好嫁过去,未来没保障,严兰珍不放心。 两边就这么拉扯上了。小覃家希望先把秦好忽悠……劝到安市来,拿了结婚证再说,房子嘛,肯定会有的。严兰珍坚决要求小覃家先落实房子,再领证办婚礼。 不然孩子出生,就小覃家现在那老小区的一套小破两房一厅,一家五口人,咋住? 她能让女儿受这种委屈吗? 严兰珍还很贴心地给出了pn b,那就是小覃来陵城,小两口就在陵城买房子,陵城的房价比安市便宜多了,若夫妻俩不想背房贷,严兰珍咬咬牙,给秦好出一半房款,另一半小覃家总拿得出? 小覃爹妈表示,不可能。 小覃是家中独子,他生在安市,这辈子死也要死在安市。 哪有生在大城市,还往小城市跑的道理? 秦立听着严兰珍的絮絮叨叨,看着刚从海盗船下来,意犹未尽打算再坐一次的秦好,想,姐,好好珍惜你还能放开了疯的这段时间。 第207章 傻老弟 从羊城旅游完回来,秦立在陵城又待了一个多星期。严兰珍生怕他上大学缺这缺那,给他一通买买买。秦立赶紧按住严兰珍,说东西再多他就扛不回永镇了。 严兰珍本意是想留秦立在陵城住到7月底,8月再回永镇,毕竟他9月中旬才开学。秦立一上大学,严兰珍以后见他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严兰珍一直有种隐隐的担忧,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总是害怕,一旦秦立离开,一旦他走向远方,他就再也不会回来,往后余生,自己再难见到这个亲儿子一面。 秦立执意6月底回永镇。有些事,他没办法跟严兰珍说。 他想多留一点时间陪爷爷奶奶。 上一世,爷爷没等到他大学毕业那天。 严兰珍没强留,给秦立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作为上大学的礼物。 秦好说,秦立可是占便宜了,她大学毕业才用上笔记本呢,这小兔崽子刚上大学就有新电脑用,可别大学四年光顾着沉迷游戏去了。 小时候,秦好一直觉得家里人对他们姐弟俩很不公平,秦立抢了她很多东西。后来,严兰珍给了她很多很多爱,一点点把她心里的疙瘩抹平了。甚至,有时因为秦立太小,她有的东西反而秦立没有。 秦好吐槽完,又叮嘱秦立,傻老弟,笔记本记得设密码,零食在宿舍收好,不要乱放,不然穷死你。 还有,大学里小姐姐很多,但别给绿茶当舔狗。对别人好,要看看值不值得。 秦立好笑地问她,怎么看值不值得? 秦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还是耐心解释,花你的钱,吃你的饭,收你的礼物,愿意跟你单独出来玩,却说我只当你是哥哥、朋友,我们不合适,我有喜欢的人,就这种,纯纯绿茶,你再给她多花一分钱都是冤大头。 秦好又说,傻老弟,你就记住,女生对谁喜欢自己这种事超级敏感,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孩会蠢到男生为她花钱花时间、追到明面上了,她还以为“我们只是朋友”,我跟你说,不存在单纯到这种程度的生物。 坑别人,她没意见,坑她亲弟,那不行。 尤其她弟看着就傻。再傻,也只有她能欺负。 秦好又说,不过,遇到真喜欢的你也别抠门。千万别aa,宁愿轮流出钱。要是女生跟你aa,你们以后就只能当兄弟了。 秦好就是这样把追求者成功变兄弟的。 秦好苦口婆心、毫无保留地传授完自己至今仅有一段的恋爱经验总结,自觉毕生功力都交代出去了,郑重地拍了拍秦立的肩膀,眼神里写着“去迎接你的命运少年”的凛然。 此时,秦立的个头比秦好高了很多,秦好已经要仰视这个弟弟了。 秦立忍住笑出来的冲动,乖乖点头,好的,姐,都听你,以后我要是找不着对象,这锅就是你的。 秦立离开陵城的前两天,鼓起勇气,给林新月发短信,约她出来见一见。 两人没有定什么很正式的“约会内容”,只说吃完晚饭后去随便走走。晚上8点半,秦立来到林新月小区门口等她。 两人终于都不再穿校服。秦立穿一条宽松的黑色短裤,白t恤,白色球鞋。天太热,又是大晚上的,这回没戴鸭舌帽。 林新月穿一件浅蓝色、印着淡黄色兔子的t恤,粉色短裤,白色板鞋,依旧扎着马尾辫,斜跨一个蓝色小包包。 这一世,秦立还是第一次见到林新月校服以外的日常装扮。 很可爱。 明明只是一个多星期没见,再乍一碰面,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 仿佛一场高考,他们就从孩子变成了大人。 再不是作为学生的一起放学回家,而是成年人之间的“约会”。 秦立先开口:“走……走哪?” 林新月:“都行,你带路。” 两人便沿着街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高考过后,两人在短信上把该聊的都聊了。高考发挥得如何,估分能有多少,报什么学校什么志愿……等等。 林新月很早就知道秦立家在永镇,只是来陵城暂住半年,高考完就要回去。 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知道他们缘分很浅。 高考结束后,林新月绷了许久的那根弦突然松了,她以为自己会轻松、释然,会开怀大笑,可事实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失落。 曾以为走不出来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林新月把所有这些心思都藏在心里,把离别前的沉重藏在心里,两人就像平时一起回家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区别在于,他们再也不需要聊学习、聊题目。 两人从林新月的小区出发,一直走到了河堤,陵城和永镇一样,也有一条江横穿市区而过,河堤从城东一路延续到城西。林新月家在城西,他们便从城西的河堤走到城东,又从城东折返,走回城西。 天南地北地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反应过来时,两人回到了林新月家小区门外。 两人站在那里,一时齐齐沉默。 林新月说,今晚她妈妈有事,估计半夜才回来,也可能不回来了,她不用急着回家。 秦立问:“那……我们再走走?” 林新月点头。 两人再度迈步。 就这样,他们从林新月小区门口沿着大路往前走,走到一段距离再折返,回到门口,再往前走,再折返,再往前走……如此来回数遍。 终于,临近12点,走到一处僻静的树荫下时,林新月停下了脚步。 秦立回头,“怎么?累了?” “嗯。”林新月的声音很轻,“有点累了。” 秦立:“那,歇一歇?” 他左右看了看,往裤兜里摸了摸,发现除了钥匙手机和几张钞票,啥也没带。 理论上,和女孩子出来要随身带纸巾——上一世被林新月教会的。 秦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严兰珍前两天才拉着他去新买的白t恤,心道,妈,对不起你了。 秦立走向树坛,弯身,扯起衣摆,在树坛的瓷砖上擦出一小块干净的地方,转头叫林新月:“来,坐这。” 林新月还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像尊石雕,一动不动。 第208章 大改造 秦立察觉到了不对。 他走向林新月,“怎么了?” 林新月还是不动,很轻地吸了吸鼻子。 秦立愣住。 这傻妞,难道是……哭了? “不坐了,回家。”片刻,林新月说道,没抬头看秦立,迈步就要往前走。 那一刻,秦立没多想,或者说,不愿再多想,他伸手,拉住林新月纤细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拦进了怀里。 林新月被吓了一跳,迎面撞上秦立的胸膛,然后被秦立紧紧搂住。 她没有挣脱。 她伸出双手,绕到秦立背后,也搂住他。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让眼泪无声滑落。 “傻妞。”秦立说。 “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他说。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跟林新月说的。 秦立忽然在想,这一世,他是不是又做错了? 他想起那部电影——《蝴蝶效应》。男主一直想办法让心爱的女人幸福,最后发现,只有自己不出现在她生命里,她才能幸福。 难道,这也是他和林新月的解? 如果只能陪伴她半年,还不如不出现,是这样么? 可人怎么能做到如此理性呢? 做得到,人就是ai了。 秦立没有说什么话安慰林新月。她想哭,就让她静静地哭。 林新月哭够了,两人搂够了,秦立松开她,发现自己衣服上的污渍也沾到了林新月的衣服上。 像极了偷情后在衣领上留下的口红印。 林新月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秦立的衣服,眼圈还红着,却噗嗤笑了。 秦立说:“走,送你回家。” 这一次,秦立进了小区,送林新月到单元楼下,看着她进了单元楼大门。 然后,像上一世高三的无数个夜晚一样,站在那里,仰头望着7楼的某一扇窗户,等着窗里的灯光亮起。 灯亮了。有一道身影出现在窗户里。 秦立笑了。转身离去。 6月下旬,秦立扛着大包小包,带着一台崭新的笔记本电脑,回到了永镇。 当晚,奶奶张罗着叶菊一起,给他做了顿超级丰盛的晚餐。 爷爷已然进入蓄势待发的状态,就等着他的录取通知书到手,好出去满大街吹牛逼了。 现在,爷爷已不再每天去门店巡视,隔几天才去溜达一趟,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家楼下或附近晃悠两圈,或者呆在家里,和秦翔大眼瞪小眼。 秦翔没有秦立那么活泼,有时候会被爷爷逗哭,奶奶就给爷爷一顿训。 总之,家里也算热闹。 回永镇第二天,秦立就迫不及待去找江得意和夏夜。但只有江得意出来了。 江得意说,夏夜的估分情况不是很乐观,估计在分数出来前,他都不会出门了。 秦立疑惑:“他的成绩那么稳,再不乐观也不会差到哪去?” 再说,他们这一届正好赶上高考政策改革。以往都是考完后考生自己对答案估分,凭着估测的分数去报志愿,第一志愿以外的其他志愿基本是个摆设,只要错过第一志愿,四舍五入算是完犊子,要么去念一个差很多的学校,要么复读。 常常有学生估分不准,本来分数够上好学校,但因不敢报而错过,酿成遗憾。 他们这一届就人性化很多,先公布高考分数,考生再根据自己的分数对比以往各高校的录取分数填志愿,一本志愿可以填四所学校,前面的学校不录取也不要紧,考生档案会依次投向后面的学校。 大大降低了冤假错案的概率。 所以秦立觉得夏夜没必要那么焦虑。江得意叹气,“嗐,老夏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思重着呢,心心念念就想上清北,一天懒没偷过,如果就差那么一分两分考不上,怕是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秦立想了想,也是,夏夜一贯有自己的追求,这对他就是生死大事。 秦立说:“那就等填完志愿再约他。” 于是两人开开心心地去网打游戏了。 秦立三天两头和江得意组队去浪荡,每天和林新月聊几句短信,耐心等待成绩出炉,日子就在炎炎夏日中不咸不淡地过着。 一天,爷爷又要出门店。秦立正好在家,便扶他下楼。爷爷如今已拐杖不离手了,背也比从前弯了许多,走路不再带风,而是多了几分颤颤巍巍。从二楼到一楼这段多年来每天上下的楼梯,爷爷在秦立的搀扶下走了很久。 当天晚上,饭桌上,秦立提议,把爷爷奶奶的卧室搬到一楼。 这是他十几年前就预想好的计划。感觉是时候了。 2009年这个年头,以秦家目前的状况,装电梯不现实。 俩老的第一反应是不太愿意。二楼住得好好的,无端端干嘛搬到一楼? 秦立给全家人讲道理,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尤其是爷爷,上个楼梯都气儿喘了,两个老人家的身体很明显不好再天天走楼梯。 一楼是不太适合当卧室,所以得改造。一楼前间的大门改成墙壁,留一道商品房那种正常尺寸的门供进出就行。 还有采光,两边的墙都挨着邻居家,动不了,只能在朝街的那面墙开窗户。 至于隔音,秦立索性没提,这并不是大问题。 老人家听力都不太好,几乎没有隔音需求。 卧室旁边隔出一条走道,通往里面的楼梯,进去就能上楼。 一楼后间也要跟着改造,杂物全部清出去,整个改成厨房和餐厅,照着二楼厕所的位置新修一个浴室,给两个老人家专用。 和后间连着的鸡舍是半露天的,现在已经不养鸡了,白白荒废着,重新粉刷一下,弄点楼顶的花花草草下来,摆上些桌椅板凳,就是个小后花园。老人家要是不想出门,搁这儿坐坐,晒晒太阳也行。 这样,前间有窗户,后间有半露天小花园,厨房和浴室还有抽风机,空气绝对够流通。 秦立一番高谈阔论,从爷爷奶奶到秦志国、叶菊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这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啊。 秦志国文问:“小立,这一通装修,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秦立一点不慌,“我估算过,最花钱的主要是修厕所和新砌一面墙,能自己干的手工活我们通通自己来,努努力,能控制在5万以内。” 全家人都沉默了。只有小秦翔听不懂,默默地吃着妈妈给他夹的菜,嚼得满嘴流油。 第209章 我出一半 听到5万这个数字,奶奶、爷爷和秦志国都是一阵牙疼。 秦志国回永镇好几年了,卖酒那事儿还干着,几年来八百底薪雷打不动,另外辛辛苦苦挣一点提成。他如今早已被磨去年轻时的心性,再不敢做什么大老板梦,认命了,住家里的,吃家里的,还能有点工资,不错了。 奶奶依旧不跟秦志国要家用,买菜大都还是花她的退休金,但话里话外会催秦志国去交家里的水费电费煤气费等等,秦志国这点逼脸还是要的,搞定这些杂费以外,还会时不时买点熟食回家,提升伙食质量。 这几十年来,秦志国一贯没有攒钱的意识,总认为自己的贫穷是暂时的,辉煌是未来的,年入百万千万豪车别墅是必定的,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哪能天天薅着那一块几毛地省?之前有多少花多少,以至于滚回永镇时身上半根毛没剩下,在永镇开始工作了,老毛病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烟烟酒酒的,每个月能攒个千八百块就算不错了。 这五万块,如果他来出,掏空他所有私房钱都未必够。 叶菊跟着他混了几年工资,倒是也有点积蓄,但叶菊在这个家里也没少花钱,和奶奶一起去买菜必定自觉付账,又给家里老老小小时不时买点生活用品,逢年过节还给秦立封红包。 这些,秦志国不提,但都知道。 因此,秦志国即便说不上多喜欢叶菊,也没想过和她离了再换一任。 当年严兰珍好歹是他自己铁了心选的,叶菊更像是糊里糊涂就砸他脸上的。 但叶菊有一点,让秦志国很舒心——安静,听话。她不像严兰珍,脾气上来了说怼就怼,噎得他肝疼,叶菊从来他说啥就是啥,有时就算挨了奶奶挤兑,或者在秦志国这里受了气,不高兴她也憋着不说,自己闷着闷着就过去了。日子说不上激情四射,至少还算过得去。 秦志国也知道,叶菊攒下来的钱,是想着以后花在秦翔身上的。 秦翔也是秦志国的亲儿子,叶菊给秦翔攒钱,秦志国当然不会有意见。 秦志国反正是拉不下这张老脸去跟叶菊要钱。 不是秦志国不想孝顺,秦立说的道理他懂,他也想让老妈子的晚年过得舒心一点。 他是有点孝不动。 如果老妈子生病住院,明天就要开刀,他会二话不说砸锅卖铁也得把钱拿出来。可现在,只是搬一下卧室……不搬又不会立马出人命不是? 秦志国陷入为难。同意,这笔钱谁出?不同意,用什么理由? 至于爷爷奶奶,心思更简单,他们的钱都是留着给子孙的,自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每天还能睁开眼睛喘几口气、咽几口饭,就算是老天爷开恩了,临到两腿一蹬的日子,还往他们身上花那么一大笔钱,这不是把钱当水往外泼吗? 秦志国没想到,秦立连这点都提前规划好了。 秦立说:“我出两万五,爸爸你出另一半就行。” 我已经帮你到这了,两万多块总不能还拿不出来,爹? 秦立一说完,全家人都一惊,奶奶问:“小立,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可别吓她,她虽然没上过学,却也知道最赚钱的路子基本都写在《刑法》里了。 这当然不能说是买彩票中的,秦立便坦白交代了。 高一开始他就给一个初中小男孩做上门一对一全科家教,每周赚150,一个月就是600,一直到高三下学期以前,两年半的课他一次没落,由于那个小孩本身成绩就不错,拿了好几次第一,家长非常感谢他,还给他额外发了几次红包。 课酬这一块,他就攒了差不多两万。另外,每年春节的压岁钱都能攒一千多块——主要是严兰珍和叶菊这两个女人太大方,再加上秦立高中住校,每个月奶奶给他500块生活费,秦立每个月攒100,三年下来也有几千块。 高中确实没什么花钱的空间。不用交房租,穿的都是校服,吃的都是饭堂,或者便宜的小吃街,社交就是组队去饭堂,谈恋爱就是一起坐公车回家。 而且他们这个年代,还没流行各种花里胡哨的电子产品、氪金游戏和网红主播,熊孩子想败家也找不着途径。 林林总总地攒一起,两万五大约就是秦立目前的全部家底。 都花出去秦立并不心疼,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上大学后,才是真正开始努力挣钱的时候。 几个大人都听呆了,秦立这孩子……他这是要上天啊? 若是高中期间让奶奶抓到秦立在干这档子事,她保准就生气了。 然而现在听完秦立木已成舟的马后炮,奶奶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 秦立这兔崽子,也忒有主意。 真是长大了。 秦立看奶奶这态度,就驴下坡,说,趁着他上大学前这个假期长,他没啥事情做,正好把这事解决了。他这个壮劳力亲自下场,能省不少人工费呢。 秦立话说到这,当孙子的都主动拿出两万五,秦志国这个当儿子的再没有理由拒绝了。 让七老八十的老人天天颤颤巍巍走楼梯,是不像话。 秦志国便跟奶奶说,如果两老觉得可行,就好好计划一下。 奶奶说,不着急,她先想想。 吃过晚饭,孩子和孙子各回各的房间后,奶奶跟爷爷商量,说老爷子,咱们那头比这头近的人了,还花儿子跟孙子大几万块,合适么? 爷爷沉默。 她又说,阿国工资不高,拖家带口的,这几年估摸着没攒下什么钱,让他出两万多,也是难为他。 爷爷还是沉默。 她又说,秦立准备上大学了,也不知要去哪个大城市,指不定是去帝都,大城市跟永镇哪能一样啊,孩子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还有秦翔…… 爷爷说,香枝,咱怎么都行,你说咋整就咋整呗。 反正他如今啥也不用干,成天闲得很,下一层楼梯花半个小时也不碍事。 等哪天躺床上动不了了,就说明时候到了。 他出门其实也就是想找几个老朋友唠唠往事,偶尔运气好,还能下上一两盘棋。家里能和他下棋的只有秦立,高中这几年,秦立学习越来越忙,有时秦立陪他下棋,被奶奶看到,奶奶就训爷爷,说他耽误孩子的正事。 后来,秦立即便主动找爷爷下棋,爷爷也乐呵呵地说,他老了,下不动了。 第210章 高考成绩出炉 第二天,奶奶就代表她和爷爷发言,让秦立别瞎想,既然他凭着自己的本事攒下了一笔钱,大人不会动他的,他就留着上大学用,家里的事有大人在,不必他记挂。 等他大学毕业,回家找份好工作,找个好媳妇,让爷爷奶奶和爸爸看着他成家立业,这就算是孝顺了。 要是给秦家整个四世同堂,老人家这操劳的一辈子便值当了。 奶奶这个反应,秦立不是没料到。 秦立早就备好了pn b,说,如果爷爷奶奶心疼钱,他就去找严兰珍要余下的两万多,算自己借的,以后工作了还她。以严兰珍的性格,这钱肯定会给,到时秦立就拿这五万块直接去找施工队付钱签合同,钱付出去了,爷爷奶奶要还执意不肯改装,就当他这笔钱打水漂了。 这回连秦志国都听不下去了,他的语气第一次透出半分严厉,“小立,你怎么跟奶奶说话呢?” 他真正想说的是,这小兔崽子,是在威胁他们?! 反了他了! 还去找他前妻要钱? 他这个一家之主不要面子的吗?! 奶奶也愣住了,没想到秦立会强硬到这个程度。 秦立上一世就这样了。说到底,奶奶是“罪魁祸首”。 秦立还记得,那是小学的某一天,具体几岁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也忘了那天是发生了什么事,秦立对奶奶说了一句豪情万丈的话:“只要我想做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到!” 后来想想,一半是他本身性格使然,另一半大概率是中二病犯了。 奶奶听了他这话,两眼放光,大加赞赏,“好!小立好样的!小立说得出,那可要做得到,以后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奶奶还没少给他洗脑,从小鼓励他不畏强权——第一个“强权”是爷爷,他顶撞爷爷,奶奶就在一边拱火,把爷爷气得委屈巴巴。 奶奶又时常对秦立说,小立呀,你记住,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做你自己就好,这世上谁的话你都不用听。 可以说给秦立教育得很成功。他认定的事,就得想办法搞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现在,奶奶对秦立的洗脑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秦立直接开摆,态度撂明了,只要我不怕亏钱,怕的就是你们。 他现在成年了,身份证拿在自己手上,还有一笔巨款,就算把大人惹急了,要揍他,他大不了去江得意家躲一阵子。 实在不行,还可以去陵城投奔严兰珍。 翅膀熟了,就是这么地无所顾忌。 爷爷在一边看大戏,乐得想笑,还没笑出声,被奶奶剜了一眼,爷爷赶紧住嘴,假装严肃。 心里暗搓搓地想,老婆子啊,你看你小时候给秦立这丫惯的,惯得现在都管不住了? 孙子是真出息了。 奶奶意外地还是没生气,又跟爷爷私底下商讨了几回,过了几天,最终结果出炉。 奶奶说,改就改,孙子心疼他们两个老不死的,终究是好事。 说是费钱,心里其实乐滋滋地。 奶奶又说,尽量往便宜了做,别搞太奢侈的,钱这方面,让老爷子出一半,余下的部分秦志国出大头,秦立到底是孩子,看着补一点,心意到了就行。他自己的钱,还是留着去念大学。 秦立对这个方案没意见。秦志国尽管牙疼,少说两万多搭进去了,但老爷子都出血了,奶奶也发话了,他能怎么办,只得含泪遵旨。 说不好是不是错觉,秦志国总感觉,秦立这货,咋老是坑爹呢? 秦志国憋闷得当晚就回房灌了半瓶洋酒,半瓶下肚,看着酒瓶子,又想到这酒不便宜,再联想到自己一夜大腰斩的存款,更心塞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一个年近50的老男人了,还穷得连个几万块都拿不出手? 搁外头,别人见他都尊称他一声“秦总”,都道他在永镇有房有家有老有小,还是老夫少妻,出门就是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吃饭都是大酒店,看着就是个成功人士的模板。 秦志国天天在饭桌上关注国计民生、探讨外交大战、指点财经行情,开口闭口谈的都是几个亿的事,唯独心里的苦半个字不敢往外说。 这大半辈子,他是过了个啥玩意儿。 秦志国很愁,秦立很欢喜,并且干劲满满。 第二天,秦立就和秦志国一起在永镇找施工队,找了熟人介绍,自己又另外找了几家了解情况,货比三家后,很快签了合同。 秦立在装修材料上特别提了要求,尽量用高质量的正规品牌,能用不含甲醛的就不用含甲醛的。不然改装一次家里,全家人还得搬出去住,那就太过麻烦了。 签好合同,没两天施工队就来干活了。秦志国要上班,基本都是秦立在监工,爷爷奶奶也会来看看。 第一步是建厕所,第二步是砌砖墙,这些都得专业人士来干,那之后就是刮腻子、刷漆、贴地砖以及一些零散活,秦立就得自己来了。 一楼改建期间,秦家众人还是在二三四楼生活,互不相犯。 改造工程刚开始没两天,就到高考查分的日子了。 秦立稳得一批,时间一到,就不紧不慢地打电话去查分数,上一世他的分数比一本线高了40多分,这一世,他的分数比一本线高出了80多分。 把这个消息跟家里人一说,爷爷奶奶都高兴得不行,他们并不清楚比一本线高一百分是什么概念,只知道能上一本学校就是能上好学校,比一本线高一百多分,那是妥妥的扶摇直上九万里啊。 他们秦家又要出一个大学生了! 严兰珍也乐坏了,秦好211,秦立985,她的儿女可太优秀了。 这不值得她骄傲一下? 秦立在电话里听出了严兰珍的激动,很想说,妈,您先别太高兴。 他也是211的命…… 就是说,211它也不丢人。 秦立先给林新月发了短信,汇报自己的情况,再问她考得如何,继而打电话给江得意。 江得意在电话那头乐开了花,他说,老秦啊,我能去帝都的医学院了! 第211章 我家有个刺激的项目 江得意上一世念的是本省的一所211医学院,而他这一世的第一志愿就是帝都的一所985医学院。 江得意说,他的分数比帝都这所医学院去年在本省的平均录取线还高一点,感觉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能上的。 秦立先是替江得意高兴,高兴完,又禁不住提前心疼他。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江得意倒好,自己心心念念要学医。 秦立想,老江,接下来5年,可有得你嗷嗷哭的。 没事,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到底。 秦立祝贺完江得意,江得意听秦立考得也不错,虽然没江得意高分,但也能稳上985,反过来又祝贺一波秦立。两人商业互吹完,秦立问:“夏夜呢?你跟他联系没?” 江得意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兄弟,“没呢,我光顾着高兴了,别打电话了,咱们直接去他家,给他个惊喜,今天哥仨去搓顿好的,我请客!” 两人一拍即合,秦立骑上自行车,出门和江得意汇合,再一起骑向夏夜家。 到了夏夜家,夏夜下楼来见了他们一面,脸色不太好。 秦立一看他这神色,就直觉事情不太妙,江得意哪能察觉不到,“你考了几分”这个问题都到嘴边了,愣是没说出口。 还是秦立开了口:“夏夜,你查成绩了?” 夏夜默然片刻,说:“648。” 尽管做足心理准备,江得意还是倒抽一口凉气。本省今年理科一本线才500出头,夏夜这分数,高江得意一截,高秦立一大截。 夏夜却一脸出殡的表情。 这个分数,没到去年清北在本省的平均录取线。 经济学又是个热门专业,夏夜如果执意要报考清北,很可能被刷下来。 夏夜高三下学期几次模拟考都在660左右徘徊,最低也没跌破过650,最高上过671,这个成绩在本省搏一搏清北是有希望的,老师都这么说。夏夜原本的设想是,如果高考能超常发挥一下,多冲那么几分,拿它个670,基本就稳了。 没想到,来了个反向冲刺,这一冲给他冲下了650。 在话筒里听到分数的那一刻,夏夜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大热天里,他浑身冰冷,脸色煞白,嘴唇发抖,倔强地重复查了好几遍。 每次都是同一个数字。 648。 不夸张,夏夜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完了。 他的人生完了。 他12年没敢放松一天的寒窗苦读,数不清个日日夜夜的努力,白费了。 就差那么几分,与清北擦肩而过,他不甘心。 放弃经济学,去选一个分数比较低的专业,他也不甘心。 复读,更是不可能。 曾经的年级第一,沦落到成为“高四”生,他要如何面对他人的目光? 但夏夜知道,这种话,不能对分数都比他低的两个好朋友说。 别人是无法理解的。别人只会觉得他矫情,凡尔赛,装逼。 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要指望他们能感同身受。 他现在不想强颜欢笑,也不想和两个好朋友说违心话,听到江得意和秦立都能上自己理想的学校,报自己理想的专业,他挤出一个笑容,说:“恭喜你们啊。” 然后说,他有点累,就不跟他们去吃饭了,让他们玩得开心。 秦立和江得意没勉强,和夏夜道了别,骑车离开。 两人来到一家以前经常来的炸串店,点了一堆东西,坐下后,江得意唏嘘:“哎,老夏这……我都替他累。” 夏夜很多没说出口的话,江得意其实都感受得到。说江得意完全没想法,也不是。他心底也多少觉得,夏夜太过钻牛角尖,太过苛求完美,太放不下“天之骄子”的包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看看他和秦立,考这么个分数,不也开开心心的? 人生那么多活法,夏夜为什么偏要选最难的那种? 江得意都忍住了没说。谁还没点毛病。秦立还一身毛病呢。但秦立有一点,江得意一直是佩服的,他不爱说朋友的不是,真要说也当面说。这个朋友看不上就干脆别交,成了朋友,就得有个朋友的样。 秦立说:“等他先缓过来。填完志愿之后,再拉他出来。” 两人不再纠结此事,转而聊别的话题。秦立看气氛差不多了,问:“老江,这个暑假有啥安排?” “安排?”江得意想了想,大咧咧道,“没啥安排,不就打打游戏,咋,”他笑嘻嘻看向秦立,“你有啥好玩的?” “还真有,”秦立一本正经道,“我家最近有个很刺激的项目。” 吃完炸串,江得意被秦立拐回了家。 一到秦立家,江得意看着秦家一楼这一地狼藉,傻眼了。 他转身就想走,被秦立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的后衣领,差点把他的衬衫整件薅下来,来个18岁小鲜肉现场裸奔。 “老秦你放手!”江得意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揪住自己的衣服怒喝。 秦立就是不放,“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从小到大在我家吃了多少顿饭,现在兄弟我需要帮忙,你忍心丢下我不管吗?” “忍心,”江得意不假思索,“说得好像你就少蹭我饭似的!” 秦立:“我蹭你的是我蹭你的,你吃我家的算我家的,两码事。” 江得意:“?” 这t是什么逻辑? 秦立抓着他肩膀将他往家里推,“其实也没多少活儿,咱们合力没几天就干完了,你难道忘了我们当年的金江结义了吗……” 江得意嗷嗷直叫,“老秦你个禽兽!我辛辛苦苦上了三年高中,好不容易有两个多月不用做作业不用补课的暑假,你t套路我来当苦力——” 这种兄弟谁爱要谁拿去,他不要了! 两人正闹腾着,奶奶从屋里走出来,见到江得意,先愣了愣,继而笑开了,“哎呀,小江怎么来了?” 秦立抢先开口:“江得意说要来我们家帮忙干活。” 奶奶:“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这孩子也太懂事了。今晚留下吃饭,我记得小江最爱吃咱家的红烧肉了,晚上奶奶给你做多点,敞开了吃。” 江得意:“……” 江得意就这样被秦立抓了壮丁。干了两天活,才搞明白前因后果,原来是秦立提的,要为爷爷奶奶改装家里。 江得意感慨:“老秦,还真别说,以后我要能有你这么一个孙子,想想还挺乐的。” 第212章 大逆不道的计划 秦立干活干得汗流浃背,明知江得意又在辈分上占自己便宜,看在这货跟自己一样大热天里累得要死要活的份儿上,他这回就懒得计较了。 秦立白天都在干活,晚上才有时间和林新月聊一会儿天。林新月也告诉了秦立自己的分数,600出头,这个成绩在本省理论上足够报考国内化学类专业排名前10的高校了。 报志愿这事,林新月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从选文理科那天起,甚至更早,林新月就打定了主意,大学要选化学专业。 林新月试探过母亲的想法,有一次期中考,她总体成绩不错,但化学成绩尤为突出,考了满分。她把卷子拿回家给母亲看,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妈,你看我化学这么好,以后不学化学可惜了啊。 她母亲当即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表情极其严肃地瞪她一眼,说学什么化学,新月,我可跟你说,选学校选专业可是人生大事,你其他事情任性一下也就算了,填志愿是马虎不得也后悔不了的,这种念头你连想一下都别想! 母亲的本意是让林新月选文科,大学学英语,以后上可当翻译,下可当老师,进退自如。 林新月可好,文理分班压根没跟她商量,duang一下自个儿选了个理科,分班名单下来了才告诉她,气得她半天没跟女儿说话。 不过母亲很快又想通了,觉得林新月选理科也有道理,毕竟高考就是重理轻文,很多理科专业只有理科生能报考,而很多文科专业理科生也能报考,就是这么区别对待。 学理科依然可以考英语专业。 母亲说,你知不知道相亲市场上英语老师有多受欢迎?到时你想选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人家都恨不得求着你嫁! 林新月很无语,她并不想知道,更不感兴趣。 母亲也很无语,她就不明白了,她和林新月她亲爹都是中文系出身的,林懿更是中文系才子,家里啥都不多,就是书多,从小对林新月耳濡目染,小学起就让她各种学习钢琴绘画舞蹈,林新月可好,愣就是对化学感兴趣。 他们家对女儿的教育是怎么歪成这样的? 林新月探清了母亲的心思,自此不再提志愿的事。高考后,她偷偷查了很多资料,锁定了国内化学类专业排名第10到第20之间的几所高校,就等着成绩出来,志愿系统开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志愿提交上去。 她这个大逆不道的计划只告诉了秦立一个人。 秦立上一世就支持她,这一世也不会反对。他好笑,林新月这小妮子,看着安安静静、柔柔弱弱,实则心里的主意强得很。 她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一开始,秦立以为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连爱好都没什么重叠之处。后来,秦立越来越发觉,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正因为相似,才会互相吸引,才会走到一起。 也因为太过相似,双方都太过要强,最终难以兼容,在冲突之下分崩离析。 从性格来说,如果江得意不是男的,秦立觉得他和江得意可能更适合搭伙过日子。 秦立继续忙活家里的改装大计。大约半个月光景,厕所修好了,墙也砌好了,施工队不再来了,每天便只有秦立一大早就下一楼捣腾。 江得意一般吃过午饭才来,晚饭有时在秦立家吃,有时回家吃。秦立不好意思逮着他薅得太过分,让他不必天天来,闲着没事做就来帮一把,隔三岔五干完活就请他去外边搓一顿好的。 秦志国要上班,晚上偶尔还得应酬,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秦立就让他不用操心家里的事儿了,自己来就行。 秦志国面上不说什么,心想,儿子还真是长大了。 叶菊却会主动来帮忙。 叶菊一般不跟秦志国去应酬。秦志国那边没她事儿的时候,她就早早回家,来到一楼,帮着秦立一起刷漆、铺砖。这些事她不太懂,秦立让怎么干,她就怎么干。 奶奶见她帮秦立干重体力活,就不催她到厨房帮忙了,还常常弄点水果、凉茶什么的来犒劳两人。 秦翔今年3岁了,家里准备让他今年9月上幼儿园。现在秦翔还天天搁家里待着,只要叶菊在家,他就死活要粘妈妈身边,怎么扯都扯不掉。 奶奶心里有点不高兴。叶菊产后半年就跟着秦志国上班去了,她天天在外边忙着挣钱时,秦翔在家里都是奶奶带的。奶奶对秦翔可不比对秦立、秦好差,都是当亲孙子疼的。秦翔这娃可好,一见亲妈回来了就忘了奶奶。 这么一对比,奶奶就免不了怀念起小时候的秦立来。 奶奶心里有气,有时会对着叶菊发作。 要论“三从四德”,叶菊各方面都比当年的严兰珍称职得多,奶奶吩咐的任务,她只敢超额完成,当着奶奶的面说话都不敢大声,更从来不敢耍什么小性子。 就这样,奶奶依旧能够鸡蛋里挑骨头,秦志国和叶菊在房间里待的时间太长,奶奶都要阴阳怪气一通,说有些人红颜祸水,说秦志国有了媳妇忘了娘云云。 秦志国往往只能哭笑不得地变着法子哄奶奶,表明他心里娘亲永远是第一,叶菊也诚惶诚恐,总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能捋顺奶奶炸起来的毛。 奶奶差不多80岁的人了,却像个18岁的小姑娘,时不时就要闹点脾气,逼着家人来哄,以此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也许是应该被宠着爱着的年纪过得太苦,才会终其一生都疯狂索取补偿。 而爷爷的家庭地位很微妙,他对谁都很和气,唯一敢怼的人就是秦立。唯一会怼他的人是奶奶,奶奶的原则是,老爷子只有她能欺负,其他人敢说老爷子一句不是,那就是不孝。 上高中后,秦立在家生活的时间少了很多,他的房间一年有过半都是空置的。不过每次回家,他都能隐约感受到家里的这些风云暗涌。 秦立和叶菊至今都不太熟,住在同一所房子里,有时一天说的话不超过5句。 这次一楼改装,两人的交流才多了起来。 第213章 兄弟情觉醒 叶菊文化水平不是很高,但做事认真勤恳,被她摸清门路后,干起活来不比秦立这个壮小伙慢。 叶菊和秦立一起埋头苦干,秦翔就跟在叶菊屁股后头,咬手指,流鼻涕,东摸西摸。 叶菊赶了他好几次,这地方太脏,她和秦立都搞得一脸泥一身灰,不想让儿子待在这里,让秦翔去找奶奶。秦翔就是不去,眨着眼睛,巴巴地看着叶菊。 秦翔又一次不小心撞翻一堆东西后,叶菊终于生气了,呵斥秦翔:“说了别乱碰,弄坏了你赔得起啊!给我死上楼去!” 叶菊也是有脾气的,但她的脾气只会对儿子发,而且只敢在家里其他大人都不在现场时发作。 叶菊说完,才意识到秦立就在一边看着,一时很不好意思,但话已经撂出去了,秦翔被亲妈冷不防喷了一脸,瘪着嘴,憋了两秒,哇一声哭出来。 叶菊更烦躁了,“哭哭哭,你就会哭!” 嘴上放着狠话,心里已经开始心疼了,把秦翔搂了过来。 秦立看到小孩哭就头大,他宁愿应付甲方爸爸也不愿应付小孩。 但,这熊孩子是他半个亲弟。 哎。 秦立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叶菊以为秦立嫌弃秦翔吵闹,有点不是滋味,又有点愧疚,赶紧给秦翔擦泪,半哄半吓地让他别哭了。 秦翔哭得更大声。 没一会儿,秦立回来了,来到哇哇直哭的秦翔面前蹲下,摊开手掌,笑嘻嘻地问秦翔:“想不想吃糖?” 秦翔骤然止住哭声,愣愣地望向秦立掌心里那颗白色的大白兔奶糖,显然受到了诱惑,却不敢伸手去抓,只怯怯地偷偷看一眼秦立。 秦立心里叹气,他这便宜弟弟,咋就这么怂呢? 这要换秦立,早就动手抢了。 秦立只好把奶糖朝秦翔递得更近,又问了一次:“想不想吃糖?” 叶菊替儿子受宠若惊,提醒秦翔,“还不快谢谢哥哥。” 得到了亲妈的鼓励,秦翔这才试探着伸出小手手,拿走了那颗递到眼前的大白兔奶糖,迫不及待地剥开,笨手笨脚地把糖往嘴里塞。 叶菊被儿子气得不行,这傻蛋,净知道吃,“你谢谢哥哥呀!” 秦翔嘴里嚼着糖,又偷偷看一眼秦立,见秦立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赶紧移开视线,声音低得除了他自己几乎谁也听不见:“谢谢哥哥。” 嘴里还嚼着糖,说得不清不楚的。 对这弟弟,秦立着实有点头疼。 实在是内向过了头。 之前秦翔年纪小,秦立没怎么在意,最近在家时间一久,秦立越看秦翔越觉得哪里不太对。 秦翔说话细声细气,又怕生,虽说三岁的小孩都没到变声期,男孩说话也像女孩,但一般的三岁小男孩,至少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孩,秦翔……除了头发短,说他是女娃,准有人信。 秦立不由想起欧锐健,一想到秦翔以后可能也那样,有点难以接受。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出来,秦立又觉得自己不该有所歧视。 没办法,秦立有点被后来那个多元开放的时代给整分裂了。 抛开所有政治正确不谈,若按秦立自己的审美,他觉得男生是男生的样子,女生是女生的样子,就很好。 但,又不得不承认,有的男人天生爱当女装大佬,有的女人不愿意被女性化气质定义。 好像也没错。 秦立按下了心里这些杂念,秦翔以后长成啥样,他再担心也控制不了。 顺其自然。 既然秦翔天天巴叶菊屁股后头,他便趁着这机会,干活期间时不时逗一逗秦翔,每天给他买点零食。 秦立还特意去了趟商场,买了些适合三岁小孩的益智玩具,给秦翔玩。 奶奶有囤物癖,家里的东西轻易不扔,秦立小时候玩过又不要的玩具,现在大多被秦翔继承了,唯有秦立放在书架上的四驱车、漫画书,叶菊从不让秦翔碰。 秦翔虽然内向,从前甚至有点怕他这个年纪和个头都很大的哥哥,一感受到秦立主动释放的善意,没两天就被他彻底收买了。 晚上还要求秦翔陪他玩那些益智玩具。 白天秦立和叶菊干活时,秦翔也不再只巴着叶菊,会来找秦立问东问西了。 有时,秦立在房间里上网,秦翔还悄悄钻进来,冷不防爬上秦立的腿,吵着嚷着要秦立给他看动画片。 秦立被这熊孩子烦得不行,再一想到,就这个暑假了,忍忍就过去了,便耐着性子找动画片给秦翔看。 秦翔有动画片看还不行,必须秦立陪着他看,不让秦立走。 秦立:…… 小兔崽子,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了是? 家里人都注意到了秦翔突然开始亲近秦立,秦立貌似对弟弟也很好,都很宽慰。 尤其秦志国,虽然对这事不置一词,但他看秦立的眼神平生第一次涌现出了一股深沉的慈爱。 让秦立心里发毛。 秦立对秦翔好,叶菊也加倍地对秦立好,每天都特意做些秦立爱吃的菜,有一天还不声不响地给秦立买了两套美特斯邦威的休闲服——这次是正牌的,不是“美特斯大卫”了。 奈何秦翔还太小,奶奶不放心秦立带秦翔出去玩。秦立有个小算盘,等秦翔到5岁左右,就教他打篮球,球星从娃娃抓起,培养一下这娃的阳刚之气。 说他古板也行,他觉得男孩还是得阳光健气一点。 日子一天天过去,卫生间的地板和墙铺好了,前门的砖墙也刷好了,走道也隔出来了。下一步是把厨房改到一楼后间,抽油烟机还得找个师傅来拆了重装。厨房弄好,再整后花园不迟。 都是鸡零狗碎的活,需要耐心。 