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饮西风》 第1章 夜雪凤来 正月将至,凛冽的风雪颇有些叫人挨不过这个冬天的感觉,沉沉夜色中一红衣女子裹紧外袍风衣沉默的前行。半路上马跑坏了,她只得厚着脸皮去求与师父共骑一匹,结果也没骑多久就被师父以“座骑不堪重负你应当减少些吃食”为由一脚踹下马去分道而驰。 于是乎她硬生生走了好长一段夜路才来到官道上,心里不由埋怨了一句师父,就不能挑个热闹点儿的地方再丢我下来? 又走了好一阵,前面终于看见了一家客栈,踏着雪来到客栈前,只见落了漆的老旧烫金招牌上写着“风来客栈”四个大字。“啧,终于到了。”女子轻轻舒了口气敲响了门,许是夜深了,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响起动静。 店小二睡眼朦胧的应声开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小半边就停下来了。里面的人似乎在看清她的一瞬间就清醒了,但硬是愣愣的没有一句下文。红衣女子掀起一点帽帘露出一双晶亮的桃花眼,端起刻意的笑容低声道,“放心,我是人。” 小二尴尬的赔笑赶紧开门,“姑娘,得罪了,您瞧这大晚上的,我这梦里边儿刚回过神来…” “无妨。劳烦给我备些热菜。” 姑娘打断小二的话迈进客栈里头,顿了顿又补充道“唔…再烫壶酒来,啧……这天可真是冷啊。” 店小二点着头连连应声“好嘞!您先坐着我这就去准备!”,随即木门再次吱呀一声合上了。 店小二将厨子叫醒,交代了厨房开伙便出来招呼她,只见红衣服的姑娘一手摘了帽一手又去了风衣,却只露出半张脸来。 小二又愣了愣神,心里不禁腹诽道,这姑娘莫不是个傻子?都带着张只露下半张脸的面具了,还带劳什子的帷帽?姑娘这边显然也体会到了小二那看傻子般的脸色,心里又骂了一遍娘。 前两日那不靠谱的二师兄拿她试丹药,哄着她说这次绝对是好货,固本培元,清浊净气。结果呢,第二天一起床就看见倒映在洗脸盆里那张长了两颗大包的脸。她堂堂业山一霸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她当即抽出剑就杀到那二师兄跟前去也,二师兄看见那张俏脸上斗大的红包一个没忍住就将漱口水喷了出来,还大言不惭的说道“我说师妹,你这是给无崖峰上的大王蜂给蛰了?” 业山小霸王闻此差点没气的背过去,随即冷笑一声就恶从胆边生了。最后要不是大师兄出来阻拦,怕是她要将那毁她容的庸医从小业山打到大业山祖师爷面前去赎罪了。后来二师兄为了安抚她给她做了张漂亮的面具。 但她一想这回下山执行任务,带着个面具四处走怎么看也不像个名门正派的样子,于是乎又加了个帷帽,心想着,在外头抵着帷帽也还算正常,其他时候就当鸵鸟,总之决计不可叫人看见她这副样子! 见小二久不回神,她倚着火炉旁的桌子岔开此事,“ 敢问,这儿离凤来县城还远吗?” 小二赶忙回了神,嘴皮子溜溜儿的。“姑娘您是要去凤来县呀?不远啦,再往前十里路就能看见城墙了! 我们这可是凤来县城外唯一的客栈了,您要错过了可就没有地儿了。不过这大晚上的您一个姑娘家不大安全,可得少行夜路,再说……”店小二声音收了起来,压得低低的,端着酒壶和酒杯走过来,红衣姑娘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有说不出的诡秘“再说这凤来县城啊……正闹鬼呢!” 此时蜡烛烧的呲呲作响,大厅里太安静了,两只又细又长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动了烛火,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歪歪扭扭的动起来,看着煞是鬼魅。姑娘接过酒自斟自饮了一杯,方才噙着薄笑开口 “哦…?闹鬼?” 店小二听着她清冷却满含古怪笑意的音调打了个寒战,他心里有点打起鼓来,这都临近年关了,大冷的天一个穿红色衣裙的姑娘深更半夜来寻一个闹鬼的地方…能不吓人?再者这姑娘看着就说不出的邪性…那黑眸仿佛外头浓重的夜色般叫人压抑,而那张只遮半脸的精致面具竟有些说不出的妖冶之感,再瞧她露出的一双明眸,流光溢彩,煞是夺人心神。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悔提到这一茬儿。“砰砰砰!!”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来,小二惊得后退了好几步,他与眼前的人对视了一眼,身子却不敢动。没一会儿又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红衣姑娘轻轻笑了“怎着,不做生意了?” 小二回神急忙转身“诶诶!来啦来啦!”应着声儿去开门。四开的大门只开了一开,刺骨的寒风呼呼的灌进来,红衣姑娘靠着炭炉依旧不由得颤了一颤。店小二让开路,只见先是一个披着黑色袍子,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带着四个随从进了门,随后又跟进来一男一女。男子身着白色,女子身着浅紫色,几人的外袍上都落了雪。 小二扬着笑脸问道,“几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黑袍男子走到红衣姑娘的邻桌坐下,身边的侍从答道,“不住店,尽快备些热食,我们还要赶路。” 小二应下,又转过去看另外二人,那二人看似一对小夫妻,手牵着手,走到偏远一些的桌子坐下,男子道,“住店,也请备些热菜。” 小二道了声好便赶忙朝后堂去了,心里嘀咕着这都几个月没什么生意了,今儿可好,这大半夜的可热闹起来了,真是奇了怪了。 红衣服的姑娘一边喝酒一边悄悄打量起这几个人,这黑袍男子魂带紫气,贵气的很,周身有祥和之韵,面目却是杀伐之色。长得嘛,剑眉星目,鼻骨坚挺,一张薄唇虽然看起来冷漠了些,但倒确实算得上颇有几分姿色。 想到这儿她暗暗呸了自己一句,于是又转头去看那一对男女,那女子生的面目姣好,有多好? 大概就是所谓“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眉眼间自有风情,看向男子的眼神有说不出的温柔。而那男子却看不清样貌,他背对着她,只是看他那双手,实在瘦得不像话。 他声音温柔至极,“玉儿,辛苦你了。” 名唤玉儿的女子摇摇头“不辛苦,只要跟着你,去哪儿都不辛苦。” 红衣姑娘闻言扯起嘴角笑了,一仰头又饮下一杯。 “你笑什么。” 忽然,一旁的黑衣男子看着她问道,她搁下酒杯将手拢到炭炉旁道“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这样的雪夜我与诸位聚在这客栈之中,既有热酒,岂不是很适合说一说故事?” 那名唤玉儿的女子闻此似乎来了兴致,笑道,“讲故事好,我爱听。” 她看向身边的男子,眼神似是询问。男子轻抚了一下她的秀发,充满疼爱与温柔的朝她笑了笑。黑袍男子沉默片刻,随后直接起身来到了红衣女子的桌前坐下,“在下这里到有一个故事,应景的很。” 带着些唐突的举动却果然是她想象得出的冷漠的语气,女子食指不疾不徐的敲起了桌面说了一句“甚好甚好。” “据说这凤来山有千尺之高,山顶终年积雪不化,可这凤来却处西地,正是温热之地,各位可知何以有这不化的雪山?”黑袍男子面无表情,声音也是沉沉的无甚感情,他直直看着眼前这位带着面具的女子,对面的人倒是颇有些不以为意的耸耸肩道“愿闻其详。” “传说是因着凤来山上住着一位雪仙子,据闻长得貌美过人,肤白胜雪,吹弹可破,腰肢轻盈极似雪花一般。” 说完看了一眼那对小夫妻,仍旧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仙子府邸自然终年覆雪,可见其法力之高深。” 黑袍男子不待众人反应又道,“据说这仙子不但貌美,亦是个菩萨心肠,遇见在雪山迷路的人便会搭救,若是有缘人亦会渡他修仙去也。” 讲到这儿黑袍男子脱了外袍,小二也端着吃的出来了,红衣女子看了看那男子问道“然后呢?” “没了。没有然后了。”黑袍男子摇摇头,盯着她毫不掩饰的打量起来。红衣女子任由对方看着也不做声,只是拧了拧眉。 倒是名叫玉儿的紫衣女子接了话,“雪山的传说我也听过,不过却与公子说的有些出入。”顿了顿声,她看了一眼情郎。“ 孟郎…?” 孟郎点点头“我也想听听。” 玉儿这才开始进入正题。 这传闻凤来山有千尺之高确实不假,但若要说到那终年不化的雪山倒是有另一说了。这凤来山说是“凤来”实则乃是“凤去”,它原本呢是一座火山。 传说在上古时候有凤凰在此修炼,凤凰啊,那可是浴火的神物,后来它修炼得道去了更为高深的秘境,便也带走了凤来山所有的热源,因此它那修炼之处才成了极寒之地。 “那仙人引渡一说呢?”红衣女子疑声闻到。 “这故事在此处就与方才公子所说完全背道而驰了。说是百年前曾有一对相惜相许男女,男子出生富贵,女子却是个贫家女。门第相去甚远,男子家中自是不同意的,即便拗不过他以死相逼也只道是若要进门,便也只能为妾。” “那富家公子起先倒也是个痴情种,舍不得心上人为妾最终决定带着姑娘私奔,只是这享惯了富贵的小公子带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哪里去?这二人刚逃出县城就被发现了,一路逃跑之际便入了那凤来山中。” 讲到这里,孟郎递给玉儿姑娘一杯水,玉儿接过去抿了一口。 众人看着桌上的菜却都没有动筷子,黑袍男子倒是吩咐手下在邻座安坐自行进食。“你方才说\\u0027富家子起先也是个痴情种\\u0027,那起先之后呢?” 玉儿见红衣姑娘似乎很有兴趣便更有兴致了,“之后呀,之后你猜这二人如何了?” “死了。” 黑袍男子忽而开了口。其余几听罢人都愣了片刻,他接着道“雪山凶险万分,这二人擅自入内怕也没有什么准备。必死无疑。”说完朝对座那人淡淡道“ 这故事里怕是没有仙人引渡了?” 红衣女子皱眉,不知为何这人总是盯着她瞧,默默在心里一记白眼,心道本姑娘虽是貌美,但是如此盯梢实在教人消受不起。 第2章 耆凰之心 “公子说对了一半。这人确实是死了。但是只死了一个。富家公子的家仆在山里寻了一夜,第二日晌午才在一个雪掩的大石头下发现二人。当时女子已经气绝,男子也已奄奄一息。 家仆只管带走了他家公子,可怜那姑娘埋骨白雪,无人问津。再后来,凤来县就常有女儿家失踪,要么就是再也找不着,要么就是尸体被发现在山里。大家都说,是那死去的姑娘怨憎太深了。” 小二一边忙碌着招呼众人一边出声问道“那个公子呢?” “公子…据说被救回来了,第二年一开春就娶了临县的商贾之女。哎…薄情郎自古如此,只闻新人笑罢了…”玉儿神色黯然的低低叹息,一旁的孟郎握紧她的手以示安慰。红衣姑娘看着她二人,眉头依旧蹙起,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面。“我也有一个故事,不知各位还否有兴趣。” 明明是个问句,她却并未等他人回答就自顾自开口接道“故事的开头与姑娘说的相似,只是富家公子得与贫家女交换一下。这是一个富家千金与穷书生私奔未遂的故事。” 说着她站起了身,在大堂里缓缓的踱着步子。玉儿姑娘皱着眉打起精神来,那孟郎却是悄悄收紧了拳头。 “富家女想与情郎私奔,可是还未逃出家门就被抓了个现行,父亲盛怒之下,抓了穷书生,连夜捆着扔进了凤来山里。大冬天的,寒风刺骨,酷雪割肉,那书生就那么活活给冻死了。富家小姐知道之后,也投井随他去了。 从那之后过了百年光景,凤来县常有女子失踪,传闻便是那男子前来寻他的心上人。也不知寻了这么久、这么多人,他到底是寻着没有……” 她说着便走到了玉儿的桌前,“这位公子,你说呢?” 玉儿不解的望着她,紧接着又看看孟郎。 见孟郎久不回答,而红衣姑娘又迟迟不肯离去只好出声道,“怕是…怕是寻到了?” “那公子您说若是寻着了,该当如何呀?”红衣女子寸步不让,再问孟郎。而孟郎依旧不答。“人鬼殊途,还能如何?已逝之人自然应该往去处去了。”许久的沉默过后,倒是黑袍的男子沉沉开口。 女子紧了紧自己的面具闻声呵呵的笑了起来,踱着步子又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淡笑道“前尘尽去,不该留的还是别留的好。”此时,孟郎缓缓的站起身来,“故事的真相并非全如诸位所讲的那样。” “穷书生身虽死,志却不灭。得知伊人已逝,苦痛难当。无主孤魂独自漂泊,妄自取他人性命作何。只道是那投井的爱人,因自裁而亡,虽有生前善行免于畜生道,但却逃不了七世轮回皆以投井而亡的惩罚。书生……于心何忍?只盼能救她离苦海罢了…” 玉儿看着孟郎,她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如何救?” 孟郎侧过头温柔的看着她“在投井之前找到她,带她走。” 雪越下越大,客栈里的炭炉烧的更旺了。可是不知何为,人却觉得越来越冷。 红衣女子将手拢到嘴边呵了口气,心里忍不住吐槽道,真是个沉不住气的,说话就说话,这是做什么? 又累又冷的走了大半宿,现下她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那么公子失败了那么多次,这是要成功了?” 终于是不耐烦的冷冷开口。最先有些诧异的是黑袍的男子,他仍然在看着她,片刻后又去看那孟郎,随后不由得握紧了佩剑。 “带她走…然后呢?吃掉她的一魂三魄,让她也变成个游魂不得超生?”女子再次发问。玉儿似乎是听出了什么端倪,一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孟…孟郎…她在说什么?” 红衣女子没有去看玉儿的脸色,只是有些无奈又有些不耐的问道 “轮回虽苦,但这是因果报应。你不能投胎,也不过是因缘未到。你这般硬生生留下她,他日你得以重新轮回,她当如何自处?吃掉的魂魄可没听说过还能回得去。” “你究竟…是何人?”孟郎转过身,面向红衣女子而立,俊朗的眉目毫无半点生机。 “于你而言,是送往之人。”说罢又看向玉儿,“于你嘛…呵…你是自己说呢,还是我替你说?” 玉儿一顿,面露惊色。握着水杯的手搁浅在半空里迟疑了一会儿。随后哈哈的笑起来。孟郎猛然回身去看玉儿,只见玉儿原本妩媚多情的脸庞笑的竟有些扭曲。 “今儿个是走了什么运哟!人说好事成双已是不易,这会儿子到给我送来三个。”玉儿娇俏的掩嘴轻笑,又轻佻的看了一眼黑袍男子。“你们说,从谁开始好?” 黑袍男子的随侍立刻警卫起来护住自家主人,那大放厥词之人倒还是一幅怡然自得的样子。唯独那个孟郎一脸的不可置信,“怎…怎会?玉娘你!你…不是玉娘…?” 玉儿抬手掩面啼笑道“孟郎,我当然是玉娘呀!我不是玉娘,还能是谁呢?!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怎生如此紧张。还有呀,你跟这位姑娘在说什么呢?玉儿怎的是半句也听不懂?” 红衣女子见那个玉儿话锋一转,摸不准她究竟想做什么,只是现下她已耐不住性子了,她笑容一敛,伸手拉过黑袍男子的右手,毫无半点愧疚的说道“对不住了。”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了对方的中指,又自作剑指,在半空里虚划了两下,最后捏紧黑袍男子的中指一划! 只见一道血光便朝着玉儿飞去落在了玉儿的眉心。“啊!” 玉儿一声大吼!捂着脑袋迅速退至一个角落。黑袍男子也猛的抽回手,有些不可置信的瞪着那个红衣女子,此时护卫一拥而上将红衣女子围住,其中一人大声道“放肆!” 女子摆摆手悻悻焉“喂喂喂,别冲动…” 而另一边的孟郎则十分担忧玉儿,他刚要凑上前去照看玉儿,便见玉儿的身体产生了变化,不过是顷刻间,身型足足大了两三倍。周身的衣物也被撑破了,皮肤上覆盖着薄薄的鳞羽,四肢的关节变得巨大,手脚指甲变得坚硬而锐利,像极了鸟兽的爪子。孟郎错愕的出声低喃,“玉娘……” 红衣服的姑娘叹了口气,“还玉什么娘啊,你看它这副样子,会是你要找的人吗?” 其余人见状都惊呆了,那店小二早尖叫着吓晕了,而那几个侍卫此时也懒得再管那个胆大妄为的女子,转而护着黑袍男子退居另一旁。只见那“玉儿”捂着脑门似乎十分生气“他是什么人?!” “天家的子孙,不用真龙天子家的血怎敢劳烦您这么快就现出原形呢?”女子微笑着掸了掸自己的裙摆,“哎呀呀,你说你不好好的跟耆凤修炼去,在这儿小破山里头逗弄一个怨鬼作甚?还骗人家什么七世轮回之苦…啧啧啧…也亏得他一变成鬼就遇着了你,但凡稍有点见识的,怕是也不会被这样可笑的由头骗的团团转?”说完看了一眼孟郎,孟郎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她是骗你的。”翻了个白眼,这人痴情不痴情她不知道,痴呆是肯定的了。“没有什么七世的轮回苦果,你那个曾经的心上人,早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呢,就更不可能是那姑娘的转世了。” 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这一百多年里,你寻到的那六个人,皆是她幻化的。她是谁,不用我再提醒你了。” 说罢又道是“还有你们,你们也躲远一些,一会儿若是误伤了,我可赔不起。”女子朝后头的黑衣男子煞有介事的说着。 叮嘱完旁人红衣服的姑娘才转回视线正色道,“耆凰,我师父说,若你诚心悔过,愿拜在我门下,我便替你超度了这位公子,你随我离去。” 那名叫耆凰的怪物哧哧的嘲笑了几声便冲着她扬起利爪。 女子侧身一闪,袖子里甩出长长丝布,紧紧裹住了耆凰。她一边勒紧丝布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着什么,只见丝布上逐一显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殿下…” “是经纶。” 耆凰起先还奋力挣脱,可是随着女子越念越快的经咒,已渐渐的不再能够动弹。那呆滞在一旁良久的孟郎忽然发疯似的回过神,转身便飞奔着撞在了捆住耆凰的经纶之上,“唰”的一声,瞬间灰飞烟灭。 也因着这一撞,经纶的法力骤松,耆凰趁机奋力挣脱了出来。红衣女子神色一凛,心里暗骂:这该死的鬼书生!往日里师父总说她处事粗糙暴力,没有一点名门正派的派头,她本想着那今回下山便用些温和的方式罢,可这会儿好了,不得不暴力点了,呵呵。眼角不自觉的抽抽。 也不敢多耽搁,她随即就划破了手掌,血珠子被她的掌风带着朝耆凰砸过去,一点一滴的落在耆凰身上带起一阵黑色的烟。耆凰疼的撕牙咧嘴,暴怒而起。它竖起身上坚硬的羽刺一抖翅膀,却见那些羽刺如落雨一般密密麻麻的飞向众人! 女子端起手捏了个手诀,随后张开双掌,拉出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那法阵冒着金光嗡嗡作响,所有的羽刺都被它一一当下仿若一张坚固的盾。零星的羽刺飞向黑袍男子,亦被他身边的随从打落。 片刻后见羽刺落尽,女子便收了法阵,甩出了三张符纸,随后又将带血的手掌用尽全力朝耆凰的胸前探去。“啊啊啊!!”又是一声长啸,只见她竟是将整个手掌生生插进了耆凰的胸口, 她忽而邪气的一笑,开口“我让你随我走你不愿,我渡化你你也不乐意。既然如此,”说着,她猛的抓紧耆凰的心脏,用力的一把拽了出来,“你的这颗耆凰之心,我就不客气了。” 耆凰痛苦的抽搐着倒地,那双大而突出的眼睛里充满血色与惊恐。只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等了一会儿确定耆凰不再动弹,凤凰分道扬镳之后果然法力大减,怪不得它要做些遭天谴的勾当红衣女子用经纶将那颗心脏一裹收了起来。随后整理了一番仪容,擦干净了手上的血迹,又拿起桌上的酒杯,一仰头饮尽。搁下酒杯留下了碎银子,她回身对着黑袍男子一拱手“那么,在下便就此告辞了。公子请便。” “你究竟是何人?”黑袍公子定定的看着她。那姑娘头也没回的拉开了大门便迈了出去,口中浑不在意的道, “小业山,査宛儿。” 第3章 出关下山 回到业山派不觉已三月有余,査宛儿上次带回的耆凰之心在二师兄念叨了几句“做业啊,做业”之后就进了他的丹炉,为了给她赔罪,这颗丹药最终自然也是进了她的肚子,之后便是长达三个月的闭关。 不得不说,这次的将功赎过二师兄做的很是不错,那一颗心丹下去她的内息果然大有进益。虽说在业山派年轻的弟子当中已经鲜有人再能望其项背,但她也从不敢有一刻懈怠,因为自小师父便与她说过,“你只有变得更强,才能留住你在意的。” 只是要说她如今当真那样在意些什么,她倒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出关这天大师兄揣着封信犹犹豫豫的在门口等她,甫一跨出洞门她就看见师兄一副为难的样子在发呆,査宛儿悄悄闪身上去就是一个手刀,谁知往日稳重的大师兄竟被她劈的一个踉跄,她自己也是一愣赶忙上前扶住大师兄道歉,“师兄,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竟走神至此……” 大师兄摇摇头理了理袍子安慰,“无妨。你这丫头真是下手没个章法,这要是换成阿迟不得给你劈去半条命?”査宛儿见师兄还能开玩笑心头才一松眨眨眼笑道,“二师兄他丹药多,经劈的很。” 大师兄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只是摸了摸袖子里的信封又显得有些迟疑。査宛儿早便发现了师兄的不对劲,想他们师兄妹三人打小便在一处,大师兄林忽岚最早拜入师门,入门时还是个四岁的小娃娃,但听闻彼时已经是一副小大人老神在在的模样。 这么些年师父闭关时多,小业山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大师兄渐渐操持起来的。他在小业山更像是大家长,在大业山,虽是年纪小,但因着小业山的辈分他却是与掌门同辈分的,从大家对他的尊敬便可看得出来,林忽岚着实是个稳重得体,且术业有成的青年才俊。 反观査宛儿与二师兄宋迟,却一个比一个没谱,其实她比二师兄要先入门来着,宋迟要再晚上半年,可宋迟入门时比査宛儿要大上两岁,一入门便哄着她说,最小的才最受宠爱,叫声师兄吃不了亏上不了当。 小宛儿想想似乎是这么个理,査家最得宠不正是自己的小弟吗,遂愉快的答应了。可待她真的懂事,便知道自己这是着了那骗子的道,只可惜为时晚矣。 二师兄此人颇为狡黠,但对査宛儿也着实好,虽然喜欢逗她,但心里也总是疼爱着小师妹的。大师兄就更不必说,宛儿可以说是他拉拔长大的,既是亲妹妹又有几分像“女儿”,加之他们的师父是个毫无原则的护短之人,这才叫査宛儿在成长的岁月里日渐走歪,逐渐成为了业山一霸。 “所以,师兄是遇上什么事儿了?不如说出来教师妹与你参详参详?”査宛儿并着林忽岚走下无崖峰的闭关室,尽量保持一副正经模样。 她实在是想不出能有什么要紧的事能将大师兄愁成这样,上一回见此还是许多年前她将神剑拔了,师父带她去向祖师爷告罪的时候。“宛儿,你……你家中来信了。”査宛儿一愣,随即停下脚步,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林忽岚道“谁家?” 林忽岚叹了口气正声道,“大梁天师府,査家。”査宛儿眨巴眨巴眼睛,咧嘴笑了,“这又是唱的哪儿出啊?师兄你知道的,我会不高兴的。”说罢敛了笑意转身就走,林忽岚见状赶忙掏出信封上前拉住她, “师妹!这回是真的,”说着便把信塞了过去“掌门师兄那边也已经收到信了,说是……说是梁帝大寿前要让你回家去。”林忽岚有些不太敢看査宛儿的脸色,但还是有些着急的观察着后者的情绪变化。 他心里何尝没有怨气,想来师妹入门已经十一年,整整十一年,査家从未给她写过一封信,起初便是每半年才来一封信给师父密谈,这几年几乎可以说是杳无音信。宛儿入门后最先的一两年总是想家,七八岁的小姑娘,每日里勤修苦练。 她想着自己虽是受罚才来了业山派,但只要她听话,好好学艺,不多时总能回家见到爹爹的。练功受了伤也从不喊疼,只在夜里偷偷抹眼泪。但春去冬来,一年又一年。直到她十岁生日那年,林忽岚与宋迟偷偷假冒査家给她写了封家书以表安慰,整个事情才朝着更加恶劣的境地发展了。 那一封家书于她生辰收到,原本枯萎的愿望忽然死灰复燃,她高兴了一早上,蹦蹦跳跳逢人便说“我爹爹给我写信了!”直到傍晚,父亲的亲临更是让她快乐的不能自已,已经两年未见的父亲虽然还是那般淡漠的神情,但他依然会拍拍她的脑袋问她这两年过得可还好,修行可有努力。小宛儿开心的拉着父亲的袖子给他看自己的掌中珠,说这是第一次门派比试赢得奖励。 父亲淡淡的笑着,夸了一句这便好。宛儿看着父亲有些黑沉的眼下,心疼的说道“父亲既然已经给女儿写了家书又何必劳苦跑这一趟呢。” 父亲愣了愣,转而反道,“为父未曾与你写信……此次前来正是与你师父有些要紧事商谈。”她知道的,父亲是绝不会说谎之人,当下心就凉了半截,“那我的生辰呢,父亲不是为此来的?” 査父没有回答。后来的事情林忽岚就不知道,他追着师妹跑了半个山头就跟丢了,再返回去的时候査父也走了。师父叹了好几口气,之后的小师妹再也不说想家了,也没了往日里乖巧的模样,逐渐顽皮的叫人头疼。 他曾以为,师妹是受了刺激才变得叛逆,对于那封弄巧成拙的家书,他和宋迟心里一直愧疚异常。谁知当事人却安慰他道,“师兄你想错了,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乖巧都是装的。你可知道我为何来的业山?” 林忽岚摇摇头,她咧嘴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我是杀了人被逐出京城的,‘即日起逐出京都,无召永不得入’,陛下下的旨。” 至此,天师府,査家,变成了小业山的禁忌一般,小师妹的伤疤他们自然舍不得揭,也因此讨厌上了査家的一切。所谓爱屋及乌自是不置可否,但恨乌及屋那也是必然的。 晚饭的时候师父广宁真人从大业山赶了回来,今天是宛儿做饭的日子,说什么也得赶上,这小妮子虽然桀骜难训又顽劣任性,但于吃食上颇耐得下性子研究。饭菜糕点自不必说,四时美酒亦是叫人拜服。 春有梅子三点青,夏有桃子两端红,秋有桂花扶樨九里歌,冬有唐梅四两如故。啧啧,真是有些舍不得教她离开啊…… “宛儿。”广宁真人开口唤了一声,査宛儿没有停下手中碗筷,面不改色的回道“师父,食不言。”广宁真人有些吃瘪的看了看另外两个徒弟,咳了咳清了嗓子,作势要拿出点师父的威仪来, “过两日你便下山去趟黔州给灵山派送贺寿的贺礼,然后再去趟落霞城,那里最近不大太平。”査宛儿点点头应下来,想了想又开口问,“师父,我可否带灵犀一同去黔州?”广宁真人点点头,“你且去问问你掌门师兄的意思。”顿了顿又道,“落霞城一事办妥你便回趟京都。” 宛儿筷子顿在了手中,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丝苦笑,“师父,我便是想回去也得有皇帝的诏书啊……”广宁真人用毕餐食, 放下了碗筷,“大梁皇帝几个月后便是四十大寿,已经颁旨大赦天下了。你此番入京也并不只是团圆,这几年四国大阵皆有异动,你且回去助你父亲一臂之力便也是师门交于你的任务。”闻此査宛儿不再多说什么,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那就去会一会阔别十一年的天师府也未尝不可,既已无所期待,也就谈不上什么情绪波动。随遇而安她倒是在行的很,只是藏在心里的一些疑问势必要在离开之前寻个答案。林忽岚与宋迟一直偷偷的观察着小师妹的神色,见她面上很是平静,最终交换了一个暂且安心的眼神。 晚课结束后宛儿与二位师兄道了晚安便朝师父的前厅而去,此时的广宁真人正在窗边倚着,小口小口的嘬唐梅酒,他曾经问过小徒弟这酒因何而名。 小徒弟说,她有些记不清了,只隐约觉得唐梅的香气是她幼年记忆中的一抹香气,是以取名为四两如故。査宛儿敲了敲门就直径迈进了前厅,“师父!你又偷酒喝!” 春末的风里还隐约能闻见杏花的香气,月光打在窗沿上有些叫人恍惚。广宁真人听罢颇有些不悦的皱眉,“放肆。这小业山的一切皆是为师所有,不论是崖上的花还是池里的鱼,就连你并你两个不争气的师兄也是如此,为师不过是饮上一壶薄酒怎能称之为偷?”广宁师父这话说的又霸道又不讲理,宛儿扶额,这已然是喝多了啊。 第4章 出关下山2 师父这好酒却没什么酒量的设定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啊?见徒儿不说话,广宁师父愈发觉得自己说的极对, “你看你忽岚师兄,端的是名门正派的规矩模样,他来阻拦我倒也罢了,你这本就没个正经样的小兔崽子怎么也跟他似得啰嗦。”査宛儿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我怎么就没个正经样了?出了这业山派,谁见着自己不是一副见到神女的恭敬模样, 再说我什么样不都是您教的嘛!气呼呼上前一把夺过酒壶也喝了起来,“您还叨叨我成天没个正形呢,您到是出去叫旁人看看这小业山的师叔祖是个什么派头!大业山的鸟窝当初是您怂恿着我掏的,后来居然还罚我在祖师爷神龛前跪了两个时辰! 还有神剑!也是您说的,什么咱们业山派今时不同往日啊,日渐人才凋敝,连把剑都没人拔的出来,哄骗着我满腔热血要为师门争光!结果呢?”说着又灌下一大口酒,“结果呢?那可是祖师爷镇山门的!我被掌门师兄罚了半年的禁闭啊!” 广宁真人想了想自己昔日作弄徒儿们的光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捋了捋鬓发哈哈大笑起来,旋即补充道, “那大鹏鸟可是你掌门师兄的至宝爱宠,它的蛋难道不好吃吗?还有那柄剑!虽是镇山之剑,但当年祖师爷仙逝之时便说过这柄剑是要传下去的,只待有缘之人。它上一个主人可是你师父的师父!你嫡亲的师祖!若非你师父我这般有眼界,你如何能一柄长剑叱咤除魔卫道之路?!”査宛儿听着连连摇头,寒江雪虽是好剑,但当日情况哪有师父说的那般简单! 那神剑认主,脾性也是刁钻,她握住它的一瞬间就将它从巨石中抽了出来。众人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一道天雷劈头盖脸的砸下来,若不是掌门太玄真人及时赶到替她挡了下来,就她那微薄的道行早就死的不能再透了。 “你这小小年纪怎的这般爱记仇!哼。”广宁真人瞥了査宛儿一眼随即夺回酒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再一挥衣袖便将査宛儿扇出去老远,随后又一挥手将房门嘭的一声关上。査宛儿站稳身子愣了半晌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要紧的事儿还没问呢!可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心说今日怕也是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了。 可待她第二日再去堵人之时却被告知师父已经闭关修炼去也,她气得直跺脚,但也再无他法,天不塌下来她是不会去打扰师父闭关的。如今师父修行已进危险的阶段,万万不可出什么闪失。于是她也只得告了二位师兄便往大业山去了。 业山派乃是现世第一门派,千百年来除魔卫道匡扶天下大义。祖师爷受天命创山门于三千年前,这段历史在整个大陆便是四岁小儿也是知道的。四千年前,天神创世,立四国,封君王天命相承,传神思者一人,授天意者四族,神域与人世相接于爻山天柱。 但其实世人都不知道爻山在哪儿,而天柱又究竟是个什么样。唯一知晓的也就只有授天意那四族每一代的族长了。而业山派的祖师爷便是那位神思者。査宛儿幼时曾经仔仔细细的想过,人活千岁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转而又想到,千岁…… 应该便不算是人了?师父当时笑她傻,她便问师父,广宁真人也答不出个结果来,于是她也笑师父傻。师徒几人就那样抱着西瓜,满脸西瓜汁的在夏夜里看着漫天星辰哈哈大乐。 这世间由神明创造而来,起初只有人与鸟兽鸣虫,可后来世间所存灵气衍生出来各样精怪半仙,再后来,人的情、欲、爱、憎、忧、惧,皆催生出了各式妖魔鬼怪时不时的就要为祸人间,至此即将千岁的神思者才创立了业山派,将修行之法门传播出去,以神力继续保护着这世间平凡的人们。 到了大业山査宛儿先是规规矩矩的去给祖师爷上了香,出了正殿自是要去一趟琼华宫见掌门了。一路上遇到门下弟子,弟子们皆是规规矩矩的行礼喊一声小师叔,她也自然端肃的很,很是一副长辈的派头点头不语而过。 每三年一度,开春之时都是业山派招收弟子的时节,选拔之严苛不负第一门派之名,但自然也有她这般因着家族天生就有些特殊的孩子直接被各位师父们认领的。 甄选自有甄选的试炼,大业山的师兄弟们将业山派事务打理的很好,小业山除了下山执行任务通常都要闲的多,査宛儿路过芙蕖池看见几个小姑娘并几个少年正笑笑闹闹的托着几盘点心正朝琼华宫走,忍不住上前不问自取的尝起了糕点。几个小辈一时没反应过来阻拦,待到她一一尝完才摇摇头,“不行,得再加点儿糖。” 走在最前面的小姑娘愣了片刻最先反应过来,脸上带着薄怒瞪起了眼睛,又将装点心的盘子往怀里带了带,“这位师姐好生无礼!这可是要给掌门师父吃的!”査宛儿见她可爱的紧,也不纠正她,只是拍掉了手中的屑子,“所以我说,得加糖。掌门他最贪甜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后面众人一阵跳脚,“你…你怎么能这样吃掌门的点心!” 进了琼华宫査宛儿规规矩矩行了礼,“掌门师兄,宛儿前来有事宜向您请示。”太玄真人是位非常严肃的小老头,皱纹爬满了眼角,却将头发打理成黑色,他虽平日里不苟言笑,即使不言不语的往那儿一站也很是威仪,但査宛儿怎么看他都觉得有些说出去的滑稽,彷佛是从一本正经的掌门背后窥见了他臭美的天性。 掌门挑眉看了她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査宛儿接过弟子递过来的茶盏落座于一旁,缓缓开口。“是这样的,昨日师父吩咐我去黔州送贺礼,之后要再去一趟落霞城,听说落霞城里有位了不得的人物,我想着这一趟便带灵犀一道前往。” 说着喝了口茶,此时正巧那几个送点心的小辈也进了殿,査宛儿见他们行过礼才继续开口,“距灵犀上一回下山已经两年有余,上次虽是有些坎坷,但这次有我带着她,自是不会让她有什么不妥帖的地方。”几个小辈见她说话都有些惊讶,能在琼华宫坐着饮茶的师姐他们还未曾见过呢。 “怕是小师叔带着才叫人难安心呀。”一旁的王乘风忽而开口打趣道,王乘风是掌门的的大弟子,往日里帮持着打理业山派,总是乐乐呵呵的,为人谦和又开朗,很是招人喜欢,但是査宛儿心里清楚这位可是个狭促鬼。他上前给査宛儿添了些茶,又将糕点递了过来。 査宛儿也跟着笑了起来,“乘风,你这话说的,我如何叫人难安了。”乘风笑着返身给自己师父也填了茶才在一旁跪坐下来,太玄真人饮了口茶汤舒了舒眉,放下了手中的书文,“灵犀跟着你去到无不可,她历练的不够,你跟着需得看好了她才是。”査宛儿连忙正身拱手道“弟子自当看顾好灵犀。” 太玄真人点点头,“她在后头练功,你自行去说与她罢,处理完落霞城的事让她尽早回来。”査宛儿应下就起身告辞,一溜烟就出了大殿。王乘风笑着替师父整理起案上的经卷,“这二位都太能折腾,但愿不会搅了灵山翁的寿宴。” 听王乘风喊她小师叔,之前几位刚入门的弟子这才想到,只怕这位就是小业山的査师叔了。他们入门时间虽短,但是这位师叔的名号却是听过的,乘风大师兄甚至还私下叮嘱过,离査师叔需得远着些,千万别像你们灵犀师姐一般往前凑,不然以后少不了是要挨罚的。 出了琼华宫再往后走就是掌门一系弟子的生活区域了,査宛儿在灵犀的练功房门口清了清嗓子敲了门,不多时就听见屋内一阵响动,随后门便开了。开门的人一见是她眼睛都亮了几分,“小师叔!” 査宛儿点点头,“嗯。”然后迈进了房间在塌上坐下。“小师叔你今儿怎么有空来寻我?我正做完功课,咱们是要去翻山头还是要去猎奇兽?”灵犀声音里带着兴奋的给她小师叔倒茶,査宛儿敲了敲她脑袋“出息!” 她接了茶一口饮尽方才慢慢说道,“今日是要来知会你一声,过几日我又得下山,这回完成任务我便要去大梁京都了。” “什么?!你要回家了?”灵犀霎时间就不乐意了,“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回家?你这一回家我们岂不是得好久见不着面了?” 査宛儿点点头,“是这么回事。”见灵犀苦着一张脸便也不好再逗她,“是以,我向掌门师兄求了情,这次山下的任务我会带你一同去。”灵犀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立马把她要去京都的事儿抛在了脑后。“带我去?真的带我去?!我可以下山了!?” 一跳老高,果然不愧是业山派第二滑头,“小师叔!果然还是你最想着我了!”灵犀上前抱着査宛儿的手臂蹭了蹭,活像一只可爱的小狗儿,査宛儿抿嘴偷偷笑了一下又板起脸道,“此次下山我们先去灵山派为灵山翁贺寿,之后还要去趟落霞城,落霞城的具体情况我稍后会告知你,这番事宜我便命你主持,我会从旁协助你。这次你可莫要让你师父失望。” 灵犀倚着她的肩抬眼看她,随后一咧嘴笑道“小师叔!下了山你可得记得维持这副派头啊!”査宛儿啧了一声皱眉,顺手在灵犀脸上掐了一把,“你这没大没小的样儿跟哪儿学的?”灵犀笑嘻嘻的没有躲开,“您说呢?” 第5章 灵山贺寿 临近黔州地界时正值当午,査宛儿与灵犀二人在官道上找了间茶肆用午饭,此处距离灵山已经很近了,附近百姓生活富足,连道旁的茶肆都比之前去凤来县路上住的客栈要豪华些,吃食种类也是繁多。 小二上了茶便候在一旁等灵犀点吃食,査宛儿一边拨弄着茶杯一边扫了一眼茶肆里的客人,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临行的前一夜掌门将査宛儿独自留下谈话,并交给了她一项秘密任务。“小师叔,小师叔?”灵犀的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想什么呢?” 査宛儿打开她的手,“饿的发懵了,催他们快些。”灵犀捂嘴笑了,“我们家小师叔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饿着。上辈子怕不是饿死的。”査宛儿一听立马伸手捏住了灵犀的小脸“是我久未修理你了,还是你现在翅膀硬到觉得我修理不了你了?” “我错了我错了!小师叔快撒手!疼诶疼疼!”査宛儿松了手,看着灵犀脸上红出两个指印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随后便用只有二人听得清的声音说道“再说,普通人也就算了,你一个修行之人难道还不知道吗?万物生灵的业障此起彼消,彼消此长,永不断绝。” 灵犀揉着自己的脸嘟囔,“我开玩笑的嘛……” 査宛儿捧着杯子继续发愣,眼睛却看着茶肆院子里的一棵桃树,那桃树生在黔州地界自是比在其他地方都要长得好。黔州温柔,山肥水美,天也热的晚些,别地儿的桃花到这个月份早谢了,此时也就黔州还能见到开着花的。 只是这花也已现颓势,半开半烂在枝头不知道下一刻是否就要落下地去化作尘泥。“今世尘缘今世了,方不负这人间好时节啊……”査宛儿喃喃说道,灵犀听着懵懂点头。 吃过午饭两人都精神了不少,结了账正要离开时在门口与另一行人错肩而过,査宛儿微微愣了一下,灵犀撞撞她的肩头,“皇家的人。”査宛儿神色恢复点了点头没有接话。直到上了马才对灵犀道,“打头那位几个月前与我打过照面。” 灵犀一想,“去凤来县遇上的?”査宛儿点点头,“不过我当时遮了面想必他是认不出的。不过……他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灵犀了然的笑了,“见你方才一副心虚的模样,怕是那人在小师叔手上吃了亏罢。要我说呢,他们应当与咱们目的地是一致的,小师叔你这欠的业债只怕不好藏啊。”经灵犀这么一说査宛儿倒是想起来,灵犀的祖母,也就是灵山翁的发妻,正是大梁皇帝的姑母,这样一来倒是说的通了。 另一头刚进入茶肆的人也在方才注意到了二人,其中一个身着玉白锦衣的公子落座之后便对一旁的青年男子道,“小叔,方才那是业山派的人。”被唤小叔的男子一甩袍子坐的四平八稳,“子虚倒是眼尖。” 他回想了一番打他们身边过去的两位女子,稍年幼的穿着靛青色的衣裙,手中佩剑挂着业山派的坠子,而稍年长的那位身着红衣,却未见兵刃。 这红衣女子让他有些在意,明明是陌生面孔,但又好似在哪里见过。按理说以他的记性不当是会在记忆里遗漏这样一位颇为叫人好记的脸。“听闻我那姑祖母有一孙女自小便在业山派修行,想必是从业山回来贺寿的。” 凌子虚给顾晏池满上茶水,后者也不客气,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大的还是小的。”凌子虚想了片刻,“算算年纪当是着青衫的那一位。” 另一边的査宛儿带着灵犀一路走一路玩,灵犀难得下山,见着什么都觉着有趣,她与小师叔一样,自打拜进师门便再没有回过家了,不过她爹娘倒是每年都要去业山看她,每当这时候她都格外心疼她的小师叔,也就并査宛儿的两位师兄一起讨厌上了大梁京都以及天师府的一切。“小师叔,你说我祖父祖母可还认得出我?”査宛儿心里翻了翻白眼也不唐塞她,“认得出才有鬼。” 灵犀瞪着眼前人的后脑勺将马绳牵紧快步走上前,“那你说我们偷偷溜进灵山给他们一个惊喜如何?!这回下山连我爹娘也是不知晓的!他们肯定要吓一跳!”査宛儿见灵犀完全不恼她,还兴高采烈的瞪着亮晶晶的眸子看她,心里霎时就软了,她伸手摸摸灵犀的脑袋,“我们专程来给你祖父贺寿,自然都依你。”说罢二人相视一笑朝着黔灵山一甩马鞭。 身下的马驹奔驰起来,耳旁的风簌簌的刮乱了鬓角的头发,査宛儿又有些出神。于她而言此次灵山之行不过是例常任务,交好的世族前辈做寿,她依礼来贺。但对于灵犀来说却是截然不同的,她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从小被珍爱也被寄予厚望,而她也很争气。 虽然人是傻了点,但于修行上天赋不错,人又天真烂漫,加之生的一张乖巧可爱的小脸蛋,简直恰如三月的春花一般叫人喜爱。 她不太懂与家人之间该如何相亲相爱,也不觉得这些细枝末节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经营的。但她知道灵犀定然对此是知晓的,她要回家了,她也要回家了,想来心境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又赶了三天路,二人终于来到了黔灵山山脚下,按照灵犀的计划她们先在镇上玩两天,等到寿宴当日再跟随其他贺州的门派一同入山。 混在人堆里自然是谁也察觉不出她的到来,若是提前去了,按照他父母的性子自然是要私下约见业山派来的弟子,那她这个惊喜可不就穿帮了嘛!査宛儿同意了她的想法,于是二人又在镇上玩了两日。 待到寿宴当日一早二人便洗漱妥当朝着黔灵山庄而去,在山门口递了帖子,守山门的家仆一见是业山派来的脸上的笑意都要浓上几分,忙将帖子转交给了一旁的管事,管事接下帖子也是一脸热忱的笑意,“二位姑娘自业山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了,快快里边请。” 管事姓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身挺拔爽朗之气,“今日贺寿的人多,恐会怠慢二位还烦请见谅,老太太吩咐若是业山派的贵客前来请务必多留几日,待其他宾客回程定要带二位好好赏玩一番。”査宛儿拱手回礼也笑, “有劳房管事,今日贵庄大事繁重就不必顾虑我们了,也多谢老夫人美意,那我们便多叨扰几日。”灵犀跟着拱手行礼却不言语只是默默含笑。 进了山庄房管事将二人交待给家仆,命家仆先将二人领去客房安顿,随后又将二人领去会场。灵山翁在大梁颇具威望,是因年轻时曾有壮举,那时先帝还在位,时逢与北齐会战,原本大好的形式全因为后方补给断层而陷入险境。 当时只有二十一岁的灵山翁带着自己的人马秘密穿过战线将物资运到了前线,那一仗打了整整三年最终还是以大梁的胜利告终。之后先帝大赏黔灵山庄,更是将自己的小女儿赐婚给灵山翁,成就了一段佳话。 不过听灵犀说,说是先帝赐婚其实倒是她祖父自己去求的。灵山翁在军中结识了当时的博阳公主,见过了公主的英姿飒爽与天真烂漫实在再无法看见其他女子。博阳公主实打实是他追求来的,若非公主点头,一个修行世家想娶天家之女多少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宴席还未开场,不少宾客便已落座,熟人众多,往来的门派各自行礼问安,査宛儿最是怕应酬,是以并未落座,灵犀说得去准备惊喜便先找大管家了,她落了单便兀自寻了棵不打眼的树飞身上去休息。 她往枝丫上一靠便又想到师父常说的,“没个正型”,想着今日起了个大早,实在有些困乏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等她忽而从梦中惊醒四周已经没什么响动了,她惊了片刻赶忙往宴会上赶。那边宴席开始已经有一小会儿,各家来的领头人都一一向灵山翁贺寿,后来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提出以武会友的老把戏,在场的诸家有各大门派,也有各地商贾巨子。 京都来的奉贤商号便取了一柄匕首来,据说是天外来物玄铁而制,拿来当个彩头也是再好不过。于是会场变比武场,也不过是想借着难得的聚会让各家弟子们相互试试水,因此不少人都想下场一试助兴。 査宛儿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前几日见过的其中一位大梁皇家子弟堪堪错过别人的掌风,但下一掌又迅疾而来恐是避之不及了。