7月底,秦立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本省最好的一所211高校,安大。秦立上一世的母校。 爷爷奶奶和秦志国都不是很懂211和985的区别,他们只是意外,本以为以秦立的成绩,他会考到更远的地方,就算不去帝都,也得去个魔都什么的。 没想到连省都没出。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这个地方就是个山旮旯,考的大学越往大城市去,就越有出息。 第214章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秦立早就想好了说辞,他说,不想离家太远,在安市念书,家里有点什么事,他随时可以回来,平常寒暑假往返也更方便。 而且,安大是本省最好的大学,不寒碜。 家里人一听,都觉得有道理。 不管了,爷爷带上这个好消息,仿佛一夜年轻了10岁,拄着拐杖就出门,逢人就说,我孙子要上大学啦。 人家听说秦立的名字,便问,秦立啊,考上清华还是北大了啊? 爷爷一时被噎住,试图维持骄傲,说,安大,本省最好的大学! 人家先是一脸震惊,继而失望,什么?安大?连省都没出? 安大是个啥,跟帝都的大学那能比吗? 秦立小时候不是贼聪明的吗?常常考第一的孩子呢,不说上清北了,怎么连帝都的大学都没考上? 不应该啊。 说着连连叹气,又假模假式地安慰爷爷。 爷爷一通装逼没成功,反倒被别人使劲明嘲暗讽,非常生气,回到家都闷闷不乐。 爷爷说,那些人一定是嫉妒他们家,见不得他孙子有出息。 秦立很配合,说对对对,他们都是嫉妒,他们嫉妒坏了。 其他人都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江得意被他的第一志愿,帝都的一所医学院录取了。 林新月同样被她的第一志愿,东北一所985大学录取了。 林新月考的这所学校,名号并不响,尤其在南方地带,学校名字说出来,很多学生听都没听过。 林新月做足了功课,以她的分数,这是她能报考的在化学专业领域排名最靠前的大学了。 比起学校的知名度,林新月更看重她能否在这所学校的化学专业得到最好的教育。 这所学校,除了远,没有任何毛病。 陵城到帝都两千多公里,而陵城到林新月的大学所在的城市,有三千多公里。 到安市也差不多。 因此上一世,两人是真正的天南地北,每见一次面就要跨越一整个中国。 电话里,林新月先是高兴,继而陷入失落。 18年来,她拼着劲儿长大,终于羽翼丰满,张开翅膀,成功飞翔了。 但,她一下子飞得那么远,一下子远离了自己爱着的所有人。 自从她偷偷填了志愿后,母亲非常生气,这回真的生气了,跟她冷战了大半个月。 林懿却很为她自豪。看了她的录取通知书,林懿说,这是所好学校,没关系,就算妈妈以后都不理她,爸爸也会支持她,爸爸有能力供她念完大学,只要她想,读研、读博都没问题。 秦立感觉到她情绪低落,笑着说,傻妞,考上第一志愿了还不开心点? 林新月便在那头灿烂地笑开,嗯,我很开心。 夏夜是三人中最后一个收到录取通知书的。他全家人一起研究了半个月,权衡再三,没冒险报清北,最终被浙大录取。 这也是今年玉高最好的成绩。身为重点高中,全军覆没,一整届高三考生都含恨与清北无缘。 这就是“偏远地区”。 江得意非常意外秦立只报了一所211,这怎么看都不合理,秦立把对家里人的说法再说了一遍,江得意看了他好半天,说:“老秦,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恋家啊。” 秦立神秘一笑,“我还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严兰珍和秦好也很震惊,秦立只得又解释一遍……秦立的理由让严兰珍心头一酸,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但,儿子不想离家太远,她怎么能怪他呢? 8月中旬,高考基本上全方位尘埃落定,秦立和江得意终于成功地把夏夜薅了出来,蓝色骑士团三人组久违再聚。 夏夜见到两个好朋友,心情很复杂。 他一心想去的帝都,他没去成,江得意去成了。 而秦立,明明可以考一所985,却报了安大,夏夜不理解。 他想起,仅仅是半年多前,他们在金江边临江远眺、豪情立誓,对着天空水阔,大胆说着自己对未来的设想。那时他们真的认为,未来有无限可能,只要他们想做,好像都可以做到。 现在才切身体会到,“梦想”实则是关在盒子里的那只薛定谔的猫,盒子打开前,它有实现的可能,盒子打开后,一切就会成为定局。 留给幻想的余地越来越小,现实挤占的空间越来越多。 于是,头垂得越来越低,脊背越来越弯,妥协得越来越纯熟。 最好的状态,原来是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具体会长什么样的时候。 这次聚餐,三人各自都怀了点自己的心思。夏夜对命运委曲求全,江得意觉得终于闯过了高考这关,人生的难题已被他解决了一半,接下再难都不可能难得过高考了?秦立则深知,前方路上,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吃到最后,秦立举杯,说:“来,以茶代酒,干一个。” 江得意跟着举杯,看看两人,“为——未来干杯!祝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夏夜也举杯,笑了笑,并不多言,“干杯。” 八月底,在秦立一整个暑假的慢工出细活下,一楼的改建到了收尾阶段。秦立已经给原本的鸡舍、如今的后花园刷好了漆,跑上跑下把楼顶能搬的花花草草都搬下来,亲自拿起电锯,将一楼大厅那张被洪水泡了两回的木沙发改造成长凳,又跑了一趟二手家具市场,买了两张躺椅回来。 小后花园就这么被他弄得像模像样,当然,叶菊也没少出力。 一天下午,叶菊和奶奶去菜市场买菜,秦翔也跟着去了,秦志国在上班,爷爷去外边溜达了。家里只有秦立一个人。 秦立收拾好零零散散的工具,最后给后花园扫了个地,忽然感觉世界前所未有地安静。 秦立伸个懒腰,伸得他腰酸背痛。他走向其中一张躺椅,舒舒服服地躺下。阳光就照在两步之外,打在地上,很晃眼。 秦立闭上眼。 立刻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在躺椅上睡了不知道多久,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像一下老了许多。 从18岁,变成了33岁。 第215章 梦 秦立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小花园,却没有起身往外走的意思。 他看不到自己的脸,却清晰地知道他处在33岁这年。 太清晰,以至于他有点怕这不是梦。 上一世,离开永镇后,数不清多少次,他梦到自己回到了那栋小房子,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房间,或者穿梭在房子里略显幽深的楼道上。 在梦里,那不是“回家了”的感觉。在梦里,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离开过家,那一直是他的家。 直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不记得是第几次搬家后的住处,才猛然惊觉,那只是回不去的故乡。 爷爷去世后,数不清多少次,他在梦里见到爷爷,有时爷爷单独出现,有时爷爷和奶奶一起出现。 梦里,他总是先像平常那样与爷爷相处,逐渐地,他会开始难过,开始哭,流着泪不停地对爷爷说对不起,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自己为什么难过,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而梦里的爷爷总是慈祥地对他笑着,仿佛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愧疚。 直到睁开眼睛,要用力地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啊。爷爷已经不在了。 这些梦,纠缠了他很多年,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他才慢慢地不再做这样的梦。 严兰珍和奶奶总是问他,为什么宁愿在远方孤身漂泊也不愿回家? 秦立找过各种各样的理由,唯独从没说过真话。 他并非不想回家。 他想回家。 但他找不到家在哪里了。 陵城只是他的户籍所在的城市,而不是他的故乡。 上一世他抓不住的东西,这一世他很任性地不愿放手。 秦立在梦里闭上眼睛,继续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阳光依旧晃眼,眼前的小花园仍维持着他刚刚收拾好的样子,一点没变。 自己变了。 变得更老了。 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小花园通往一楼后间的门只有几步之遥,秦立觉得自己该动一动身,这么想着,又觉好累,累得挪不动步。 于是又朦朦胧胧地闭上了眼。 之后,每一次醒来,他似乎都会变老一些。 不记得是第几次,秦立又睁眼。 这次,秦立看到,小花园的门口站了个人。 谁? 总觉得很熟悉,非常熟悉。 那是谁? 那是一个男人,脸上堆满皱纹的男人,他身形瘦削,微微驼着背,拄着拐杖,一头花白的短发仍然浓密。 秦立低头,看到一双如枯树皮般的手。 秦立一惊,这是他的手? 秦立想站起来,发现他连腿都挪不动了。 小花园门口那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带着很浅的笑,静静地看着他。 你是谁? 你是我? 秦立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好像被禁锢在了这里。 他先是恐慌,继而,逐渐放弃挣扎。 眼皮很沉重。 他闭上眼睛。 良久。 他忽然再次张大嘴,竭力想要呼喊出声。 不。 不能睡了。 他得醒来。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林新月,崔学,温可书…… 秦立像一个被锁在密封的水箱里即将溺死的人,不顾一切地疯狂敲打厚实的玻璃,痛苦而狰狞。 他终于又一次睁开了眼睛。 秦立坐起身来,呼吸急促,愣愣地看着前方。 光线变了。显然变得昏黄了。 “小兔崽子,睡醒了啊,口水擦一擦。”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秦立扭头一看,吓得差点从躺椅上摔下去,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的就是刚刚站在小花园门口看他的那个老人。 他爷爷。 他现在认出来了。 “我去——阿爷,你吓死我了!”秦立嗷呜一声。 爷爷嘿嘿笑,“回来就看到你在这睡得跟头猪似的,我就好心不吵醒你了。” 看秦立这模样,爷爷又说:“小子,是不是鬼压床了?” 秦立想了想,“应该是。” 众所周知,下午睡太久,极大概率会鬼压床。 秦立抹了把脸,他估计自己刚刚半睡半醒下看到了进来的爷爷,所以才会做那么一个奇怪的梦。 甚至说不上是梦。 秦立转头看爷爷。 爷爷正舒服地靠着躺椅,感觉到秦立在看他,问:“看啥呢?” 秦立说:“阿爷,来下盘棋。” 临近饭点,爷孙俩却在小花园里摆开了阵仗。 爷爷絮絮叨叨:“我记得你没上小学我就开始教你下棋了,下了这么多年,一次没赢过我。今天我看看你有没有长进。” 秦立嘴硬:“阿爷,你别太得意,等会儿别一不小心就被我拿下了。” 秦立的嘴没硬过10分钟,开局没多久,他就被爷爷吃了一个车。 秦立:“……” 高中三年他就没下过几次象棋,确实手生,但爷爷这80多的人了,怎么虐起菜来还是这么熟练? 两人这一局还没下完,就被奶奶派叶菊来催吃饭了。 叶菊哪敢真催,只是转达奶奶的意思,爷爷说下完这盘马上去,叶菊不敢多说什么,便去如实回禀奶奶。 叶菊来了两三次,爷爷每次都说下完这局,快了快了。 直到奶奶亲自下来,黑着脸把爷孙俩一顿怼,爷爷这才灰溜溜地招呼秦立匆匆收拾棋盘,乖乖上楼。 九月初,秦志国特意在他和叶菊休息这天,和秦立一起,一家三口壮劳力把二楼的东西搬到一楼。床、衣柜这些东西简直要了他们的老命,根本不能直接搬,必须先拆解,到一楼再重新组装,三人从大清早折腾到晚上,总算是搞好了。 至此,秦家的改装工程,圆满完成。 安静了五百万年的重启点系统也有了动静。 [重启点+1] [重启点:442] 辛苦了一个暑假,就奖励个1点。 罢了,这破玩意儿,秦立早习惯了。 秦立9月中旬去学校,他说不需要家里人送,自己能搞定。上学前,他又去买了几套益智玩具送给秦翔。 却在秦立上学的前一天晚上闹了点幺蛾子。 秦立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秦翔这阵子粘秦立粘得很,非要拿着秦立买的玩具钻到秦立房间玩。叶菊要在厨房忙活——现在洗碗的活是她全包的,奶奶已经不管了,看秦立没意见,便放任秦翔去了。 第216章 上大学了 秦立上一世是家里的老幺,没带过弟弟妹妹,也没有当爹的经验,见秦翔这么喜欢自己,激得他爱弟心切,同时被这种情感蒙蔽了理智,高估了秦翔这三岁熊娃的智商——总之,秦立特意买了几套不便宜的乐高积木,以为秦翔会很开心。 秦翔刚拿到玩具时是挺开心的。拼着拼着,他就不开心了。 秦翔怎么拼都拼不好,开始不满,嚷嚷着要秦立来帮他拼。 秦立忙着呢,一个大行李箱里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要清点,哪有空搭理他,随口敷衍几句,让他自个儿慢慢琢磨。 秦翔嚷了几次,都没能把秦立嚷过来,他又死活拼不成型,终于爆发,抓起拼了一小部分的的乐高积木,用尽力气狠狠摔到地上,冲着秦立大喊:“我不玩了!我最讨厌哥哥了!” 这砰的一声把秦立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愣愣地看着秦翔。 哎哟,这个先前看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臭小子,脾气还挺大? 敢情是个窝里横啊,对外人唯唯诺诺,对自家人重拳出击是? 秦翔扔了一次还不够,抓起其他几份还没开始玩的新玩具也全都往地上扔,扔得到处都是,一边扔一边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又哭又嚎:“不要了!都不要了!再也不玩了!我讨厌哥哥!最讨厌了!” 秦立:“……?” 秦立顿了两秒,在心里催眠自己:冷静,先冷静。 3岁的孩子哪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秦立又想,小子,你该庆幸,如果他现在真的还是18岁,这会儿已经动手揍人了。 秦立走过去,抱起哭闹的秦翔,“行行行,不玩了,咱玩点别的——看动画片?” 秦翔倔强地嚷嚷,眼泪鼻涕糊一脸,“不看!什么都不看!哥哥最讨厌了!” 楼下的叶菊一听到儿子的哭声,第一时间就从厨房里跑出来,蹭蹭蹭上楼,来到秦立的房间,先看到秦立抱着哭得极其凄惨的秦翔,再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叶菊的脸色有点僵。 秦立看到她,歉意地笑了笑,走过去把秦翔放到她面前,说:“刚刚他在玩乐高,玩着玩着就开始闹别扭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把锅全甩秦翔脑袋上,但,从秦立的角度来说,事情确实如此。 天地良心,秦立可半根毛都没动他。 叶菊勉强地挤出一点笑,蹲身将秦翔拉过来,训他:“你发什么脾气?能的你,还不快跟哥哥道歉!” 秦翔本来一顿哭闹,逼得秦立乖乖来哄他,现在战果被亲妈一脚碾碎,反过来要他跟哥哥道歉,凭什么? 他太委屈了! 秦翔又扯着嗓子嗷嗷哭起来。 秦志国不在家,但这一下惊动到了爷爷奶奶,爷爷不管事,奶奶上来了,问怎么回事,秦翔咋跟哭丧似的,秦立头疼,说益智玩具太难,秦翔玩不明白,就闹脾气了,没多大事儿。叶菊抱起秦翔,说是秦翔的不是,妨碍秦立收拾东西了,自己等会儿就好好教育他。 秦翔这货确实会看人脸色,奶奶来了,他哭得都没那么理直气壮了,抽抽噎噎地,缩在叶菊怀里,慢慢收了声。 闹腾了一会儿,叶菊带秦翔回了房间。 秦好小时候跟奶奶睡,秦立小时候跟爷爷睡,秦翔不一样,他出生到现在都跟亲妈睡。 这是叶菊要求的,是她来秦家后为数不多的主动提出的要求。 秦翔刚出生时,叶菊的说法是她方便随时喂奶,还有孩子半夜吵闹什么的她好照顾。奶奶原本顾忌孩子会打扰秦志国休息,但再一想,她和爷爷年纪都太大了,身上大病没有小病不断,让那么小的孩子再跟他们两个老人家睡,是不合适。 于是秦翔一直跟妈妈最亲。 大家各自回房,秦立总算安静了。 秦立心里是有点儿不舒服,毕竟是半个亲弟,是后妈的孩子,换作别人,不是谁都愿意给他买高档玩具、哄着他陪他玩的。自己一片好心,换来这熊娃一句“最讨厌哥哥”,人心肉长,谁能舒坦? 但终究是个3岁小孩,不能用成年人的标准去要求他。自己多大岁数的人了,跟小朋友计较什么?3岁小孩不会有隔夜仇,下回再拿零食糖果哄哄他,他就啥都忘了。 这段小插曲,秦立没太放在心上。他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 第二天,秦立早上6点就起床了,吃过奶奶特意为他准备的早餐,就要背着背包、推着行李箱出发了。 秦立出门时,秦翔还没睡醒,三岁小孩觉多,秦翔每天不睡到9点10点是不会睁眼的,秦立说那就别吵醒他了,反正寒假回来就见着了。 几个月过去,那点儿芝麻绿豆的不愉快早扔大海里了。 大不了下次给这熊娃买玩具时注意点,千万别超过他的智商范畴。 就这样,秦立独自坐上了从永镇前往安市的火车。 这一年,从永镇到安市的火车要6个小时左右。 秦立早上9点上车,下午3点左右到站,火车站离安大很近,正好够时间登记报到、入住宿舍。 至于大学的费用,秦立早就跟家里人开门见山谈好了。 给家里改装之后,秦立手上还有一万五上下。 安大的学费一年5000,这其中包括了750一年的“宿舍租金”。这五千之外,秦立还需要解决的就是每月的吃饭和生活用品等开销,按上一世的标准,是每个月700。 700这个数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秦立的大学同学、校友中,城市来的那一拨,男生的生活费一般会给到1000,家境更富裕些的就给到1500。毕竟男生饭量大,钱不够,肉都吃不上几口,再交个女朋友那就更不得了了。 跟这些城市里的工薪家庭比起来,秦立算穷的。 但,跟农村来的贫困生比起来,秦立又算幸运的。 像崔学,就是农村贫困生的典型代表。 要说安大不愧是211高校,985、211这类名校的特征之一,就是各类资助很多——来自国家的、来自社会的。 第217章 同学,你好 就说安大,秦立班上有30人,贫困生名额就有15个。50的入选概率,只要有心,努努力就能进这个贫困生库。 安大不仅会给学生提供一些校内勤工俭学的岗位,还有各种名目的助学金和奖学金。助学金优先看贫困程度,成绩作为参考,奖学金则只看成绩,非贫困生也能拿。总体来说,助学金的次数和数额都比奖学金多得多,安大的学子就算考不到顶尖的成绩,拿不到奖学金,只要保证成绩不太差,每个学期光助学金都能拿好几笔。 崔学大学四年只跟家里要了300块,靠的就是助学贷款、校内勤工俭学以及一次不落的助学金。至于奖学金,崔学虽然从不逃课,作业也认真完成,可是……他在大学的成绩实在平平无奇。 秦立班上,像崔学这样励志的学生并不少。最励志的要数他们班的第一名,也是农村来的,崔学还跟家里要了300块,这位第一名的同学大学四年一分钱没问家里要过,从助学贷款、勤工俭学到助学金、奖学金一条龙,学校里能拿的钱他都凭本事拿了,就这么自给自足地念完了本科。 要说高考残酷,确实残酷。但只要这些孩子肯努力,能考出来,到了一所好大学,学校就会尽可能地帮助他们。 安大只是一所“偏远地区”的211,尚且如此,秦立想,那些985高校的政策应该只会更优厚。 上一世,什么勤工俭学、助学金、奖学金,通通与秦立无缘,学校的羊毛他一毛钱没薅上。 首先,他不是贫困生。虽然安大也有明明不贫困却想法子开证明把自己弄进贫困库的学生,可秦立不想干这事,丢不起这人。 其次,他不爱学习。 秦立从来没有真正热爱过为考试而学习这件事。之前那都是被高考逼的。 说句现实的,考试是他学生时期的工作,不是他的兴趣爱好。 这一世,秦立同样没打算挣学校的钱。 世界那么大,要挣就挣外面的钱。 四年学费总共两万,生活费700每月,四年总计三万四左右,合起来就是五万四。 四舍五入算它五万五。 四年本科总计花费五万五,哪怕在2010年前后,其实也不算多。 按秦志国原本的计划,生活费500,一年才六千,四年才两万四,加上学费,总计四万四。 谁说秦志国不懂精打细算过日子的? 爷爷嚷嚷着学费他来出。他没想到一年才五千,四年就两万,还花不到他棺材本的一半。从前他总以为,上大学,那不得十几万、几十万起步? 攒钱给孙子念大学,这事儿,他想了一辈子。 没人跟老爷子抢,秦立也没拒绝。奶奶寻思,学费老爷子出了,生活费就该秦志国出了。 秦立高中时,奶奶没让秦志国负责秦立的生活费,是觉得秦志国刚生意失败,被撸光了回来,一穷二白的,让他先缓缓。现在秦立顺利考上大学,秦志国也工作了几年,该担起父亲的责任了。 不然,在外浪荡十几年,回到家,儿子已经长大了,他哪里像个爹? 秦立却抢先一步,说,爷爷帮他出学费就够了。生活费他可以自己解决。 大学没太大开销,学校饭堂也便宜,手头的一万五够他花很久了。学校还有勤工俭学项目,挣点饭钱总没大问题。 开玩笑,这可是他这一世攒了十几年的血汗钱,从资本家的消费陷阱里少买了多少玩具和零食,就为了这一天。 秦立这话令秦志国很意外。 秦志国理应为自己有这么一个懂事的儿子而感动。 实际上,他却有点不知所措。 秦立说得太冷静,太理智,那不像是在与家人商量事情,而像是和商业谈判对象捋清合同上的条款。 账面算清楚,谁也不欠谁的。 真让秦志国每个月拿几百块给秦立,他会很心疼,但也不是拿不出。 老子给儿子钱花,这才叫“养育”,这才叫父子。 他和秦立,这几年来,最多算“合租”关系——虽然他俩都不用交房租。 现在,秦立用一种很隐晦的方式,拒绝了这种迟来的“养育”。 秦志国有点儿不是滋味,却也说不明白自己的怅惘从何而来。 儿子刚成年就想着自己养活自己了,不必家里操心了,是好事啊。 往外说,谁家的孩子能这么出息? 关于秦立大学费用的安排,就这么敲定了。 秦立揣着小小的银行卡里爷爷给的五千学费和自己的一万五巨款,来到了安市。 久违的安市。他在这里上完一整个大学的安市。 跟永镇一样热。 秦立进了安大,有学姐来接待他。安大的宿舍,女生能进男生宿舍,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秦立走完一通流程,来到学生宿舍。 这宿舍楼就七层,他住顶层。 夏天热得不要太酸爽。 还有小强满地爬——甚至爬上床什么的,也是基操。 无怪乎这里古时被称为“南蛮之地”。生活在这种气候里,若不是文明社会不允许,老早裸奔了。 秦立对安大这学生宿舍的牢骚发三天都发不完。 但,上一世,秦立明明可以更早离开,却一直到毕业季的6月中旬才搬出宿舍。 不到6月底才搬,是因为他不想做留在宿舍的最后一人。 秦立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拎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吭哧吭哧爬了六层楼梯,来到702宿舍。 他的背包和行李箱本来没那么重的,出发前一晚,愣是被奶奶又塞了不少吃的,让秦立很崩溃。 秦立很想说,奶奶,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东西安市都能买得到的? 别看永镇到安市要坐6个小时火车,实则两地相距不到三百公里,这么点距离,风俗物产之类的都来不及产生变化啊。 奶奶:让你带你就带着,哪那么多意见?拿上点吃的你还嫌弃? 秦立只好闭嘴。 进到宿舍时,秦立已经热出了一身汗,效果堪比刚刚做完桑拿。 安市这个地方,如果不是出生本省的人,狗都不来。 他们宿舍8个人,就崔学一个外省人。 秦立正想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同学,你好。” 第218章 亲爱的舍友们1 秦立回头,看到崔学正对着他笑。 崔学来自隔壁省,一个比秦立的老家还穷的地方——秦立也是后来走出大山、走出小镇、去到外面的繁华世界后,才知道在大都市的人看来,他家乡有多落后。 崔学个子不高,一米七出头,人又瘦又白,长得算是五官端正,透着一股子不知道该说是老实还是和善的气质。秦立跟他站一起,衬托得他特别小鸟依人。 上一世,秦立来到宿舍后,第一个主动和他打招呼的人也是崔学。 之后四年,他们成了班上和宿舍里最好的哥们,每天一起上课、一起吃饭。 秦立也朝崔学笑,“你好,我叫秦立,刚到。” 崔学点头,表示记住了这个名字,“我叫崔学,我早上就过来了,宿舍来了好几个同学了,等会儿他们回来了给你介绍。” 崔学说着,又很自然地问:“你是哪的人啊?” 崔学说话永远慢慢吞吞、温声细语,天生带一种足以催眠的魔力,与人交流时亲和力很强,因此几乎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很好。 当然,后续印象也很好。大学四年下来,班上没有一个同学对他有过半个字的不满。实在要在崔学身上挑毛病,只能说他学习能力和工作能力稍微逊色了一点。 秦立接过话茬,一边打开行李箱把东西拿出来,一边和崔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崔学问秦立要不要帮忙,秦立没客气,一些不重的杂活很大方地委托给崔学。 崔学这人,特别讲究“无功不受禄”,若是平白无故地,别人一毛钱便宜他都坚决不占。 秦立上大学前,交朋友都大方惯了,江得意蹭他饭花他钱从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江得意以外,秦立也遇到过不少借钱不还的同学,不过都是几块几十块的小钱,秦立叹叹气也就过去了,最多下回不借了。 直至来到安大,碰到崔学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主。 一开始秦立不知道崔学穷到什么程度,那时他很难想象这世上真有人活得这么水深火热,而崔学自己也捂着不说,后来两人熟了,秦立才逐渐了解情况,于是总想接济接济崔学,崔学见招拆招,总有理由拒绝,让秦立很无奈。 再后来,工作了,秦立回想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崔学。 可能正是珍惜他这个朋友,所以不想让彼此的友谊变质。 友情的前提一定得是平等。 这一世,秦立决定换个方法,上来先“示弱”。建立友谊的最好方法,不是帮助对方,而是接受对方的帮助。 崔学很热情,帮着秦立简单收拾后,又带秦立去楼下的新生集市买床铺被褥脸盆水桶等生活用品,崔学还说,他把整个集市都逛完了,如果秦立能接受,有些东西去学长学姐那里买二手的,会便宜很多。 秦立从善如流,跟着崔学逛了一圈,两人拎着不少东西,一路说笑着回到宿舍。 进门,发现宿舍里围着桌子坐了5个人,正在边聊天边吃饭。 秦立一看,好家伙,基本人齐了。 崔学赶紧给几人介绍秦立,几人又一一向秦立简单自我介绍,并招呼两人坐下一起吃饭。 秦立说他下楼再买点吃的,崔学赶紧跟上,说他也去。 崔学生怕第一天就白吃舍友们一顿饭。 秦立心道,老崔,不愧是你。 这顿“乔迁宴”算是和气,大家都表现得热情开朗又无私,一片其乐融融。 秦立配合着表演,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想,这表面繁荣也就维持一个星期,最多一个星期,都得原形毕露。 这7个舍友,个个性格鲜明。 除了秦立和崔学,其余六人分别叫田俊生、程绍、余晓江、罗兴仁、萧阳、梁嘉。 田俊生,人如其名,确实俊,702宿舍的舍草,他们班的班草,整个系的系草。 主打一个草。 人是个好人,就是有点恋爱脑。 大学四年,这位同学的光辉事迹主要有两件。 第一件事是大一下学期,他在一节公共选修课上借着小组作业展示ppt的机会,写了一首情诗,公开向外国语学院日语系的系花表白。 他不仅没有遭到教授批评处罚,那位系花还红着脸答应了。 原来两人早就勾搭上了,这场表白就是走个过场。 这件事轰动了安大论坛,系草配系花,两人的浪漫爱情一时传为佳话,羡慕得学校里一众单身狗差点原地修炼成柠檬精。 此后,这货在宿舍里的主要话题就是他女朋友。 计算机学院——简称计院,说出去简直不要太带感——在安大的西校区,外国语学院在安大的东校区,而安大的总面积有两万多亩,这数学题,算算都头大。 安大一直流行一个梗:东校区的保安大叔向西校区的食堂阿姨表白,食堂阿姨说,算了,异地恋没结果。 但田俊生以行动表明,能考上211的人毅力都不会差。每天甭管有课没课,他都雷打不动坚定不移地去找女朋友吃饭,各种节日更是礼物大餐电影约会一条龙,一次不落,艳羡得计院一大群光棍们嘴角直抽抽。 田俊生还有着达则兼济天下的胸怀,极其热衷给计院的难兄难弟们介绍对象。田俊生没少吹牛逼,说你们这群和尚,一天天就知道宅宿舍敲代码打游戏,你们是没见过外院那一群小姐姐,那简直,那简直……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吊打富贵人家、碾压天上人间! 听得一群大老爷们口水直流。 然后田俊生就开始给兄弟们拉皮……介绍对象,女朋友在外院那些明明很漂亮却因为外院男生太少而无人问津的女同学一个个拉来给计院的男同学们认识,还真让他撮合成了几对。 田俊生也尝试过拉秦立去联谊,秦立拒绝得很干脆,并且相当自豪——呵,谁还没有个系花女朋友了? 化学系系花,那也是系花啊。 田俊生在大学的第二件光辉事迹,是大四上学期,那一天下着雨,他在外院女生宿舍楼下像根木雕一样杵着,淋了几个小时的雨,终于等到女朋友下楼见他。 第219章 亲爱的舍友们2 田俊生这个壮举再次轰动了安大校园论坛。还有人翻出了前几年那个表白帖子,虾仁猪心地进行一番对比。 田俊生丢脸归丢脸,他的情圣形象却更稳固了,获得了无数女生的理解与支持。 大一表白,直到大四还在一起,这不就叫专一和长情吗? 田俊生这段校园cp都快能载入校史了。 然而,轰轰烈烈的浪漫在大学毕业时戛然而止。田俊生和女朋友这几年间吵过无数次架,和好过无数次,吵得再激烈也死活分不开。大学一毕业,两人便各自回了老家,先后相亲、结婚。 秦立和田俊生不算很熟,他们性格不同,爱好不同,除了同住一个宿舍,基本上是各走各路,对田俊生的故事,秦立只能唏嘘一声。 再说程绍。 程绍要按后来的流行模板来说,算是一个“赘婿”。 这个人也是相当有意思。 程绍高中时也交了个女朋友,然而,他和女朋友拿的是“富家女和穷书生”的剧本。 他女朋友是富二代,家里很有钱,不是一般地有钱。 上大学后,程绍和女朋友进入了异地恋模式。宿舍没人见过程绍的女朋友,但多少能间接感觉到,他女朋友似乎比较霸道。 比如,有一次圣诞节,702宿舍搞了次团建,程绍也去了。晚上回来,女朋友就在网线那头和他大大地生了一场气,理由是今天可是圣诞节,这么重要的节日,他怎么能不陪她过?哪怕异地,开视频聊上几个小时也算过节。 程绍有点儿冤屈,但还是百般赔不是,费了好几天功夫把女朋友哄好了。 女朋友还喜欢查岗,时不时点进程绍qq空间主页,看看最新访客都有谁,再顺着浏览痕迹点进访客的主页,甚至会加上人家qq,伪装成安大的学生聊天套信息。是男的就罢了,若是女的,她女朋友就会立刻进入战斗状态。 凭着这一手过硬的侦查手段,虽然她人不在安大,却能够精准地推测出程绍身边是不是有小妖精在勾引他,一旦让她掌握到一点蛛丝马迹,就会直接来跟程绍对线。 她还干过那种秦立以为脑残狗血小说里才会写的事——用一个小号加程绍qq,装成小学妹勾引他。 还不止一次。 美其名曰“考验”。 程绍好几回都快被她整哭了。 计院的女生本来就不多,即便如此,程绍还是一天天如履薄冰,守身如玉,方圆五米之内雌性勿近。 程绍曾经在宿舍里感慨:“女人谈起恋爱来,t的比福尔摩斯都厉害。” 不过,女朋友对他还是好的。程绍大学每次放假回来,大家都会发现程绍多了很多大牌用品,从衣服到球鞋,再到电子产品,都是普通家庭的大学生消费不起的品牌。 后来,事情的走向越发玄幻。 有一次宿舍卧谈会,不知怎么的聊到了“婚前大和谐”的问题,大家看法不一,程绍对此反对得旗帜鲜明,他说,婚前那种行为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的,真的爱自己的女友,就必须等到结婚后,那才是对她的负责。 理论上,他说得没毛病。 而事实是,大三,他女朋友就怀孕了。 程绍本来想捂住的,一时说漏了嘴。 当时的氛围有点儿尴尬,大家很给面子,都假装忘了程绍曾大义凛然地反对过“婚前大和谐”这件事。 程绍也尝试过支支吾吾地解释,他原本真没那个心思,就是……就是氛围到了,他也拦不住啊。 大三结束的暑假,程绍搬出了宿舍。他正好满22岁,女方家要求在女孩肚子显怀之前名正言顺地领证结婚。 女方家本不想认这个女婿,一旦拖到毕业,程绍极大概率会像崔学那样被逼分手,可如今搞出人命了,准女婿都喜当爹了,女儿又犟,不认也得认了。 程绍女朋友决定休学回家生孩子,强烈要求程绍陪他,程绍便休学一年,先走完结婚生娃的流程,一年后再回来拿本科毕业证。 据程绍说,房子车子乃至孩子的养育这些都不是问题,女方会搞定,他只要好好照顾妻子和孩子就行。 程绍搬离宿舍时,宿舍里能带走的东西他全带走了,包括那用了三年的旧蚊帐、床铺被褥、台灯电脑桌什么的。其余实在不能带走的,比如水卡、饭卡,他就打折卖给舍友和同学们。 秦立和程绍同样不熟。他搬出去后,秦立再没见过他。后来,听别的和程绍关系比较近的同学说,毕业后见过他一次,那时的程绍已经成了婚、当了爹,穿一身阿玛尼,气定神闲,端起咖啡杯时,很自然地露出手腕上的劳力士表。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 程绍和田俊生在大一大二时关系极好,两人很有共同话题,比如女朋友生气了该怎么哄,聊起来没个完。 大约是从大三开始,两人不知为何,关系迅速恶化。就在程绍搬出宿舍前不久,两人某天一言不合,险些打了起来。 那时秦立也在宿舍,正开着电脑做自己的事,是崔学先察觉到了不对,在程绍和田俊生起口角时就出来劝阻,秦立后知后觉地闻到了硝烟味儿,当即过去横在两人中间,这才没发展到斗殴的地步。 男生宿舍打架可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他们宿舍楼就发生过几起。 什么男生不拘小节、男人之间的友谊更纯粹,纯扯淡。 真干起来,能出人命。 事后,秦立悄悄问崔学:“这俩咋回事?他们之前不是还挺铁的吗?” 崔学很无奈地看秦立,“他们早就闹掰了,你没看他们最近在宿舍里互相都不说话了吗?” 秦立挠挠头。他自己的破事儿也多,实在没空关注舍友们的小情绪。 这算是702宿舍里闹得最僵的一次。四年下来,702宿舍暗涌不断,明面上的干架一次没有,这已经够评上男生宿舍文明典范了。 再说余晓江。 余晓江是秦立上铺的兄弟,两人一直处得平平淡淡,没什么波折,唯有一次,秦立踩了他的尾巴。 第220章 亲爱的舍友们3 余晓江个子比崔学还矮,不到一米七,就算本省人身高普遍不高,但作为男人,这个身高难免成为他心头的痛。 其实秦立觉得余晓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很会讲段子,秦立跟他开玩笑地说过,你去讲脱口秀,或者讲相声,保不定都能火。 余晓江却有点自卑,尤其在处对象这方面。他一直单身到大三,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谁心动过,反正他从不曾主动出击。还是田俊生锲而不舍地给他介绍,终于让他和一个外院的女生牵上了手。 那个女孩各方面都普普通通,但余晓江很满意,他觉得人家愿意接受自己就不错了,很珍惜这段恋情。 余晓江自此开始了从早到晚献殷勤的生活。那女孩没有自行车,他一开始是每天接送女孩上下课,但总有时间对不上的时候,女孩抱怨,他就索性把自己的自行车给女孩骑。 女孩想要什么,他都尽力满足,但他钱也不多,买不了新的,就把自己的给女孩用。 就是这样,女孩还是会跟他闹别扭。有一次,他给对方发信息时,才发现对方不声不响地把他拉黑了,微信、qq、微博,所有社交软件都悄悄删了他。 他还不知道为什么。 他很受伤,去加女孩,女孩不通过,他就去女孩上课的教学楼等她下课。终于等到人,他问女孩怎么又生气了,问了半天,才知道是因为不久前的一件小事,女孩不愿明说,不想和他吵架,于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在宿舍里,他说到这些事,秦立听得一阵唏嘘,说:“兄弟,你这恋爱谈得也太卑微了?舔到这份儿上,没必要啊。” 秦立这句话狠狠地戳到了余晓江的痛点。 秦立是后来才知道的。 余晓江当时没说什么。几天后,秦立无意中翻到余晓江的微博,看到他在微博里不指名不道姓,很隐晦地内涵了自己。 大致意思是,有些人总觉得对女朋友好就叫舔,不把对象当人就显得自己能耐了是? 用屁股想都知道余晓江是在说谁。 秦立当时看得很心惊,余晓江是这样想自己的? 也许他那一晚说话的语气太过轻佻,让余晓江以为他在嘲讽自己。 但秦立想说的是,他认为余晓江值得更好的。不是说条件更好,而是一个更真心实意地喜欢他的姑娘。那女孩但凡多心疼他一点,都不会这样作贱他。 秦立心灰意冷,从此不再对余晓江的爱情故事发表任何意见。 其实不止秦立想劝余晓江。其他舍友也认为他过于委曲求全。有一次,余晓江说:“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有资本找更好的。我这一段如果没了,有没有下一段都不知道。” 最后,他这段恋情维持了不到一年,还是分了。女生主动提的分手。 不过,毕业回老家后,余晓江还是顺利找着了对象,结了婚。 再说罗兴仁。 这位仁兄,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咸鱼。 大学四年,他不肝学业,不搞对象,不打工挣钱,甚至也不玩游戏。他就像天天开了省电模式似的,对外界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只要不上课就在宿舍床上躺着,举着手机看小说。 特别爱看修仙小说。百看不腻。 就这么看了四年。 人很佛系,对谁都和气,跟谁都没红过脸。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秦立有时都怀疑,这货就是在修仙? 只有一次,罗兴仁语出惊人。他说:“如果实在要许个愿,那我的愿望是世界末日。” 秦立:? 好家伙,看似咸鱼,实则心怀苍生啊。 毕业后,罗兴仁算是求仁得仁,回老家找了份工资不高却很清闲的工作,继续他的修仙日子。 再说萧阳,702宿舍里唯一一位富家公子。 安大富二代的含量并不算高。大约真正有钱的,不是考去外省就是出国留学了。 萧阳是安市本地人,家里在安市有两套房,一套是高档小区里的别墅,另一套是家里人为了让他念大学而在学校附近特意买的两室一厅商品房。 他当然不可能挤学校的8人宿舍,有课就去那套房子住,没课就回家住。 萧阳说出这话的时候,宿舍里其他7人都震惊了。 这是能发生在现实世界里的剧情? 果然别人的就是他们的终点。他们还未必能抵达这个终点。 不行,道心崩溃了。 萧阳总体上是个潇洒外向的人,并没有大家想象中富二代那种趾高气昂的作派,他和舍友处得都不错,虽然主要原因估计是他来宿舍的时间实在太短,一个星期莅临不了一回。 短得来不及起什么摩擦。 程绍新换的大牌衣服球鞋电子产品什么的,往往是萧阳第一个看出来,随口问他:“哎,你这是xx家周年纪念版球鞋啊,不便宜啊,我上回看是八千。” 宿舍里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程绍一双新鞋子比他们一年学费都贵。 最后说梁嘉。 提到梁嘉,秦立那可太多可说的了。 702宿舍,阶级分布说得上均匀。 从上往下,萧阳处在食物链顶端,安市本地富二代。 中间那一拨,就是秦立、田俊生、程绍、余晓江、罗兴仁这5个来自小城市或小城镇普通家庭的普通孩子。 实在要比,田俊生的家境大约比另外几人好一丢丢,所以总有钱跟女朋友出去吃饭约会什么的。 最底下是崔学和梁嘉,两人都出身农村,家里经济条件都很差,还弟弟妹妹地一窝孩子。 自然,崔学和梁嘉都进了贫困生库,也是702宿舍唯二的两个贫困生。 按理说,崔学和梁嘉拿的是同款剧本,属于同类型的人。 但,他们的性格可谓天差地别。 上一世,大一上学期,不算在学校附近有房子的萧阳,702宿舍常住人口有7人。 其中5人带了电脑,只有崔学和梁嘉没带。 准确地说,是买不起。 秦立、萧阳、崔学和梁嘉都住下铺。另外四个带了电脑的都住上铺,他们都是笔记本,平常电脑放在床上,捂得严严实实。 唯有秦立带的是台式机。 秦立高考后,秦志国买了台新电脑,把用了几年的那台旧台式让秦立带去上学。 而大学选课、小组作业做ppt什么的,都要用到电脑。 于是,顺理成章地,秦立成了没电脑的舍友薅羊毛的最佳对象。 第221章 亲爱的舍友们4 没电脑的舍友就两个,崔学和梁嘉。 这两人薅羊毛的风格不太一样。 崔学还是挺讲究的,总是等秦立在宿舍,并且感觉秦立没有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时,才会客气又拘谨地问秦立,能不能借用一下他的电脑。 最初,秦立没想太多,舍友开口了,他一般都会借。 秦立的台式电脑不能像笔记本一样捂起来,只能大喇喇地放在宿舍里。 上一世,秦好没提醒他电脑要设开机密码。 秦立以为大家都是21世纪的大学生了,基本的素质和社交礼仪理应是人均标配。对舍友,至于那么防备吗? 然后,开学不到半个月,大家还说不上很熟,梁嘉就很不客气地不把自己当外人,问都不问秦立一声,趁着秦立不在宿舍,直接去开他的电脑来用。 那一天,秦立从外面回来,一进宿舍门,就看到梁嘉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敲键盘敲得正起劲。 秦立:? 秦立当时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梁嘉一见到秦立,当即笑得憨厚,说他只是用秦立的电脑做一下今天的专业课作业,就快好了,还有1分钟。 说是1分钟,实际又搞了好一会儿,秦立耐心地等他弄完,提醒他,要用电脑完成作业,可以去学校机房。 安大并不硬性要求计算机学院的每个学生都自备电脑,但这在教授眼里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计算机专业,电脑都没有,还学个鸡儿? 好在,安大贴心地为实在买不起电脑的贫困生提供了其他的方案。 学校图书馆有机房,只要在图书馆办理了借阅证就可以申请使用,每天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进入,只有上午和下午开放,晚上闭馆,且每个学生每一次上机时间和每个月的总时长都有限制,总之规矩不少。 好处是。 而且,计算机系这类对电脑有刚需的专业,可以优先排队。贫困生也有优先权。两个buff叠加,很容易就能申请到使用时间。 听秦立这么说,梁嘉非常理所当然地回道:“机房太远了,还要提前申请,多麻烦啊。” 前面说过,安大总面积两万多亩,从他们宿舍到图书馆,如果是走路,大约要20分钟左右。 梁嘉当然没有自行车。 梁嘉这话,秦立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 你去图书馆麻烦,用我电脑,我就不麻烦是? 咱俩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这么不跟我客气? 秦立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得不说,初三那年作为转学生以及外乡人被排挤的经历让他从前的臭脾气改了很多,一年下来,他生生学会了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大家是要在一个宿舍里共同生活4年的,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为这么点小事闹僵,没必要。 这一次,秦立也就不爽了一下,没往心里去。 没多久,梁嘉又闹幺蛾子了。 某种意义上说,梁嘉学聪明了。他摸清了秦立每天的行动规律,确保自己不被秦立撞上,才会在宿舍偷偷用他的电脑。 秦立之所以发现这件事,是梁嘉自己暴露的。 那天,秦立在外面,梁嘉打电话给他,声音有点不知所措,说:“秦立,你的电脑好像出问题了。” 秦立:“?” 梁嘉:“我刚刚用你的电脑做了一下作业……我就用了几分钟,什么都没干,它突然就死机了。” 秦立:“……” 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你做什么作业? 秦立压住在胸腔里窜起的怒火,说:“你身为一个计算机专业的,电脑死机了你不知道怎么办吗?” 同学,你特么是在逗我? “我……”梁嘉感受到了秦立隐忍的怒气,说话的音量一下弱了半截,“我都试过了,不行啊。” 秦立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没朝梁嘉咆哮,让梁嘉放着别管,他回来处理。 秦立回到宿舍,看到他的电脑果然是抽风得不能再抽风了。 秦立捣鼓了一番,目测是中了病毒,天知道梁嘉在网上都冲了些什么奇怪的浪。 梁嘉在一旁一直解释,说他真的什么都没干,他连网页都没打开,怎么可能招来病毒,这电脑死机肯定不是他的问题。梁嘉又说,秦立这电脑不是用了好几年了吗,说不定是太旧了,早就惹上病毒了,只是攒到现在才爆发。 秦立看着梁嘉这只想赶紧撇清关系的嘴脸,不想跟他争论,说,不用担心,不会让你赔钱,我自己能修好。 梁嘉松了口气,见秦立不需要自己帮忙,转身就走了。 那天,秦立花了好一会儿功夫重装了系统,并且设了开机密码。 去他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毁灭。 秦立以为电脑这事,到此就该告一段落了。 万万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梁嘉。 不久后的一天,梁嘉又在他外出时给他打电话。 梁嘉的声音无邪、朴实又单纯:“秦立,你的电脑怎么设密码了?开机密码是多少啊?” 秦立:? 这位同学,你t是拿低情商当朴实是? 非要把话说到明面上才能听懂是吗? 秦立反问:“你要干嘛?” 梁嘉说做专业课的作业,万年不变的理由。 秦立说:“你可以去申请机房的电脑。” 梁嘉很为难:“现在去申请,得明天或后天才能轮到……” 秦立:“作业下周一才交,来得及。” 这么来回过招了几句,梁嘉终于听出了秦立的拒绝,没再强求,结束了通话。 这次之后,梁嘉便不再蹭秦立的电脑了。 升米恩,斗米仇,也不知道梁嘉背后有没有腹诽秦立。 秦立猜应该是有的。证据就是后来他们闹的第二次不愉快。 按说梁嘉这人,大体上除了拿低情商当朴实外,也没什么大毛病。心眼不坏,不违法、不犯纪、不故意害人,还能夸他一句老实本分。 大二上学期,梁嘉家里人终于给他买了台电脑,梁嘉和秦立便进入了和平共处时期。 而崔学是宿舍里最迟买电脑的人,一直到大二下学期才攒到三百块,从学长手里买了一台陈年二手笔记本。 那之前,崔学要么去申请机房的电脑,要么借秦立的。秦立的区别对待很明显,借给崔学,他乐意。 第222章 亲爱的舍友们5 这大约令梁嘉心里有了疙瘩。 大学毕业后,梁嘉是702宿舍第一个结婚的——如果不算上程绍。 顺嘴一提,程绍结婚,一个大学同学都没通知,包括他在班上关系最好的朋友。 梁嘉领证时,大家毕业还不到三个月,702宿舍的微信群每天都还有人发言聊天,舍友情还摇摇欲坠地维系着。 梁嘉结婚,舍友们没一个能到现场,但按说份子钱肯定要随的。秦立尽管大一时和梁嘉有点儿摩擦,可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秦立不可能为这么点过节就做那个唯一不随份子钱的舍友。 表面情分还是得留几分。 秦立寻思着,自己和梁嘉就是普通交情,那就随个平均数额,准没错。 秦立便私底下问了田俊生和罗兴仁,打算随多少。两人都说两百块差不多了。 他们大学毕业那年,在安市2000月薪的工作,一群安大应届生挤破了头地抢。给普通同学和朋友随个两百软妹币的份子,不算少。 于是,秦立在私聊里给梁嘉发了个两百块的红包,还说了一句客套的祝福话。 梁嘉收了红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不仅没有说一句“谢谢”,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复。 秦立又双叒叕:? 这人到底是情商不高,还是单纯地就想恶心自己? 秦立觉得这两百块他拿去买肉包子喂狗,狗还能跟给他嚎两嗓子。 这就是他和梁嘉的最后一次交集。 其实梁嘉拿的剧本,和崔学一样,充满了悲剧色彩。 “穷即原罪”,这一点在梁嘉和崔学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大学四年,田俊生、程绍、余晓江忙谈恋爱,萧阳来去自如——据说他毕业后不出所料地出国留学读研了,罗兴仁咸鱼躺平,各人的日子说不上十全十美,过得也都不算糟。 而崔学和梁嘉的大学四年,就是不停地和家里人爆发冲突,反复争吵,最后每次都被逼妥协。 崔学因门不当户不对而被棒打鸳鸯,梁嘉大学期间没谈过一次恋爱,他主要是为专业和工作的事情和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梁嘉是被父母逼着选了计算机专业的。 梁嘉高中念的理科也是父母替他选的。梁嘉自己想念的是文科。他想以后当个语文老师。 父母训斥他没出息,一个男人,当个语文老师,能挣几个钱? 他父母都是农民,其实并不清楚计算机主要学些什么,都是听城里亲戚讲的,说计算机是现在最热门的专业,能赚大钱,像亲戚家的儿子,毕业后在一线大都市进了大厂,年薪几十万云云。梁嘉父母听得心驰神往,一意孤行要让儿子学计算机。 梁嘉当时就提出过异议,无果,父母觉得他还小,哪懂这些,听大人的话就是了。 梁嘉差点哭出来,他说,我从小到大连计算机都没摸过,我怎么学计算机?! 有些地方小学就有电脑课了,比如秦立的小学。但有些地方,直到高中,电脑课都还只存在于概念里,比如梁嘉的高中。 他能考上211就已经是极限了,他怎么可能搞得明白计算机这种高科技玩意儿? 梁嘉父母训得更凶,说亲戚家的孩子不也是农村出去念的计算机专业,最后进了大厂挣上大钱?都是大学生,别人学得,就你学不得? 家里条件这么困难,这么些年节衣缩食、砸锅卖铁地供你读书,好不容易要迈入大学的门槛了,你连这么点苦都吃不了,以后还指望你带全家人过上好日子呢? 你这不中用的不孝子! 梁嘉被怼得一下就蔫了,反抗无果,被家里人按着脑袋,来到了安大计院。 不出梁嘉所料,他的专业课上得一塌糊涂。 像萧阳、秦立、田俊生这些早就开始接触电脑的孩子,大一的课程对他们都算简单的,一来直接上手。而梁嘉这个时候连盲打都还没练利索,敲个最简单的代码都要满键盘地找字母。 大一,梁嘉学得很辛苦,才确保主科全部低空飞过。到了大二,梁嘉好几门课都被教授点名批评,辅导员还私底下找他谈过,问他要不要考虑转专业。 梁嘉仿佛身陷泥潭之人看到了伸过来的一根救命稻草,他想紧紧抓住,于是鼓起勇气,给家里人打电话,一次次地和他们说明情况,试图让他们理解,自己是真的学不了计算机这个专业。 梁嘉为这事和家里人拉扯了一两个月,无数通电话来来回回地打,甚至连辅导员都亲自打过电话给梁嘉父母,帮梁嘉说话。 梁嘉原本充满希望,他的成绩,教授们的评语,辅导员的建议,这些强有力的理由还不足够吗? 他的父母坚决不同意。 他的父母很固执地认为,计算机是一个有前途更有钱途的专业,梁嘉既然都考了进来,都念到大二了,怎么能这个时候放弃? 何况,他说学不了,那为什么大一能及格?大二就及不了格了?一定是他大二学得不够努力,被大学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松懈了! 梁嘉父母直接在电话里撂下狠话,让梁嘉要么在这个专业念到毕业,要么这个大学就别上了! 梁嘉张着嘴,怔愣了半天。 这场转专业大战风风火火开局,灰头土脸收尾。那之后,梁嘉不再提转专业的事,咬着牙勉勉强强地混着学分,倒也被他混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 毕业后,和被父母十二道金牌勒令回家的崔学不同,梁嘉的父母不让他回家,非让他留在安市找工作,觉得安市工资高,而且全家人都想着以后像他们的城里亲戚一样,跟着儿子搬到城市,下半辈子也当上城里人。 份子钱那事儿后,秦立和梁嘉再没直接联系,只辗转听说,梁嘉在安市换了很多份工作,折腾许多年,大约在30岁左右,还是回了老家农村所属的小城镇。 这就是秦立的七个舍友。 这一世,秦立睡的还是原来那个下铺。 上一世,这个下铺是秦立自己选的。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下铺方便,他个子高,上铺对他很不友好。 虽然这一世他带的是严兰珍买的笔记本电脑,而不是秦志国那台旧台式,可只要他是下铺唯一一个拥有电脑的人,电脑这个问题就必须先行解决。 第223章 借钱 果然,入学报到第二天,选课系统开放,有电脑的同学都在电脑上操作,没电脑的崔学和梁嘉,眼巴巴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可以去申请机房,但这种时候的机房人巨多,指不定要排多久的队。 还是蹭舍友的最方便。 梁嘉想让难兄难弟崔学开口跟秦立借电脑,崔学却不好意思提,两人在那扭捏半天,秦立主动说,他们可以用他的电脑选课。 选课不麻烦,每个人就十来分钟的事儿。问题是一旦开始上课,专业课的作业基本都要用到电脑。 等两人选完课,秦立问他们:“你们没有自己的电脑,以后上专业课会很不方便,你们打算怎么办?” 把崔学和梁嘉问住了。 他们对视一眼,自己没有答案,想从道友脸上看到答案,发现道友也没有答案。 秦立对他们的反应并不意外,继续说:“你们可以去申请机房的电脑,先去图书馆办个借阅证就行,计院加贫困生会有优先权,都是的,就是要提前申请,人多的话就得排队,每次最多上机两小时,每个月总时长还有限制,晚上也不开放,有点麻烦。” 这些事情,上一世他们是开学好一段时间后才逐渐了解的,两人没想到这才来学校第二天,秦立就摸透了。 计院学生几乎每天都离不开电脑,天天往机房跑,确实不是长远之计。 秦立:“虽然我们这几个都有笔记本,但笔记本是很私人的东西,说不好听点跟对象一样,不好外借,是?” 秦立说这话时,上铺的几人都正在床上开着笔记本敲键盘,田俊生打着哈哈道:“是啊,电脑和老婆恕不外借!” 秦立就是故意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人情交往,再和气生财也得有个度,不然到头来憋坏的是自己。 崔学和梁嘉的脸色都有点不自在。 尤其崔学,哪能听不出秦立的弦外之音,赶紧道:“不好意思啊,给你添麻烦了。” 秦立:“崔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先听我说。” 崔学点头:“你说。” 秦立:“我有个办法,算是能解决这个事,就看你们怎么想了。” 两人一听,都好奇地看着秦立。 秦立:“计院最不缺的就是二手电脑,去问问学长学姐,肯定有人要卖二手,我估计五百差不多能拿下来。” 其实再降低一点要求,比如能开机就行,砍砍价,三四百估计也有戏。 秦立没说这话,到底是计算机专业的,电脑太拉胯,不利于心理健康。 两人原本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 崔学现在全身上下不到两百块钱,这还是他暑假干了两个月的活攒下的。父母说,家里只能帮他到这里了,弟弟妹妹的学费都是大窟窿,怎么填还不晓得呢,他在大学的吃穿用度得靠自己了。 崔学还在头疼,这两百再省着花也有花完的时候,到时他咋办? 饭都吃不起了,还买个劳什子的电脑。 梁嘉手里的钱不比崔学多多少,就五百块,是他9月和10月的生活费。家里人说,11月开始,每个月只能给他打三百块,他没有什么乱花钱的余地。 这五百块一下子花出去,他到11月之前靠喝西北风过活? 梁嘉不说话,崔学嗫嚅道:“我们现在可能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先借你们。”秦立说,“我给你们一人借五百,你们先买一台二手电脑,至少能应付选课和专业课作业。这五百块不着急,我们要一起住四年呢,慢慢还。” 秦立说完,崔学和梁嘉震惊了,宿舍里其他人也震惊了。 702宿舍唯一能不把一千大洋当钱的只有萧阳。萧阳不在。 对于其他人,生活费最充裕的田俊生也才一个月一千出头,他很难想象,一千巨款借出去,接下来一个月怎么活? 再说,崔学和梁嘉可是贫困生,这钱能指望他们短期内还上?还不上,好意思催? 到头来一毛钱拿不回来,也得认这个亏。 秦立是人傻钱多,还是人傻钱多? 若他们知道秦立的银行卡里有一万五巨款,大约得疯。 “秦立,你……”田俊生没忍住,从上铺探出脑袋,难以置信地问秦立,“要借一千块给他们?” 秦立笑,“我说了,咱们要当四年舍友,还怕人跑了不成?电脑早晚要买的,你以后买不还是得花这个钱,早买早方便。” 田俊生傻傻地看着他,无言以对。 兄弟,就算咱们是舍友,这也才认识第二天啊! 秦立看起来和他们一样普普通通,没想到竟是个隐形土豪? 土豪爸爸,还缺铁哥们吗?借钱不还那种。 秦立不是不知道,借钱是和朋友绝交的最佳方式。 但,两害相权取其轻。 比起自己心爱的电脑遭受外人的凌虐,他选择借钱给这两人。 不然,到时候舍友有刚需,他不丑拒,自己不痛快,丑拒,人家不痛快,友谊的小船还是得翻。 现在一次性替这两人解决问题,对彼此都好。 秦立这一世对梁嘉自认是仁至义尽了,明明知道这货没什么感恩之心,帮他,那是帮崔学捎带的。 这五百块就算他和梁嘉“划清界限”。一天没还完这个钱,他看梁嘉以后还有什么脸来薅他羊毛。 不还也没事,算是提前给梁嘉随份子了,还比上一世多呢,自己真是个带好人。 秦立不爽梁嘉,但对他没什么报复的念头。生活给梁嘉吃的苦已经够多了,不差自己这么一下。 而崔学,凭秦立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尽早还清这笔钱。 秦立这个提议,梁嘉很心动,五百块听起来多,然而秦立都说了不着急,慢慢还。四年时间,还还不了五百块吗? 只要不是立刻得还,就感觉自己赚了。 崔学却陷入了犹豫。才刚开学,认识第二天,就借舍友这么一大笔钱,这怎么看都不合适。 秦立给他们一天时间考虑。次日,梁嘉同意了,崔学拒绝了。 崔学说,他申请机房的电脑就好,反正是的。他不想提前消费,更不想欠舍友人情,尽管电脑是刚需,他还是想自己攒钱买。 第224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秦立主动提出借钱的当晚,田俊生找机会和他单独聊了几句,让他可想明白了,一千块不是小数目,真借出去,就得做好心理准备拿不回来。 秦立看得出,田俊生并不是挑拨离间,也不是想看热闹,而是真的担心他。 为人傻钱多的新舍友操碎了心。 秦立笑了笑,拍拍田俊生肩膀,说老哥,多谢你的提醒,我心里有数。 田俊生见秦立如此笃定,便不再劝。 梁嘉接受,崔学拒绝,这在秦立意料之外,想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本来是想借钱给崔学,捎带着借给梁嘉。现在可好,这钱该收的人不要,不该收的倒是拿了。 秦立没多说什么,也没打算反悔,让梁嘉先去看电脑,看中了,自己跟过去替他掌掌眼,没问题就当场付账。 这钱说好了是借给梁嘉买电脑的,秦立可不会傻到直接把钱塞梁嘉手上,谁知道他会不会花在别的地方。 再说,梁嘉上大学前都没碰过电脑,他懂个屁的性能,万一遇上哪个良心不太够用的学长学姐,高价卖他一台渣渣,他怕还要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梁嘉以为秦立会当场掏出五百块给自己,听秦立说成交的时候他才出钱,不由傻眼,好一会儿,梁嘉讪讪一笑,说那自己先去看看。 至于崔学,秦立自有别的安排。 上一世,有一件小事,让秦立记了很久。 秦立和崔学几乎刚开学就玩到了一起,他以为自己和崔学是很好的朋友了。就在大一上学期的冬天,有一次,两人一起吃饭时,不经意聊到了他们的一个专业课教授,崔学说那个教授人很好,见他入冬了还每次只穿着一件薄外套上课,特意送了他一件旧棉衣。 当然,是私底下偷偷送的,没让任何外人知道。 秦立当时就愣住了,冲上脑门的第一个想法是——啥?崔学穷到冬衣都买不起了吗? 秦立自己比较抗冻,大冬天洗冷水澡都不会感冒,所以即便每天见着崔学,他也以为崔学穿得少可能是因为他比自己更抗冻。 毕竟崔学来自一个冬天会下雪的地方。秦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崔学老家的冬天想必比永镇、陵城、安市这类“南蛮之地”冷得多。 女朋友穿少了,秦立还会贴心地问一句你冷不冷,兄弟穿少了,他是真不会想太多。 秦立一开始就知道崔学家穷,知道他是农村来的,是贫困生,但没料到他穷得如此丧心病狂。 大清不是已经亡了很多年了吗? 这件小事让秦立心里颇为不是滋味。每周见两三次的教授都看得出崔学被冻成了狗,他这个朝夕相处的舍友却没注意到。 也是从这件事开始,秦立总想找机会帮一帮崔学,奈何崔学总是不接受。 这一世,秦立明白,真的想帮崔学,不能再走“接济”路线。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要带崔学赚钱。 不过,这事急不来,得等时机。 没两天,梁嘉就颠颠儿地来找秦立,说他看中了一台二手笔记本。 秦立跟着他去到学长的宿舍,和卖家一谈,秦立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台二手笔记本要价七百块。 学长一通王婆卖瓜,说这台笔记本虽然用了三年,但还很新,平时保养得很好,一点不卡,若不是他买了新电脑,旧电脑留着用处不大,根本不会卖,这个价钱已经是跳楼价了,还是看在同专业学弟的份儿上云云…… 秦立看了看,机子确实值七百,学长没诓他们。 然而这不是重点。 秦立把梁嘉叫出走廊,对他说:“梁嘉,我之前说得很明白,借你五百块。这台笔记本是不错,值这个价,你可以放心买,但你要是决定买这台,多出来的两百得你自己掏钱。” 梁嘉眨着眼睛,看着秦立,有点失望。 梁嘉的想法很简单,自认也很合理——秦立最初的打算是分别借给他和崔学一人五百,总计就是一千,后来崔学拒绝,秦立就只需要借出五百,省了五百。现在,他即便多借两百给自己,还是能省三百不是吗? 一千块都能借,为什么七百块不能借? 而且,梁嘉在二手市场看了一圈,感觉性价比最高的二手笔记本就是这台七百的了。高于七百的,他自己也觉得太过分,不好意思跟秦立要这个钱。五百或者五百以下的,他虽然不懂电脑,但他好歹用过秦立的电脑,对比之下,那些二手机开个机都要5分钟,实在让人很难接受。 作为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他想要一台好一点的电脑,有错吗? 梁嘉以为这七百块秦立会二话不说就拿出来,没想到秦立把规矩定得这么死。 梁嘉有点儿委屈,心里隐隐地想,秦立这么有钱,还跟他抠搜这两百块,也忒小气了。 秦立看着梁嘉那一脸标志性的天真单纯又无辜的表情,知道这货是又把自己当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当亲兄弟也没事,你倒是礼尚往来啊。这分明是希望自己把他当亲兄弟,他把自己当冤大头。 秦立懒得跟他掰扯,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想明白再找我。”说完就走了。 最后,梁嘉忍痛退而求其次,选了一台价位刚好卡在五百块的二手笔记本。 秦立如约替他付了款。 梁嘉拿到电脑就如获至宝地抱回了宿舍,迫不及待开始捣鼓,跟上一世一样,一句谢谢都没想起跟秦立说。 这五百块,秦立就没指望拿回来。日后,梁嘉若还敢厚着脸皮把他当“亲兄弟”来薅他羊毛,他会毫不犹豫地、残忍地提醒梁嘉还欠着自己五百块这件事。 对,五百块,他就记一辈子了。 这桩二手电脑交易结束后,秦立的重启点动了。 [重启点+1] [重启点:443] 梁嘉只值1个重启点,秦立一点不意外。 崔学看到梁嘉的二手笔记本,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羡慕的神情,但一闪即逝。 只有秦立留意到了。 秦立想,兄弟,别着急,好日子在后头。 第225章 只要你一句话 安大的大一新生是有福的。开学本来就晚,拖到9月中旬。因此,开学才两个星期,十一长假就来了。 702宿舍,除了原本就不住校的萧阳,所有人这个长假都打算扎在宿舍不挪窝了。 只有秦立例外。 林新月上大学前,林懿也给她买了一台手提电脑。两人都有了电脑,便告别了靠短信联系的日子,改用qq交流。入学后,每晚10点半以后,两人再忙都会准时上线,聊一会儿天。 林新月开学比秦立早,九月初就开学了。刚入学时还好,看啥都是新鲜的,半个月以后,林新月逐渐崩溃。 林新月每天都跟秦立吐槽她的大学生活。其实就围绕一个点:作为一个南方人,到北方生活的痛。 食物口味不一样,这还是小事。最让林新月道心破碎的是洗澡这个问题。他们整栋学生宿舍楼都只有厕所,没有洗浴间。要洗澡必须去公共澡堂。 只有南方人能理解,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样的噩梦。 林新月的宿舍也是八人间,八人里只有两人来自南方,另一位南方妹子所处的南方是长江一带,唯有林新月来自正儿八经的南蛮之地。 众所周知,南方人一天不洗澡都会死。 反正林新月绝对是这么一个正版南方人。 最初,林新月和宿舍里另一个南方妹子还每天结伴去澡堂,倔强地坚持天天洗澡。进入9月下旬后,林新月这所大学所处的平林市已经差不多是陵城的深秋了,天气渐冷,那位南方妹子全方位地承受不住压力,逐渐从每天一洗变成三天一洗,再变成五天一洗。 仅剩林新月还在坚持着。 她也不怪那姑娘,乍一看只是洗澡这么一件小事,但压力确实大。 一方面是经济压力。校内的公共澡堂去一次3块钱,每天一次,一个月下来就是90块。 比经济压力更大的是舆论压力。 没错,舆论压力。 林新月坚持天天洗澡一个月后,就有同学犯嘀咕了:这孩子是身体有毛病还是心理有毛病?正常人谁天天往澡堂子跑? 林新月觉得全世界都不正常,但全世界都觉得她不正常。 还有一点。南方人不仅每天洗澡,而且家家户户都是独立卫生间,洗澡是件很私密的事,这是共识。 上大学后,林新月第一次来到公共澡堂,看到一群陌生人不遮不掩地坦诚相对,哪怕都是女性,她还是当场惊呆了。 吓得她落荒而逃,宁愿浪费3块钱也坚决不进去。 下一次再来澡堂,她带了一块帘子。脱光衣服冲澡前,她硬是找到地方把帘子挂了起来,挡住自己。 挡不完全,但也没人会特意来盯着她看。多少算是点心理安慰。 林新月迅速成了女澡堂里一道异样的风景线。很快大家陆续知道,这是个南方妹子,正水土不服呢。 大家都不太当回事,入乡随俗是早晚的,她总得习惯。 秦立听完,先是嘲笑,然后安慰,最后炫耀。 我们宿舍有两个独立洗浴间呢,羡慕吗? 林新月给他发来一整排大怒的表情。 林新月觉得不够泄愤,于是说,北方也有比南方好的地方。 比如,没有小强! 这一招一下就把秦立将死了。 小强可是南方人每家必备的生活伴侣。这生活伴侣不想要也由不得你。 没办法,小强一族主打一个陪伴。 秦立根本不想去深究他们宿舍里总共有多少只小强。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脸上爬过,不用怀疑,一定是小强。 安大学生宿舍楼的小强多到什么程度? 每年开春时,安大所有学生宿舍楼都会用强力杀虫剂来一次“大屠杀”,那之后好几天,宿舍楼下的路上,会密密麻麻地躺满小强尸体。 堪称南方一大奇观。北方人不亲自来一次南方,一辈子都见识不到这样壮阔的场景。 即便如此,还是灭不了小强一族。年年杀,它们年年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难怪《三体》说,虫子从未被真正消灭过。 秦立被林新月噎了一下,云淡风轻地回复:[有小强就有呗,我又不怕,你怕而已。] 很欠揍地追了一句:[是?] 林新月:[……] 这让林新月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那是高考之后,他们最后见面的那个夜晚。两人第一次大晚上地在陵城的街道上走了很久。那也是两人一起过的第一个盛夏。陵城的盛夏,不只有阳光、绿树。潮湿的夏天还是小强的天堂。 两人走着走着,林新月突然尖叫一声,一下子躲到秦立身后。 秦立先是一愣,继而肾上腺素飙升,提起十二万分警觉:怎么了?遇上歹徒了?遇上持刀行凶的歹徒了?歹徒要扑过来了? 他英雄救美的机会终于来了? 秦立挺起宽阔的脊背,将林新月挡在身后,强健的肱二头肌蓄势待发,然后,他看到林新月颤颤巍巍伸出手,指着两步之外的地上:“在那!在那!小强!有小强!” 秦立居高临下地和地上那只小强大眼瞪小眼。 秦立走上前,在那只可怜的小强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踩下,啪叽一下将它踩死了。 英雄救了美,又没完全救。 林新月哀叹,说她想回家。即便陵城有她最怕的小强,她也想回家。 但,她不能回。因为太贵。 花大几千就为了回陵城待几天,她造作不起。 她并不后悔考来这所学校,也很珍惜学习的机会。就是适应的过程实在有点糟心。 这才体会到什么叫“在家千日好,出门处处难”。念个大学,念出了一种漂泊异乡、举目无亲的孤独感。 秦立说:[那国庆我去找你?] 林新月愣住:[啊?] 秦立:[你希望我去么?] 林新月秒回:[我当然希望啊!] 又道:[但是……你从安市来我这?你知道有多远吗?] 秦立:[我知道,3200多公里。] 林新月一时沉默。 半分钟后,林新月的信息又来了:[你说真的?] 秦立:[真的。你想我去,我就去。] 只要你一句话。 第226章 好久不见 林新月很纠结。 她很清楚秦立家并不特别富有,有些很现实的问题,不得不考虑。 她索性直接问个明白:[你要怎么来?飞机?火车?光是路费就要花多少钱,你查过了吗?] 秦立笑了,不愧是他熟悉的小妮子。 秦立耐心地跟林新月解释,他自己有钱,没有网贷,没有额外跟家里人要,是自己高中做了两年半家教攒下的,外加春节和生日的压岁钱、平时的零花钱什么的,捋得明明白白,让她放心。 林新月听完,很震惊,秦立这傻孢子,竟然比她想象中成熟那么多,高中就做家教攒钱了。她高中的时候,除了忙学习,就只顾得上为父母的破事焦头烂额、伤春悲秋。 虽然秦立手上存款很多,但林新月一算,国庆假期就七天,坐火车在时间上肯定划不来,只能坐飞机,来回机票少说要两千?七天的住宿费,最便宜也要三四百?即便吃饭林新月全包了,秦立这一趟来回,两千五基本没跑。 两千五百大洋,这可是一个普通大学生两个半月的生活费。 就为了特意过来见她几天。 这一场浪漫太过昂贵,林新月光是想想就心痛。 林新月想了很久,说:[要不还是算了。你好不容易攒的钱,好好收着,别乱花。] 林新月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秦立:[反正没几个月就放假了,春节就能见到了。] 发出这条信息,林新月才猛然意识到,啊,不对,秦立放假了也是回永镇,而不是回陵城。 别人的异地恋还能期盼放假,他们…… 他们连“恋”都还没开始。 她和秦立现在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2009年的企鹅还没有撤回功能,林新月看着自己刚刚发出去的这句话,胸腔发闷。 秦立:[这些事你不用考虑。] 秦立:[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 秦立:[你想不想我去找你?] 林新月从秦立连续发来的这三行字里感受到了某种决心。 隐约预感到了某些东西。她不敢深想的东西。 于是,在自己深想前,林新月敲下了一个字。 林新月:[想] 秦立:[好。那国庆等着我。] 孤身漂泊异乡不容易。他至少能陪伴她一段日子。 秦立带崔学致富的计划,目前还无法实施,得等国庆收假之后。当前对象要紧,兄弟先往后排一排。 本来,这一年中秋在10月3日,正好和国庆长假撞一起了。理论上,秦立应该回家过节的。 秦立打电话跟家里解释,没说自己要去找对象,只说开学才半个月,学校事多,就不回去过中秋了,寒假再回家。 爷爷奶奶都没什么意见。他们没意见,秦志国自然也没意见。 和两老说完,秦立又象征性地和秦志国也聊了几嘴,感觉秦志国嗓音低沉,似乎有点疲惫,秦立想了想,问了句爸你最近怎样,秦志国说家里一切都好,你好好学习,有事就跟家里联系。 都是客套话,彼此都不再深入,很快挂断。 为了抢时间,也为了省点钱,秦立订了一趟夜间航班,深夜出发,10月1日早上抵达平林市。 林新月得知他的行程,坚决要到机场接他。 秦立没拒绝。女朋友来接机,多美啊。 哦,好像还不是女朋友。 秦立没带太多行李,只背了个双肩包。走出出站口时,一眼就看到了林新月。 林新月整个人焕然一新。 她穿着一件轻薄的浅蓝色v领修身毛衣,斜跨一个白色小包包,一条黑色小短裙,两腿裹着一点儿也不透的黑丝——或者说秋裤,秦立分不太清楚,反正显得本来就长的一双腿更长了,脚上穿一双白色高跟小短靴,鞋面上还绑着可爱的白色小绒球。 一头及肩长发不再扎成马尾辫,而是披散下来,涂了点唇膏,唇瓣鲜艳,更衬得她肤如凝脂,面若桃花。 秦立知道,林新月今天为了见他,必是精心打扮了。 林新月上大学前,从来都是板鞋、运动鞋、跑步鞋,冬天长裤,夏天短裤。上了大学,为了秦立,她才第一次去尝试以前想都没想过的高跟鞋和小裙子。 上一世,两人正式在一起好一段时间以后,林新月有一次对秦立说,你知不知道,我也就为了你会这么用心打扮,没有一个女孩子会真的觉得高跟鞋舒服,没有! 爱穿高跟鞋,爱的不是高跟鞋,爱的是“美”,或者说,是竭尽全力守护这种“美”。 秦立当时就愣住了,想了想,说,那以后咱再也不穿高跟鞋了,我其实就爱看你穿运动鞋的样子,跟我多配。 林新月将信将疑,真的吗? 秦立点头,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新月盯着秦立瞅了半天,秦立端得一脸正经地给她瞅,林新月终于没忍住,噗嗤笑了,搂住秦立,往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林新月可不跟秦立客气,自那以后她真就一次都不碰高跟鞋了。 林新月心里很甜。 她有个舍友在宿舍里吐槽过自己的男朋友。那个姑娘个子矮,为了弥补劣势,平常穿的都是超细跟的恨天高,确实显腿长,也确实累。后来,她试着买了一双坡跟鞋,穿出去和男朋友约会后,男朋友说,坡跟的没有细跟的好看。让她生了两天闷气。 舍友生气的点在于男朋友说她的新鞋子不好看。林新月却为舍友感到一点点心酸。 林新月不喜欢跟别人晒自己的男朋友,平常大都专注学习。后来,秦立来过一次她的学校后,同学们都好奇起她的对象,关系比较好的姐妹若问起,她就会自豪地说,她男朋友很好,哪里都很好。 机场出口,秦立大步朝林新月走过去,林新月想维持一点骄矜,却压不住脸上的笑,也快步走向秦立。 来到近前,秦立没说话,微微笑着,张开双臂。 林新月怔了怔,犹豫半秒,扑进秦立怀里。 初秋时节,秦立却在林新月的黑发里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大庭广众下,两人只敢拥抱一会儿。片刻,秦立松开林新月,林新月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好久不见。” 秦立笑,“嗯。好久不见。” 第227章 少女情怀总是诗 秦立发出前就提前在林新月的学校附近连订了六天酒店。两人先到酒店放下行李,林新月问秦立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秦立说不用,飞机上睡够了。 林新月就说带秦立去吃饭,问秦立想吃什么。 要换以前,秦立会随口说都行。他的都行是货真价实的都行,和林新月一起,林新月想吃啥他吃啥,林新月点啥菜他吃啥,甚至吃自助餐,林新月拿啥他吃啥。有时林新月菜点多了,东西拿多了,或者点的菜踩了雷,秦立都能兜底。 在家或和跟朋友一起时也差不多。秦立最怕严兰珍问他想吃什么菜,秦立是“做啥我都吃”,严兰珍是“你爱吃啥我做啥”,两人就此陷入死循环。 秦立纯粹是懒得在吃这种事情上动脑子。但凡不给他上一桌甜品,不难吃,能吃饱,对他就是一顿好的。 这次,秦立却不说“都行”了。秦立说:“我想去吃你们学校食堂。” 林新月都想好带秦立去学校附近一家对于学生还挺高档的火锅店搓顿好的了,听到秦立这话,愣了一秒,脱口道:“好呀。这还不简单。” 秦立又说:“我先陪你回一趟宿舍。” “啊?”林新月再次愣了,脸不自觉地有点红,“我宿舍?我宿舍……不让男生进。” 秦立:“我不进,就陪你回去换双鞋子。” 林新月怔怔地看着秦立,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换鞋子?”她低头看看自己的高跟小短靴,她这鞋子,不好看吗? 她先是紧张,继而失落。 这条小裙子和这双小短靴,都是她得知秦立国庆要来后,临时去夜市搞回来的装备。 这还是舍友们的主意。那天晚上,和秦立在网上聊完,林新月高兴得坐在床上傻乐,被对面床的舍友看到了,说林新月笑成这样肯定跟对象有关系,抓着她让她从实招来。 整个宿舍一下炸开了锅。在女生宿舍,没有什么比姐妹的感情更刺激的话题。 林新月也不想藏,羞羞答答地跟舍友们说了秦立国庆要来找她的事,羡慕得舍友们连声哀叹,看看人家的男朋友,再看看她们的……哦,她们中大半都还没有男朋友。打扰了。 林新月连忙说,还不是男朋友,就是普通朋友……普通高中同学。 这话招来了七脸鄙夷和七双白眼,天天晚上聊天,还跨越三千多公里来找她就为了跟她待几天,这不是男朋友?都是拿到身份证的成年人了,还搁这装纯情呢?这男的若不承认,就是个妥妥的渣男! 林新月更慌了,连连解释,说他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有个舍友搂住她的肩膀摇晃,啧啧啧,小新月,你着道了,这还没正式名分呢,你就先替狗男人说话了,完蛋了完蛋了。 另一个舍友撺掇林新月,说他都愿意为你跑三千多公里了,鬼都不信他没想法,这个国庆长假就是最好的机会,一定要让他表白! 林新月傻傻问,怎么让他表白? 舍友说,暗示他呀,引导他呀! 林新月:他要是听不懂暗示怎么办? 又一个舍友说,实在不行直接问,a上去! 林新月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直接问,有点难为她。 没等林新月说话,另一个舍友说,不行,不能主动问,一定要让他开口表白,必须是他追你,这决定着以后双方在这段那感情里的地位——主动的女生不值钱! 舍友们逐渐出现了不同的观点,有人坚持让林新月引导对方表白,有人说这都21世纪了,还搞女生不能倒追那套呢云云。 吵了好一会儿,在宿舍老大的带领下,众人先就一个问题达成一致:林新月得先搞一套战衣。 林新月自己没有裙子,平常都是牛仔裤,短袖加外套或者卫衣、薄款毛衣等,万年板鞋或运动鞋。在大一的女生中,这倒是很正常的装扮。 但谈恋爱显然是不够的。 舍友们集体出动,推着林新月去了学校附近的夜市,挑挑拣拣一晚上,给林新月弄了一条小裙子和一双高跟鞋。 又在宿舍搭配了半天,林新月换了无数套衣服,在镜子前转了无数个圈圈,给一众舍友评审团们过目,终于搭配出了几套号称“直男斩”的装备,宿舍里唯二有男朋友的其中一个女孩宣称:就林新月这条件,这直男斩小裙子一穿上,没有一个直男能抵挡得住! 如果能,那肯定不是直男。 林新月就这么在舍友们的期盼中忐忑出征了。 现在,秦立却说,让她回宿舍换鞋子。 莫非……秦立真不是直男? 啊呸。 秦立看到林新月脸上失落的神色,多少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也不是天生就懂,而是上一世花了很长时间一点点学会的。 如果他还是20出头的小伙子,他现在一定是另一种心情。 他会惊艳于林新月从一个高中女生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一个明艳动人的女神。 他会忍不住想,为什么以前看不出来她的身材竟然这么好,曲线这么曼妙……他会心跳加速,会从耳朵尖发烫到脖子根,又怕被对方察觉,怕丢脸,怕人家女孩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更怕人家觉得自己是流氓。 他会很想跟她说你真好看,又担心直接说会显得冒犯或轻佻。他会总想盯着她看,又担心被她发现自己盯着她看。于是只能在她没留意的时候抓住每一个机会偷看她。 然后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疑惑,为什么造物主能把少女塑造得如此美妙。 他会想牵她的手,一路上也许会想无数次,却始终不敢真的去碰她的手。 他会很难受。又很享受。 这种心情,只有在还没学会所谓的“撩妹技术”之前,才会有。 后来,他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些男人在饭桌上云淡风轻地说,自己一个月换四个床伴,平均一周一个。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秦立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什么快乐或不快乐,幸福或不幸福。仿佛这种事就是吃饭睡觉,不过尔尔。 第228章 我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现在,秦立第二次经历20岁,但再也回不到真正的20岁。 现在,他不会再面上稳如狗、实则慌得不行,他不会再满脑子只剩下荷尔蒙作祟。他会注意到,林新月这双高跟鞋明显穿得不熟练,走路走得小心翼翼,就像那个初化人形、每一步都宛如走在尖刀上的小美人鱼。秦立背着沉甸甸的双肩包,初来乍到,走得都比她快,他要大大放慢脚步,林新月才能稳稳跟上。 秦立当然没亲自试过高跟鞋,可既然林新月说过“没有一个女孩子会真正喜欢高跟鞋”这种话,他想,大约是很不好受的。 更何况,他笃定林新月不舍得花大价钱买昂贵的大牌高跟鞋。便宜的高跟鞋必定更磨脚。 “你今天很好看。”秦立对林新月说。 林新月正低头打量自己的鞋子,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看秦立。 秦立微笑,“但我感觉,你穿这双鞋子不是很舒服,是不是?” 林新月有点窘迫,啊这,这都被秦立看出来了? 秦立这货为什么总在不该聪明的时候那么聪明! 让她很尴尬的! 秦立说:“不喜欢穿高跟鞋就别穿,不喜欢穿裙子也可以不穿。原本的你就很好。” 秦立顿了顿,考虑了一会儿,还是把接下来的话也说出了口:“我喜欢你原本的样子。” 今天的林新月很美,非常美。魅力可以说拉满,满到爆炸,他们俩走在路上,秦立都感受得到周边时不时有男人朝林新月看。 继而以一种“这臭小子若不是富二代就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愤懑眼神看秦立。 但他喜欢高中时那个无拘无束的林新月。那时的她穿着宽松的校服,扎着马尾辫,额边随意地别着各种颜色的发夹。和他聊天时,她会眉眼弯弯地听得很专注,他明明讲了冷不到行的破梗,她还是会开怀大笑,笑到抽搐,笑出一口并不优雅的白牙。 她和他在一起开心,是因为她能做自己,能说心里话。而今,她为了和他在一起,选择了不做自己,或者说,去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秦立想告诉她,不需要这样。 她也好,他也好,一直努力,不是为了改变世界或改变谁。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改变。 别说功成名就或者富贵还乡。一个人终其一生,能够做到自己不被改变,就很不容易了。 “喜欢”两个字,高清无码地扎进林新月的耳膜里。 她微微瞪大眼睛。一时难以置信。 她听到了什么? 秦立说喜欢自己? 这,这算不算是表白了? 这算不算是表白了啊啊啊啊啊啊! 也太快了,她还没来得及暗示和引导呢! 林新月满颊通红,别开脸,假装看别处,很低地回了一声:“哦。” 