她当下一蹬脚飞身拽住那凌子虚的后领往身边一带,同时又以掌风相迎而去。 出掌的另一位她未曾见过,也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被她一掌怼的一个踉跄不由得愣了。凌子虚被人大力一拽傻在当场,众人也都惊讶的不曾言语,一时间鸦雀无声,场面可以说是极其尴尬了。査宛儿心里腹诽:这是什么个章程?怎么突然打起来了?灵家的人呢? 再看看眼前那二货,方才他那一掌不说十成也得使了七八成功力。怎的,这是一掌下去想吹唢呐请全庄人吃饭吗。 她面色不善,颇为不爽,对于大梁凌氏她有天然的护短情节,“今日灵山翁大寿,公子出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被怼了的男子还没回过神,心里毫不承认的想着,是因为她偷袭自己才没接住那一掌的。 “是在下莽撞了,只光一心想着讨教了,这位兄台没伤着。”他实打实的羞恼了一下,方才上了头竟下了重手实在不该,又对査宛儿拱手,“在下岳山派张良,不知这位师妹是……” 査宛儿并未回答,只是笑了笑迎上他打量的目光,又往台下搜寻了一遍,对人群里的灵犀使了个眼神随后便道“打一场,赢了便告诉你。” 说罢转身抬眼看了看凌子虚示意他跟着下台,张良伸手想拦,却见灵犀跳到了眼前狡黠一笑,“请张师兄赐教。” 台上打得热火朝天,主座旁灵犀的爹娘却是直接傻了眼,这不是他家闺女吗?什么时候窜出来的?灵山翁与博阳公主看着业山派的剑坠也觉得蹊跷,“业山派的?”灵犀爹应了声是,灵山翁眯起眼细看了灵犀的佩剑,随后才恍然大悟般哈哈大笑起来,“这个鬼精的丫头片子。” 第6章 灵山夜会 灵犀往日里虽活泼爱闹但却是勤奋的很,功夫扎实而通变化,岳山派的弟子在她眼前肯定是不够看的。但她想着今日人家是来给祖父贺寿的,不好薄人脸面,下手的很是客气。下了台的凌子虚对査宛儿道谢“多谢姑娘。” 査宛儿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反而问道,“他不知道你是谁?竟下手这样重。”凌子虚被问的一愣,倒是与凌子虚同行的另一个男子此时走过来道“姑娘知道他是谁?”査宛儿瞅瞅那人,不自觉的扫了一眼之前被她咬破的手指,三四个月了合该是早就好了。 但她总归是有点心虚,谁知在收回目光的前一瞬瞥见那男子袖口绣了一个小小的“景”字。她一瞬间睁大了眼,怔怔的看向那男子的面容。随后心里万分后悔上次坑了人家居然还自报了家门!査宛儿心里大呼苍天啊,面上却只是稍稍露出些许尴尴尬尬的神色笑了一声,“自然是来贺寿的贵客了。”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时,台上的比试已经结束了,灵犀开心的在台上喊她,“小师叔小师叔!”灵犀扬了扬手里赢的匕首,开心的活像只捧着青菜的小兔子。 査宛儿对面前的二人拱手行礼道了声失礼了,便快步走上台拍拍灵犀的脑袋,“去给你祖父贺寿”。灵犀点点头并着査宛儿一同走近主座,“孙女灵犀不孝,久未归家侍奉于亲长之侧,今日讨了的个彩头便借花献佛啦!祝祖父您福寿无疆!还有这些!这是我特意从小业山宋迟师叔那里抢来…啊不是,求来的丹药!愿祖父祖母喜乐康健!”灵山翁与博阳公主乐的嘴都合不拢,赶忙起身来扶。 査宛儿也适时的奉上贺礼祝寿,“晚辈査宛儿代业山派来贺灵山翁前辈松鹤常青,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这份书函是掌门嘱托务必要我亲自交到您手上的。”灵犀娘上前托了托査宛儿的手,“怎劳査姑娘亲自跑这一趟!” 灵犀的娘原是苍山派的大小姐,苍山派与业山派往来亲密,是以对小业山很是敬重。査宛儿想着她对自己的称呼顿了顿,还是颇有些不大自然的开口,“师姐喊我宛儿就好,不必这样见外。”灵犀捞着祖父母的胳膊笑道“就是嘛娘,小师叔跟我可铁了,您不用这么见外的。” 博阳公主乐呵呵的点点灵犀的鼻子,“几年不见,咱们家的小猴儿怎么还是个猴儿样。”台上的人其乐融融,台下的人却炸开了锅。 张良此时也楞在座位上,这业山派虽门下弟子众多,能人辈出,但这査宛儿三个字却还是足够脱颖而出响彻云霄的。只是虽闻其名却极少人见过她,她大多独自执行任务。只是…… 怎么会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呢,不是小业山的师叔吗?他刚还大言不惭的喊人师妹……张良捂着脸,可耳后根都是红的。台下人皆议论纷纷,既赞叹这黔灵山庄的小女儿武功了得,又惊讶业山派竟然派了这位小师叔来贺寿,两派亲密可见一斑。 凌子虚与顾晏池此时已经回了自己的席位,凌子虚见众人神色,很是好奇,“小叔,这姑娘是个角色?”顾晏池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眼底有薄怒,终于明白为何觉得此人眼熟,他低声道,“何止是个角色。”简直胆大包天。 凌子虚来了兴致,想到方才救了自己的漂亮姑娘居然如此让众人在意,不由得好奇起来。“快快,同我讲讲。”顾晏池将杯中酒饮尽没有做声,倒是一旁顾晏池的护卫十三抢答道,“这位姑娘明知道我们出自皇室竟还直接划了我们主子的手取血伏魔!” 凌子虚听罢惊得下巴都要掉了。顾晏池想起上次她告罪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手里把玩着酒杯直挺挺的盯着査宛儿瞧,心道上回她带着面具怪不得乍一见没认出来。 想不到他们居然又遇上了,还真有些冤家路窄。宴席在热热闹闹的喜气中继续,一直到夜里掌了灯已经喝趴下不少人。査宛儿催着灵犀去陪家人,说是自己随意转转。于是便拎着三两酒瓶沿着静谧的山路往方才向家仆打听到的月山溅走。 黔灵山庄风景很美,整个山庄就建在一整座山头上。 远处的笙箫皆抛于脑后,她停下步子又喝了一口,“唔……这梅子酒酿的可以啊。”回身看了眼山腰处那片灿烂灯火,査宛儿笑了笑,果然还是有点吃不消这番境地啊。 走了半晌功夫终于看见一条流水自上而下清清流淌,月光落在山涧里有说不出的温柔。不知怎的,她想起有一回她去收妖,那是个傻的不能再傻的小妖,男人骗她说,只要你捞得起月亮,你我人妖便不再殊途。 于是这小妖便当了真,她一遍一遍捞,一遍一遍捞,经年时月不曾停下。而査宛儿当时怎么说的?她说,你有没有想过,捞月的不一定都是痴人,也可能是猴子。一场戏耍罢了… 沿路的石灯笼微微泛着暖光,不远处却见已经有了访客。査宛儿顿了顿脚步却还是走上前去。顾晏池听见动静侧过身子看见了她,眼里却带着一些讥笑,“査姑娘风采不减当日。”一旁的凌子虚闻言才发现有人来了,他也不起身只是微微施礼,“査姑娘。” 査宛儿正经行礼,先前她已经从灵家得知了此次前来贺寿的便是景王与梁帝的第四子,“见过景王殿下,四殿下。”凌子虚笑着命人在席旁又安置了一张座铺请査宛儿坐下。査宛儿道过谢继而对顾晏池说“殿下神武,殿下的夸奖在下实在愧不敢当。”乖巧坐好,又亲自替景王填满了酒杯,“凤来县之事多有得罪,还望殿下海涵啊。在下先干为敬。” 说罢就将自己杯中酒饮尽,随后便直愣愣的看着景王,顾晏池沉默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饮尽了杯中酒。见此她到是没了先前的心虚,心想今日自己救了四皇子,怎么着也可算是将功补过了。 她没想到这多年之后与景王顾晏池的重逢竟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虽然面上不露声色,但她真心想大声问一句苍天,放了救命恩人的血该怎么让对方遗忘这一段不愉快的经历啊!凌子虚看二人打着哑谜似的,“我说,二位也看看我,你俩相聊甚欢也不能冷落了我才是。” 査宛儿便给凌子虚也添上酒,“殿下说笑了。”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顾晏池是极少搭腔,只是时不时的打量一下査宛儿。査宛儿一边闲谈一边走神,凌子虚见她意兴阑珊不由的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对了,査姑娘明日可否与我们同行?”顾晏池抬眼看看凌子虚,心说这算盘倒是打歪了些,明日黔灵山庄举办了一场循山之行,宾客皆可参与。据说黔灵山深处有个上古神明留下的秘境,秘境里藏着一个宝贝。 但谁也不知道这宝贝究竟是什么,因为从未有人找到过这件宝贝。黔灵山庄的人也去探过数回,皆是无所得,时日久了庄主也就觉着这或许真的只是个传闻罢了,是以每当有庆贺宴席都会向所有宾客开放寻宝之旅,不过是给宾客助助兴而已。 第7章 酒醉坠崖 査宛儿一挑眉,含糊答道“只怕要拂了殿下之意,此次探境我有任务在身。”凌子虚了然,有这位姑娘在,怕是就算找到了秘宝也自然不会将宝物拱手让他。不过他本也意不在此。“无妨,若是找到了,宝贝归你。” 査宛儿愣了愣一时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意图。顾晏池沉声开口,“四殿下只是好奇罢了,若是査姑娘同行定然周全些。” 査宛儿想了片刻,她此次探秘境其实也不是为了秘宝,秘宝不过是个幌子,若是自己独自带着灵犀确实不好遮掩,这小妮子看着傻愣愣,但对于她这位小师叔的事儿向来很是上心。人多一些或许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再者,这二人身份特殊,那秘境若是凶险,只怕更是不得不看顾一下这两尊大佛了。人放眼皮子底下总好过出了事再去找。这么一想,明日只怕要一拖三啊……査宛儿轻轻的叹了口气,却还是应承下来。 “你上次掏的那颗心后来作何用途了?”顾晏池忽然开口问道,査宛儿完全没想到他会问这茬,呆愣愣的回了句,“吃…吃掉了。”凌子虚听罢还没咽下去的酒直接喷了出来,坐在他对面的顾晏池虚虚一挡,“那东西……好吃?” 顾晏池抖了抖身子,眉头皱起来。査宛儿闻言笑开了,“景王殿下您想什么呢,自然是炼成丹药吃的。” 二人有些恍然大悟,凌子虚补了一问,“什么心?”査宛儿在怀里摸索了一阵然后掏出一个经幡包裹,“啊!殿下不提我差点忘了。喏,就这种心。”凌子虚好奇的掀开一看霎时脸色都青了,“你……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谁家的姑娘没事怀里能掏出一个妖魔的心啊!这姑娘哪像是修行之人,活脱脱一个女魔头才是! 査宛儿不乐意了,“什么叫这玩意儿?这可是好东西!我们来的路上我亲自掏的!今夜本是上山来给我师兄寄回去的,给二位一耽搁我倒是忘了。” 她将东西又裹起来,随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符,以二指夹住后口中念念有词了几句,便见纸符化作一只鹰。随后她又将经幡包裹的妖心固定在鹰爪上,愉快的摸了摸那只鹰,“去。”只见那鹰得了令,啼鸣一声,腾空而去。凌子虚看得眼睛都亮了,“方才那是什么?!” “啊,那是我的符侍,不过飞不了别的地儿,不论从何处起身,只会落在留有我气息的地方。唔…还有待改进。”査宛儿掏出纸符递给二人看。顾晏池与凌子虚对望一眼,神色里皆是可惜二字。 “黔州去业山途路遥远,他不会被猎人给狙了?”査宛儿喝了口酒,“不会,它飞得既高且快。便是普通妖魔也伤不了它,别看它是纸符幻化的,它可机灵着呢!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凌子虚来了兴致,“有意思有意思!长得也很精神嘛!那你给我几张玩玩儿!”见凌子虚在审美上竟然和自己达成了一致査宛儿心情颇好,大方的取出几张纸符塞给了他,又再取出另一种纸符展示,“看殿下如此有眼光我再赠您几张我的得意之作!” 顾晏池闻言失笑皱眉,“査姑娘的得意之作可真多。”査宛儿尴尬的笑了一下,有些讨好的也递了几张给景王,“呵呵……殿下您要不…也来点儿?”凌子虚不似顾晏池与她结了梁子,只觉得这个救了他的少女甚是有趣,“小叔你别打岔,査姑娘你说说这又是什么?” “这是我自创的通讯符纸!只要捏着这符纸启用口诀,不论在哪里都可以与我说话,用完之后再烧掉就行了。”査宛儿喝的有点多,露出娇憨之态完全没了往日里凌厉之感。顾晏池有些疑惑,“为何这些纸符都只能与你有关?”査宛儿白了他一眼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他,“我自创的纸符自然是效力于我的啊……” 顾晏池“……” 凌子虚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真有意思,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自创的符。”査宛儿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头有些晕乎乎,“这纸符呢,自古便有传世的。大多是驱邪降魔之用,但是这万事万物啊…皆应变通之道,不断创新方能长久嘛!妖魔邪祟们在成长,我们降妖除魔的也不能只吃老本啊。我们业山喜欢研究符箓的弟子还挺多的” 顾晏池看着眼前这没个正形的女子想了想她不着调的话却是意外的有道理。 査宛儿揉了揉额角,回过身对二人露出淡淡的笑意,“好了,更深露重,在下就先告退了。二位殿下也早些回去休息。” 顾晏池见她走路歪歪扭扭的不自觉想要上前扶她一把,那人却是不大领情的推开了他的手。“我没醉!我还能飞回去呢!”说着便一蹬脚离地而起急速的从山涧崖边跃了下去。 “不要!”顾晏池神色大惊,完全没料到这人居然跳崖了!纵是他动作再快也没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裙,恍惚间他的眼前还有她翻飞的裙角在余光里舞动。凌子虚也吓了一大跳,跟着顾晏池一齐靠近了崖边朝下放张望,“小叔……她…会不会摔死了……” 凌子虚瞬间脑子里乱了套,将将还与他们一同饮酒谈天,赠了他有趣纸符的姑娘转眼间便在自己面前坠崖了……一想到这里他脸就白了三分。这算个什么章程?!顾晏池黑着脸转身吩咐,“十三,即刻带人下山搜寻査姑娘!” 十三也是一脸惊色,赶忙领命,“是。” 一行人匆忙下山,寻了半天也没有一星半点的人影。顾晏池差了人继续搜人,自己便和凌子虚一同回了山庄找管事。 管事被二人问的满脸问号,只得莫名其妙的回话,“査姑娘并我家小姐已经回房休息了,看样子也是喝了不少酒呢。”顾晏池莫名松了口气,随后又是不知怎的一股怒气忽的冒出来,袖子里的手攥起拳头。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乱来?凌子虚愣了片刻笑着摇摇头“小叔,看来是我们瞎操心了。这姑娘……果真是个人物。” 第二天一早査宛儿神清气爽的醒来,趁着天色尚早还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功。今日天气极好,她的心情也还不错。吩咐了灵犀今日要带两位贵客同行后,便去与顾晏池、凌子虚二人汇合。来到路口只见两位贵客并几个护卫已经等在原地,二人上去告了罪说来的迟了让贵人久候。 顾晏池还是黑着一张脸没有搭理她,凌子虚倒是和和气气的让二人不必放在心上。査宛儿皱着眉头看顾晏池,不知自己又怎么得罪这位了,只是当下她也没有多想,笑着向二人介绍,“这位是我的师侄灵犀,是我们掌门亲传的弟子,想必二位昨日已经见过了。” 顾晏池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灵犀见他这般,心知这位殿下当是不大喜欢言语的沉稳之人便也不甚在意,“见过二位殿下。”凌子虚倒是亲和的打了招呼,“灵犀姑娘不必多礼,此番我二人微服而来便称公子就可。今日有劳二位带我们长长见识了。” 灵犀笑着应是。査宛儿看了看他们身后的护卫想了想道,“此入幻境不知几何,人还是越少越好。这几位小哥便在此处等候。”十三一听当即不乐意了,“属下从不离身主子半步,望姑娘见谅。” 査宛儿皱皱眉,“安寝或如厕也不离开?”灵犀憋笑,拉拉她的小师叔使了个眼色,査宛儿自知失言有些尴尬,“额…我的意思是,人多不一定安全,若出状况反而恐生危机,有我和灵犀在定会照看好二位公子。” 十三憋红了脸求助的看着自己主子,顾晏池很是无语的看着査宛儿,妥协道,“那我与子虚各带一名护卫。”凌子虚也点头道,“他们皆是受过训的,兵刃也皆由天师府开过光,斩杀妖魔不在话下。” 灵犀听到天师府三个字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赶忙岔开话题,“小师叔我看就这样安排,二位身份贵重若是不带亲信,这几位护卫小哥想必也是要偷偷跟进去的。”査宛儿想了想也有道理,“那便如此。” 大家整理了一下行装,十三和凌子虚的护卫青圭背好了路上所需的干粮和水袋。凌子虚打量了一下査宛儿双手空空有些疑惑地问道,“我瞧灵犀姑娘的佩剑很是有派头,不知道査姑娘常日里使得是什么兵器?”灵犀笑着答,“我小师叔她啊…” “我喜欢就地取材,这个就不错。” 査宛儿打断了灵犀的话,从路边撇了一条竹枝。灵犀愣了愣没有接话。一旁的越十三心里腹诽,还好主子愿意带着自己,这査姑娘看起来也忒不靠谱了!凌子虚脸上僵着笑意,转而看了一眼顾晏池。顾晏池点点头,自行迈开了步子,脑海里回想了一番上次在凤来客栈的经历,这丫头似乎也没亮出什么兵器来。 其实于他们普通人而言,修行门派的事情了解的并不多,哪门哪派出了哪位高徒这等事情离他们远得很,更别说他们该是用的何种法器了。作为皇族,已然算是与这些修行人士有些交集了,就好比在大梁,天师府的国师皆出自受神意者四族中的凤山査家,査家历朝历代皆是天子家臣。 他与国师大人也常打照面,但亦没什么交情,说起来……天师府也是査姓,不知和这个不着调的女子有没有什么渊源。他回头看了一眼査宛儿,又想到国师那张总是表情淡漠却永远端方有礼的做派…… 嗯,应当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了。这人不似旁的女子或温婉刚毅适合使剑,也不似有些女子骄纵豪气适合使鞭,她是个颇有些跳脱的个性,看起来爽朗又不羁,但眼神里全是冷淡。往往笑不至眼底,且常常透露着一些不耐烦。脾气不是很好。明明不孤绝,可又让人觉得实难接近。 明明很爱笑却不像灵犀,笑容里充满生气,眼神里全是好奇。放了皇族的血也好,掏了妖魔的心也罢,这人为什么好像对什么都不甚在意。善用的方式直接又粗暴,就像昨夜崖边那飞身一跳。想到那一跳,他不由得额角突突,不由得深呼一口气。 第8章 灵山幻境 “我们已经进入幻境了。”灵犀的话打断了顾晏池的思路,他看看眼前的分叉口,打算听从专业人士的安排。凌子虚也是这么个想法,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嘛。“那依二位姑娘看应该走哪条道?” 査宛儿摩挲着下巴做思索状,“嗯……我也不知道。”灵犀也摊摊手一脸懵懂。凌子虚与顾晏池皆是一愣,哈?“我们也没来过啊,怎会知晓该如何走。”灵犀说的很是自然。 査宛儿当机立断,“咱们兵分两路。灵犀你带着景…顾公子走左边,我带着凌公子走右边。纸符可都带好了?”灵犀拍拍布囊,“小师叔,东西我都带好啦。”査宛儿满意的点点头,“若遇强敌便放信号,幻境里位移符文应当可用,万事有我,切莫逞强。” 灵犀规规矩矩的正色行礼,“喏。”凌子虚看着着实有些意外,她竟然还当真有些名门长辈的样子。 顾晏池深深看了査宛儿一眼便跟着灵犀朝左边走了,越十三心情不错,很是满意这样的安排。比起那位不着调的小师叔,还是灵犀姑娘妥当些。长得亲和可爱,功夫也很了得。顾晏池斜了一眼十三,“你好像很开心。” 十三顺嘴笑道,“灵犀姑娘功法高强,这样的安排很是妥帖。”灵犀听完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我哪点本事在我家师叔面前可不够看的。”十三不悦,“査姑娘什么本事?徒手掏心窝吗?” 说完又有些后悔,当人家面吐槽人家的师叔没问题…谁知灵犀完全没反应过来这是一句抱怨,转而很兴奋的看着十三道,“你们见过我师叔掏心窝啊?是不是很厉害?”十三扶额,这灵犀姑娘哪哪儿都好,就是脑子不太好…… 幻境由浅入深,所遇妖魔自然也就由弱渐强,其中道路时有崎岖,而周遭的植被也很是不同寻常,两边行进路上都挺顺利,出现的妖邪之物皆掌控之中。灵犀很是尽责,一路上手起刀落没让十三操过心,但另一边的査宛儿可没有这么卖力,时不时盯着天色看上两眼。 一路边走边晃悠着手里的竹枝,出现的邪祟都让青圭挡了下来,她倒很是自在的从旁出声指点,凌子虚默然无语心里不知作何感想。 但青圭倒是意外的很是高兴,每每受了指点定要郑重的对査宛儿拜谢。査宛儿因着在业山派是师叔,也时常会指点门下弟子的功课,其中灵犀跟她时间最多,因此倒也没有觉得呈他一谢有何不妥之处。 “你根骨不错,底子也扎实。只是出招木讷了一些,须知不论什么门派的招式功法想要融会贯通却总离不开一个忘字。” 凌子虚听着査宛儿的话摇了摇扇子疑声问道,“忘?”査宛儿揪着路边采的野花闻了闻,继续,“不错。世人习武多在精与记,但恰好就因为记得太牢了,反倒往往失了功法的神髓。 日日修习的东西,自然会形成肉身的记忆,既是如此,那还死记那些路数作甚?是以,当你可以放下一招一式框定的架子,忘记每招每式固定的关联,你才可以跳出每个章节圈住你的枷锁,而从全局来看这些不同招式之间的关联性。等你能看见拆开后的招式,你就慢慢能掌握将他们重组的法门。” 她回过身笑着对青圭道,“修习功法光靠苦练是很难到达通汇的境界的,”她点点脑袋,“得多用这里想一想为什么。不过,这要做到‘记’是简单的,可要做到‘忘’却并不容易。记需得练习,忘则需要更多的练习。” 青圭愣住,脑海里回荡着査宛儿的话,觉得瞬间福灵心至深受启发,顿时心里升起敬佩之情,抱拳又再行礼“晚辈受教了!多谢査前辈不吝赐教!” 査宛儿淡笑着摆摆手,“好说。”全然没有推辞前辈这样一个叫法。凌子虚眯起眼睛,神色有些笃定,“敢问姑娘,”査宛儿停下脚步看他,“京都的天师府可与姑娘有何渊源?”査宛儿神色愣了片刻,随后又复笑起来,本来也没想瞒着,“巧了,在下正是查家长女。” 是了,他与皇叔虽都疑过此査既是彼査,但是想着这人实在不似査家人的性子。可是转念再一想,她这般小的年纪已经是师叔,还出自小业山。虽未亲眼见过她的手段,但就凭她对青圭的一番指点便可看得出这人在修行功法上颇有建树,若无天赋背景那才奇怪。 拿根竹枝就敢不要护卫带着两位贵人闯灵山幻境,这是何等自信?皇叔或许不大清楚,毕竟他早年一直征战在外驻守边疆,但他却是清楚的,天师府査家早年有位小姐因触犯罪法被贬出了京都,算算时日,应当就是査宛儿这个年纪。 “哈!果然如此!阿晏还说你绝不会是査家之女呢!还是本殿下慧眼识珠。”査宛儿没想到他们竟私下谈论过此事,甚至还发生了分歧。“景王殿下,为何觉得我不是?”凌子虚摇着扇子解释道, “虽说査姓不多见,但除了凤山査家自是还有别的査家,再说你与国师大人看不出一点儿相似,就说你家里弟弟妹妹们,哪个不是规矩大似天……啊我的意思是像姑娘这般性情豪爽不拘小节的大将风范实在是难以和天师府联系在一起。” 査宛儿权当他是夸奖了,点了点头,“既然景王殿下觉得我非査家之女,那便烦请殿下暂且就不要说破。” 青圭不甚明了的皱皱眉,“前辈想瞒着景王殿下吗?” “也不是想一直瞒着,今年陛下寿诞之前我也是要回京的。只是景王殿下往日里颇为冗沉,你们不觉得等景王殿下在那般场合得知我竟是天师府的子弟,或许会露出些有趣的表情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吗?” 凌子虚听罢坏心眼的一笑,后又朝着査宛儿一拱手,“在下定为姑娘保守秘密。”青圭无奈的在心下叹气,这二位玩心倒是合拍。 又行了一段路,査宛儿与灵犀汇合到了一处,“小师叔!”灵犀蹦蹦跳跳的跑到査宛儿跟前卖乖,“你看,我把顾公子照顾的可好了。你们那边如何?”査宛儿理了理灵犀的头发笑着,一旁的青圭倒是颇有些激动的开口,“我们一路也甚为安好,査前辈还好生指导了小人一番,小人很是感激。” “前…前辈?”越十三实在好奇,这才多久功夫不见,怎的喊上前辈了?顾晏池也疑惑的看了看凌子虚,“子虚,一路可还顺利?”凌子虚点头,“无惊无险,査姑娘着实厉害。”査宛儿脸不红心不跳的缓缓点头,“公子客气了。”越十三看査宛儿衣衫平整心道你怕不是完全就没动过手?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一听便知前面是打斗的动静,査宛儿立马就往前赶去。她虽然是个不爱多管闲事的,但这幻境里的东西能强大到什么程度且不好说是否会真的让其他陷入险境,就说这里边藏着她想要的东西她都不得不上前查看一番。 等看到人影的时候她们发现竟是岳山派的几个弟子正被几只妖魔缠住,其中最难缠的便是张良正在对付的。那张良挥刀而起,重重落在一个巨型的婴孩怪物上。査宛儿见状神色一凛,这里居然出现了多目童子? 只见那受了一刀的婴孩尖声啼哭,随后脸上出现了第三只眼睛。众人皆是一惊!张良倒是反应极快的掏出一张纸符抛于半空,只见纸符引出一道火光缠上他的宝刀,旋即他挥起大刀又是猛地一劈! “快住手!”灵犀白了脸色,猛然冲上前便要去拉他,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那婴孩在熊熊火焰里哭的好不凄惨!张良皱眉看着灵犀,“灵姑娘这是做什么?”査宛儿脸色不好,对一旁的同行者道,“你们去帮另外几位岳山的师兄弟。”越十三与青圭郑重应下。顾晏池与凌子虚挡下身边跳出来的妖邪,看了一眼査宛儿的脸色并未多言。 査宛儿跑到张良身边时那多目童子已恢复原态,而它身上丝毫不见任何伤痕,再看那眼睛也变成了四只。张良一愣,被灵犀拖着躲过一击。 査宛儿往多目童子头顶上空抛出六张纸符,迅速捏了个手诀便见那纸符发着淡淡的金光连成一圈,再往下投出一个巨大的光束将这妖物笼在其中。那妖物被金光照的浑身刺痛,孩子般的发出生气的啼哭,一拳一拳砸在光璧上。 张良有些踟蹰的喃喃道,“它…它方才没有这样威力。”査宛儿懒得看他,从怀里掏出了经纶,四条经纶飞出,绑住了童子的四肢,査宛儿瞪了一眼身后的人,“还不过来?”张良缓过神立马跟着灵犀上前,青圭解决了手边的小妖也赶上前去,最后只剩一条经纶还在迎风而动,顾晏池也没多想一个纵身就跃了过去。 倒是越十三见主子上前急的大喊,“査姑娘你可不能再放我主子的血了!”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被这一句给破了功,査宛儿一边捏着手诀一边看着顾晏池笑了,“放心,我不会让顾公子再受伤了。”顾晏池被这一笑激的打了个冷战,她怎么笑出了一丝……温柔? 査宛儿见四人已经将妖物固定,翻身跳进了光束之中直勾勾的盯着那几只有些恶心的巨型眼睛,她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小意温柔,只剩下冷的刺人的寒意让这不谙世事的多目童子也吓得一时忘了挣扎。 也就那么一下,就那么一下下,査宛儿将整只手插进了它的胸膛,握紧了那颗温热跳动的心。“不会让你太痛苦的。”她咧嘴一笑,瞬间捏爆。 众人在完全没有回过神的情况下看着妖物嘭的一声倒地,随之化作劫灰散在风中,形成困阵的纸符也默默自燃殆尽。査宛儿捡起经纶擦了擦手上的污秽,一脸平静。顾晏池皱了皱眉,给她递来一个水囊看着她将手洗净,眼前这人脸上的寒霜还未褪尽,微微带着嫌弃的表情仔仔细细的洗手,所以…之前的温柔只是错觉?顾晏池只得这么想。 査宛儿就着水将手洗了个干净,“多谢公子。”后者没有接腔,收了水囊便走开了。灵犀还在呛声着,“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常识?!多目童子能那么砍吗兄台?”张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抱歉,我平日里上课的时候总爱打瞌睡。”被他这脸红一闹,灵犀反倒说不出一句重话了,“那…那你往后要好好的听课啊!” 査宛儿喊了灵犀一句打算继续上路,张良见査宛儿要走急忙上前,“多谢师叔出手相助。”査宛儿向来不是个喜欢为难小辈的,“无妨,再往后走会愈加危险,不要勉强,及时收手。”张良又拜了拜,“师弟受了伤,我们这便打算原路返回了。拜别査师叔。”査宛儿觉着这小子还不错,她将手背在身后笑着点了点头,很是有长辈的威仪。 第9章 灵山幻境2 别了岳山派,天色也渐渐发暗了,这一天看来并无所获。他们找了个平坦又靠近水源的地方生了火,一行人坐在一起一边进食一边闲聊。 “青圭!我今日看你身法有些不同啊。你小子什么时候偷偷进步了?”越十三撞了撞青圭的胳膊,青圭温和一笑,“今日在路上得了査前辈指点,我虽愚钝,但还是觉得受益匪浅。” 越十三看看査宛儿,今日又一次见过她掏心,一时间不知道该是觉得她厉害还是觉得她恐怖。灵犀靠着査宛儿也闲聊起来,“小师叔,你看那个张良如何?”査宛儿回看她一眼,神色非常诡谲,八卦中带着神秘。 打趣中带着叹息,“我们小犀儿终究是长大了……”说着,还作势在眼下虚虚抹了两把。灵犀顿时脸红,一掌朝着她便挥过去,査宛儿侧身一闪,手却上前接住,“什么呀!他可是我未来的堂姐夫!”灵犀急得大喊。 众人听了这才明白过来,査宛儿想了一会儿认真作答,“倒是不错,人虽然憨了点,有些冒进,但也勉强知些分寸,出手气正身坚,刚毅的很。如若能沉心修行,十年之后或有所成。” 灵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那我就放心啦。我小时候堂姐可疼我了,我希望她能嫁个好郎君。”査宛儿摸摸灵犀的脑袋,笑的很是温情,“我们灵犀将来也会有个好郎君。” “不过现在嘛,趁着月色不错,我陪你练几招,好些日子没看顾你,我今日见你出手已有一些气候。”査宛儿又随手撇了根树枝,早前那竹枝已然是不知扔到哪个脑后去了。灵犀听罢眼神一亮,一句废话也没有就抽出腰上的软剑就冲了过去。众人皆是一怔,这业山派都是些什么人啊 灵犀身手很是灵巧,剑气中带着缠绵,招式也很难缠,近战之时几乎每回都贴身而上,且她很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器物,不管是她手中的剑还是袖中的符,甚至于周遭的地形风物,皆可为她所用。“灵犀姑娘好生厉害啊,査姑娘虽防的严密,但完全展开不了自己的攻势啊。”凌子虚看着灵犀变化莫测的剑招不由得叹道。 顾晏池目光未移,只觉得眼前红衣的姑娘好像变得有些好看,脸上漾着轻松,一双大大的桃花眼中有少见的真诚笑意。她真笑起来竟是这样吗?虽被攻击缠住手脚,但化解之术一一铺开,不疾不徐,款款道来。 众人皆聚精会神的观摩,灵犀此时几乎已经缠的査宛儿右手施展不开,却见她突然换作左手持器挽出一个剑花,右手挥出一道掌风。这一剑换手看得四人一愣,还能这样?灵犀堪堪避开掌风,却又被剑气扬起了鬓发。 査宛儿的招式林林总总的看得出与灵犀类似,但联系在一起又好似完全不同,“这……就是忘吗。”青圭喃喃了一声,越十三耳尖的捕捉到了,“青圭你说什么?”青圭回神一边继续观摩一边将今日所学转述出来。越十三不可置信的看着査宛儿,再看他家主子,也是目光沉的很。 査宛儿此时已露出了攻势,她的剑气凛冽肃杀,又快又狠,明明不过一根树枝,舞在她手里却像一柄一剑封喉的杀器。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出招,每一步都是杀招。可见灵犀往日确实没少收她教诲。 这与往常所见的武林人士很不一样,反倒更像是杀手的路数。她的剑招最让人觉得惊恐的是,不留余地。每一招但凡出手都没有给敌人留退路,自然也没有为自己留后路。四人坐在火堆旁却隐隐觉得周身发冷,杀身,真的可以成仁吗? 灵犀败的没有悬念,但她一点也不沮丧,甚至还为得了师叔的夸奖而兴致高涨。 凌子虚起身不自觉的拍掌,“业山功法今日得见,实在有幸。”査宛儿抱拳一笑,“公子见笑。”灵犀心道,还是可惜了,他们还没见过小师叔拔剑是何等风采呢。几人坐下又再商讨了一下第二日的行程,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往后的岔路口是越来越多了,妖魔也是越来越强,他们不必在分道而行。 査宛儿提出一个建议,她可以开天眼看一看哪个方向的妖邪之气最盛,想必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宝物最可能安放的地方了。“开……开天眼?” 凌子虚瞪大眼睛一脸好奇,灵犀解释道,“啊,这天眼呢是我们业山派独门修行至一定阶层之后才会掌握的。一开天眼,周遭妖邪鬼祟便无所遁形,不过一般师叔们是没什么机会用到啦。”凌子虚不解,“这么方便缘何不用?” 灵犀笑了笑指指査宛儿,“修行到我小师叔这个阶层之后,对于周遭残秽妖气之类的东西自身便会有很清晰的感知了,即便是人,善意恶意也是很容易分辨出来的。”査宛儿拨了拨火堆接过话头, “世间一切生灵死鬼,妖魔邪祟都有意念,这一念既起,又便会有一念歇。这说起来有点像是人的呼吸一般。习武之人到了一定功力变能察觉人的气息,修行之人也是如此。” 顾晏池听着她的解释又想起青圭说她提到的“忘”,脸上浮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你应当是个很好的先生。”査宛儿呆了片刻不知何意,顾晏池难得的解释了自己的话,“你的解释很易理解。”査宛儿听罢也笑了。 月色西沉,众人慢慢入睡。睡到半夜査宛儿醒了,照习惯她摸出水囊却发现已经空了,于是她安静起身往小河边走。顾晏池不知怎么一直没能睡着,见她独自起身不自觉的也跟了上去,走到河边见她弯下了身,不禁问了一句,“打水?” 査宛儿迷迷瞪瞪还没全然醒来,回神看了眼站在星光里的那个人一时有些呆滞,他肩上还带着寒气,星光落在他眉眼与唇角,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好看的鼻子微微皱起来,是有些冷吗?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被他救起的光景。那时候她将将被父亲从凤山接到京都,她自小就不是个静的住的小丫头,于是带着一个贴身婢子溜出门嬉戏,可后来中途跟婢子走散了,她却遇上了坏人遭了绑架。 她虽负隅顽抗,但七八岁的女童实在不敌四个大汉,后来她就被打晕掳走了,谁知危机之时恰好遇到出城的景王。彼时景王也才十四岁,那是他第一次前往边军大营历练,于是顺手救了她将她送回了天师府。 査宛儿时常回想,如果当时她没有那样顽皮多好,那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悲剧了。只是刚被救起的小姑娘全然不知有什么在京城里等着她,只觉得将她救下来的少年将军简直像是天神降临,看着他景字旗在风中翻飞便深深记了下来。 她有些忍不住的问道,“殿下,你可还记得……”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那人面色焦急的大喊着朝她伸出了双手,“小心!” 她鬼使神差的也伸手去握他的手,却在还未触碰到对方指尖之时就被身后一股力量猛地向后拉拽! 仿佛就是一瞬间,刺骨寒意沁进了心脾,一寸一寸蚕食了她的意志。冰冷的河水从每个缝隙扎进她的肺腑,这种窒息的刺痛感让她心里凉了半截,她闭上眼心里骂了一句美色误人,“完球。”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按在她胸口,随后便是汹涌而来的刺痛掠过胸腔直抵口鼻。査宛儿脑袋一歪哇的吐出一大口水,然后就是一声接一声止不住的咳嗽。之前那双温热的手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她摆摆手示意对方停下。待她彻底清醒,眼前正是那位星光里的将军。 突然放大的脸让她瞬间脑子发热,一股热气直冲灵台。顾晏池被她逗乐了,“掏人心窝子的小业山査师叔竟然不识水性,这说出去谁敢信。”査宛儿撇过脸小声抗议,“小业山怎么了,师叔怎么了,就得会枭水吗。” 顾晏池见她玉瓶般的白嫩脖颈渐渐染上红意,终于有了些属于姑娘家的娇态,于是难得的想要捉弄人,“小业山的师叔也可以不识水性,那救命恩人可当得起小师叔一谢?” 看着凑到近前的笑脸,心跳快到不行,她摁住了自己的心房,答的很是认真,“你救我两次,他日我定是会还的。”顾晏池没想明白哪来的两次,上次放血也算吗?这么一想倒又觉着这姑娘很是讲规矩。“等你来还。”他伸出手掌,査宛儿看了看抬手一击,“击掌为誓。” 顾晏池没想到她当真会迎上来,被她的掌心一碰倒像是被烫了一般一片灼热。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大自然的转开目光,“方才不知是什么东西将你拖入水中,我想拉住你的时候竟也被那股力量拽了下来。 但是一下水它却不见了踪影,我托着你游了一会儿……却很奇怪没找到回去的路。”想到方才在水中拖着她不小心碰到了一片不该碰的柔软霎时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査宛儿了然,“这里应当是拖我下水那玩意儿的地界。它将我们从那里剥离了。” “何为…剥离?” “殿下可还记得我困住多目童子时的纸符?我用纸符做了一个阵,那个阵中与阵外其实并不在一处。”她站起身一边催动元气烘干了自己衣物一边继续解释,“那多目童子的心不在我们同一个地方,它虽是肉身,但恢复能力极强,只能通过击碎它的心来杀死他。 可每一次不至死的猛烈攻击都会让它生出一目,每多一目,它的妖力就会更强而心也就会变得越小,待它九目成形,它的心便会消失。”顾晏池低头想了一会儿,“也就是说,再无杀他之法。”査宛儿点点头,“殿下你过来。”顾晏池不疑有他的走过去,却见她将手伸直他跟前,一阵暖风透过湿哒哒的衣襟渗进了肌肤。他开小差的想,这一招若是在行军之中那可太方便了。 “不错,所以我以纸符练就法阵找到他的心,再进入法阵之内将它的心祓除。”衣服渐干,査宛儿松了口气,“阵法分很多种,剥离便是其中之一,在眼前的情境中再创一个情境将人困住。现下我们只怕就在那孽障的阵法之中。” 顾晏池还是疑惑,“如此说来,这幻境亦是阵法,阵法之中再造阵法,呵,倒是让我想起藩国有种叫套娃的物件。”査宛儿也好奇起来,“那是何物。” “木头刻的空心人偶,人偶可以打开,每一个人偶之中都装着另一个更小的人偶。一层复一层,因着外形多是小孩儿模样是以叫作套娃。”査宛儿想了想那画面觉得颇有些意思。顾晏池见她笑了,心想若是以后有机会便送她一件把玩。 第10章 灵山幻境3 因着当下联络不上灵犀他们,顾晏池有些担心凌子虚的安危,査宛儿倒是安慰他宽心,灵犀是小辈弟子中的佼佼者,这幻境纵有凶险她亦会且退且战,把握时机以巧胜敌,然后回到安全的区域等她。 当下之急反倒是他们俩应该何去何从,査宛儿细想了一番,她来幻境的目的不是秘宝,而是造出这个幻境的阵法符咒。这咒法能造出这样一个地方,里面藏着这样多的妖魔,必定具有极强的法力。 她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便是要回收这个符咒,至于什么秘宝不秘宝,若是找不到便同这幻境一定消失也无不可。这件事掌门已经写信告知了灵山翁,但未防有人因此而强闯幻境,也怕“她”会来抢符咒,所以这件事儿做的极其保密,因着灵犀是个受不住秘密的并连着她一块儿瞒了。 这也是因何此行业山派遣了査宛儿下山,这个咒法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暂且无人知晓,但是査宛儿血脉特殊,掌门与他师父想着或可一试。不过连她自己也没想过派她来是因为血脉,她想着让自己下山左不过是因为自己厉害罢了。 “我这便开天眼找一找那东西藏哪儿去了,诛了它应当就能出去了。”査宛儿对顾晏池说完便捏着手诀从眼前划过,再一睁眼的样子就让顾晏池整个人都看呆了。 开了天眼的那双眼实在离奇,一双原本清亮的眼珠子已然看不到一点眼瞳,雾白的光泽覆盖了整个眼珠子,那样子说不出的诡异也有些说不出的妖异美感。可是査宛儿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收了天眼有些挫败,“难道是我用的太少,功力退步了……?” 她有些无语的嘀咕起来,顾晏池适时的开口,“又兴许它确实不在其中。”査宛儿眼睛亮了亮,“殿下说的是!”就像她困住多目童子时她并不在阵法中一般,既然天眼找不到,那么可能它根本就不在这里面。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击杀妖魔破除结界。可是如果没了妖魔呢?“任何阵法结界必有边界,击溃边界自然可以出去。只是也不知道那边界在何处,若是这个结界非常之大,你我怕是要饿死在里头。” 顾晏池敲了敲她脑袋,“往日里看你很是机敏,这时候倒是犯傻。”査宛儿不解的看他。“若从四面八方来判断边界自然很难找到尽头,但我见过你的法阵,也观察过这整个环境。方位上距离最短的必然是……”顾晏池指了指头顶。査宛儿霎时心中了然,的确如此!于是她一把拉过顾晏池,扬着嘴角笑了,“殿下抓紧。”随后甩出经纶飞身而上。 他们猜的不错,从上方突破果然很快就找到了边界,査宛儿以指尖之气划破了手掌,随后画下一道符印。“殿下你可得抓紧了,这一掌下去我也不好说是个什么情况。”顾晏池点点头,有些不知所措的环上她的腰。査宛儿偷偷抿嘴笑了一下,随后一掌顶出。 然而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当顾晏池再一次从水中把査宛儿捞上岸的时候心里不由的叹息了一声,往后若是有机会,必要找宫中一等一的嬷嬷教她识水性! 约莫是一刻钟前,査宛儿一掌击溃了结界,预料之中的猛烈冲击并没有来,反而是霎时间劈头而下猛烈水流直接将二人冲散了,他的手在离开査宛儿腰身的一瞬间看清了对方惨白且绝望的小脸,巨大的恐慌之中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想笑。 另一边的灵犀等人此时也不好过,一觉醒来小师叔和景王都不见了,越十三是最崩溃的,语无伦次的对着灵犀一顿输出,“你你你……一定是你家师叔!我早就觉着不对劲了,你家师叔定是觊觎我家主子!第一次遇上就不太对劲!又是说故事又是拉小手!你!你!你们业山派成何体统!” 灵犀简直无语,拜托,她家小师叔天仙似的人物,哪是好色之徒!倒是一旁的凌子虚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词,“说故事?拉小手?”脸上的八卦之色毫无遮掩,唯独青圭头疼的想不明白为何众人担心的不是两位的安全而是觉得他俩私奔了?? “殿下……属下以为,景王殿下与査前辈定是遇上什么棘手的妖魔被困住了。”灵犀点点头,孺子可教。越十三嘲讽一笑,“査家姑娘那身手,什么妖魔困的住?再说我家殿下武功也是了得,他俩在一起还能被困住这么久?”灵犀想想似乎也有道理…… 凌子虚看三人模样提了提精神,“我们还是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左右那两位应该不会太危险。”四人看了看周身的浓重雾气心里想着现在着实还是自己这里最是不妥当啊。 最先醒过来的是灵犀,一睁眼她就发现了不对劲,这里根本不是他们昨夜入睡的地方,四周大雾茫茫不见天日,完全也觉查不出来是什么时辰了。等她灵台清明便发现小师叔与景王不知所踪,当下立即叫醒了其余三人。 灵犀同她小师叔想的一样,先是开天眼看了看周遭的情况,只是她初通天眼不久,能看见的范围不大,她略略看见只有两个方向有妖气出现,左前方妖气浓烈,背后却妖气极淡,若有似无。她将情况告知了另外三人,而另外三人还在她雾白的眼珠子中震惊着。“我说诸位可有听明白我刚才的话?” 凌子虚点点头并出声询问她的意见。灵犀想了想决定走左前方,青圭有些不解,“我们为何不选一条更安全的路走?”灵犀想了想,说起师父曾经给她讲过有些大妖,妖力强盛到一定境界必定很会隐藏自己的妖息, “我们已经在这幻境探寻了一天,连多目童子那般的妖物都见过了,这后方的妖息实在淡的不大正常。”凌子虚明白过来,“你觉得是有更厉害的妖魔隐藏了自己的妖气。”灵犀点点头。经这么一说大家觉得很是有几分道理,于是灵犀烧了张符用作照明便带着三人朝前走去。 “灵犀姑娘,我们何为不走一条没有妖气的路?”越十三忍不住问出来心中疑惑,灵犀灿烂一笑,“当然是找秘宝啦,再不找可就来不及了。”灵犀想到出发前一夜祖父对她说明的此番业山派的来意,她小师叔出手,这片幻境绝不可能留存的下去。 那秘宝可不能就这么随着幻境湮灭,黔灵山庄是有着五百年历史的家族,可是传至她父亲这一辈已经没有什么后人有所建树了,若能取得秘宝或许原本日渐迷茫的前路会变得清晰一些。 走了一刻钟浓雾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神庙,这样规制的神庙众人都只在古书中见过,现世寺庙中常供的神佛并不多,但民间百姓所拜的就花样层出了。据说两千年前也出过专拜邪神的氏族,所谓邪神自然也是神,他们专食人间一切恶果。嫉妒,仇恨,恐惧,欲念都是他们的最爱。 灵犀有些犹豫,若是自己一人,打不过便跑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拖着三个门外汉……她还在晃神,却见神庙的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破开来,四人惊诧的躲开,却见一个大腹便便、四肢肥硕的小老头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嘴里还大声的讨饶着,“小姑奶奶手下留情!小姑奶奶手下留情啊!”