秦立送林新月回了宿舍,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林新月很快换了一身衣服下来,头发还是扎成了马尾辫,穿一件宽松的白色卫衣,牛仔裤,白色板鞋,背一个黑色镶粉边的小书包。唯有唇膏没抹,留了下来。 林新月整个人都松快了,这高跟鞋她穿了大半天,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踩在刀尖上,无比佩服那些日常穿高跟鞋的姑娘,尤其是还能穿高跟鞋跳舞的姑娘。 还有那紧身毛衣,那小裙子,她也穿得很不习惯。聚拢型bra能托得胸型很好看,但也很难受,她有时会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而且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bra就会移位。某种意义上算是西方十七八世纪那种女性束胸衣的低配版。 这身装扮,林新月穿出了走红毯的紧张感,每个姿势都要端着,要优雅,要淑女,再也不能像穿校服那样肆无忌惮。 对美的追求是需要决心与代价的,林新月认清了自我,她没有这个当美女的命。这回若不是为了秦立,她断不可能在出门前花一两个小时梳妆打扮,有那时间,拿来干点啥有用的不行? 林新月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秦立面前,笑道:“走,带你去食堂。”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林新月路上时不时遇到熟人,和他们打招呼。那些人不论男女,都会好奇地多看秦立几眼,有的走过了还会回过头来特意打量两人。 面对这些探询的目光,林新月毫不在意,一点也不怕他们议论。 甚而有一丢丢自豪。她这算不算是和秦立“官宣”了? 秦立都说出“喜欢”这个词了,就,是那个意思了? 那秦立为什么还不牵她的手? 不过,这是学校里,过分秀恩爱确实不太好。还是低调一点。 林新月的脑内小剧场已经开演了。 秦立也在想自己的。他又想起了上一世第一次来林新月学校的情景。 那时已是大二下学期。上一世的秦立没有小金库,大一就说要去林新月的学校找她玩,攒钱攒到了大二。 聊了两年,秦立早就知道林新月住哪栋宿舍,连具体几楼几号都探清楚了。他故意告诉林新月自己会在哪天到,实则提前了一天,想要给林新月一个大大的惊喜。 那天林新月下午有课,几点下课秦立也提前打听好了。到了平林市后,他特意去花店买了一捧足有99朵的鲜红色玫瑰花,来到林新月宿舍楼下,等她下课回来。 宿管阿姨大约见惯了这阵仗,没有赶他。来来往往的同学都用奇妙的眼神看他,大概都在想,是哪个女神又钓到了一个傻小子。 秦立满心期盼,想象着林新月见到他的反应,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秦立来早了,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林新月。林新月背着书包,微微低着头,步伐飞快地往宿舍走。 秦立远远就认出了林新月,赶紧站起来,看着林新月越走越近,等她发现自己这个“惊喜”。 没想到林新月压根没抬眼看他一下,眼看就要走过他身边,秦立一愣,赶紧过去拦到她面前,“新月——” 林新月的反应也很机敏,连忙绕开几步,速度更快,几乎要跑起来了,依旧不看他一眼,很不耐烦地说:“我说了别再来找我了!” 第229章 斯人若彩虹 秦立直接懵逼。啊?咋回事儿? 今天早上不还说得好好的,林新月不是都迫不及待等着明天来机场接自己了吗? 秦立看着林新月绕开他后急速冲向宿舍楼入口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没时间多想,喊道:“林新月!” 这一嗓子几乎响彻了宿舍楼下的整条小路,四周的路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林新月本来很火大,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得寸进尺了还?同时,脑海里闪过一丝违和感,这声音……很熟悉啊。 ……嗯? 林新月放慢脚步,转身,盯着秦立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看清。 林新月:“……秦立?!” 林新月确认自己没看错,压着声音,惊呼一声,这才笑了出来,“秦立!” 她高兴地冲过去,想抱住秦立,却被秦立怀里那捧巨大无比的玫瑰花横在彼此之间。秦立同样想抱她,没空间抱,只好傻乎乎地把玫瑰花递给林新月,说:“送你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林新月送花呢。 之前一起逛街,遇上卖花的,林新月都不让秦立买,说这种买回去什么用处都没有的东西,谁买谁是冤大头。 秦立知道林新月肯定会说他浪费钱,但他乐意。他就是要在林新月的学校狠狠地法尔赛一把,这个面子不能丢。 林新月把那捧玫瑰花带回宿舍,果然引起整个宿舍一片哗然。 那天晚上,秦立问林新月怎么见到他第一时间是绕道走,听林新月说完,秦立才明白怎么回事。 林新月在系里被骚扰得很烦。 林新月的班级有30个人左右,总计7个女生,而林新月差不多是这7个女生里最漂亮的。 这个后果就可想而知。 尽管理工科男生大部分害羞内向,却总也有一两个社牛。大一开始,从同班的到同系的,再到同院的,对林新月芳心暗许的男同学不知何几。藏得好的,林新月不理会,表达得比较隐晦的,林新月当不知道。这一类,都算应付得过去。 只有两个男生比较出格。一个是班上的,据说是大一对林新月一见钟情,之后频频找机会示好,比如上课不是坐在她前面就是坐在她后面,总是想办法和她分到同一组做实验,有时还送点小礼物、给她打饭等等。 林新月猜出他的意图后,找了个机会,告诉他自己有男朋友这件事。那男生被打击得当场蔫了下去,自此都不太好意思和林新月说话。 另一个是最令林新月头疼的。那是同院的一个男生,和林新月的一个同班同学是好朋友,因时常混在一起,便注意到了林新月,然后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攻势。 林新月这次更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已名花有主。 那位男同学却不信,林新月说的这个男朋友只存在于林新月的台词里,他认为是林新月编出来的。 他不知道被喂了什么鸡汤,认为爱就是1+1,努力就有结局。高考都能闯过来,追个女生还能追不到手? 女生不就是喜欢被追的过程嘛。 于是这位男同学锲而不舍地用感动了全世界、感动了自己唯独感动不了林新月的方式追了林新月好几个月,在她宿舍楼下弹过吉他、唱过歌,还用蜡烛摆过爱心。 蜡烛摆爱心那回,正好将林新月拦了个正着。那男生在院里人缘不错,还叫上了一帮子同学来给他助阵。林新月晚上下课回来,被一群男男女女挡住去路,那位男同学深情地朗诵了一段《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说什么“我的心灵早已是你的居所,即使我离开,它也将伴随着你”,然后单膝跪在她面前,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根本不等林新月说话,围观群众就整齐划一地起哄:“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连一些不认识两位当事人的路人也不明觉厉地凑过来,加入喊口号的队伍。 林新月气炸了,要不是仅剩的一丝理智提醒她要维持最后一点脸面,她会当场发飙。 什么“我的心灵早已是你的居所”?你t认识我是谁吗?你了解我吗??? 林新月冷着脸拒绝了他,让他不要再纠缠自己,气呼呼地上了楼。 身后隐约听到有人说,哎她怎么这样啊,这女的也太高傲了,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这么不把别人当回事啊云云。 这些细节她没跟秦立说,不然好像一天天跟秦立炫耀自己有多少人追似的。 舍友说过她,这些事就该跟男朋友说,他们可是异地呢,他在大学会碰上多少别的姑娘她知道吗?就得让男朋友知道自己受欢迎,追自己的人从东校门排到西校门,时时刻刻让他有紧张感,他才会懂得珍惜。 人都是这样的,就是犯贱。 林新月听着,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那一天,秦立才明白,林新月为了他这棵树,拒绝了多大一片森林。 两人去饭堂吃了饭,然后在学校里闲逛。大学确实是很适合谈恋爱的地方,校园里有湖泊,有山石,还有林荫小道。 平林市是个知名大城市,有不少5a级景点。林新月原本的计划是带秦立去平林市的各种着名景点逛一逛,毕竟难得来一趟。 秦立却说他不想去。这几天,他就想和林新月在学校里和学校附近优哉游哉地逛逛,看看林新月平时上课吃饭逛街的地方。 林新月觉得这也挺好。 和秦立在一起,她并不在意去哪里,做什么,吃什么。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很开心。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上一世,很久以后,林新月才明白,那个像彩虹一样的人,一辈子怕是只会遇上一次。 国庆假期一晃过去几天,两人几乎把林新月的学校逛了个遍,每天换一家食堂吃,偶尔晚上会去夜市逛小吃街。在夜市,秦立给林新月买了一条丝巾,林新月给秦立买了一顶白色的鸭舌帽。 假期过到第四天,这天两人在食堂吃过午饭,散步消食,路过篮球场。球场上有男生跟林新月打招呼:“哟,林新月,你男朋友啊?” 第230章 花式得分 很不巧,跟林新月打招呼的这几个男生里,有一个秦立认得。 就是上一世对林新月深情念诵《罗密欧与朱丽叶》台词的那位大兄弟。 秦立还记得,他叫罗晓佑,名字很有辨识度。估计父母是罗大佑的粉丝。 说起来,上一世秦立来平林市找林新月,就在这校园里和罗晓佑打了一场球。 那天也是路过篮球场,秦立看到有几个人在打球,非常手痒,但他毕竟是来陪林新月的,把女朋友撂一边,自己去玩不太好,便憋住了这心思。没想到球场上的几人非常热情,说他们是林新月的同学,正好五缺一,秦立来了就能凑一场斗牛。 秦立还没回应,林新月就替他答应了。林新月知道秦立肯定想打,更重要的是,林新月要让罗晓佑睁大狗眼近距离看看,这是她男朋友,货真价实的大活人。 林新月尽管对篮球兴趣不大,却也清楚秦立在球场上的实力。高中时,学校但凡有篮球赛,秦立都在班队里打c位,这就可见一斑了。 但林新月没特意告诉秦立,对面的罗晓佑就是她之前跟秦立提到过的那位烦死个人的自我感动式选手。 秦立不知道罗晓佑是谁,罗晓佑却知道秦立是谁——姓甚名谁不重要,反正他是林新月的正牌男朋友。 男人之间的敌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秦立上场打球,林新月在场边看,还拿出她跟舍友借的数码相机,给这场小型球赛拍视频。 这一下,场上的雄性生物们都打了鸡血。秦立自不必说,其他男同学也极少经历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同学不仅在场边观看比赛,还给他们拍视频这种神奇的体验,当即战力拉满,想方设法展现自己最高超的技术和最风骚的身姿。 然而,秦立打了没一会儿,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纵横球场多年,别说用屁股,用他的袜子思考,都感觉得出罗晓佑在针对他。 不是那种一对一盯防的针对。而是带了点个人情绪的针对。 罗晓佑倒没使什么脏手段,没刻意犯规什么的,就是完全不管秦立的两个队友做什么、怎么打,他就只盯着秦立,让秦立不痛快,拿不了分,他就算赢。 就这么打了十几分钟,大家下场休息,秦立走到场边,接过林新月递过来的矿泉水,咕咚灌下大半瓶,看一眼在另一边的罗晓佑他们,压低声音问林新月:“你跟这几个同学关系怎么样?” 林新月多少看出了些场上的紧张气氛,反问:“怎么啦?” 秦立脸上带了几分狡黠,“我要是使出全力打爆他们,会不会伤你们同学情分?” 林新月看了秦立几秒,噗嗤笑了,弯弯的眉眼也笑出几分狡黠,“不会,伤不到,打,打爆他们,赢了给你奖励。” 奖励? 她要说这个,秦立可就不困了。 秦立再次上场,全然换了个状态。 打娱乐赛、友谊赛,和全力以赴地抢分,是不一样的。 罗晓佑一时感觉秦立的眼神都变了,没细想,以为是错觉。 直到秦立拿到球,他又一次拦到秦立身前。 刚才的秦立还很讲究配合,毕竟篮球是团队运动,要让每一个成员都有参与感,就得有意识地给队友传球。 秦立的两个临时队友水平普普通通,罗晓佑又死盯着秦立,秦立不想太刚,给两个队友传球后,他们要么被断球,要么投篮投不进,丢了很多分。 本来这只是一场娱乐,连比赛都说不上,但罗晓佑的咄咄逼人,和场边林新月的注视,让秦立的犟劲儿上来了。 秦立面对近在咫尺的罗晓佑,球在两手和两腿间快速变幻轨迹。 胯下运球,罗晓佑心里不以为然,谁还不会这一招—— 这念头还没闪过,秦立的球就出手了,不是从秦立的胯下过,而是从罗晓佑的胯下过。 罗晓佑:? 这种动画片一样浮夸的操作是能在现实里出现的吗?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很强。 不能怪秦立,他只是觉得罗晓佑胯下的空间实在太大,不利用怪浪费的。 也就大约半秒到一秒的光景,罗晓佑还在怔愣,秦立已经一个转身,从罗晓佑面前绕到他背后,将弹起来的球搂到自己掌中,起跳上篮。 篮球轻飘飘滑进篮筐里,秦立得分。 另外四人也看呆了。 之后,类似的场景一次次上演,秦立一旦拿到球,就基本不传球了,用各种风骚的姿势一遍遍突破罗晓佑的防守,有时绕过他起跳上篮,强势一点时直接灌篮,有时则突如其来一个后跳,远程投篮。 刷刷得分。 说好的斗牛,几乎变成了秦立的个人投篮秀。 罗晓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特别是林新月还在场边举着数码相机,一刻不停地拍着,战地记者都没她兢兢业业。 罗晓佑第一次感到他追了许久的这个女生有点烦,很想叫她别拍了,拍个鸡儿。 不敢。人家不论身高、体格还是球技都比他强的男朋友就杵这呢。 最终,在罗晓佑咬牙切齿的便秘表情中,秦立酣畅淋漓地打完了这场球。 下场就屁颠屁颠地问林新月:“我帅不帅?” 林新月给他一个白眼。 秦立并不在意,又问:“我的奖励呢?” 林新月装傻:“什么奖励?” 秦立:“?” 林新月的同学们还在场,秦立不敢跟这小妮子打闹,气得牙痒痒又拿她没办法。 本以为林新月就是打个嘴炮,没想到几天后,林新月真的给了他一个惊喜。 上一世的这场球,时隔几十年,秦立回想起来,依旧感觉,很爽。 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上一世罗晓佑死缠烂打地追林新月是在大二,现在才大一,秦立提前来了平林市触发剧情,林新月目前尚未反感罗晓佑——两人根本还没认识。 罗晓佑对秦立应该也还没有什么个人情绪。 刚刚开口跟林新月说话的那个人,不是罗晓佑,而是罗晓佑的好基友,林新月的同班同学。 第231章 宿舍规矩 上一世,罗晓佑原想给秦立点颜色看看,让他在女朋友面前丢脸,所以热情招呼他上场打球,不料反被秦立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这一世,秦立正想着找什么借口上场,林新月的同班同学又道:“我们这五缺一,哥们,会打吗?来凑个人?” 才开学一个月,林新月还没陷入什么“桃色新闻”,这几人和林新月的“男朋友”这个角色没什么恩怨,却也不免好奇。 林新月已经是班上男同学公认的班花了——毕竟就7个女生,一目了然,不难选。其实,再往外比一比,说林新月是系花也不为过。系花的择偶标准是啥样的,谁不想一探虚实? 林新月的同学这么问还有一个原因,他看到秦立穿着一双李宁篮球鞋,他自己有一双同款的。 虽然打不打篮球和穿不穿篮球鞋有时候没有半毛钱关系。 秦立是瞌睡了来枕头,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先看了看林新月,很绅士地问:“那我跟你同学打一会儿?” 秦立这么尊重自己的意见,林新月受宠若惊,他们现在可还处于青黄不接的关系呢,不像上一世大二时,秦立已然可以光明正大地妻管严了。 林新月连连点头,“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秦立做了一些简单的准备活动,临上场前,又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嘴:“数码相机还有电吗?” 这几天出来玩,林新月破天荒地问自己一个家境比较富裕的舍友借了她的数码相机,那个舍友很是大方,说林新月处对象这么重要的事,她必须支持一下。 这个数码相机很贵,据说是五位数的价格,林新月用得极其小心谨慎,爱护有加,生怕出点什么差错,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林新月没察觉到秦立这个问题的意图,低头从包包里拿出数码相机检查,“有啊。” “哦。”秦立不置可否地应一声,看林新月表情很淡定,似乎什么都没多想,心里有点忐忑。 这一世,林新月还会给他那个惊喜吗? 虽然对于经历过一周目的秦立已经不算惊喜了。可他还是想要。 那是林新月送给他的最好的礼物。没有它,感觉他们之间的这段故事就不太完整。 可他又不能跟林新月明说。 还是那句话,二周目和一周目的感情进度不一样。他想重现昨日,却很难保证剧情按部就班地重演。 上场前,秦立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新月,你是想看我正常打,还是尽全力打?” 林新月眨眨眼,“啊?” 她想了想,问:“正常打和尽全力打有什么区别?” 秦立:“正常打那就娱乐娱乐,我不会赢太多,免得你同学不高兴。尽全力打的话,场面可能会比较激烈。” 也可能比较难看。 林新月盯着秦立看了几秒,“你意思是,他们很菜?” 秦立:“不是很明显吗?” 林新月无言以对。 她完全看不出来别人菜不菜。不管路过多少次篮球场,她都不会往球场上多看一眼。 只有在陵高的时候,高三的那下半年,有几次,她从校门口到教室的路上,途经操场,不经意看到秦立在球场上打球,她会悄悄地驻足看一会儿。她看不明白篮球,但秦立每一次起跳进球的身姿都很飘逸潇洒。 林新月毫不犹豫,眼睛里闪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光芒:“我想看你尽全力打。” “行。”秦立点头。有林新月这句话,他就放飞自我了。 这场斗牛,秦立没有针对人任何人,他只是一视同仁地以行动表明,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10分钟后,另外五人瞠目结舌。 20分钟后,另外五人陷入了怀疑人生。 林新月的同班同学和秦立在一组,他没忍住,问秦立:“兄弟,你不是职业队的?” 秦立纵然活了大几十年,还是被这话吹嘘得有点飘。他努力地笑得谦虚,却谦虚得很虚伪,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职业队那可比我厉害多了,哪能比,我纯业余的,就是从小爱打,打着打着就会了。” 并且打了两辈子,也就比你们多了十几年经验,还多了点成年人的心脏。 本质上是经验条比较厚。所以小伙子们,别灰心。 秦立这通高阶凡尔赛,着实让几个小年轻有点绷不住了。 问就是后悔,很后悔,为什么要嘴贱邀请这个陌生人来一起玩? 宁愿五个人瞎打,游戏体验也比这场3v3好啊! 让秦立最开心的不是他无形中吹了一波牛逼,而是他注意到,场边的林新月拿出了数码相机,在拍他们。 秦立压住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假装认真打球。 这场篮球算是顺顺利利地打完了。罗晓佑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上一世他看秦立的眼神恨之入骨,这一世,一场球下来,他对秦立五体投地,不停地说,可惜秦立不是这的学生,不然他果断原地拜师,天天跟秦立学打球。 秦立拍拍他的肩膀,也夸了他几句,算是安慰。 秦立想,这一茬过后,罗晓佑应该不会明知有他这么个人在,还死皮赖脸地去追林新月了? 也算是帮林新月躲过一波无妄之灾。 果然,秦立这个念头才闪过,就听到了“叮铃”一声。 [重启点+1] [重启点:444] 秦立:e…… 好数字。 只是,按罗晓佑同学的尿性,这一世不知会是哪个小姑娘遭殃。 替她默哀一秒钟。 打完球,林新月陪秦立回酒店。他一身汗,和林新月吃饭前得先回去洗个澡。 秦立一直等着林新月问自己“最喜欢哪首歌”这个历史性的问题,没想到林新月半个字没提,反而说了另一件事。 她颇有点不好意思,“我的舍友非要让你请我们全宿舍吃饭……” 秦立一听,乐了。 这个环节上一世也是有的。这是林新月宿舍的规矩,谁交到男朋友了,谁的男朋友就得请全宿舍吃饭。 林新月心疼秦立的钱包,但宿舍的规矩不能不守,姐妹们还为她出谋划策了那么久呢,这顿饭是免不掉的。 重点不在吃饭,而在姐妹们要集体帮她审视一下这个对象,把一把关。 第232章 舍友的考核 秦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说没问题,想吃什么她们定,他负责结账。 然后反手在宿舍群发了条信息:[我明天要和8个小姐姐吃饭] 不忘跟上第二条信息强调加嘲讽:[羡慕吗?] 田俊生:[?] 程绍:[?] 余晓江:[?] 萧阳:[666] 罗兴仁:[鼓掌jpg] 梁嘉:[哇] 崔学:[偷笑jpg] 田俊生反应最为激烈:[卧槽,秦立,你出息了你] 田俊生:[你女朋友知道吗?] 秦立:[我女朋友也在] 田俊生:[?] 田俊生:[哦,你女朋友的姐妹是?刚好八个,舍友?] 秦立:[你很熟练啊] 田俊生:[呵,但凡你对象有几个玩得好的闺蜜,都逃不过这一关] 秦立:[这孩子熟练得让人心疼] 程绍:[这些都不重要,明天记得上图] 田俊生:[程绍,你这样你女朋友知道吗?] 程绍:[我只是关心舍友的情感大事] 之后都是没营养的垃圾话,秦立退出宿舍群,又给江得意发了一条同样的嘲讽信息。 江得意:[?????????] 江得意给他发了一张图,图里是一堆撂成小山一样的教科书。 江得意:[才开学一个月,我已经快疯了] 江得意:[每天都在背书] 江得意:[我t当初为什么要学医] 江得意:[你t当初为什么不拦住我] 江得意:[我能选择复读吗?] 秦立:[我劝过你了啊,你意志太坚定,我根本拦不住你那颗为国为民做贡献的心] 江得意:[?] 江得意:[绝交] 江得意:[为什么你还有空搞对象] 江得意:[你这专业这么闲的吗?] 江得意:[我在受苦,而你背着我去外边找人了?] 秦立:[爱过] 江得意:[再见jpg] 那边,林新月和舍友们反复拉扯,终于定了一家学校附近夜市里人均20左右的小菜馆。 人均20,对于下馆子,在平林市这样的省会城市,哪怕是在2009年,这个价格也绝对算亲民了。但,9个人,就是180块,近两百块。花两百块吃一顿饭,林新月心痛到窒息。 主要感觉很对不起秦立,秦立又买机票又住酒店,来这里后,只有在饭堂吃饭是林新月刷饭卡,在外面买东西、吃小吃,秦立都主动掏钱,这几天看着他花钱如流水,林新月很不是滋味。 这顿饭,秦立坐在一桌子莺歌燕舞的女大学生之间,稳如老狗。 上一世,他可是曾经和一宿舍的女团小姐姐同住了一个假期的男人,今天这就是个小场面。 林新月七个舍友,七双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秦立,想从他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每一句话来判断这个男人靠不靠谱。秦立任由她们看,大大方方地有问必答,问她们想吃什么菜,随便点,不要客气。见女孩们不好意思点太多,他还主动添了几个菜。 大方这一点,反正令大家很满意。 饭吃到过半,林新月借口上厕所,偷偷绕到前台,想把帐结了。前台小妹告诉她,他们这一桌早就付账了。 林新月惊讶,已经付账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完全没留意到…… 她回到座位,远远看着秦立的后脑勺,心情复杂。 这傻孢子。 这顿饭吃得很顺利,当晚,林新月回到宿舍,本已做好心理准备听舍友们挑剔秦立,没想到她们很是嘴下留情,说这人看着挺稳重,也挺会照顾人的。 唯二有对象的其中一个舍友说,比如有个小细节,林新月的罐装饮料喝完了,但林新月不想再花钱点一瓶,喝完了便把罐子放着,没吱声。没过一会儿,秦立拿起林新月面前的空罐子晃了晃,转头就叫服务员再上一罐同款的饮料。 舍友说,她跟男朋友初三就在一起了,他男朋友从来不会对她这么体贴。 听得其他舍友们一阵酸。 初步结论,这个对象可以继续交往,继续观察。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七天的假期就来到了第六天。 秦立买了10月7号晚上回安市的机票,在飞机上睡一觉,清早抵达安市,回学校无缝上课。 林新月觉得他这样太辛苦,秦立说没事,年轻,扛得住。 年轻是真的好,打游戏连肝三天不是问题。30岁以后,晚上过了10点就犯困,熬一次夜能要命。 10月6号这天,林新月问秦立今天想去哪玩,秦立说哪也不想去,要不他们就在酒店看看电影。 在酒店看电影…… 正经人谁在酒店看电影? 国庆假期这几天,两人白天一起到处玩,晚上秦立住酒店,林新月回宿舍。 舍友分成了两派。一派说林新月不争气,男朋友来了,让男朋友一个人睡酒店,自己睡宿舍,就离谱。另一派支持林新月,两人关系刚刚定下,哪能这么快让狗男人占便宜?女孩子就要矜持,要待价而沽,不然狗男人不懂珍惜。 听秦立这样说,林新月有点紧张,心怦怦乱跳,却又坚定地认为,秦立不是那样的人。 秦立真没别的意思。明天就要走了,他就想和林新月静静地独处一段时间,说说话,而不必在意有外人在场。 林新月答应了。早上,秦立来宿舍楼下接林新月,林新月带上了手提电脑,里面有提前下载好的电影。两人去买了点吃的,一起回到酒店。 林新月问秦立想看什么,秦立说都行,你选,你爱看的我都爱看。 上一世,这对话是反过来的。秦立问林新月想看什么,林新月让他选。秦立非常直男地提议,要不要看篮球比赛,可精彩了。 林新月那时眼里都是秦立,笑着点头。秦立真就兴致勃勃地打开了他珍藏的篮球比赛录像,一边看一边还不停嘴地给林新月解析场上选手的各种技战术,遇到一些高光时刻,还手动拉进度条重复播放,那状态比高中上课时还认真。 很久以后,回想当年,秦立真想给20岁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林新月试探着问:“那,看这部《罗马假日》?” 秦立点头,“好。” 第233章 好想大声说爱你 秦立年轻时,最不爱看的就是这些情情爱爱的电影。他只想看血流成河。 《罗马假日》他还是第一次看。 别说,奥黛丽赫本是真的美。 这一次,秦立看得很认真。 当看到男主和女主从河里狼狈地走上来,女主冷得瑟瑟发抖,男主突然吻向她时,秦立感觉心底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他幅度很轻地侧了侧脸,看向身旁正看得专注的林新月。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亲林新月那天。 最后,公主说,想跟所有记者握一握手,林新月无声地哭了。 《罗马假日》这个故事,说白了就是身为公主的女主某天偷偷跑出来玩,偶遇男主,两人开开心心浪了一天,最后公主回归自己的身份,得知她与男主身份悬殊,两人都心知肚明不会有未来。 分别前,公主为了能近距离和作为记者的男主握手道别,特意和所有记者都握了一次手。 秦立抽出几张纸巾,默默地递给林新月。 林新月有点不好意思,把眼泪擦掉,始终没出声。 秦立忽然涌起一股很强烈的情绪,有些话他很想说,现在就想说。 当屏幕里的画面一黑,继而滚动起一长串的演职人员名单时,秦立在背景音乐里开口:“新月。” “啊?”林新月转头看他。 秦立也直直地看着林新月,“如果公主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这天出来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但他们不会有结果,你说,她还会开始这个假日吗?” 林新月愣了好一会儿,有点意外,秦立居然还有这么多愁善感的影片读后感。 林新月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应该会。” 假日虽然只有一天,但很开心啊。 秦立:“新月,如果你是公主,你会怎么选?” 林新月隐约感觉秦立好像话里有话。她没立刻回答,犹疑地看着秦立。 秦立缓缓道:“如果有一段爱情很美好,但它未必能走到最后,你还愿意开始吗?” 林新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脱口问道:“为什么未必能走到最后?还没开始怎么知道呢?” 秦立顿住。 好一会儿,秦立说:“也许有很多原因。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公主和这个记者……” 人间的悲剧很多时候就是不讲道理。 林新月打断他:“可我不是朱丽叶,不是祝英台,也不是公主!” 林新月说完,脸刷地一红,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明显了。 她噤了声,只在心里接着想:我是林新月。别小看林新月的决心。 秦立被林新月这句话震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不该问那个问题。 因为,他不可能告诉林新月,我们相爱过,我们也失败过。事实证明了,我们会失败。 林新月不会相信,林新月只会认为,是他在害怕。 最初,看似是他先对林新月出手。实际上,林新月对很多事情,比他更一往无前。 令秦立自愧不如。 秦立释然了。 这一世,要么从一开始就别招惹林新月。都走到这一步了,林新月再一次对他动心了,若还瞻前顾后,自己就不是个男人了。 于是,秦立说:“那么,林新月,我不是罗密欧,不是梁山伯,也不是《罗马假日》的男主角。我是秦立。我是喜欢林新月的秦立。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如果可以的话。 林新月的脸刚刚只是微烫,现在刷地红到了耳朵根。 她声音很低地呢喃:“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嘛。” 秦立凑得更近一点,“我还有个问题……” 林新月:“问!” 秦立:“我可以……” 秦立:“……” 林新月:“?” 秦立:“亲你吗……?” 林新月憋了好半晌,恨铁不成钢,“你就非要问了才敢亲吗?!” 这天,两人就只看了一部电影。不过后来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秦立不是不想,而是在克制。 林新月还不到20岁,他不能这么禽兽。 秦立正式表白后没几分钟,重启点系统就响了。 [重启点+50] [重启点:494] 猛地奖励50点重启点,令秦立虎躯一震。 这是不是说明…… 他与林新月这一世的轨迹,真的会有所改变? 秦立前所未有地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晚上,两人终于出了酒店,去附近的餐厅吃饭。出了酒店门,正要走上人流熙攘的大街,林新月叫住秦立,“喂!” 秦立回头,看到林新月把手递给他,什么也不说,就那样瞅着他。 秦立会意,笑了,把林新月的手抓过来,十指相扣,牵紧了。 走了一会儿,林新月问秦立,“你最喜欢哪首歌?” 秦立心里又是一动。 他知道林新月要做什么。 上一世,秦立一下子说了很多首歌名,林新月记不全,索性让他列个歌单给自己。 在秦立给出的十几首歌中,林新月选了《灌篮高手》的主题曲《好想大声说爱你》。 吃完晚饭,林新月就说,她要回宿舍了,她今晚要赶作业。 屁的赶作业,这么烂的借口亏她想得出。但秦立很配合地表现出一副遗憾又不舍的神情,说那好,明天见。 第二天一大早,林新月就来敲秦立的酒店房门。 秦立看到林新月憔悴的神情,有点心疼,问她:“你昨晚该不是熬通宵了?” “没有,”林新月摇头,“两三点睡的。” 只不过因为太兴奋,基本睡不着。所以不到六点就爬了起来,直接来找秦立。 林新月把一个小巧的u盘递给秦立,“送你的礼物。” “哦?”秦立强压着嘴角的笑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接过,“这是什么?” “惊喜。”林新月狡黠一笑,“你要回到安市才能看。” 秦立把u盘握在掌心里,温柔地点头:“好。” 这一天很漫长也很短暂,两人在酒店待了一上午,秦立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行李,退房。外出吃饭,逛逛街,喝个奶茶。时间差不多了,秦立坚决要送林新月回学校,然后自己去机场。 去机场的路很远,他不想让林新月亲眼目睹自己离开后,再一个人回来。 第234章 想赚钱吗? 林新月没让秦立送到宿舍楼下。宿舍楼下人太多,她不想被围观。 两人来到宿舍楼附近一处僻静的树荫下。 林新月问:“你什么时候要出发?” 秦立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嗯……还可以待15分钟。” 林新月朝他张开双臂,“那,抱抱我。” 就像几天前在机场见面,秦立朝她张开双臂那样。 秦立将林新月紧紧拥入怀里。 两人只是相拥,什么话都不说,静静感受着这15分钟一分一秒地流逝。 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地珍惜,它还是过得太快。 15分钟后,秦立松开林新月,摸摸她的脑袋,“傻妞,下次见。” 林新月眼圈发红,但忍着没哭出来,“不要把u盘弄丢了。回去记得看。” 那可是她熬了半宿的心血。 是她今生第一次这么用心的礼物。 秦立笑:“好,回去马上看。” 秦立转身,没走出两步,林新月又叫他:“秦立。” 秦立停步,回头。 林新月走过去,踮起脚尖,靠近他耳边,声音很轻地说:“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秦立听着。 林新月:“你打球的时候,真的超级帅。” 好家伙,秦立想,今晚在飞机上他是别想睡了。 这磨人的小妮子…… 秦立拿出活了大几十年积淀出的沉稳,这才准点登上了飞机。 回到宿舍,秦立把沉甸甸的背包往床上一扔,第一件事就是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里。 果然,u盘里是一个差不多4分钟的视频。 4分钟,刚好是一首歌的时间。 秦立不忘戴上耳机,打开视频。 熟悉的音乐响起——是《好想大声说爱你》。 而画面正中的身影,正是他。 是他每一次运球过人,每一次投篮进球,每一次灌篮得分。 是他在球场上每一个高光的瞬间。 林新月在几十段视频素材里,一点点地挑出只属于秦立的这些精彩画面,耐心地将它们拼接起来,配上音乐,做成一个秦立的进球合集。 在这个视频里,他是球场上大放异彩的少年,他是整个世界的主角,他是她的主角。 这首歌的歌词,原本应该是一个耿直的男孩对心仪的女孩的暗恋心情。 现在,让人分不清,这些话,究竟是女孩对男孩说的,还是男孩对女孩说的。 [好想大声说喜欢你,试着去改变明天。 好想大声说喜欢你,不顾一切。 好想大声说喜欢你,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 视频播放到三分多钟时,画面突然一白,正中浮现出一行行文字。 [我不会忘记,你对我说过,月亮真美。] [你看,球场上的这个男孩,他在发光。] 视频的最后,秦立手上运球,冲向篮框,高高起跳,将球重重灌进篮框里。 上一世,第一次看到这个视频时,秦立感到自己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那种心情,他无法用言语描述。 实在要说,那就是,他完了。 林新月赢了,各种意义上地赢了。 那一刻,秦立确定了一件事情。不论他和林新月能不能走到最后,就算,就算将来林新月离开他,他的心里也不可能再真正装下另一个女生。 不知为何,他就是很确定,非常确定,这个世上,在未来的日子里,再也不可能有别的女孩会像林新月这样,热切地、纯粹地喜欢他。 就像他喜欢她。 她,无人能取代。 这个视频,即便和林新月分手后,他也一直留着。留着,却再也不敢打开来看。 秦立把视频在电脑里备份了一份,再将u盘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事他没跟任何人说,自己悄悄臭屁一下就好。 假期过完了,该搞正事了。 秦立回学校缓了两天,10月中旬,学生会的招新信息轰轰烈烈地涌了出来。 时机已到,秦立去问崔学:“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进学生会?” 面对秦立的邀请,崔学略显意外。秦立进学生会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叫上自己。 崔学有点迟疑:“我可能没时间……” 崔学已经加入计院的勤工俭学岗位了,平常还要学习,这个时候的崔学还想着努努力拼一把奖学金。 每个学期的国家奖学金、校内奖学金等,林林总总地有很多个,奖金最高的将近一万,最低的也有几百,崔学就算拿不到最高的级别,争取个千八百块,也能改善一下伙食。 不然天天三顿馒头,饶是他穷惯苦惯了,也扛不住啊。 秦立不跟崔学废话,直截了当问:“你想不想赚钱?” 崔学:“赚钱?” 崔学:“跟赚钱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是在说学生会的事吗? 秦立:“崔学,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话我说得直白点。我知道你想拿奖学金,但咱们学校的奖学金可不好拿,就咱们系的学霸,得上两位数。” 贫民学子这个人设也是很卷的,尽管崔学家已经很穷了,安大还有比他更穷的,以及跟他一样穷但成绩比他好的,崔学混在里面,只能算中不溜秋。 更绝望的是,这些学霸里,还有不少是家境富裕,成绩还比崔学好的。他们不图那奖学金,他们就是图一个上进。 还有些话,秦立没忍心说。上一世,秦立很多课又是缺勤又是不交作业,最终成绩竟然都比崔学高,崔学的应试能力可想而知。 说白了,他就不是考试那块料。 秦立继续:“然后,你勤工俭学那点收入,每个月能有多少?估计也就够你吃饭?” 肉菜都不敢多打一个的那种。 崔学沉默。秦立说得都对,可他也没办法啊。 勤工俭学,助学金,奖学金,这些都是学校提供的正规途径,能拿到这么多,崔学很知足了。 秦立:“跟我进学生会,我能带你用正规手法、正规名义挣钱。只要有能力,肯吃苦。” 崔学狐疑地看着秦立。 这事听起来太美,美得像诈骗。 秦立哭笑不得,“我诓你也不能用学生会来诓你?” 崔学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秦立跟他可是舍友,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235章 学生会的活来了 崔学想了想,答应了,“那我试试。我们去哪个部门?” 秦立早就有了主意,“计院外联部。” 校学生会不仅竞争激烈,门槛高,条条框框也多,不方便“便宜行事”。 计院学生会庙虽小,却更偏向扁平化管理,做事灵活。 而且,计院学生会面试淘汰率接近零,基本申请就能过。 两人说干就干,当即去计院学生会外联部的招新处投了申请表。 面试就是走个过场,不出意外,两人都顺利被录用了。 自此,秦立和崔学就成了外联部的干事。 关于干事这种职位,计院有位老师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干事就是要干事的,你不干事,当什么干事? 两人正式加入外联部当天,重启点系统响了。 [重启点+50] [重启点:544] 看到这波丰厚的奖励,秦立知道,这步棋走对了。 刚进外联部,就来活了。 11月底,安大要搞一个为期三天的校内美食节,给各院外联部都划了一块地盘,让外联部去联系商家入驻。场地租金是要上交给学校的,也算是学校的一项创收。 因此,理论上,外联部是义务劳动——学生会本来就不发工资。但,计院的外联部部长在会议上直接放话,租金这方面,如果谁能谈到超出底价,多出来的部分,给谈下来的人返20。 余下那80去哪了,大家也不敢问,也不敢说。 但20也够诱人了。他们只是刚进来的大一干事,啥也不会,部长给他们这个机会都算他们赚到了。 听到部长这话,崔学终于明白秦立说的进学生会就能合法合规地赚钱是怎么回事了。 就是感觉这钱怕是不好赚。 学校给的租金底价本身就不算便宜,能不能按底价租出去都不好说。小摊小贩付这三天租金就够肉痛了,他们还想往上加价,这不把人家当傻子吗? 会议第二天,正巧下午没课,吃过午饭,秦立就叫上崔学一起,去校外扫街。 也就是去学校附近寻找有可能入驻美食节的商户谈判。 安大校门出来,左转就有一条很繁华的商业街,商业街走到底就是另一所学校——没错,两所大学紧挨着,横在这所学校门前的这条街就是安大附近最热闹的夜市。 说起来,安大宽阔的校门前,每天晚上都挤满了数不清的路边摊。秦立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林新月第一次来到安大,当场震惊,还以为走错了,看了好几遍校门口旁写着大学全名的石碑,才确定这真的是安大的大门。 哪有高校的大门口跟菜市场一样乱哄哄的? 就主打一个校风开放、与民同乐。 崔学以为他们肯定是要去安大旁边的商业街和夜市找入驻商家,秦立却没进商业街,说他们的目标不在这里。 崔学不理解,秦立给他分析,商家来安大参加这三天的美食节,目的是什么? 一是赚钱,二是打广告。 从这两种需求出发,安大旁边的商业街和夜市的商户都不适合。 商业街和夜市的人流量本来就很高,面向的本来也是安大的学生。在安大念四年大学,谁能没来过几次商业街和夜市? 这个地方的商户还去安大校内的商业街,额外付三天租金,有点脱裤子放屁的意思。 还有一点。安大总共20多个学院,每个学院都有外联部,加上校外联部,大家都要狩猎,这些外联部最有可能瞄上的地方是哪? 大学生们大概率不会想太多,肯定是就近原则,就从离学校最近的商家开始游说。 好几个外联部都去找同一个商家,商家就知道自己是香饽饽,议价权在他们手上,外联部这边根本就没有加价空间。说不定最后为了能按底价租出去,还得给商家提供点福利,比如的大学生劳动力什么的。 这就是为什么外联部听起来好像很赚钱,但很多人的真实体感是又累又没有回报,一两年学生会干下来,唯一的领悟就是,自己真是个冤大头。 秦立排除了商业街和夜市,把狩猎范围扩大到了学校周边三公里的距离。目标画像也很清晰,第一类,刚开业不久、急需一炮打响名号的新店,第二类,稳定经营了有一段时间,但酒香也怕巷子深的偏僻商家。 这一年,美团还没出生,大众点评在安大的学生当中普及率也不高,通过现场活动帮这两类商家打广告这一招,还是很有用的。 听秦立说完,崔学立刻觉得很有道理。 听着很有道理,做起来还是很难。 10月底11月初,安市的天气依然不算凉快,阳光明媚时,还是晒得人够呛。 好在秦立开学不久就在二手市场买了辆自行车,比他在永镇的自行车差了很多,看起来颇为破旧,是拿去载女生会被嫌弃的那种。 因为秦立深知,在大学里自行车千万不能骑太好的。不然骑两天就不是自己的了。 上一世秦立就吃过亏。开学时买了辆贼酷炫的自行车。结果,骑了一个星期,就被偷了。 这一世,秦立花了不到一百块,买了辆看起来寒碜,但好歹能骑,还带后座能载人的破车。 秦立就这样载着崔学,在学校周边转遍大街小巷,亲自去各个店铺里踩点。 几天下来,秦立让崔学大开眼界。 比如,秦立看中一家店,崔学还想着怎么开口,秦立就直接进去,问服务员是不是老板,服务员说不是,秦立说你们老板在么,我们有事想和老板谈谈。 秦立那理所当然的架势,仿佛他们真的有几个亿的项目要跟人老板商议。 崔学当时心虚极了,他仍觉得自己还是个学生,而对方是社会人士,先入为主地就怯了几分,生怕老板得知他们只是安大计院外联部的小干事,会当场将他们赶出去。 但老板并没有那样做,听秦立说明来意,竟真来了兴趣,还请他们坐下详聊。 谈了几家,反响竟然都不错,老板都表示愿意考虑。 崔学对秦立膜拜得五体投地,都是刚上大学的,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秦立感觉到了崔学的心思,说:“没事,我相信你,你很快就能上手的。” 这不是客套话,垃圾是放错位置的人才,崔学不是学习的料,但崔学是与人打交道的料。 第236章 部长能有什么坏心思 说崔学擅长与人打交道,不是指他八面玲珑、巧舌如簧,他既不懂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没什么坏心眼,更毫无心计。 崔学待人处事,就靠两招必杀技:真诚与耐心。 崔学这人,脾气极好,面对刁难、挑刺儿、撒泼打滚,一般人会爆炸,他不会,他仿佛唐僧附体,就是能和颜悦色地跟对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就这点,秦立觉得崔学简直是个超人。 大学刚毕业那几年,秦立就是因为忍不了戏精领导和奇葩同事,一怒之下辞职,转而创业。 天生受不得鸟气。 两人每天一没课就往外跑,就这么跑了一个多星期,竟被秦立谈下了五六个有意向的老板,其中有两三个基本定了,就差敲定细节了,另外几个则还想压一压价,反复试探秦立的价格底线。 他们每天回来,秦立都会让崔学和他一起发信息给部长汇报工作进展。这是职场上和领导保持沟通、在领导面前刷存在感的基本意识,但秦立不提,现在的崔学就想不到。 头两三天,像秦立和崔学这样主动向部长汇报工作的干事并不少。 外联部招新后,第一次全员会议上,部长就提过这点,希望大家积极与他沟通,让他知道大家在做什么,进度如何,是否遇到困难等等。 因此,最初部长并没有特别在意秦立和崔学这对两人组。 再过几日,部长越来越惊讶。 一个星期后,秦立说,他们这边有三家商户可以签合同了,还有些细节要和部长确认。另有几家商户正在争取,估计三四天后就有明确答复。 部长震惊了。 计院外联部的干事们跑外联跑了一个多星期,绝大多数大一新晋干事们早已偃旗息鼓,有的人打了两三天卡后,再也没给部长发过信息。而部长对干事们是放养心态,干事争气,他会给机会。干事摆烂,他也不会抽鞭子,爱咋咋地。 大一干事空手而归很正常,能以底价请到一两家商户就算是战力惊人,有本事吃到回扣,不论多少,那绝对是未来可期,商业奇才。 部长还记得,他大一那年,外联部第一次拉赞助,他就是大一干事里唯一一个拿到回扣的。 这次活动,部长根本没指望新人们能有什么业绩,也就锻炼一下他们的心态,让他们初步认识一下商场的艰难与凶险,这些大一孩子的主要作用还是美食节时去给赞助商爸爸当苦力、打下手。 没想到冒出了一个秦立。 签下三家以上的商户是什么概念? 部长自己也就签下三家,这还是他之前合作过的商家。 其他大二的老干事,大多是一家,最多两家。 听起来很不济,但他们只是计院学生会的外联部,无论是政策优惠还是人力物力,各方面都比不上校学生会,要抢优质商家,完全抢不过,往往是校学生会吃肉,他们喝口汤。 没办法,谁让他们进不去校学生会,只能来院学生会呢。 秦立这战绩,上来就将他这个部长比了下去。 部长震惊过后,慢慢冷静下来。 虽然秦立和崔学是共同行动的,秦立也让崔学每天和他同时给部长发信息,但部长经验丰富,一看两人的遣词造句,就知道这对搭档之中谁是主力,谁是辅助。 签合同必须部长亲自出面。在秦立的带领下,部长跟这两人,分别和三家商户见面,确认条款无误后都顺利地签了合同。 部长又特意和秦立、崔学两人谈了一番,问他们怎么找到的这些商户,怎么谈下来的,主要是秦立说,崔学偶尔搭几句。 部长确诊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并且牢牢记住了秦立这个人。 很显然,秦立非池中之物,他这个计院的小小外联部似乎捡了个漏。 以秦立的能力,不去校学生会这个更大的舞台施展,从个人角度说,着实有点可惜。 不过,再一想,似乎也不奇怪。每年想进入校学生会的大一新生不知几何,导致校学生会筛选申请表和面试都很严格,几乎算一场低配版的入职面试。而很多新生不懂一个道理:他们要的并非最优秀的学生,而是最具备服从性的学生。新生们总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够亮眼,兴趣爱好够广泛,特长够多,就能脱颖而出。 部长看得出秦立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如果他在校学生会面试时表现出了一些奇怪的价值观,导致落选,很合理。 秦立很优秀,但部长并不因此感觉受到威胁。他大三了,这个部长撑死了能再干一年。这个时候从天而降一个能力突出的大一干事,这就不是他的竞争者,而是他的得力干将,以及未来的接班人。 接不接班什么的,说实话他没那么在乎。他清楚的是,若让秦立好好发挥,这一年秦立能替他挣很多钱。 没错,就是这么现实。他当初加入计院外联部,无非就两个目的,第一是为将来的求职简历添一点干货,第二就是奔着赚钱来的。 很多人认为,高考结束,漫长的赛跑也随之结束了,接下来应是无尽的恋爱与游戏,是快乐和自由。而对有些人而言,高考结束,只是第一赛段暂告一段落,大学就是第二赛段,这一赛段开始的第一天,就该为第三赛段——工作做足准备。 一连拿下三个合同,崔学开心得晚上差点睡不着。他偷偷算了笔帐,这三家商户,每家平均赚到七八百的差价,总计两千出头,两千的20是四百多,两人分,就是一人两百多。 如果另外那几个商家也能谈妥,这个数字就直接翻倍。 半个月赚四百多近五百,这是崔学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虽然顶着太阳走街串巷、和一个个老板磨大半天嘴皮子确实累,可他从小到大干农活比这个更累,还挣不到几个钱。 外联部这一次活动下来,他两个月的饭钱都有着落了。 第237章 意外 崔学在心里为这笔巨额收入对秦立感恩戴德,差点就要真把他当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他不知道,在秦立看来,这就是小打小闹。 给20的返点,别的干事看到的是自己有利可图,秦立看到的是,部长这回扣吃得够狠。 也是,不这样,怎么当上外联部部长。 他们每天吭哧吭哧地风里来雨里去,费心费力,到头来就挣个几百块,说真的,秦立觉得工地搬砖都比这划算。 这次美食节,秦立不在乎具体挣多少。重点在于,其一,带崔学先熟悉一下情况,让他切身体会到凭本事挣钱是种什么体验。其二,这是秦立给部长的投名状。 秦立很喜欢安大的一点,就是给学生的自由度非常高,教授们基本只管上课,学生们在学校里不管折腾啥,只要不违法犯罪,不触犯校规,不挑战公序良俗,都随学生们去。 秦立考虑过,是以纯自由人的身份去创业好,还是借助学生会这棵大树好。考虑结果是采取折中方案——计院外联部,没校学生会那么多官僚主义的束缚,又可以背靠安大,师出有名。正所谓,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充分利用可利用的资源。 进入外联部后,秦立要先让部长见识到自己的能力,让部长尝到甜头,这样,之后他才有资本和部长谈判。 一切都按着秦立设想的方向进展,正当秦立即将拿下第四个合同时,家里突然来了电话。 是秦志国打来的。 秦志国的声音比秦立上一次和他通话时更疲惫,仿佛一夜之间被抽了魂,他说:“秦立,你这两天请个假回家一趟,越快越好。” 秦立的心脏猛地一跳,不太敢问,却又不得不问:“怎么了?” 他想问是不是爷爷或奶奶出事了,问不出口。 爷爷上一世是他大三才去世的,那之前爷爷身体一直很好,医院都没进过一次,可以说是自然老死、寿终正寝了。 现在才大一,可别告诉他这一世发生了什么蝴蝶效应,他承受不住。 至于奶奶,上一世在秦立大二时大病了一场,得了带状疱疹,俗称“过腰蛇”,秦立请假回家,照顾了奶奶一个月。 如果是奶奶的病提前了,秦立还能接受。 秦志国的回答出乎秦立的意料,“你叶姨可能要不行了。” 秦立:“……???” 啥??? 谁要不行了? 叶菊??? 秦立拿着手机,张着嘴,好半天没憋出一个字。 他两个月前才离开家里来上学,那时叶菊还好好的,甚至天天帮他干体力活,怎么看怎么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 她咋就行了? 等会儿…… 莫非是秦志国上一世遭遇的买凶杀人,这一世延迟触发了? 秦立脑海里思绪万千,半晌,他终于问道:“叶姨怎么了?” 秦志国说:“乳腺癌。” 秦立第二天早上就去找班主任和辅导员请了假,不忘跟部长也打了个招呼,当晚就回到了永镇。 他还是回来晚了。 到家后,爷爷奶奶都在家里,秦翔的小床搬到了爷爷奶奶的卧室,已经睡了。奶奶让秦立赶紧去医院,看看他爸。 顺道看看叶菊。 的遗体。 秦立是骑自行车去的,路上好几次差点撞到人或车。到了医院门口,他从自行车下来,脚步虚浮。总觉得神智不太清醒,像在做梦。 他见到了眼窝深陷、神情憔悴的秦志国。 也见到了躺在移动病床上、全身被白布覆盖的叶菊。 这个场景,有一点点熟悉。 上一世,秦立见过这样的小嫩模。 但,那时的秦立无动于衷。见到小嫩模的遗体,和见到一个陌生人的遗体区别不大。 可现在,秦立浑身发凉。 叶菊不一样。 叶菊不是陌生人。 叶菊是家人。 她是秦志国的另一半,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爷爷奶奶,她虽然极少与秦立说话,却时不时会给秦立做喜欢吃的菜,比秦志国更记得他的生日,每年生日和过年都给他封很厚的红包。 秦立知道,叶菊对待他,多少带着点讨好的意味。秦立在心里同情这个女人,也愿意接受她的善意。 搭伙过日子而已,夫妻是如此,继母和继子也是如此。 秦立希望秦家对于她,是一个足够遮风避雨、安心生活的港湾。 叶菊是在几个小时前去世的。在医院去世。秦志国不忍心让爷爷奶奶来医院看到这种场面,便让两老待在家里,他在医院陪叶菊。 而秦翔,一次也没来过医院。 叶菊不让他来。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这是叶菊最后对秦志国提的要求。秦翔还太小,他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叶菊说,就告诉秦翔,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只要秦翔乖乖听话,快高长大,妈妈有一天会回来的。 叶菊说着说着就哭了,她第一次这么无所顾忌地在秦志国面前哭。 她很怕,她怕她死后,秦志国再娶,后妈对她儿子不好。 她对秦立说不上不好,她很努力地对秦立好。可她心里清楚,她对秦翔和对秦立,到底不一样。 只有亲妈对亲儿子,才会掏心掏肺、付出一切。 她很想问秦志国,你会再娶吗?她问不出口。 秦志国说不会,她不信。秦志国说会,她会含恨而终。 她不想死,她好不甘。 其实她偶尔感到胸痛已有一段时间了,她一直忍着没说,毕竟总是痛着痛着就好了。她以为只是自己太累了,忙过这一阵,多歇歇就好。 但日子每天都很忙,忙不尽的工作,忙不尽的家务。尤其生了秦翔后,她有操不完的心,自己那点儿累,那点儿痛,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总想着多歇歇,却一天没有早睡过,也一天没有晚起过。 终于,有一天她痛得实在受不了,秦志国破天荒地送她去了医院。在医院一通检查,医生神情非常凝重,说,乳腺癌,晚期。 有治愈可能,只是治愈率极其低,而且要砸很多钱。 第238章 他都知道 叶菊闭上眼睛,停止呼吸后,秦志国没有呼天抢地,没有嚎啕大哭,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他冷静地叫来医护人员,医护人员确认病人死亡,便让秦志国去办理后续手续,遗体暂存医院太平间,限定多少日之内领走云云。 秦立赶到时,手续办得差不多了,秦立正好和秦志国一起,见上叶菊最后一面。 父子俩都很沉默,没有对着遗体说些什么动情的话。秦志国就像例行公事一样,遗体进了太平间,便领着秦立出了医院。 秦志国骑上小电驴,在11月深夜的秋风中载着秦立回到了家。 进了家门,秦立才恍惚想起,他好像忘了点什么事。 是什么? 秦立使劲想,更使劲地想,终于想起来。 他的自行车。 他是骑自行车去医院找秦志国的。 秦立反正也睡不着,便独自出门,一路走到医院。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医院门口,秦立循着记忆晃了一圈,没见自己的车。 他又绕着医院把能停车的位置都看了一遍,还是没见自己的车。 秦立又想了想,隐约回想起自己刚到医院时的状况,他停车,停得太急,车子倒了,他没回头去扶。 是不是缺了个什么环节? ……没锁车? 2009年,自行车没上锁放大街上,那指定没了。 这辆自行车,是他刚上高中时,奶奶让秦志国给他买的。 由于基本只在周末用,秦立又爱惜,三年多下来,保养得很好。 没想到今天让他败出去了。 秦立苦笑,但感觉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很难看。 秦立又从医院走回了家。 到家时都凌晨两点多快三点了。秦立没打扰爷爷奶奶,蹑手蹑脚走过一楼过道,上楼。 上到三楼,发现秦志国的房间还亮着灯,门没关。 秦立在楼梯上停步,看着秦志国的房门口透出的灯光,出神了好半天,再次迈步,往秦志国房门口走去。 来到门口,一眼就看到昏暗的房间里,秦志国坐在书桌前,桌子上放着一瓶伏特加和一个玻璃酒杯。 秦志国望着窗外发冷,没留意到秦立的出现。 秦立看着秦志国的后脑勺。 秦志国又往酒杯里倒了半杯伏特加,举杯继续喝。 秦立走进去,叫他:“爸。” 秦志国回头。 秦志国依旧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眼泪。他只是眼袋松弛,双目无神,头发竟然没抹发胶,不知道多久没去染黑了,两鬓掺着许多白丝。 上一世,小嫩模去世后,秦志国的精神状态也很不好,能看得出他伤心,那是一种很生动的伤心。 上一世,秦立没安慰秦志国,主要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秦立走到书桌前,看看秦志国,又看看秦志国手里的酒杯,问:“还有杯子吗?” 秦志国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秦立这是什么意思。 秦志国急切却又动作迟缓地站起身,翻翻找找,从柜子里找出另一个酒杯,也倒上半杯。 秦立拿起杯子,仰头咕咚何干。 秦志国找来张凳子,给秦立坐。秦立喝完,秦志国就继续给他倒,秦立从秦志国手里接过酒瓶,先给秦志国倒上小半杯,再给自己也倒上小半杯。 秦志国不跟秦立抢,把酒瓶托付给了他,自己只管喝。 两人就这样,不说话,看着窗外,安静喝酒。 秦立不知道此时秦志国心里在想什么。 他伤心吗? 他爱过叶菊吗? 抑或是头疼以后秦翔没有亲妈带? 秦立还想问,问老天爷,他这爸怎么回事,天生克妻吗? 秦志国的第二任妻子注定芳年早逝? 上一世是一尸两命,这一世是三岁的孩子没了娘。 就图个刺激是? 秦立喝上头了,想对着苍天骂娘。 更想骂自己。 这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让人很难受。 他是已经活到第二世的人了。 本来,他以为,重来一次,他一定能做得更好。 他能弥补遗憾,他能改变命运,他能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可他眼睁睁地,看着叶菊在他面前,说没就没。 她活得小心翼翼、逆来顺受,渐渐地,别人也把她的小心翼翼、逆来顺受当做理所当然。 包括秦立。 他但凡能多关注她一些,能注意到一点蛛丝马迹…… 秦立很难想象,秦翔以后要怎么办。 秦立从小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但秦立自认很幸福。 他得到了爷爷的爱,奶奶的爱,也得到了妈妈的爱。 秦翔呢? 恍惚间,秦立想到什么,在意念里对着一直杵在视线左下角的[重启点:544]这一行字猛地戳戳戳。 就像电脑死机时,对着某个按键疯狂点击鼠标。 不出所料,毫无反应。 秦立头一回对这个破系统如此生气。这一世他已经活了近20年了,攒下了五百多点重启点,可在他极其渴望读档重来之时,它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秦立怀疑这个重启系统只是一场骗局,或者一剂安慰剂。 有本事你让我马上重来,你看我敢不敢? 无论秦立在心里如何挑衅,重启点系统都岿然不动。 秦立很生气,然后在模糊的醉意中睡死了过去。 次日醒来,他自己的房间的床上。衣服都没换。 起床,头痛欲裂。 秦立换了身衣服,下楼,奶奶告诉他,秦志国已经出去了,应该是去处理叶菊的后事。 秦翔正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手里抓着一个破旧的廉价手办,低着头,翻来覆去地折腾。 那不是秦立的旧玩具,也不是秦立给他买的新玩具。 秦立走过去,叫他,“臭小子,还记得哥哥吗?” 秦翔却全无暑假时对他的那种亲昵神色,他很迟缓地抬头,呆呆看了秦翔一会儿,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声音很尖、很细,也很轻,说:“我要妈妈。妈妈呢?” 秦立愣住。 他无来由地感觉,秦翔此刻的眼神,已然看穿一切。 他知道。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许他还无法清晰地理解“死亡”的概念,但他内心深处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因为大人单方面的决定,他没能陪伴着母亲走到生命的尽头。 第239章 这领导还可以 叶菊的后事处理得很快,病逝两天后就出殡了。 她的葬礼上,只有秦志国和秦立,以及殡仪馆的一个工作人员。 爷爷奶奶带着秦翔在家里。没有人告诉秦翔,他妈妈今天出殡。秦翔很安静,没有人跟他说话,他就不说话,自己窝在一边发呆。秦立试图和他聊点别的,没几句,他就会问:“妈妈呢?”吓得秦立不敢再和他多话。 秦志国给叶菊定制了一套还算齐全的流程。灵堂装饰得像模像样,叶菊的遗体四周簇拥着一大圈鲜花。 秦立不知道叶菊的第一次婚礼是什么样的。叶菊第二次结婚,就是和秦志国回老家办了个户籍证明,再回永镇就直接去民政局领了证,一家人在家里吃了顿好的,就算是“婚礼”了。 秦志国和她一起这几年,一束花都没给她送过。 现在,一次过给她补齐了。叶菊身在一片花团锦簇中,她却再也看不到、闻不到、感受不到。 生活这玩意儿,真是一如既往地讽刺。 在灵堂追悼过后,叶菊的遗体送去火化,两人给叶菊烧纸钱,另有一位师父在叶菊的灵位前唱念做打,秦立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大约就是传说中的超度亡魂。 秦志国就像叶菊病逝的那天,全程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不悲伤。他只是按着工作人员的指示,工作人员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秦立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便回了学校。 离开家的那天,秦立对秦翔说:“小家伙,等哥哥放假回来再看你。” 秦翔只呆呆地看着秦立,不说话,不回应,奶奶让他吱声,他就怯怯地往后缩。 总想着钻母亲怀里,却再也找不到母亲在哪。 秦立心里扯得疼,不想再为难小秦翔,自己笑着圆了场,出了家门。 6个小时的火车上,秦立想了很多,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事已成定局,至少这一世,他救不了叶菊。 回学校那天正好是美食节的第一天,秦立狠狠收拾心情,准备再次投入到赚钱大业中去。 回家期间,秦立基本没跟崔学联系。回来一问情况,他走后,另外几个商户也签了合同,但价格被压得很低,秦立和崔学能拿到手的回扣聊胜于无。 秦立得知崔学谈下的成交价,哭笑不得。 崔学的优点是真诚,缺点也是真诚,他自己生活不易,便总以己度人,觉得大家都生活不易,不忍心去“压榨”别人。商家一哭穷,说咱这小本生意,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忙活下来也挣不了几个钱,这老板当得还不如人家打工的……巴拉巴拉,崔学就心软了。 秦立走时让崔学全权决定,不必征询他的意见。崔学从善如流,以非常人性化的价格把合同刷刷刷签了出去。 秦立没多说什么。罢了,并不意外。 术业有专攻。以后黑心厚脸皮的事儿他来干,崔学就负责他的真诚就行。 这次美食节,计院外联部可谓大满贯,学校下划的地盘全部以计院外联部的名义租了出去。 以往的活动,校学生会总要四处“圈地”,他们人手更多,人脉更广,名号也更响,反正总能比院级学生会拉到更多赞助,像美食节这种活动,铺位不够,他们就会去各个院学生会强行征收,你们留着也租不出去,那就放着让我们来。 对此,院级学生会一般毫无办法,毕竟自己实力确实有限,只能任由校学生会为所欲为。 这一回,计院外联部大大长了一波脸。光是秦立、崔学这一个两人组,就完成了计院外联部70的kpi。 业绩上来了,工作量也上来了。三天美食节,计院外联部总共11人,从部长到所有大一干事,全部上阵,给他们招来的商家跑前跑后,解决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几乎从早忙到晚。 美食节落幕后,部长十分大方,自掏腰包请外联部所有人去吃烤肉。 众人欢呼。 部长这也算是安抚人心。 不然,7个大一新生里,只有秦立和崔学谈成了单子,另外5个新兵蛋子就是纯粹来卖力气的,而那3个大二的干事虽然拉到了商家,拿到的回扣却远远比不上秦立和崔学——有人挣得多,有人挣得少,有人没挣到,在美食节上干的苦活累活却差不多,多少人得心里不痛快? 部长选了学校附近一家口碑不错、价格适中、很多大学生想吃但通常不舍得吃的烤肉店,大一的孩子们意外地好哄,吃上顿好的,心里那点儿不平衡就被淹没了。 部长在席间又给大家画了张饼,说第一仗只是给大家小试牛刀,以后学校里的活动还多的是,只要大家好好干,未来必定一片光明。 部长说完,众人配合地鼓掌叫好,秦立端起酒杯,在桌子另一头遥遥敬部长,心里觉得这部长还不错,至少目前来看,比他上一世工作后那位戏精领导懂得当领导。 他也不奢望当领导的多么大公无私、多么为属下着想,屁股决定脑袋,谁都要先顾着自己的利益,属实正常。但领导和属下并非处于零和博弈之中,理论上,同一个团队总有着同一个目标,实现目标,整个团队都会受益。称职的领导,会想方设法让属下和自己共赢。 不能光顾着自己占便宜,把别人都当傻子。 这顿热闹的烤肉吃到一半,秦立看到部长去拿饮料,便跟了上去,状似随意道:“部长,想跟你聊两句。” 中国人喜欢在饭桌上谈事情是有道理的。很多话,特意说,会显得太正式,难免拘谨。吃饭的时候“顺道”说,成了是好事,不成,也“不影响感情”。 部长一听,就知道秦立这“聊两句”绝不是只聊两句,他很轻微地挑了挑眉,放慢脚步,和秦立一同走向饮料区,脸上带着笑,问道:“嗯,想聊点什么?” 秦立顿觉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索性开门见山,“是这样的,部长,我觉得咱们外联部除了办好学校下发的任务外,还可以主动策划一些活动,丰富安大的校园生活。” 第240章 主动出击 这段话,开头和结尾都是场面话,中心思想在中间那句“主动策划活动”。 要策划活动,就要拉赞助。合格的外联部,不该向学校申请经费,而应该让学校不要为经费操心。 拉到赞助,就意味着有回扣空间。 干得好的外联部部长,一年收入五位数完全不成问题。 秦立这种思路不奇怪,说白了就是不能光等着学校搞活动他们才去挣钱,平常那么多时间空着,不如自己主动创造机会去开源。 安大校风开放这个优点就体现出来了,只要学生有本事,尽管去折腾。 部长惊讶的是,这才大一开学没几个月,秦立就萌生出了这般锐意进取的想法。 如无意外,一年之后,他退位之日,部长一职非秦立莫属。 部长心里刹那间想了很多,脸上依旧淡定,问:“你有什么想法?” 他相信秦立应该是带着计划来找他的。 秦立不仅有计划,还不止一个计划。 但得一步步来。 秦立说:“漫展。” 这个方向,是部长没想到的。 因为部长不是二刺猿。 秦立也不是严格的二刺猿。他不玩spy,也不是特别爱看,不收集手办,实在要说,也就是各大民工漫、热血漫以及叫得上名字的3a游戏基本都有所涉猎的程度。 搞漫展,并不是为了传播二次元文化,而是这事情门槛低,号召力强,以及有利可图。 秦立特意上网查了一下,安市第一届民间自办的大型漫展大约在四五年前左右开始,一年两次,寒暑假各一次,主办方是某家小型文化公司,算是安市唯一有规模的漫展。 然而,对于安大的学生,或者说几乎对于整个安市的大学生群体而言,这个漫展跟他们四舍五入等于没有关系。 原因在于距离和时间。 首先是距离。这家公司为了节约经费,无法在安市热闹的市区里租大型场地,只能在遥远的郊区租场馆。好在,一年两次,多的都没有,大家为了参加漫展,都愿意折腾这么一下。 其次是时间。这才是致命的点。寒暑假期间,八九成的大学生都回家了,这漫展他们想去也去不了。 然而,大学生比中学生有钱,比社畜有闲,某种意义上是漫展的主力军。 秦立寻思,不如就针对大学生群体,搞一个安大的专属漫展。 部长有点迟疑,他对二次元文化不熟,唯一的印象就是,这是一种圈地自萌的亚文化。 秦立看出了部长的心思,说:“部长,二次元确实小众,但小众群体粘性高,而且千万别小看这个群体的消费意愿和消费能力。” 秦立很想给部长剧透,两年后,国内将诞生一个手游公司,这家公司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赚二刺猿的钱,之后,他们的二次元氪金抽卡手游不仅横扫国内,还风靡全球,月流水的单位都是“亿”。 说实话,秦立羡慕麻了。但也就是羡慕一下,秦立深知自己不是做手游的料。人家发人家的财,自己凭本事挣自己能挣的钱。 “消费意愿”和“消费能力”这两个词,精准地戳中了部长的痒点。 秦立继续说:“再说,二次元是亚文化,但亚文化它也不丢人。就是因为主流观念不重视这种亚文化,安市大学生群体里很多二次元爱好者在现实中找不到交流的平台和渠道,现在我们来提供这样的舞台,一定有市场。” 部长端着饮料杯,又想了一会儿,抿了一口,说:“你先做个大致的计划书我看看。” 主要看盈利点和投资回报率。他们要先自己搞明白,才能去说服赞助商。 秦立笑了笑,“已经做好了,等会儿回宿舍我就发你。” 部长看了秦立好一会儿,心知就冲秦立这执行力,这个项目大概率可以落地。 大概率,但不绝对。部长本着谨慎的原则,接下来几乎每天都跟秦立碰面,商谈项目的细节,针对每一个不确定性比较高或风险比较大的点反复讨论,寻求最优解。 一个星期后,部长决定,漫展这个项目可以一试。 当然,他们要先向计院学生会提交申请书,申请以计院学生会的名义举办这个活动。 这叫师出有名。不然,一个大学生以个人的身份去拉赞助,人家信你才怪。 申请书由部长亲自来写,这一块他熟,他和老师、领导也有些交情。即便如此,由于二次元文化着实小众,在社会上名声也不算太正面,前两次的申请都被驳了回来。部长磨了半个月,一边修改申请书,一边亲自去跟计院学生会会长和计院的领导当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作出重重保证,半个月后,申请书上终于盖上了计院的各种大印。 到这时,秦立才跟部长谈下一个重要问题。 回扣分成。 一般来说,如何分蛋糕这种大事,得在推进项目前先谈好。但秦立有自己的考虑。 他当初多少有点担心漫展这个项目计院上头会不批,要是申请拿不下来,回扣分成谈了也是白谈。 秦立也想先考察一下部长的能力,看他能不能让计院通过这个申请。80的回扣不能白拿? 还行,确实没白拿。 部长有能力,才值得秦立放开了与他合作。搞一个大型漫展,将涉及到很多事情,当中不免有风险,一旦发生意外状况,他们要懂得处理,甚至要担责。 这世上有来钱快的事,但没有好赚的钱。 再者,倘若申请批下来了,秦立和部长却在利益分配这一环谈不妥,那就当秦立看错了人,白送部长一个项目,有本事部长在没有他帮忙的情况下自己搞好。 秦立有信心,不是相信部长是个好人,而是相信部长知道自己需要他。 秦立不可能继续让部长独吞80的回扣。 美食节,他和部长是领导和员工的关系。现在,他自认和部长是合伙人关系。 部长问他,想怎么分? 秦立说:“你和我各拿35,余下30给咱部里其他人。” 第241章 谈判 部长一听,好家伙,把他原来的80一下砍到了35,比对半分还过分。 而且,底下那群打工的竟然给到30?秦立这是在搞什么大同世界吗? 他上一任部长一直拿80,他也一直拿80,一贯如此,干事们从来没有过什么意见。 有意见?有意见就凭本事自己当上部长。 秦立说:“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项目,这是整个外联部的项目,要办好这个漫展,我们需要很多人力,总不能自己花钱另外雇人?部长,我就不绕弯了,直说了哈,现在计院外联部就像一个创业公司,我们是在创业,是在挣钱,成功了大家一起奔小康,失败了费时又费力。如果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把自己当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干事们还是把自己当学生会的干事,他们只是在完成学生会的任务,不管做得好不好,反正只要做完了,以后都能在简历里写上一笔、骗骗hr,那我们这个漫展指定得黄。” 道理很简单,很多当老板的却捋不明白。不给马儿吃草,怎么让马儿奋力跑? 对于一家企业,合理的员工激励制度极其关键。 人并非生性懒惰。人只是生性不愿为不属于自己的利益拼搏。这换谁都一样。 钱给到位,打工人能往死里干。 部长沉默,秦立说的他不是不明白,但35,他还是不太甘心。 秦立心里叹气,继续说:“部长,你在外联部干了三年了,有些情况你应该很清楚。有多少大一干事是图个新鲜来报名的?进咱们院学生会没有门槛,也没有工资,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学生会干事这个称号不要白不要,但进外联部之前他们可能都不知道外联是什么意思。学生会只是他们大学生活的一小部分,他们还要上课,要谈恋爱,要打游戏,要忙很多事情,学生会的任务在他们心里排第几位?我们真要搞起来,必须要有一个清晰的进度表,每一个环节都要有明确的deadle,你有信心把任务交代下去后,每个人都按时按质按量地完成吗?” 秦立这一连串灵魂拷问,终于令部长动摇了。 秦立说的是100的大实话,他确实没这个信心。大一干事是个什么尿性,他可太了解了。 一旦跟赞助商签了合同,拿了钱,那可就是正式的商业交易,事情做不好,他们是要赔违约金的。 这钱谁赔?敢让学院背这个锅,他们以后的求职简历就别想好看。 这就是为什么安大的大型活动基本都由校学生会负责。校学生会的入职门槛之高,保证了干事们的能力和素质,绝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秦立就这样跟部长谈了半天,总算让部长接受了他的理念:别跟员工谈梦想。谈钱。 而且要明码标价地谈。 他们整个项目的大致规划、每一个具体的盈利点、大概的成本和利润空间等,都要和外联部所有人说明白。 当然,部长和秦立各拿35这个事儿倒不必提,只要让大家知道,他们最终能分到30就行了。 这30的利润足够高,就能成为大家爆肝的动力。 部长同意了大方向,但小细节还要磨。 小细节,是指秦立和他平起平坐地各拿35,他不满意。 部长的意思是,他拿40,秦立拿30,其余人的30不变。 秦立面上笑嘻嘻,内心p。 领导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部长拍着秦立肩膀,语重心长道:“秦立,你很有能力,也很有想法,你这个项目确实很好,可行性很高,但还没做出来,到底能有多少收获,我们都不确定。而我为了通过申请,前后跑了有半个月,这你是知道的。没有我,你这个想法连尝试都尝试不了,你说是?” 部长说到这里,脸上带着标准得无可挑剔的微笑。 秦立也微笑,并且很给面子地点头,心里飘过四个大字:厚颜无耻。 部长未必猜不到秦立在腹诽他,可他不在乎。 他又不是要跟秦立当好朋友,他们是合作关系,大家都在外联部,正好一起搞项目挣钱。这一年过后,他和秦立大概率就各奔东西了,日后江湖不见,现在讲这种虚无缥缈的情面,还不如想法子多为自己争取点利益实在。 部长又道:“秦立,你放心,你出的力,我都看在眼里,明年我就退位了,你这一年好好干,我保你是下一任部长。” 这意思是:现在我还是婆婆,你还是媳妇儿,你还是得听我的。不过,只要你伺候好我这个现任婆婆,让我退位之前挣个盆满钵满,我就让你当上下一任婆婆。待你熬出头,想怎么盘剥下一任媳妇那就是你的事了。 可以说是红果果的py交易了。 秦立只想说,部长,你这画大饼的技能,是天生的还是跟谁学的? 所以说,大学是社会的缩影。有些大学生还在指望着家里的生活费过日子,有些大学生已经活成了万恶资本家的模样。 秦立一边腹诽部长,一边盘算,结论是,这笔交易,可以接受。 部长在分成方面让步算是很大了,他们还要合作一年,不能闹得太僵。 他还指望着部长把他在计院里和各个院领导以及学生会那边的人脉转移给自己呢。 两人就这么愉快地敲定了。部长立刻选了个黄道吉日,召开部门会议,由他起头,秦立主讲,给大家捋明白这个事儿。 漫展暂定于12月26、27号举行,正好是圣诞节之后的周六日,为期两天。 场地定在东校区的体育馆第一层,以及体育馆门外的露天足球场。因为体育馆单层的面积不够大,若申请整栋体育馆,不仅难度太高,很难获批,让参展者们上上下下地跑也不太好,很消耗热情。因此索性室内和户外结合,体育馆第一层外加一个足球场,规划得好的话,肯定足够造作。 就怕下雨。不过,安市的12月极其干旱,雨水极少,那两天要真下雨,只能说他们五行不缺水。 第242章 开漫展吧1 日子和场地姑且定下来了。现在是12月初,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不足一个月,非常紧。 至于体育馆的场地,由于有计院学生会背书,提前半个多月申请,问题估计不大。 使用体育馆的场地自然要付租金,但由学生会申请的话非常便宜。土地永远是创收的大头,安大总计两万多亩面积,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地主,每次在校内搞各种活动,安大的收入主要就是地租。 上一世,秦立大学四年光顾着浪了,竟然完全没意识到他们这些安大的学子实则是在一座金山上坐了四年。 就说场馆租金这一块,安市每年两次的民间自办漫展,租的场馆一天五位数,两天活动,外加前期准备和后期拾掇,分分钟小十万就出去了。而安大体育馆一层的租金是200一天,足球场租金300一天,两天总计1000块。 这个价格说出去得馋死多少人。 但安大有明确规定,便宜归便宜,却不能随便往外租。安大的官方活动,所有场地自然是使用。此外,只有安大各级学生会或学校承认的正式社团有资格申请场地,一旦申请下来,租金都是统一的,不能随便更改。 成本这块,场地费1000,人力成本相当于零——这就是作为劳动力的大学生的含金量,除去这两项,开销的大头在场地里的设备。 需要什么设备,取决于他们这个漫展有些什么内容。 漫展一般都有舞台表演环节——这是重头戏,但大型漫展都是提前好几个月甚至半年准备的,要留时间给各大动漫社团排练节目,而且舞台对硬件要求很高,设备稍微廉价一点,舞台效果就会很灾难。 因此,秦立的想法是,他们就不搞舞台表演了。 外联部恰好有一个老二刺猿,是一个大一的女生,叫颜妍,高中就开始参加漫展了,她不无担忧地、弱弱地提出疑问:“没有节目表演的话,这个漫展……不会很无聊吗?” 她之前在家乡的小城市参加的漫展,主要的内容就是看表演,不然一群人搁那无所事事地晃悠,或者大眼瞪小眼? 也太尴尬了。 站在讲台上的秦立看向颜妍,反问:“你仔细想一想,如果节目不好看,看节目表演就不无聊吗?” 颜妍:“……” 很好,这个问题问到了痛点上。 就算是大型漫展,出彩的舞台节目也寥寥无几,大多就是ser们集体上台晃晃几下,唱唱歌,消费一下情怀,这种节目一个两个还挺有意思,两三个小时看下来,那体验可不比看完整场春晚好多少。 属于费力不讨好。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为期两天的漫展,怎么样才能不无聊? 秦立说:“我们要先搞明白一个问题:逛漫展的都是哪一类人?他们来漫展是寻求什么?” 秦立边说,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词:目标客户画像,目标客户需求。 外联部所有人,包括部长都很认真地听着。 秦立结合自己提前做好的ppt,一边板书一边说:“第一类,ser,也就是玩角色扮演的那些人。他们来漫展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形象,大部分是业余爱好者,其中一小部分是职业ser,可以靠这个吃饭的。” “第二类,摄影师,来出片的。同样,大部分是业余爱好者,小部分是职业摄影师。” “第三类,普通观众,估计会占到入场人数的七八成,他们也是周边产品的主力消费人群。” “ser们需要的就是漫展这个舞台,而摄影师需要的是优质的ser。所以对于前两类群体,我们要做好两件事,第一是为ser们提供足够好的舞台,第二是我们要尽量招纳足够好的ser。” “我们把舞台这一部分的经费省下来,去找专业的舞美公司搭建布景,近两三年最流行的acg作品,选一些现象级作品出来,做一批简单的现场全开放式主题摄影棚,还原热门作品里的经典场景,做好了,不怕引不来好的ser。” 前提是得做好。做不好,就还是一场灾难。 “另外,我们还得主动去联系一批安市比较有名气的ser,以特邀嘉宾的名义邀请他们来参展,借他们拉拉人气。至于出场费,到时再谈。” “最后是针对普通观众的项目。普通观众说白了,逛漫展就是来找乐子、找同好、买周边的。我们保证两点就行,一是让他们在两天里保持新鲜感、刺激感,不无聊,最好还能有和同好交流的机会——二刺猿大都是社恐,我们得主动替他们创造机会。二是尽量刺激他们消费。” “关于具体的内容,我这里有一些初步的构思,你们回去也可以想一想,查查资料,问问朋友,反正集思广益,有什么好点子都可以提。” 秦立说着,将ppt翻页,“趣味性小游戏,像你画我猜之类的,大家可以多想一些。掷飞镖这类有安全隐患的就免了。” “足球场这片户外场地可以组织几场快闪舞蹈,每天两次差不多了,我们学校不是有好几个舞蹈类社团么,去找他们谈一谈。” “体育馆的室内场地,我打算租两台跳舞机和一套简单的卡拉ok设备,对所有人开放,投币就可以使用。” “还有留言板,抽奖活动等等……” “其他的,主要就是各种品牌展台和小摊位。我们去找商家入驻的时候,最好多找一些有特色内容的店家,尽量不要扎堆卖同质产品。” 秦立这一连串的想法令大家都感到颇为新鲜,尤其是崔学,像什么快闪舞蹈、跳舞机之类的,他之前听都没听过。 颜妍的眼里则露出兴奋与向往的光芒。 她从前在老家那座小城市参加的漫展都极其简陋,一个不大的场地,搭一个舞台,演一些节目,其余就是ser们拍拍照,小摊位卖点周边,大体也就这样了。 即便简陋成这样的漫展也极少,简直可遇不可求。 而秦立描绘的这个漫展,光是听着,她就很想去了。 第243章 开漫展吧2 大一的孩子们光顾着感叹,大二的干事和部长则越听脸色越凝重,尤其是部长,听秦立说完这一番内容规划,没忍住打断了他:“秦立,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设计,费用可不小。” 光是一台跳舞机,租一天估计就比体育馆和足球场两天加起来都贵。两台跳舞机,一套卡拉ok设备,这三大件搞下来,怕是得五位数。 以及那啥,搭建摄影棚?还原现象级作品的经典场景?听起来很美好,真要做出炸裂的效果,得烧多少钱? 还有快闪舞蹈这个事,说是去找安大的舞蹈社团谈,人家也不可能义务劳动?出场费得给? 还要邀请人气ser、提供抽奖奖品什么的……部长在心里略略一算,好家伙,搞一个安大的校内漫展,成本竟然奔着10个w去。 对比之下,体育馆收的那点儿租金,跟不要钱差不多。 