一袭熟悉的红衣映入眼帘,脸上的怒气却是灵犀不曾见过的。 査宛儿涨红着脸,甩着一根长鞭就跟上前来。后面跟着一脸无辜的顾晏池,急急忙忙施展轻功跟上。他颇为头疼的想,这位姑奶奶也不知道怎么的,自从梦中醒来就一脸怒气,横冲直撞的在这庙宇中搞破坏,口中念念有词什么势要拆了这座破庙。 灵犀“小师叔……” “………”其余众人皆是懵然,越十三是最快回过神冲到自家主子身边的,“主子,你可安好?”顾晏池点点头“无碍。” 那小老头与査宛儿缠斗,一边防守一边求饶,“小神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欲神,从未做过坏事,但行善事而已啊!” 査宛儿呸了一句一鞭子甩过去缠住了对方的脖子。还但行善事?她想到之前梦中荒唐的一切难得毫无章法的打乱一气。“姑娘啊!一念起则般若生啊!”一听这话她更气了,这意思是说一切倒是她自己的想法了? 这一念起则般若生是这么用的吗?欲神招架不住査宛儿,没办法只好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发着光的盒子,大喊一声,“姑娘饶命!” 査宛儿见他手中的盒子果真停了手,冷着脸问道,“这是什么。”众人见状都靠了上去,顾晏池看着査宛儿有些错乱的呼吸觉得这个姑娘真的是太没有章法了。她到底是梦见了什么?哪来这么大的气性。 欲神抹了抹脑门上的汗,“这便是你们一直在找的幻境秘宝。”几人狐疑,真的假的?这么简单就找到秘宝了?掏的也太快了些。越十三打心眼里有些瞧不起这个什么神,不是神吗?这般没有骨气吗?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他看了眼査宛儿默默愣了愣:姑且算是小姑娘…? 査宛儿倒也不多想直接打开了盒子,众人被她的动作吓得皆是瞬间往旁边躲了躲,査宛儿不大耐烦,瞪了一眼“啧,你们躲什么躲?” 她回过头来看那盒子,里面放着一颗拳头般大小的珠子。灵犀凑过来看着这颗珠子,见它泛着蓝莹莹的微光,通体明澈很是漂亮,“这是什么呀?” 欲神乐乐呵呵的说道,“这是一颗能够解答世间万事万物的宝珠。” 越十三不大相信,“吹牛的,那我倒想问问我以后会有几个孩子呢。”他一边摸着珠子一边不经意的问出口,于是就在瞬间越十三仿佛人被抽空。 眼前飘过一片迷茫混沌的景色,随后便看见一座宅子的后院里他正和一位妇人推着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小姑娘,旁边还有个正挥着木剑的小男孩儿。他正想看看他身边的女子长得什么样,就被抽回了现实中,只隐约看见那女子左耳后似乎有一块青色的胎记。 “使不得!”欲神迅速打开他的手,将宝珠自己怀里一带。“这颗珠子只能用五次!哎呀!这就被你浪费了一次!”越十三懵懵的看着众人,“我……我以后会有一儿一女……”顾晏池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傻小子。” 査宛儿抢过盒子塞进灵犀怀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是被这臭老头忽悠了。他可是欲神,能让你在幻觉里实现一切欲望念想。”越十三抓抓头嘿嘿笑了。凌子虚皱了皱眉,并不十分相信査宛儿的说辞。 査宛儿也不多做解释一把拽过欲神的衣领,“饶你一命可以但我想知道这个幻境的源头在何处,我要去看看那里有没有别的秘宝,若是没有,那你便没有骗我,我可以放你一马。”欲念咽了咽唾沫,“那若是有呢?”査宛儿邪邪一笑,“呵。你猜呢?” 顾晏池看着她的样子脑子里想着刚才欲神一系列的话,所以是因为欲神让査宛儿在幻觉里直面了自己的欲念她才暴怒而起的?另一边凌子虚倒是觉得査宛儿的话很有道理,再去看看有没有别的秘宝不就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宝珠了? “査姑娘说的很是在理。”凌子虚搭腔,“总得求个虚实才是。”欲神别无他法,只得应下来。査宛儿整了整衣裙,扭头对灵犀道,“往后走你便不必跟着了,把盒子收好交给你祖父,将二位公子也带回去。”凌子虚和顾晏池对望一眼,没想到她会做这样的安排。灵犀倒是毫无意见的接受了安排,她抱拳行礼,“是!小师叔,我定将二位公子全须全尾的带回山庄。” 査宛儿点点头,完全没有要问其余二人的意思,扭头拽着欲神的衣领就走了。凌子虚和顾晏池对看一眼,也无他法,只好跟着灵犀回去。越十三心里一松,这么危险的地方总算可以离开了。 第11章 灵山幻境4 査宛儿拎着欲神走了没几步就忽而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神里是往日不轻易泄露的冷漠和肃杀,欲神见她神色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瞬间大惊失色,“姑娘这是做什么?!这和咱们方才说好的不一样啊!”査宛儿也不废话,脸色冷淡而严峻,她直奔主题道“我只问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欲神闻言点点头。 “此处说是幻境,为何这里却都是妖魔的本体。” 欲神愣了愣,“你不是要问源头?”査宛儿嗤笑了一声,“那种地方还需要你带我去?”欲神察觉出她身上散发的元气之力,想到方才她的身手也就不敢轻易胡说了,“这里并不是幻境。” 想了想他也收起了低眉顺眼的嘴脸,“这里是真实存在的。”査宛儿心下了然,和她猜的一样,这里不是什么幻境,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有些心惊。 在黔州境内居然有如此大一个秘境,里面竟藏着这样多的妖魔,而它们还瞒过了世人将这里伪装成幻境。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她既然能发现这里的异样,按说不可能在此之前完全没人察觉出不对劲。 如此说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先前是真的被十分了得的“人物”下了禁制,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禁制被解除了。 “那个解除了禁制的人是谁?”査宛儿再度发问,欲神没想到她已经猜到这一步,但他却不打算回答,而是化作一阵黑烟溜出了査宛儿的手中。“我只是奉命等在此处,其他的可不知道哦。” 査宛儿见他要溜瞬间倾身上前,路上随手折的竹枝裹着灵力呼啸而去。欲神变出法杖扬手挡下一击,随后挥着杖子主动进攻。 一人一神打的有来有回,査宛儿心道这家伙之前果然是装的,这么拖下去她怕是也占不了什么便宜,于是心一凛,右手捏了个手诀,只见一个圆形的法阵出现在掌心,随后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从掌心中抽出。提了剑的査宛儿杀气更甚,剑招带着狠厉,剑风挥出极盛的元气。“你既不肯说,我便送你上路。” 欲神听罢想溜,査宛儿却没有给他机会,二人缠斗在一起,没过几招欲神就败下阵来,一道寒光之后,他化作了劫灰。欲神乃人之信奉欲念所化,此刻虽消散,但欲不可绝,欲神便永远会存在。 査宛儿心中疑问诸多,但是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正在她发愣的空档,忽然整片山林都地动山摇起来,其间气息紊乱,疾风速速。她面色一惊,怎会?竟有人比她要先动手吗!她立马提剑蹬脚而起跃上枝头,迅速的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浓重的血腥味让人恶心,越是接近越是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在她终于来到一片湖水跟前,只见一个头戴巾帽的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立在湖边,那男子生的简直是天人之姿,样貌像极了书上说的谪仙,一双丹凤眼却是冷淡至极,周身却是少见的白色气韵,着实叫人有些晃神。他正握着刀嘴角微微抿着,眉头也微微皱着,面色严峻却未见怯色。 在他身侧站了十几个玄衣人以及满地妖魔的尸体,血染红了湖边的水却丝毫没有染红他的衣角,怎么做到的?査宛儿有些疑惑。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想这些有的没的,他身边的应当都是他的护卫,还剩下为数不多的人正在全力保护他。他贴身的一个近卫看起来功夫还不错,一把环首刀刚猛又狠厉,环首刀由寒铁百炼成钢,得需近百次的折叠锻打方才可得。这刀通常都是单面开刃,刀面纹路似双蛇缠绕。 思及此处,却见此时他们也已经快要扛不住了,妖魔几乎是发了疯似的源源不断的从四处涌来,“啧。”査宛儿有些头疼,本来按她的想法,简简单单的上去将阵法的符纸回收,冒出来一些三三两两的妖魔轻松就能解决。但是这伙人也不知道是碰了什么东西竟然招来了这样多的妖邪! 可她身为业山派的弟子,除魔卫道护卫苍生是逃不开的职责。在人与妖魔面前,她别无二选。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人早已杀入了妖魔的冲击圈,那边困在其中苦战的人被突然冲出来了一袭红衣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也反应过来这人是来帮忙的。 为首的男子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挥着剑杀伐果断,妖魔的嘶喊近在耳边,但他仿佛只看得见那一抹灼眼的红色。 身姿窈窕的女子他见过许多,但如这般盈盈一握的腰是怎么能舞动着寒剑飞身上下斩杀妖魔的?这人眼神有些莫名熟悉之感,好像在哪里见过?白衣男子在脑子里迅速的想了一遍,终究是没想起来。 其实甫她一靠近他就发现了,他甚至还听见了那一声“啧”,他觉得有些莫名好笑,明明很烦恼却还是冲上前帮忙。 査宛儿靠近之后才发现这为首的男子用的却是一把横刀,横刀难得,其工艺更甚环首刀,得需使用上好的钢材包裹熟铁一同锻打成型,再以覆土烧刃。这不是江湖人士用的刀,更不是修行者用的。这是军中使的刀。 査宛儿杀完一波找了个空隙将五张纸符往空中一抛,霎时一个金光护卫的结界便将所有人拢住,疯狂的妖魔暂时被抵挡在外。众人见妖魔冲不进法阵终于悻悻收手,松了一口气。男子率先走到査宛儿面前施礼,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在下月无异,可否请教姑娘芳名?”査宛儿看了看眼前人与他身后的那个近卫也是抱拳一笑,“无名小辈,不足挂齿。”随后朝那近卫点点头,“你功夫不错,断水流的刀法?” 那近卫呆了呆,想不到眼前这姑娘年纪不大,竟能认得出断水流刀法。“在下断水流,霍青山。”査宛儿听罢有些吃惊,断水流霍家人居然给别人当护卫?还用的是军中器械?有了这个认知,她看月无异的时候多了些不一样想法,这人定不是什么普通的贵胄。 这白色气韵也很是有些意思, 关键是,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对于査宛儿这种极爱美人的颜狗来说,简直有点承受不住。不过现在可不是看美人的时候…… “二位,我且还有要事当办,这结界尚能坚持一会儿。切勿出去!待我办完事,我再回来接你们。”査宛儿目光微沉看了看月无异,最终丢下这句话也不等别人答应直接就转身出了阵法。她自然是有些私心的,若是此时将妖魔诛杀殆尽,免不了给她寻找纸符带来隐患。那不若便先将他们困住。 “……”月无异看着那来去如风的女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公子?” “你可看得出她是哪家的?”霍青山闻言有些迟疑,“看功法招式有些像业山派的,但是看气质却全然不似……”月无异笑了,“哦?如何个不似法?”霍青山也跟着笑了笑,“业山派是第一名门宗派,通常端的是取法自然博爱众生的仙家派头。 可方才那姑娘,下手那狠厉劲儿倒更似我断水流。”月无异有些出神的点点头,“走,看样子这姑娘似乎与我们目的一致,趁着现在妖魔被她引开我们要抓紧时间了。”霍青山应了声是,便带着剩余的部下简单的包扎好伤口准备出法阵。 灵山幻境的源头也是尽头,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山上。査宛儿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灵山之上怎么会有雪山?!尤其是当她知晓了灵山幻境并不是真的幻境之后,她就更是觉得没道理啊。山顶如何积的雪? 这可是黔州,哪来的雪啊。她一路杀进雪山大殿受了点轻伤,但并不碍事,整座大殿散发着极强的法力,那张符纸必然就在此处,阵法机关被她破坏,以她惯常的信条,破解什么的太麻烦了,毁掉不就好了? 师父师兄曾因此很是无奈,修行之人怎么能怕麻烦啊?她倒不以为然,麻烦就是麻烦。还分什么怕不怕的? 月无异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的也上了雪山,他因不知道幻境的事情也就没觉得有雪山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只是想着那个红衣女子当真有些本事,一个人竟然就这么一路杀了上来。他们跟在后面可以说是很轻松了解决了几只小怪就进了大殿。 査宛儿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身,手起剑落又斩了一直魑魅。“姑娘!”査宛儿闻声抬眼看见月无异朝自己赶过来,眉头不悦的皱起来,“我不是让你们在阵法里等着我吗?” 月无异面上露出一丝焦急,“我等原是在结界中静候姑娘归来,可不知为何一只山鸟撞在了结界上,随之结界顷刻就消失了。” 査宛儿愣了愣,阵法结界只能拦着妖魔邪祟,确实拦不住寻常鸟兽。但是一般来说,山禽走兽都会避开才对,虽然……偶尔也有例外。 査宛儿觉得有些可疑,但现在人都已经来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她点点头,与月无异的护卫们又战在了一起。 霍青山四处观察着,终于在大殿的正顶之上看见了一个隐隐发光的物件,他迅速的掏出一个飞镖,朝着那个物件就丢了上去,人也跟着纵身去接。査宛儿余光一直注意着霍青山,见他扔出飞镖,査宛儿瞬间转身奔到月无异跟前,凌空一跃,脚落在月无异的肩头借力一蹬飞身而上。 飞过霍青山身边的时候又用剑柄狠狠的捅了一下霍青山,霍青山吃痛落下身去。月无异也被这一脚给蹬懵了,只见自己月白色的袍子上赫然一个小脚印,随之肩上传了一阵微微痛感。霍青山落地站稳身子,也是一脸诧异。 査宛儿飞上半空,一挥剑打掉了飞镖,收了手中的剑将袖口一甩抽出了经纶。经纶顺势将那个发光的物件包裹住,缠的死死的。 査宛儿快速的将东西收入手中,落下地来。她托住那物件念了几句咒诀,又抹了自己的血封下符印,不多时就见物件上微微的光芒渐渐隐去了。将东西往怀里一揣,她朝月无异有些挑衅的笑了笑,“承让。”能从老娘手里抢走东西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査宛儿如是想。 月无异倒也不生气,暗暗掩下眼中不明的神色。他看了看査宛儿将东西纳入的胸口,却是笑着轻声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将此物让给在下,实非在下想夺人所好,只是月某有命在身,回去不好交差。若是姑娘愿意相让,月某必定结环以报。” 査宛儿看了看四周渐渐消散的妖气与魔兽,心想果然妖魔皆由这道纸符所控。现下虽然忧患已除,但看看眼前之人必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看来此地是不宜久留了。 不过这东西虽然是他们先发现的,但那也是自己凭本事拿下来的啊。她点着头想了想,好一会儿过后才抬起头来对着月无异露出坦然的笑意,“也行。” 月无异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的答应,虚情假意的笑容还僵在脸上一时有些发怔。只见红衣服的姑娘将手往胸口一掏,随后往他们面前一抛。 却见忽然一阵烟尘四起,随后除她外的众人皆在惊诧之中仰头倒了下去。月无异晕倒前脸上终于再是绷不住一丝笑意,大喊了一句,“恶女!”就再无声息。终究是大意了…… 査宛儿得意一笑,呵,还是这法子管用,不然还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要说这人,打也打不得,还费那个口舌功夫做什么?如今灵山幻境已除也没什么危险,不过安全起见她还是再给他们设下了一个结界,随后才悠然自得开开心心的下了山。 第12章 禹城再遇 回到黔灵山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只是众人竟都未歇下,灵犀并二位殿下在正厅里陪着父母饮茶,灵山翁与博阳公主在祠堂供秘宝。管家领着査宛儿来到正厅的时候,大家面上终于松了一口气,灵犀倒是最轻松的,她对自己小师叔太有信心了。 顾晏池依旧是那张冷冰冰的脸,凌子虚倒是颇为亲昵的跟着灵犀凑上去,“姑娘此行可还顺利?”査宛儿接过灵犀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方才开口,“倒还算顺利,”她想了想被她迷晕在雪山大殿上的人不由得笑了,“原想看看还有什么秘宝没有,却怎料幻境源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起阵的纸符,我想着欲神交给我们的应当是真正的秘宝无疑了。” 想了想又朝着灵犀的父母行了礼,“秘宝既已被灵犀寻得,我想着往后便也不再教人来灵山打搅为好,是以将纸符焚毁,让灵山幻境就此消弭。还望灵山师兄勿怪我自作主张。”灵犀爹娘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私下里也是知道她此行目的的,于是笑呵呵的应是。之后灵犀的爹娘告辞去休息了,留下四人转去茶室闲聊。 众人询问了一阵之后的经历,査宛儿没说与月无异的相遇,拣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了说,但见着众人兴致勃勃,便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兴致,于是又将自己祭出了佩剑的恶战添油加醋的讲了讲。一直到灵犀实在耗不住了,才拉着査宛儿回房歇着。 査宛儿回屋洗漱一番,将身上的小伤口做了一番清理包扎,终于累得不行倒头睡去。第二日灵犀带着众人好好的游玩了一番,査宛儿也自然而然的把月无异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可怜此时的月无异一行人还是将将醒来,在寒冷的大殿里睡去,醒来却已在荒郊野岭。月无异被气得发笑,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中这么不入流又浅薄的烂招。“呵,竟是还有比我更不讲究的。”他有些恼又有些无奈,那人狡黠的小脸并她红色的衣裙烧的他胸口发闷发胀。 月无异命众人收拾了东西,看了看笼罩了他们的法阵有些出神。霍青山打点好一切请他出发,他却忽而问道。“你可有看清她的佩剑?”霍青山摇摇头,“看得不甚清楚,但能感觉得出那柄剑乃是大凶之器。” 月无异点点头,“存世的有名有姓的兵器之中可有这样的?”霍青山想了想,“修行世家里如此凶悍之物并不多见,青山一时拿不准不过我看那位姑娘的符纸,应当确实是业山派的弟子无疑。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月无异摇摇头淡淡的笑了,“没什么,走。” 又三日过去,辞了黔灵山庄后査宛儿要带着灵犀往落霞城赶路,便在半道上与凌子虚与顾晏池分道而行。分别之时凌子虚眨眨眼悄声对她道了句京都再见,査宛儿朝他笑着点头。顾晏池远远的看着二人说悄悄话有些纳闷,分别后才问道二人说了什么,凌子虚笑了笑道是天机不可泄露。 往落霞城的半路上査宛儿遣着灵犀去买些吃食,自己端起小师叔的架子说是要歇上一歇,灵犀屁颠屁颠打马走了,待人走远了,査宛儿才将之前灵山幻境里取来的纸符拿出来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随后将东西收好,用符侍送往业山,上面还特意加了一层业山派的禁制。 她看着符侍飞远的方向出神,不多时却听见一阵打斗的声音由远至近而来,她本不想多管闲事,毕竟这人与人斗的事情可不归她管,但就在她躲一旁等灵犀的时候,却发现呵!这不是老熟人嘛!霍青山不知怎么的不在,只剩三两个护卫将月无异牢牢护住,他还是那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一身玄色的袍子衬的人倒是比之前要稳重些。只是这一次他并未带巾帽,一头银白的头发只用一支簪子束起,霎时间便吸引了査宛儿的注意力 对方的兵器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些人正是风满楼的杀手。这些杀手训练有素,但通常都是单人执行任务。这月无异果真不是什么寻常人,竟惹得这么多杀手围剿?风满楼的主人她曾打过交道,无国无家,无利不图,竟不想杀人杀到黔州的地界来了。想着上次摆了人家一道,人家如今受难再瞧月无异满头的银发,査宛儿似是想到了什么… 默默叹息一声,査宛儿飞身上前空手拦了几个杀招,杀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领头的见她掌风老辣,不想节外生枝遂劝道,“姑娘还是速速离去的好,枉把小命丢了岂不可惜。”月无异见到査宛儿也很诧异,这恶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上前一把拽过査宛儿的胳膊,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査宛儿有些无语,“我正要叫嚣阵前呢,你拉我做什么。” 月无异却脸色严肃,“此事与你无关,你快些走。”査宛儿这下是真不高兴了,“你再说一遍?”她脸色冷的有些吓人,心说这人有什么毛病?她大发善心来救他,他倒嫌弃她多管闲事? 月无异轻轻叹了口气无法解释,“此事你不该管,你只管像上次一样直走了之。”那边杀手被忽略的很是不爽,“你们还有工夫打情骂俏?那今天就一个都别想走!”说着各自握紧兵器就杀了过来,月无异的护卫寡难敌众,已经有些吃不消。査宛儿正在气头上,一把挥开月无异,“你让我走我就得走?你不让我管我就管不得?”她眯了一眼那人,随后恶狠狠的抽了剑朝着风满楼的杀手打了过去。 查婉儿看似气愤,实则心中有自己的考量。若是她想的没错,放眼西梁,确实有那么一位银发的少年郎君很是有些名头,那便是曾经镇守银谷关的月家军少主,云中侯唯一的儿子。听闻云中侯早年战死了,独留下一个儿子,这位小将军自幼跟随父亲长在边关军营,后来听说被北齐的细作下了毒,之后虽然解了毒,但也少年白头。 后来月家主人战死,领军的便成了这位小将军。但他少年时因战功便被封了云中君,不知为何他至今未曾继承侯位。想到连霍家人都为他所用,且配的是军中刀器而非霍家刀,想来这人八九不离十便是云中君了。初见时未见他银发,但此时想来,他说过他叫月无异。 剑风四起之时,身法快的叫人难以看清,手杀们都不是泛泛之辈,但此刻都从她的身法里看出了端倪。旁得人或许不甚清楚,但是作为杀手的他们,对于这世上瞬息万变的风云变化非常敏锐与了解。杀手们伤的不算太严重更未有人丢了性命。领头的人终是忍不住问道,“您可是那位姑娘?” 査宛儿将剑飞过去牢牢钉在他眼前,“我虽不轻易杀人,但这不代表我从不杀人。” 天师虽不涉朝堂之争,但她也绝不会放着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领枉死在自己面前。三年前的恶战震动了整个西梁,他这样的人,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同为保家卫国之人,査宛儿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很是为自己的深明大义觉得感动,她这出手真真是毫无毛病。也是因此,她方才可以做出那般情态,忙是要帮的,但她暂时也不想牵扯更多,毕竟以他的身份去灵山幻境找纸符这事实在太可疑了。 领头的杀手看清了那柄剑,果真就是传说中的寒江雪。那人有些犹豫,“业山派何必要管红尘俗事,姑娘您也知道我们风满楼不过是做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跑腿事,并无意惹您不快。”査宛儿走上前拔出剑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这人虽然素日里是个喜欢以德服人的,但你何时听闻过我是个讲道理的?” 几年前她去东陵降魔曾遇上风满楼的楼主,顺手从妖魔手中救了那人一命,若从俗理来说,想来风满楼还欠着她一个人情? 她拎着剑走回月无异身边,“这人我保下了。你不若将我这话转告你们门主,再想想这人你们是杀得杀不得。”言毕也不大愿意搭理月无异,想着这算是仁至义尽了,于是冷着脸看了月无异一眼收了剑便自顾自走了。月无异有些懊恼的转身追上去,护卫们依旧很是防备的盯着杀手们,见他们一脸犹豫却没有真的追上来。 风满楼的杀手皆知楼主被救一事,也知道业山派的人不会真的滥杀凡人,这是要招业债的,不过这位姑娘既如此开口,只怕是要讨一个人情债了,众杀手也拿不准主意只得暂时作罢。再者听说她确实厉害,否则如何能救得了他们楼主的?连楼主都打不过,他们何必上赶子送死呢,左右欠人情的是楼主啊!领头的杀手收了剑叹气,“行了,这一单提前收工了,其他事待告知楼主后再行安排诶,我说,我最近有些犯了风湿,要不咱哥几个去泡泡汤?再蒸上一会儿如何?” 另一边月无异追了几步才拉住査宛儿,“生气了?”査宛儿脸上毫无笑意,其实也谈不上生气,无非是觉得这人有些不识好歹罢了。“男女授受不亲,我看公子这手是不想要了?”月无异有些尴尬的松了手,稳住了心绪回到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月公子之事确实与我无关,但之前我既得罪了你,自然也就不会放着你死在我眼前。”月无异笑了笑并不说话,査宛儿见他并不信自己的说辞便也不想多做纠缠只得继续道,“如今危机已解,您还是尽快去找霍青山。告辞。” 月无异闪身上前拦住去路,微笑作揖。“是我月某不知好歹,只是事出危急,我不想将姑娘你无端卷进这些事情里。”査宛儿皱着眉叹了口气,语气倒真的再没有一丝不悦,反倒有些无可奈何,“我与公子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你的事情我不想卷自然就卷不进去。公子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些。” 月无异想着这姑娘说话还真是……“是月某唐突了,请姑娘原谅在下。”査宛儿见他脸上的笑意端方,好似真的是在为她考量。査宛儿摇摇头,神色倒不再是素日里一贯没心没肺的笑意,反而有了些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何而来的认真,她偏了偏脑袋道,“我倒真真想见见公子这张笑脸背后,究竟藏着张什么样的面孔就此别过。”语毕,査宛儿迈着步子错身而过。 月无异没有再追,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果真收起了笑容。如果说顾晏池的冰块脸是带着冷漠和淡然的,那月无异的冰块脸便是带着疏离与阴鸷的。他捏了捏拳头又松开不发一语,他本是想以身诱敌,谁知半道杀出这么个人来。计划被打乱了他虽懊恼却并不生气,但是被人如此当面拆穿却是第一次,想着纸符如今还没个着落心中不免有些抑郁。 与灵犀汇合后査宛儿并没有提起月无异,二人吃了东西继续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期间在林子里过了两夜,一直到第三日太阳落山前才赶到了一座县城。进了城査宛儿松了口气,今日是元食节,是四国祭奠亡者的日子,若是夜宿在郊外只怕一整夜也不得安宁了。 灵犀下了马跟着査宛儿在城中慢走,“小师叔还好咱们赶上了,再晚一会儿这城门可就要关上了。”査宛儿点点头,“先找个客栈落脚,晚些咱们再去街上转转。”灵犀有些疑惑,“元食节有何可逛的?”査宛儿笑了笑,“看看寻常人家是如何祭奠的,看看好。”灵犀更加疑惑了,她也不是没见过元食节啊… 二人找了间客栈落脚,随后又吃了点夜食。待太阳完全落山,二人才一道出了客栈。元食节虽为祭奠先人,但却并不是个充满悲伤的日子。众人在这一日告慰先祖与早逝的亲人,怀念多于感伤。临出门前,客栈的小二还热心肠的介绍说“荔园今日有阴戏,二位客官若是无事可去看看。”査宛儿与灵犀都没看过阴戏倒是有些兴趣去瞧一瞧。 第13章 荔园阴戏 荔园是一座戏坊,在这禹城很是有名。阴戏,顾名思义,便是唱与亡者的戏,开场前戏台上会布置好纸扎的灵厝作为道具,待戏唱完后这些灵厝便会全部烧掉,以寄怀思。荔园今日也很热闹,因是阴戏,今日的荔园是不收钱看戏的。 査宛儿与灵犀找了个位子听戏,老实说这些咿咿呀呀的査宛儿是不大听的懂的,幼时家里的夫人偶尔也会请戏班子来府里唱堂会,可她那时候太小了,时逾经年,那些对她来说已经太遥远了……倒是灵犀也不知是真听懂了还是怎的,跟着曲调子摇头晃脑的呢喃着。她偷偷瞄了灵犀几眼,低低的笑起来。 不远处的月无异就着朦胧月光与影影绰绰的烛光看着査宛儿,甫二人一入园他就注意到了,他倒不是刻意跟着査宛儿来的禹城,他是来禹城上香的。月无异手下有一名副将不久前去了,重伤退伍后熬了三年终究是熬到了头。 月无异看回台上的阴戏,唱的正是一出林富出征。讲的是一个叫林富的厨子,从一个胆小怕事的市井之人在国破家亡面前最终选择握起长刀奔赴战场保家卫国的故事。战争何其残酷,月无异默默无声的想,战争是没有正义可说的,唯有杀戮。 “小师叔你瞧,那些灵厝可真好看呀,不过…为何看着背面却露着竹架的?”灵犀歪着脑袋发出疑问。査宛儿愣了愣,各地习俗不同,这倒确实问倒她了……她半晌没能答出来。 “灵厝不论扎的多精致漂亮,背后都是空的,这叫作‘有前无后’,其意便是往事已矣,让活着的人都不要回头,要朝前看。”清清冷冷的男声从一旁传来,査宛儿寻着声抬头,看见了眼神露着些迷惘的月无异。他声音很轻,但査宛儿却听得清楚。“朝前看……不要回头么…”逝者已矣,着实不必再回头。灵犀瞪大眼睛,“原来有这样的说法!多谢公子解答!”月无异回过神朝二人点头笑了笑,“灵姑娘客气了。” 灵犀噎了噎,“公子认得我?”月无异大大方方的走近了两步,“在下月无异,前些时日灵山翁大寿也曾到场祝贺。”灵犀了然,“原是如此,寿宴人多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月公子海涵。”月无异轻轻摇头,“黔灵山庄安排的很是妥帖,姑娘客气了。”査宛儿略微歪着脑袋看月无异的笑脸,待二人寒暄完她才冷冷开口道,“你跟踪我?” 月无异僵硬片刻,随后才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来禹城实为祭奠故人。”査宛儿半信半疑的蹙眉,很是有些严肃,月无异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没骗你,我真的是来祭奠故人的。”他指了指西南方,“阜南坊有一户姓余的人家,那家的丈夫曾是我手下先锋,前些日子去了。”月无异没想隐瞒自己的身份,因着他也知道了面前这位姑娘的身份。 山道遇袭那日一别后他便去调查了,当日他曾见过她的剑,也看出风满楼的杀手很是忌惮那把剑。由此入手,很快便得知了那柄剑便是业山派祖师爷传下来的寒江雪,而它如今的主人正是小业山广宁真人座下第三弟子査宛儿。与顾晏池不同,自从三年前娘子关大败,月无异已经回到了京都任职,这几年无战事,他也趁机做了很多旁的事。如今他的间人遍布四国,要查一个身份独特的姑娘,太容易了。 査宛儿听罢没有再问下去,她低头轻声道,“节哀。”月无异本以为她还会多质疑两句,不想却等来一句节哀,他淡淡的笑了,“死在战场上才是每个人将士的荣耀。”这一笑有些凄凉,査宛儿默了默,可这余家郎君却是死在禹城的啊。 台上的戏渐渐歇了,月无异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要出庄了,二位可还要看看?”灵犀倒是很有些兴趣,她还从未见过这些于是看向了査宛儿,“小师叔…?”査宛儿点点头,“去看看,咱们修行的首先得看得清人间事后才看得见自己修行之道。”月无异一招手,随后便对身边的侍从悄声吩咐了些什么。其后才对査宛儿与灵犀道,“不知在下可否与二位同行?我恰好有一桩事想请二位帮忙。”査宛儿与灵犀对视一眼,然后率先点了头。 三人跟着出庄的人群缓缓向中口桥走,阴戏台上的灵厝都要运往河边焚烧,这便是元食节最后的仪式了。出庄的队伍中打头的便是带着纸扎人头的舞者,他们跳着蹦着顶着纸扎,其后便是吹奏这祭司曲的乐人,而乐人的身后便跟着城中的百姓。三人走在人群中,手中亦都提了祈愿的河灯。 “你方才说有事想让我们帮忙,是何事?”査宛儿没了之前的不快,迅速的进入了正题。月无异踱着步子,缓缓开口,“姑娘可曾去过安溪?我近日收到消息,安溪出现了一只妖魔,很是有些棘手。”査宛儿挑了挑眉,“如何个棘手?” “半个多月前城中出现了一只邪祟,来去无踪,每回只在夜里现身也无甚征兆…受害者眼珠被剜去,一击毙命,再无其余伤痕。最离奇的是,目前从未有人见过那邪祟的模样。”月无异回忆这信中的描述。 灵犀顿了脚步,“安溪?地方上若是闹了妖魔,当地应天昉的天师自会处理,若是处理不了也会向州府禀报,再不济还有京都的祭国司,棘手的案子业山派也会收到消息……可我与小师叔此番下山并未有所听闻。不知月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月无异低了低头随后才道,“此事发生不足半月,我在安溪有些人手,有何消息自然是比走官信要快上许多。从传信上看,安溪已经折了几名天师了。”月无异顿了顿,“想来再过些日子许是便要上报州府或者祭国司了。” 査宛儿停下脚步低头想了想,是了,现今的传信实在缓慢,一地若是出事首先会由当地的天师接管,若是情况严峻这消息便会被送往省府天师处,再由省府处理,若是连省府也处理不了便会将事件上报祭国司与业山派,这样一来少说也要月余。査宛儿呼出口浊气,通讯符若是能普及,那么将会大大加快处理的效率。如今出事不过半月,她们没收到消息是正常的,但是既然有天师殉职,她确实当去看一看,“安溪离禹城不算远,我们与你走一趟。” “小师叔,那落霞城…?”灵犀拉拉査宛儿的袖子有些迟疑。査宛儿拍拍她的手笑了笑,“左右耽误不了太久,落霞城之事没有那样紧迫。”灵犀有些不解,“不紧迫?那为何师父还让小师叔亲自跑一趟啊?” 査宛儿摊摊手,“情形是不紧迫,但那人确实有些棘手,掌门师兄怕小辈的弟子镇不住场子罢了。”灵犀捂嘴笑了笑,“镇场子的事儿确实没有比小师叔更合适的了。”査宛儿轻轻瞪了灵犀一眼。月无异见二人形状也跟着低头轻轻笑了。 三人随着人潮来到了河边,又一道将河灯点了放下水去。趁着灵犀放河灯的间隙,月无异悄悄拉住了査宛儿,“说完安溪的事,在下还有一事想托与姑娘,还请姑娘行个方便。”査宛儿抬眼看向月无异,好整以待的挑了挑眉。月无异低声一笑,“那道符纸……” “你若那般想要……便来抢好了。”査宛儿笑的有些张扬,随后看了看放完河灯的灵犀,“阴戏也瞧了,河灯也放了。回去,明日一早我们赶往安溪。” 第二日一早月无异与霍青山便等在了客栈的前厅,査宛儿与灵犀一下楼就瞧见了二人。霍青山率先起身抱拳,“査姑娘,灵姑娘。”月无异也跟着起身点了点头,“二位昨夜休息的可好?”灵犀活动了一下脖子,“别的都还行,就是这虞枕着实叫我伤脑筋。”査宛儿跟在灵犀身后捏了捏她的脖子,“虞枕何其无辜,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灵犀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赶忙对着眼前二人抱拳行礼“月公子安好,这位…” 霍青山爽朗一笑,“在下断水流霍青山。”灵犀灿然一笑,“霍公子安。”霍青山赶忙推辞,“当不起公子二字。”査宛儿走到二人近前,先是看了一眼霍青山,随后目光转到了月无异脸上,嘴角轻扬了一下,“看来月公子已经查到我是谁了。” 月无异一边随着众人落座,一边为査宛儿倒了杯茶,“査姑娘威名远扬何须在下刻意调查。”査宛儿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心道这人真是一句真话也没有啊。不过这输人不输阵,他是聪明人,自己也不是傻子。“我倒是有些好奇,云中君不好好在银谷关待着,怎的管起安溪的妖魔来了。” 灵犀不知二人打什么机锋,但是云中君的名号她是知道的,三年前南洋进犯连斩三城,夏老将军死守娘子关最终战死在城门下,好在最后云中君的援军还是赶到了,守住了娘子关,那一战西梁死了五万将士。她有些恍惚,坐在自己面前温和浅笑的翩翩佳公子竟然就是云中君。査宛儿与月无异正在默默斗法,谁知灵犀噌的一下突然站起身,随后郑重抱拳道,“见过云中君!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月无异与査宛儿被灵犀吓得一个机灵,灵犀看着几人有些错愕的模样赶忙解释,“我祖父祖母相识于战场,从小我就听他们讲过很多战场上的故事,是以对阵前的将士很是钦佩……”月无异怔愣片刻后起身,随之也端端正正的回了一礼,“不敢当,在下幼时也曾听父亲讲过当年博阳公主与灵山翁的事迹,心中拜服的很。” 査宛儿叫二人这般模样弄得也没了与月无异计较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想着,如他们这样的人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不论是上阵杀敌,还是除魔卫道,为的不过是普通百姓能有安稳的日子。只是……这安稳日子又还能过多久呢。 “快些用饭,今日还要赶路呢。”査宛儿声音也放的轻柔了不少,四人一道用早饭都不再多言。席间四人各有自己的心思,灵犀内心在万马奔腾,老天爷啊,活的云中君!活的大将军!活的!本人!月无异想着,纸符呢纸符呢纸符呢?她究竟将纸符藏哪儿了呢? 査宛儿心思七拐八绕的,月无异不守边关跑黔灵山庄找什么纸符?不对,他怎么知道纸符的事儿的?啊,还有这个霍青山,断水流不是修行世家么?怎么跑去给云中侯当马仔了?嗯?马仔能跟家主同桌用饭吗?这饭可真难吃啊,比业山派的老厨子黎叔做的也不遑多让啊……而霍青山此时呢,一边吃饭一边放空着…… 第14章 安溪诡事1 赶了三天路四人终于在入夜后抵达了安溪城,霍青山掏了令牌,没一会儿功夫守门的卫兵便开门放行。入城之后主街上店铺林立人声熙攘,倒不大像是有妖魔横行的样子。 査宛儿有些疑惑,她瞥了一眼月无异,后者也有些不明所以的朝她耸了耸肩。“先去县衙问问情况,我看这情形倒不似君上说的那般棘手。”月无异看了看天色,“衙门早过了放衙的时辰。”査宛儿想了想确实时辰不早了,“那便直接去应天昉。” 应天昉隶属于祭国司,但在地方上自然还是受府衙调派的。整个西梁在册的天师一共有四万四千五百二十人,但在职的天师却不过三万人,不论是天师府还是各大门派,培养一名天师都是极其不易。 门派里的修行者也只有小部分最终会选择进入祭国司受命朝堂,更多的还是像灵犀与査宛儿这样的承恩师门,由师门派遣。而天师府与其他门派却是完全不同的,査家的职责便是传达神意,以及培养训练有素的天师进入祭国司、应天昉。 天师们练得都是童子功,通常四五岁便要启蒙,再早的如査宛儿这般三岁就开始由族中的长辈带着启蒙。此后不论阴晴雨雪、酷暑寒霜,日日刻苦修行,内修心法,外练身手。 除魔卫道往往不仅仅只是与妖魔邪祟的搏杀,那些暗处的恶意与杀戮常常叫人迷失心智。定道心,坚道意,亦是一生的功课。且修行之事太看机缘,若无缘分,也是入不了法门的。 査宛儿幼时曾跟着父亲去选过道子,每个娃娃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父亲却说,每个人身上的气都是不一样,一直到査宛儿修到业山功法第五境她才明了父亲说的气究竟是什么。 査宛儿跨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月无异,他正偏过头与霍青山说着什么。是白色的,月无异的气韵是白色的。她不自觉低头轻笑了一声,怎么会呢,这样一个心思深沉之人,却是少有的臻至纯粹。“你在笑什么?” 月无异拉着缰绳走近査宛儿,査宛儿敛了笑摇摇头,“没什么,走。你当知道应天昉在何处?”月无异看着她没有做声,倒是霍青山在身后出声提醒,“请诸位随在下来。”灵犀看看月无异与査宛儿的样子歪了歪脑袋,她觉着师叔与云中君二人总好似在打哑谜般叫人摸不着头脑。 査宛儿一行人一路踏着夜色来到应天昉门前方才下了马,将马拴好后査宛儿率先迈进了门。西梁各地的应天昉差别不大,四四方方的院子有着圆形的天井,庭中有一口大缸,养了些道门中水性的草药,几尾小鱼嬉戏其中倒是有些安逸。 应天昉不似一般的府衙,这里十二个时辰中都有值守的天师,要说起来,反而夜里才是天师们最忙碌的时候。庭院中点了灯,屋檐上朝下垂着不同颜色的经幡。 “不知四位客人来此有何贵干?”一位身着凌袍的小童子见四人进门便迎上来行礼。査宛儿去过不少应天昉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小的道子,她低下身子轻笑“在下是业山派弟子査宛儿,特来拜会,可否请见主事天师?” 小道子一听业山派的名号立马来了精神,“原是贵客!快请随小道来!” 霍青山见小童两眼放光的模样不由一笑,“业山派的名号只怕比天师府还管用。” 査宛儿回身看了一眼霍青山,霍青山一时没从这眼神中品出个所以然来,但月无异与灵犀却是心领神会。待査宛儿回过身跟着小道子走了月无异才落下一步低声吩咐霍青山,“这位面前少提天师府。”霍青山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道子领着四人向里屋走,他年纪虽小,但却走的又急又稳。灵犀盯着小道子的背影凑到査宛儿身边道,“这娃娃倒是个不错的苗子。” 査宛儿看灵犀那副模样不觉失笑,“哦?这你都看出来了?”灵犀面上微红,“小师叔,我都出师两年了……” “嗯…真厉害。”只抿嘴一笑,査宛儿便收了笑,迈进了一间堂屋。 “大人!业山派贵客至。”小道子刚到门口便高声喊道。堂屋里的众人闻声都抬起了头,愣了神。不过几息,“迎!”坐在正中塌上的一位老者高声一呼,众人皆回过神赶忙起身相迎。 査宛儿上前抱拳行礼,“在下业山派弟子査宛儿,贸然前来,叨扰诸位道友了。”灵犀跟着抱拳,“业山派弟子灵犀,叨扰诸位道长了。”月无异与霍青山跟在二人身后也抱了抱拳没有出声。 “竟是査姑娘到访……吾乃安溪应天昉主事岑磷,不知几位贵客到访所为何事?”主事天师自然听过査宛儿的名号,小业山广宁真人座下三位得意弟子唯有査宛儿一个女弟子,这姑娘年纪虽小但却不好惹。 功法强,下手狠,心智坚,便是在业山派也少有敌手,加之向来行事风格全然不似业山的派头,不大拘小节,但凡她下山,妖魔鬼怪往往都要躲着她走。是个手段颇强硬的主。 “在下近来听闻安溪出现几只怨鬼索命,且已经有几位道友殉道了,正巧我等在临县执行任务,是以特来看看有何能效力之处。”査宛儿顿了片刻才回答,灵犀有些懵懂,云中君没说是怨鬼啊? 月无异蹙眉在一旁悄悄打量起査宛儿,一时间也有些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没等他想明白了便听主事天师回道,“辛劳姑娘跑一趟,城中邪祟已除,现下已经无事了。” 话说到此处便没了下文,査宛儿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冷了几分,但面上仍是淡笑,“既是如此那便再好不过,我等就不多打扰了。”主事天师笑着拱手,“几位请便。” 査宛儿抱拳告辞,另三人满腹狐疑却没有当场询问。待出了应天昉,査宛儿看着沉沉天幕呼出一口气,“月无异,看来你说的不错,安溪城的事着有些实棘手。”她皱着眉去解马绳,“啧,麻烦。” 月无异闻言回身瞥了一眼应天昉,也跟着解开了马绳翻身上马,“我带你去见我的间人。”査宛儿微怔随后朝他一点头,之后又对灵犀道,“你先随霍大哥找家驿馆落脚,我们去去就回。” 灵犀乖巧的点点头,“小师叔你去,我在驿馆等你。”霍青山此时有慌乱,査姑娘方才是直呼了君上名讳吗?她叫君上名字了吗?君上的名字能这么喊出来吗???月无异却不在意,只朝霍青山点了点头便目送二人离开了。 待霍青山与灵犀离去二人也调转马头朝着城北而去。“何为让灵姑娘先行离去。”月无异开口问道。査宛儿目不斜视随口答,“既是间人,总归不方便。”前朝的间人较之如今更加隐秘,就连同事之间也不见得相互识得。上线与下线之间联系紧密,但再多也没有了。 月无异不知怎的忽而体会出身旁女子的贴心,间人不易,他们的安全亦很重要。若非他意识到事态紧急也不会带査宛儿前往,“多谢。”査宛儿承了他的谢,“无妨。” “你是如何发觉不对劲的。”月无异又再问道。 “你也发现了?唔…我与不少应天昉的主事打过交道,可这位的反应太过冷淡了。”想了想她又解释了一句,“非是我业山派托大,但业山派的地位于修行之人而言着实远在天师府之上。 往常应天昉的天师,便是没遇上大案也要拉着我叨叨半天,可如今安溪明明有状况他却未有半句主动。反而率先询问我们来意……我们业山派闲的么,去他应天昉还能有什么事儿?”她将马绳拉了拉,随后侧过头看着月无异道,“这太奇怪了。是以,我在提及安溪诡事之时并未按照你当日的描述来讲。” 月无异点点头,“因此你故意将那剜眼的邪祟说成怨鬼索命,实则是想进一步试探。”査宛儿回过头继续行路,“若你得的密信无误,那必定是他所有隐瞒。临走时我稍稍留意了堂屋里其他的天师,其中两人神色极不自然……身为应天昉的天师,却隐瞒此事,我实在有些想不明白。只怕此事与人祸有关。” 月无异沉默了一阵,“应天昉虽隶属祭国司,但到底也受府衙调派,如今他们敢在你面前扯谎,只怕这安溪府衙也脱不了干系。” “云中君,”査宛儿的声音冷清而认真,月无异被这一声唤的不由得提起了精神。“从灵山幻境到安溪,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月无异对上査宛儿黑漆漆的眸子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之后他突然轻声一笑,“呵呵,不如你交出纸符,我带你回京问问你的父亲大人?”査宛儿闻言眸光闪了闪,“…我父亲……?” “如何?我的任务之一如今被你截下,我也很是头疼……不若你交出纸符,我解你所惑。或许你会得到比纸符更有意思的东西…比如国师大人是何企图…而天师府…” “月无异!”査宛儿高声打断了月无异的话,月无异看着她脸上的薄怒也收起了笑脸,一派不怒自威的模样,“査姑娘已经直呼本君名讳三次了。”二人目光碰在一处,相顾静默,耳边是莎莎的落叶声,不远处的人声中还夹杂着小贩的吆喝与女子的娇笑。 “呵,君上的名讳,在下叫起来颇为顺口。”査宛儿终是先行打破了对峙,“君上若是不高兴…怎着,可是要治在下一个不敬之罪?” 月无异旋即跟着扬了笑意,“岂敢?”二人不再言语,继续朝着城北赶路。 第15章 安溪诡事2 月升中天时二人来到了城北一户不起眼的人家,月无异与査宛儿半道上便将马解了,留在了一间赌坊门外,进了赌坊月无异拿着玉牌便畅通无阻的被人领着来到了后门。往常在外月无异总是束发包着巾帽将一头白发遮的彻底,往来各处全凭玉牌行事。二人从后门离开赌坊,然后再一路步行来到一户人家院门前。 月无异敲了敲门,不多时院中响起应门声,主人家打开门行礼,“不知郎君有何贵干?” “在下初到安溪,听闻你家安溪茶最为甘甜,可惜今日晚了时辰,不知明日可买得到茶?”主人家闻言再拜,“郎君可算找对了,我家的安溪茶可是地地道道的五两茶。” 月无异点点头,“四两可否行个方便?”那人愣了愣,随后又道,“四两欠些火候,还是五两的好。”月无异执着道,“在下只要四两。”听罢此言主人家打开门将人迎进院子,“那便请郎君进来瞧瞧。” 査宛儿皱着眉打量二人,心中腹诽道,这都什么暗语?什么乱七八糟的?听起来一点都不厉害啊!跟她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傻极了!月无异不经意瞥见査宛儿有些懊恼的神色。 忍不住笑了仿佛听见了她的想法似得,“有那么难接受么?”査宛儿嫌弃的撇撇嘴,“暗语什么的,怎么的不得是几句诗词曲赋么,亏得你系出名门……”月无异扶额叹息,“査宛儿,你怕是没少看话本子。那玩意儿少看,看多了人会傻的。” “啧,你…诶?你喊我名字作甚。”査宛儿拉了一把月无异,“现在咱俩可扯平了。”月无异抽回衣袖,冷哼道,“你一天不交出纸符,你我二人就一天扯不平。”査宛儿闻言横了月无异一眼。 “小人闻一,不知大人如何称呼?”间人将二人迎进里屋将门闭好。月无异拿出玉牌示意,那间人待看清玉牌赶忙下拜,“不知君上亲临,可是有何要事吩咐。”月无异朝査宛儿抬了抬下巴,査宛儿旋即会意。 “我们此番前来便是要听听安溪的鬼故事。越详细越好。” 约莫十六日前,莲花里正街出现了一具男尸,男尸的本尊原是一家酒楼的老板,此人姓黄,更夫寅时三刻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还冒着微微的暖意,想来死的不久。这人在安溪城有些脸面,更夫一下子就认出了他,其人死状可怖,双眸被剜只留下两个血窟窿,嘴巴大大的张着,一副极度受惊的模样。 “若是有人亡故,第一时间报官便是,何以觉得是邪祟作乱?”査宛儿食指轻轻点着桌面,有些疑惑。闻一点点头,“姑娘说的不错,那更夫确实报了官。起先也着实当做一起凶杀调查。”他顿了顿,“谁料这案子还没查出什么头绪第三日又出现了另一名死者。” 月无异凝了凝神,“想来死状也是别无二处了。”闻一点头称是,“出现新的死者本也不足为奇,奇的是待到第五日第三名死者的出现。当时发现第一名死者的更夫也在那处,那更夫吓得不轻,据闻当时话也说的不利索,但从之后的口供来看,此案的犯人却不是凡人。” 第三名死者遇害时第一起案件的更夫也在现场,死者原本是买醉后被酒肆的侍酒送回家,但半道上突然大喊大叫着有个女子在朝他走来。但当场的侍酒并未见到那位女子,二人拉扯之际遇上了更夫,那更夫瞧的清楚,第三名死者是凭空被剜去的双眼,之后不久便没了声息。侍酒与更夫能够相互作证。 “听说之前已有天师介入,那应天昉如何断的?怎么又听说有天师殉道了?也是剜眼死的?”査宛儿拧着眉,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死者所说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为何当场三人却只有死者一人见到。那在场的二人会不会说谎呢。 闻一此时有些严肃的看了一眼月无异,想了片刻才道,“应天昉断的是女魅作乱,其后也开了坛起阵,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小人不知。但确实有两名天师死了,却…却是中毒而亡的。” “中毒?” 査宛儿惊诧出声,随后与月无异对视一眼,査宛儿低头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比划,“剜眼死者、女魅、天师中毒……那应天昉如何结案的?” 闻一摇摇头,“小人也不知为何此事草草结案,只是两位天师死后不久便结案了,且那之后的十五日,也就是至今日,再未出过事。”到此处为止,间人所知的此宗诡案已悉数告知二人。月无异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对査宛儿道,“査姑娘可否行个方便,我有公务要交待。”査宛儿点点头,“我去院子里等你。”说罢起身出了屋子。 待门重新合上月无异才开口,“事情查的如何了?”闻一作揖答道,“从方洲来得船在乾元便转了向从陆路到了安溪,前些日子安溪封了城一日,我们的人跟到城门口便被拦下,那几辆马车也被拦了,只是当天夜里却又悄悄进了城。待到我们的人进城与我联系上只发现一辆马车送入怀绮楼,其他的还在搜寻下落。对方应该已有防范。” “如此说来,此事与安溪的府官脱不了干系了?”月无异握了握拳又松开,“盯紧那个张越。”月无异理了理袍子起身,“那几名中毒的天师中的可是一枝花?”闻一摇摇头,“小人也曾有此猜测是以曾经偷偷溜去查看了尸体,但他们中的只是普通的砒霜。”月无异点点头,不再言语。 月无异有些摸不准他在查的事是否与安溪的剜眼女魅有关,但是这中毒而死的天师着实有些离奇。他打开房门迈了出去,此时査宛儿正背着手抬头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开门的动静査宛儿回过头看向了月无异,“云中君忙完了?”月无异点点头,“我们先行回去。” 二人回到主道上才重新低声交谈起来,“敢问云中君来安溪所为之事与这诡事可有何关联?”云中君大老远从京都来安溪,她料想应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如今能够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她一时间也有些不知从何处着手。 未等月无异回答她又在开口,“我非是在职的天师,即便师从业山派,若无主事点头,自然也是没有资格查看应天昉的卷宗的。虽说如今所谓的女魅之事已了,但天师殉职一时却未有个结果,这事儿确实有些不寻常,可应天昉既已结案,只怕我也有些无从出手了…” 月无异低低呼出一口气,“是以,你……是想让我从那两位天师的死着手?”査宛儿眼眸亮了亮,“君上英武。” “我将姑娘从禹城请来,自当为姑娘行方便,此事我应下了。”月无异停下脚步,轻声答应。査宛儿有些诧异他答应的如此爽快,“那在下有什么可为君上效力的?” 月无异轻轻一笑,心道这人倒是敏锐,“先回去,我确实有些事需得査姑娘出手。女魅之事或与我在查之案有关。”査宛儿有些疑虑的哼笑,“君上的大案,是我能听的吗?” “虽怕打草惊蛇,但此案的突破口说不定便在姑娘。”査宛儿神情稍稍严肃起来,“既是如此…此番安溪之行便有劳君上照拂了。” 二人赶回驿馆时已经月亮已经偏移,两个人都饿得不行,霍青山让后厨温着夜食,见二人归来立马将热饭热菜摆上桌来,四人围坐客房月无异不禁笑道,“青山总是这般周到。”査宛儿借着轻松的气氛笑着尝试问道,“说来霍大哥家里亦是修行大族,是什么样的机缘竟然断水流的传人效力于云中君的?” 月无异没有出声,倒是霍青山笑的有些辛酸,“三年前我云游在外,恰巧被君上所救,后来跟着君上养伤的日子经历了几场与北齐的摩擦,之后便决定自废修炼之道法跟随君上了。” 査宛儿看着霍青山,从他看似轻松的话语间却读出一种不堪回首的隐忍,她虽是有些好奇,但到底没有什么喜欢刨根问底揭人伤疤的爱好。“想来云中君少年英豪乃是国之栋梁,才教霍大哥决心追随。”趁机拍了拍云中君的马屁,场面话么,她也是会说的。 月无异有些无奈,终是觉得这人着实有些喜怒无常,有些棘手,只是当下确实需要与她联手。“说说正事。”月无异放下碗筷,接过了霍青山递来的茶盏, “其实,安溪并非第一个发生剜眼命案的地方,早在今年开春之际扬州府便出过这等乱子,当时共有四名死者遇害,后来扬州应天昉接下此事,不多久便宣告结案,扬州此后也恢复了太平。” “你当时在扬州府?”査宛儿不解,“立春前我去凤来县,曾经途径过扬州府,但当初我并未察觉扬州有何邪祟不洁之气。”月无异想了想先将扬州之事按下不表,“我那时并未在扬州,扬州府也只是一个开始,之后不久在淮安府、越州,都相继出现了相似的案子。安溪,是第四座城了。” 査宛儿沉默半晌,随后抚着茶盏的杯沿出声道,“纵使这四城的剜眼案内有乾坤,可云中君为何会在意应天昉的案子。这案子未曾上报祭国司吗?”月无异闻言先是看了一眼査宛儿随后又看了一眼霍青山,霍青山领会其意开始解释。 这几个月,月无异一直在追查的其实是一宗拐带女子的案子,此案初现端倪是在越州,月无异便在追查此案的过程中查到再之前的线索来自于淮安府与扬州府,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又发现这三座城中皆发生过剜眼诡事,可他在京中的间人却传信说祭国司似乎并未接到剜眼案的折子。他并不确定这两件案子是否有关,并且在前些日子里西梁国君命他前往黔灵山庄一趟。 也就是这一个临时的命令让他结识了査宛儿,后来拐卖女子的案子辗转来到安溪而安溪城也再一次出了剜眼案,并且出现了第一起有目击者的死亡现场。是以他决定向査宛儿发出邀请,虽只有短短两次接触,但他笃定査宛儿决计会与他同来安溪。 女子拐卖案背后的黑手很是有些手段,月无异每次都比他们要慢上半步,他虽查到端倪可是背后牵扯甚广,若无确凿的证据只怕无法连根拔起。且他需要一个正面发难的契机,而剜眼案,或许是一个机会。 已经大致了解来龙去脉的灵犀在一旁出声道,“小师叔,在驿馆安顿好之后我便起阵查看过,如今的安溪城着实没有什么邪祟之气。”看着査宛儿向她投入赞赏的眼神她才继续道,“若是如那掌事的天师所言,如今女魅已除,那我们要如何查这件事啊?难不成要坐等命案再次发生吗?” 査宛儿吐出一口浊气,摇摇头,“那太被动了,我打算明日先去见见那两名目击者。”月无异点点头,“青山明日去查查安溪死的那两名天师。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霍青山领命应是。 “行了,天色不早了。今日便到这儿。”査宛儿起身掸了掸裙子,刚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步子扭头朝月无异一笑,“我若助你破了此案,纸符之事…” “呵,你想都别想。” 査宛儿瞬间冷了眉眼,啧了一声便带着灵犀一道出了房门。 第16章 安溪诡事3 第二日一早月无异与霍青山便离开了驿馆,査宛儿与灵犀用早饭时向店家稍稍打听了剜眼女魅之事。早饭后正当二人要离开却见月无异回到了驿馆,“您这是?”査宛儿有些不明所以,月无异摇了摇头,仅喝了口半冷掉的茶水便道要同她们一道去见那更夫与酒肆的侍酒。 三人没有骑马,沿着街道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安溪的早市看起来挺丰富啊!”灵犀见什么都觉得新奇,往莲花里的正街上一路皆是各式商贩,安溪虽算不上什么大城,但也算得富足,吃喝自是不少。査宛儿朝她笑了笑,“早市摊子最有烟火气了,你瞧那些热气腾腾的餐食糕点,似乎都比精致的夜食倒要可爱几分。” 月无异默默不语的跟着二人,他时不时的盯着査宛儿打量,心里仍是琢磨着纸符的事。他去灵山幻境之事虽是陛下旨意但想来定然是国师的主意,他至今没想明白这件差事为何会落在他身上。且在灵山幻境中又恰巧遇见的是国师大人的外在修行的女儿……如今纸符被査宛儿收入囊中,他这件差事砸在了手里,可然后呢?然后…… “月公子一路无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思绪被査宛儿打断,月无异回神随口答道,“我在想,既然已经多日未曾有邪祟出现,那可还有别的法子能将他们逼出来?”灵犀歪了歪脑袋托着下巴想了想。 “唔…理论上来说若是他们尚在城中,那么即便他们隐去气息也是有法子叫他们现身的,可问题是既然能隐去气息不叫我的阵法发现,那必定是有些道行的邪祟了。首先得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才好对症下药!我说的对不对小师叔?” 査宛儿点头,“确实如此,这也是我去见那两名目击者的原因。得先知道对方的底细才行啊…”虽然有可能正如岑磷所言此案已了,但之前在扬州、淮安与越州皆有四名死者,安溪如今却只有三名出现。她不知道这死者的数量是个巧合还是真的有所关联,可她却有一种直觉,安溪诡案并未就此结束。 “依公子所言,之前的三城皆有四名死者,可如今安溪却只出现了三人,我不知这死者人数是否有什么门道,还是仅仅只是个巧合?总之还是要先见见证人…不论如何,定不会是什么女魅作祟,倘若是女魅,在场三人不应当只有死者能看见…” 三人先去酒肆找了当晚送死者回家的侍酒,酒肆此时还未迎客,看守店铺的小二被三人敲门吵醒语气却不见半分埋怨,仍是乐呵热情的接待。小二掩面打了个呵欠,一边笑道,“三位客官来的不巧,咱们午后才迎客呢!要不您几位晚些时辰再来?我们家的春思绿可是远近驰名、独一份儿的好酒!” 灵犀面做可惜状,“倒是我们来早了。”她看了一眼査宛儿,后者稍稍凑近那小二道,“无妨,酒可以晚些喝,但在下有些事情想请小哥帮帮忙。”小二看见半掩在袖口下的一小块碎银子赶忙抱手作揖,“客官有何事尽管吩咐便是,无需使着银子的!” 几人没想到这小二倒是个老实人,査宛儿摇摇头还是将银子塞给了他,“我瞧小兄弟你是个实在人,我们既托你帮忙自然不该叫你白忙活。我想找一位姓白的侍酒,不知这位侍酒家住何处,我们该如何寻他?” 那小二愣了愣,微微蹙眉,“不知三位寻他有何要事?”月无异看了看眼前这个眉目清秀的小二,年纪十六七岁的模样。“小兄弟勿急,我们并无恶意,只是之前关于剜眼一案还有些事情想要再问问。”月无异安抚的对小二笑了笑。小二听罢更加疑惑了,“那案子不是结了吗?可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他神色透出些惶惶,倒像是真的害怕。査宛儿此时心里也有了底,想来之前的供词并未作假,“想必小兄弟便是那白姓的侍酒了,”她从怀中掏出了业山派的令牌。白侍酒看清令牌愣了愣,便将三人迎进了酒肆之中,他给三人倒上热茶也被喊着坐了下来细说起那日的情形。 那日子时刚过,第三名死者便已经喝多了,店主见此只好让小白送他回家,小白驾了车从莲花里往西城走,半道上车里的醉汉突然惊起闹腾起来,于是乎小白将车马靠在路边停下查看。这时候更夫打着梆子路过,正是子时三刻。 “他是突然醒的?”査宛儿问出声,小白点点头,“我扶他上马车时他尚醉得厉害,半梦半醒的。一直到那时却好似突然清醒了一般。”灵犀赶忙接过话问道,“那当时候你可有察觉周遭有何异常之处?唔……比方说,突然变得有些冷?周遭起了大雾?那天有月亮吗?月亮有没有被突如其来的云彩遮住?” 小白摇摇头,“这入夏的时节自然是没有大雾的,那日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天气很好,夜里虽说散了些白日里的热气但也绝说不上冷,月亮也亮堂的很,并未有乌云遮月。” 月无异看看査宛儿,査宛儿感受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抬眼回望,随后道,“通常有邪祟出没都会伴随一些异状,最常见的便是灵犀说的。”她想了想,又对小白道,“你再好好想想,当时有没有听见或看见什么?那死者当时可有说些什么?” 小白仔细的回忆了一番,最终还是道,“小的着实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那位客官也只是喊着有鬼有鬼,别过来这些话。他当时吓得不轻,一直抓着小人往小人身后藏。喏…我这手臂上还有他抓伤的痕迹。其余便再也没有了。” 査宛儿有些头疼,如今死者已经火化无法验尸,官府的卷宗只怕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三人道了谢道别了侍酒,又去寻那日的更夫。更夫的供词与小白几乎一致,但就在三人打算告辞时更夫突然道,“对了!那日我隐约听见了一阵摇铃声!但是声音太轻了,一下一下的,响的也很慢…小人也不敢确定。” 査宛儿愣了愣,摇铃声?“…多谢。” 三人走在大街上,査宛儿仔细的回忆着二人的话,唯一的线索只有那更夫所说的摇铃声。“敢问月公子,这四城的死者可有何相通之处?”月无异摇摇头,“我仔细查过,这些人并不相识,他们之中有官员,有普通商贩,还有一人是个剑客。我暂时亦无甚头绪,更多的消息只怕还需等些时日。” “公子之前说过,是因调查拐卖女子一案才注意到这四城的剜眼案…”査宛儿低喃,低头想着些什么,月无异应声,“不错,偏偏是这四城,偏偏这些死者因由相同,是以我才觉得这些死者兴许与拐带一案有关。” 灵犀若有所思道,“倘若……不是邪祟呢?” 査宛儿闻言一顿,随后轻抚了一下灵犀的脑袋,“我亦有此猜测。”她回过身对月无异道,“这世间能以旁门左道之法取人性命的并非只有妖魔鬼怪。” 月无异挑挑眉静待下文,灵犀解释,“按说邪祟作乱不论是妖魔还是鬼魅都无法完全隐藏自己的气息,更加不可能做到只有受害者才见的到。”査宛儿点点头,“方才我们已经见过两位证人,我瞧他们所言应当没有假话,是以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那便当真除了被害者旁得人是见不到凶徒的,如此便可排除是邪祟作乱。应天昉果然说谎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女魅。” “査姑娘可是有了眉目?”月无异见査宛儿面色笃定,心里有些期待。査宛儿点点头,“那更夫说隐约听见摇铃声,这让我想到了西疆有一巫族,善用咒术。只怕那些人…或许是中了诅咒被害的。” “诅咒?” “不错,诅咒有极强的针对性,唯中咒术者才会遭殃。倒是符合剜眼案的情况,那更夫说曾听见的声响应当也不是什么摇铃声,而是七寸钉。七寸钉乃是施咒时咒术师所使用的法器,那声音确是有些像铃声。只是铃器乃是道门法器,用法全然不同。不过我对咒术不大有研究,要是阿迟在就好了…” “阿迟…?”月无异有些诧异,她倒是还有不擅长的。灵犀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如果宋师叔在的话就好了,他对这些旁门左道的…啊不是,我是说宋师叔博学多闻…定当会有办法。” 査宛儿见灵犀那般瑟缩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他还没将你身上的禁言咒给解了?”灵犀小脸苦兮兮的点点头,小声回答,“宋师叔可太记仇了……嘶!”灵犀捂着嘴疼的流眼泪,得…又咬到舌头了。 灵犀跟着査宛儿总是言语间不自觉的埋汰宋迟,是以某一回宋迟给她下了禁言咒,一旦出言不逊便要咬舌头。这咒都过去大半年了,査宛儿没想到竟然还未解开。她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看着一旁错愕的月无异她努力忍下笑意, “我二师兄向来喜欢捉弄小辈,是以给灵犀下了个咒,若是言语不敬便会咬舌头,哈哈哈,真是个小心眼的。”月无异见二人情状心里也稍微松快了一些,“没想到业山派的弟子倒是比旁的修行门派更为豪放些。” 灵犀大着舌头吐槽,“那倒不是,门派里自然也有端方正经的师叔师兄弟们。好比小业山的林师叔还有我乘风师兄,都是板正的不能再板正的人了。”査宛儿闻言痛心疾首的摇着头撇了一眼灵犀,“我们小犀儿还是太年轻了些……”灵犀满脸疑惑的回看査宛儿,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三人一路回到驿馆时已经快到晌午,不多久霍青山也回到了驿馆,四人再一次围坐客房。霍青山带来的消息不是很乐观,殉职的两位天师在应天昉的主持下已经火化。 二人的卷宗加了密并不和普通的卷宗放在一处,白日里应天昉当值的天师疏于防范才叫他找着机会溜进了卷宗室,但是加密的档案封了符,霍青山打不开。他打算等入夜再去府衙看看,这两位天师死于中毒,府衙应当也有存档。 査宛儿沉默了一会儿,“今夜便让灵犀去应天昉查卷宗,霍大哥你去府衙。我打算夜里起阵招魂,若真是咒术,对方不动手我们很难找到他的踪迹,只能招亡魂来问问有没有旁的消息。” 月无异愣了愣,“真的能招来亡魂?” 灵犀迟疑了一瞬,“不好说,枉死之人也并不都会留下残魂。”査宛儿垂了垂眼,“此案死者的魂招不来那便招招旁的,我就不信这安溪城就没一个鬼见过那孽障。”月无异听这话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感,但也说不出违和在哪处,“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公子便替我护法,我起阵时不可被打破施法,残魂敏感,一旦被惊扰吓跑下回再想找他们就更难了。”査宛儿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这里面是牛眼泪,入夜后抹在眼皮上便能助你见到亡者。”月无异有些诧异的接过,“传闻竟是真的?” “寻常的牛眼泪自然是不行的,得需寿终正寝的老牛死前之泪,省着点用,这玩意儿可花了我不少银子。”月无异摇着头笑了笑,“姑娘倒是精通俗世。”査宛儿甚是无语的瞥瞥面前的男子,鼻子冷哼出气来,“怎的,天师就不吃饭不使银子么。” 月无异听罢更觉好笑,不由记起在酒肆门前査宛儿给侍酒塞银子的情形,心道这人往日里虽也说不上仙家派头,但到底是个专业能力极强天师,可是相处久了便发觉,她未免也太食人间烟火了些,倒是有些……可爱? 第17章 安溪诡事4 査宛儿日常用度并不奢靡,毕竟是修行之人,心思不大放在这些上面,不过她确实对吃有些自己的讲究,毕竟是査家的大小姐,即使离开了京都,天师府也从未短过她银钱,且业山派是受四国供奉的门派,门派还掌管着良田与商铺,大业山自有管理弟子们用度与零花钱的。 査宛儿的师父曾于下山游历中对三个弟子说,他是最最瞧不上佛门那些假正经的,说什么遁入空门,那“门”岂是取了空名就当真可以四大皆空的?人活世间,哪能当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一边说着金钱乃是阿堵物,一边还要收人香火钱,明明他们连降妖除魔都不会,遇事念上几句经便能叫人跪拜、奉上真金白银,真真叫人瞧不上。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正在一座古寺借宿,査宛儿听完师父所言默默朝着金光大殿的方向合掌拜了拜,口中默念一句阿弥陀佛,佛祖慈悲,勿怪勿怪,这都是师父他一个人的心思,和我们师兄妹三人可没有一点关系啊… 査宛儿将这一桩往事讲于三人听,几人冷俊不禁笑起来,“我师父啊明明嘴上说瞧不上人家,私下好友却是一位僧人,每逢下山必要去找人家喝一杯,只不过他喝的是酒,大师喝的是茶,叫人无语至极。” 月无异觉得这位广宁真人甚是有趣,他笑着抬头看了一眼査宛儿,看着査宛儿脸上漾着温柔的笑意,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悸动。他已经很久没有向人聊起过他的父母亲人了,往事好似已经离他很远,他一个人独自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偶尔回望时却发现身边再也无人可分享沿途风景。 査宛儿说起师父师兄总是难得温柔,但是以她的身份,终是要回到京都去的。“你应当很是不舍业山派。”月无异不自觉说出心中所想,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有些冒犯,四人都愣了愣。査宛儿错愕了片刻只浅笑道,“我师父常教导我们,尘缘聚散皆有时,没什么好执着的。” 语毕一时无人接话,一片静谧中灵犀忽而蹭过去一把抱住査宛儿的胳膊,“我才不要,我就要一直跟着小师叔,永远做师叔的小尾巴。”査宛儿揉揉灵犀的脑袋,“唔…那你可得吃少些,我可不想养大尾巴狼。”月无异见状低头露出淡笑。 当夜几人用过夜食便按先前的安排各自忙活去了,因应天昉不知在此事中扮演何种角色,査宛儿怕在城中起阵会打草惊蛇,是以便领着月无异出了城,打算在城郊北角寻块阴气重的空地布起阵法。 待到明月高悬,査宛儿在阵法中燃起三炷香,一炷封阳,一炷定阴,一炷请魂。香炉旁还摆了三碗白米饭,每一只碗中都竖直插着一双筷子。月无异抱着刀靠在一旁的树下,只见阵中之人右手持短柄摇铃,左手捏了个手诀,随后口中念起他听不懂的经咒。 不多时,周遭刮起了一阵风,冷森森的,査宛儿念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停了经咒,睁眼看了看天色,随即一震手中的摇铃,清泠的声音随着风息泛开,不知哪来的云朵将月色掩住。随着第二声道铃响起,燃在阵法四角的烛火突地熄灭,阴风更盛。霎时间二人眼前陷入一片晦暗,月无异拎着刀正身戒备。 待到第三声道铃响起,四下风息骤停,月亮也从云层后露出了颜色。二人静默良久,四周再无动静。“这是失败了?”月无异拧着眉看向阵中盘坐之人,后者好一会儿才轻声答道,“再等等。”又过了一会儿,四周依旧只有虫鸣,二人呼吸可闻。査宛儿蹙眉啧了一声。 她放下摇铃起身上前,将还未燃尽的三炷香拔出,倒插进香炉之中,“敬酒不吃吃罚酒。”旋即又燃了一张纸符一道塞进了香炉,并将插在米饭上的筷子也拔了出来,将碗倒扣了起来。月无异看着她的动作不敢出声打搅,只心道这人耐心应是到头了。 纸符燃尽之时,四周的树叶猛地颤动起来,飞鸟惊起啼鸣。月无异拈了一缕头发在手中瞧,并未起风。动静闹了好一会儿才歇,随后月无异便见两个半透明的人形凭空出现,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提刀向前迈了几步。 待那两道人形走近他们的身体才逐渐变实,脸上皆是一副懵懂之色。査宛儿瞧着眯了眯眼,将手背在了身后。“道君饶命!”其中一个鬼魂待看清査宛儿,立马拜下讨饶,査宛儿挑挑眉,“你都死了,还饶什么命?”她又看了看一旁另一个鬼魂,那残魂目露迷惘,又逐渐显出阴沉,査宛儿脸色也跟着黑了黑。 跪在她跟前的鬼见状赶忙道,“他刚做鬼不久不懂规矩,道君勿怪。不知道君招我们前来有何吩咐?” “听你意思,你做鬼许久了?那你怎的还敢在人间游荡?” 那鬼魂愣了愣,赶忙道出原委,“道君有所不知,我叫王池田,是个早市上卖肉的摊贩,一直勤勤恳恳早出晚归供养家人,一个月前我死的突然,可怜家中只余下妻子一人照顾老母幼儿,实在难以放下,所以只有入夜现身聊以安慰内子,待她缓和了,我定会去往爻山。”他说的楚楚可怜,“还求道君不要将我驱散!我定不会做那害人之事!” 査宛儿闻言收敛了戾气,“当真?”王池田不住的点头,“当真当真!”査宛儿回身瞧了一眼月无异,月无异接收到她的眼神微微有些愣神。但也只匆匆一眼,她又转过去往前迈进一步,“我找你前来是有事想问,你们可知前些日子城中有人因邪祟剜眼而死?” 王池田顿了顿,一时没反应,倒是一旁另一只鬼忽而煞气腾升,眼睛流出血泪。査宛儿见状了然,“若我疑惑得解必然心情甚好,自然也就打算日行一善了。”王池田领会其意拉了一把另一个鬼魂,“道君!我知道我知道!这人便是死者之一的李伯良!” 李伯良被拉了一把终于有些动静,他抬头看了一眼査宛儿,“幺…幺娘…”査宛儿愣了愣,“你说什么?” “幺娘… 幺娘…” 査宛儿上前做剑指抵住了李伯良的眉心,“李伯良,你是如何死的?” “幺…幺娘…” 见他神思混乱査宛儿指尖继续蓄力,“李伯良,你的眼睛呢?你的眼睛去哪儿了?!” 李伯良听她提起眼睛,忽而痛苦的双手捂脸,红黑色的污血从指缝中溢出,刹那间凛风乍起,“李伯良,幺娘是谁?是幺娘剜了你的眼睛吗?” 査宛儿凑进一步厉声问话,谁知一旁的王池田突然暴起,一双利爪朝着査宛儿的后背猛地袭去! 査宛儿似是早有防备,她拽着李伯良闪身躲开,其后月无异抽刀而上,只一刀便将王池田的亡魂斩碎。李伯良不知怎么的,见王池田伏诛,竟全力挣脱开査宛儿钳制,一头朝着月无异的刀刃撞了上去也化作了一道青烟而散。 “……” 査宛儿默然无语,月无异更是有些发懵,“这…是什么个章程?”査宛儿摇摇头,“如今只有幺娘这一条线索了。”月无异收刀入鞘,“你怎知那个王池田不会安分。”他想起査宛儿对他使得眼色。 “月公子没听过’鬼话连篇’一说么?”査宛儿收拾起阵法并未回头看他,“鬼说的话,不可轻信。”月无异咧嘴失笑,“缘是如此说法。”他觉得有些新奇,待査宛儿收拾的差不多了他再又开口,“明日我会让城中的间人去查一查这个幺娘,只是不知究竟是哪个字…” “需要多少时日?” “以我之猜想,剜眼案与拐卖案有关,此女子极有可能是被拐的女子之一,如今大抵流落风月之地,抑或是近些日子嫁入安溪城的某家做了妾室。只查这些人的话,大抵需要三日。” 二人跨上马,看了一眼从云中探出头的那轮明月,“那便三日,这次下山匆忙,我得趁这几日洗两件趁手的法器。若真是咒术师,未必那么容易对付。”査宛儿呼出一口气,碎碎念,“本以为这一趟下山能轻松些才带了灵犀一道,不成想倒真是历练来了。” 月无异打趣道,“你这般想躲懒,缘何还入道门。”査宛儿偏过脑袋神色很是认真的瞧他,“许是投胎的时候没瞧清楚天师府的大门。以为这高门大户的,能过些锦衣玉食的轻松日子,谁知这门头再高,也不见得都是享福的人家啊。”月无异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人竟是逗他呢,看着査宛儿踢马走远的背影他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二人回到驿馆时灵犀与霍青山都还未归,是以只好先行各自回房洗漱歇息了一会儿,一个时辰之后灵犀与霍青山终于回到了驿馆,两人还未来得及换下夜行衣这便与査宛儿、月无异坐下来详谈。 “卷宗都在这里了,我粗粗看过,不论是应天昉还是府衙的都缺了验尸的部分,卷宗上只有寥寥几笔。”霍青山将卷宗摊开,“但应天昉这一份上却有一处不同。”灵犀在一旁点头,“应天昉这份上写着三名死者的左耳耳后皆出现了一道黑线,仿佛是深入经络一般。” 査宛儿与月无异接过卷宗仔细翻看,半个时辰过后二人才将卷宗看完。“将卷宗暂且扣下。”月无异心中已有八分把握,这卷宗将是撬开此案的第一把钥匙。 “死者耳后的黑线想必是中了咒术的症状,明日我要闭关洗潋法器,这三日你们务必找出那个幺娘。”査宛儿捧着茶杯嘬了一口热茶汤,“现下我已明了了,那咒术并非一般的诅咒。那人所用乃是引招生魂。” 灵犀闻言瞪大了眼睛,“生魂?竟是生魂?难怪…她能躲开我们的法阵不被察觉踪迹,果然根本就不是邪祟作乱……” “何为生魂?”月无异问道。 “人的魂魄离体通常有两种情形,其一是身死,魂魄离体变成残魂,若无特殊缘由残魂很快便会消弭去往爻山,若有强烈念想便会化成鬼。另一种情形便是身未死,但魂魄离体,也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即为生魂。这灵魂出窍亦是分为很多情况,其一便是施法将魂魄从肉生中剥离出来。”査宛儿一边解释一边思考着对方的作法。 “魂魄离体肉身便会失去意识成为活死人,想来那咒术师便是如此做的…那人定是用了什么方法对死者下了诅咒,然后利用生魂行凶,但生魂因肉身未死算不得邪祟,一般对付妖邪的方法根本找不到她,我们如今只能找到那具肉身或者那个施咒者方能进一步了解此事。” 査宛儿脸色严峻不少,她侧头看着即将沉下去的月亮喃喃道,“如此悖逆天道的行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了…” 月无异听到她的自言自语有些不解,“什么?”査宛儿收回心神,摇了摇头。 第18章 安溪诡事5 月无异听到她的自言自语有些不解,“什么?”査宛儿收回心神,摇了摇头。 根据所得的卷宗来看,这生魂很是有些蹊跷,它现身时只有中咒者才会得见,且若人的视线从它身上移开,下一眼便会发现它离自己更近了。这一条消息是之前的死者处无法得到的,査宛儿看卷宗看到这一条时有些惊讶,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一条消息竟是从中毒死的其中一名天师处所得……那便说明,这位天师亦中了诅咒! 天师中了咒法,却并未死在诅咒之下,而是中毒而亡,这也太诡异了。其中缘由根据这位天师的笔录并不算难猜测,他应是调查案件的过程中被下的咒,是以他很可能曾经接触到了那位咒术师,可他的卷宗之中却并没有相关的记录,或许是被人有意抹去了。如此一来,既是人祸,此人很可能是与拐卖女子一案多有牵扯才被灭的口。 根据这条线索査宛儿第二日一早便独自出门寻觅法器,她买了几张空白的符箓,又买了几面大小不一的圆形铜镜,应对那生魂的办法她大抵心中有数。待置办完用具她便回了驿馆紧闭起房门。这一日月无异并未见到査宛儿,灵犀无事可做,只得在査宛儿房门外封了个阵,随后跟着月无异与霍青山一道出了门。 月无异耐心的等了两日,终于从间人处得知了幺娘的身份,此人是安溪城最大的妓馆怀绮楼的妓子,“怀绮楼多为卖艺不卖身的艺者,说来有趣,这幺娘的独门绝技竟是卜算。”月无异将消息分享给灵犀与霍青山,觉得这事说起来甚至有些荒唐。妓子卖艺,其艺却是卜算。 灵犀瞪大了一双杏眼,“卜算?她是道门中人?”霍青山闻言也是不解,“若是道门中人,何以会被拐去风尘地?”这世间重道,寻常人压根就不会去打道门中人的坏主意,这是真真会招至业障天谴的。月无异摇摇头,“看来得亲自走一趟了。”他想了想才对灵犀道,“灵姑娘便不要与我们同行了,你便候着你小师叔。” 灵犀想了片刻,最后乖巧的听从了月无异的安排,本以为月无异这一走第二日便会带着消息回来,可谁知一连两个日夜过去不但人没有回来,竟是连消息也未有一丝传回来。三日过去,査宛儿终于打开了房门,灵犀心里先是一松,随后又急匆匆的对小师叔说起月无异去了怀绮楼一事。 査宛儿眉头挑了挑,“两日未回?许是君上兴起而忘返呢。”灵犀有些诧异的大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了,月无异也是个男子啊。“可是…可是云中君…” 査宛儿见灵犀一脸幻灭的表情有些无奈又好笑,她就是嘴贫随口一说,云中君自然不当是那等会轻易被美色所惑的普通男子,她只是隐隐担心若是着了道呢?他实在不该如此草率的独自前往。想着月无异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心道,难不成里面还真有比他好看的姑娘? 査宛儿当下便决定今夜带着灵犀一同前往怀绮楼一探,谁知还没等入夜,月无异便同霍青山一道回来了。月无异回到客栈时査宛儿正换了一身男装刚迈出房门,月无异在廊下与她遇上二人皆是微微一愣,那人褪去了裙衫,一身黑色银绣麒麟纹圆领袍很是不羁俊秀。长长的马尾甩在脑后,她并未戴冠只攒了一根玉竹簪子。 虽是少年郎的装扮,但那红唇明眸潋滟的样子,再不施粉黛也装不出一副男子的模样来。月无异旋即抱了臂倚着廊下柱子含笑打量她,査宛儿被盯得有几分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才道,“听说公子走了两日未归,看来这怀绮楼当真不简单。” “是以,道长打算去怀绮楼搭救在下?”月无异笑的有一点揶揄又有一丝蔫坏,清风扬了扬他垂下的银发,夕阳下的月无异一派少年风流的模样。査宛儿与月无异说来也相处了一些日子,虽早知这人长得过于好看了些,但她却也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笑来。 没了往日的警惕与慎重,也没了装腔作势的儒雅温柔,自有些少年人的不羁。他本就该是这样的……査宛儿不晓得自己心里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 不过几息之间她想到了很多事,师父总说她敏感多思,天生便有悟惠天地人世的资质,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好在何处她尚未体味出来,但坏处她倒实实在在的经历了不少。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一刻对着月无异生出了一丝怜惜,这种感觉很难解释,却也很简单。 那是对一个不得不长大,不得不隐藏自己的少年将军的怜惜。她这些年见过太多了,人与妖魔,往往说不清谁更自在些,谁不想只做自己呢…父母早逝,一个人掌着军管着府,满门荣耀与辛酸并存,皆是生死里搏杀,官场中浮沉。 査宛儿轻松扬起一笑,收了在此时有些突兀的心思。“君上乐不思蜀自是不需要贫道救护,贫道不过是也想去尝尝这怀绮楼的花酒究竟是怎么个叫人流连忘返法?” 月无异分明捕捉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同寻常的神色,但是他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那人怼了回来。“啧,你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啊。”月无异笑的有些无奈。 “吃亏是福,想来贫道福缘浅薄了些。”査宛儿关好房门朝着月无异走过去,既然人已经回来了,便该要好好听听他这两日里都探了些什么消息。月无异正回身子,脸上的笑回到了往日的温和模样,“话虽如此…但还是烦请道长救护本君一回罢。” 査宛儿行至月无异跟前闻言一愣,随后便见月无异将右手抬至她眼前撸起了半截衣袖,査宛儿顺着他的动作看去,霎时便惊得瞪大了双眼。“……你!”只见月无异手腕内侧赫然一道黑色的经络显现。 一直到四个人齐坐一堂,査宛儿也没想明白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身中可怕诅咒却还在廊下跟自己若无其事的逗乐子的。回想当时他一派轻松说出请她救护的话,她便有些憋闷。月无异见査宛儿一直不说话也察觉出她似乎是生气了,抿了抿唇看了一眼霍青山。 霍青山跟了月无异几年自觉对自家君上是有些了解的,但是此时的气氛,是他应该开口的吗??这査姑娘脸黑的跟外头的夜色一般啊!姑娘年纪虽比他小,但气势向来侵人啊。 霍青山咽了咽,随后才开口道,“想来灵犀姑娘应当已经与您讲过那幺娘便是怀绮楼的妓子了…”他观察着査宛儿的脸色继续说下去,“听闻这幺娘精通卜算,我们虽拿不准她是否便是那个咒术师,但眼下没有可用的人手,是以君上便决定亲自去会会那个幺娘,我想着这也……”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査宛儿抬眼向他看过来,脸色确实更加阴沉了,“这也是万万不妥的!!!” 霍青山话锋突地一转,“尚未知道对方的底细便如此直探她的地界实在太过冒险了!果不其然,君上就中招了。”月无异微微瞪大了眼看着霍青山有些憋红的脸色,明明那日他还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的!月无异脸色尴尬的对上了査宛儿的眼神,“我自是对査姑娘很是有信心的。” 灵犀比二人都要了解査宛儿,她家小师叔若是发发脾气倒还没事,如这般不言不语才是可怖的紧。査宛儿拧着眉仍旧没说话,一时间堂屋中安静异常。月无异自觉有些理亏,便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出声。幼时他爹就曾对他说过,切莫在女子气头上辩解。道理她们都是懂的,不需要旁的人再去教了,越是找补越是叫人生气罢了。 好一会儿之后査宛儿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脸色也缓和了,当下的情形再来生气也于事无补了。“烦请君上将怀绮楼的情形说一说罢。”月无异松了口气,随后便开口讲起怀绮楼里那位精于卜算的幺娘,“那幺娘应当不是咒术师……我曾去过西疆,西疆之人长相较之中原地区有些不同,但幺娘实实在在便是一副江南女子的相貌。” 月无异想了想曾经见过的西疆人,皆是高挺的鼻梁眼眶深陷。“去怀绮楼前我便有此猜测,不论这个咒术师与拐卖女子的人贩是否同伙,她应当都不会将自己直接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也太冒险了。”这也是他敢上怀绮楼的第一原因。 若不与那人碰面,只是对上常人未必有谁能伤他,最糟糕的情况便是中咒,但只要査宛儿能按时出关,这咒术也并非是顶什么要命的危机。他们已经在安溪待了一些日子,若是再拖拉下去只怕事情只会变得更加棘手。 人贩子背后的那只手已经察觉出他们的动作了,那些人手中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女子,多等一日便多一桩惨事。昨日他在怀绮楼便已经悄悄试探过,只是对方似乎也看准了他们没有证据,双方没有在明面上撕破脸。 第19章 安溪诡事6 “果真是个会卜算的?”査宛儿有些将信未信,道门中也并非都是像她们这样修的是除魔卫道的道,专研卜算的也并非少数,“……依我之经验,多是江湖术士罢了。”学门手艺混口饭吃的大有人在。 “会与不会,准与不准我不好说。”月无异想了想,“我请她为你算了一卦。”査宛儿呆了呆,“为我?” 月无异点点头,“不错,我请她以我的字为你测了一卦。”査宛儿笑了一声来了些兴致,一旁的灵犀也有些迫不及待的亮了亮眼神,“您写了何字?” 月无异蘸了点茶水,随后在桌面写下一个“月”字。停手后他对着査宛儿一笑,后者领会其意,他这确实是去试探人的。“我未告诉她你的任何事,只言明你是一位女子。”査宛儿点点头,“若她只是个骗子,你写了一个月字说请她算一位女子,她多半会猜测此人是你的亲人或者心仪之人。月字既是情思亦是归心。” 月无异点点头,“我确实是如此想的,再者,若是替我卜算,即便算的准了,也保不齐是从我身上观察出了些什么,是以我请她为你测了一个月字。”査宛儿点了点头,示意赞同他的做法,“那她是如何解的?” 月无异喝了茶停顿了片刻,“月字无依却作依,此乃似为有根却道无根之人。”査宛儿闻言愣了愣,随后月无异又再继续,“月华无双,实乃殊色,却以月不生光彩是为前路无为之相。”这话听起来有些玄乎,但细细想来,不是什么好卦。査宛儿皱起眉,不因卜算结果不佳,而是因为那一句似为有根却无根。 “曾经有一人为我出过一卦,言曰有根似无根,我命非本命。”査宛儿摩挲着手中的小杯有些出神,“看来这幺娘倒也不全然是靠唬人立足的。”嗤笑一声,低头想了片刻又再问道,“那你又是何时中咒的?”月无异手指点了点桌面,“今日辰时之前不曾有这道黑线。” 査宛儿有些纳闷,“我有一处想不明白…之前的验尸结果所记载的黑线皆是在耳后,为何你的却在内臂?”月无异脸色略微一瞬僵硬,“……”灵犀也跟着好奇的去看月无异,倒是霍青山似是想起了什么,“是否会与接触有关?君上摸过那女子的手!” “……” “……” 众人脸色各异,霍青山方知自己失言,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找补。其实也非是月无异要去摸人家的手,而是在幺娘伸手去抚月无异胸口的时候被他捉住了手罢了。査宛儿挑了挑眉,脸色憋着“原来如此”的笑,月无异有些头疼的按了按额角,“不是摸,是捉住。”说完却又觉得好像有些越描越黑了。 “明日我得亲自去会会那位幺娘,我要给她下一道锁魂符叫她魂魄不得离体。若她便是那生魂,不可再让她害人性命了。”