会不会玩太大了? “我想过,”秦立不紧不慢道,“这些是初步设想,我们可以尽量挑选出性价比最高的方案,但有些钱不能省,该花就得花,我们既然都来到外联部了,就得明白,钱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 部长沉默了几秒,说:“那说说盈利点。” 秦立这话没问题,问题在于钱怎么挣。 “好。”秦立正要讲这一块。 ppt切换到下一个部分——营收途径。 为了让这个项目在计院通过审批,部长在申请书上作出了保证——这个漫展,安大所有学生都可以凭学生证入场。 他当然提前跟秦立商量了,这是院领导要求的,安大允许学生自由折腾,但不鼓励校内的风气过于商业化,比如明晃晃地以学生会的名义去挣钱,不合适。 挣钱也可以,别挣学生的钱,有本事去挣资本家的钱。 私底下能拉到什么样的赞助,那就是学生会自己的事了,只要不摆到明面上来,学校一般不管。 所以,他们这个漫展要往非商业性质这个形象塑造。 入场,如果入场后要花钱消费,那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了。 当时部长就有点忧虑,门票,他们靠什么挣钱? 秦立让部长安下心,这个条件尽管答应,问题不大。 他们就是不靠门票挣钱。 秦立在ppt里把几个主要盈利点都列了出来。 第一,门票。不主要靠这个挣钱,但蚊子肉也是肉。这个漫展的门票,但不完全。安大学生入场,其他高校的学生,凭学生证半价。社会人士需原价买票。 至于门票价格,意思意思定个20块。 门票这块,秦立没什么期望值,能收回租金就不错了。 大头在后面。 第二,品牌专属展台。这些就是红果果的金主爸爸了,说白了就是卖广告位给一些大公司,收展位费。 第三,摊位租金。和美食节一样,需要主动去找商家入驻。 第四,漫展上的所有宣传位置,包括官方提供的抽奖奖品等,比如可以提供商家的优惠券、抵价券等等。 这些招数老土,但有用。 这几点都没怎么超出部长的预料范围。他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多少。光靠这些传统模式,他没太大信心能拉来六位数的赞助。 他们必须先覆盖小十万的成本,才能谈利润分成这个事。 校学生会也许可以,可他们这座小庙,加上他这个部长也才11个人,其中还不少是凑数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要拉到几个大牌金主爸爸、租出去几十个摊位,听起来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部长一开始觉得成本最多一万左右,这次活动他能挣个几千上万的不错了,没想到秦立胃口这么大,他有点儿想打退堂鼓了。 部长正在心中暗忖,秦立接着说了第五个盈利点。 第五个盈利点,是一套漫展的专属货币方案。 这个说法,令在场所有人都有点懵。 秦立耐心解释。 首先,他们要准备一批“代币”,其实就是跳舞机的游戏币。 代币仅限漫展两天内使用,用途如下: 1,玩跳舞机和卡拉ok点唱; 2,兑换抽奖次数; 3,兑换官方提供的奖品; 4,兑换特邀ser的合照机会和签名周边。 代币的获取途径如下: 1,现金购买; 2,在漫展上的任何摊位消费,随消费额度按比例赠送,比如消费满10元赠送一枚代币; 3,参加漫展内的小游戏,赢了可获得代币。 大家还在消化这些内容,秦立又提出了第六个盈利点。 直播。 2009年,直播对于人们还是一个非常新颖的概念。 这一年,yy语音刚刚变成yy直播,离号称“直播元年”的2016年还有7年时间。 但直播的门槛其实很低,一台流量足够的手机,外加一个手机支架,完事儿。 这么好的一个展子,不直播可惜了。 秦立说:“我们去艺术学院找一个有主持经验的女生,最好了解二次元的,请她以spy的造型帮我们在漫展上直播两天,要价高一点也行。” 安大人才济济,大学生收费还便宜,要价再高,也比去外面请社会人士划算。 秦立:“直播间搞一个无限制打赏通道,让主持人全场逛,重点拍那些优质的ser,直播间的观众可以给任意一个ser打赏,不是ser也可以,跳舞机跳得好的,唱歌唱得好的,大家喜欢就行。打赏到一定额度,我们就给被打赏的人送代币,还得让主持人念出打赏人的id,谁谁谁送谁谁谁的礼物。” 仪式感必须拉满。 作为一个带出过当红女主播的网红经纪人,这一套秦立太熟了。 把在场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连见多识广的部长都发出了质疑的声音:“这……能行吗?” 他很难想象,隔着屏幕,谁也不认识谁,就为了屏幕里一个自己碰不到摸不着的人,白花花给对方送钱,什么样的大傻逼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秦立:呵,天真了,男人。 要不是目前直播平台的技术不允许,秦立还想搞个直播带货。 第244章 开漫展吧3 这个漫展,表面上是面向大学生——秦立预测到时七八成的参展者应该都是安大的学生,其余的二三成估计也是外校的大学生多,但实际上并不靠大学生赚钱,收入主要来自品牌方、参展商家以及直播间的冤大……老板们。 至于代币那一套,除了增加直播间观众老爷的参与感,更大的作用在于强化漫展的“游戏感”,让大家感觉这场漫展像一场游戏,活跃现场氛围。他们这个展子,秦立觉得人流量能到5000就很不错了,他们得将这5000人营造出五万人的气势。 而代币兑换特邀ser的合照、签名这一条,仿照的是日本偶像团体的路子,像握手券之类的。 这种种措施,都是将原本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抽奖也好,兑换奖品也好,买特邀ser的签名周边也好,如果去掉中间所有转换程序,实际上花钱就行。 但直接花钱就能买到,那叫消费。先花钱入场,再去琢磨、对比、规划,以不同的方法将现金转化为代币,再通过不同的方案将代币转化成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个过程,更接近“游戏”。 这不仅是个游戏,这还是个氪金游戏。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以及,一件事越难做成,一件物品越难得到,人就会越发把它当回事儿。 安市比不上一线大都市,就是个二线省会,二次元文化并不发达,因此整个安市也找不出几个特别知名的ser。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就好在出场费肯定不会高到哪里去。坏在ser名气不足,也就没什么明星效应。 那就手动将他们塑造得更像明星。 这一块秦立也规划好了,请7到9个ser,将他们的出场时间错开,比如第一天早上安排谁,第一天下午安排谁等等,可以有小部分重叠时间。参展者可以用一定数额的代币兑换一个打卡本,集齐所有ser的合照或者签名周边,会有一份官方提供的大奖。如果同时集齐所有ser的合照和签名周边,会得到官方提供的超级大奖。 尽量避免没有人去跟ser互动、求合照求签名这种尴尬场面的发生。 当然,他们也会要求这些ser以近期最热门的角色形象参展。只要s得出彩,就算不认识这人是谁,冲那一身壳,二刺猿们的dna也会疯狂动起来。 顺着这个思路,可以再做一个展台和摊位打卡本,满足最低消费就能打卡,不要求全收集,设几个数量阶梯,比如收集到6个印章、9个印章、12个印章等等,都能分别兑换不同级别的奖品。 “对了,”秦立说,“我们的奖品,全部以盲盒的形式提供。” 不仅刺激,还省经费,组织者和消费者都感觉自己赚了。 众人:? 盲盒? 那是啥? 秦立看起来挺正常一小伙子,为什么了解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唯有颜妍愈加兴奋。天,秦立也太懂了! 这么捋下来,这个漫展的玩法简直眼花缭乱,两天下来,根本没时间无聊,怕只会叹时间不够。 最后是具体的成本核算环节。 具体,又不完全具体,只能说是粗略计算。 第一项是安大内的场地租金,1000元。 第二项是场地设施,大头是几个还原经典的摄影布景,暂定6个场景,每个场景预算控制在5000元,总计3万元。 第三项是跳舞机和卡拉ok设备,两天的租金预算控制在1万元。 第四项是场地其余的硬件设备,像留言板、定制打卡本、给没有印章的商家统一定制印章等等,这块预算在5000元。 第五项是邀请ser,暂定7个——算是玩一下集齐七龙珠就能召唤神龙这个梗,每个ser的出场费控制在2000元,总计元。 第六项,在安大找主持人,以及和校内的舞蹈社团谈合作的费用。这一块控制在2000元。 不用怀疑,大学生就是这么廉价。 第七项,官方准备的奖品,秦立的原则是能白嫖就白嫖,尽量找赞助商要,就算白嫖不了,能以优惠价进货都好。这一块预算控制在5000元。 第八项,各种杂费,比如运货费、饮料费、应付突发状况的费用等等,这一块留个2000元。 综上,成本大约在7万软妹币左右。 部长的脸色都还算好看的,其余的9个小伙伴都听麻了。 尤其是除秦立以外的那6个大一干事,看到“”这一串数字,一个个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老天爷,七万是什么概念? 他们四年学费加起来都不用七万! 办漫展原来这么花钱的吗??? 秦立看着这些小朋友的表情,心里好笑。 漫展发展到后来,一场大型展的成本都是奔着百万级别去的。7万只能算小打小闹。 不过,在漫展文化还不算兴盛的2009年,对于一群大学生,7万确实是天文数字了。 他们能七万拿下,还是因为学校场地便宜得不像话。若是正儿八经的商业展,要去外面租大型场馆,不整个十几二十万根本打不住。 秦立安抚众人:“现在的预算给得比较宽松,免得大家到时候束手束脚,总之宁愿多花点钱,也要把这个漫展搞好。” 当然,能少花就少花,能白嫖就白嫖。 再说,成本是大致核算出来了,但肯定不是他们出这个现钱。外联部,讲究的就是一个空手套白狼。 那么问题来了——去哪找这么多冤大头? 秦立云淡风轻,“钱的问题大家不用担心,部长和我会解决的。” 部长听到这话,愣了愣,眼神带了两分讶异地看向秦立。 兄弟,你也太自信了?七万软妹币巨款啊,万一咱们做不到呢? 秦立却已经入戏了,环视一圈众人,特意停顿片刻,继续道:“现在整个规划大家都大致清楚了?这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搞好的活动,相反,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项目。我们是一个团队,一旦开始,我们就要齐心协力,不能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环节掉链子。接下来这一个月,我们每个人都会很累,有可能你们所有学习以外的个人时间都会被挤占。好好想一想这句话,我没有夸张。” 秦立又沉默了几秒,给足大家思考时间,又接着道:“所以,现在希望大家认真考虑,想清楚了,如果你们觉得,接下来这一个月,比起每天上课以外的时间都在为这件事辛辛苦苦地忙活,你们更愿意打游戏、谈恋爱、和朋友出去聚餐唱k,或者躺在宿舍刷手机,最好现在提出来,那我们不会把你算进计划里,不会给你分配任务。不参与这个项目,你们也能继续留在外联部当干事,不影响。” 所有人都看着秦立,没有人说话。 “如果大家决定参与这个项目,如我前面所说,我们就是一个团队,过程中不能有人掉链子,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任务,做不好,做不到位,就想办法解决,实在解决不了就及时找人帮忙,找部长,找我,找外联部的其他小伙伴,或者找你身边任何能帮得上忙的朋友。就是绝对不能撂挑子不管。” “我不骗大家,这个过程会很辛苦,很心累,大家甚至会有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绝对不比高考轻松。” 出了社会之后,这些孩子会发现,人活着,比高考艰难的事太多了。 “还是那句话,有困难,找部长,找我,我就是不睡觉也会帮你们解决。但你们自己不能退缩,不能放弃。再一次问问自己,能不能做到,不能的话现在趁早说。” 秦立的话越说越严肃,大家都感觉到了一种庄严的气息,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秦立这些话,令部长对他又一次刷新了认知。 他知道秦立能干。但这种话,实在不像一个大一学生能说出来的。 他自己都未必说得出来。 这人之前是经历了些什么? “我相信你们当初选择进外联部,应该都是想做点什么的。如果认为自己做得到,或者就算一时做不好,也会逼自己去做到底,那我们从现在起,就是有着共同目标的小伙伴了。”秦立忽然笑了笑,“这个漫展搞完,我保证咱们外联部每个人都能拿到至少四位数的辛苦费。” “这场活动我们赚得越多,大家能分到的也越多。上不封顶。” 此言一出,众人眼睛都瞪大了。 四位数! 至少四位数! 别看四位数最低也就一千块,但2009年,安市90的大学生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一份不是骗钱的正经兼职,一个月干下来最多也就挣个几百块,外联部这个项目忙活不到一个月,就能保底四位数,无异于给一个期望薪资两千块的应届毕业生五位数的保底工资。 杀伤力太大了。 而且,秦立说得对,当初选择进外联部的人,多多少少怀揣着一颗想折腾的心,秦立这个漫展规划着实有意思,若真做好了,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将来的求职简历也能更漂亮。 又有钱赚,又能攒经验,还能做一些有趣的事,何乐而不为? 部长又一次震惊了,刷地扭头看秦立,这回差点没端住表情。 秦立这画饼技能,比他还狠啊! 万一到最后挣不到这么多怎么办?当场切腹以谢江湖吗? 秦立给部长一个“放心”的眼神。他心里有数。 秦立早想好了,要是真挣不到这个数,给大家的一千块,缺多少他自掏腰包补多少。 要当老板,这就是必须承担的风险。总不能有风险大家一起扛,赚了钱自己拿大头?世上哪有那么美的事? 这么点钱都亏不起,那也别想着创业了。 不先给员工们画个大饼,他们对于自己事成后能拿多少没有概念,很大概率碰到点困难就会泄气,甚而中途跑路。 刚刚秦立只是言语上给大家打一剂预防针,真正的驱动力,还得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这场会开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提出不参与这个项目。 那就是全员默认参与了。 而这场会开到这里,部长感觉,他就像《水浒传》里宋江上了梁山泊后的晁盖。 看似晁盖还是寨主,实际上的领导人不知不觉就成了宋江。 ……罢了,他都是个半退休的部长了,能挣钱最实在。 都大三了,谁还真把心思放学生会的事情上,同级生们要么准备考研,要么找实习,要么提前打听哪里的工作靠谱。 这次会议开足了一整个下午,全是干货,没有半句废话。散会前,秦立用半个小时左右给所有人分配了具体任务。 外联部总共11人,大三的部长,大二的三个干事,以及大一的7个新晋干事。 外联组4人,部长和秦立一组,还有两个大二干事一组,专门负责跑大品牌和租摊位的商家,也就是搞钱。 搞钱是头等大事,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必须让有经验的上,本来大学生这个身份本来就先矮三分,不好抬价,新兵蛋子一怯场,那就根本不用谈了。 至于崔学,这回秦立拉赞助不带他,是因为有一个更适合崔学的位置。 崔学负责记账和进度确认。至于钱,这个组织太小,就不专设管钱的了,钱都在部长手上。 记账说专业点叫会计,不过他们这个小打小闹,把账务记录明白就行,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 进度确认有点类似一个剧组里的制片人角色,不过崔学这个属于低配版。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项目搞起来就是各忙各的状态,崔学需要每天确认每个人或每个小组的进度条,事情做到哪一步了,和其他人的进度对不对得上等等,做一个统筹规划,有问题就查漏补缺,没问题就让各人继续安心赶自己的进度。 崔学的任务可以说非常重。但秦立相信他。 崔学不仅人品好,绝对不弄虚作假,做事也极其认真负责、有耐心。上一世,崔学有一次答应了一个关系普通的朋友,要帮他设计一个简单的网页,单纯就是人情所托,没有任何报酬,人家说急着要,崔学竟熬了一宿,兢兢业业、一板一眼地给人做好了。 当时秦立在一边看着,感叹这样的傻子世上是真不多了。 现在,秦立很庆幸自己身边有这么一个可堪大用的傻子。 这两样枯燥乏味又需要无比细致和耐心的活,交给崔学正好。 第245章 开漫展吧4 还有一点。催进度是最得罪人的活,每天都要跟整个团队上上下下所有人打交道,可以说是连接整个团队的桥梁,当中牵扯到的全是人情来往。 处理好了,团队凝聚力更上一层楼,处理不好,一个团队里各小组的人就会互相埋怨,就算出了问题,也会觉得是别人工作不到位,导致自己工作不到位,最终事情没办好,锅却要大家一起背,于是所有人都感觉自己亏了。 这方面秦立也绝对信任崔学。上一世,崔学大学四年在学校里没得罪过任何一个人,这本事不是吹的。 崔学是团队的统筹,但只是个小统筹,他毕竟是大一新生,经验不足。大统筹这个角色,部长安排给了大二的一个干事,叫老陈,人如其名,确实长得非常老成。他跟部长站一块儿,部长瞅着是个一表人才的年轻小伙,老陈瞅着就是校门口那个保安大爷。 老陈去年加入外联部,由于为人稳重,做事负责,很快被部长视作左膀右臂,有时部长忙起来,很多事情都会交给老陈处理。如果秦立不出现,部长原本是打算让老陈接班的。 部长当然也给老陈画过大饼,类似那种“年轻人好好干,领导早晚是你的”。不过,他给老陈和秦立的大饼是分开画的,两人并不知道他们先后都被部长指定为了继任者。 情感上说,部长和老陈认识更久,关系更亲近,也更知根知底。部长个人是更喜欢老陈的,作为属下,老陈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或者说忠诚,只负责好好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一般不会质疑领导的决定,更不会跟领导讨价还价。 但理智上,部长的判断是,秦立更适合当这个外联部的部长。老陈是老干部作风,突出一个稳,很适合体制内的工作。而外联部需要的是开拓进取的精神,是没有机会也要主动去创造机会,秦立表现出的,恰恰是这种精神。 对于自己画出去两张饼这事儿,部长决定能瞒多久是多久,先把眼前的事做好。待他离任,外联部闹得如何血雨腥风,那都是学弟学妹们的世界了,与他无关。 老陈负责崔学的上一级统筹,也就是,崔学是团队内各小组间的润滑剂,而崔学要向老陈汇报财务状况和各小组的工作进度,老陈进行全局统筹,并负责随时给部长汇报重要信息。 此外,老陈还充当救火队的角色。毕竟部长和猛将秦立要天天跑外联,这四舍五入就是皇帝御驾亲征,老陈就是那个代理国事的丞相。大一的新兵蛋子们初来乍到,遇到什么不懂的,部长和秦立在外边赶不回来,就得老陈先兜着了。 至此,大三和大二的老将都安排完了,余下的事情,全部得压到大一新生们身上。 场馆布置和道具制作,称为硬件组,大多是辛苦的体力活,由两个大一男生负责。 宣传这一块,由外联部里除了秦立以外的唯一一个二刺猿颜妍负责。 宣传是重中之重,产品花两百万,广告花两千万,这可不只是个梗。颜妍有点担心自己一个人能不能搞好这么大一个漫展的宣传工作,秦立让她放心,他会给颜妍安排一个强有力的外援。 最后一个小组负责谈校内的社团合作以及招募志愿者,称为校内外联组,由两个大一干事负责,一男一女,妥妥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说起来,他们外联部这11人里,就大一这两个女娃了。 校内的社团合作,秦立让他们把思路打开,不必仅限于舞蹈社团,安大的各类社团林林总总几十个,当中卧虎藏龙、能人辈出,只要跟这个漫展能沾点边的,能让这些社团有用武之地的,都可以试着去谈谈。比如搭摄影棚,就可以去看看话剧社有没有什么民间高手。 安大多的是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的大学生。 而且,大学生普遍有个共同点,由于不愁吃穿,不用想着下个月房租怎么挣或者房贷怎么还,因此还处于讲梦想、讲情怀、视金钱如粪土的阶段,那些玩社团的更是如此,主打的就是个爱好,图的就是个喜欢。真想赚钱的,都直接去找兼职了。 秦立说,你们就跟他们讲梦想,讲情怀,讲兴趣爱好。千万不要低估大学生有多闲,不给钱也愿意来凑个热闹的海了去了。 一句话,能白嫖就白嫖,可以送些门票和纪念品什么的。 志愿者也是同一个道理,去安大校园论坛多发几个帖子,把漫展描述得好玩点,志愿者主要是前期准备阶段来帮忙,为期两天的漫展,每个志愿者只需要干一天活,余下的一天可以以观众的身份逛展,官方会赠送每个志愿者一定数额的代币,以及一整套志愿者纪念品,包括打卡本什么的。 对,还是白嫖。 秦立恨不得直接把白嫖俩字写脸上。 白嫖之余,还能顺道将这些志愿者转化为漫展的消费者。 完美。 校内外联组的两人听秦立说完,都愣愣地看着秦立,心里大体是同一个想法:这个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但是,竟然该死地带感是怎么回事。 秦立又安抚两人,说不用怕,放开了去做,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强有力的外援。 颜妍:这话听着好耳熟。 最后,秦立说,关于代币的具体兑换公式,他也会找外援搞定,而且是很专业的外援,让大家不必操心。 外联部众人:你究竟是有多少外援? 这个会一直开到6点才散,秦立让大家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得开始连轴转地干活了。忙完这一个月,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就在前头。 饼是画得越来越熟练了。 但秦立自己可等不到明天。他饭都懒得去吃,买了个煎饼果子,路上匆匆啃完,马不停蹄地跑到东校区的男生宿舍去找人。 他要找的这个人叫周连章。 周连章是农学院的,比秦立大一届,在秦立印象中,这算是个奇人。 上一世,秦立想不起来自己和周连章是怎么认识的了。这不奇怪,周连章在安大交游广阔,秦立认识的人,周连章几乎都认识,秦立不认识的,周连章也认识。 天知道他是咋做到的。 反正这货说得上是安大的一个风云人物。在大学里,周连章不好好学习,也不谈恋爱、不打游戏,不加入学生会和任何社团。他就专注一件事:折腾。 周连章巨能折腾,而且是个十足的行动派,执行力爆炸,当天晚上萌生一个点子,第二天直接落地,效率感人。 他在安大自己建立过社团,听起来奇奇怪怪的社团:学科交流社,面上说法是让不同专业的同学们聚集到一起交流,碰撞思想火花。 秦立总感觉这玩意儿实质上是在搞联谊。 周连章还组织过辩论赛,把秦立也拉去掺了一脚。 他们念大学那几年,正好是团购平台兴起的时期,周连章甚至参与了千团大战,他自己搞了个团购网站,其实思路还不错,为了引流,每天登录都会赠送积分、现金券什么的,秦立还真用过一段时间。 后来,毫无悬念,周连章在千团大战里一败涂地。 秦立和周连章只是泛泛之交,周连章大学毕业后,两人几乎再无联系。不知道周连章在千团大战失败后,后来有没有再折腾出些新的东西。 秦立和周连章不熟,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秦立不太喜欢这个人。 周连章除了爱折腾外,另一大特点是,钻钱眼子里了。 往小了说是抠门。 秦立和周连章吃过几次饭,这人,一说吃饭,应得十分爽快,饭桌上谈笑风生侃侃而谈,展望将来都是几百万的大项目。 一到结账就装傻。 让他掏饭钱,必不可能。别说请客,aa他都觉得自己亏大发。 秦立:咋,你是小号巴菲特是? 往大了说,周连章有点儿唯利是图的意思。 大学里爱折腾的人不少,前面说了,不少大学生主打一个梦想和情怀,赚不赚钱不重要,折腾就完事儿了。 周连章是当中一个异类,他折腾的前提是一定得赚钱。 就说那个学科交流社,周连章以这个社团的名义搞活动,给商家是一个人15,他收一个人30,一倒手,一个人头净赚15。 这还是秦立无意中发现的。 总之,周连章不谈热爱不谈梦想,他只谈钱。他并不在乎这事儿自己喜不喜欢,擅不擅长。只要能挣钱,他就干。 上一世,秦立觉得他和周连章做不来朋友,纯粹的脾性不合。 这一世,秦立也没打算跟周连章做朋友。但周连章可以是一个很理想的合作伙伴。 只谈钱好啊。大家明码标价,简简单单,拿钱办事,不牵扯任何人情,这种合作方式不要太理想。 何况周连章不是滥竽充数那种人,他确实有本事,也愿意花时间花精力去办事。能让他赚到钱的,就是他爸爸。 秦立:老周,你今天要多一个爸爸了。 秦立到了东校区的男生宿舍楼,直接找到宿管阿姨,亮出自己的学生会证件,说他要找农学院的周连章。 不出所料,宿管阿姨一听周连章就知道是谁,让他到哪栋哪楼去找。 秦立一路长驱直入,来到周连章的宿舍。 来到门口,往里一看,就看到门口的床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生。那男生扫一眼秦立,想也没想就道:“找周连章的是?他在里面呢。” 看来周连章有访客是家常便饭了。 秦立并不客气,走了进去,看到坐在电脑桌前敲键盘的周连章。 秦立开口:“周哥。” 这称呼,这语气,就非常给面子。 周连章抬头,看到秦立,疑惑两秒,直觉告诉他,他不认识这个人。 周连章一直自认记忆力很好,和他打过一次交道的人,他都没有认不出的。可他左想右想,愣是想不起来秦立是谁。 但显然,秦立认识他。 不能怪周连章,这一世,两人确是第一次见面。 秦立并不理会周连章的懵逼,开门见山:“周哥,有个项目想跟你谈谈。” 周连章一听“项目”这个词,dna就动了,管他认不认识,谈了再说。 周连章刷地站起身,点头,“行,咱们出去谈?” 两人下了宿舍楼,到附近找了个小花坛坐下,秦立不废话,简洁明了地给周连章说了个事情的大概。 漫展的事,秦立只说了一半真话。他说他们计院外联部在筹划一个漫展,时间地点都定了,赞助也拉得差不多了,现在要进入宣传和展前筹备阶段。他希望周连章能以顾问的身份,协助宣传组和校内外联组的工作。 其实漫展的进度尚在0,但秦立要给周连章一种进度已经到了70的错觉。 主要是防止周连章受了他们启发,抢在他们之前先一步把漫展做出来。 秦立很相信,以周连章的性格,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他不是没干过。 他搞的那个学科交流社,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是另一个同学和他聊天时随口提的。 然后,周连章完全没问过那位同学的意见,不声不响、雷厉风行地就把这个民间社团搞了起来。 那位同学知道这事时,第一次社团活动都已经举办了。 更让那位同学吐血的是,他这个学科交流的想法,重点在于交流,初衷是感觉大家都只关注自己的专业,对别的专业一无所知,如果大家能共聚一堂,取长补短,岂不是美事一桩? 周连章倒好,拿了人家的壳来用,却把芯给换了,同学们有没有交流起来不知道,他是把钱赚到手了。 总之,周连章这人是一柄双刃剑,能用,却也不得不防。 秦立跟周连章谈了一套详细的返点规则。 简单来说,周连章接的是一个外包工作,多劳多得,他能挣多少,取决于他的最终业绩。 周连章的业绩指标有三项: 一,漫展的人流量,算人头数; 二,愿意无偿合作的社团数量,有偿合作的不算入业绩内; 三,招募的志愿者数量。 第246章 开漫展吧5 这三项指标中,以漫展的人流量为主。漫展的每一个实际进场人数,不管是不是因周连章的宣传而来,周连章都有提成。 提成分三个等级。 凭安大学生证入场的,每个进场人数提成1块钱。 凭外校学生证半价入场的,每个进场人数提成3块钱。 原价买票入场的,每个进场人数提成5块钱。 这当中,安大学生必定是主力军。 需要补充说明一点,计院外联部在安大举办的这个漫展,之所以还能面向外校学生和社会人士,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安大的校风开放不是嘴上说说的,而是身体力行的。 安大的校门全天候开放,几乎任何人、任何车辆都可以随意进出。 安大两万多亩的校园内,不仅有教学楼、宿舍楼、办公楼、图书馆、体育馆、数个饭堂等基本的大学设施,还有安大附属中学、安大附属小学、安大附属幼儿园,有校内美食街、小集市,有招待所,有住宅区,甚至还有农学院专属的农田和农场。 比起大学这个概念,安大更接近于一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 安大有一个说法,如果一个人在安大里出生,那么他完全可以不踏出安大一步,一辈子都在安大里度过。 但这样自成一体的安大,对外界基本不设藩篱——在蝙蝠事件之前一直如此。每天都有无数外界人士出入安大,因此在安大校园内举办一个活动,社会人士前来参与,是件十分正常的事。 别看1块钱、3块钱、5块钱的好像很少,周连章只是做做宣传工作,除了付出时间,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成本,漫展人流量能到一千人,他就能最少净赚一千,漫展人流量能到一万人,他就能净赚一万——虽然不太可能达到这个数字。 反正,以周连章的能力,保底挣个四位数问题不大。 理论上,这样算提成,周连章就算啥也不干,漫展也肯定有人流量,他躺着收钱都行。但根据秦立对周连章的了解,他有可能赚到的钱,那就一分都不会放过,接下来一个月,周连章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把这个漫展从安大校内宣传到校外。 秦立此刻真想大喊一句:上,皮卡丘! 只要周连章能把人拉来,他们必定只赚不亏。 这就像很多人进带货直播间之前,总想着我就看看,不一定买,看热闹又不花钱。进去之后,嚯,买它! 年轻人最容易冲动消费,也最容易被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迷花眼,一旦进场,没几个能全身而退。 果不其然,周连章听完这套方案,眼神都亮了,思考了半分钟,直接答应。 秦立当场把周连章、负责宣传的颜妍、校内外联组的两个大一干事以及部长和老陈都拉进一个企鹅群里,给周连章介绍了另外几人的身份,有关这个项目的事,以后大家都在群里交流。 秦立没忘跟周连章再三强调,他用什么方法宣传和拉人,秦立不管,就一个要求:禁止虚假宣传。 如果被秦立发现周连章有虚假宣传的操作,并且拿到证据,会视情况扣钱。 周连章同意后,秦立把他们合作的详细条款以文字形式在企鹅上发送给周连章,并当场截图为证。 又提醒周连章,为免节外生枝,这些合作条款,尤其是周连章具体能拿多少提成这一点,最好不要跟第三人提起。 给周连章的提成,整个外联部只有部长和秦立清楚详细秦光。秦立是怕外联部的干事知道了,会打击他们的工作积极性。他们吭哧吭哧累死累活,有可能到头来挣得没一个外援多,极易心态失衡。 没办法,销售部永远是一家公司里看起来最不干实事、却最赚钱的部门。这是市场决定的。 周连章连连应承,即便秦立不说,他也会捂得严严实实。 两人的合作就是口头合作,合同、协议什么的,用不上这么正式的。秦立说,他们计院外联部以后还会有很多活动,如果这次合作愉快,以后有的是一起挣钱的机会。大家都还要在安大待好几年,不至于为了这么一点利益就撕破脸皮。 和周连章谈完,秦立走回宿舍的路上也没闲着,分别私下给颜妍和校内外联组的两个干事发信息,跟他们强调,和周连章的所有沟通都要在群里进行,不要私聊,就算周连章和他们私聊,也要转去群里接着谈。 大一的几个孩子都很听话,连声应好。 搞定周连章,这天的工作还没结束。 秦立快马加鞭回到宿舍,简单冲了个澡,打开企鹅上秦好的对话框。 他和秦好还算是时常有联系。秦立刚去学校时,秦好跟他说,大学期间,有需要可以找她资助。她一个工作党,偶尔在经济上支持一下弟弟还是可以的。 秦立现在确实有需要了,不过不是经济上的需要。 而是技术上的需求。 秦立:[在不?] 秦好:[说正事] 秦立:[想让你和覃哥帮我个忙] 秦好:[?什么事还得动用到他?] 秦立:[帮我做一套游戏数值设计,最好两个星期内做好,我急用] 秦好:[???] 在秦好隔着网线的懵逼中,秦立把整个漫展的策划ppt发给秦好,给她解释了一下这个事情。 对于秦好,秦立是100信任的,不存在内部资料外泄的风险。 秦立让秦好把这个漫展当成一个游戏,代币的兑换和使用规则,实际上就是游戏的数值设计。 游戏的本质是数学问题。游戏内货币的购买力,道具的价格,装备的性能,输出的数值等等,这些都属于数值设计的范围。 一个好的游戏,必须做到数值的全方位平衡。一旦游戏内某项数值失衡,游戏的整体环境就会迅速崩塌,玩家体验恶化,继而流失玩家,游戏走向灭亡。 数值设计是个很繁琐的工作,他们是计院,不是游戏专业,虽然大家都是学计算机的,但外联部里精通游戏的没几个。秦立自己没那么多时间细细琢磨这玩意儿,只能外包。 以秦好和小覃两人骨灰级的游戏积累,秦立相信他们。 还不用花钱。 对,白嫖嫖到自家亲姐身上。 也就现在秦好当公务员,秦立才敢找她。若是上一世,秦好还在世界五百强企业没黑没白地加班,她有空搭理秦立才怪。 秦立:[姐,这个活动对我很重要] 秦立:[我们时间很紧,这个月中方案就得出来] 秦立:[凭你和小覃高超的游戏理解和多年的经验] 秦立:[这对你们应该是小事一桩?] 秦立:[我相信你和姐夫] 秦立:[星星眼jpg] 秦立:[抱大腿jpg] 秦好:[行了,你别卖萌了,再恶心我我就不干了] 秦立:[谢谢亲姐!] 秦立:[跪谢jpg] 秦好如秦立所愿答应了,秦立又建了个群,把小覃也拉了进来。 秦立并没有将这事交托给秦好就甩手不管了,这天晚上,他和两人在群里聊到了深夜两点,全方位地传达了自己的想法,确保秦好和小覃与他的理解在大方向上没有出入,这才让他们放手去设计。 安大宿舍楼有门禁,晚上11点关门,但不断电不断网。秦立的宿舍一般12点左右关灯,关灯后,秦立在自己的床上支一张小电脑桌,黑暗之中,只有手提电脑的屏幕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该分配的工作都分配完毕了,之后就是干活了。 次日起,秦立正式开启了披星戴月、早出晚归的模式,每天第一个出宿舍门,卡着门禁回宿舍,舍友们只有在上课时能见他一面。 秦立熬了半宿,部长也没回宿舍就躺平,他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列出了一张详细的安市商家名单,不仅按品类分门别类,还划分了优先等级,排了两个小组一个星期的行程表,从第一天到第七天,每天联系哪些商家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并且,部长排的这个顺序是有门道的。排在前两天的是一些洽谈的难度中等或偏高、赞助的价值中等或偏低、品牌契合度也是中等或偏低的商家,比如饮料、零食、文具、服装甚至眼镜等等。 这类商家能谈下来自然好,谈不下,就当练手了,正好看看他们对这个项目的反应,满意在哪,不满意在哪,好及时对拉赞助的方案作出调整。 第三四五天的商家是他们真正的目标,品牌契合度和赞助力度都能达到ax,最好的展位和宣传方案尽量都会留给这一类商家,有了前三天的经验和教训,也更有把握拿下。 这一类商家包括安市所有跟二次元沾边的品牌和商店,比如动漫周边店,jk、汉服、s服专卖店,动漫主题餐厅或咖啡厅,各品牌的游戏机专卖店,电脑和相关配件的专卖店,电玩城……但凡目标客户群体包括了二次元人群的商家,能数得出的他们一家都不会放过。 最后第六第七天是查漏补缺阶段,把没卖出去的展位、摊位和广告位通通打包抛售。 一些知名大品牌也会放在这两天去谈。这类大品牌的合作是最难搞的,别看这些大企业似乎很有钱,却绝非拉赞助的理想对象。 大品牌都有几个共同的问题。 第一,人家有钱也不会给你。比如xx可乐,也许你有本事让他们赞助一万瓶饮料,但想让他们赞助一万元现金,难如登天。 第二,合作的流程漫长且繁琐。大品牌和个体户店铺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小型商家尤其是个体户更穷,更不愿意掏钱,可一旦说动他们合作,他们的效率可以很高。大品牌层级结构太多,安市一家店的店长根本没有多大权力,搞点什么事情都得层层向上汇报申请经费,时间宽松还好,现在计院外联部肯定是等不起的。 因此,这次拉赞助的对象,部长和秦立一致认同,主要定在安市的本地品牌和商家,全国范围甚至国际大品牌,说实话压根不缺他们这点儿曝光量。 行程排得相当紧凑,毫不夸张地说,他们吃饭的时间都要按分钟算。而且,大家的时间表还未必对得上。 第一天早上,部长没课,秦立有课。部长不等秦立了,自己先出发,让秦立下课再赶过来。 秦立下课已临近中午,依旧没去吃饭,买了块面包,一边啃一边直接去学校里的电车行租了一辆小电驴,然后一路狂奔去找部长。部长效率惊人,已经谈完三家了,全部铩羽而归。 因为时间太紧,部长一点废话空间都不留,只要意识到这个商家没有合作的可能,立刻就走。 部长和秦立汇合,两人一起去见第四家商家,部长是提前电话联系了,和对方约好时间的。结果到了楼下,对方给他发信息,说有事耽搁了,得一个小时后才能谈。 部长和秦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沉默。 一个小时,他们浪费不起。 两人当即决定,马上去离这里最近的另一家店,如果没希望,就一个小时内赶回来,如果有希望,留一个人继续谈,另一个人一个小时内赶回来。 这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只是个开始。 能闹的幺蛾子可太多了。 有的商家,自称老板的人和他们聊了半天,表示非常感兴趣,很有合作意向,最后说我不是老板,我就是个打工的,我得先跟老板汇报一下,老板同意才能继续谈云云。 还有的商家电联约好了时间地点,到了地方,店都没开。打电话去问,老板说今天我在另一家店啊,难道当时没跟你们说吗? 他们能怎么办,只能临时又赶去另一个地址。 更多商家则是各种挑毛病、各种压价,说你们无法保证人流量和宣传效果,就这么一个大学里的小活动能有多少曝光度啦等等,想不出一毛钱,只提供一些设备和道具就白薅一个大展台。 总体而言,拉赞助这活跟销售差不多,每天都在试探自己的心理承受底线。 第247章 开漫展吧6 白天大家各忙各的,晚上,在秦立的建议下,部长定了个规矩,每晚9点半到10点,外联部全体人员集合,开一个简短的一天总结会议,各个小组汇报工作进展,好方便部长和老陈及时统筹。 除非实在有事,否则原则上要求所有人尽量到场。 第一天,众人手忙脚乱,像负责记账和催进度的崔学,第一次干这种事儿,简直无从下手,屁大点事都要发个信息或者打电话问秦立。 没办法,这是秦立嘱咐的,大家有问题尽管找他,他有问必答,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了信息或接不了电话,有空了也会第一时间答复或回拨。 要论酸爽,恐怕没人比得上秦立。他骑着小电驴,无缝衔接地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途中还可能要接一万个电话,有外联部的小伙伴的,有商家的,还有周连章的。 好在上一世早就经历过类似的毒打,现在秦立累归累,倒不至于崩溃。 他很庆幸自己选对了合作伙伴,部长也是个扛得住事儿的,一天到晚跟商家扯皮,不比谁轻松多少,但他从不喊苦喊累,也不闹情绪,最多私底下跟秦立抱怨几句商家大傻逼。 一个个钱少事多,他们咋不上天呢? 抱怨完了,活还得接着干。 每晚开完例会,回到宿舍,秦立可不能直接休息,还有两件事要处理。 第一是得在宣传组的群里聊几句,关注一下周连章的宣传进展。 第二是问问秦好那边进度如何。秦立相信秦好的能力,就是怕她懒散,觉得这就是大学里一个小活动,不把这事放心上。 出乎秦立的意料,秦好很积极,连上班都抽空摸鱼搞数值表。 让秦立十分感动。 其实秦好就是觉得好玩。公务员听着安稳又光鲜,实则工作无聊乏味,处理人情世故却很累人。秦好自工作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一件让她提起兴趣的事。 仿佛回到了曾经为了通关游戏而熬夜画地图、做攻略的日子。 何况,上班摸鱼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才感觉这逼班勉强还能继续上。 小覃闲着也是闲着,自然是舍命陪媳妇儿。 再说周连章那边。 每晚的例会上,颜妍也会汇报宣传相关事宜,但秦立担心颜妍镇不住周连章,周连章怕是把她卖了她还能给人家数钱。秦立要大体知道周连章的宣传方案,以及如何招募合作社团与志愿者等等。 周连章的行动力没让秦立失望,没两天就亲自去谈下了安大的漫画社和话剧社,拉着颜妍、老陈和硬件组的两个男生一番对接,开放式主题摄影布景的初步方案就出来了——由漫画社和话剧社合作,计院外联部负责跟进项目以及招募打下手的志愿者。当然,不能纯白嫖,计院外联部会给漫画社和话剧社支付报酬,附带一些漫展相关的福利。 摄影布景这块,秦立原本的预算是每个布景5000元,总计六个布景三万元。漫画社和话剧社承接这个项目后,成本砍半,从三万元变为一万五,削了50。 这个价格是周连章谈下来的。周连章对秦立说,兄弟,哥给你尽力了。 秦立相信周连章这话是真心的。论起对白嫖的执着,周连章绝对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真能白嫖,周连章一分钱也不会给。 虽然掏的也不是他的钱。 2500元做一个摄影布景,除去材料成本,每个人拿到手的报酬绝对说得上白菜价。 而这些大学生赚到这笔钱的代价是,要花费许多时间做大量精细的手工活。 秦立感觉自己像极了一个准备榨干工人们每一滴血汗的黑心资本家。 这一回,秦立真心实意地感激周连章。他只是给周连章讲了一遍这个漫展的大致理念,周连章就精准无误地理解了他的需求,并身体力行地为他争取最大化的利益。 秦立感觉,周连章这人,遇上合适的机遇,铁定能起飞。 这哥们也怪倒霉的。折腾点什么不好,偏偏去折腾千团大战? 秦立寻思,要不要提醒一下他,别走这段弯路? 可是,一来,他跟周连章不熟。熟不到那种“为你,千千万万遍”的程度。 重活一世,他只想努力让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过得更好,并没有拯救世界的宏图伟愿。 二来,他不清楚周连章上一世的人生过得如何。 万一周连章在千团大战之后痛定思痛,吸取经验,在之后的创业道路上一飞冲天,成为人生赢家呢? 千团大战大约是周连章人生第一次惨败,但没人能断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考虑到这两点,秦立决定沉默是金,让周连章去勇闯自己的人生路。 至于做摄影布景需要用到的原料,花钱买是不可能的,秦立还是那个原则:白嫖。 说得专业点,叫让品牌方赞助。 上一世,给网红当经纪人的经历让秦立深刻地明白了一件事:白嫖其实比想象中容易很多。 只要你有足够的影响力。 所以,流量就是金钱,这是信息时代的铁则。 哪怕只是一个不到10万粉的小网红,需要什么,厚着脸皮去跟品牌方谈,甚至不必专门打广告,价值四位数、五位数的产品,只要在视频或直播中露出品牌logo,再口播几句,品牌方就会直接送。 从品牌方的角度看,这些产品的成本本身就很低,或者说卖价虚高,而且产品一旦生产出来,就是沉没成本,未必能全部卖出去,白送换广告,不亏。 于是,搞钱组的四个人一边拉赞助,一边调整联系商家的名单和顺序,马上需要用到的东西就立刻去找相应品牌的商家谈,谁愿意提供产品,就把赞助名额优先给谁。 这么一搞,难免手忙脚乱,定好的计划不断被打破,又重新拟定计划,再被打破,每天如此循环一百遍。 跑了好几天,各类产品薅到不少,但愿意提供大额现金赞助的商家实在不多,连部长都着急了,先不说还有很多环节得真金白银地花钱,比如邀请知名ser、招募主持人,更重要的是,拉不到现金赞助,他们不就白忙活了吗? 总不能漫展办完了,外联部的小伙伴们一人拎几箱饮料或者一堆手办各回各家? 秦立也急,但再急也不能表现出来,还必须安抚众人,稳定军心。 终于,在第五天,他们找到了一个冤大……一个一看就很门当户对的金主爸爸。 第248章 陆老板(1) 那是一家近两年在本地崛起的动漫周边店,第一家店开在安大附近,半年多前在安市开了第二家分店。 这家店是秦立和部长负责的,没有去门店,而是直接找到了老板的联系方式,给老板打了一通电话说明来意。老板倒是痛快,立刻答应他们当天就出来谈一谈。 那位老板姓陆,两人称他为陆老板。那天陆老板晚上9点才有时间,不然就得等到明天,秦立和部长都当机立断,9点就9点,能当天谈的事绝不拖到次日。 9点,三人在安大附近的一家咖啡碰了面。陆老板是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个头不高,微胖,看起来有点憨,留着小胡子,笑得很和善。 陆老板对他们态度不错,并没有因他们是大学生就轻视他们,很认真地看了他们的策划书,颇有点“礼贤下士”的意味。 这可是挺难得的事。不少商家,尤其是大品牌,一听说他们是大学生来拉赞助,嫌弃几乎不遮不掩地写在脸上,有的商家会捏着鼻子给他们个机会说几句,有的商家索性直接赶人,不感兴趣不好意思请回,像极了秦立后来对待各种电话推销或电信诈骗的态度。 对此,秦立不是不能理解。他刚进外联部时,在美食节的一次准备会议上,部长让大家展示一下自己准备的商业策划书。大二那几位老干事还好,大一的新人们有一半连这玩意儿都没做,另外一半做是做了,却做得惨不忍睹,一个ppt叨叨半天愣是叨叨不到重点。 大学生以为商业策划书的重点是怎么把一件事包装得高大上,最好还能体现点社会意义等等,再加上高考完没多久,写作文的思维还没改过来,天马行空什么都谈,就不讲人话。 实际上,商家最关注的是“我要投资多少,我能得到什么回报”这两个问题,而且不能是“我觉得”,得拿出能令人信服的证据。 不过,商业策划书都是对未来的预测,实在拿不出切实的数据,能忽悠得人家相信也行。 总之,商家们被大学生祸祸得多了,垃圾策划书看了不知几何,一见大学生就烦。 全靠同行衬托,秦立和部长对陆老板的第一印象也很好。 再说,他们是搞漫展的,陆老板是卖动漫周边的,专业高度对口,双方都有点儿相见恨晚的意思。 陆老板不像个经验老到的奸商,没有使出上来先挑毛病好准备压价的手段,反而一开始就对合作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听两人说了很多,也跟他们说了很多。 但,聊到最后,图穷匕见之际,两人都十分失望。 陆老板表示可以合作,可他只打算出实物赞助。 陆老板信誓旦旦,他赞助的实物可以覆盖整个漫展超过五成的奖品,他还可以给漫展的工作人员提供spy的服装——当然,要还的。 陆老板自认这个赞助力度绝对不算低了。 至于钱,他是一毛,不,一分也不打算掏的。 而陆老板的要求是,一个大展台,场馆内至少三个广告位,他提供的奖品上要打上他们店的logo,还要允许奖品里包含他们店的优惠券。 看起来,陆老板这个方案还挺合理,很难挑出什么毛病。 毕竟,这确实不是什么大型商业展,而只是安大校园里一个小漫展。动漫周边可不便宜,陆老板愿意提供那么多动漫周边产品,就换一个大展台和几个广告位,说得上是非常慷慨。 换别人,大概率就当场答应了。 但秦立和部长都不满意。 陆老板是他们的商家名单里和这次漫展契合度最高的商家之一,两人原本就对这个目标志在必得,如果从这样的商家手里都抠不出钱来,这个漫展就算是白干了。 听陆老板说完,秦立和部长对视一眼,都从搭档的眼神里读出了自己心里的念头,当下笑着和陆老板迂回,不全盘答应,也不拒绝,只说合作是肯定可以合作的,赞助位必定会给陆老板留一个,就是具体的合作条款,他们回去再想一想,争取尽快给陆老板一个满意的答复。 陆老板依旧笑得和善,说行,又说他很看好这两位小伙子,希望能够合作愉快。 这一聊就聊了三个多小时,和陆老板道别时,已经12点多了。 宿舍门禁早过了,这个时候回宿舍,就是奔着让宿管阿姨抽去的。 刚刚洽谈的过程中,两人都留意到过了门禁时间,但两人都没吱声。 今晚也是部长和秦立第一次缺席外联部的每晚例会,部长提前跟老陈说了,让老陈代为主持。 12月萧瑟的夜风中,秦立和部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无言。 部长问秦立:“你看陆老板怎么样?” 秦立想了想,“我感觉他是想清库存。” 部长微微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陆老板在钱上抠得死死地,一说到提供实物赞助,却大方得过了头,恨不得主动把东西往他们怀里塞。 他说提供一批动漫周边,又没说具体是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原装进口限量版手办。 大概率是积压已久、卖不出去的滞销品。 兴许正愁不知道如何处理呢。 秦立掏出陆老板见面时给他们的名片,又道:“陆老板搞的不止这一桩生意啊。” 部长听出了秦立的弦外之音,看向秦立,秦立也看向他,说:“我觉得陆老板还可以争取一下。” 部长秒懂。 他们可以在陆老板身上榨出更多油水。 就看他们有没有这本事了。 两人站在冬夜里商议了十几分钟,终于被冻得回过神来,部长说:“现在回不了宿舍了,咱要不去学校旁边的酒店凑合着开个房?” 秦立:“……” 不,他并不想和一个男人去酒店开房。 秦立:“我们为什么不去学校旁边的网通宵?” 部长愣愣地看了秦立几秒钟,恍然大悟。 对哦。 最近天天跟商家斗智斗勇,用脑过度,智商都下降了。 第249章 陆老板(2) 秦立和部长都一夜没睡,在网里查资料查到了天亮。 他们在做陆老板的背调。 没错,他们就盯上陆老板了。 想捂着你的钱包一毛不拔? 呵。没门。 天亮时,秦立打了个电话给崔学,说他这两天都没空回去上课了,让崔学帮他请假。 上一世,秦立在大学没少逃课,出社会后,想起他被狗吃了的四年,心中多少有愧,感觉逃课终归是不好的。 这一世,秦立想向崔学看齐,做一个守规矩的好孩子。 哪怕决定要搞漫展,刚开始那会儿秦立还是想着,尽量平衡好上课和创业,大学的课本来也不多,不能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现在,脸很疼。 主要是,他强迫症犯了,陆老板这只大肥羊就在眼前,不一鼓作气拿下,他寝食难安。 崔学有点为难,秦立这假一请就是两天,有些课的教授可不太好说话啊。 而且崔学很清楚,秦立请假是为了外联部的事儿。 在教授看来,妥妥的不务正业。 崔学问秦立:“我怎么跟老师说?” 秦立不假思索:“就说我生病了。” 崔学沉默。 秦立这一米八七的个头,这结实的身板,在北方人不多的安大校园里算得上一骑绝尘。现在要崔学跟教授说,秦立两天不能来上课,因为他生病了。 他怎么开这个口? 就,有点儿侮辱教授的智商。 秦立知道崔学在想什么,又道:“没事,你就这样说,教授不会为难你的。” 高大结实跟体弱多病原则上不冲突。 崔学没办法,只好答应,“好,作业我会记好发给你的。” 秦立很想说不必,但没说出口。 上一世他一次作业没交,考试当天靠临场发挥,最终考试得分比崔学还高这种事,还是别让崔学知道为好。 崔学的担心不无道理,他给秦立编的请假理由教授果然不信。 “生病了?”教授冷笑,“我以为这小伙子是秦琼,没想到是林黛玉啊。” 班上一阵哄笑。都听得出教授在阴阳怪气。 崔学羞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但也正如秦立所料,教授不忍心为难崔学,又懒得深究秦立,嘲讽几句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这一波,秦立承认他有利用崔学的成分。 嗐,朋友么,不就是拿来用的。 秦立还走了一下流程,让崔学帮他口头请假。部长更霸气,说他这两天没课。 大三了,确实没什么课,那一两节选修课,不上也罢。 接下来,两人花了两天时间,在安市从东蹿到西,从南蹿到北,把陆老板在安市的所有产业都探了个遍。 除了实地踩点,秦立还做了一件极其无耻的事。 他是从舍友程绍的女朋友的光辉事迹里得到的启发。 秦立加上了陆老板的企鹅。这一年,微信还没出来,很多中老年人都还有使用企鹅的习惯。 然后,秦立打开陆老板的企鹅空间,一个个去找陆老板的空间访客。 开小号,加好友,给自己编一个身份,闲聊,套话。 这一年,电信诈骗尚未猖獗,企鹅上时不时有陌生人加自己是常事。 秦立的人设一般是二次元爱好者,或者传统文化爱好者,每次聊得差不多了,就“无意间”透露自己去过陆老板的某家店,订过陆老板家的货,和陆老板认识云云。对面一般会说“哎呀好巧我是他xxx”,然后就聊个不停。 秦立是活到第二世的人了,不论是扮演5岁小屁孩还是30岁老男人,都信手拈来,毫无破绽,他年纪多大,取决于他觉得对方年纪多大。 一句话,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不少人被他套得底裤都不剩,有几个防备心比较强的,秦立一感觉到不对,便立刻打住话头,见好就收。 总体而言,还算有效。 秦立把这个思路告诉部长,部长震惊地看着他,一脸“卧槽”。 这小子,手法比他还肮脏。 然后连忙照葫芦画瓢地跟着操作。 两天背调做下来,不夸张地说,他们把陆老板的结婚照都扒出来了。 以及,陆老板家住安市一个高档小区,大约一年前将他那辆奔驰c级换成了一辆s级。 而陆老板名下的第一家动漫周边店是两年前开的,半年多前才开了第二家分店。 这当中很多耐人寻味的信息。 部长兴奋异常,想马上打电话给陆老板,秦立却按住了他。 秦立说,不急,再等一天。 部长满脸疑惑,再等一天? 让商家掏钱这事儿和让消费者掏钱差不多,主打一个冲动消费,宜早不宜迟。拖得久了,人家想明白了,说不定合作就黄了。 秦立很坚持,说他们还需要一天时间来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件能大大增加他们胜算的事。 于是,秦立说好的请两天假,变成了请三天假。 崔学又替他承受了一波教授的嘲讽和同学们的哄笑。 大家不知道秦立在搞些什么,只以为他跟大多数逃课的人一样,窝宿舍打游戏去了。 第三天,秦立和部长骑着小电驴跑的地方比前两天还多。 终于,万事俱备,这天傍晚,他们再次给陆老板打电话,约陆老板面谈。 晚上9点,三人在同一家咖啡碰头。 这一次,陆老板明显感觉到对面两个年轻人的眼神里闪烁着灼人的光。 他此时还不知道,那是一种想将他吃干抹净的眼神。 双方寒暄完,部长直奔主题,笑得如沐春风:“陆老板,我们有一个新的方案,您可以先听听合不合适。” 部长一边说,秦立一边配合地打开手提电脑,给陆老板展示策划书ppt。 “我们希望‘漫潮’能成为我们这次安大冬日漫展的主要赞助方。”部长说。 “漫潮”就是陆老板那家动漫周边店的品牌名称。 一听这话,陆老板先是喜,再是忧。 喜的是“主要赞助方”这个名号。忧的是,总感觉这俩小年轻在打什么不太好的主意。 陆老板的感觉很准。 这个新的方案,就是奔着让他掏钱来的。 不仅要让他掏钱,还要掏很多钱。 第250章 松林馆(1) 跟甲方爸爸谈判,不能从自己的需求出发,要从对方的需求出发。 他们要让陆老板掏钱,但他们不能告诉陆老板,因为漫展需要钱,所以陆老板得掏钱。 他们要令陆老板相信,陆老板这钱是为他自己掏的。 就是“我都是为了你好”。 这些古老的智慧,其实在《春秋左传》里都说明白了。 部长开了场后,由秦立接棒。 秦立说:“陆老板,这两天我们了解了一下您名下的其他产业,容我说得直接点,我认为您目前主要面临着两个困境。” “哦?”陆老板眉头微微一扬,之前的笑有一半是出于礼貌的假笑,现在真来了几分兴致,“什么困境?” 秦立:“第一,漫潮的经营不景气。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这几个月两家店的销量都不太理想?” 陆老板的脸色一僵。 秦立对陆老板这反应并不意外,继续道:“第二,陆老板,您的重心应该从来就不在漫潮上。您并不喜欢二次元,您的主业是‘松林馆’这个品牌。” “但是”,秦立故意停顿片刻,“松林馆很难盈利,您一直苦苦挣扎,我说得对吗?” 陆老板眼中露出愕然。 今夜这场谈判刚开始时,他以为这俩小伙子只是想跟他吹牛逼,诳他掏钱。听到这里,陆老板意识到,他有点低估对手了。 秦立说的这两点,正中靶心。 就是目前最让陆老板焦头烂额的两个问题。 第一次见面时,在秦立和部长眼里,陆老板从长相到性格都普普通通,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店铺老板。 但,那一夜的谈话中,秦立很快发现了违和感。 陆老板作为漫潮这样一家主打二次元产品的老板,对二次元却知之甚少。 秦立随口抛的几个二次元梗,陆老板一个都接不住。他甚至连《柯南》都没看过。 餐厅老板也未必会下厨,好像不是什么大问题。 秦立却忍不住奇怪,不喜欢二次元,为什么会开一家二次元的店? 动漫周边不像一日三餐这种刚需,不买也不影响生活。 没接触过二次元的人,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块。 这几天,深入调查过陆老板后,秦立发现,陆老板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陆老板英年早婚,20出头就成家了。结婚照上,他穿着一身英气的华夏古代盔甲,手执一柄长弓,他的妻子则着一袭大红色古代婚服,整个结婚场景复古又喜庆。 那可是二零零几年,还不是满大街汉服小哥哥小姐姐的时候,陆老板搞这一出汉服婚礼,十分别具一格。 而结婚前,陆老板就在搞他的自创品牌“松林馆”了。 松林馆有网店,在安市也有线下作坊。 秦立先是到松林馆的网店咨询客服,问到了工作室的地址,再和部长一起骑着小电驴穿街过巷,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位置十分偏僻的松林馆工作室。 那是接近安市郊区的地方,松林馆租了一栋两层的楼,加起来接近两百平。 但房子很有年代感,装修很简陋,墙壁上随处可见裂缝和污渍,夏热冬凉,工作环境并不算好。 两人来到松林馆工作室的时候,里面只有两个人在忙活,陆老板不在,正合他们心意。 那两个人是松林馆工作室的成员,听他们说,都是跟了陆老板很久的,其中一个从松林馆创立时起就在了,另一个是去年才加入的。 那位老员工正埋头做盔甲,接待两人的是较年轻的新员工,叫小狄,二十多岁的面容还透着几分青涩,很热情,一张嘴话就说不完,但显然不懂什么销售话术,问啥说啥,实诚得很。 秦立和部长装作想要下单的顾客,跟小狄聊了很多。小狄很高兴,不知是因为有可能谈下一个单子,还是因为有人对他们的产品感兴趣。 小狄很快将松林馆的情况给两人透了个底朝天。 松林馆最初是一个只有三个人的工作室,主营业务是盔甲定制。 松林馆的盔甲主打还原历史。他们出品的每一件作品都能从真实权威的历史资料中找到原型,绝不为了造型酷炫就胡编乱造。 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叫好不叫座。 口碑起来了,但是,赚不到钱。 最致命的点在于,松林馆盔甲的成本极高。 做每一件盔甲前,他们要先搜集资料,反复查证,确保设计图纸不出差错。 然后是制作过程。每一件盔甲都要用到成千上万个小零件,由制作者亲手将这些小零件一个个串起来,直至拼出一整套盔甲。 小狄说,一套盔甲的工期最短也要三个月。 时间成本,人工成本,加上原材料成本,导致松林馆盔甲的售价极其昂贵,最便宜的盔甲也要五位数起步。 小狄说着,带两人来到展示区,这里有几套已经做好的盔甲,有红色的,也有黑色的。两人能清楚看到,这些盔甲几乎都是以数不清的小金属片密密麻麻地缀连而成,而连接每一枚金属片之间的丝线,都是松林馆工作室的成员手工串起来的。 这质感,看着就很值钱。 小狄还很自豪地介绍,他们家的盔甲并不单单是装饰品,而是真实地还原了古代盔甲最重要的功能。这种类似麻将席的小金属片盔甲,既能起到强大的防护作用——他们做过测试,刀枪剑戟极难刺穿,又能保证穿着盔甲之人的灵活性。 而古风电影或电视剧里最常出现的那种整片式的盔甲,尤其胸前还带个龙头虎头什么的,如果真的是金属制品,穿在身上别说打架了,躬个身都不可能。 小狄还说,两人可以试穿一下。 秦立以自己太高,尺寸可能不合适为由,怂恿部长上。 为了打开陆老板的钱包,部长只好苦兮兮地上了。 试穿盔甲可不轻松。 小狄已经很照顾部长了,给他挑了一套最轻的试穿。 这套号称松林馆最轻便的盔甲,重40斤。 盔甲往身上一套,相当于让人进行40斤负重行走。 部长没走出10米就快喘不上气了。 秦立在一边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身体不太行啊。 第251章 松林馆(2) 试穿了不到5分钟,部长就深刻地明白了为什么松林馆的产品会叫好不叫座。 脑子得开个多大的坑,才会花五位数买这么一套玩意儿?是摆在家里能辟邪,还是要穿上它回到古代上阵杀敌? 部长很文明地把所有吐槽都憋在了心里,卸下盔甲后,如释重负。 真的,这东西,倒贴钱……倒贴钱他还是可以考虑的。 秦立问小狄:“你们的盔甲确实很好。但成本这么高,三个月做一套,一年下来也做不了几套?销量怎么样?能维持营运吗?” 秦立是明知故问。松林馆的网店,他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连评价都翻完了,评价都是好评,店铺粉丝数和商品收藏数都不少,就是销量肉眼可见地惨不忍睹。 果然,小狄前一秒还沉浸在“我家东西最牛逼”的自豪里,一听秦立这话,立刻愁眉苦脸,“哎,别提了,松林馆创立到现在,听说陆哥一直在往里贴钱。”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但秦立和部长都有点想笑。 忍住了。他们都是专业的。 小狄说,原本松林馆的定位就是高端艺术品,无奈实在太小众,一开始定价几万一套,根本卖不出去。 是有一两个人傻钱多的土豪下过单,可松林馆没法只靠那么几个土豪过活啊。 这又不是什么快消品,买一套回去,别说收藏一辈子了,当传家宝都行。人家就是给个五星好评,也不见得会短期内回购。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陆老板不得不简化样式,削减成本,把大将军套装降级为小兵长套装,推出了售价9998的基础款。 销量这才逐渐上去了一点。 但也只是亏得不那么惨。盈利的边儿他们摸都没摸到过。 即便如此,陆老板还是坚持给一直跟自己打拼的几个兄弟发工资。但工资不高,也没有五险一金,大家主要靠陆老板画的大饼充饥。 去年,松林馆创立时的三人组成员之一,一个和陆老板最为志同道合的哥们有了孩子,终于扛不住养家糊口的压力,跟陆老板道别,说他不能陪陆老板继续折腾了。 陆老板表示理解,送走了那位兄弟,另外又招了两个人。 现在的松林馆,不算陆老板在内,有三个员工。 这三个员工都是手艺人,都能独立完成一套盔甲的制作,同时兼职网店客服。 不过网店客服那块,基本没什么事做。 秦立问:“是你们这工作室不好做,还是这一行都不好做?” 小狄的脸色更愁了,“嗐,我们的竞争对手可赚了。” 这回答秦立也不意外。 秦立自然不会只调查松林馆这一家店。逛完松林馆的网店,他又去看了许多同类商家。 还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别人家的月销量:100。 松林馆的月销量:1。 秦立问:“为什么会这样?” 小狄想也不想、一脸忿忿:“因为他们不要脸啊。” 小狄说的话带了很多主观情绪,但秦立结合自己事先了解到的信息,不难还原真实的原因。 松林馆的盔甲,价格高,工时长——下单后至少要等三个月。现在的人网购个东西,不能当天发货都得犹豫一下,何况让他们等上几个月。 而且,松林馆的盔甲用途有限。松林馆号称他们家的盔甲真能抵挡刀枪剑戟,穿上还能自如活动,然而这有个卵用?他们是要做穿越者生意吗? 买这盔甲的人,要么是想自己穿上拍照,要么是放在家里当摆设。 对于前者,一来,松林馆的盔甲造型过于朴实无华——众所周知,但凡太过讲究实用的东西,都不会很好看;二来,太重。 这年头有几个人能扛着40斤的重物还身轻如燕、呼吸自如的? 是不是瞧不起庞大的亚健康群体? 对于后者,本质上就和二刺猿在家收集一柜子手办一样。区别是,喜欢动漫手办的人比喜欢一比一等身盔甲的人多,而且买一套盔甲的钱够买很多手办。 再看市场上松林馆的竞品。 销量比较高的那几家店,第一,价格低廉。一千多、两千多一套,比起松林馆那是相当低廉。 第二,造型酷炫。什么尊重历史、还原历史,大家只是想拿这东西装个逼、爽一爽而已,历史不历史的不重要,怎么酷炫怎么来。 什么,你说这盔甲不符合形制? 可是看起来帅啊。 而且,这些价格低廉的盔甲,基本都不是金属制品,只是看起来像,或者说在照片里看起来像。这样,穿起来轻飘飘的,毫无负担。 还有更恶心人的。有些商家连放飞想象力的原创设定都没有,看着一些像松林馆这样的优质工作室有什么好看的新款式,图片拿过来直接照搬,不必100还原,搞个看起来差不多的低配版就行。 一分钱一分货,这么便宜,还想要什么自行车? 第三,在别家下单,只要不是定制特殊款式,通常都不需要预定,甚至还能当天发货。 由于做工粗糙,成本低,也不需要严谨考古,别的商家完全可以提前囤货,碰上哪个傻x一冲动付款便立刻发货,不留半分后悔的余地。 综上,松林馆的产品除了严谨,用心,质量好之外,全是缺点。 而市场上其他竞品,除了产品质量低劣、做工粗糙、设计不严谨或山寨之外,全是优点。 于是,松林馆三个月卖出一套三万元的盔甲,月销售额1万,其他商家一个月卖出100套2000元的盔甲,月销售额20万。 更别提松林馆的成本要比同类商家高得多。 松林馆至今尚未倒闭,全靠陆老板惊人的执念。 秦立加上陆老板的企鹅后,将他的空间翻了个遍,找到了很久以前陆老板说过的一句话:“我宁愿饿死也不会做垃圾。” 看得出来,直到今天,松林馆仍在坚守着这个理念。 秦立多少有点敬佩陆老板。 要说陆老板不懂商业世界的规则,秦立觉得也不是。 漫潮就是陆老板一次成功的尝试。 秦立想,对松林馆,陆老板应该是“道理我都懂,但突破不了自己的底线”。 小狄说,其实松林馆这么些年,不能说完全白干,还是有回报的。 陆老板上过报纸,上过电视台采访,松林馆的盔甲进过省级的博物馆展览,松林馆也积累了一些忠实的老顾客。 盔甲资深爱好者一提到松林馆这个品牌,都是一片称颂。 但,都改变不了松林馆难以盈利的状况。 第252章 松林馆(3) 陆老板在高档小区里的那套房子,不是他自己创业赚钱买的,是爹妈买的。 陆老板的老婆有一份非常稳定的工作,孩子也基本不用陆老板管。 或者换个说法,陆老板基本不管。 小狄说,虽然他跟陆老板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陆老板一直承受着来自家里的巨大压力。 秦立心道,没有压力才怪。 创立松林馆这个品牌,需要启动资金? 松林馆多年来只亏不赚,倒贴的钱从哪来? 后面还开了其他店,这些钱又从哪来? 换个角度看,两个老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买了大房子,攒下一些积蓄,以为可以安享晚年了,结果傻逼儿子天天拿着自己赚的钱去砸他那没前途的理想,创业创一次失败一次,还有脸回来继续要钱,这换谁不得气个半死。 再换个角度,一个女人,在青春年华结了婚,结果婚后自己老老实实上班,老公出去折腾梦想,一天天不着家。生了娃全是自己带,当爹的一个星期见不上娃七次面。 换谁都得骂一句渣男。 小狄又说,嫂子算是很好了,没有逼着陆老板关掉这个赔钱的松林馆。漫潮开了之后,嫂子还会时不时地去店里帮忙。陆老板对嫂子是非常感激的。 陆老板心里比谁都急。为了尽快赚钱,他还听了朋友的建议,和一些影视剧组接洽过。 然后发现,剧组的要求和他的理念完美地背道而驰。 99的古装剧组需要的服装道具都不要求还原历史,或者最多还原个五六成、有个大概模样就行,不需要严格还原。 好看最重要。 碰上一些古偶剧组,那更是放飞自我。 此外,剧组的服装道具需求量大,还要给采购留下回扣空间,价格就不能太贵。何况就是拍一次戏,拍完就没用了,观众只能看不能摸,谁知道你用料是真是假、做工扎不扎实? 便宜才是硬道理。 人家把话说得很明白,就要好看、便宜,量大管饱,能干不? 陆老板:干不了,告辞。 松林馆是一个艺术工作室,不是廉价的流水线工厂。 陆老板就这样机智地错失了暴富的机会。 陆老板越挫越勇,再接再厉,此路不通,又去寻别的法子。 三年前,陆老板在安市开了一家松林箭馆,和松林馆梦幻联动。 秦立和部长也去松林箭馆踩了点,就是一个玩射箭的地方,客户可以按小时付费,也可以包月。第一次玩会有专业的教练教授基础动作,之后还想上课就得加钱。松林箭馆也出售弓箭设备。 二零零几年,射箭这项活动在国内还不是很流行……不对,它就没有流行过。 和盔甲差不多级别的小众。 陆老板开箭馆并非心血来潮,他自己就很热衷骑射,还在国内的骑射比赛里拿过奖。 对,就是一边骑马一边在马背上射箭的那种比赛。 小时候,秦立一直以为电视剧里那种“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是常规操作,是个人都应该可以跨上马背就潇洒驰骋。 就像外国人觉得中国人都会武功。 直到长大后,秦立亲自骑了一回马。 他把马给惊着了。马儿很不客气地一屁股将他甩了下去。秦立只能趴在地上,一边吃灰一边看马儿潇洒驰骋。 陆老板不仅会骑马,还能一边骑马一边射箭,还能一边骑马一边射箭并且拿奖。 松林箭馆里就挂着陆老板的骑射照片和比赛的获奖证书。 秦立感觉陆老板可能生错了时代。若往前几百年、上千年,陆老板高低是个朝廷的栋梁之材。 好消息是,松林箭馆终于盈利了。 陆老板证明了自己并不是干啥啥亏的大冤种。 坏消息是,松林箭馆盈的利,也就够让陆老板挣个零花钱。 陆老板原本的打算是用别的店赚的钱去养松林馆工作室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很显然,松林箭馆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松林箭馆运营起来后,陆老板几乎就没怎么管理了,就让它维持着这半死不活的状态,不亏钱就行。 陆老板把松林箭馆当成了休闲放松的地方,烦闷了就过来射射箭,喝喝茶,看看照片上自己当年的英姿,回望一下往日的辉煌。 开源失败,陆老板继续琢磨新的路子。 两年前,陆老板在机缘巧合之下接触到了二次元。 有一个土豪找上了松林馆,那是一个狂热的spy爱好者,觉得松林馆的盔甲质感很棒,非常适合穿出去装一个高端的逼,想下个定制单,请松林馆做一套某热门游戏角色的盔甲。 来松林馆下定制单的每个客户,陆老板都会亲自接待。他跟这位骨灰级二刺猿小伙聊了聊,看了对方给他发的图,当场就绷不住了。 陆老板尽量礼貌而委婉地告诉对方,他们是做正经盔甲的,不做这一类玩意。 小伙很不理解,问是钱不够吗,他可以再加点。 陆老板:这不是钱的事…… 不伦不类的影楼装一直是陆老板最鄙视的东西。游戏里的所谓盔甲造型,和影楼装有什么区别? 双方自然是谈崩了。这场对话的最后,小伙发出了一句灵魂拷问:你们是不想赚钱吗? 换任何一个商家,他给出五位数的预算做一套spy服装,人家都得当场跪下管他叫爸爸。 这件小事让陆老板受了刺激。 二刺猿小伙成功地引起了陆老板的注意,陆老板要看看所谓的二次元是个什么玩意儿。 竟然让人这么舍得花钱? 大致地了解了一下二次元,陆老板艹了。 二次元的钱也太好赚了! 陆老板作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决定。这一次,他要进军一个他并不熟悉的行业,看看能不能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陆老板这个决定是对的。 漫潮开业一年就赚翻了。最直观的证据就是陆老板开上了奔驰s级。 这回是自己赚的钱。 松林馆的情况,秦立和部长算是了解了,但松林馆的困境他们解决不了。 矛盾的点在于,陆老板想站着把钱赚了,但现实不允许。 第253章 漫潮(1) 松林馆的问题解决不了,但漫潮还可以抢救一下。 在陆老板心里,漫潮就是一桩单纯的生意,就是奔着赚钱去的。 这才好办。 至少不会有一堆底线和原则束手束脚。 “漫潮开业初期的盈利应该很可观,”秦立说,“我认为原因主要有两点。” “第一,选址正确。”秦立一边说,一边展示ppt上的地图,“漫潮第一家店在安大斜对面的广厦商场门口,这附近有包括安大在内的两所大学、一所高中、三所初中、两所小学,还有两个商场,一个夜市,以及大量居民区。” 从小学生到大学生,妥妥的精准狙击。 这个位置的租金可不便宜。陆老板当初是咬着牙、狠下心拿下的。 漫潮这种店吃的就是人流量,不像松林馆,为了省租金,特意租得又远又偏又破。 “第二,吃了时机的红利。”秦立看向陆老板,“说得直白点,漫潮开业的时候,几乎是这附近唯一一家正儿八经的动漫周边店,是?” 这个年代,岛国的二次元文化正开始猛烈冲击国人,但二次元文化又是绝对的小众,不被主流认可,日渐庞大的二次元群体对这种爱好的需求得不到满足,一旦出现一家看起来算是比较正规、比较认同且尊重二次元文化的店,就会让二刺猿们趋之若鹜。 陆老板的笑已然收敛起来了,面色略显凝重,无法反驳。 秦立继续说:“漫潮盈利可观,所以陆老板您在今年年初左右开了第二家分店。但没想到市场变得这么快,应该在今年夏天开始,您发现这生意不那么好做了。” 陆老板看着秦立,感觉这个小伙子有点可怕。 他很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一回,陆老板半个字没跟两人提过漫潮经营不善的事,他们是半夜撬门进店偷看账本了? 秦立仿佛看出了陆老板想问什么,微微一笑,笑得神秘莫测。 这些都是很简单的事。一半靠打听,一半靠猜。 所谓谈判,七八成都是在打心理战。 “漫潮生意暴跌的原因,”秦立卖了个关子,“陆老板,您还想听我继续分析吗?” 陆老板:“你说。” “好。”秦立说,“第一,竞争者出现了。” 这一点,陆老板早就心知肚明。 也怪自己太嘚瑟。他把奔驰c级换成s级后,几乎全世界都知道了他开漫潮有多挣钱。 这块蛋糕太香,别人都不是傻子,自然会闻着味道凑过来。 就在他砸钱开了第二家漫潮后,同类店铺忽然如雨后春笋般,在他两家门店附近蹭蹭蹭地冒,一度令他怀疑如今开店是不是不要钱。 别家卖的东西还普遍比漫潮便宜,导致漫潮的销售额直接腰斩。 漫潮只好手忙脚乱地也跟着降价,利润自然就更少了。 陆老板都快哭了。 秦立和部长前两天将两家漫潮附近所有和二次元沾边的店都走访了一遍,用尽各方办法旁敲侧击,打听到了每家店的开业时间,基本都在漫潮之后,因此秦立才有了前面的猜测。 这些店也是他们拉赞助的备选对象——如果搞不定陆老板的话。 秦立:“第二,今年6月,安大大门前这条路开始修路,把漫潮安大店的主要入口堵住了,以至于人流量大减。” 这也是一个很明显的原因。 秦立:“第三——” 秦立:“陆老板,漫潮这两家店,您每个月分别会去几次?” 陆老板一愣。 他想了想,“都会去三四次。” 平均每个星期到每家店里视察一次。 陆老板很忙,开了漫潮第二家分店后,他名下一共四家店,分布在安市东西南北各个方位,最远的两家店之间距离十几公里。 松林馆工作室是嫡长子,是陆老板的头等大事。松林箭馆是女儿,虽然挣不了太多钱,却是贴心小棉袄。漫潮的两家店是后娘生的孩子,再能干也不受待见。 秦立又问:“陆老板,漫潮的员工是怎么工作的,您知道吗?” 陆老板一时有点莫名其妙,“知道啊。” 他每次去店里不都能看到吗? 挺正常的啊。 秦立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还带着包装盒的手办,又将自己的手机放到桌面上。 秦立上大学后,自己花钱买了个便宜的二手智能机。 陆老板疑惑地看着秦立的操作。 一边的部长气定神闲地等待着秦立的表演。 秦立操作手机,播放一段录音。 录音里是一段对话,先响起的是秦立的声音。 秦立:[你好,请问你们这里有犬夜叉的铁碎牙吗?s用的那种。] 女声:[等一下。] 女声:[有的。] 秦立:[是什么形态的?] 女声:[……就是一把刀。] 秦立:[我能看看吗?] 女声:[这个在仓库里,你确定要买的话我就给你拿。] 秦立:[我不先看一下,没法确定我要不要买啊。] 女声:[这个找出来很麻烦,你确定要买我就给你找。] 秦立:[就不能先看看吗?] 女声:[那你要不再想想。] 片刻。 秦立:[行,打扰了。] 录音放完,陆老板沉默了。 他听得出来,这个女孩是漫潮资历最老的一个店员,第一家店刚开的时候她就来了。 她在店里一直干得挺好的,从来没有辞职的念头,陆老板便也没有换人的念头。 “这是我在安大店问的。”秦立说着,把刚刚拿出来的那个还没拆开包装的手办连同购物小票递给陆老板,“这是我在漫潮另一家店买的。” 陆老板接过手办和小票,仔细端详一番,没看出个所以然,茫然地问秦立:“这怎么了?” 秦立说:“这个手办300块,但小票上显示这是一对手办,是同一个角色的两个造型,也就是说,不是300块一个,是300块两个。” 陆老板看看秦立,又低头看看手办。 秦立:“我在货架上只看到了一个手办,另一个不知道去哪了,我就拿着这个手办去结账。然后,店员什么都没说,直接收了我的钱。” 秦立顿了顿,问:“陆老板,你的员工这样工作,你真的知道吗?” 第254章 漫潮(2) 陆老板好一会儿没说话。 秦立:“陆老板,你应该没看过《犬夜叉》?我刚刚问的铁碎牙,是《犬夜叉》男主角的武器,有好几种形态,看起来是小细节,但对二次元爱好者就是大事。” 秦立顿了顿,道:“这就像我问你们这套盔甲是汉代的还是唐代的,你们回答我说它就是一套古代盔甲。” 这段话,听前半段时,陆老板还只是“道理我都懂”,听到后半段,陆老板顿时血压上升,代入感很强,已经开始生气了。 秦立:“我还不是典型的二次元,真正沉迷二次元的人大多是社恐,而且几乎都是还没出社会的学生,不擅长跟陌生人,尤其是成年人打交道。让他们主动去问店员有没有某种商品,可能就是极限了。被店员拒绝了一句,99的人都不会像我这样厚着脸皮追问。买东西也一样,就算感觉自己被多收了钱,店员不主动说,他们也不敢主动问,只会默默地吃下这个亏。” 陆老板沉默。 秦立:“但谁都不是傻子,这亏吃了一次就没有第二次了。以前漫潮没有同类竞品,他们没有选择,漫潮卖什么,他们就买什么,太贵的买不起,就买便宜的。现在,他们在漫潮受了委屈,嘴上不说,却可以用脚投票,下一次就去服务更好的店。陆老板,换做您是消费者,经历了我这种事,您下次还会选择漫潮吗?” 陆老板还是沉默,但他的脸色已经给出了回答。 秦立:“而且,二次元的圈子其实很小,陆老板您大概也没有上贴看过,搜一搜有关安市本地动漫周边店的话题,您猜漫潮风评如何?” 陆老板本以为,漫潮亏损的原因他自己早就清楚了,只是无能为力。修路他控制不了,竞争对手的疯狂下场他也阻止不了。 今夜听完秦立这一番话,他才发觉自己有多无知。 果真隔行如隔山。他一直看不上眼的二次元,竟有那么多门道。 秦立:“陆老板,我跟您说这些,重点并非漫潮的员工有多不称职。这只是表面症状,不是病因。” 若朝堂上满是奸佞,只能说明皇帝是个昏君。 同理,不称职的员工背后,通常有一个不称职的老板。 秦立:“陆老板,我调查到的情况是这样的,漫潮两家店,每家店都有两个全职员工,一个上早班,一个上晚班,月休四天,固定底薪,没有五险一金。另外,每家店有两到三个兼职,都是大学生,时薪5元,而且他们只在晚上和周末上班,工作日的白天,店里通常只有一个全职店员。” 秦立:“全职员工的月薪,我猜应该不高?不超过2500?” 陆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1800。” 话都聊到这个份儿上了,显然这两人做的背调很充分,陆老板觉得再捂着这些鸡毛蒜皮的信息意义也不大。 听到这个数字,部长和秦立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明晃晃写着对黑心老板的咋舌。 1800固定工资,没有五险一金和任何额外福利,不包吃不包住,哪怕是在2009年,不是安市本地人都hold不住。 这么一想,店员的态度突然间变得十分合理。 这逼班可能真是多一天也不想上了。 大学生兼职的5元时薪,在这年头也是偏低的,去奶茶店或餐厅打工绝对比这高。但陆老板自恃有优势,漫潮环境好,工作又轻松,没有脏活累活,陆老板甚至不要求这些员工主动推销产品,在店里看着不让人偷东西就行了。 这也是让陆老板头疼的一个问题,那年代还不流行在店里安装监控,开店以来,店里时不时就会丢几件贵重商品。 陆老板想得倒也没错,来应聘兼职的大学生一直不缺,很多人不是奔着那点儿工资来的,而是奔着二次元来的,热情如火地为爱发电。 秦立:“陆老板,我不知道您每次去漫潮店里时看到的是什么状况,我观察到的是,您店里的兼职员工比正式员工要热情得多,对二次元的了解也更深,更乐意和顾客聊天。但问题是,兼职员工没有话语权。那个铁碎牙,我也问了兼职员工,她告诉我可以拿给我看看,后来又跟我说,她不能进仓库,只能让那个正式员工去拿。正式员工不愿意费这个劲,就陷入了死局。” 一通分析完毕,秦立总结陈词:“陆老板,漫潮初期盈利,是因为您做对了两个关键选择,第一是选择了二次元,第二是选对了店址,漫潮后期亏损,主要问题在您自己。” “您对这个领域本身就不太了解,你也不愿费心去了解,对漫潮的管理方式又过于僵化,缺乏合理的员工激励。” 这番说辞是有风险的,尤其是对金主爸爸,没有哪个当老板的听得进这样赤裸裸的批评。 无异于在说,皇上,天下太平是老天爷的恩赐,天下不太平,是您太无能啊。 然而,了解了松林馆的事迹后,秦立决意赌一把,赌陆老板是个有格局的人,也赌他急需赚钱。 秦立:“这种种原因,导致漫潮的经营状况迅速恶化,您应该是堆了不少库存,所以想借着和我们这次合作及时止损,少亏一点是一点。” 秦立说的算轻的了,实际上,陆老板开第二家分店后不久就悔得肠子都青了,本想翻倍赚钱,没想到是翻倍赔钱,已经付出去的房租和装修成本又拿不回来,陆老板现在是骑虎难下,正在考虑要不要把漫潮转手。 想转手也不容易,卖便宜了自己亏,卖贵了又找不到人接盘。 秦立:“陆老板,及时止损,到底还是损,不如扭亏为盈,您认为呢?” 一听到“扭亏为盈”这四个字,从谈话开始就萎靡到现在的陆老板眼前一亮,“能扭亏为盈那当然是好。” 言下之意,你有什么办法? 秦立自然是有办法的。 这场谈判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让陆老板心甘情愿地掏钱。 第255章 赞助方案(1) 秦立给陆老板详细讲了漫潮扭亏为盈的全盘计划。 第一,在已经知道漫潮、在漫潮消费过的二次元群体中挽回口碑。 第二,开源,扩大漫潮的知名度,争取新的客户群。 这一点其实不难,安市作为一个省会城市,最大的优势就是大学多,每年都有数不清的大一新生从全国各地涌向安市。 大一新生,刚刚从高考的牢笼解放,对新鲜事物最是感兴趣,消费欲也最强。 这就是为什么秦立笃定漫潮可以起死回生。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一直到遭受蝙蝠事件打击前,二次元实体店都是一个可以盈利的产业。 至于蝙蝠事件后,全国范围的经济衰退、消费降级…… 那是时代大势,不是秦立一己之力管得了的。 第三,丰富漫潮的经营模式,增加营收途径。 现在的漫潮营收途径非常单一,就是出售商品。 但二次元可以是一个很立体的产业。 以上三点是理论,理论说完了,开始说实操。 病因给你诊断出来了,你得吃药啊。 当然,得用咱们的独家药方。 安大计院外联部给陆老板提供的赞助方案是这样的—— 漫潮将成为首届安大冬日漫展的主要赞助方。 漫展给漫潮提供两个大展位和10个常规摊位。一个大展位宣传漫潮这个品牌,另一个大展位宣传松林馆这个品牌。 秦立的计划里还考虑到了松林馆,这是陆老板没想到的,顿时心头一暖。 至于要不要透露松林馆和漫潮的血缘关系,陆老板自己决定。 秦立知道陆老板有精神洁癖,也许不希望阳春白雪的松林馆被铜臭气息沾染。 至于10个常规摊位,分门别类地出售漫潮的商品。鉴于陆老板对二次元了解不深,外联部可以帮忙,比如手办是一个摊位,海报、书签、明信片、漫画小说是一个摊位,spy道具是一个摊位,或者某一部知名动漫作品的所有周边产品是一个摊位等等。 这10个摊位出售的商品都是能够盈利的优质商品,是漫潮在这场漫展的直接收入来源。 而漫潮的滞销产品,则主要作为漫展的奖品和赠品送出,具体分类也由外联部处理。 此外,漫展还会给漫潮制定一条龙宣传服务。 漫展门票会印上漫潮的logo和店址,凭门票一个月内到漫潮任意一家门店消费任意额度,都能打9折,并获赠一份小礼品。 漫展内会展示漫潮的三个立牌广告,三条横幅广告。 漫展送出的每一份奖品里都会包含一张漫潮的折扣券。 而漫展不会再为其他漫潮的同类型商家提供任何宣传服务,这些同类商家只能租漫展的摊位,他们的logo只会出现在自己的摊位上。 