査宛儿收了笑,“这几日夜里我为你守夜,在你咒术祓除之前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月无异轻笑点头应下,“有劳了。”灵犀见此也道,“我也可以留下来帮忙!”査宛儿却摇摇头,“白日里还需要有人办事,夜里有我就够了。”霍青山听罢也赞同,“査姑娘说的不错,拐卖女子的案子也是不可再拖下去了。对方已经察觉了我们的动作,前两日在怀绮楼虽未正面交锋,但保不齐什么时候会要出手。” 四人一道用了夜食,其后又一同商讨了之后行事的安排,明月高悬之时便各自散了回房。月无异沐浴后换了一身青色的素袍,査宛儿来敲门时月无异发梢还未干,他捏着帕子一边擦拭一边开了门让出路。 许是沐浴的水温有些高,氤氲的水汽似乎还拢在月无异周身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雾蒙蒙的,脖子上的水珠顺着喉结滚落,本人却丝毫不在意的开了门便很是自然的坐回了桌旁。 査宛儿也是第一次与外男如此相处,虽说她过往也保护过男子,但恰遇上对方出浴倒是第一回,脑子里轰的只冒出秀色可餐四个字。啧… 月无异见査宛儿没跟着进门回身看了一眼,疑惑的蹙眉看她,“你不进来吗?可是还有什么事?”査宛儿闻言收了神迈着步子进门,门并未关上,“在想可有落下什么法器罢了。”月无异听她这么说反倒想起什么,“你的法器准备的如何了?若还是缺些什么我可以让间人私下去才买现成的。” 査宛儿在月无异对面坐下,“应是都妥当了。” 二人独处一时无言,虽然守夜这事是査宛儿自己提的,但她也没想到跟月无异这般独处竟会如此叫人尴尬。往常也未曾如此啊……她偷偷瞄了一眼月无异,他倒是面色如常很是自在的模样。 月无异为査宛儿倒了杯茶,这会儿人刚过来,也是一副洗漱过的模样,穿了身白色的裙衫,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白,倒是没了平日里的凌厉明艳,生出一派静谧纯净的姿态。査宛儿接了杯子抿了一口,从进房门就没抬过头。月无异盯了好一会儿才悟出来,这人难不成是害羞了? 月无异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多数时候都是在军中,少时不羁外放,还是后来中毒回京渐渐收了性子,才有了些温润如玉的公子样,虽然也是装的。但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京中,他都鲜少与女子打交道。一时也生出些尴尬。 “你若是还不累,不如我们下盘棋?”月无异看天色虽然不早,但也不好人家一来就说要歇息了。査宛儿微微皱了下眉头,心中腹诽道,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公子哥怎么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样。琴棋书画,除了一手小楷写得确实还不错,其余三样她实在是无一精通。 “君上觉得…我像是很会下棋的样子吗?” “………” 査宛儿一开口便将天聊死了,月无异更尴尬了,琴棋书画他最擅长的其实就是下棋了,按他父亲的话来说,下不好棋的将军不是优秀的掌军者,因此才顺口提议。他也没想过査宛儿是不是会下棋。 二人又沉默了半晌,月无异的发梢都干的差不多了。正当他想再说些来缓解一下气氛的时候,査宛儿见他要开口却是及时的制止了他。“别说话,已经很尴尬了。”月无异有些错愕的瞪大了眼睛,二人眼神相交,却是一同笑出了声。 月无异笑完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是……”査宛儿眼里的笑意明朗,“我二师兄常说,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月无异点点头认同,“你这师兄倒是个顶有智慧的。” 对面那人却是不以为然,“什么有智慧,不过是一肚子歪理罢了。” 二人笑过倒是轻松了不少,不再如之前般拘谨,月无异想了想还是问道,“灵山幻境那道纸符究竟是怎么回事?”査宛儿顿了顿,心道这人居然还在惦记着这件事……“我也很好奇,你为何如此在意那道纸符。” 月无异脑子转了两转,左右这事他办砸了,既然是砸在国师的女儿手上,那便让他们来兜底,“我在查拐卖案的期间收到了京中的密函,是陛下让我前往灵山幻境的。起先我以为目的在于幻境中传说的秘宝,但后来我在黔州见到了你父亲。” 査宛儿没想到她爹居然也去了黔州,月无异继续道,“国师大人说灵山幻境中藏着一道纸符,陛下让我带回京中。老实说我觉得此事很奇怪,纸符之事为何不在密函中一道言明而要国师大人亲自来见我,我想你父亲应当没有那么闲……”他回想起査父当时的情状,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只在临走前交代他当心业山派的弟子。 如今来看,说是当心业山派弟子,但怎么想这说的都应该是査宛儿。所以他早就知道她的女儿也会去,甚至目的也可能是一样的。他为何叫他当心自己的女儿呢…看来这国师大人与女儿的关系比外界传的还要更差些……月无异暂且瞒下国师最后的交待。 “这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査宛儿低头思考,其实最奇怪的并不是她父亲出现在黔州,而是明明事关道界,缘何会派月无异这样一个普通人去。他都已经去了黔州,为何不亲自去取呢?唯一的可能性便是,他们并不希望其他修行之人察觉此事,至少是不希望被人察觉西梁皇室在打这道纸符的主意。西梁国师出现在灵山幻境实在太惹眼了。 査宛儿此番着实是有些想岔了,査父早知她会有灵山幻境一行,月无异取符之事本就不可能隐瞒。 她爹要这道纸符做什么?査宛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四国虽有在职的天师,但修行之人只能遵循天道,不可干预国家朝政,这是千百年来这世间所遵循的法则。她突然想到那个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瞬间就觉得后背发凉。 月无异见她面色凝重却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既然那纸符你已经送回业山派,这事到此便了了。”査宛儿没想到他竟然不再讨要纸符,明明之前还一副不止不休的模样。“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你是否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査宛儿点点头,“灵山幻境其实并非是幻境,而是真实存在的一处秘境。”月无异听罢很是诧异,“那些妖魔和雪山……” “不错,那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也是见到纸符才明白了这件事。这道纸符上的法力深厚,竟能在黔灵山这样的地方创造出一方秘境,其中妖魔丛生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我已经将纸符送回了师门,这东西又厉害到有些危险危险,交给业山派才最为稳妥。”月无异很快从中找到了重点,“所以你去黔灵山庄的目的本就在此。” 査宛儿没打算和盘托出,月无异虽不是修行之人,可他是西梁皇帝的亲外甥,如今还不知道他们要这纸符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自然是不能将业山派拉进这趟浑水中。“并非如此,我去黔灵山庄确为贺寿。我此番下山本来是要去落霞城执行任务,但适逢灵山翁大寿,掌门师兄便差我顺路来灵山贺寿,因而我才将灵犀也带上了。” 月无异听着没有出声,也不知信了没信,査宛儿也不管他信不信,接着道,“后来探幻境也不过是凑热闹去寻一寻秘宝,但进了幻境之后我无意中捉了个欲神,他为了保命将一颗宝珠给了我说那便是灵山幻境的秘宝。我当时有些不信,想着去幻境的尽头探一探,若是没有别的宝贝那他说的应当是真话。这才才遇上了你。” 月无异听她一番解释,倒是没有什么漏洞。査宛儿的话半真半假自然难辨真伪,月无异点了点头,像是应下。“所以那秘宝是假的?”査宛儿摇头,“不,秘宝是真的。如今已经赠予灵山翁了,毕竟是黔灵山庄找到的东西,我要着也没什么用。” 月无异笑了笑,“你倒会做人情。”査宛儿也跟着笑,“灵犀与我关系如何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她始终没提那宝珠能预卜未来之事,这事说来査宛儿也有些隐忧,预卜未来这是何等能力,若是公之于众,或许又是一场风波。只是这事究竟如何处置,还得看黔灵山庄,已然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你想知道的就这些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譬如这纸符究竟是何人所留,又为何出现在黔州等等,许是无人能回答。”査宛儿茶喝的有些多,不由得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天色不早了,云中君还是早些休息。” 话已至此,也确实没什么好深究的了。月无异也想独自消化一番今夜所得的消息,便跟着起身朝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将门带上。” 査宛儿愣了愣,心道这人真是没什么风度,竟是让她睡在外塌她最终还是将门关好,随后走到外间的榻上翻身躺下。二人隔着十步的距离外加一扇屏风,各自想着心事都不再出声。 第20章 安溪诡事7 深夜里下了一场雨,査宛儿听着雨声陷入假寐,恍惚中感觉身前多了一道黑影挪动,霎时间便睁开眼起身捉住了一只手臂。 那手臂被捉住后明显的僵硬了却丝毫未反抗,待査宛儿借着室内昏暗的烛火看清来人也跟着僵硬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要做什么?”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恼意,许是因为才被惊醒,音调却是软糯糯的带着埋怨。 月无异不禁喉结滚动一下咽了咽,“起来喝水看见下雨了,我担心你着凉。”他以目示意了一下半开的窗户。査宛儿此时已经半跪坐在榻上,一手撑在榻边一手紧紧抓着月无异,二人离得很近,她隐隐还能嗅到对方身上幽冷的雪杉香气。“抱歉,吵醒你了?”月无异声音很轻,眼中映着一点灯笼的微光,银白的头发散在胸前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温柔极了。 査宛儿松了手有些不自在的低了头,“你怎么还没睡。”月无异正回身站在榻前笑道,“许是有些认床。”査宛儿听见笑不由的啧了一声,这床他都睡了好几日了,这哪是认床,分明是在笑他房里多了个人睡不着,可多出来的这个人倒睡得挺好。 査宛儿抬眼横过去,正要开口却看见月无异脸色突变,浑身一僵。她预感可能是发生了什么,顺着他的眼神去看,却只见窗外疏雨渐息,廊下灯笼昏黄的光正随着风一动一晃。“它来了。” 査宛儿瞬间觉得汗毛倒竖,立马翻身拉着月无异往里间撤了几步,她从怀里抽出一道符箓,二指一夹便霎时将其点燃。那符箓烧出蓝色的火光,不消几息又熄灭了。“盯着她不要错眼!” 原本距离月无异几丈远的生魂因着他们撤退时离开了月无异的视线,当他再看见生魂时便已剩下十步之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饶是战场拼杀无数次的月无异也不由的感到一丝恐惧。那生魂的样子实在难以形容,有着人的外形,但面目全非,却非是血肉模糊,而是布满奇怪的伤口与脓包…… “是幺娘吗?”査宛儿一边将之前备好的自己与月无异的溶血抹在眼皮上一边发问。月无异皱着眉,“老实说…我看不出来它是谁…”査宛儿顿了顿,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快速的念了个咒,再一睁眼,眼前却依然什么也没有。“该死。” 月无异睁眼太久眼睛有些酸涩,实在忍不住飞快的轻眨了一瞬,旋即再睁眼时那生魂竟已离他不过五步之遥。査宛儿正掏出法器,却忽然被月无异向一旁推了一把。她一下慌神,“月无异!将镜面对准生魂!”査宛儿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法器扔了出去。 月无异那一推实为下意识的动作,当时他睁眼只见生魂已经来到身前,正伸出已经不能称之为手的一双爪子,它速度极快,几乎马上就要戳中他的双眼。月无异推开査宛儿抓他的手,随之自己也侧身一滚跳到了屏风旁。 只这一下,没了盯梢,生魂与他已经完全没了距离约束,朝着月无异猛地袭来。一片慌乱中,月无异听到査宛儿的声音,随后便见一面铜镜朝着自己飞来。月无异稳住心神就在生魂即将戳中他双目之时接住了铜镜,月无异忙用铜镜朝自己面前一挡!叮的一声过后,房中安静了下来,月无异只听见自己吵得有些吓人的心跳声,跌坐在床前。 査宛儿起身跑到月无异身边将他拉起来“看来是收进去了”她松了口气,“好在你没睡着,想不到这生魂如此厉害,连我符铃都未响过。”她看了一眼缠绕在四周的银铃。 月无异也松了口气,方才他着实也有些吓着了。那东西躲也躲不开,打也打不着实在有些棘手。“你这铜镜倒是派上了用场。”他笑了笑,“现在怎么办?”他将铜镜递给査宛儿。 査宛儿拧着眉头接过铜镜,“你方才说认不出是谁是什么意思。”月无异顺着她的话将生魂的样子描述了一遍,査宛儿听了却觉得奇怪,按理来说生魂的模样应当便是身体主人的样子才对。且之前卷宗里记载的生魂模样也是人的样子,并非是什么丑陋可怖的怪物。 二人将房里的灯拨的更亮,随后坐在了圆桌前。 査宛儿扯过月无异的手,却见那道黑线仍然存在。“这是怎么个意思?”月无异指了指黑线。査宛儿摇了摇头,毫无头绪。随后心一狠,将手中的铜镜砸碎了。月无异有些吃惊,却见査宛儿又去瞧他的手腕,那道黑线仍在。 “我将铜镜砸了,如今这生魂已灭,本体应当也要断气。可你的诅咒却并没有消失”她不由得呼出口气,“月无异,你这事只怕没这么容易了了。”月无异心下明了,他的诅咒怕是只得有咒术师才能解除了。 “左右今夜应当不会再来了,先休息。其他的事待明日去看过幺娘再说。” 査宛儿摇摇头,她其实有一些后怕。溶血之术失效,月无异所见她却见不到这实在有些叫她不放心,“我白日里再休息也不迟,今夜他没有得手,我又杀了他的生魂不晓得对方会不会恼羞成怒再做出些什么。”她看了一眼破碎的镜面,生魂已经死了,躯体自然也活不了。不晓得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月无异没有察觉査宛儿的失落,但是看着她眼皮上的红色倒是起身走向里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块浸湿了的帕子。“是新的。” 査宛儿还在出神,眼前忽然出现一方帕子稍稍愣了一愣,听到月无异的话才伸手接下往脸色擦了擦。“多谢。”月无异见她神色低沉便开口安慰,“不必太担心,终归有你在此,我也出不了什么事。” 査宛儿收了帕子笑,“云中君竟也有不嘴硬的时候。”月无异没有接话摆了摆手转身朝已经冷了的被窝走去,“本君自是惜命的很。便请道长好生守夜,别再睡着了。”査宛儿看着那人的映在屏风上的背影翻身躺下,啧,就不该信他有什么好话! 这一夜终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査宛儿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玉牌看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待鸡鸣之后才轻轻起身。她慢慢走到床边见月无异闭着眼睡相极好,眉眼之间恬淡安静很是有几分乖巧,确实是少见的美男子啊见他睡得沉,于是又轻轻的出了房间将门关好。 待门重新关上,床榻上的人面朝里边翻了个身。 査宛儿再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她坐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脖颈。快速的梳洗一番便换上了一身男装出了房间。来到厅堂,月无异与灵犀、霍青山正在向小二点吃食。她走过去轻轻咳了一声,灵犀闻声抬眼看见自家小师叔很是惊喜,“小师叔你醒啦!我正要去喊你呢。” 査宛儿笑着点点头,“有些饿了。”她看了看月无异,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的圆领袍,银色的丝线织着脚踏祥云的麒麟,头上戴着帽,发丝利落干净的缚在帽中。“昨夜的事公子可与他们说过了?” 月无异微微点头,脸上是惯常的淡笑。“一会儿吃过饭我们便去怀绮楼,我已经让青山送过帖子约见幺娘了。”査宛儿称好,随后又看向霍青山,“应天昉和府衙可有什么动静?” 霍青山点完吃食见小二离开方才开口,“最先有动静的便是府衙,卷宗丢了他们还挺着急,立马便差了人往应天昉去了。可见,这两者果然是同流合污的。”灵犀晃着手里的筷子接着说道,“最有意思的是我查到一件事,原来应天昉如今的主事岑磷竟是府官大人的老丈人!我说呢,好好的天师干嘛参和到这些事情里面。原来是自家女婿!” 月无异闻言觉得有趣,“竟是这样的么。”他朝灵犀露出赞赏的笑意,“灵姑娘果然聪慧。”灵犀得了夸奖小脸有些红,很是不好意思,“我是修行之人嘛,所以对这些比较敏感。我们做天师的寻常情形下不可能会帮着府衙做这种事情,便是应天昉受府衙监掌这也已然越权了。若不是主事自愿,谁又能勉强的了他?” 査宛儿拍了拍灵犀的脑袋,“越发长进了。”灵犀嘿嘿一笑,蹭到査宛儿身边,“小师叔回去别忘了在师父跟前多夸夸我!”査宛儿笑着抿了一口茶汤,“看你之后的表现。” 四人一道吃了饭,饭后又在东大街溜达了一会儿。待月上梢头査宛儿便该与月无异一道出发去怀绮楼了,她摸出怀里的铜镜替给月无异,月无异心中了然嘴上却打趣道,“虽说都是铜镜,但这面比昨夜那面小的也太多了你若是缺银子” “都是法器,怎么还分高低贵贱呢!”査宛儿翻了个白眼,“比头还大的铜镜公子倒是说说,你打算藏哪儿带进怀绮楼?”月无异本就是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才逗她的,见她现在精神不错也就不再耽搁,“道长言之有理,那我们出发。” 二人一进怀绮楼便被鸨嬷嬷迎了,“凌公子来啦!幺娘正陪客人打茶围呢,您先去雅间歇息片刻,她一会儿就过去。”鸨嬷嬷边说话边打量起月无异身旁的査宛儿,“您今儿个还带了朋友呢,我瞧着这小郎君生的可真是不错,漂亮的跟个小娘子似的!” 査宛儿跟业山派里的一位师兄学过仿声,一开口便是一位小公子的清亮声线,“嬷嬷,这像姑娘可不是什么好话。”月无异并不知她会仿声,当即心里吃了一惊,面上还把持着原样,但还是不自觉挑了挑眉看她。 鸨嬷嬷见査宛儿面上并无怒意倒是端着些不着调的笑,心想这位倒也不是真的生了气,她笑着拍了扇子扫了扫査宛儿的肩,“您说的是,是我呀说错了,说错了!” 随后便招了小厮将二人领上楼,待二人上了台阶她才笑着扇了扇,“你说这世道昂,小姑娘也来逛青楼。咱们这儿也没清倌人呀。”一旁的龟公应声,“来寻幺娘的,莫不是来问姻缘的?”鸨嬷嬷点点头,“许是。不过这姻缘呀呸,姻缘有什么可问的,薄情郎还不满大街都是嘛。” 月无异同査宛儿进了雅间,婢子端来了茶水瓜果,这时节桃子刚上市,看着粉嫩嫩的很是喜人。待婢子都退出去了,她便拿了个桃子慢条斯理的吃起来。一入口便是清甜满汁,瞬间心情好的眼都眯了眯。 月无异注意到她的表情不禁笑了笑,“想不到你爱吃桃。”査宛儿抬眼看了看他答的很是郑重,“这世上还有人能不爱桃吗?”月无异笑的更开了,“哈哈,别贪多了,当心闹肚子。” 査宛儿抿嘴一笑,“你这话倒是与我大师兄一般无二。”想到林忽岚她又再开口,“说来我大师兄也爱下棋,怎么,你们爱下棋的都这般喜欢操心?”月无异拎着折扇敲了敲査宛儿又去取桃的手,还未来得及开口,雅间的门打开了。 第21章 封家咒术1 査宛儿收回手寻声望去,便看见一位风姿灼灼的姑娘缓缓走进来。査宛儿当下便觉得林下风致大抵说的就是这样的姑娘,细长的柳眉配上一双杏眼,看起来无害极了。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走路的姿态也好看的不得了。 “叫二位久等了,幺娘告罪。”幺娘微微颔首侧身行礼,臂间的披帛轻轻晃着,发间的步摇却是动也未动。査宛儿不由得吸了口气,想来大家闺秀,名门淑女也多是这般情状。 “幺娘姑娘不必多礼。”月无异坐着未动,也未抬手去扶。査宛儿心里摇头,真是没什么风度,这样一位美丽的弱女子竟也没得到一丝怜惜。她起身绕过月无异伸手虚虚扶起幺娘。 幺娘微笑着看査宛儿,“多谢娘子。”査宛儿愣了愣,但也忍不住笑起来,“这样明显吗?”幺娘捏着帕子掩面笑出声,“妾在怀绮楼这样的地方待着,若是男子与女子也分不出来岂不奇怪?” 査宛儿也不在意被看穿,“说的也是。”她同幺娘一道坐回桌边,以眼神示意月无异说些什么。月无异却装作没看懂的样子,自顾自的饮茶。 査宛儿凝了凝神,“我听我阿兄说幺娘姑娘精于卜算,是以这次便缠着阿兄来请姑娘我卜上一卦。出门在外男装方便些,希望没有冒犯姑娘。”她细细打量幺娘的神情,看样子倒是信了她的说辞,脸上没有变化,仍是淡笑。倒是月无异在听见阿兄这个称呼时顿了顿。 幺娘听罢点了点头,“妾不敢当精字,无非是一些小把戏。若能为娘子解惑,便是妾的福报。”她朝身后的婢子招了招手,不多时那婢子便取了笔墨来。 査宛儿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月字。月无异嘴角微微一勾,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査宛儿一眼。査宛儿低着头写完字,便搁下笔去看幺娘。幺娘顺着手里的帕子,先是一笑,“凌公子上回来,写的也是一个月字。”她抬眼在月无异与査宛儿身上转了转,一副‘我懂’的表情。 査宛儿霎时便明白她应该是误会了二人的关系了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笑,“这倒是巧了。我们不愧是兄妹。”其实她也不是刻意写月字的,只是突然想起月无异上次写了个月字,顺手便也这样写了。“不知娘子所问为何?”幺娘端起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査宛儿心中默喊,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啊!但嘴上仍旧道,“问姻缘。” 幺娘点点头收了笑,认认真真的看这个月字,査宛儿与月无异没有出声打扰她,便是连饮茶的声音也放的极轻,仿佛真的是来测字的一般。一盏茶之后,幺娘眉头微微蹙起,随后开口。 “娘子所写月字下笔如有锋,二字疏斜皓月若当空,便压不住星河,若如勾,便只影难成双。即是关山难度,无关风月之势。”幺娘沉声开口。 査宛儿愣了愣,月无异也觉得好奇,“怎么个说法。”幺娘斟酌着开口,“娘子在姻缘上只怕难以如意。”査宛儿立马没有应声,心里想着,她是个天师,既然选了这条路若无姻缘也不是什么大事。 “娘子也不必为难,不说这卦也不定做的了数,且事在人为,未必不能逆天改命。”幺娘见査宛儿不出声还以为是卦象太差叫人家心里不痛快了。査宛儿叹了口,做出失落的样子,“你说的是,事在人为。” 月无异看看査宛儿,心道这人大抵也不怎么会在意姻缘之事。天师府的大小姐,终归是要回京任职的,若是她要嫁人,指不定便有陛下赐婚,以陛下与国师的交情,怎么也不会亏待了她,因此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但面上还是作兄长般安慰,“妹妹不必忧虑,家中长辈定会为你选个好夫君。” 査宛儿瞥了月无异一眼,但戏还是要做的,于是她脸色渐好,对幺娘道谢了一番。二人已经来这怀绮楼半个多时辰了,几番观察下来她心中已经确定,不论是生魂,还是咒术师都不是这位幺娘姑娘。 “幺娘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应允。”査宛儿突然开口。幺娘顿了顿,“娘子请讲。” “我方才闻着一股香气很是有几分和我的意,但细细闻来似乎却不是姑娘身上的。” 幺娘听罢放松的笑了起来“那应当是我那婢子了,她善于调香,我的香料平日里也是她照料的。”査宛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那可否请那位婢子前来一见,便是方才送来笔墨的那一位。” 幺娘笑着站起身,“是她,她现在应当是去忙了,我这便去喊她来见。”待幺娘退出雅间,月无异才出声询问査宛儿可是看出了什么,査宛儿脸色微沉,“那婢子身上有死人的气味。” 月无异错愕片刻,“那幺娘呢?” “不是她。一会儿你将幺娘支开。” 不多时,幺娘带着婢子回来了。月无异借口想听幺娘的琵琶曲,便留了妹妹与婢子询问调香,将幺娘带了出去。 待雅间只剩下二人,那婢子便将房门关了起来。随后直起躬着的身子,坐在了査宛儿的对面。 “业山派的弟子到底是有些手段。”那婢子率先开了口。 査宛儿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并未抬眼看她,“你也不差。不过我真是好奇啊,你不远万里来中原下咒却只杀了几个阴时出生的人。”她抬起头阴恻恻的笑起来,“可你这功法反噬,还能活几日呀?” 那人也跟着笑出声,“你若不来,我倒是能多活几日。” “说说,你究竟要做什么。”她一抬手,手中出现一个圆形的小小金光法阵,“你打不过我,你知道的。”婢子见状笑了一声,“我自然不是小业山査姑娘的对手。”嚯,倒是有几分见识。 “我叫封长眠,出自西疆封家。”封长眠停顿片刻,“我身上有禁言咒,有些话我无法告诉你。我活不了多久了,你身边那位公子,是我最后一个目标。他死了,噬心咒便离大成不远了,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査宛儿倒吸一口气,噬心咒不是传说中的东西吗?那种恐怖的东西真的存在吗?若此事与拐卖案有关,那噬心咒所掌控的便是那些女子“那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封长眠摇摇头,话至此处,封长眠呕出一大口污血,她再难完整说话,査宛儿上前拥住封长眠的身子,转身背起她,“我救不了你,但或许有人可以。”她开了侧窗,一跃身便带着封长眠没入沉沉夜色之中。 月无异回到驿馆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封长眠因不是卖身的贱籍,月无异只道是妹妹将人雇到家中,又向鸨嬷嬷付了好一笔费用。临走时幺娘悄声对月无异道,“我瞧她却不像是个贫苦人家出来做工的,也早知道她有要走的一日。还请公子与娘子好生待她,她人不坏的” 月无异一时无言,她手中握着那么多人命,如何能叫不坏呢还有这幺娘,总觉得她不当是个简单的风尘女子。 月无异回到驿馆第一时间去了査宛儿房中,果然见她床榻上睡了那名婢子。而床边还站着个陌生的男子。那男子侧着脸拧着眉,手肘搁在査宛儿肩头,一副纨绔的样子。“你这都哪捡回来的人?弄成这样我能怎么办?”这人正是査宛儿的二师兄,宋迟。 宋迟刚说完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本以为是灵犀,回头一看却是一位姿容绝代的男子,不由得愣了愣。査宛儿察觉宋迟的身子僵硬,便也回头。 见月无异回来,她站起身,“这是我二师兄,宋迟。”她拂开宋迟的胳膊,“这位是云中君,月无异。”宋迟闻言一挑眉,好么,苦主来了。月无异稍稍打量了一下宋迟,穿着一身淡绿的苏罗,绣着的是竹叶暗纹。脸上是舒朗的笑意,五官俊秀充满少年气。 宋迟正经起来,“这些日子我这不成器的师妹给云中君添麻烦了。”他抱了抱拳,客气开口。月无异也笑着抱了抱拳,“宋公子多礼,査姑娘助我良多,当是在下感激不尽。” 査宛儿听不下去,一肘击在宋迟肋边,“呵,宋迟,你是不是皮痒了。”宋迟笑着躲开,“师妹,注意形象。”査宛儿白了他一眼,随后走向月无异,“她叫封长眠,是西疆封家人。她如今被下了禁言咒,不知能问出什么来。” 宋迟又给封长眠喂了一颗丹药,随后三人便摆了凳子坐到了床前。“说说,拼着反噬的后果使用禁咒,你究竟打着什么算盘,或者说封家究竟要做什么?”査宛儿率先发难。 封长眠轻咳两声,随后撑起身子靠在双头,却是对着月无异淡淡开口。“以云中君之见,以为现下的西疆如何?”月无异不解,没有立即开口。封长眠见他不答,反而笑了。“三年前娘子关大败,五万将士阵亡,想来云中君应当还历历在目” 月无异眸色骤冷,不自觉攥紧了背在身后的右手。“夏老将军战死城门之下,可如今三年过去了,连云中君都离开了军营这当今陛下,仁慈勤勉,可到底是个软弱的。”封长眠继续道。 “放肆!陛下也是你可以妄议的!”月无异乍然起怒,言语冷肃煞气难掩。 “咳咳有人与封家做了交易,中原十四州啊,呵呵,有多少高门后院呢?我能说的便只有这些了。”封长眠似乎一点也不惧怕月无异的怒火,她淡淡的盯着自己的双手。査宛儿看了一眼月无异,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娘子关大败乃是西梁之痛,五万将士,两座城池,夏老将军为国捐躯可世事就是如此,弱小便要挨打。想要收复失地,又岂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噬心咒说来威力也并无多厉害,能被控制的皆不过是心智不坚者,你们也是因此才敢将咒下在女子身上?同为女子,你让那些无辜的姑娘陷入绝境任人当做棋子,竟还觉得问心无愧么?” 月无异面色难看的坐回凳上,随后听封长眠再开口,“若要成事,牺牲在所难免。”说着她看向査宛儿,“你降妖除魔这么些年,难道就问心无愧了?我那生魂的本体,可不就死在你手上?那也曾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月无异听此恍然回想起査宛儿昨夜的神情,方才明白原是因为这个。 査宛儿愣了愣,好一会儿之后笑的平静,“我啊问心有愧啊。”她想起最初下山的那一年,“举棋不定,过分自以为是的道义因我之过,曾有一村数十户人家一夜毙命。”宋迟心里知道査宛儿说的那一庄往事,有些担忧的看了看师妹。“师妹” 査宛儿摇摇头,“我曾因为这份愧疚,连出剑也做不到,终日被迷惘、愧疚、自责裹挟。我师父将我在山上关了半年,后来我才慢慢想明白,沉湎于过失也弥补不了所造的业障,我只有将这份愧疚牢牢记住,往后每一回行事,都提醒自己一遍,再不可执迷不悟。” 月无异没想到査宛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自觉心怀感念,心中愧疚与遗恨谁能逃得过呢,父亲、夏老将军的死,西梁五万将士与边关二城的百姓,他也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如果他再强大一些,去的再早一些,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一时间房中静默无声,压抑与沉重叫人有些缓不过气。 “照你这么说,你们封家倒是在做一桩义举了?可那些无辜的女子呢?噬心咒会夺走她们的心神,自此变成一具具傀儡,根本就活不了几年。即便如此,你也觉得无所谓吗?你若当真如此想,何必等着自投罗网?”宋迟见査宛儿的话已经叫封长眠破防便添了一把火。 封长眠眸光闪了闪,隐隐透出水光,许久的沉默之后封长眠抬起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背后之人是谁我不知道,”她嘴角又渗出血,缓了一会儿继续道“扬州府,淮安府,越州,安溪城林阳城,落霞城,中都。棋子便在其中。” 第22章 封家咒术2 三人终是松了口气,査宛儿飞快的看向月无异,月无异对她一点头随后快速的出了房间。宋迟叹了口气,“你这身子如今破败不堪,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封长眠笑了笑,“我死了,云中君的诅咒才可除。你们没有别的办法我也没有。” 査宛儿皱了皱眉,“你不能死,你若死了,封家只怕也会再派别的人继续完成此事。”封长眠看了一眼査宛儿,“你说的对,我若死了,封家说不定会加快完成咒法。” 査宛儿心情不算太好,“你的罪过自有国法审判,你如今戴罪立功,想来不会死的太难看。” 封长眠闻言不由得笑出了声,査宛儿还是有些疑问,“你究竟是如何给祭品下咒的我倒是有些好奇。”封长眠摇摇头,却是不愿再多说了。査宛儿还想再问,却见自己的通讯符亮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宋迟,二人对视一眼便一道离开了房间。 启动符咒,那头传来了广宁真人的声音,“孽徒,你安溪城的事可办妥了?”査宛儿挑了挑眉,“差不多有了眉目”二人将安溪之事据实禀告了一番,广宁真人听罢啐了一声不成器,随后又道,“既然已有眉目那你尽快了结此事,阿迟先回趟业山。” 査宛儿有些不解,宋迟也有些纳闷问道,“师父,可是师门出了什么事?”广宁真人此时正喝着小酒,倚着窗台赏月,一听是宋迟的声音,“说什么蠢话!有为师在,业山派能出什么事。”宋迟一噎,挠了挠头。 此时月无异正巧吩咐完霍青山回来,路过廊下见师兄妹二人对着一道纸符脸色尴尬。刚要出声就听忽然一道声音传来,“你们掌门师兄与大师兄都下山未归,我同你们另几位师兄商量了一番打算下一道封印,人手有些不够。” 査宛儿望天无语,想了想如今顶要紧的的确是噬心咒之事,“师父,那落霞城的事” “落霞城之事暂且不急,如今噬心咒才是顶要紧的,小灵犀便继续跟着你。待封印落下,阿迟再去与你们汇合。” 宋迟撇撇嘴,“师父,我才道安溪没两天呢,你怎么不叫师妹回去”广宁真人听罢语气忽而一重,“你留在那儿顶什么用?你至今还未破第六境,连你师妹都打不过!你再这么下去,小灵犀都要比你强了!” 宋迟有些郁闷,“师妹也就罢了小灵犀怎么就比徒儿强了”广宁真人气不打一处来,“孽徒,你还有理了?”自己拢共就三个徒弟,大徒弟还说得过去,两个小的,顽劣不堪,老三虽然霸道桀骜难驯些,但在求功法上自律的很,就是老二太不着调了。 “老二啊,你如此散漫,你来业山派,难不成就是为了陪为师养老的吗?” 月无异听出那口吻应当就是二人的师父广宁真人了,果然如他想的那般有趣,不由得轻笑出声。宋迟发现不远处的月无异神色忽的尴尬起来,随后便发挥了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精神,“也不是不可以” 对面明显的一愣,査宛儿见状赶忙道,“师父,我明日便让师兄启程回去。我还有要紧的事得同师兄商讨,便不打搅师父休息了!”说完立马掐灭了纸符。她长舒一口气,很是无语的看向宋迟摇摇头,“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接啊” 月无异笑着走向二人,宋迟端起一副正经模样,“叫云中君见笑了。”仿佛刚刚尴尬的人不是他一般。月无异摇摇头,便对査宛儿道,“宋公子这便要走了?”后者指了指宋迟。“后面的事我会留下来协助你,我师兄得回师门一趟,待他处理完自会赶来与我们汇合,” 査宛儿叹了口气,“噬魂咒一事牵扯多地州城,看来得费些时日了不过眼下封家和他们幕后之人还未知道我们已经得知他们的阴谋,也算掌握了先机。”三人将事情原委大致还原了一番,封家与朝中某人联手,通过噬心咒控制一批女子作为棋子,随后将这些棋子安插入高门后院,而噬心咒需要一个极大的阵法,催动阵法变需要献祭阴时出生的活人。 宋迟在一旁对月无异补充道,“还有你的诅咒,此咒只有她身死,或者噬心咒的阵法被彻底破除或可解除。但如果现下便杀了封长眠,封家定会再派其他人前来,到时候只怕徒生事端,左右她现在捏在我们手里,也不会再招出生魂来。” 月无异点点头,“此事无妨,如今已有了一些线索,但是安溪城已经暴露了,我们得尽快解决此案。”査宛儿应下,宋迟把玩着手中的玉箫,看似有些漫不经心的偏了偏脑袋, “封长眠的反噬我暂时能够稳住,但她能撑多久我也说不准,她的禁言咒我解不了,藏于各大州城的阵法只怕师妹你得自己找了。”月无异闻言愣了愣,“阵法?什么阵法?” 宋迟开口解释,“噬心咒想要完成得需配合阵法,想来封家便是将那阵法布置与封长眠所说的州城之中啧,他们竟将这阵法布的这般大” 三人立在廊下,清风拂面,月光下树影幢幢。査宛儿有些头疼,“你速去速回。此事暂时不宜惊动其他州县的应天昉,太容易暴露了。只我带着灵犀着实有些吃力。如今只剩下落霞城与林阳了,其余几城阵法已成,便从师门中派弟子去。林阳、落霞城与中都我会亲自去。” “本君日前已经传了密信回京,这两日祭国司的牒子便会到。”月无异看了看宋迟手中的玉箫,“安溪城的案子我会当做其他普通拐带案结案,应天昉包庇自家女婿,掌事自然是逃不脱的。” 査宛儿心中沉下一口气,“但愿你的把戏能瞒得过那些人”月无异笑了笑,“得给他们找点麻烦转移目标才行。” 宋迟停下转动玉箫的手侧回身子看向月无异,“给人找麻烦这事儿我师妹再拿手不过。”月无异看着他的不羁的笑挑了挑眉看向査宛儿,“那便有劳査姑娘了。” 是夜査宛儿又去看了眼封长眠,她脸色仍旧很差,不知道能不能熬着跟她们四处奔波。宋迟留了些丹药便回房了,对于广宁真人说的封印,査宛儿心里倒是有些猜测。 业山派突然要起阵封印,且之前宋迟说临行前师父让他传话,说是送回业山派的那道纸符上竟有一丝他父亲的气息在。看来这次需要封印的很可能就是那道纸符了。只是她实在想不通,为何那道纸符上有她父亲的气息 第二日一早宋迟没有同众人道别,城门刚开他便策马出了城。这一日晌午祭国司的文牒果然便到了査宛儿手中。宋迟带着文牒迅速掌控了应天昉,当日主事岑磷休沐,等他得知此事时却是査宛儿带着人将他缉拿。 月无异没有先动府衙,査宛儿拿人的由头也只是岑磷办案不力,应天昉天师殉道却审查草率结案。之后不久封长眠还交出了一份名单,上面有部分被拐女子的详情,以及她们被送往了何处。 有了这份名单月无异动作便更加快了,安溪城的案子最终结案。安溪的百姓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公正严明的县官大人竟然私下干着拐卖女子的勾当,而被拐女子中有人枉死化作怨鬼杀人。 安溪应天昉天师介入,谁知其中有天师查得真相被县官灭了口,而掌事天师却包庇了身为女婿的县官。这一案件恰好被游历至此处的业山派弟子发现可疑之处,随后暗自侦破了案件。安溪城因月无异的诅咒尚未完成,阵法很快便被破除。 査宛儿与月无异便是在满城哗然震惊中悄悄离开的,一行人出了安溪一路向林阳赶路。路上月无异将一头白发染成黑色,査宛儿起初觉得有趣,可是多看几眼又觉得好似白发更好看些。 几人赶路因带着重伤的封长眠速度并不算快,走走停停二十多天才来到了林阳。入了城众人终于能找个像样的客栈好好休整,待吃过夜食,月无异的间人传来了密信。 “密信中说林阳已经出现了第二名剜眼死者,其中情形与我们所知的别无二致。”月无异将密信点燃,皱眉微微蹙起。“封长眠给出的名单我已经派人去一一核对,林阳的县官目前看不出问题。” 査宛儿捧着茶杯发愣,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灵犀率先接了话头,“据封姑娘说被派来林阳的咒术师是她的师妹肖云,但是她也不知道她的藏身之处那我们怎么找人啊?” 月无异笑了笑,“封长眠人都来了,还需要我们去找么?”査宛儿放下杯子点点头,“等鱼儿自己上钩。”月无异想了会儿问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一个问题,“封家用来祭阵的祭品皆为八字至阴之人,可他们如何得到旁人八字的,便如我般,从不曾透露过这些。” 査宛儿想起封长眠掏出的那个法宝,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封家到底是大族呢他们练出了法器,只要至阴之人靠近那件法器便会有反应。”这样的本事,便是四大天师府也没有。 月无异没成想竟是如此,“这封家能在西疆屹立千年,看来确实有着自己的本事如此一来,林阳的事也不可拖了,要尽快阻止那个肖云再伤人性命。”灵犀点点头,“明日我便将师门传信来的阵法布置好,虽然无法阻止她再杀人,但只要生魂出没阵法会立刻锁定那生魂的!” 査宛儿轻轻一笑,“明日我陪封姑娘出门逛逛。”月无异同霍青山对视一眼,不知这位姑娘又想出了什么法子 第二日灵犀悄悄去了应天昉,从应天昉借调了几名天师帮忙布阵,明面上只说是例行巡查。而査宛儿换了身打扮,穿了朴素的衣裙,换了个婢子常梳发髻敲响了月无异的门。月无异开门后愣了片刻,随后不自觉轻笑出声,“你这身打扮还真是违和的很。” 眼前这人依然有几分凌厉的气势,但穿着素净素衣,又梳着双环髻,平添了几分娇憨。一双眼睛仍旧亮的叫人难以忽视,浅浅的笑意带着得意漾在唇边。 査宛儿挑挑眉,倒没有不悦,“今儿我得陪小姐出门逛逛,公子自便。午食便不必等了。”月无异斜倚着门歪着脑袋瞧了对方一会儿,随后突然伸手在査宛儿唇上抹了抹,“这样才像个婢子。” 带着薄茧的指腹兀的贴上自己的唇边,査宛儿仿佛被烫了一下,猛然退后一步,“月无异!”月无异被吼的也是一惊,随后匆忙收回手背在身后,指腹仿佛还带着温暖柔软的触感,他搓着手指有些懊恼。 方才也不知是发什么魔怔,怎么突然就“咳,抱歉方才我”月无异不自觉脸有些红,垂下眼很是不自然的将另一只手拳到嘴边轻咳一声又放下。査宛儿当时确实被吓了一跳,但是看着月无异渐渐红了的耳根却又正定下来。她重新一步夸向前,随后伸手朝着月无异光洁的下巴摸了一摸。 月无异惊讶的抬眼看她,一时怔住。査宛儿挑衅一笑,“我这人什么都爱吃,偏就不怎么爱吃亏。”月无异听罢回神,摇着头有些无奈的笑了,“姑娘说的是。”査宛儿见尴尬的气氛有所缓解便也不再多纠结此事,她按下跳的有些快的心,“行了,我走了。” 她转身朝着更深的回廊处走去,月无异隐隐还听见她轻松嘟囔着,“啧,一个男子皮肤怎么这样好银谷关水土那般宜人么”月无异笑的更开怀了,心道这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姑娘啊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中嘀咕当真好么? 第23章 封家咒术3 封长眠这些日子靠着丹药倒是恢复了些气色,她换好衣服走出屏风便见査宛儿很是自得的坐在桌边饮茶,见她出来才抬眼道,“准备好了?”封长眠打起精神,点了点头,“肖云是我师门中年纪最小但行事却最乖张的弟子,她功法了得,为人也有些自负。如今林阳只有两人祭阵只能说明” 她看向査宛儿,査宛儿顺势接过她的话,“说明林阳的进展并不顺利,她许是遇上了麻烦?”封长眠点点头,“既然师妹有难处,我这个做师姐的,自然该为她排忧解难了”她打开门,晌午的阳光泄进来,满身的寒意终于有一丝被驱散。 査宛儿跟在封长眠身后出了门,她们租了辆马车,雇了个车夫。封长眠端坐在车厢内,査宛儿便同车夫一同赶着车,马车一路向着城西的一家胭脂铺去了。待到了目的地封长眠并未下车,只是从车里递了一个小小的胭脂盒出来,“同店家说,要一盒一样的。只要这种,一盒就够了。” 査宛儿规规矩矩的轻声应了声是便下了车进了胭脂铺,这家铺子叫了心斋,看起来不过是间再寻常不过的铺子,铺子里有零星几个客人,小二在一旁招呼着,而掌柜正在翻看着账簿。 査宛儿迈着小步来到掌柜跟前,“掌柜,劳烦您给我一盒这样的胭脂。”掌柜的闻声瞥了眼伸到眼前的胭脂盒,正想招呼小二过来却见这胭脂盒的盖子上是一个特殊的柳絮的图案。他放下扬起一半的手,随后抬头看向査宛儿打量起来。 “姑娘,这胭脂似乎不是小店的胭脂。”掌柜露出客气的笑容,査宛儿闻言眉头微蹙,一副惶恐的样子“怎么会我家小姐说这就是你家的胭脂呀!您再仔细瞧瞧?” 掌柜看了她一会儿才接过了胭脂盒,方才认真的看起来,“唔是我看走了眼,这确实是我家的胭脂,是早先的款式,不过现下店中已经不再售卖这胭脂了。”査宛儿越发焦急起来,“不卖了?这可如何是好呀,我家小姐就想要这种您帮帮忙,一盒就行,一盒也没有了吗?” 掌柜的理了理衣袖将胭脂盒还给了査宛儿,“店中确实没有了,不过仓库中应当还有存货,我这便让人去找一找,姑娘不若留下你家小姐的姓氏和地址,待会儿我便差人送过去。” 査宛儿听罢喜笑颜开的松了口气,“那真是麻烦您了!我家小姐姓封,就住在南街的迎风客栈。您千万别忘了此事呀,我家小姐可等着呢!”掌柜点头应承下来。 査宛儿出了店铺上了马车,她撩起车帘低下头回禀,“小姐,掌柜说胭脂得去仓库中取,晚些时候会差人送往客栈的。”封长眠懒懒的倚着靠垫嗯了一声。査宛儿放下车帘便吩咐车夫将车赶去城中最大的酒楼。 午间酒楼客人不少,査宛儿答应出两倍的银子才要到了一间隔间,她规矩安分的伺候着封长眠用了午饭,封长眠食量很小,査宛儿每道菜只给她夹了两筷子她便说吃饱了,査宛儿看着一桌精致的菜式点心有些可惜。 “小姐,多少再用一些,您吃的太少了。”査宛儿很是温和的劝着,封长眠抬眼看她,勾了勾嘴角。“看不出你倒是个贴心的。”后者也不介意对方的打趣,仍旧温声细语,“这是婢子的本分。”封长眠闻言哼笑了一声,还是将査宛儿夹到碗里的菜一一吃了。 好一会儿之后封长眠额前出了些薄汗,止住了査宛儿还要夹菜的手,“当真吃不下了。你坐下吃。”査宛儿松了口气,“多谢小姐。”她悄悄活动了一下低了半日的脖子,实在有些酸乏了。 坐下静静吃了会儿东西,她突然轻声问道,“你家婢子通常用的什么口脂?”封长眠闻声愣了愣,停下手中的团扇有些不解的侧过脸看她。査宛儿撇了撇嘴,“啧,没什么,你不必在意。” “寻常婢子自然用不上口脂胭脂,不过,大户人家的婢子手头宽裕也会买些,只是颜色通常很浅。”封长眠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査宛儿一边吃着鱼肉,一边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待査宛儿用完午饭,二人又歇了会儿。等酒楼的客人越来越少,二人也打算结账离开,査宛儿掏了银子结账,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她额角一抽,他怎么也在这? 月无异此时正头疼,他身后跟这个聒噪的姑娘,一路追着他叨叨个不停,仿佛丝毫没有看出他的不耐烦。他迈进酒楼,身后那人还再没完没了,“公子可是饿了渴了?这酒楼可是咱们林阳城最好的酒楼,恰好便是我家的,不若我请公子用一顿薄饭罢!” 月无异步子顿了顿,本想甩开这个烦人精,谁知这酒楼竟是她家的?他沉下口气,打算拒绝,一抬头却看见一道满含嘲笑打趣的眼光。他灵光一闪,“封姑娘!” “封姑娘?”跟在月无异身后的姑娘叫柳若梅,是林阳首富家的千金。她是家中独女,从小跟随父亲学习打理生意,除了钱财只好看美人。作为林阳最富有的女子,钱财她自然是不缺的,但是美人嘛,自然也是多多益善的。 柳若梅循着月无异的目光便见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正在结账,那婢子虽穿着朴素,但身上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劲头,五官生的明艳,虽说不是什么绝色的美人,但那双眼睛实在太亮了,也不似普通婢子透着怯色与谨慎,着实有些动人。 柳若梅有些不悦,这好看的郎君一直对自己冷淡不耐,如今见这个丫鬟倒是笑意款款。她正要上前,却见月无异直径错身经过那小丫头走到了另一位女子身边,她这才发现,原来婢子身后竟还有一人。 封长眠皱了皱眉,并不接话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柳若梅跟上前,“是公子的相识?那这顿饭便算是我的” “不必,无功不受禄,我已命婢子付过钱了。”封长眠堵了柳若梅的话,转而看向月无异,“凌公子与我也不过是几面之缘,若说是相识只怕担不起。”封长眠并不打算与月无异在外多相处,肖云若是在附近出没,那月无异作为至阴之人的事立马便回暴露。 月无异露出苦笑,“封姑娘总是这般拒我于千里之外”査宛儿看着戏,就差抓把瓜子磕起来了。别说,月无异这一幅求而不得的痴情样演的倒有几分真切。她正看的高兴,却被封长眠瞪了一眼,于是立马收了心思将封长眠于月无异隔开。 “凌公子休得无礼。我家小姐还未出阁,您毕竟是个外男。”査宛儿说的义正言辞,瞟向月无异的眼神却很是有几分打趣。柳若梅皱着眉头反驳,“既未出阁那便是自由自身,窈窕淑女,多看几个郎君又如何。” 此话一出倒是叫另外三人都有些怔住,想不到竟还是个豪爽的主。査宛儿高看她一分,但是戏还得演下去,她微微俯身行礼,“这位姑娘有所不知,我家老爷是个极重规矩的,对我家小姐自幼便教养如此。”她悄悄对月无异眨眨眼,一副这忙帮不了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小姐,饭也用过了,咱们回去吗?”査宛儿走回封长眠身后,低声请示。柳若梅看看封长眠,心道这婢子倒是忠心,不过这封姑娘生的若柳扶风之姿,脸色也是不大健康的苍白,这位凌公子竟是喜欢这般的? 柳若梅想了想,“相逢即是有缘,我瞧着这位姐姐面善的很,不知可否请教娘子姓名?我叫柳若梅,家中在林阳行商,封娘子似乎不是林阳人?”封长眠有些疲累,淡淡的还了礼,“我是封长眠,回祖籍探望祖父母途径林阳。” 月无异没心思听两位姑娘磨叽,正和査宛儿相互对眼神打机锋。这时候却听柳若梅笑道,“原是客人呀,我家中无兄弟姊妹,见着封姐姐便有些亲近,我想请封姐姐去家中做客,略尽地主之谊”说罢她又侧身抬起头对月无异道,“凌公子不若一道来?我没离开过林阳,对外头的事儿很是好奇呢。” 封长眠正要拒绝但一抬头便看见了柳若梅耳后沿着脖颈处似乎有一道黑色经络若隐若现,她顿了顿,伸手悄悄拽了拽査宛儿的衣袖。 査宛儿回神看她,见封长眠对自己抬了抬下巴,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柳若梅。 査宛儿愣了愣,稍稍睁大了眼睛,心中窜起一股凉意。她朝封长眠点了点头,随后封长眠才开口,“既是柳姑娘相邀,那长眠恭敬不如从命,便打搅了。”査宛儿轻声开口提醒,“凌公子同往只怕不妥。” 柳若梅邀请封长眠本就是为了拉上月无异,见对方这般说辞有些不大高兴,她是主人家,邀请什么人怎需旁人置喙。不是说家中老爷很重规矩吗?这没规矩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月无异作惋惜状摇了摇头,“我便不去了,二位姑娘相约,我一外男确实不妥。”柳若梅无奈,意兴阑珊的说道,“那明日我便拍车马接封姐姐过府。”封长眠点了点头便带着査宛儿离开酒楼上了马车,“你让公子搬去别处住,我那师妹若是得信自会来寻我,他是至阴之体若是暴露只怕露馅。” 査宛儿点点头,兀自下了马车悄悄溜了。 跟了月无异好一会儿才见他将柳若梅甩开,这才得了机会将人引到一处安静的小巷。月无异松了口气,有些抱怨,“査姑娘也太无情了些。”査宛儿笑了笑,“怎便是我无情了,明日之约我不是替你推了么。”月无异无奈,“行有何急事不等回客栈再说,怎么悄悄过来了?” 她收了笑便提起正事,“柳若梅中了咒术,她耳后有黑线,明日我们去柳府探一探,今夜我会去柳府守着还有,封长眠已经传了消息给肖云,她应当很快便会现身,你是至阴的八字太容易暴露,这几日便不要与我们在一处了。”她顿了顿,“在抓住肖云之前我会让灵犀跟着你,铜镜你也随身带好不要忘了。”月无异点点头,没什么异议。 査宛儿交代完事情便打算离开,临走时想着月无异身上的诅咒还是叮嘱了一声,“你身上咒术未除凡是多加小心。”月无异瞧着査宛儿离开的背影靠上墙壁笑出了声。 这一夜査宛儿在柳府守着未见动静,封长眠在客栈也没有等来肖云。待到鸡鸣査宛儿返身回了客栈面上有一丝疲惫,封长眠倒是安心的睡了一觉,她去看了看封长眠,见榻上的人安睡着才自行回房睡了两个时辰。 待査宛儿醒来,柳家的车马已经来了。她迅速的收拾好自己,搀着封长眠上了马车。二人坐在车中,査宛儿不由得笑了笑,“这柳家看来实力不俗。”封长眠看着豪华的马车点点头,“不知肖云是怎么攀上这位柳家千金的。” 査宛儿往后一靠,淡淡出声,“你这师妹既然将胭脂送了过来,自己却毫无动静是个什么意思?”封长眠阖眼想了一会儿,“以她的性子,即便遇上麻烦也不会轻易寻求帮助,可她明明将胭脂送来了” “所以,她或许不是不想亲自见你,而是她根本来不了?”査宛儿由此推论。 第24章 封家咒术4 另一边的月无异这两日同霍青山一直在暗中调查拐带一事,府衙里的消息说前些日子林阳确实来了几个人牙子,带着二十几个女子,但人牙子文牒齐全,看不出是拐带来的。 他们中一部分人入了妓馆,一部分入了商户府中,听闻林阳城中最大的商户柳家也买了一四个。此番月无异入林阳扮作客商,府官顺势将他引荐给了柳家。听见柳家,他不禁额角突突灵犀同霍青山见他面色不佳有些疑惑,灵犀忍不住问道,“可是柳家有何不妥?” 月无异点头,“你小师叔今日去的便是柳家”灵犀闻言张了张嘴,“该不会就是同一个柳家?”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月无异回忆起柳若梅穿戴皆是上等,而那酒楼,也恰好便是她家开的。“只怕便是同一个柳家了。” 今日由柳府做东,夜宴府官与月无异,想不到昨日方才拒绝了人家女儿,今日却还是得登门,“你小师叔昨日才叮嘱我近日离她们远些,想不到这便是避也避不开了。”霍青山有些犹豫,“不若我将晚宴推了改日再去拜访?” 月无异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 白日里柳若梅带着封长眠与査宛儿在柳府逛了园子用了茶点,还欣赏了林阳最大的戏班唱的皮影戏。二人虽原不是柳若梅想请的客人,但是作为主人还是相当尽心,封长眠话不多,柳若梅与她实在说不到一处去,倒是査宛儿扮的婢子叫她有些兴致。 “你当真是个婢子吗?”柳若梅把玩着一件小玉珏笑着看她,査宛儿挑了挑眉,不愧是富商独女,想来自幼学的识人本事不可小觑。她呼出口气假装破罐子破摔般往封长眠身边一坐。“柳娘子好眼力,我着实不是婢子。” 再装下去徒惹人疑虑,査宛儿顺势说到,“我是个跑江湖的,暂且接了护送封姑娘的单子。”封长眠拨弄着糕点的手也停下来,“家中姊妹多,我这番出行不太顺利,后来遇上査姑娘,便请了她护送我南下。” 柳若梅虽然疑惑,但倒是有些同情封长眠,“我早便听说许多后院里姊妹间容易生龃龉,但你家姊妹也太猖狂了些!”査宛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可不是么,都是美丽的小娘子,女子何苦为难女子啊。” 柳若梅点头赞同,“这般女子最是没趣无用,若说争父母宠爱,那便好生练就本事。若说争男子,那便只看男子就是,将怨怼发泄在同为女子的姊妹身上算是怎么个事儿?” 査宛儿觉得这个柳若梅倒真是个妙人,“俗世女子不若柳娘子看的通透。”柳若梅听了奉承只是笑了笑,“我父亲常说我不似个姑娘,他倒是头疼得很呢。”她拍拍封长眠的手,“你也不必太担心,若是护卫的人手不够,我可以差人护送你一路南下。” 封长眠摇摇头,“多谢你好意,只是还不到同她们撕破脸的时候。”柳若梅闻言叹了口气,“我原想着柳府只我一个总归孤单了些,我们普通人家不似官家可以纳妾,而我母亲走的早,我还劝过父亲何不再娶一位夫人,给我生个弟弟妹妹也是好的。” 她想到了那位已经记忆模糊的母亲,笑容淡了些又听柳家姑娘道“如今想来,我一个人倒还是自在。”査宛儿给封长眠递了个眼神,随后笑道,“是孤单了些,不怪你将封娘子邀请了来,柳娘子想来很是爱交朋友了。” 柳若梅应了声,“我们柳家行商么,朋友自是多多益善。寻常日子打发打发时间只有自己一个有什么好玩的。再说我也没什么别的爱好,无非金银与美人说到美人,我府中前些日子来了几个婢子,长得貌美不说,跳起舞来那才叫惊艳。只可惜跳的最好的那个病了好些时候,怎么吃药也不见好。” 封长眠眸光闪了闪,“那倒是有些可惜了,我在家中甚少有机会观赏歌舞。”査宛儿适时开口,“不若叫我瞧瞧?我行走江湖之前家中是开医馆的,医治女子的病症我倒还拿得出手。” 柳若梅微微蹙眉,“女侠还管看病么?”査宛儿浑不在意笑了笑,“便是因为我懒得坐堂看诊才溜出来闯荡,封娘子前些日子中毒受伤正巧遇着我,才有了后来的护送。” 柳若梅将信将疑,“既是如此那待用过晚饭你便同我一道去瞧瞧。” 三人凑在一处又聊了聊査宛儿行走江湖的见闻,柳若梅听得兴致勃勃之时便有婢子上前提醒,“小姐,晚宴要开始了,老爷今日宴请了府官大人与一位姓凌的公子,正请您去正厅打个拜见呢。” 柳若梅一下子被吸引住,“姓凌的公子?长得什么样?是否俊美异常?”那婢子恭敬回话,“婢子没瞧见客人的长相。”即便如此柳若梅心里头还是挺高兴,想着指不定便是昨日那位俊美公子,若是林阳本地的客人她不可能不认识。査宛儿闻言倒是愣了愣,见刘若梅如此心道他怎么来了? “我先换身衣裳就过去,你下去。”柳若梅兴匆匆的起身,但又猛然回想起那人对自己的不假辞色,她看了看封长眠与査宛儿,“封娘子与査女侠不若同我一道去!唔给女侠也换身衣裳,这些日子你们也别住什么客栈了,就住我府上,我听着女侠的游历很是有趣,再说不还得给我那会跳舞的婢子看病么?” 査宛儿从善如流的应了声,她正愁不知下回以什么名义上门探望。封长眠难得的露了些笑意,“我这些日子身体还未痊愈,査姑娘也说得再休整几日,得柳娘子相邀实在感激。” 柳若梅拉过封长眠又挽上査宛儿,“走走走,给二位姑娘挑衣服去!”査宛儿虽不习惯这般亲近的动作,但也没有拂了人家的好意,“那就叨扰柳娘子了。” 柳若梅给二人选出几身衣裙,封长眠辞谢了,査宛儿本来也想拒绝,但是看着柳若梅有些失望的神情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柳大小姐的衣裙料子都是极好的,但颜色都是些时下小姑娘爱穿的鲜嫩,她往日里碰都不会碰的颜色。 査宛儿在屏风后拿着衣裙满脸疑惑,姑娘家还有这般繁琐的衣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她才将衣服换好,短褙子是淡淡的嫩绿,上襦是浅浅的蓝,襦裙的裙头绣着凤仙花,湖蓝配着银线仿佛波光粼粼。 她从屏风后走出来,柳若梅不由得呆了呆,随后笑起来,“我就说嘛,你这般的如何会是个婢女。美得很,美得很!”査宛儿失笑,心道这人着实喜欢看美人,倒是同她有些共同的爱好了 三人身后跟着婢子,一路来到了正厅。厅中此时已经开席,柳若梅的父亲柳泽奇刚放下杯盏便见自家女儿带着两位面生的姑娘入了厅,柳若梅款款上前行礼,“父亲,女儿来迟了。” 柳泽奇笑着起身,“还不快与大人与凌公子见礼。”柳若梅笑着行礼,“见过府官大人、凌公子。”她朝月无异眨眨眼,“凌公子,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真是有缘。” 月无异淡笑着点头回礼,目光却落在了査宛儿身上。他心头一跳,但却没有多看。柳若梅只当他是看了一眼封长眠,但她昨日差家仆打听过了,这凌公子本是与封长眠同住一家客栈的,但昨日却已经搬离了,想来大抵是知难而退了,毕竟这封姑娘着实不为美色所动的样子。 柳父见女儿似是认识眼前的客人倒是有些欢喜,“哦?我家阿梅竟是认识凌公子?”柳若梅点点头,“女儿昨日有幸结识了三位朋友,其一便是凌公子了。还有就是我身旁这两位小娘子。今儿正巧邀了二位来做客。” 府官知晓月无异身份,自然没有多言,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会顺着刘泽奇的眼色打趣一番。 封长眠与査宛儿见柳若梅提到自己,便上前朝几人行了礼,一阵寒暄过后,柳若梅便带着二人回自己院子里用晚饭。正厅中的几人也重新落座,月无异心不在焉的想着査宛儿,认识这些日子他还是头一回看査宛儿穿着寻常贵女的衣裙梳着有些复杂的发髻。 她生的明艳,换上这般装束忽而生出些人间富贵花的妍丽,便是富贵花,只怕也是朵食人花。想到此处月无异不由得笑起来,他饮下一杯酒,见柳泽奇正一脸好奇的看向自己,便自然的举杯敬了敬。 用过夜食,柳若梅便带着封长眠与査宛儿来到了婢子居住的小院,因着怕过了病气,那生病的婢子是独自一间房的。打一进门査宛儿便感受到了一股森冷之气,那是死人的气味。她与封长眠对视一眼,当下几乎就确定了,这人必定就是肖云。 柳若梅皱着眉头,“这大热的天,缘何屋中冷飕飕的感觉。”査宛儿拉住她,“怕是里面病气重,柳娘子与封娘子在外头等,我自行去看看。”柳若梅想着这般也好,便牵了封长眠的手,“那我同封姐姐就在外面等着。” 査宛儿见二人走向庭院,才迈入房门一步步走向了床榻,榻上躺着的女子悄无声息,但森冷的气息一点点的渗透出来。她来到塌前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随后伸手去握婢子的手。 才将将搭上脉,榻上的女子便突然睁开眼一错不错的盯着她冷声道,“你做什么?”査宛儿愣了愣,随后温和笑道,“姑娘莫慌,我是你家小姐请来替你看病的。”肖云目光犀利,却还是将手送了过去。 査宛儿搭上脉,似模似样的把了好一会儿,随后迟疑的开口,“姑娘这病有些蹊跷啊”肖云移开视线,她这是功法反噬了,寻常医女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已经调息了好一阵,但奈何林阳的应天昉了得,以至于她至今还没能寻到草药来缓解。 想到师姐如今已经到了林阳,想必安溪阵法已成,可自己这头才弄死了一个祭品她就有些气闷。憋不住咳嗽了两声她才有些不耐烦的收回手,“那你看着治。”左右靠寻常医女也治不好,她如此想着。 査宛儿松开手,又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她悄悄点破的中指,将血印在了肖云的额间。随后确定了此人身上有着封长眠同样的气息,于是打定了主意不想陪她拖延下去。 她轻轻靠在肖云耳边笑道,“你师姐让我给你带句话,若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若由她来代劳。你嘛,从哪来回哪儿去,别在这辱没了师门名声。”肖云忽而听了此话心头大怒,她一把推开査宛儿,“你是什么人!?封长眠让你来的?” 査宛儿退开一些笑带讥讽,“话我带到了,你自个儿看着办。”肖云怨怼的看着眼前人,“封长眠人呢?”査宛儿却不理她,自径转身出了门。 门外柳若梅与封长眠正大眼对小眼百无聊赖,见査宛儿出来她赶忙上前,“如何?可有的治?”査宛儿点点头,“一会儿我开个方子,柳娘子让人抓了药去煎便是。” 第25章 封家咒术5 査宛儿开了道普通风寒的药房,柳若梅差了人去煎药,随后又拉着二人聊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夜色沉了査宛儿打了个呵欠柳若梅才将人放去休息。査宛儿松了口气,偷偷溜进封长眠的房中。 “那人可是肖云?”封长眠已有几分确定。 “确实便是你师妹,她如今被功法反噬,许是练功走火入魔了。” “她向来是有几分急功近利现下你打算如何做?” “如今她扮作柳府的婢子,我们若无由头直接拿人只怕不妥,月无异那头还在查拐卖的案子,动静太大恐会坏了他的安排。是以我假借你的名义给她传了口信”她回想肖云当时的神情,不尤露出些轻蔑的笑意,“果真是个沉不住气的这两日她应当便会对柳若梅出手了,到时我出手以别的由头拿住她,想必柳府也无话可说。” 封长眠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这做法属实有些冒进了。”査宛儿不以为意的耸耸肩,“有我在,她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封长眠失笑,“小业山的査姑娘果然自信。” 査宛儿摆摆手,“你们封家的咒法确实有些厉害,但身法么,实在差了些。”封长眠闻言噎了噎,“你一直都是这般说话的么?”后者笑了起来,“啊我师父师兄也常说我言辞过于耿直了些。”她理了理自己衣袖,“多有冒犯便请封姑娘海涵。” 之后査宛儿给封长眠喂了丹药让她好好休息,自己便悄悄出了门去找月无异。等到月升中天柳家的晚宴才将将结束,柳父见月无异饮了不少酒,便劝他留宿。月无异本不想留,刚想告辞便觉得后腰被一颗小石子击中,他侧身查看,余光瞥见暗处一抹湖蓝的裙摆一闪而过。 月无异会意,便朝着柳泽奇拱手,“那今日便叨扰了。”柳泽奇笑着应声,“无妨无妨,我这便命人带公子去歇息。”月无异点点头,又同府官道了别。 一直到进了客房,柳家的下人便要伺候月无异沐浴更衣,月无异自行入了浴间,随后遣走了柳家的下人。査宛儿便是在此时翻窗闪进了室内,一进房才反应过来月无异正在沐浴,一时有些尴尬。 “我一会儿再来”査宛儿转身要走,却听隔间里水声潺动,“请査姑娘稍等片刻。” 査宛儿脚步顿了顿,却还是走到远离浴间的窗边小榻坐下。月无异迅速的清理了一番,今夜饮了不少酒,被热水一泡,脑子便有些混沌。他一边穿衣服一边打起精神来,直到看见査宛儿坐在窗边出神,月无异才稍稍清明。 “今日可有什么收获?”月无异在査宛儿对面坐下。他发梢还是湿的,衣服倒是已经穿戴的整齐,査宛儿看着月无异有些泛红的面颊不合时宜的想到了出水芙蓉四个字 “我们已经找到肖云了,她如今以婢子的身份藏在柳府中,不过她受了伤,应当是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了想必这也是林阳至今阵法未成的原因。”査宛儿想了想又问,“今日见你同府官大人同来,难不成拐带的案子与柳家有关?” 月无异摇摇头,“暂时还不清楚,前不久林阳有人牙子带着二十几个女子入了城,柳府中现今有四个。我查了其他女子的去向,除了一部分被卖入后院为婢子的,旁的女子进入的产业似乎都是柳家名下的。” 査宛儿默了默,“你觉得此事柳若梅可会知晓?”月无异也不确定,他目前甚至还不确定柳家是否参与了拐卖一事。“暂未可知,不过府官大人说半年前附近的村落倒是发生过女子丢失的案子,当时失踪六人,其中两人被寻回,可回来的姑娘却说什么也不知道,问不出半点有用的消息。” “柳家若是卖家,又怎么会将这些女子买回自己家中?”査宛儿有些不解。月无异解释道,“高门大院里赠送婢子再寻常不过,柳家生意做得大,我今日听闻柳家家主同淮南的刺史便有些交情。再者柳家名下有三间青楼,调教棋子再方便不过。” 査宛儿点点头,查案不在她的执事范围,当务之急还是解决肖云比较重要,“这两日便会想办法拿下肖云,我会尽量不打乱你的部署。”月无异呼出口浊气,“我会在柳府多留些时日,可会影响你?” 査宛儿摇摇头,“起先是不知肖云的情况,担心暴露你的体质招来危险。现下肖云自身难保,我对付她绰绰有余。你只管查你的案子,不必顾忌我。”月无异想了想,“你打算如何做?” “封长眠说她这师妹有些刚愎自用,心性浮躁。我便以封长眠的名义说了些话来激她。只要肖云动手,我便以邪术害人的名义将人拿下。其后我会悄悄让应天昉将人羁押回京,待案子受审再由祭国司处置。” 月无异闻言轻轻笑了,“这般委婉,便是为了不打乱我的部署?”査宛儿见他笑的有几分轻浮,捏着杯子朝他扔了过去,“是为了拐带案尽早了结!” 月无异还想再说些什么,査宛儿却突觉手心一热,她立马起身,神色也变得凛然。“肖云有动作了。”她快速略过月无异身边,“你身上诅咒还在,今夜无论如何不要出门,我传信让灵犀来守着你。”月无异点头说好。 “铜镜呢,在身边吗?” “在这儿呢,你放心。”月无异从怀中掏出法器,“你快去当心些。” 査宛儿看到铜镜心中稍定,她朝月无异一笑,随后离开了客房。 査宛儿赶回柳若梅的院子,封长眠此时也醒了。“肖云动手了。”封长眠掏出自己七寸钉,“柳若梅那里我去守,你去对付肖云。”査宛儿却道,“我们先去看看柳若梅。” 柳若梅此时从噩梦中惊醒,她唤来婢子,谁知撩开她帘子的不是熟悉的婢女而是那个久病卧床的肖云。她愣了愣,“你怎么在这?”肖云面色惨白,笑的阴森可怖,“自是来取你的小命。” 在柳若梅惊恐的尖叫声中,肖云细长尖锐的指甲朝着柳若梅的眼睛而去,却听此时叮的一声脆响将肖云身子凭空扯着后退了三步。肖云愣住,旋即又听叮的一声,她又不可控的往后退了三步。 “封长眠!”肖云大怒。自下午査宛儿去瞧过她后,她便打听了柳府的动静,原来柳家今日宴请了几位客人,其中柳家娘子邀了两位女子来作客,她立马就断定,应该便是封长眠与那传口信之人了!她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师姐竟趁着她重伤来摘她的果实,简直岂有此理! 封长眠与査宛儿破门而入却只瞧见缩在床位瑟瑟发抖的柳若梅,査宛儿一边上前查看柳若梅,封长眠一边又硬撑着敲下一钉。第三钉落下,封长眠哇的吐出一大口血,“真是想不到我这师妹真是疯了!” 査宛儿回头看了一眼封长眠,这时柳府的婢子也匆匆赶来,见柳若梅无伤,她翻身回到封长眠身侧往她口里塞了一粒丹药,“拿好铜镜,以你现在的情况不要再施法了。”封长眠咧嘴笑的有些邪气,“肖云将自己做了生魂,査宛儿,你怕是自信的有些早了。” 査宛儿拧着眉啧了一声,“这回算是我欠你的,你在这待着。”她飞速略门而出,心里生出杀意。她原想着肖云此时伤重,若是趋使生魂,生魂威力大减。可没想到这人竟然将自己魂魄剥离!生剥自己魂魄这等凶险的行为,她倒是真下得去手啊! 她飞身赶来婢子的小院直接冲进了肖云的房中,肖云的躯体如今已经不见了。査宛儿沉下一口气,从肖云的睡枕上捻起一缕她的发丝以纸符包住,随后又以中指之血落印,旋即一个小小的阵法落于她掌心。 她出了卧房翻身跃至屋顶,又将符纸往空中一抛,便见符纸化成一直蝴蝶翩然而起,“去。” 看着那泛着蓝光的蝴蝶飞起,她在柳府起了阵,如今肖云魂魄离体,必然会将躯体藏于某处,在找到她的躯体之前不能让她的魂魄回到身体里,否则万一让她逃了只怕要想捉她就不容易了。 阵法能够困住灵体无法附身,而生魂必须在鸡鸣前回去,否则待到日出它便会烟消云散。此时原本寂静的柳府已经喧闹起来,柳若梅受惊的事已经传到了主院。 査宛儿见阵法落成,心中便定了定。她回到了柳若梅的房间,此时柳父正抱着女儿轻声安慰,封长眠惨白着一张脸守在一旁。见査宛儿回来她才以眼神示意,査宛儿心领神会随后走到柳家父女面前轻声道,“柳娘子可好些了?” 柳若梅虽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但神智还是清醒的。她稍稍坐起身,“女侠,方才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婢子”柳父也看向査宛儿,一双眼睛似鹰般犀利。 “实不相瞒,我同封姑娘其实都是天师,昨日初见娘子时见你眉目间阴气深重,耳后出现黑线,便觉得娘子可能遇上了邪祟。只是当下我们也不知具体情形,未免打草惊蛇是以没有言明。”査宛儿顿了顿。 “我想着不知那邪祟是如何接近了娘子,因此娘子邀我们入府我们便同意了。”査宛儿说完还不忘安慰,“娘子放心,有我二人在此那邪祟必然无法伤着你。” 柳若梅听完有些恍惚,不知怎么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家中便有了邪祟作乱?柳泽奇翻看女儿耳后,确实有一道黑色脉络,却是开口问道,“姑娘如何确定是邪祟作乱而不是人为?在你们来柳府之前,府中从未出事,前些日子应天昉的天师也同我们打过照面,从未说过小女有何不妥之处。” 査宛儿心知这眼光毒辣的商人没有那般好糊弄,于是掏出了自己的令牌,“柳老爷心有疑惑我能理解,这妖邪有几分道行只怕应天昉一时不查也是有的。”柳泽奇接过令牌,上面赫然刻着业山派三个大字,他仔仔细细的翻看了一遍,确认此物应当是真的。 于是松了眉头,恭敬道,“原来是业山派的天师,老夫多有冒犯了。”査宛儿收回令牌,“无妨。我本是下山执行秘密任务途径此地,因此之前没有暴露身份,之后也希望二位能够替我隐瞒一二。” 柳若梅从惊吓中缓了神,眼神亮了几分,“原是带着秘密任务的!怪不得你一会儿扮婢女一会儿演女侠!査姑娘你是天师啊!还是业山派的!”査宛儿淡淡一笑,“未以真实身份相告,希望你别介意。” 柳泽奇想着如今业山派弟子坐镇心中不再那么焦虑,“小女之事多亏道长机敏相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査宛儿见他们已经信了自己,便开口道,“那妖孽如今被我打的魂魄离体,但是她的身躯藏在何处还需柳老爷尽快差人找到,她应当还在府中。” 柳泽奇应下,“我这便派人全府搜索,便是那个叫肖云的婢子?”柳若梅点头,“爹爹,就是她!就是那个前些日子入府的,舞跳的最好的那个!”她抓紧父亲的手,想起之前可怖的一幕,“爹爹,要不是二位天师赶来,女儿的眼珠子都已经没有了。”柳若梅泪眼汪汪。 柳泽奇拢着女儿拍了拍,“乖女莫怕,如今二位天师在此,定会抓住那妖孽的。”査宛儿见状满意的点点头,指尖隐隐传来热度,看来生魂找到了“我现在便去捉那妖孽的魂魄,封姑娘会在此守着。”二人闻言点头道谢。 封长眠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随后露出自嘲一笑。封家原本也是除魔卫道的世家,虽然所用咒术看起来有些诡异,但所行也是救世护人之道,可如今却成了他人口中的妖邪。 第26章 封家咒术6 査宛儿起身离开,她看了看封长眠轻声询问,“你可还坚持的住?”封长眠深呼吸一番点了点头,“你去。你可会将她诛杀?”査宛儿愣了愣,随后便道,“不到情非得已我会尽力留下她的命。” 査宛儿沿着灵蝶的踪迹跨入夜色,但是越走越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明明是往月无异所住之处而去。她霎时有些着急,飞身快速掠过柳府花园。 月无异此时正同灵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灵犀倒是打起精神严阵以待。“灵犀姑娘时常跟着你小师叔吗?” 灵犀点点头,“门下弟子中也就数我跟着小师叔时间最长了,不过小师叔下山时间颇多,认真算起来,倒也算不得时间太长。”月无异唔了一声,“那你小师叔往常下山都是执行任务的?想不到你们业山派还挺忙” 灵犀笑了笑,“倒也不都是执行任务,每年门派都会遣不少弟子四处游历,不论是州城还是山野”月无异有些不解,“各处州城都有应天昉驻守,何以还需你们四处辛劳。” 灵犀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到底在职的天师人数太少,总有顾忌不上的时候。再者,这同我们修行也有关系。我们门派的功法共有十一境,想要破境不仅仅只是功夫好就行的。得悟天道,天道之艰涩,光是坐在师门里哪悟得出来呀。” 月无异点点头,倒是这么个道理。“那你小师叔如今什么境界了?”说到这个灵犀倒是来了兴致,“我小师叔早几年便入了第六境,如今业山派年轻的弟子中入第六境者不过八人,第七境的尚且还未有。不过我师父说,小师叔和林师叔,哦也就是小师叔的大师兄,他们二人是最有可能早早进入第七境的!我师父迈入第七境的时候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可小师叔如今才十九岁!” 月无异挑了挑眉,“第七境很厉害?”灵犀回头朝他一笑,“那是当然啦!许多弟子终其一生也就停留在了第六境或是第七境呢!第七境的功法叫浮生三破,其威力与变化无穷。我见过小师叔参悟,那功法明明每个字我都认识,可是合在一起我便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更别说融汇至心脉。” 月无异点了点头,“看来你小师叔确实很厉害”灵犀给自己和月无异都倒上茶,随后想起什么似得撇了撇嘴,“有时候我倒希望她不必那样厉害。” “何出此言?” 灵犀捧着茶盏有些失落叹了口气,“别看我小师叔往日里不羁肆意的那般模样,其实她可刻苦了。业山派功法强劲刚猛,旁的弟子练功五个时辰都熬不住,她却练六七个时辰。因着功法强,每每有危险她也总是冲在最前面自她十四岁下山到如今五年,大小伤不计其数,她却从未喊过一声疼。” 灵犀缓了口气,朝月无异露出苦笑,“旁的人若夸上一句,小师叔却只是笑着说不过是血脉如此,没什么可得意的。”月无异有些没想到,他自遇上査宛儿起,便只见过她盛气凌人自持功法强大的肆无忌惮模样。 “你小师叔是个坚毅之人,灵犀姑娘也不必太担忧了。”月无异瞧出灵犀的心疼,安慰了一句。 “对,就是这般话。所有人都说,小师叔血脉强,功法强,心性也强,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可是再强,小师叔便不是个普通人了么?她也会受伤,也会流血,也会觉得疼,也会觉得累觉得苦呀。”灵犀眼睛有点红红的,月无异愣住,一时也没接上话。 便在这时,房中烛火忽然灭了。一片晦暗中月无异反应极快的掏出了怀里的铜镜,灵犀顿时也没了伤感,起身拉过月无异就要往外面走。二人行至门前,却被一阵阴风掀翻,门被疾风破开,屋外廊下的灯光这才照亮了几分屋中的黑暗。 肖云因着将自己做了生魂,虽顶着巨大的痛处但功力也大涨了几分。她从柳若梅房中逃出来后本想尽快回到体内再去找封长眠对峙,但却偶然感应到此处竟然还有一个至阴之人。 肖云其实并不知道月无异身上也有诅咒,而封家以诅咒杀人原本为的只是将噬魂咒之事隐藏不叫人轻易发现。如今封长眠盯上了她的猎物,那么她便管不了这么多了,送到眼前的祭品她岂有错过之理。 肖云杀到月无异跟前,不想此处竟有一个天师。但她此时未现出真魂,除了月无异旁得人仍旧看不见她。月无异早早准备好了铜镜,他飞速的炸了眨眼将肖云引至跟前,随后迅速举起了铜镜。 肖云见到铜镜心中大惊,随后立马挥掌后撤显出了真魂。月无异被肖云抓伤,没想到这一回跟上一回的情况完全不同,这生魂竟然没有被吸入铜镜中!灵犀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肖云也是一惊。 肖云落在门外笑起来,“一枚铜镜便想收我?封长眠就这点本事?”话至此处她却自己愣住,“不对!封长眠不是来抢我功劳的!”灵犀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率先抽出软剑便冲了出去。 肖云来不及多想,运功便挡。二人缠斗间,月无异退至安全地带。他心知此时不添乱就是帮忙,但想着手中铜镜虽然无法将肖云收服,但方才却也起了作用,于是朝着灵犀将铜镜掷出,“灵犀姑娘,接着!” 灵犀躲开肖云的利爪翻身接下铜镜,随后抽出纸符往镜面上一贴,旋即又将铜镜抛掷半空,霎时间半空出现四枚铜镜将肖云照的不敢上前。 “你是业山派的!封长眠怎么会跟你搅和到一起去的?!”肖云气急,一时间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灵犀凌然相对,“待你伏法自然便会知晓!”她握紧剑再次欺身而上。剑光四起之时,肖云将法器掏出,“那便看看是你业山功法厉害还是我封家的咒术厉害!”肖云的七寸丁上刻满了奇异的符文,她将法器钉入一道符纸,随后她周身灵气倾泻而出,肆虐的疾风如刀刃锋利。 诚如封长眠所说,肖云着实功法不错,因着如今是生魂的状态,功力愈发了得。灵犀被疾风割伤,疼的皱眉,到底是内功逊色一些。她被疾风掀开,却又被一双温柔的手接住。“小师叔!” “一个封家的孽障也敢在我业山面前放肆?呵,脸这么大平日挺费脂粉。”査宛儿看着肖云轻蔑一笑,她手中亮起一个圆形法阵,随后一柄寒光凛冽的剑跃然手心。肖云看着剑心中一凛,“你是” 査宛儿身法极快,寒江雪一剑挥出便破开了疾风直朝肖云而去,“我是送你一程的好心人。”肖云耳边响起对方轻慢的语调,寒剑刺穿肩胛的痛处紧随而来。肖云握住剑刃匆忙躲开,但寒江雪的寒气却将她的手冻伤。 肖云深知遇上这个人不可再恋战,立马转身便要跑。査宛儿挥出六道纸符化成一道墙将她拦下,“想逃?”肖云返身出掌,又将七寸钉朝着査宛儿刺过去。査宛儿将剑一横挡下七寸钉,“迟了。” 两件法器碰撞发出嗡鸣,査宛儿一手握剑一手捏着手诀,将渗着血珠的食指与中指点在了肖云的额间。肖云魂魄不稳,连忙撤开,此时査宛儿掏出经纶一边念起咒诀,一边将经纶抛出。 经纶瞬间变长,将肖云紧紧困住。缠斗在肖云的尖叫中落幕。 月无异与灵犀终于松了口气,“小师叔!”灵犀上前,“可有受伤?”査宛儿看着倒地的肖云摇摇头,随后才回看灵犀,她愣了愣,“你受伤了?”灵犀露出笑来,“一点小伤罢了,得亏小师叔来的及时!” 査宛儿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确定是小伤才松了口气,“即便是小伤也不可掉以轻心,你先回去包扎,剩下的事我会处理。”灵犀乖巧应声,随即又想起月无异也受了伤,“公子也受伤了!” 査宛儿偏过脑袋看向身后的月无异,皱起了眉,“你也受伤了?”月无异不太在意,“小伤。”査宛儿突然有些迟疑,自己向来是单打独斗惯了,她不怕受伤,所以做法往往激进些只求快准狠。但此番下来,她想也许封长眠说的对,自己也许真的自信的太过了。 她低头想了会儿,“你先回客栈去,动静这般大柳家的人应当要来了。公子同我一道去见柳家人,他的伤我会处理。”灵犀领了命令消失在夜色里,月无异所住的院子里本是守着几名家仆的,但因为先前柳家主人调遣都去找躯体了,因此待灵犀走后只剩下查宛儿与月无异两人。 査宛儿走到月无异身侧看了看他的伤,他其实伤的比灵犀要重些,肖云的指尖带着咒术的阴气,伤口此时已经发黑了。査宛儿掏出纸符烧成飞灰,随后将它们覆在伤口之上。 月无异低头看着査宛儿认真处理伤口,一时也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轻笑出声。査宛儿正掏出药瓶,便听见月无异的笑,她有些疑惑,“你笑什么?不疼吗?不应该啊” “嘶自然是疼的。”月无异很是配合的撕了撕牙还拧了拧眉。査宛儿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无语凝噎,心头那一点点愧疚顷刻便歇了下去。止了血,又撕了月无异的袍子将伤口缠好,査宛儿松开对方。“行了,咱们走。” 柳府众仆还在寻找着肖云的身体,査宛儿将魂魄锁进铜镜中。二人不紧不慢的回到了柳若梅院子,月无异没有进屋,留在外间避嫌,査宛儿便自己进了门。 “抓着了?”封长眠站起身,面色有些焦急。査宛儿点点头,随后向柳家父女道,“现下我已经将妖孽捉住,只待寻到她的躯体让她神魂归位便可交给应天昉发落。” 柳若梅已经睡了过去,其父闻言露出宽慰的笑颜,起身拜礼致谢,“业山派无愧是当世第一,多谢道长出手相救!如此大恩柳某感激不尽,还请二位在府中多留几日且让我们略尽心意才好!” 査宛儿客气了一番,“除魔卫道本是我之本分,柳老爷不必费心。”柳泽奇摆摆手,“二位天师不必推辞,你们救了我唯一的女儿,于我便是再大不过的恩情。且我听闻封道长身上还有旧疾,不若修养好了再走不迟。” 査宛儿顺着对方的话应承下来,随后又说,“方才捉拿妖邪之时恰巧遇上之前做客府上的凌公子,他受了些伤,我已经替他包扎过了。柳娘子这边不会再有危险,您可需先去看看凌公子?他就在门外。” 柳泽奇脸色一变,“凌公子受伤了?”他唤来几个婢子守在房中,“既然危机已除,我便先去看看客人,接下来的事还劳二位费心了。”査宛儿只请他去忙,将柳泽奇送了出去。 封长眠此时很想知道肖云的情况,她便也打算离开,“这里有人守着,我们先去处理旁的事。肖云的躯体还未寻到。”査宛儿也是这般打算,便同封长眠一起离开了柳若梅的房中。 第27章 封家咒术7 査宛儿领着封长眠回了自己的客房随即便将肖云的魂魄从铜镜中放了出来,又再起了隔音阵法。见到封长眠后一脸狼狈的肖云讥讽一笑,“我原本以为你来林阳是想抢我的功劳,不成想封家倒是出了个叛徒。” 这么一会儿时间肖云也想明白了,封长眠绝对不是为阵法而来的,若只是门派里的争斗,她不可能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更不可能会和业山派的人在一起。 “你这般大义灭亲还真叫我刮目相看啊师姐,你可是封家的女儿,流的是封家的血,你竟也做得出来!”肖云怒气丛生,疾言厉色。 “肖师妹,我既然决定这样做,便不会在意你这般言语。不必多费口舌了,现下离日出不足一个时辰,你再不将你的躯体交出来便真的要死透了。”封长眠咳嗽两声,在屋中坐下。 肖云冷笑,“落到业山派手上,我还有活路吗?”她瞥了一眼査宛儿,“什么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不过是道貌岸然罢了。我知道,你觉得封家这般作为有违天道,但是封家生你养你,教你功法咒术,可有半分对不起你的地方?而天道世人又为你付出过什么?” 封长低着头眠沉默不语,肖云闭了闭眼,“师父可是你的父亲啊幼时我总是羡慕你,那般严肃的师父却会将你抱在怀中,每每你有所进益他都会同你笑着夸奖我自幼没有父母,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能成为你。” 封长眠依旧沉默着,她攥紧掌心,身子微微颤抖。 “封长眠,你以为你弃暗投明是深明大义。但你想过封家的结局吗!你的父亲叔伯,你的师兄弟妹,你想过他们会因此丧命吗!”肖云挣扎着大喊。 査宛儿听着鼓起了掌,“好一个情深义重啊,说的我都要落泪了。”她作势还摸了摸眼角,肖云和封长眠见状皆是一愣。然后又听那人冷笑道,“可情义二字用在你身上我觉得甚是可笑。” “你!” “枉顾天道,做出欺师灭祖之事,你们可想过九泉之下安睡在爻山的封家列祖列宗?”査宛儿摆弄着腰间的玉珏笑了笑,“封家用了上千年,数不尽的前辈在世间以身殉道,只求人世安稳,这才为封家赢得世人敬仰。可就因着你们这做错一回,折了他们的风骨,污了他们的清白。若是这样还要披上忍辱负重,重情重义的皮子,实在愚不可及的教人恶心。” “你明明也晓得噬魂咒乃是邪魔歪道,你若当真重情重义,便该在师长做出此般错事之前拼了性命的阻止,而不是把命丢在我这般道貌岸然的人手中。” 査宛儿看了看天色,“你是死是活我不在意,但你应该也看的明白,封家所图之事必不可能成功了。是就此消散于无声处,还是活着与封家一起等一个结局。你自己决定。” 三人都没有出声,看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月无异也来到了房中。“如今是怎么个章程?” 査宛儿朝着肖云努努嘴,“封家的忠心弟子打算以死保全情义呢。”肖云眼角抽抽,这人嘴怎么这么毒?月无异倒是习惯了她这般说话,笑了笑,“情义是能用在这种时候的么?恶心谁呢。” 査宛儿很是赞赏递给月无异一个眼神,这人倒是跟自己性子对路。 “在花园莲池旁假山的背后,我下了个障眼法。”肖云叹了口气,“若我倒戈,最终审判可能留下封家家主性命?我手中可握着连封长眠也不知晓的消息。” 査宛儿愣了愣,随后看向月无异。二人对视一眼,心里猜测这个消息也许与背后的主犯有关。如今封家阵法不可能再完成,能用来作为筹码的定然再不是封家的消息。 可是祭国司与同朝政从不牵扯,而封家的判罚掌握在国师手中査宛儿有些迟疑,封家犯此罪大恶极之事,家主必死无疑。月无异却非常心动,“封家之事虽由祭国司审理,但大梁国事皆由陛下做主。你若真能给出有分量的筹码,此事我可以应下。” 肖云眼神亮了亮,随后又蹙起眉头,“你?”月无异挺直了身子走到肖云面前,露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云中君,月无异。可能叫你安心?”肖云呆愣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之后査宛儿打算将肖云与封长眠交给了应天昉,月无异也得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原本需要暗中破除的阵法,如今便可搬到明面上解决。业山派的弟子联通应天昉将暗藏在各地的阵法破处,月无异的诅咒也终于解决。 封长眠临行前曾与查婉儿彻夜长谈,这些年西疆不太平,外族侵扰百姓苦不堪言,可看中原十四州一派平和,陛下并未对西疆上心。烧杀抢掠,无数平凡的人于无声处湮灭,死甚至算是一种解脱。若非如此,封家又岂会铤而走险。查宛儿无法对此评价,唯有叹息。 “真没想到林阳一行收获这样大!”灵犀感慨着,“小师叔,我们是不是得去落霞城了。”这些日子因封长眠身体每况愈下,她们在柳府多住了几日,一晃小半个月过去,灵犀的伤也早好了,是时候启程了。 柳若梅听闻几人要离开,心里很是不舍。“虽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我还真真舍不得几位,只怕日后也再难遇上这般有趣的友人了”査宛儿笑了笑,心想着,好在月无异查明柳家与拐卖一案并无牵连,她还挺喜欢这个柳家娘子的。 柳家的先夫人原是被拐的女子,后来被卖入青楼做了舞姬,后来遇上柳老爷二人相爱,因此柳家一直接济着一些被拐女子,他们的青楼也都是艺馆,从不逼迫他们卖身,若有遇上良人的,也都低价让人赎身。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査宛儿很惊讶,这世道对女子不善,如柳家这般的人家实在难得。 “你将生意再做的大些,日后来京都寻我,我必定好好招待你。” 柳若梅顿时喜笑颜开,“这话说得好!我努努力还是能将柳家商号开到京都去的!”封长眠也忍俊不禁的笑了笑,“柳娘子怕是想去看看京都的美人。”柳若梅掩嘴笑着,“只可惜凌公子那般的我是高攀不上了。” 月无异离开林阳已经有些时日了,拐带的案子进展很快,一时间大梁境内都在讨论此事。查宛儿想到此处笑着安慰,“京都美人定然多的很,没了凌公子还有李公子王公子。” 离开林阳的这一日下起了小雨,辞了柳府,査宛儿与灵犀将封长眠送到了应天昉,她心中有些不大畅快,但她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来。封长眠倒是坦荡的朝査宛儿拜了拜,“与君相逢实乃我之幸,便祝道友无量寿福,武运昌隆。” 査宛儿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是淡淡的笑容,“去。”封长眠点点头,转身跟着应天昉的天师离去。 “小师叔,你不开心吗?”灵犀扯了扯査宛儿袖子。査宛儿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样的情绪,若是相逢于并肩作战之时,封长眠当是个不错的伙伴。可惜了。 “封家行差踏错的这一步太致命了,任何理由都不足以粉饰他们的罪行。”査宛儿拍了拍灵犀的脑袋,“行了,我们也赶路。” 夏至后的落霞城又热闹起来了,査宛儿站在城门口晃着脑袋悠悠的念了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灵犀笑着把零嘴塞进她嘴里,“小师叔!这个好吃!” 这时打她身边经过的一辆马车悄悄掀开帘子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看了看城墙上的门头就迈步进了城。马车里的人合上眼小声吩咐了“青山,叫人跟着她。” 进城找了客栈安顿好后,査宛儿想着晚上还有事儿得忙,不如趁着用过午饭先睡上一觉。于是遣散了灵犀,门窗一关,床帘一遮,翻身躺下了。 “春困夏乏秋打盹儿,冬日正好来酣眠。” “她就说了这个?” 身着藏青色宝花立鸟暗纹苏罗长袍的男子蹙眉问道,边上站着的霍青山又答,“回君上,她就说了这句,随后便睡了。” 