秦立说,别看这一场漫展的人流量最多几千人,门票最多发出去几千张,但之前也说了,二次元的圈子就那么大,口碑起来了,自然会一传十,十传百。 不过,只到这个程度,还不够。 惊喜还在后头。 秦立打开微博,给陆老板看了几个博主。 这些都是他们昨天花一天时间去联系的ser。 其中,知名度最低的有一千多粉,知名度最高的有四万粉。 2009年,在这么小众的一个领域,四万粉不少了。 秦立说,给陆老板看的这几个ser,他们都已经见面聊过,对方都初步确定了愿意作为特邀嘉宾出席漫展。 这些ser都表示,如若合作敲定,他们可以在微博上为漫潮专门发一条软广。 还有,漫潮本身也出售spy服装和道具。如果漫潮给这些ser提供一套完整造型,他们还可以在漫展后再拍一次正片,给漫潮做第二次软广。 秦立对陆老板说,不要小看这些ser的影响力,在二次元圈子里,他们就是kol。 ser就是优质卖家秀,spy的片子出得好,就会有人蜂拥而至来漫潮定做spy的服装和道具。 没错,定做。 漫潮出售的spy服装和道具都是直接从厂家进货的,道具还好,不讲究尺寸,服装在这方面就显得很鸡肋。 秦立在安市找到了两家工作室。说是工作室,其实一个工作室只有一个人,另一个工作室只有两个人。 只有一个人的工作室叫芳芳裁缝铺,芳芳就是老板兼裁缝,是个年轻姑娘,她自身是汉服爱好者,主营业务是汉服定制,而且在这方面她和陆老板的理念不谋而合,都讲究形制正宗,不做乱七八糟的影楼装。汉服以外,她就没太大执念了,为了维持生计,也会做普通的常服和s服。 两个人的工作室叫猫窝,是两个男生组成的,一个是大学生,另一个是工作党。他们专门做s道具,盔甲和武器类做得尤其出色,主打在高度还原造型的前提下节约材料成本,因此售价很亲民。这个工作室有网店,刚做起来半年,但口碑很不错。 这两个工作室,秦立和部长都亲自去拜访了,其实就是找对方谈了谈,问他们有没有意向和漫潮这样一个品牌合作,不仅能有稳定的订单量,还能提高价格。 他们都表示愿意,可太愿意了。 秦立建议陆老板,从厂家进货,不仅价格贵,品质还无法保证,都是流水线出来的东西,这在s圈其实并不吃香。不如找这种小型工作室合作,产品走心,成本也更低,还能打出漫潮的品牌特色。 而且,松林馆都有网店了,漫潮为何不也开家网店? 未来可是电商的世界。 陆老板震惊了。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三天前,就三天时间,这俩小年轻是干了多少事? 这个计院外联部的别称真的不是cia? 还有漫潮如今的痛点——员工激励机制,倘若陆老板需要,秦立可以为陆老板出谋划策。 毕竟是他戳出来的洞,多少得负责填个坑。 另外,漫潮还可以在店里搞一个游戏区,放台游戏机,和热门游戏联动,再设计一套会员制度,会员通过消费攒积分,凭积分打游戏等等。 秦立都被自己的贴心感动了。请叫他甲方爸爸暖宝宝。 第256章 赞助方案(2) 说完他们能为陆老板做什么,就要说他们需要陆老板做什么了。 第一,邀请大约7到9位ser出场的费用,以及这些ser的造型,由漫潮负责。 第二,在安大内有偿招募主持人及舞蹈社团的费用,由漫潮负责。 第三,漫展的门票、各种立牌条幅广告等制作费用以及一些宣传费用,由漫潮负责。 第四,漫潮为漫展提供的奖品、赠品里,优质产品须占比30。 第五,漫潮在漫展两天的总销售额,漫展抽成25。 前面四点都在陆老板的接受范围内。ser和主持人都是要给漫潮打广告的,门票什么的,实际上都是漫潮的广告物料,费用也不大,而第四点的产品赞助就是陆老板一开始的打算。 至于实物赞助中优质产品占比30…… 多少让陆老板肉疼。 不过,这当中商榷余地很大,“优质产品”如何定义,是个很模糊的问题。 听到第五点的时候,陆老板的眉头很明显地皱了起来。 抽成25,一下吃掉四分之一,这特么也太狠了。 对陆老板的反应,秦立毫不意外。 秦立又开启了摆事实讲道理模式:“陆老板,这种合作方式其实对漫潮是很有利的。” 陆老板:? 秦立一脸真诚地看着陆老板。 来,您听我接着瞎掰。 秦立:“首先,您的赞助费用都会直接落到实处,活动开始前没有任何现金给到我们手上,作为活动主办方,我们已经做出了非常大的让步,陆老板您应该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其次,如果我们和漫潮的利益成比例挂钩,我们保证,漫展上所有工作人员和志愿者都会尽最大努力为漫潮引流。毕竟,漫潮获益越多,我们获益也越多。陆老板,您认为呢?” 秦立的话说得很委婉了。 更犀利的言下之意是:要是漫潮的营业额和他们没关系,他们才不会管漫展的观众去哪个摊位消费。 给多少钱,办多少事,这不是人类的劣根性,这就是人性。 前面才给陆老板指出了漫潮不合理的员工激励制度,秦立相信此时的陆老板应该不会转头就忘了这个教训。 陆老板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挨过穷,也没打过工,他的理想主义建立在不愁吃穿的基础上,认为坚守信念、追寻梦想就是道德的最高境界,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老板这个位置上有多不着调。 大约也就比宋徽宗强一点。 陆老板艰难地消化着秦立的话,又进入到了“道理我都懂,但臣妾做不到啊”的状态。 这天晚上,三人从9点聊到了凌晨两点,直到店里只剩他们这一桌,店员实在憋不住来赶人了,三人才起身散场。 陆老板拿着打印好的详细版策划书,说他回去再考虑考虑。 秦立说没问题,但是由于这次漫展的时间很紧,他们只能等陆老板到明天下午,如果明天下午2点之前陆老板不给明确答复,他们就会转而去找别的赞助商。 赞助商可以有很多,但主要赞助方的位置只有一个。 最后,秦立说,他个人很希望能和陆老板合作,松林馆所有的报道他都看过,他被陆老板那句“饿死也不做垃圾”所打动,打从心底地敬佩陆老板的为人。 秦立说,希望漫潮的起死回生,能支持陆老板继续松林馆这项事业。 如今这个市场,有很多恰烂钱的商家,但只有一个松林馆。 陆老板看着秦立,愣了好一会儿,点头,说好。 陆老板离开后,部长意味深长地瞅了秦立好半天。 秦立被部长瞅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部长欲言又止,摇摇头。今晚这场谈判,说是他们俩跟陆老板谈,实则他就象征性地起了个头,后来几乎一整晚都是秦立在输出。 他在计院外联部干到了第三年,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吉祥物。 片刻,部长还是没忍住,问道:“刚刚松林馆那段,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在一边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但陆老板当时的表情写满了“高山流水遇知音”,仿佛他们俩是21世纪版的俞伯牙和钟子期。 如果这是表演,部长简直当场就想把膝盖献给秦立。 太强了,这种给甲方爸爸吹彩虹屁的刁钻角度,恐怖如斯。 他感觉自己过去的所谓成功经验都是渣渣。 秦立想也不想,很自然地回答:“真的啊。” 部长:“……”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秦立说的是实话,但没说出全部实话。 那段对松林馆和陆老板的吹捧……额,称赞,确是秦立的真心话。他佩服松林馆的理念,也佩服陆老板的坚持。 但特意说那番话,说没有目的,也是假的。 就像下了一个外卖单,东西是好吃,而这个五星好评,也确实有返现红包的成分在。 有选择地说真话,是比谎言更无懈可击的谎言。 理想主义从来都很动人。 前提是不饿死。 这一夜,两人又组队去了网通宵。 秦立在网睡了几个小时,大清早地回宿舍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就跟着崔学一起去教室上课了。 到了教室,埋头继续睡。 今天上课的教授,就是上回崔学替秦立请假后,当场对秦立阴阳怪气的那个教授。 这位教授上的是专业课,一个星期上两次,上次秦立缺席,这次来教室睡觉,教授看到他就火大,特意点他回答问题。 秦立被崔学叫醒,迷迷糊糊地起来,又被崔学小声地提示教授问了什么,秦立思索片刻,便答了出来。 教授盯了秦立半天,臭着脸让他坐下了。 心道,就秦立这不学无术的样子,在大学混完这几年,看他以后可怎么办。 这天,还没过中午,陆老板就来电话了。 也不知道陆老板是醒得太早还是一夜没睡。 陆老板说,他愿意合作。 他还特意对秦立说,小伙子,我主要是觉得你这人靠谱。 他是被秦立的诚意和能力打动的。 销售的第一步是推销自己,秦立就这么成功地把自己卖出去了。 第257章 内讧 陆老板愿意合作,但在合作细节上,还是想为漫潮多争取点利益,比如漫展的抽成再降几个点。 秦立并不意外,设定25这个数,就是为了给陆老板还价的。 秦立假装非常为难地犹豫了许久,说,那营业抽成降5个点,漫展抽20,实物赞助的优质产品比例也可以从30降到15,为了和陆老板合作,他们可是大大让利了。 既然让利了,他们再提一些小小的要求,不过分? 比如漫展的一些物料,留言板、打卡本、主题摄影布景的装饰什么的……漫潮能再帮点忙? 陆老板怎么能说不好,当然要答应。最终赞助方案定下,协议书签完,两边都感觉自己赚了。 五天时间拿下一个主要赞助方,若对方是大品牌,根本不可能。 部长将这份合作协议归档后,从此看秦立的眼神都变成了看奸商的眼神。 一个自己创业、开店少说七八年的老板,就这么被秦立一顿嘴炮忽悠得不要不要的。 秦立很想安慰部长,说小伙子,别灰心,哥也就是比你多了那么几十年的人生经验。 连陆老板都是他的后辈。 这挂开的,他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经历了和陆老板这一番斗智斗勇,秦立感觉自己上一世被奶奶扼杀于萌芽中的巴菲特之魂再次觉醒了。 果然,是锥子总会出头的。 搞定了陆老板,漫展的大头事务算是解决了,其他事情顿时轻松许多。 在出租摊位这一块,秦立当初定了个统一的底价,但他嘱咐大家,不必墨守成规,要灵活应对,因为他们时间不多,必须快准狠地让商家答应入驻。 商家们顾虑的点主要就一个:租金太贵,两天的营业收入未必能把租金赚回来。 一种思路是降低租金,增加营业额抽成,还可以设一个抽成门槛,比如营业额低于多少只收最低租金,营业额超过一个额度才开始抽成,这就大大降低了商家的风险。 还有一种方式,是直接免除租金,让商家提供产品外加营业额抽成。比如漫展需要的印章,出去订做也是一笔费用,不如直接去找一家印章小铺,提供一个漫展摊位,让他们为漫展制作一批样式最简单、成本最低廉的印章,营业额超过多少后漫展按比例抽成。这种方式,很多商家都更能接受。 至于营业额具体有多少,一个是靠商家报数,一个是靠漫展这边根据商家进场出场货品清点、代币兑换等数据统计,不会太较真,商家是不可能100诚实的,让人家多赚点也没什么,别太过分就行。 开源是赚钱,节省成本也是赚钱,能赚钱就是王道。 准备阶段忙是忙,累是累,总体还算是一步步在推进。 只不过很多计划到最后得打折扣,比如说好能来的ser突然鸽了,9个ser变成7个,7个ser变成5个……说好做6个的摄影布景只能赶出来4个,答应合作的社团也是今天这个出点状况,明天那个有点事情…… 这些对秦立都是小事,计划定出来是一码事,根据实际情况随时修改计划是另一码事。 没想到,搞出大问题的不是外部,而是内部。 在漫展开始前一个星期,硬件组闹幺蛾子了。 那天,硬件组的两个男生一起去校外取某商家赞助的一批物料,东西不少,也不轻,两人跟部长汇报,部长当即打钱,让他们找辆车拉回学校。 外联部已经跟安大一个社团谈好了,在漫展举办前,借用这个社团的场地当做临时仓库,作为感谢,会赠送他们一批漫展代币和福袋、礼包什么的。 两人找了车,把东西拉回了安大,却在这个环节出了岔子。 因为商家那边给错了地址,地方又很远,两人来回折腾半天,回到安大已经很晚了。司机把东西弄下车后就走了,作为临时仓库的地方在三楼,并且没有电梯。 硬件组的两个小伙子站在一堆东西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这俩小伙,一个姓曾,一个姓罗,小曾说自己晚上有课,东西搬了没几下就走了。小罗的火气蹭地蹿上来了,在外联部群里发了几条消息,先说小曾撂挑子不干了,再说这事儿他一个人搞不来,然后东西就那样留在原地,自己回宿舍吃饭洗澡去了。 这个时候,负责拉赞助的部长、秦立以及两个大二干事都不在学校,尚在外头奔波。 老陈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崔学下课后也马上过来了。宣传组的颜妍和校内外联组的两个人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赶到时,老陈已经和崔学两人一起吭哧吭哧搬了半天东西,累得要死要活。 外联部目前已招募到了一些志愿者,都是帮一些比较轻松的忙,大晚上让人家来无偿当苦力,老陈拉不下这个脸。 在五个人的合力下,总算在门禁前处理好了这批物料。 部长赶回学校后,非常生气。 秦立也很生气。 但当晚门禁时间要到了,众人只好各回各的宿舍。部长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外联部的部门群,点名让两个当事人出来说个明白。 今晚说不明白,他看谁敢睡。 小曾和小罗都磨磨蹭蹭地出现了,开始互相推锅。 小罗说小曾天天偷奸耍滑,拈轻怕重,迟到早退,诸多借口,一到做正事的时候溜得比谁都快。 硬件组都是重活,不像其他组翻翻嘴皮子就完事儿了,志愿者又不能随意使唤,他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外联部其他组的成员:? 这位同学,你礼貌吗? 小曾说小罗嘴上说得正义,心里都是算计,他们组队干活至今,小罗天天蹭吃蹭喝,不是忘带饭卡就是没带钱包,除了能跟外联部报销的交通费用,他就没出过一分钱。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心里没点逼数吗? 其实按部长以前的规矩,外联部干事所有拉赞助过程中产生的费用都没有报销这种说法。报销这个福利是秦立提出的,但只报销有收据、小票、发票的交通费用和其他杂费,不报销任何餐饮消费。 在这点上,最亏的是负责搞钱的四个人。出去跑商家就得在外面吃饭,在校外吃饭可比在校内吃饭贵多了。 秦立和部长搭档这些天来,一直是aa,谁也不占谁便宜。 小罗和小曾会因为吃饭这个事儿起龃龉,是秦立没想到的。 他承认,这波是他失算了。 第258章 换人 小曾和小罗在群里吵得越来越起劲,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不仅如此,两人还时不时开个地图炮,话里话外暗示他们这一组的任务是外联部最重的,每天不是远程奔波就是搬搬抬抬,有时候还得亲自动手干一些手工活,但绝大部分的志愿者都在帮宣传组和校内外联组的忙,根本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崔学和颜妍是被重点攻击的对象,在小曾和小罗看来,崔学就是每天记记账,问问外联部每个人进度如何,而颜妍就是在各个论坛、网上和企鹅群发发贴子,做做宣传,至于她到底干了多少活,宣传效果如何,全凭她一面之词。 崔学和颜妍性格都很温和,两人被无端指责,虽然都很委屈,但第一反应是出来打圆场,试图维持和谐。 外联部唯二的另一个女生——赵晓婕的火气倒是一点就着,直接跳出来跟小曾小罗对线,一张张截图嗖嗖嗖在群里刷屏,都是她和搭档这些天和各个社团、志愿者的聊天记录,还有他们在校论坛发的志愿者招募贴等等。 外联部这次漫展说是跟别的社团合作,实际上他们更多地是有求于人,要不停地跟各个社团协商行程,迁就对方的要求,满足对方的条件。他们是不干体力活,但也说不清付出了多少情绪成本。 老陈也试图出来和稀泥,说大家都很辛苦,别吵了云云。 用处并不很大。 夜愈深,群里却越发热闹。 秦立一直没有参与讨论,感觉将事情还原得差不多后,他打开了部长的聊天框。 秦立:[部长,你打算怎么处理?] 部长:[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自从拿下陆老板,部长潜意识里已经不把自己当成秦立的顶头上司了,秦立现在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秦立:[换人,这两个人都用不了了。] 先不说别的事上两人谁对谁错,不管发生了什么,将自己手头负责的工作撂下走人,这就是死罪。 他们今天去取的是在足球场上给商家摆摊用的一些帐篷和桌椅,东西不算值钱,但也是秦立和部长费了一番功夫争取来的赞助。 再说,这些东西可不是白送的,商家只是借他们,用完得还回去。这些玩意儿看似放在大街上也没人会偷,但万一真被拿走了呢?又或者被人踩坏了、被车撞坏了呢?造成的损失谁来负责? 秦立觉得但凡一个脑子正常的成年人都应该能考虑到这些后果。这俩小伙子可好,光长肌肉不长脑子。 当初安排小曾和小罗负责硬件组,原因很简单,这两位同学是外联部里除了秦立以外个头最高、看起来也最结实的。毕竟秦立跟这些人还不算很熟,不到知根知底的程度,只能先依据刻板印象来行事。 部长沉默了大约半分钟,问:[你心里有人选了么?] 秦立也不绕弯子,直说:[志愿者里有一个叫杨义新的,你有印象么?] 部长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杨义新是谁。 一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大二学生,人长得挺帅气。 秦立对杨义新的印象来自颜妍的一次转述。那天的事情其实也不大,就是那天晚上外联部第一次召集全体志愿者开会,负责志愿者这块的赵晓婕忙得脱不开身,拜托颜妍来帮忙,她和搭档晚点就到。 颜妍对安大的很多规矩还不懂,觉得室外太冷,就找了一栋公共教学楼,进了一间空教室就直接开会了。 会开到一半,一个老师来了,问他们怎么回事,哪个学院的,说这栋教学楼晚上除了全校公开课外是不开放的,他们这是违规了云云。 那位老师不算很凶,大约就是照章办事,但颜妍一时被吓住了,只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其他人都是被召集来的志愿者,遇上这种被问责的情况,肯定没人愿意出来顶锅。 只有一个人例外。杨义新站了起来,主动跟老师解释,说他们就是觉得外边冷,想找个地方一起讨论一下聚餐的事情,不太清楚这里的规矩,唐突了。 老师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让他们登记一下学生证信息,然后赶紧离开。 杨义新说那登记他的就行了,反正事情应该不大,拿出自己的学生证让老师登记后,众人一同离开了教学楼。 杨义新建议颜妍把会议地点换到附近的一个小广场,就是冷了点、灯光暗了点,但他们是口头会议,不妨碍。 那一晚的志愿者会议还是顺利开完了。 秦立听颜妍说完,记住了这个叫杨义新的小伙子。之后偶尔碰过一两次面,特意跟他聊了几句。 秦立:[这人有担当,能顶事。能力应该不会差。] 秦立:[明天可以先找他谈谈。] 就算杨义新不接这个担子,他们也得找人接替小曾和小罗。 部长:[行。] 两人私聊完,部长就在群里宣布,小曾和小罗的工作到此为止,现在起他们不再参与漫展这个项目。至于他们前半段的辛苦,漫展结束后会给他们相应的报酬。 小曾和小罗对此并不十分意外。事情闹到这个程度,就算是撕破脸皮了,哪还能继续共事。 不过也就一个小破外联部,本来就没多大归属感,说是有分成,但到底能赚多少谁也说不准,搞不好最后就是个大饼。退出这个项目,反而让他们当场一身松。 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工作,不干就不干了呗。 明天开始又能优哉游哉地睡懒觉、打游戏了。 宣布完这个消息,部长就将小曾和小罗踢出了群聊。继而在群里发了一段话,大意是说不要被这段不愉快的小插曲影响军心,团队里每个人都不可或缺,漫展进度已经过半,胜利就在眼前,大家齐心协力拼到底,争取明年过一个钱包鼓鼓的元旦。 凌晨将近三点,外联部的成员们终于陆续关闭电脑,进入梦乡,准备明天睁开眼睛继续奋战。 第259章 新的赞助商 次日一大早,秦立就加上了杨义新的企鹅,大概跟他说了一下情况,问他愿不愿意接这个棒。 当然,杨义新若真负责硬件组,就不是普通志愿者了,也会有他一份报酬。 杨义新没多犹豫,说没问题。 杨义新说,他从小看着动漫长大,看到安大竟然能有自己的首届漫展,很期盼,主要是出于热爱才想来参与这件事。 秦立顺水推舟,说硬件组会很辛苦,索性所有志愿者都交给杨义新统一管理,尽量帮他减轻一点负担。 两人就此达成一致。硬件组的闹出的幺蛾子算是解决了。 忙碌之中,时光飞逝,很快到了漫展前夕。 规划的摊位租出去了大约70,多出来的空间,索性给所有摊位升级面积,让他们多点空间陈列商品。 ser、主持人、表演快闪舞蹈的几个舞蹈社团等基本到位。 秦好和小覃经过多日的设计、修改,在deadle前成功做出了一套还过得去的数值设计。 体育馆和足球场多租了两天,好提前进场布置。 各种设备、道具、奖品等,至少大件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杨义新果然给力,做事极其负责,每天不等开例会,他就会主动在群里汇报工作进展。 漫展的门票提前一周预售。这东西要找厂家定做,本身就不贵,量越大越便宜,而且是漫潮出钱,于是一口气定做了两万张。 周连章一个人就送出去好几千张。 为了方便漫展宣传和给周连章计算提成,这个漫展卖门票的方式有点特别。 门票本身不用钱,但进场必须凭票进入。可以自己带着门票来,没有的话,到现场后可以跟工作人员要。 进场时,出示安大学生证入场,出示外校学生证半价入场,没有学生证则需要付全价入场。 周连章的提成不按送出去多少门票算,只按观众入场后总共回收多少门票算。 实际上,这门票的作用更接近于传单。 前期是漫展的传单,漫展过后是漫潮的传单。 周连章这“送门票”,本质上是发传单。 这货不仅在安大校园内送,他把安市有名的大学能跑的都跑了,专门去找各高校的动漫社团。反正他这自来熟的本事,见着谁都能套近乎。 外校的学生,普通人可能会觉得安大远,特意来一趟很麻烦。但二刺猿八百年碰不上一次漫展,平日社恐的他们,为了参加漫展跑个20公里完全不成问题。 这事不仅是周连章在忙活,秦立和部长也没少委托合作的商家在店里帮忙给顾客分发一些门票。 到漫展开始前,已经有一万张门票成功外流出去了。余下的一万张主要是备用。 总体来说,这次漫展的功夫已做了六七成,余下的就是完善细节。 12月24号,平安夜,这一天是留给外联部提前一天入场布置场馆的。25号圣诞节则留给商家们提前入场布置自己的摊位。 24号中午,外联部众人和一群志愿者正在体育馆一层和足球场忙得昏天黑地,部长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他们之前上门谈过,但没谈成功的一家游戏主机店。 那家店也是大品牌的通病,他们的赞助审批要等很久,条件又很苛刻,秦立和部长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感觉希望不大,后续就没再谈了。 没想到,隔了差不多半个月,这家店主动联系他们了。 店家说,他们即将在元旦做一个大促活动,打算先和安大这个漫展合作,来一波预热。 他们要求也不高,要一个大展台就行,广告立牌和海报什么的他们都有,给他们在漫展上安置好就可以了。 部长听完,一脸吞了翔的表情。 什么叫“只要一个大展台就行”? 大展台是要花时间定制、组装的好吗? 而且,漫展场地规划已经全部成型了,大展台、成品摊位区、手工摊位区、美食区、大型设备、小游戏区、快闪舞蹈区、奖品兑换区、主题摄影棚等等,都在原本就不是很大的场馆里划分得清清楚楚。现在临时增加一个大展台,是要挤占谁的空间? 部长非常为难,然后又听对面说,他们可以提供一笔两万元的赞助金,直接打款那种。 部长:“……” 啊这。 他们给得有点多啊。 部长说容他考虑一下,回头马上答复。挂了电话,部长便找秦立商量。 秦立一听,想也不想,接,这个赞助必须接。 两万软妹币,为什么不赚? 至于大展台,好办,快闪舞蹈区那块空地划给他们。 部长皱眉:“漫展后天就要开了,展台定制来不及。” 还有,他们目前谈好了三个舞蹈社,宅舞、街舞、爵士舞,原本说好的一整块空地跳舞,现在地方没了,咋整?放三个社团鸽子? 一口气得罪这么多人,以后计院外联部在安大还想不想混了? 他们今天的计划是入夜之前布置好整个场馆,晚上将包括ser入场、快闪舞蹈在内的流程排练一遍,明天安置好所有商家。 时间紧得上厕所都嫌费劲。 秦立在短短数秒之内展开头脑风暴,说:“我们直接去买现成的材料,亲自动手搭展台。跳舞那边,快闪舞蹈没说非要挤成一块,今晚让赵晓婕跟他们谈谈,环形、线形这种行不行,艺术嘛,得发挥创造力,反正咱们现场地形就这样,随便他们发挥。大不了完事儿了多给他们发点礼物补偿。” 部长感觉舞蹈社会骂人,但更大的问题还是时间,“你有把握来得及?” 秦立看着部长:“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是觉得,机会都找上门来了,为什么要拒绝?大家这段时间都很辛苦,投入这么多,谁都想多赚点。” 秦立又说:“我是做好熬两个通宵的准备了。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部长,你决定,不管你选什么,我都没意见。” 这句话,不得不说,令部长颇有几分感动。 秦立真是个人间理想的左膀右臂,部长想到自己退休在即,一时竟有点舍不得他。 但部长也清楚,秦立是他压不住的人。 第260章 通宵战斗 部长纠结了两分钟,给商家回拨电话,这个赞助他们接了。 两万软妹币的赞助,正式的协议是一定要签的。 秦立说,别按顺序走流程了,多管齐下。 部长马上赶去商家那边,老陈和崔学赶紧搞出一份合作协议,搞完发到部长的邮箱,部长到地方后再找家复印店把协议书打印出来。 秦立则叫上杨义新,两人立刻出发去找能做展台的材料,最好能找到成品或半成品,明天早上9点钟之前这个展台得搭好。 安大这边由老陈坐镇,带着外联部众人和志愿者们,先重新调整场馆的用地规划,再按新的布局布置场馆。 这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外联部众人一阵哀叹,他们大清早6点多7点就起床赶过来,忙活大半天,结果全部要推翻重来。 部长和秦立一离开,怨声载道的人越发多了起来,有人呈现出了磨洋工的趋势,主要实在是太累了,身累,心更累。 忙活到现在,一分钱没拿到,问就是大饼在做了,准备出锅了。 如果一直是按计划来也就罢了。朝令夕改,很难不动摇军心。 老陈也无奈,给部长做好协议书后,好声好气地安抚众人,还自掏腰包给大家买奶茶。 因为最初就定了规矩,餐饮消费不给报销,所以老陈这笔奶茶钱崔学不能给他记账。不过崔学还是打算回头把这事告诉秦立。 下午5点,部长顺利签下了协议,顺便带回了一车甲方爸爸的广告道具。下午6点,秦立和杨义新也带着做展台的半成品材料回到了安大。 按原本的计划,最迟今夜9点左右场馆就要全部布置完毕。现在离9点还有不到三个小时,现场一片狼藉,进度还没过半。 最理想的情况是赶在宿舍门禁前搞好,但希望渺茫。 秦立跟部长、老陈私底下商量了几句,部长对众人道:“今晚9点,大家可以按原计划解散。” 众人眼中闪过几分惊讶,但部长话还没说完:“如果有愿意留下来通宵帮忙的,给你们算加班费,一个晚上两百。我,老陈,秦立,都会留下来。” 这话一出,一时没人说话,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两百块,对有的人是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对有的人只是一笔还算可以的零花钱。 而对有的人,足够在饭堂吃一个月的饭。 秦立看向杨义新,直截了当地问:“杨哥,你咋说?” 其实在秦立心里,杨义新是“小杨”,但此时杨义新大二,秦立大一,秦立叫他杨哥没毛病。 杨义新没多想,点头,“行,那我也留下。” 崔学也温和但坚定地开口了:“我也留下。” 他就是两百块够吃一个月饭堂的人。 秦立看向崔学,问:“明天周五,课不少,你确定?” 秦立明天是不打算上课了,但崔学从大一开学到现在,一节课没落过。 这大约是崔学的执念,秦立不太忍心让崔学破戒。 崔学说:“没关系的,我现在先回宿舍拿好明天上课要用的东西,明天早上我直接去上课。” 秦立:很好,不愧是你。 让大家意外的是,外联部里唯二两个女生,颜妍和赵晓婕都决定留下来帮忙。 倒不是奔着两百块去,而是为这个漫展付出了太多,不甘心临门一脚退缩。 尤其是颜妍,当了这么多年二刺猿,一想到自己即将亲手做成一个漫展,就激动得不行。 反正回宿舍也是睡不着的。 氛围都烘托到这儿了,外联部其余成员实在没理由跑路,便忿忿表示,愿意留下与组织一同奋战。 小曾和小罗退出这个项目后,外联部如今也就只剩9个正选选手。 志愿者这边还行,12个志愿者,包括杨义新在内留下了4个人,刚好三分之一。 他们对钱没什么执念,来当这个志愿者大多是觉得好玩。 外联部9人,加上4个志愿者,一共13个人。还挺热闹。 就是有一个问题。 体育馆晚上10点关门,关门后管理员会直接断电,不让开灯。 他们这样通宵干活,理论上是不合规矩的。 足球场是露天的,附近会有一些非常昏暗的路灯。 秦立让所有人先回一趟宿舍,带上充电宝和饮料、零食,换一身暖和的衣服,今夜他们就靠手机打光了。 条件很坚苦,却反而激起了大家的兴奋感,有那个众志成城、砥砺前行的味儿了。 而且是在昏暗的光线中鬼鬼祟祟地砥砺前行。 像极了在黑暗腐朽的社会里偷偷组织起志同道合的同胞,为伟大而光明的革命事业献身的烈士。 这是两百块的事吗? 不。这是青春的热血与梦想啊! 秦立不得不再次感叹,年轻人就是扛造。 大家也就两三点这个时候明显地集体犯困,工作效率随之下降,到了四五点,困意褪去,又是一条好汉。 一夜通宵下来,居然感觉问题不大,甚至还有点儿上头。 秦立二十七八岁之后,熬夜就是要他老命。 好在这一夜没白熬,他们赶在8点前弄好了现场,之前跟商家说的是,25号这天早上9点就可以入场布置了。 今天是圣诞节,又碰上周五,晚上的人流量会很可观,所以不少商家都是一大早踩着点来安大这边布置摊位,晚饭时间前就得赶回去照顾今晚的生意。 25号,有课的同学去上课了,下课再来帮忙,只有部长和秦立始终没踏出过场馆,吃饭都是别人打包来在场馆里解决的。 到了25号晚上,一切终于算是蓄势待发。 但这一夜,体育馆一层和足球场都安置了大批设备和货物,必须有人守夜,以防万一。 守夜的人不用太多,四个人就够了,分成两组两人盯体育馆,两人盯足球场,中间还能轮流歇一歇。 最终决定由部长、秦立、老陈、杨义新四个男生留下守夜。其他人各回各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正式上战场。 从漫展筹划开始,大家一路绷着神经到现在,昨晚又熬了一夜,今晚都差不多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强打精神不让自己睡过去。 26号早上6点多,当崔学第一个赶到场馆接班,四个人都如蒙大赦,赶紧滚回宿舍补觉。 秦立回到宿舍,脸都没空去洗一个,往床上倒头就睡。 漫展10点开始,睡觉前,他还不忘一连设了五个9点到9点10分之间的闹钟。 然后眼睛一闭,下一秒便不省人事。 第261章 漫展第一天 9点半,秦立来到场馆,发现部长和杨义新也刚到。大家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忽然有了一种战友般的默契。 这种“战友情”,兴许是大学里的独特产物。这个时候的他们,有很多人做事情还只是出于纯粹的热爱,成功也并不只有“钱”这个单一的衡量标准。这个时候的他们,还可以并肩作战,而非勾心斗角。 外联部众人和志愿者们都换上统一的制服,来到各自负责的岗位,10点,漫展准时开场。 他们的制服其实就是某商家赞助的一批白色卫衣,让漫画社的同学帮忙在每件卫衣上画了个简单设计的漫展logo,每个人再在自己的卫衣上签名,还可以画上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 除了跳舞机、卡拉ok这类高端设备以及各商家赞助的实物,漫展上的不少东西都是外联部、志愿者或者各个社团的同学们自己diy的。 没有太多土豪的商业气息,而是充满了大学生接地气的活力与诚意。 不出所料,最先入场的是和漫展有直接或间接合作的各个社团的成员们,漫展给他们都送了一些代币,入场就可以玩。 然后,陆续有安大的学生到来。大多是提前收到了门票,知道今天这里有漫展而特意过来的。 第一天早上,人不太多,漫展上有点儿冷清,导致其实并不算大的场馆显得颇为空旷。 外联部的成员们都有点儿失望,甚至害怕他们这次的活动是不是扑街了。 秦立安慰大家,这才刚开始,打起精神。何况漫展不开都开了,来者是客,来多少人,他们就要让多少人玩好。 秦立说这话时,其实自己也没底,只是硬着头皮给大家打鸡血。 市场本来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东西,有时候你觉得你已经做得非常好、非常用心了,可它偏不买账。 来都来了,肝到底呗。 不能因人少就疏忽管理,秦立和部长一起,严格检查漫展的每一道环节。 人一多,就会乱,很多问题必须提前预防。 由杨义新带几个志愿者负责控制漫展的人流量。入口这边实时记录进场人数,出口也要实时记录出场人数,两边要及时沟通,保证场馆里的人数不超出承受范围。 除了数据记录,场馆内还会全程保证有两个负责巡场的人,随时关注场内状况和突发事件,如果发现漫展里人太多,过度拥挤,影响消费者体验或出现安全隐患,入口就要暂时停止放人进来。 从目前的人流量来看……这一点可能是多虑了。 颜妍和赵晓婕两个女孩在入口负责服装审核。是的,进这个漫展,服装要先经过审核。 上一世,秦立了解到的大多数漫展都没有这个环节,于是有些漫展就出现了“为艺术献身”、几乎一丝不挂的ser被保安当场带走的事件。 他们这是大学里举办的漫展,还用的是计院的名号,要是弄出点过不了审的幺蛾子来,秦立以后都别想在安大里坑蒙拐……额,勤工俭学了。 秦立给颜妍和赵晓婕的审核标准差不多就是后来直播平台的审核标准,让两个小姑娘看着办,有碍公序良俗的通通不让进。 遇上一些过分,又不算非常过分的,就让他们当场多穿点,也能酌情放进去。 好在现在是12月底,又是露天展,秦立相信丧心病狂的人应该不会太多。 老陈和崔学负责和众商家对接、协调。当初签赞助协议时,他们便对所有商品大致定了一个价格范围,不能太低,防止商家打价格战,恶意抢漫展上别的商家的生意,也不能太高,把来参展的学生们当肥羊宰。 如果在漫展上发现有商家出现违规操作,老陈和崔学就得及时阻止。 以上几条,全是容易得罪人的规定。 得罪人也要做。他们是主办方,这是他们的职责。 漫展第一个特邀ser在第一天下午2点出场,驻场两个小时,下午3点第二个ser出场,同样驻场两小时,两个ser会有1个小时的重叠时间,会进行一些互动。 秦立悄悄通知外联部所有人和全体志愿者,等会儿ser出场后,大家换掉工作服,假装路人去排一下队,跟ser要个签名合个照什么的。 对,就是当托。 就怕场面太难看。 众人在心底悲凉地唏嘘,哎,莫非这就是他们拼死拼活肝了近一个月的成果? 果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不料,大约1点过后,人流量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并且开始有校外学生和社会人士进场了。 尤其是有几个外校的动漫社团,一群人全都穿着spy的服装齐刷刷入场,声势浩大。 等到下午两点,第一个ser嘉宾出场,众人发现,已经不需要工作人员去当托了。 他们从安大艺术学院请的主持人专业水平很在线,本来妹子长得就好看,穿了一身lolita裙子,化了精致的妆容,另有一个志愿者小伙子负责全程扛着一台摄影机跟拍,画面在电脑上的直播间实时呈现。直播间的管理由外联部一个大二的干事负责。 早上,场馆冷清、ser不多时,主持人就去找工作人员聊天,聊漫展准备过程中的趣事等等,就算对方紧张冷场,她也能自己唠上半天。下午人多了,她就更忙碌了,穿梭在参展的人群中,见到一个亮眼的ser就凑过去采访。 下午,周连章也来了,他早上还在进行最后一波宣传,想着能多骗几个是几个。这会儿特意来看看他打下的这片江山。 周连章到来时,场馆入口处的人流已然络绎不绝,人再多点就得排队进场了。周连章很满意,对秦立说:“我看这回保底能有三千人流量。” 三千人,对安大校园里的一场活动而言,可不是小数目。 周连章寻思着,这波他挣个一年的学费不成问题? 秦立看着眼前越来越热闹的现场,有一种自己的努力终究没白费的畅快感。 这一次的大学生涯,似乎会比第一次更有趣些。 第262章 漫展第二天 第一天下午,临近漫展结束时,秦立收获了一个大惊喜。 秦立接到了一个电话。 从筹办漫展以来,他的手机每天都要响个一万次左右,早就麻木了,听到来电铃声,想也不想就接通,“你好?” “臭小子,在干嘛呢?” 秦立愣了愣,这是秦好的声音。 “姐?”秦立有点意外,“今天不是漫展第一天么,我在漫展上呢,快忙死了。” 自从秦好搞定了那套代币方案,秦立好几天没跟秦好说话了。别说秦好,他都好一阵子没跟林新月好好聊上几句了。 近期的状态一句话概括就是,除了漫展,六亲不认。 “有事就来求我,没事就忘了我是谁,可以啊你。”秦好说。 秦立立刻拿出对待甲方爸爸的语气,“姐,哪能呢,等我寒假回去请你们吃饭,想吃啥吃啥——” 秦好:“别画大饼了,要请就今天请。” 秦立没反应过来,“啊?” 随后后背被人猛地一拍,秦立生生被吓了一跳,险些没站稳,一回头,便看到秦好和小覃正站在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一年,从陵城到安市的火车要坐6个小时,秦好为了给秦立一个惊喜,昨天下午下班后直接坐客运大巴,深夜抵达安市,在小覃家住,今天吃完午饭就过来安大参加秦立搞的这个漫展。 也不全是为了秦立,主要秦好自己也是acg少女,这个漫展还有自己参与设计的环节,再说,跟小覃也许久不见了。 反正小覃是乐坏了。他一直担心和秦好异地太久,彼此感情会变淡,或者秦好终于在陵城相到一个全方位碾压他的对象,将他淘汰出局。 过去这半个月来,他和秦好为了同一件事齐心协力,每天一有空闲就讨论,反复修改,终于做出一个满意的方案,这种感觉,非常美妙。 他们2003年在一起,到今年已是第6年,熬过了三年之痛,即将迎来7年之痒。 但他们之间的问题一个都没解决。小覃家说好的拆迁连个影子都没有,小覃父母依旧不放他去陵城与秦好双宿双飞,严兰珍依旧坚持没有房不结婚……小覃心里是慌得不行。 这回两人的合作,让小覃感觉,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无忧无虑地一起打游戏的时光。 两人来到安大后,特意没找秦立,自个先在漫展玩了一圈,发现还挺上头,不小心就逛到了这个店,秦好还消费了大几百,小覃此时手上大包小包地拎着不少东西。秦立一眼就看出来,那些玩意儿都是真金实银买的。 秦好平时可不这样。她青春期是熊,但其实从小就明白严兰珍赚钱不易,长大后,她在消费方面是绝对的务实主义,主打一个不让资本家多薅自己一根羊毛,没必要的钱坚决不花。 像手办、盲盒这种不能吃不能用还多少有点侮辱智商的东西,她以前碰都不会碰。 秦立知道,她这一次是给自己面子,大约是怕自己亏得太惨。 这一刻,秦立被这个亲姐感动到了。 又想起,上一世他们吵过那一架后,几乎成了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只偶尔从严兰珍那里听到对方的消息。 上一世,秦立没想过去找秦好和好。他觉得,事情都发生了,以他和秦好的性格,都不可能当没发生过。 他们选择了不同的人生,但他们骨子里实在太相似,都是同款的倔强。 正因了解自己,所以了解对方,也因此明白,一切都回不到从前。 秦立就想着,只要知道秦好在世上的某个地方安安稳稳地有自己的家庭,过着自己的生活,就够了。 秦好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这是他们即便闹翻了也还存在的姐弟间的默契。 而眼前的秦好,依然像上一世一切都没发生时那样地对他好。 这就是幸福。 秦立一刹那间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但脸上没有表现任何异样的表情,笑道:“你们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早说啊,还花什么钱,我这里的代币不香吗?” 秦好伸手推他,“给你花钱你还不乐意了是?” 秦立呵呵笑着躲开。 秦好又说:“小子,你是真长大了,出息了啊。” 这是真心话。 当初秦立跟她说漫展这个事儿,她真以为就是一场小打小闹。 今天来到现场,这场漫展的规模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从入场审核、现场秩序管理到琳琅满目的商家、各色各样的小游戏、现场直播和采访互动、特邀ser,再到丰富的奖品,一套流程走下来,说实话,即便没有亲弟这一层滤镜,单就一场小型漫展的标准来说,秦好也愿意打个高分。 秦立心道,我不仅长大了,我还长大两回了。 当晚,说是要请秦好和小覃吃饭,漫展闭馆后,秦立却一直在场馆和大家一起忙到9点,要清理垃圾、恢复场馆布置、统计数据、整理奖品和赠品什么的。吃晚饭变成了吃宵夜。 秦好很善解人意,先和小覃去逛了一圈小吃街,再来吃秦立这顿宵夜。秦好说她只能捧场这一天了,明天早上和小覃去跟一些安市的老朋友喝早茶,下午就要坐车回陵城了。 漫展第二天,情况进一步出人意料。 昨天下午两三点时,人流量达到巅峰,但还不到真要控制进场人数的时候。 今天12点左右,入口就开始排队了。 有很多是昨天已经来过的,因为还有代币没花完,今天来继续肝。这些老客户加上今天才来的新客户,人数几乎翻倍,场馆里很快呈现即将过度拥挤的迹象。 杨义新不由紧张起来,秦立也过来帮一把手,和杨义新一起统计入场和出场人数,从下午两点开始,不得不限流了大半个小时。 这自然引起了排队群众的不满,尤其当中不少在昨天攒了一些代币的人,他们以为组织方是骗他们消费后就不让他们进场了,代币在他们手里就变成了废品,纯纯的骗一波就跑,于是现场越来越多抗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