男子一脸狐疑,“大白天睡觉,怎的是晚上要去做贼吗……继续盯着,有任何动向及时来报。”霍青山应声行礼就出去了。 这头的査宛儿一觉睡到了天黑,等到外头都掌灯了她才幽幽的醒过来,灵犀端了些茶水来,她随即起身却是换上了一身男装。灵犀见了眼睛一亮,脸上满是兴奋之色,迅速的接过査宛儿递给她的衣服转身进了隔间。有了上一次无效男装的经验,这一回除却衣服她还做了点别的掩饰。 一直暗中跟踪她们的人观察了一路,见她摇着扇子进了一处灯火辉煌的楼阁,这才返身回去复命。“宴春楼…?她又跑青楼里去做什么。”锦袍男子嘀咕起来,心说这人难不成逛青楼逛成瘾了? 那穿着夜行衣的手下不由得想起当査宛儿向客栈小二哥打听哪家风月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店小二一脸诧异,也是这样问她的,随后査宛儿咧嘴大笑。“那位姑娘说\\u0027去青楼当然是去吃花酒的啊!\\u0027 ”男子听罢无奈的摇摇头,“走,咱们也去瞧瞧这宴春楼的花酒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另一边的査宛儿凭空里打了一个喷嚏,坐在身上的小美人儿面露忧色“公子这莫不是是着凉了?”査宛儿笑道“不妨事儿。你继续给我说说,你除了会吟诗作赋还会什么呀?”说着,还色迷迷的伸手去捏那姑娘的下巴。“妾还会唱几句小曲儿。” “还有呢?” “嗯……还会弹琵琶。” “还有呢?” “还有…还有……” “还会伺候小爷不是吗?”査宛儿收紧了抱着柳春那杨柳腰的右手,脸靠的离柳春越发近了,另一只手也图谋不轨的朝着人家胸前探去,柳春姑娘面色潮红,咯咯咯的娇笑着。 灵犀坐在一旁憋红了一张脸看得目瞪口呆。对面的月无异一边喝着酒,一边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査宛儿的左手上。一旁的霍青山一会儿看看自家主子一会儿看看査宛儿,心里大惊:我的亲娘啊,这姑娘当真是个姑娘家吗…怎的比起男人来更像风流鬼? 査宛儿拉紧柳春,笑意更深。忽的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的柳春就从怀里拉了出去。“公子何必如此性急,今儿个可是我们宴春楼一年一度的宴春大赏,柳春这会儿也该去收拾收拾登台了。” 一身红衣简直烧的人眼睛发疼,加之娇艳凌厉的红妆,气势迫人不已。 “娇娘…?” 柳春不解的看着红衣的姑娘,査宛儿与灵犀也看着她。“妾是宴春楼的老板,戴春娇。扰了公子雅兴实在抱歉,”娇娘笑着给査宛儿斟酒一杯,又对柳春说了一遍“先去。” 柳春看了看査宛儿,曲身行礼不再多言就退下了。“这杯酒还请公子饮下,权当您不计妾之过。宴春大赏即将开始,还请公子欣赏。” 娇娘将酒递给査宛儿,后者却并无动作而是噙着薄笑直视她。 “公子这是不愿原谅妾吗?” 娇娘也笑,并且将酒杯送到了査宛儿唇边。査宛儿仍是不接,对面的霍青山看着都有些着急了,“公子,您说这是怎么个意思?”月无异摇着扇子沉默不语。 又过了片刻,戴春娇已经觉得手都有些酸乏了,那査宛儿咄咄逼人的笑意不减尤甚,看的她竟有些出冷汗。看着娇娘有些把持不住笑脸了却依旧沉稳的握紧了酒杯,査宛儿这才终于稍稍低了头,就着戴春娇的手,让她喂自己饮下这一杯。 “那么戴老板也去忙。”戴春娇又恢复了那红艳的华彩,笑着致谢离去。査宛儿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灯火已阑珊越渐安静的落霞城喃喃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她说什么?” 月无异示意霍青山解读一下唇语。霍青山愣了半天才回答说,姑娘说“酒是好酒。人也是美人。可这宁静的夜怕是要喧嚣起来了。” 第28章 山鬼出山 歌舞升平的夜晚开始了,夜越深,宴春楼里越热闹。月无异终是站起身走到了査宛儿的桌前坐下,霍青山紧随在侧。“哟,这是什么风把公子也吹来了。”査宛儿愣了愣有些意外,随后便打趣,却未起身相迎。 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好似之前二人并未有过一段合作般生疏。月无异也不恼,自顾自倒了杯酒饮下,“姑娘倒是好生自在,这宴春楼的花酒可比怀绮楼更合姑娘心意?”灵犀懵懂的看着二人,出声问道“您怎么也来了?” 月无异笑着点了点头,“灵姑娘,又见面了。”灵犀也跟着笑起来,随后想起什么,“公子是为拐卖案来的?”那案子虽然阶段性有了结果,但是涉案州城众多,其中涉案官员只怕也还没有全部肃清。 月无异点点头,算是认下。月无异没有多言,只是为二人斟了酒。灵犀接过酒敬了一敬,如今在此处又遇上,她心里自然是很开心的。 査宛儿不似灵犀般高兴,心中想着事,有些意兴阑珊的接了酒杯却只是握在手中把玩。霍青山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开口化解“不知二位姑娘为何来这儿?”査宛儿这回倒也很直率的答道“公干。” 她们要来落霞城执行门派任务这事月无异自然是知道的,但霍青山却不大清楚。査宛儿没有多解释,转而朝着灵犀问道,“什么时辰了?”灵犀答曰,“应当刚过子时。” 査宛儿听完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小块褐色的东西,并将其投进桌上的香炉里点燃。 不多时就见香炉里升起了一阵青烟。月无异见此不禁想到之前在灵山幻境曾着了她道的事儿,一时间眉头皱紧“姑娘这是何意?”査宛儿见对方那副样子只觉得这月无异甚是好笑,明明刚才还装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这会儿子却有些失了仪态。 那张好看的脸上露出些不易察觉的紧张,灵犀见二人情状不由想起査宛儿曾说过她在灵山幻境迷晕过月无异一事,想着云中君在自家小师叔手上吃过亏,觉得还得是她小师叔啊“公子放心,放心,这只是犀角香罢了。” “犀角香?” “生犀不可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霍青山蹙着眉头淡淡的回答,査宛儿见月无异似懂非懂的又坐直了身子,不禁又想逗他一逗,于是顿了一会儿又端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悄声样子说道“一会儿无论看到什么,烦请两位切勿惊扰它们。您知道的,这人有人的规矩,鬼嘛,自然也有鬼的规矩…” 月无异听完忽而眼神亮了亮,看着未有惧意,反而是一旁的霍青山,脸色白了白。香燃着,果然不多时便有异香飘散开来。楼下的戏台子上开场了,热闹非凡。可是渐渐的,月无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已是夏至时节,但此刻的寒意未免也太凌厉了一些。 更何况他们身处这宴春楼之中,怎会生出这样刺骨的冷?戏台子上唱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只有昆曲那鬼魅冷清的调子一直咿咿呀呀的传入耳中,敲锣的声音分外刺耳,吟唱的女声更像是哭诉。想了一会儿,他才明白。霍青山轻轻说道“是阴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宴春楼里的灯光变得昏暗起来,人声也变得越来越嘈杂,空中飘散着薄薄的若有似无的雾,整个气氛如梦似幻教人迷迷瞪瞪的。戏台上锣鼓未歇,却见査宛儿对灵犀使了个颜色忽得纵起身,越过二楼的栏杆翻身下去! 月无异见状也立刻起身追上去,隔了一会儿子功夫终于在戏台后边的安置间里找到了她。此时灵犀正紧紧捏住了戴春娇的右手脉门,右手做剑指抵住戴春娇的眉心,她口中念叨起什么经咒,只见一道血印出现在戴春娇额头上。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放开了戴春娇,査宛儿疑惑的很,“是山中的花不香,还是湖中的水不绿,你缘何要出来危害人间?” 戴春娇恶狠狠的瞪了査宛儿一眼“这与你无关,若非你们偷袭,你岂会轻易拿住我?” 月无异看了看二人终于问到,“那她是?” “是山鬼。” “当真有山鬼…?可山鬼不是神仙吗?又难道真是鬼?” 査宛儿摇了摇头,“这世上哪还有存世的神仙?”,眼神中写满了\\u0027 真没见过世面\\u0027,“山鬼不是鬼,乃天地灵气孕化,修得本体,为山中守护之灵,虽说三千年前是有那么一位修行飞升的山灵,但这要成仙哪有那么容易的。” 解释一番后又道,“她是山中灵气所修,出山而入世,法力会削弱很多,因此得需采食人的精气维系自身。宴春楼中如今灵气逼人,实在是让孤魂野鬼垂涎的很。” 月无异眯了戴春娇一眼,转而又问“那被采食了灵气的人会如何?”这回还未等査宛儿回答,倒是这山鬼自己坦白了“少了点精气神,将养个数年总归会好的。” 月无异与霍青山愣了愣神,心里琢磨着这便也不是什么大罪过。但是一旁的姑娘似是不以为然,只见她挑了挑眉,有些不耐烦“我给你来一支离神香然后将你绑了丢回山里,你过个一两百年也是会好的,你看如何?” 戴春娇听罢霎时面露急色大喝一声“你敢!”此时忽有两人来到戴春娇身后,一个身着红色的男子隐约可见曝露在外的皮肤上有赤色的毛发。 另一个身着黑裙的女子也已露出了利爪。月无异明显感觉到了杀意,但心里却不合时宜的念了一句“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想必这便是赤豹与文狸了…… 这个\\u0027没见过世面\\u0027的月无异摇着扇子低笑,“古人倒是诚不欺我!”査宛儿听着他的感慨有些双眼发黑,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常人见到此种异事难道不该是有多远避多远么?他这么开心做什么? 莫不是诅咒之后叫他生出些什么奇怪的癖好?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是这么想的,此人便是霍青山了。霍青山此时也是冒着冷汗将自家主子护在了身后腹诽道,以前也没发觉他家君上对神神鬼鬼之事如此有兴致啊……还有这赤豹与文狸皆是有修行的灵兽,它们长久的跟随着山鬼,想不到这一次也跟着入世了。 “你取人精气,致使他们人气孱弱,你岂不知这是最招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的?如今这落霞城有属你宴春楼阴气最重,鬼祟最多。这些鬼祟长久滞留于此,本该消散的也被吸引过来,你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査宛儿开口有些凶。 査宛儿不大耐烦,这两灵兽身手敏捷速度极快,攻击性不可小觑,就这样打起来她虽完全有把握制服,可恐怕动静太大会引起宴春楼里凡人的注意,若是不小心再误伤个把凡人,免不得要被师父好一顿磋磨。 况且这回带着灵犀,自己可是向掌门师兄下了保证的。査宛儿一门心思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迅速拿下对方,脸色自然有些阴沉严肃。月无异见她脸色不好心中误以为眼下状况很是棘手,但想了想之前在灵山幻境与安溪城,她皆是轻松化解危机…… 或许,山鬼与其他妖魔自是不同也未可知?他靠向査宛儿轻声问道,“姑娘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月无异虽不是修行之人,但是他那一柄横刀雁字回时也是符水洗炼过的。 査宛儿不知他心中所虑,只是拍了拍月无异的肩笑起来“哪能让您费心,这些粗活儿我们来做就好。两位往后退退。”査宛儿打定主意,决定先威慑一下对方,当下情况动手总不是最优的办法,毕竟眼前此人并不是一般的妖魔鬼怪。 她假客气的打算先发挥一下自己恭谦友爱的形象气质,随后收了冷意,上前很是捧场道“上仙,到底咱们也算自己人,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之势。再说您应该晓得我手中这把剑?” 对方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剑,果然一下子气势就矮了半截。山鬼自是认得的,此剑名曰寒江雪,是业山派开山祖师的法器。此剑虽是法器,但却乖戾的很,但凡出鞘必要饮血而归。此剑传世六千年,可谓是与天地同生,业山派自古以来可说是一家独大,谁让人家号称正统第一大修习门派呢。只要师出有名,在哪个世道做哪样的事情,总是事半功倍的。 再者这面前的小姑娘突然大变脸的态度实在叫她吃不准“你是业山派的?” 灵犀点头称是。山鬼掂量了一下,自己左右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借着半个仙的名号偶尔装装威风也无不可,但业山派到底是除魔卫道的名门正派,世传的修行法门皆是出自于业山那位祖师爷神思者,确实不可真的起什么冲突。 而眼前这女子既然拥有寒江雪那定然不是泛泛之辈,若真要动手还不知道吃亏的是谁。两方都在天人交战之时,一旁看热闹似的月无异与霍青山就差没抓把瓜子沏壶茶了。看这情形这两师叔侄没在怕嘛。 “爷,您说她们在干什么呢?怎的没一点动静了?”霍青山往月无异身边凑了凑。月无异到底是个聪明人,加之浸淫朝中已经三年有余,世情之复杂,人心之叵测,这些门门道道他还是相当熟悉的。 此时之事虽不比朝堂与后宫,但天底下的事儿不外乎都是这些套路。在他看清山鬼对那柄剑的态度后心中便已了然,“在作着心里斗争。”月无异低头勾了勾唇,唰的打开扇子一摇一摇的扇起来。 这厢査宛儿二人与山鬼僵持不下,那头就忽然从外边传来一阵喧嚣嘈杂。査宛儿竖起耳朵听了片刻便低低喊了一声糟了,随即也不解释,提着剑就往外头去。灵犀见状连忙跟了出去。 月无异热闹正看的兴起,见査宛儿突然跑了,只好跟着人撤了出去。山鬼见此情形到底是松了口,她此时被灵犀方才在眉间结了个印封去半数法力,加之方才与査宛儿对峙了一阵现下实在有些瘫软。 可是前厅里出了问题她不得不管,于是赶忙让赤豹与文狸隐去了兽形跟着她去前厅看看。此时的前厅可比方才对峙的置物间热闹多了,也不知道是谁打翻了査宛儿燃在二楼的犀角香,宴春楼的凡人大都被沾染了,那场面,想想都精彩万分! 那可是满窑子游走的鬼魂呐!査宛儿与灵犀冲出来所见的便是凡人屁滚尿流、鬼哭狼嚎的场面,她颇为头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暗骂自己,怎的就把这茬儿给忘了?这么多凡人见了鬼可如何是好?!这事儿若是传回小业山去的话师父当真得把她耳朵给拧下来! 第29章 原甹珠失窃 “灵犀你赶紧去把大门给我锁上,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快!”査宛儿一边吩咐一边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支线香,转而对霍青山道,“你也赶紧的啊,快去帮忙千万别把人放出去!”査宛儿见呆在原地的霍青山与月无异好似闲得很。 霍青山看了看月无异递来的眼神便跟着跑开了,月无异便走到了査宛儿身边,“你打算做什么?”査宛儿一边燃起香,一边抽出一道符, “这香能使人沉睡,我得利用这一柱香的时间将这些幽魂处理了。”她一边解释一边又掏出几张符纸,“还得想办法让这些人忘记今晚见鬼之事,这么多人一同见了这么多鬼,这要是传出去必定要出乱子!” 月无异看着她难得慌乱的样子笑了,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哦……原来这香能让人昏睡……那不就是迷香么!你怎么…又…又来……”这套两个字还没吐出来月无异便一头栽倒在査宛儿脚边,写完符咒看看脚边的月无异査宛儿颇为无奈,好像又把这人给得罪了……再看看晕在门边上的霍青山…算了算了…査宛儿最终决定还是当一回鸵鸟… 这时候山鬼也已经赶了出来,査宛儿将大致的情况告诉了她,又同她商议“这祸虽是我闯出来的,但终归是因你而起。我本是想在那楼上布阵超度这些邪祟的,可如今你得至少负六成责,不若你我二人先合作度过此事,我便也不再追求之前你夺人灵气之罪。如何?” 山鬼虽完全不赞同她有六成责任的说法,但仔细想想倒也不吃亏,于是点头同意。査宛儿起了个阵法将所有游魂野鬼困于阵中,随后便与山鬼合力超度了这些亡灵。接下来便是要消除这些凡人的记忆了,査宛儿虽然武力值惊人的很,但这一点她实在没什么能耐做到,唯有指望山鬼了。 山鬼好歹也算个山神,虽说真要消除人的记忆她也做不到,但是施点法术让人以为做了场梦还是不成问题的。待到线香燃尽,昏睡的人逐一转醒,宴春楼又渐渐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氤氲之气。 而此时二楼厢房内,査宛儿正神色尴尬的对着黑着脸的月无异。她也未曾料想到山鬼的法术居然对这月无异失去了效用,他不但记得自己又被这个疯婆子迷晕了,还因为晕倒之时落地姿势不对将脑门上撞出个大包来。査宛儿此刻真是宁愿自己也晕过去啊……倒是霍青山由始至终都一脸茫然。 厢房里安静的吓人,最终还是月无异先开了口。“青山你先出去。”霍青山看了看两位脸色变幻莫测,立马脚底抹油,溜得飞快。査宛儿见此叹了口气也道“灵犀你也先出去。”灵犀点点头跟着出了门。 “君上,您脑袋还好…?”査宛儿声音放的很软,她安慰自己,无妨无妨,到底二人如今也是有些交情的,遂笑着开口问道,这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月无异便一肚子火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无论什么事都能忍得住的自己总在她眼前破功。 而这个人又为何总是那么不着调!他唰的一下站起身走到査宛儿跟前,旋即又啪的一声将手掌重重的在拍了桌上。査宛儿就这样背抵着桌子被月无异满脸怒意的禁锢在双臂之间,“査姑娘不是想看看在下笑脸之后究竟是什么面孔吗?这回可看的仔细了?” 査宛儿被他瞬间贴近的脸惊了一跳,倒当真去认真查看月无异肿起的脑门。査宛儿是个痛觉极其敏锐的人,看着眼前这人脑门上的大包此时也能想象出那五六分疼痛感,忍不住便是一哆嗦。 看着这张好看的脸上十分违和的红肿,实在有些好笑又有些内疚。于是心里也到底生了些亏心的想法,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拔掉塞子倒了些药酒于指腹,然后,在月无异万分诧异无措的目光下抬手去揉了揉那个脑门上的小山丘。 月无异虽是世家子弟出生,莺歌燕舞绿肥红瘦从不少见,逢场作戏也尤其多不胜数,但其实除了他母亲,他很少真的与什么女子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当下,月无异只觉得査宛儿的指腹温暖又柔软,那揉散开来的药酒带起一片灼烧之感。 这灼烧之感也甚是奇怪,从额头渐渐烧到了眼角,又渐渐的烧到了耳朵,再然后继续往下烧着了脸颊与脖子。此时天地皆为寂静,只有心跳声吵得他有些晕眩。 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抹在额头上的药酒竟会烧到心里去?烧得他整颗心都痒痒的。然而査宛儿并没有那么多想法,大夫给病人上药自然是心无旁骛的。“这是阿迟做的药酒,他在这些方面很是有些建树,想来你也是见识过的。” 她一心盯在那个肿起来的山丘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月无异此时与她距离如此之近。査宛儿周身有淡淡的药香,闻起来很是舒畅,直叫人想要嗅到更多。月无异不自觉的又向前靠了靠。目光也不自觉的落在了对方的嘴唇上,那微微张开的两片唇瓣竟然好似在说着愿君采撷。 月无异被这想法吓的赶紧移开了目光转而看着査宛儿的眼睛,那目光流转,盈盈一水间。那一寸秋波,千斛明珠也觉未多。那里面既有星辰,也有大海,更有因他而起的一丝担忧…月无异暗自告诉自己,不能再看下去了。 于是他难得毫无君子之风的一把拍开对方的手,眼神里没有了怒气与惯常装出来的笑意,只是冷淡的收回手臂直起身子,离开了査宛儿身边,査宛儿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又做了多蠢的事情。 査宛儿亦有些尴尬羞恼撇开眼,但是在看到月无异那张冷脸之下还没褪去潮红的耳垂之后这种尴尬羞恼的情绪就被她压制住了。她可是小业山一霸,只要她不尴尬那“君上您撞的明明是额头,怎的把眼睛脖子也给撞红了?” 査宛儿先下手为强的调笑起月无异,月无异冷静了片刻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并不吃这一套。他面带阴沉却有三分轻浮的笑意,“只因査姑娘这双巧手生的柔若无骨很是灵巧,倒是比我府里的丫头侍候的更好些。”査宛儿听罢瞬间就恼了,此时却听门忽然被扣响,于是她朝月无异恨恨的瞪了一眼作罢,转而朝外头说道,“进来。” 进来的人便是灵犀、霍青山与山鬼,此时山鬼已经处理完了宴春楼里的情况,现如今自然是要与査宛儿处理些别的事情。“业山的小姑娘,你打算何时将这个东西弄掉?”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査宛儿领会其意却不让步,“那得看娇娘你何时离开凡尘俗世回你的山中去了。” 山鬼此时已经有些疲惫,也不打算在干耗着了,这小业山的人难缠的很,怕是不会轻易离开,査宛儿见她神色松动便又循循善诱道“我知你入世定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可是你修行千百年才有今日之所成。那个理由…值得你冒着将一切化为乌有的风险久居人世吗?” 山鬼叹了叹气,看来她惟有和盘托出了,甚或许还能请她帮忙一二。于是斟酌了一番才淡淡开口,“你可曾为何人动过心么?我曾经在山中捡到一个凡人男子,彼时他本就伤得很重,也不知道缘何只身一人闯进了深山里。 又因我的阵法险些丢了性命,我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而决定救他一命,他伤好的很慢,足足在我洞府修养了两年。两年原本于我慢慢长河般的生命而言不过沧海一粟,可那两年却是我从修炼伊始至今最快乐的两年。” “你……动心了?”灵犀瞪大了眼睛。 “不错,我动心了。我原以为他对我也是如此,可不想明明昨日还于我恩爱情浓之人第二天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我满山寻他,发了疯似的翻遍了炎回山也没能找到他。痛失所爱的焦虑与悲愤折磨着我,我不明白,他究竟为何会忽然消失,我害怕因为我私自与凡人结合而将天谴带给他” 山鬼面色平静的叙述着,可惜颤抖的声音与双手还是出卖了她的隐忍不发。“可是稍稍平静之后我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山鬼说到这儿停了下来,她的声音与双手颤的更厉害了,灵犀见此有些于心不忍,于是给她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山鬼接过杯子抿了一口道谢,又继续说。“有一日我发现我藏在洞府秘处的原甹珠不见了…” “你说什么?!”査宛儿听罢大惊,一旁的霍青山被她吓了一跳,月无异见状心知这个什么珠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东西,于是开口问道,“此物于你不可或缺?” 灵犀也在震惊着,木讷的开口解释,“山鬼原无本体,是山中灵气所化并修练而来的,这个从有到无的过程很是艰难,亦是上苍恩赐的因缘际会。这原俜珠便是她初初灵化而来时的本体…总之这东西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离得太久她便会形散而神去。”査宛儿面色严肃起来,“已经过去多久了?” “已经半年有余,我靠着微弱的感应才将地点锁定在落霞城于是便找来这里。”山鬼如是回答。査宛儿眉头紧簇,心里明白了原委,想不到那男子如此薄情寡义处心积虑。“那你可找着他了?” “找是找着了,他便是此处的推官。可我进不去他的府门。不知道是谁替他在门口封了个阵法,我如今失去原俜珠,法力实在有些不济。故而…才去偷食人的灵气。”一旁的月无异听到此处收起扇子神色很是认真,“你若想见他或许我可以帮你。” 査宛儿与山鬼皆是狐疑的看向月无异,“你…?”月无异扬起嘴角笑了,眉目中带着狡黠与英气“査姑娘不是也说过吗,鬼有鬼的规矩,人嘛,自然也有人的规矩。”査宛儿恍然大悟,随后朝着娇娘点点头,“那便有劳公子出手相助了!” 月无异将此事应下,第二日便登了府衙的门。这推官名叫李煜,是个不足三十岁的文质书生模样,因着拐卖一案,他如今便也在配合查办落霞城的涉案人员。月无异与他就案情进度一通商讨,待到日头西沉二人才从书房出来。 李煜风度翩翩,很是端方,对上月无异既无谄媚也无惧怕,之前吏部对他的考绩看起来也很是不错,只怕不出五年便会接任府尹一职。李煜看着天色,朝月无异拱手,“天色不早,君上不若去我府上用饭,还有一些细节下官想与君上商讨。” 月无异笑道,“我听闻落霞城夜里风光无限,美食美酒美人自是其他州府不可比拟的,李推官若是得空,不如为我做一回向导?”李煜愣了愣,没想到月无异有此邀请,但长官既然发了话,他自是没有推拒的道理。 “那今日下官便为君上接风洗尘,不若将府尹大人一道请来”李煜说着便要招人,月无异却是抬手拦了拦,“不必这么大动静,不过是初来乍到想要体味一下落霞城的精彩罢了。” 李煜脸色僵了僵,落霞城是出了名的销金窟,心道难不成云中君的意思是想去见识见识?月无异见他一副为难吃惊的表情不由得笑出声,“美人便罢了,美酒倒是叫人不可抗拒,不知落霞城的酒与银谷关比起来如何。” 第30章 诡异高人 李煜终于松了口气,旋即也笑了,道是自己失礼了。随后便带着月无异离开府衙去了一处坐落在一片静谧山坳里的酒家。 “此处名叫洛山居,这里的酒很是有些名头,虽不比城中酒家奢华,却胜在雅致野趣。”酒家依山傍水而建,雅间多是一面敞开,临水而搭的露台。视野开阔,可观山望湖,夜里华灯初上,月色熹微,但群星闪烁,倒映在湖面上果真是美的叫人移不开眼。 月无异不禁叹息,倒真是个好地方啊天地群山之间,一面平静无波的湖面映着漫天星河,真叫人心旷神怡,烦忧皆忘。‘她应当会喜欢。’月无异不自觉的笑出了,“果真极好。” 李煜也很是喜欢这处,有时候实在忧思繁多他便会躲到这里喝上两杯。他笑了笑,领着月无异落座。 此时隔壁雅间的客人也跟着落座,今日査宛儿陪着戴春娇一同来找这负心汉,待二人从府衙离开,她们便一路跟在后边。戴春娇乍见李煜时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激动,心中百感交集,面上露着哀伤的神色。 査宛儿没成想李煜会带着月无异来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今夜她没带灵犀同行,留了她在城中去应天昉拜访。如今落霞城阴气有些重,只怕当地的应天昉也无法在短期内将这些鬼祟超度。想来还是在职天师太少了些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啊”査宛儿不自觉的叹息一声,戴春娇自进入洛山居便一直低头沉默不言,“你待会儿可能独自面对他?”戴春娇闻言抬起头,眼中已有湿意。“此处与我洞府的后院极为相似。” 査宛儿心中一动,随后拍了拍春娇的手,情爱之事她没经验,但想来这个李煜对戴春娇或许并非全然无情。 李煜与月无异闲谈,却并未谈及公事,酒过几旬后李煜才笑着问道,“想来君上今日约下官前来并非是为了公事了。”月无异点点头,“确实有一桩私事,却并非本君之事。”他站起身,“未告知推官实情是本君失礼了,但有个故人想见见你。” 李煜不解的抬头看着月无异,却见月无异动身离开了。过了一会儿雅间外响起脚步声,李煜回望却并未见到月无异归来,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极为熟悉的娇靥。他瞪大了双眼,声音发颤,“娇娘” 月无异在査宛儿对面落座,二人之间隔着一张方形的小几,査宛儿没什么正形的伸长了腿搭在露台边,整个身子侧倚着小几,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握着酒盏。 “这酒味道如何?”月无异见她散漫的样子有些好笑。査宛儿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你觉着这李煜是个什么样的人?”月无异摇摇头,“气度不凡,言谈有智,举止端方倒不似全然是个薄情寡义,心无廉耻之人。” 查宛儿叹了口气,若当真是个那么不堪入目的,如何能叫戴春娇倾心呢。“娇娘说这酒家极像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洞府后院。”月无异没想到会是如此,“他曾对我提起,若是有了难解烦忧便会来此处静一静。” 査宛儿一仰头饮尽杯中酒,嗤笑一声。“自作多情亦是无情。” “我本以为你会觉得他对戴春娇还是有些情谊的。”月无异无奈的撇开眼,自顾自也喝了几口酒。査宛儿侧过脸笑着看他,“我虽未经世间情爱,但看的却是不少。人与人,人与妖魔邪祟见得多了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愿闻其详。”月无异对上她说不清情绪的双眸,只听那人明明带着笑,却说着寒心的话,“所有不能深情回应之时的手下留情,皆是绝情。”月无异闻言彻底怔住。 很久之后,隔壁终于有了较大的动静,月无异与査宛儿对视一眼便起身朝着隔壁而去。此时戴春娇已经走了,独留李煜一个人神色凄惘,满脸愧疚与落寞。査宛儿拧着眉轻轻对月无异道,“我先行一步。” 待追上戴春娇才得知,原来李煜偷原俜珠竟是因为他的爱妻身有不治之症,已活不过三年,三年前他受高人点拨得知炎回山中住着一位仙灵,她的远甹珠可保其妻精气不散,后来才有了李煜入山盗珠之事。 如今原甹珠已经放进了李夫人体内,若是取出,那么李夫人原本被压制住的病自然是要复发的。李煜当夜曾在山鬼面前跪下,泪流满面,一边愧疚却不敢求她原谅,一边二人曾实实在在的朝夕相处,如何能够不生一丝情谊。 他不求山鬼谅解,只是道歉。在得知原甹珠离开山鬼会导致她消亡之后更加悔恨,他说可以将原甹珠交还山鬼,但请求她可否等到他娘子生辰之后。山鬼见他那般模样实在心痛难当,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料到再见面时竟是如此情状,她心生动摇,那毕竟是让她情窦初开教她男女情爱的人,她很自然的痛他所痛苦他所苦。 査宛儿得知真相之后很是诧异,竟然会有这样的高人指点他去偷山鬼的原俜珠救人,能想到这种法子的必不是普通的修行之人,当然,更不会是一个好人。 山鬼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神仙,但好歹也是一方神灵,守着一方天地,究竟是什么人敢对她下手呢?炎回山如今的阵法全因山鬼身上的灵气得以延续,若是山鬼消亡,那炎回山中的阵法大抵撑不了几年。 夜里月无异将李煜送回了府邸,而山鬼也说自己需要想想。是夜査宛儿却仍是敲开了山鬼的房门。“你该不会真的打算牺牲自己成全你那情郎?”她说的开门见山,这反倒让山鬼不知从何说起。 她幼时修行曾偷偷下山来人间游玩,人世间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也看过不少,她也曾经感动于那些为爱牺牲奉献的女子。査宛儿见她神色忧郁,目光悲凉,心道大事不妙,看来还得自己下一番功夫了。 “我知他于你而言是这山中漫漫孤寂中唯一迤逦的色彩,也能理解你曾一片痴心错付后从不甘心到只求一个为什么的凄苦。我甚至能明白你为何想要成全他们你觉得如此便是你形神具散,他也会感念你一生,这是你爱过一场最好的证明,对吗?”山鬼抬起头又些惊讶的看着她,没错,她说的一字一句全都没错。 “但你可曾想过,世间事,往往并非求仁得仁,求而不得才是常态。凡事皆有因果,皆有因缘,你有你的业障,李大人也有李大人的业障。他们夫妻二人是凡人,可你不是,你们的命运编撰在完全不同的载册上。他们的因果才是真正的因果,而你的一腔深情只不过被某个居心叵测的人利用了。” 査宛儿说着又看了看山鬼的神色,显得更加凄然了。一旁灵犀也有些不知错所,她也没有过情爱的体验,便是看也只看过自家恩爱的父母与祖父母,自然也体会不到什么求而不得。 但是她很敏锐的感觉得到山鬼的悲凉与无奈,她觉得小师叔说得对,人的命运或可抗或不可抗,都不应该是建立在牺牲另一个无辜生灵之上的,这种畸形的索取或许会带来更多的灾祸。 “道经里说,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李大人与他夫人的因缘业果乃是天命,得需他们自己偿还与索取。你帮不了他,你此时帮他,也只会叫他的业果更甚,必定活的更苦。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再者……我师父常说,这爱恨情仇里的众生相总是表里如一的。你若以为牺牲自己可以换来什么,那未免有些太过天真的。情之一字,最是杀人。你若没了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你是一个没有轮回的存在,他会遗忘你,他和他的妻子则会恩爱下去。他所为你做过的,便是骗了你。而他爱的人,也从来就不是你。” 这话实在残忍,真真是杀人诛心。月无异默默的伫立在门口,眼神冷泠泠的,只觉査宛儿的理智与自持有些叫人生寒。或许情爱之于人,本就是鸡肋,以为肝肠寸断的,实际上往往不过是一夜焰火,往夜空里那么一扎,片刻绚烂之后只剩刺鼻的硝烟气味与无尽的失落。静静站了片刻后,月无异转身离去。 屋里的山鬼听罢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这眼泪怎会如此酸涩呢?其实她很明白査宛儿的话,她甚至很明白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自己,早在这追寻他的半年里那曾经的爱恋就被渐渐消磨光了。 她亦知道他不爱自己。只是千百年来,她实在太孤单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从哪儿来,今后又要往哪儿去,更遑论她的存在,就只是为了守护着炎回山吗? 她的存在更好似不过是创世神某日醉酒后的一时兴起。她终日守着山林里所有的生灵,压着封印下的妖魔鬼怪。可她内心空荡而充满莫名的虚无恐惧。无论是人还是神,一旦怀疑自己存在的可能性,那便势必要以某种方式重新填满自己、证明自己。 大多数女子选择的方式,便是爱。被爱才能证明自己活着。这其实是多么可悲又可笑的逻辑。“我虽是除魔卫道的修行之人,但你这事儿我终究无法替你决定。你好生想清楚,只是切记不要再食人精气。娇娘早些回家。” 査宛儿安慰似的拍了拍山鬼的肩,离开了房间。离开房间后她也觉得有些压抑,她想到了她那未曾谋面的娘亲,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只知道母亲出自驱魔世家马家,据说母亲天资聪颖,法力高强,一向目空一切很是骄傲,可是马家传家的功法一但修炼便要斩断情欲。 但最后她却生下了自己,难产死了。一个世家的传人,会是什么样的感情让她放下一切为一个男子孕育孩子?而她的父亲呢,母亲死后第二年就另娶他人,继续生儿育女。对她这个孩子也毫无怜爱可言。不知道她娘若有在天之灵,得知这样的结果可会觉得悔不当初。 査宛儿坐在房顶上发着呆晒月亮,月无异也默默的翻上屋顶于她身边坐下,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月无异率先开了口,“你可知我这次其实是为你而来。”这话说的颇有些暧昧,但二人实在生不出什么旖旎的氛围来。 “你救过我两回,我有一桩事想来还是打算告知你。”月无异看着月色沉下一口气,“你父亲让我去灵山幻境取纸符时曾叮嘱过我,让我当心你。”査宛儿诧异的看向月无异,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想来你去灵山幻境的目的,我们那位国师大人早就了然于心了。”月无异说完没有等对方开口便站起身打算离开,临走前又问了一句,“你…可还记得元兴十一年京都近郊发生的事?”査宛儿有些纳闷的扭头看向月无异,不知他什么意思。 月无异见她一脸懵懂终是无奈的笑了,再没有说什么便翻身下了屋顶离开了。査宛儿此时想着月无异的话出神,他是来提醒自己当心自己的父亲么 第31章 落霞城之乱1 落霞城的事没有耽搁太多时日,査宛儿带着灵犀协同应天昉的天师们费了五日功夫将落霞城的污秽邪祟之气涤清。戴春娇想了一夜最终决定答应将原甹珠留在李夫人体内直到她生辰之后取回,原甹珠蕴含纯净灵气,但因在人体内染了瘴气,重归山鬼体内还得布阵,査宛儿提前给宋迟留了信让他一道前来起阵。这天夜忙完涤清,月无异与査宛儿二人又去了洛山居,这次还带上了灵犀与霍青山。 四人一道享美食,品美酒,倒是比在安溪与林阳时潇洒多了。査宛儿未再问过她父亲的事,月无异也彷佛从未有那一次夜谈。“如今原甹珠离了李夫人的身体,只怕她时日无多了。”灵犀想起那个病弱却温柔的女子,有些可惜。 李夫人对原甹珠一事完全不知晓,只以为丈夫外调了两年,在得知了真相后她也未怨天尤人,而是对丈夫和山鬼都充满愧疚。她私下与山鬼见了一面,二人不知聊了些什么,只是那之后山鬼脸上再没有过郁郁的神色。 李大人自知有愧,也未曾辩解开脱,他原想着补偿,但山鬼却拒绝了,只希望他今后能做个好官。“命数有时,最终都是要魂归爻山的,或早或晚,殊途同归。”査宛儿喝着酒,想着如今原甹珠已经剥离,待涤清瘴气便可回到山鬼体内,落霞城事了,她也该去京都了。 原以为再过两日便可了结此事,却不想第二一早应天昉的天师便找上了门。 “査姑娘,昨夜城外出事了。周边村子里的百姓被夜魅袭击,已有十人丧命”传信的天师叫秦也,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 灵犀惊了惊,夜魅以群居而生,但却极少会侵扰人口密集的城镇。“小师叔?” 査宛儿心沉了下去,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原甹珠可是块肥肉,如今离了体,自然什么妖魔鬼怪都想上来咬一口,只是她没想到这次来的竟然是夜魅。而这也是她留下为山鬼护法的原因。“我们这就去看看情况。” 以她所想,有妖魔邪祟冲着原甹珠来也该是在城中,可她万万没想到事发在城外。她有些措手不及。 査宛儿与灵犀跟着应天昉的十几名天师赶往城外,此起彼伏的哭声大老远就能听见。她上前查看了尸体,的确是夜魅下的手。看着一一排开的十具尸体她有些懊恼的叹息了一声,“先为他们超度。” 在她眼皮子竟然有这样多的人丧命,她自觉是自己有失,待超度完亡者,她用纸符传音了师父将此事告知。广宁真人此时并不在山门,他去了趟封家见封家族长。“师父待此事结束,弟子便回师门受刑。” 广宁真人默了默,好一会儿才道,“乖徒,你心中执念太深,长此以往恐会坏了修行。”査宛儿却道,“十条人命,乃是弟子过失,弟子唯恐受刑亦不足弥补。”广宁真人斥了声不成器,“便不必回师门了,免得我看着烦。你若执意如此便让阿迟用刑。” “是师父。” 灵犀在一旁听着有些着急,但这事来的突然,谁也不愿发生这般惨事啊。“小师叔此事并非你之过!你何必如此!”査宛儿低下头解释,“我早便想过原甹珠或许会招来邪祟,却没做出及时的防范,如今十余条人命,皆是我的疏漏所致。” 灵犀并不赞同,“你都已经布过阵法了!谁能想到夜魅居然会袭击城邦!此事如此诡异,如何能算在你的头上!”査宛儿见灵犀急的小脸都有些泛红只得拍了拍她的脑袋,“因我疏漏而惨死的亡者还少吗,终究是我太过自负了。” 灵犀负气撇开脑袋,“你便总是如此不爱惜自己,你从不为旁得人想想!”说罢灵犀跨上马便走了,査宛儿愣了愣,这还是灵犀第一次朝她发脾气。“啧这小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 月无异忙完公务回到客栈时便见到灵犀黑着一张脸在画着符,他白日里也听说了夜魅作乱之事,只当她在为此苦恼。“夜魅之事可棘手?”月无异问道。 灵犀撇撇嘴,“是有些棘手。”一旁査宛儿陪着笑给灵犀倒了杯果酿,“画了这么久,先歇歇。”灵犀侧过身躲开,也不应声,继续画着符。月无异瞧着有些新鲜,“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査宛儿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但月无异却似没看见般,“灵犀姑娘怎么瞧着不大高兴,你小师叔欺负你了?”灵犀看了一眼査宛儿,随后板着小脸,“小师叔可能耐的很。”说罢搁了笔起身,“我将纸符送去应天昉了,不必等我用午饭。” 月无异有些惊讶,见灵犀走远了才问出声,“你这是做了什么将她气成这样?”査宛儿叹了口摇摇头,应天昉的主事天师此时过来拜访,月无异便没有再纠缠此事。 “夜魅出现有些蹊跷,贫道今夜便打算带着天师们起阵守夜,只是此事或许还得道友帮衬一二。”主事也不客气,直接表明了来意。査宛儿一边答应一边请主事落座,“便请主事吩咐。” 主事将他一上午所查到的可疑之处一一道来,昨日惨案发生在午夜过后,因着村子里的居民当时都已经熟睡,所以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便丢了性命,后来还是一个借宿的游侠发现了夜魅,才将村民叫醒,带着村民抵抗了一番。 “如今那游侠受了重伤正在应天昉中修养,据他说昨日夜魅数量不过七八,但是异常凶猛,在遭到顽抗后也没有继续攻击反倒直接撤了。”主事有些不明白,“且不说为何数量如此之少,就落霞城附近出现夜魅来说实在不该。” 主事顿了顿,“贫道驻守落霞城已经三十余年,从未见过夜魅,这些年周边巡山也不曾懈怠这些夜魅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査宛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想起夜魅通常群居少说也再三十只左右,“主事以为该如何做?” 主事天师捋了捋胡子,“我想请道友去往周边巡山,或许只有找到夜魅老巢才可确保落霞城安全。”査宛儿想了想,虽然这样盲目去找有些浪费时间,但眼下也确实没有别的法子。 “那便依主事所言,我午后便出城,落霞城周遭山虽不多,但来回只怕也需要三四日。这几日我将师侄留下与应天昉共同守夜,还有那个戴春娇,她对付夜魅应当也有些手段,您稍后可去宴春楼寻她,她当是不会推辞的。” 主事天师应了声,随后起身告辞。査宛儿送走主事天师回身对月无异道,“你这些日子带着霍青山去李推官府上借宿,他府上那个阵法暂时能挡住夜魅。”月无异不疑有他,“你觉得夜魅是冲着原甹珠来的?” 査宛儿点头,随后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自己的猜测,“落霞城之事从李府到炎回山再到夜魅,我总觉得这些不是巧合。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教唆李煜去盗取原甹珠?其后还能在李府提前设下那样的法阵?说不定那人早就知道山鬼会找上门来,山鬼来要原甹珠,以李煜的性子若是知晓真相,定然会返还,这才有原甹珠离体,而州城出现夜魅。” “所以那人是何目的?若说他的目的也是原甹珠,李煜得到原甹珠后他便可以下手,何必如此节外生枝。是以说不定他的目的就是落霞城。”月无异说到此时心中陡然升起寒意,目的是落霞城,为什么? 査宛儿其实也有这般猜测,若为原甹珠而来,有的是不动声色的手段。她觉得此事并非巧合也正是因为招来的妖邪是夜魅,夜魅这种邪祟只在夜间行动,见不得日光,他们没有思想只靠本能杀戮与掠夺生机,贪婪又盲目。 “我原先想过原甹珠或许会招来邪祟抢夺,但若是旁的妖魔定不如夜魅造成的伤害大。妖魔邪祟大多有灵智,夜魅却不同,他们便如饕餮一般永远饥饿,永不知足。”査宛儿深吸一口气“若我猜测不错,昨夜只怕仅是试探,接下来才是它们的狩猎。” 落霞城周遭以平原居多,山川甚少,这也是为什么未曾生出过夜魅的原因。“如此说来,只怕夜魅极有可能是那人招来的会有这种可能吗,能够招来夜魅?”月无异看着査宛儿,他对这些事知之甚少,“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召唤或者催生出夜魅?” 査宛儿本想给出否定的答案,但是想到这事确实有些离奇也变得不确定起来,“据我所知自然是没有的但我知甚少,大千世界我不敢妄下断言。”此时她突然想到了那个记忆中的诡异之人,“或许你说得对,入山后我应当搜索一番看看是否有什么可疑法阵。” 月无异有些担忧,“若是有所防范,以落霞城中应天昉的实力可否应对夜魅?”査宛儿点了点头,“通常来说夜魅群居再多不过百,落霞城中有二十名天师驻守,加上还有灵犀和戴春娇帮衬,应当不会出什么太大的岔子。” 她想了片刻,“但这一回事情来的有些离奇,还是要更加谨慎才行。之前灵犀写的符纸是用来布我业山派大阵的,要挡下百来个夜魅入城应当不是问题。只是还有几日便是朔夜了朔夜是夜魅威力最盛之时多想无益,我为会在那之前赶回来的。” 月无异没有再多言,只是嘱咐査宛儿路上当心。二人心事重重的一道用了午饭,午饭后査宛儿策马出了城。离开前她同其他天师打了照面,城外的村落也都起了护阵,留了天师驻守。査宛儿见此才沉下心离去。 落霞城外只有北面与西面各横着一座山,这两座山没个像样的名字,就叫西山与北山。査宛儿从城北离开,最先去的也是北山,她用了两日将北山细细探查了一番,并没有没有夜魅的半点踪迹。 第三日她策马赶往西山,白日里依旧是起了大阵搜索这一山头可有灵气、瘴气。夜里便迸发自身元气招引夜魅,这一夜还没等来夜魅,倒是等来了灵犀的传信纸符亮起。 “小师叔!落霞城出事了!夜魅夜魅太多了!它们已经开始攻城了!”灵犀焦急的声音传来,査宛儿瞬间感到一阵慌乱,“阵法呢?阵法还能顶多久?” “我不知道我阵法三面受袭,如今西边破了缺口,我们现下堵在西门。小师叔”灵犀那头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不稳定,査宛儿猜测定是战况激烈,她立马翻身上马,“不论如何守到天亮!” 査宛儿心跳的很快,马蹄声像是踏在她心口般作响。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明明就在西山,可是西山毫无动静,灵犀说的夜魅太多又究竟是有多少?他们守得住吗?马越跑越快,她拉紧缰绳,一边又掏出纸符,待纸符那头响起宋迟不着调的“怎的,师妹这是想我啦?我已经快到啦”她也恍若未闻。 “宋迟,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两日内赶到落霞城外的西山右峰,找到里面藏着的夜魅巢穴,否则你就等着来给我和灵犀收尸!”査宛儿收了符继续狂奔,直到天边亮起第一抹光彩,她才看见了城外的村落。 第32章 落霞城之乱2 来到村落近前,业山的阵法已破,哑了光的残阵沾着血迹与碎尸垒成一座小山。査宛儿睚眦欲裂,顿时红了眼。“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燃了一道符纸查看,整座村落没有一丝活人生气她深吸一口气,心知不可耽误再此处,于是回身拉马便朝着西城门跑去。 落霞城中情况同样糟糕,血战一夜应天昉只剩下十余名天师,但好歹是守住了城。日出后所有夜魅的尸体都化作了劫灰,査宛儿赶回来时只见到众人瘫坐,身上全是黑色的血污混着自己猩红的血渍。月无异与府官带着守城的卫兵与衙役也在场,他们正要出城清点伤亡人数。 灵犀闻马蹄声抬头看见了査宛儿,红着眼睛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小师叔小师叔”査宛儿有些艰涩的咽了咽,她抚了抚灵犀的脑袋,“你做的很好,灵犀乖,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其余幸存的天师此时稍稍从怔愣中回身,主事天师一身道袍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城外”他压抑着开口。 査宛儿看着那双眼睛,沉默的摇了摇头。主事天师跌退两步,脸上的皱纹无法自控的抽动,他努力的平复呼吸,随后挺直了背脊,攥紧手中的拂尘,“誓与妖邪不共戴天!”査宛儿最先冷静下来,她对主事天师拱了拱手,“今日起落霞城夜魅事宜由我接手,还望主事应允。”主事天师捏着手诀还礼,“请道友差遣。” 査宛儿回身正色,“昨夜袭城的夜魅数量?”灵犀想了想,“至少有五百。”査宛儿愣了愣,随即便道,“如今的阵法以我们之力无法拦下这样这样多的数量,且若算上袭击村庄的,只怕远不止如此” “明晚便是朔夜,夜魅若再次攻来我们守不住西门。”她神色冷峻,所出之言亦叫人胆寒。府官的师爷此时突然出声,“夜魅既是为原甹珠而来,我们不如将原甹珠交出去?” 戴春娇闻言冷笑出声,“无知凡人!” 査宛儿摇了摇头,“虽是被原甹珠吸引,但夜魅没有灵智,他们一旦入城便会将所有人啃食屠杀直到他们死绝或者天亮前退回老巢且原甹珠绝不可落入妖邪之手。” 她想了想,“府官大人,请您即刻将城中百姓聚集到城东,城东的护阵由主事天师坐镇施法以防其他妖邪趁乱作祟。我将以同福街与常芳街为界,在西城设一个困阵,自此西门大开,今夜我要引所有夜魅入阵,将它们困在其中诛杀。” 主事天师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査宛儿安抚的对他解释,“若只起护阵,夜魅来袭,四面受敌,以我们如今的人手但凡有一处破防,城中百姓只有死路一条。既然如此,那便打开一处,将它们尽数引进,只要困阵撑到天亮,夜魅将无可遁形。” 月无异理解此法,便同行军打仗一般无二,若是面对敌军,这一招未必有用,但是夜魅无智,见到缺口必定会来。可是“若困阵熬不到天亮呢?” 査宛儿回头对月无异露出一笑,“我们业山的困阵也叫生死阵,是一位出身北齐温家的弟子所创。温家的绝活乃是以身化阵,因此后来创造了这个阵法这个阵法会叫所有妖魔鬼怪有入无出很是霸道,只要我不死它便不会被打破,即便我以身殉道,我也会在死前祭出业山派的魂旗,有魂旗在,这个阵法足以再撑两日。这个阵法唯一的缺陷便是起阵之人不可离开阵中,否则不攻自破。” 她在众人的震惊中又补充了一句,“我师兄已经赶往寻找夜魅的巢穴,即便我身死,两日应当可以撑到援救的天师赶到。待巢穴被毁,没有进入困阵的夜魅也再无处可回,它们会消散在日光之下。” 众人听罢心道这的确是个可行的法子月无异看着査宛儿,心中有些复杂的滋味。“除了主事天师,所有人同我在困在诛邪,若是抵抗不住便退出去不必枉送性命。”闻言大家愣了愣,在场的天师都是做好了此番要以身殉道的准备。 “我不死,你们送命没有必要,培养一个天师不易,如今已有十余位道友殉道,这是大梁的损失。若我死了若连我都死了,你们留下又有何用呢?左右困阵会将他们困死其中。”査宛儿见气氛低迷只得端起漫不经心的笑意,“你们撑得久些,我便也少受些伤。仰仗诸位了。” 灵犀低着头,好一会儿露出个苦笑来,“小师叔总是算无遗策。”査宛儿知道灵犀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而却对戴春娇道,“以我现在的功力我撑不起困阵,你的原甹珠借我用用。”戴春娇甚是无语,“你说了半天,你却起不了阵?” 査宛儿耸耸肩浑不在意,“我又不是温家人,要起这样的阵法哪有这么简单啊。”她笑的有些没心没肺,“快点儿,原甹珠借来用用。”戴春娇无奈叹息一声将原甹珠掏出来,“上面瘴气还未完全涤清,你” “没事儿,我这副血脉扛事儿的很。” 査宛儿接过原甹珠,随后一口便将它吞了下去。戴春娇看着有些着急,“诶你!啧你这人也太不讲究了些”原甹珠一入体,法力纯净强盛却又带着瘴气的元气瞬间充斥灵台,她闷哼一声半跪下身子。 “小师叔!”灵犀俯身搀住她,有些焦急的掏出一张纸符贴在了査宛儿的额间。査宛儿平息了一会儿,嘴角溢出一丝血,随后摘了纸符,“这玩意儿往我脑门上贴?丑不丑?”灵犀撇撇嘴,气得懒得开口。 月无异也有些揪心,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城中百姓,“府官大人,我们也该行动起来了。”府官回过神,道了声是。他同月无异商量了几句,便让月无异带着一队守卫去城外村落将人带回城,自己则返回府衙主持城中百姓避难之事。 一整个白日落霞城都在紧锣密鼓的布置与避难中度过,直到日落西山之时,城中百姓仍有未赶至城东避难的。査宛儿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决定先将困阵起了。带到天色完全黑沉,城西几乎万籁俱寂,呼吸可闻。往日里的繁华喧闹好似一场远梦,只剩下在仲夏清风中摇曳的灯笼影影绰绰。 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这一夜夜魅并没有来袭。 次日清晨,落霞城突如其来下了一场暴雨,査宛儿等人匆忙避雨,但却都没有因为昨夜而感到任何轻松。月无异同府官穿着蓑衣匆忙赶来,看着城西一片静谧丝毫不像有过激战。 “情况如何?”月无异摘了斗笠走到査宛儿跟前,后者面色凝重,“昨夜夜魅未来。”她看着雨幕出神,“今夜只怕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凶险了啧。”她回头对身后众人道,“今晚便是朔夜,大家先回去好好休整,夜里势必有一场恶战,日落前我会重新起阵。”身后众天师应声散去,戴春娇打了个呵欠,“原甹珠的瘴气你可还吃得消?” 査宛儿点点头,“无妨。我熬得住。”戴春娇叹了口气,随后转身冒着雨往宴春楼去了。灵犀见月无异未动猜测或许他有什么事要交代,便也交代了一声自己先行离去了。 “君上还有话要交代?” 月无异搓了搓手指,随后视线落在査宛儿脸上,“今夜我同你们一道守阵。”査宛儿愣了愣,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月无异又道,“我虽不通道法,但我的刀在锻造之时也经符水洗炼过。我功夫还不错,能让你少受点伤。” 査宛儿想了想,月无异与霍青山应当功夫都不错,既然他们的兵刃有符水洗炼过,那么一同迎战总是多了一份助力,因此也不再推拒,“熬不住便出阵外,切莫逞强。”月无异闻言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再推拒一番。” “为何推拒?我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回到客栈后査宛儿睡了一觉,因体内瘴气作祟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十四岁那年在苍山脚下的往事,那个独眼的妖孽掐着小童子的脖子问她,“你是选这一个,还是村子里那一群呢?”待到睁开眼,雨已经停了。她盘腿在床边调息了一阵,又给宋迟传了信。宋迟说他已经进入了西山,正在寻找巢穴,査宛儿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灵犀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敲响了査宛儿的房门,“小师叔,你可起了?”房中传来一阵响动,随后门被打开,“走。”灵犀点点头,眸光落在她的鬓边,那里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还未完全干透。“小师叔,你又做噩梦了?” 査宛儿顿了顿脚步,“没有,只是方才运功调息了体内瘴气。”灵犀撇撇嘴,“我给你要了碗鸡丝面,先去吃点东西。”査宛儿揉了揉灵犀的脑袋笑道,“还是我们小灵犀贴心呐。”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泛着淡淡红光的法阵落于城西,主事天师站在交界处看向前方,身后传来府官的声音,“道长可是在担心前边?”主事天师将拂尘换了只手握紧,“那孩子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府官不明所以,只听对方又说,“三十多年前我刚入职祭国司,有一回跟天师府家的小公子一同出去办案,那位小公子也是这般。” “哪般?” “行事凌厉,毫不迟疑。” 随着天边最后一点亮色落下去,査宛儿抽出了佩剑,众人见此也都掏出了法器严阵以待。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月无异握刀的手有些发僵,“难不成今夜又不来了?” 众人看向査宛儿,却听戴春娇道,“不可能,他们一定会来的。” 又半个时辰过去,遮天的乌云渐渐布满整个苍穹,原本潺潺的微风也消匿无踪。 “来了。”査宛儿目光一凛,随后捏着手诀将体内的元气逼出,片刻后,隆隆的哄响如春雷般滚来,只见一道黑色的幕墙由远处而来。直到那黑墙来到近处,方才看的出那是密密麻麻的通体黑色形态扭曲的妖邪。 戴春娇率先运起元气,以掌风化作急刃挥出。月无异将刀一横,左手捏着后颈松了松脖子,随后呼出一口气,“上了。” 第33章 落霞城之乱3 漫天纸符似细雨而落,金光四起之下是黑色粘稠的血液发出阵阵恶臭。査宛儿飞身上下,剑光所到之处夜魅肢体横飞,她心无杂念,一剑快过一剑。灵犀的软剑恣意翻卷,手中得空便丢出纸符,炸开的肉块在身侧落下。 月无异杀过不少人,午夜梦回之时常常都是一片灼眼的红色,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黑色的血肉。不似人血的腥甜,夜魅所散发出的腥臭堪比烈日下的鱼摊,他一边挥刀砍杀,一边紧锁眉头压抑想吐的感觉。 夜魅似有无穷多,十几人在困阵中并未只是直面拼杀,他们以四周建筑为掩体,且战且藏。此战为的是将更多的夜魅困在阵法中直至天亮,这是査宛儿交代了不止一遍的。起先一个多时辰,众人应付得还算游刃有余,但随着时间推移,众人的体力渐渐有些跟不上了,夜魅的数量太多了,比査宛儿料想的还多的多。 她绕过一侧梁柱,一剑刺穿两只夜魅后又迅速拔出。翻身跃上屋檐,却见乌云隐隐有消散之势。见此,她向空中抛了一道纸符,嘭的炸开一声巨响。散落在阵中的众人见此信号立即赶往之前商定的位置,月无异与霍青山则退出困阵在一旁稍作喘息。 只见红色的困阵中几道蓝光直冲云霄,然后渐渐结成又一个阵法,査宛儿捏着手诀杀入阵眼,月色穿透云层倾泻而出的那一刹那,她将寒江雪直插入地砖之中,霎时间蓝色阵法中银色细线交错而现,锋利无比的将陷入其中的夜魅切割成肉泥。 灵犀也受了伤,左手手臂扎了几个血窟窿,她喘息片刻,见到月亮出来,心中有些着急。“小师叔!月亮! ”手中软剑一紧,一个后空翻躲过一击。查宛儿闻声也抬了头,她在困阵中找到戴春娇,“戴春娇!” 戴春娇得信号,匆忙将之前查宛儿给的纸符掏出,随后划破掌心将血抹在纸符上。“我准备好了!”查宛儿见戴春娇将纸符点燃,立马收了剑,捏起手诀,原甹珠的灵气感应到纸符中山鬼的血脉,在查宛儿体内催动勃发的元力。 戴春娇与灵犀守在查宛儿身旁,斩杀掉蜂拥而上的夜魅,几息过后,一阵龙吟传来,神威之下,大片夜魅化作了齑粉。 月色下夜魅倾巢而出,威力更盛,黑色的手掌中生出利爪,爪尖寒光凛冽。见蓝光熄灭,神龙消退,月无异与霍青山再次杀回阵中,刀刃抵着利爪发出尖锐刺耳之声,月无异双手握刀,刀刃下卷三寸又拼出三分气力将利爪斩断。 十余人在汹涌而来的夜魅大潮中不断受伤,此时距离天亮只剩一个时辰。 査宛儿当下也隐隐有些力竭,再这样撑到天亮只怕真的有些难了夜魅实在太多了,她抽身回望城中的尸山血海将要呕出的血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这几个时辰里,不少天师已经受了重伤,其中几个若非她与戴春娇及时相救只怕已经殒命。 思及此处,她毫不犹豫的发出了第二个信号。这是撤退的信号。 当夜空中再一次传来巨响,众人都愣了片刻。灵犀看着不远处的査宛儿,呼吸越发急促。“撤!!!”她软剑一卷,大喊了一声。不论多不情愿留下小师叔一人,她始终不会违抗小师叔的命令。 得灵犀一声指示,众人且战且退向东边的边界撤回。月无异是最后一个人离开困阵的,他身上伤的不算重,但也还是退了出来。回身看向阵中,只觉査宛儿孤零零的背影实在有些刺眼。 怀中的纸符就快用完了,寒江雪也几乎被污血染成黑色,她抹了一把脸,夜魅的利爪便又刺进了她的左肩。不能停,我不能停。她对自己说。于是她稳住灵台,继续挥起酸乏的手臂。剑花带出低吟,一招一式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可此时她却麻木到生出了些许陌生之感。 脑子里快速翻涌出各种思绪,她不能死在这里,魂旗现在便要祭出了。 扔出最后三张纸符,金光格挡开近身的夜魅,査宛儿收了剑双手捏决,口中念起艰涩难辨的咒诀。 灵犀睁大眼睛,眼角红成一片。她想大声呼喊她的小师叔,可压抑在嗓子里声音怎么也出不来,眼泪从眼眶中溢出,其后她只见如潮水般汹涌翻滚的黑色妖魔将那个她仰望了七年的身影淹没。 “査宛儿!”月无异惊呼出声,他下意识向着困阵冲去却被阵法反弹掀飞,“为什么?”诧异之中落地,月无异急忙看向灵犀。灵犀看着前方愣愣出神,“小师叔要祭出魂旗了。” 业山派的弟子唯有通过试炼才可获得魂旗加身,这面旗帜一旦出现将会掏空弟子身上几乎所有的元气,而魂旗所蕴含的乃是历代已故仙长的守护之力。其威力之盛堪比神迹。 黑色的浪潮随着咒诀最后一个声调落下而震开,査宛儿通身散发着白光,她手中扶握着长长旗杆,用尽全力一挥,近处夜魅瞬间烧成劫灰。她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身形跟着一晃似要倒下。 一腿跨出撑住,她抬手擦了擦血,心中默道,业山派历代祖师爷们,弟子的小命可交给你们了,可别给我折在这里啊身后夜魅继续攻击而来,査宛儿返身一跃,再一次挥舞旗帜。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十一次灵犀见着那翻飞的身影摇着头低喃,“不能在挥了不可以了小师叔你快停下”她忽而起身用尽全力朝着那人大喊起来,“査宛儿!你停下!你若挥出十三下,我下辈子也不要跟你和好了!” 査宛儿在恍惚中听见了灵犀的呐喊,她痛的连骂她的力气也没有,皱起眉头笑了笑,心道她是傻子不成,她怎么可能挥出第十三下?这魂旗厉害是厉害,但也只能挥出十三下,而这第十三下,便是将自己的化作魂旗的一部分,自此以身殉道,魂归爻山。 她握稳旗杆,翻身躲开夜魅的利爪,随后重重的将杆底落入地面,凛声大呵,“业山在此,诸邪退散!”魂旗无风而动,翻飞的边角带出刺眼的白光,那些无智的夜魅却在此时停下了动作,随后抱头痛呼。 第十二下了,査宛儿挺直了背脊,她估摸着时辰,天应是快亮了,再不天亮的话,她就真的要死了。她突然很想念师父师兄,但其实心中到没有什么恐惧,她觉得自己不会死,她向来运气很好。 魂旗渐渐停止了翻动,而天边的天狼星也亮了起来。 “是天狼星!是天狼星!”一片静谧中,一个天师突兀的欢呼响起。众人回首望向东方,那颗昭示着白日将至的星辰果然亮了起来。困阵中夜魅突然暴动,发了疯似的朝着西门涌去。困阵固若金汤,将若有妖邪困在其中,査宛儿闭起眼睛笑了笑,真好啊,长夜将明了。 天色亮的很快,淡淡的暖意爬上査宛儿的面颊,她睁开眼,看着夜魅于日光下一个个化成了飞灰。直到最后一抹黑色敛尽,魂旗上的光芒才渐渐隐去。收了魂旗,査宛儿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到了街边倚着梁柱坐下。她努力吞咽,不敢将翻涌的血气吐出。灵犀匆忙跑向她,但看着査宛儿满身的伤,甚至不敢轻易扶她。 月无异也快步来到査宛儿跟前,他伸手想要将人抱起来,却听见査宛儿冷泠泠的声音,“别碰我。”月无异的手僵在半空。 呲了呲牙,那人似乎用了全部力气才小声开口道,“我身上煞气太重了你”月无异叹了口气,却还是继续将手伸了过去,査宛儿比他想象中的要轻一些,将人小心翼翼的打横抱起,就近进了一件客栈,“青山快,去请大夫!” 宋迟赶到落霞城是在日出两个时辰后,前夜里他果然在山中找到了夜魅的老巢,说是巢穴其实是一个召唤的阵法,他按照之前商议好的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待夜魅倾巢而出才开始动手毁掉法阵。 这个法阵所蕴含的并非邪祟之气,而是十分纯净的法力,与当初他师妹从灵山获得的纸符之灵气同出一脉,宋迟费了好些功夫才将法阵祓除。之后他马不停蹄的赶往落霞城,纸符联络不上众人,他很担忧城中众人的情况。 宋迟并未受伤,但祓除法阵费了他不少心神,待到见了灵犀,他也已经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你小师叔呢?” 灵犀引着他往客房去,此时査宛儿身上的外伤都包扎妥当,只是人还昏睡着,宋迟替她把了脉也松了口气,“师妹元气耗尽,心脉不稳,加之体内还有瘴气未除只怕得有些时日不可再施法了。旁的皮肉之伤不算顶要紧,以师妹的身体养个半月也就好了。”灵犀也跟着松了口气,随即宋迟将丹药喂给査宛儿,又替灵犀和另外几位天师看了伤,灵犀主要伤在皮肉,也是养养便能恢复。 倒是应天昉的天师中有两位伤的重,只怕右手再难握剑。那两位天师年纪不大,但闻此噩耗却未过多伤怀,其中一位姓孟的小天师还笑道,“只是握不住剑罢了,往后用符箓便是。此番落霞城得以保全,多亏了业山派的道友与山鬼仙子,査姑娘能无大碍,我们真是高兴。” 落霞城的府官与应天昉的主事天师写了文书送往京都,一众天师之后应当都会得到嘉奖。府官将安葬罹难百姓之事交予了李煜,主事天师则主持了超度仪式。査宛儿睡了整整三日才睁眼,睁眼时月无异正与宋迟在一旁闲话。“你们俩在我这伤患房中如此热闹,都不觉得不妥吗?” 宋迟笑着走到她身边将她的手拉出来把脉,“你都睡了三日了,师兄这不是怕饿着你么。”月无异在一旁松了口气,“我去让人准备些粥食,你想要素的还是荤的?”査宛儿舔了舔嘴角,“荤的,着实饿得我头昏眼花的。” 把完脉宋迟给査宛儿倒了杯药茶,将人扶了起来。“你让我去西山寻的巢穴我寻到了,是个阵法,同灵山那道纸符渊源不浅。”査宛儿若有所思,“师父如何说?”宋迟摇摇头,“师父与掌门暂时也无头绪。” 査宛儿将她之前猜测落霞城之事的前因后果一一向宋迟表明,“这几年出的几桩事我总觉着并非完全没有联系,可是其中关联在何处却也找不到任何线索。我实在想不出背后之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宋迟拍了拍査宛儿肩,“若是有人刻意为之,那必定有所图,既是有所图谋,总有露出马脚的一日。你也不必太焦心。先好好养伤,这些日子不可再施法,你元气损耗太多,若再强行运功会伤了修行。”査宛儿点点头,随后又额角抽抽,“那我的鞭刑怎么办?” 宋迟挑了挑眉,“你皮糙肉厚的,抗呗。”査宛儿有些哀怨的瞧他,“你这样刻薄我,是会失去我的。”宋迟脸上大笑出声,心里却并不高兴。 第34章 落霞城之乱4 査宛儿的处刑在她醒后的第五日,此事除了业山派的三人并无人知晓。这一日月无异忙完公务时辰尚早,回客栈时恰好遇上了来探望的几位天师,几人一同来到后院却见査宛儿跪在院子里,而宋迟右手执鞭,正在抽打。 月无异呼吸一窒,匆忙上前,却被一旁红着眼的灵犀拦下。“灵姑娘,让开!”灵犀咬紧牙,摇了摇头。月无异见状便想硬闯,身后的一众天师也都跟着急又不知所措。灵犀直接抽出了腰间的软剑一拦,“业山派之事还望诸位不要插手。” 月无异捏着拳头冷静下来,他确实没什么立场。他拧着眉,声音冷淡,“她是犯了什么事,非得在她重伤未愈之下动刑?”灵犀吸了吸鼻子,“最初十名百姓遇害乃师叔疏漏不察所致,因而自请受罚。”月无异愣住,一时间怒从心头起,“这也能怪到她头上?你们业山派是不是有病?” 灵犀抖了抖,声音软了下去,“你不明白,有病的不是业山派,是小师叔啊”她放下剑回看査宛儿,“小师叔的心病从来未曾好过。她原本想要回业山受罚,但师叔祖心疼她又拗不过她,只得让宋师叔来动手因为惩戒堂的长老们是从不会手下留情的。” 月无异从灵犀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査宛儿有心病,以及是她自请的处罚。他突然明白为何那一日灵犀生了她的气,也明白了灵犀所谓的她对自己异常严苛为何意。宋迟行完刑,深深的呼出一口,他收了鞭子,面上是少见的严厉,他对査宛儿道,“你可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了?” 査宛儿抽着气,依旧跪的端正,“弟子行事犹疑,自负疏漏”宋迟厉声再道,“看来这十鞭是白挨了,你竟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查宛儿眸光闪了闪,抬头望向宋迟,“弟子”宋迟无奈摇头,“你自幼修行,聪慧无匹,却自甘困于心魔经年不得解脱。” 他蹲下身子,神色是少有的正经与严厉,“师妹,多年修行,你从来领悟的最快,可为何到如今,都参不透入门伊始师父便教给我们的破执呢。”査宛儿咽了咽,满心都是说不出的苦涩,她也不知道啊,“弟子愚钝。”宋迟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灵犀收了剑上前将人扶了起来,没好气的瞪了査宛儿一眼,“小师叔满意了?”査宛儿显得很无辜,“背后可疼呢,要小灵犀给我做芙蓉糕才能好起来。”灵犀既生气又无奈,却还是点了点头。査宛儿转身见到廊下还站着几个人,她也不尴尬,只是吸着气浅笑着点了点头,“诸位道友是来看我的?” 一众天师们讷讷的点了点头,显然被之前的事给吓得不轻,随后便寒暄了几句留下礼物也不敢多留。待出了客栈其中一人才叹息出声,“我原想着业山派收弟子主要看的还是天赋,但想来业山的弟子可真不好当啊”余下众人点头附和。 夜里査宛儿喝了药便歇了,宋迟在院子里出神。月无异来到宋迟身旁站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出声,“宋兄想不想喝一杯。”宋迟将玉箫插回腰间,“一杯哪够,走,今儿可气的够我喝上一壶。” 二人出了客栈寻了一家人少的酒肆,酒肆的招牌乃是瑶台与群玉,月无异招呼小二各来了三壶,又再要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待酒菜上了桌,二人沉默着喝了几旬,好一会儿之后宋迟才开口,“君上是想问我师妹之事。” 月无异抿了一口酒,“我确实很好奇,”他看向宋迟,难得的郑重,“灵犀姑娘说她有心病。”宋迟往后榻上一靠,捏了捏眉心,“此事说来话长。” 宋迟的记忆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候査宛儿已经下山历练大半年,功法变得更强,人也更加意气风发。她伏妖不多,但办的都是棘手的妖魔,一时间名声大噪。小师妹看着手段强厉,但其实内心是柔软的。遇恶必除,但遇善也度。直到她在苍山脚下遇见了一只独眼的小妖。 那小妖是山脚村民家的小儿子捡的,彼时她受了些伤正巧在村子里修养。村里的人都很朴实,但对着那小妖却没有什么善意。他们央着査宛儿将这妖孽收了,说这小妖在村里干了不少坏事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小童子却将小妖怪护的紧,说什么也不让人伤它。 査宛儿跟着小童子养了小妖怪一阵,见那小妖的确不像什么穷凶极恶的妖邪,加之看起来也太弱小了,实在翻不起什么风浪的样子。于是她也放宽了心,闭关了几日。 待她出关,她照常入山去寻那小童子与小妖怪,却见那小妖怪已然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它捏着小孩儿细弱的脖子笑嘻嘻的问她,“你是选这个小童子呢,还是选村里边那一群呢。”査宛儿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看着山下村落泛起的红光与小童子愈渐微弱的呼吸,她只觉得彻骨的寒凉漫过了头顶。 独眼妖怪哈哈大笑,“你可没时间多想了”査宛儿压抑心中苦痛挥出一剑,迅速的朝着山下而去,声后是狂笑不止的桀桀怪声以及它诛心之言,“业山派又如何,不过也是心盲耳聋的凡夫俗子。” 待査宛儿赶回村子里才发现,那妖怪骗了她,村里哪还有什么活口。全村近百口人,无一生还,断肢横陈,血肉模糊。她浑身颤抖,只希望自己做了一场噩梦。而等她赶回山中,那曾经笑容天真的小童子早已身首异处。她抱着尸体回到了村落,随后快速返回山中起了一个她根本无法掌控的大阵。 要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 等宋迟与林忽岚赶来苍山接她的时候,正看着査宛儿凌虐一只妖魔,她浑身都是血,眼睛也是红的,对妖魔的祈求与哀嚎充耳不闻。看向二位最亲近的师兄的,也是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眼神。二人当下便发现,师妹走火入魔了。 “后来我将师妹打晕,师兄杀了妖魔。随后我们回到村庄将亡者超度了,师妹走火入魔的情况严重,我们将人带回了业山,师父为她疗伤的时候使了咒法,我们这才从她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宋迟搁下酒盏,直接拎起酒壶喝了起来。 “之后很长一阵子师妹都在做噩梦,修行停滞不前,剑也握不起。师父将她锁在山中闭关了大半年,待出关后她好似恢复成往昔模样,只每年白露都会去苍山祭拜。” 月无异心中有些沉重,他出神的想起了他父亲之死,当年父亲也面临着抉择,是坚守银谷关,还是救他这个唯一的,一手悉心教养长大的儿子。父亲最终自然是选了银谷关,父亲对他说,“无异,父亲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住你。下辈子,你还愿意做父亲的孩子吗?” 他没有怨过父亲,一刻也没有,他下辈子当然还要做父亲母亲的孩子,可是他中毒已深根本无法开口。可惜,父亲最后死在了那一仗,母亲不多久也跟着去了。师父带着他四处求医,此后他再也没能回到银谷关。 宋迟见他沉默不语,又再开口道,“原本师妹之事我不当说与你,但沉疴已久,师妹执念太深。她再这样下去我怕她自毁前程。宛儿不日便要回京了,她必然是要入朝为国尽忠的云中君,日后你们同朝共事,若有契机,我希望你能救救她。” 月无异闻言自嘲的笑了笑,“你们都做不到的事,何以觉得本君可以救她。”宋迟耸了耸肩,“我们都是修行之人,但你不是啊。她自幼接触的全是这般,可偏偏遇上你这么个特例。我这不也没别的选择么。”月无异失笑,竟是因为这个?这些太草率了些 宋迟见月无异一脸嫌弃的表情,心中却有几分笃定,月无异其人本就是天之骄子,能力出众,长得也是俊美无比,最重要的是,他气韵清白,不论手段如何,他是个赤诚端正之人。既然道法无法让师妹破执,那也许世俗的因缘际会可行也不一定。 月无异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笑了笑与宋迟碰杯,二人一同喝到深夜才返回。 第二日査宛儿趴在床上看话本子,这话本是戴春娇捎来的。一直到晌午査宛儿才略有疑惑的问灵犀,“阿迟和月无异呢?”这些日子这两人都喜欢堵在她房中,今日怎么一个也没见着。 灵犀笑出声,“他们两个昨夜吃酒去了,现在都没起呢。”査宛儿有些惊讶,“阿迟酒量向来很好,而月无异出身军中不应该呀!”戴春娇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接过话头,“男人么,有了酒友自得拼个高下呗。” 査宛儿失笑,“你个山里面出来都没见过几个人的,还懂男人?”戴春娇不屑的瞥了她一眼,“至少是比你们这般都没尝过男人滋味的小丫头懂。”灵犀听这话立马红了脸,査宛儿却撑着脑袋测过身子笑道,“男人什么滋味?甜的苦的?香的臭的?” 戴春娇掩唇而笑,“你真是不害臊。”査宛儿拧眉,“喂不是你先说的么?怎么变成我不害臊了?我” “什么不害臊?”月无异揉着额角迈进门,见房中三个姑娘正聊得兴起随口问道,他身后还跟着同样苦着一张脸的宋迟。 戴春娇张口便要答话,谁知灵犀一把捂住她的嘴,“没什么,什么都没有。”査宛儿乐的打颤,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那原甹珠瘴气应当涤清了?既然今日来了,便让阿迟与灵犀为你护法,你赶紧把东西收回去。” 戴春娇拉下灵犀的手,“也好,那就劳驾二位了。”宋迟应了声好,随后晃了晃脑袋,“先用午饭。午后阳气最盛之时便可施法。” 戴春娇取回原甹珠之后灵力充沛,但她也没有急着回炎回山,倒是莫名和李夫人处的不错,也陪着査宛儿养了一阵病。査宛儿瞧着新鲜,不懂她和李夫人怎么好到一处去了,还感叹了一句这仙灵到底和人不一样。月无异离开落霞城比较早,拐带案即将收尾了。 査宛儿在落霞城待了近一个月,因着西梁君王的寿诞在即,她得尽快回京都了。待出了州县的官道査宛儿与灵犀、宋迟分开,灵犀又是好一通不舍,还说待她历练结束,便要去京都做天师。査宛儿顺了顺毛,答应等着她。 第35章 重回京都 査宛儿一路风雨兼程终于在梁帝大寿前半个月赶到了京都,京都繁华更甚往昔,只是变化之大她也早就认不出天师府在哪条道上了。她在城里逛了逛,小食正吃的津津有味,突然就看见一匹马失控飞驰而来,马上的人一边勒紧马绳一边大喊,“快些让开!快让开!” 査宛儿回神一看,见那匹疯马即刻就要撞上街边的一位姑娘,査宛儿立马飞身上前搂过姑娘的腰带着姑娘飞到了街边酒楼的屋檐上,姑娘吓得惊叫捂脸,待再回到地面之时才看清救了自己的是位个子不高的纤细公子,姑娘红着脸从査宛儿怀里钻出来,赶忙施礼道谢,“多谢公子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还请恩公留在姓名我家人必定登门道谢。” 査宛儿看着姑娘红了的脸再看看自己男儿身的打扮不由得觉得自己方才失礼,“姑娘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方才在下唐突了姑娘,只因事出突然还请见谅。”她抱拳还了一礼,这时姑娘的同伴也匆匆赶了过来。 来人一对上眼就有些让人眼熟,这不是凌子虚和顾晏池吗?凌子虚和顾晏池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她,“您今儿唱的又是哪出啊?”凌子虚看着她一身男装笑嘻嘻的问道,顾晏池倒是很吃惊,“你怎么在这?” 被救的姑娘见两位殿下竟然认识自己的恩公霎时就觉得眼前这人亲切了很多,“二位爷竟是认识恩公吗?”凌子虚看了査宛儿又看看了被救的姑娘笑了,“你也应当认识她。”査宛儿和那姑娘皆是不明所以,只是笑道,“山水有相逢,二位公子近来可好。” 顾晏池皱了皱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找个地方落脚。”凌子虚想想也对,又想起什么似的介绍道,“这位是査小玉查姑娘,天师府家的二小姐。”说完朝着査宛儿挤眉弄眼一笑。査宛儿一听愣了,天师府家的小姐?那不就是她的妹妹吗?家中何时多了个妹妹?自己离家时已经八岁,当时府中并无其他姐妹,可看査小玉的年纪不过比自己小上两三岁罢了。 难不成她爹在外头还有私生女?!众人见她眉头紧皱,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査小玉见状也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没等她开口査宛儿便率先出声,“来日方长,今日我还有事就不与二位叙旧了,改日再聚。我先告辞了……还有这位…査姑娘,天色渐晚,你方才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归家。”说完抱拳行礼也不顾身后的人转身便走了。 留在原地的三人神色各异,凌子虚面上有些藏不住的得意,顾晏池不解的看了看他,“你在高兴什么?”凌子虚清了清嗓子扯开话题,“不是要买云片糕么,宫中娘娘还等着呢。” 査宛儿一路问着行人终于来到了天师府门口,守门的侍卫拦住了她询问,她报了名字侍卫先是一愣,随后赶忙回府通报,不多久,便见着一位老人急匆匆跑来,“是大小姐吗?是大小姐!恭迎大小姐归家!”来人是天师府的老管家元叔,当年元叔随她一道从凤山来京都,幼时与奶娘一同照顾她长大。 査宛儿见元叔虽然老了不少但精神头还是很足心里很是安慰,她脸上笑意明快舒朗,急忙上前拉住元叔,“元叔!是我回来了,您这些年还好吗?”元叔老泪纵横,一边点着头一边躬身引着査宛儿往府里去,“好,好,老奴好的很!只是一直惦记着大小姐,您这些年受苦了。” 査宛儿摇摇头安慰他,“我也很好,这些年我在业山派过的不错,师父师兄们都很是照看我。”元叔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身材虽然纤细,但风华正茂,气色红润,身形挺拔而神采奕奕终于放下心来。 “我们家小姐长大了见您过得好我就高兴。”二人说说笑笑的迈入主院,正厅里一位端庄的夫人正焦急的朝厅外张望着,见她走近方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査宛儿见她便上前行礼问安,“宛儿见过夫人。”夫人拉过她的手抹了抹眼角的泪,“路上可还顺利?辛苦你了好孩子。”査宛儿朝她客气一笑,“劳夫人挂心了,我一路都好。”二人来到厅中坐下。 说话的这位夫人便是她爹后娶的续弦张氏,生得秀丽恬静,性情也是温柔和善的很。査宛儿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二人原来相处也算和睦,只是査宛儿从不叫她母亲,虽然她觉得有些对不住,但自己实在跨不过心里的坎。张氏倒也从不以此为难她,很是平和的接受了一切。 “小姐的信府中早就收到了,算着时间您这两日便能到家,夫人早早便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您呢!”张氏身边的嬷嬷给査宛儿递上茶水,査宛儿接过来喝了一口,“多谢嬷嬷,也多谢夫人为我操心了。” 张氏摇摇头,“这些年你受苦了,听说前些日子在落霞城还受了伤?可大好了?如今回家了便好。你原来的院子一直留着,日日有人洒扫,想着你定是更习惯住在那处,我已经叫人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査宛儿笑着应是,见査宛儿对此不愿多言,想着其实她在府中原也没住多久。 张氏笑着转向了其他话题,“半个月后宫中大宴,四品以上官员皆要参宴,三品以上便要携家眷出席,我已经给你备了几身衣裳,你回去试试。待那日进宫你还需当面谢恩,不过也不必太紧张,我们都会在一旁陪着你。” 査宛儿想着这张氏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周到,虽说自己同她没什么亲厚,但始终有些感念她的细心。“让夫人为我费心了,我定会守着规矩好好谢恩的。” 张氏闻言见她乖顺松了口气,这位大小姐毕竟不是她生养的,离家时间又太久了,实在难以猜测如今会是如何性情,不过她在业山派的名号她倒是略有耳闻。张氏点点头笑着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少年爽朗的声音,“是长姐回来了吗?娘!长姐是不是回来了!” 査宛儿一听声就知道这一定是那个幼时十分爱粘着自己的弟弟谨修,査谨修是张氏与父亲唯一的孩子,比她小上三岁。她同张氏一齐走到屋檐下迎他,看着如今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弟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很是亲昵的喊他,“阿修。” 査谨修看见査宛儿眼睛一亮,一路跑到她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她。査谨修眼睛红红的,好一会儿之后才似确定了眼前人一把将査宛儿抱住,“阿姐!你终于回来了!”张氏笑着在一边打开他,“你这泼猴,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抱着姐姐撒娇也不知羞!”査谨修松开一些手,却未完全放开,他有些不在意的朝母亲笑,“我多大了也都是阿姐的亲弟弟!” 査宛儿眼角有些泛红,“是是是,我们阿修永远都是可以向阿姐撒娇的。”张氏捂嘴笑着,“你就惯着他。”若要说这査家还有谁是真真的把她放在心里,或许就只有这个弟弟了。 当年她被贬出京都,弟弟死哭活赖的不肯撒手让她走,还说要跟她一起去业山派修行,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姐姐。后来她还是趁他睡了连夜出的城,因为这个弟弟,査宛儿心里对张氏是有感激的。无根之人也有牵挂,幼时还在凤山老家的她想到这些才觉得自己并非独存于世。 晚饭是三个人一起在张氏的院子里用的,国师大人并未回府,只叫了下人回来通传说是陛下留膳了,査小玉也并没有回府用饭,说是被皇后娘娘宣进了宫。査宛儿借机问了査小玉的事,听张氏解释道,这孩子是她离京后半年来天师府的, 原是旁支里一个堂伯父家的孩子,但是伯父家不幸以身殉道只留下这么一个孤女,是以便被接来天师府收养。而且让她没想到的是査小玉不过比她小上一岁。但那小身板……査宛儿有点扶额,怎么看也比自己小两三岁才是。 饭后三人又闲话了一会儿,査谨修缠着姐姐给她讲了下山历练的故事,听的津津有味。最后又屁颠屁颠的将査宛儿送回了她住的流苑,他命小厮取了个匣子来,红着脸将匣子塞进了姐姐怀中。 “这是什么?”査宛儿接过匣子却并没有打开,她笑盈盈的看着弟弟,査谨修半天不好意思说话,倒是旁边的小厮很是机灵,“回大小姐的话,这个匣子里的东西少爷可宝贝呢!需得您自个儿亲自看看。”査宛儿笑了笑,査谨修赶忙回道,“那阿姐你早些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说完一阵风似的溜了。 査宛儿笑着回了房,张氏给她的院子里安排了不少仆役,但她自幼在业山派长大,实在不习惯这么多人伺候着。于是最终留了一个贴身婢女,一个针线,两个洒扫,两个管小厨房。其余人便去告了夫人重新安排活计。査宛儿安安心心的洗了个澡,通体舒畅的很,草草擦拭了头发便让婢女们都去歇了。 她靠在床头打开了査谨修给他的盒子,里面一封一封的书信让她瞬间就愣住了,她一封一封的看着,最早一封竟是在她离家后的第三天,接连看了十几二十封信,她放下匣子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将脑袋埋进了双膝之间,不多时就有一股温热的湿意沾在睡裙上侵染了皮肤。 爹爹说阿姐去了很远的地方修行,阿修不可以打扰阿姐。 爹爹说阿姐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阿修也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 阿姐,我今日学了新的剑招,等你回家咱们比一比! 阿姐,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为何没有给我写信呢?阿姐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 今日是阿姐的生日,虽然爹爹说我不可以打扰阿姐,但是我给阿姐准备了礼物,等阿姐归家了我就送给阿姐。 ……阿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啊,阿修很是想念你。 ………… 査宛儿抱着膝盖静默了很久,待到重新起身已经调整好了呼吸。随后珍而重之的将还未完全读完的信件收拾妥当,又将匣子好好的放在了枕边。她吹了灯,却没有一点睡意。于是穿上衣服轻手轻脚的翻出院子溜出了天师府。 夜渐渐深了,京都如今已经没了宵禁,夜里自有另一番繁华景象,査宛儿沿着摊贩慢慢的踱着步子,心里终于真正的平复下来。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旁二楼一个靠着栏杆的酒席上正有一位银白头发的公子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云中君可是有什么有趣的发现?”一旁的人向月无异敬了一杯酒,月无异收回眼神摇摇头,“不过是想到一件趣事罢了。” “哦?何事如此有趣?” “之前里我去山中猎鹰,却不想遇见一只狡猾的红狐,那小狐狸爪子锋利甚是机敏,不仅抢了我猎的鹰,还将我困在山沟之中。”月无异又喝了一杯,“如今这只狐狸进了京都,阿慎你说我该如何处置这小狐狸呢?” 刘慎是大理寺卿,为人刚正自持,断案如神,与月无异不仅同朝为官也算得上同门师兄弟。幼时都跟着云中侯学过武,“山中哪来的鹰啊?”刘慎摸不着头脑,月无异笑了笑收回了视线,“是啊……山中哪来的鹰,京都哪来的狐狸。”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第36章 梁帝大寿 査宛儿转悠了一个时辰才回房休息,第二日一大早她依习惯早起练功,她爹査江永早上过来看她,见她已经在做早课便也没有打搅,拉住一旁兴奋不已的儿子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査宛儿早察觉了有人来,但还是心无旁骛的将早课做完,收了木剑才回过身对査江永行礼,“父亲。” 多年未见,査江永神色还是那般淡淡的,“一切可还顺利?”査宛儿点点头,“一切顺利,父亲安心。”査父看着已经长大的女儿,一时也不知道心里想了些什么,最终只是交代了一些琐事便先进宫去了,留下的査谨修缠着她要帮她选衣裙。 “半个月后可是阿姐第一次出现在宫宴,自当是要惊艳全场才好。我倒要叫临渊侯世子瞧瞧!她姐姐才不是什么京都第一美人!”査宛儿敲了敲査谨修的脑袋笑了,“你姐姐我就算不是最漂亮的,那也是漂亮里最能打的。” 査谨修恍然大悟的一拍掌,“我终于是知道我这厚脸皮究竟是像了谁了!” “嘿!你这臭小子!”二人虽然分别多年,但如今重逢却无一丝生疏,査宛儿心中熨帖的很。 査宛儿追着弟弟打闹了一阵,最终又将张氏为她做的礼裙一一试了一遍,她对什么粉色鹅黄之类的颜色不甚喜欢,往日里穿红衣居多,但是这红衣,在真正的贵人面前不可乱穿。她往日里功课修行虽忙,但其实也挺爱打扮。只是大多数时候下山公干都必会动手,总是没那个功夫好好收拾。 不过按她的说法,她这样生在修行世家的女子,指不定哪一天就要以身殉道,人生何其短暂啊。好不容易生了一张好面容,若不漂漂亮亮的活一回那也太亏了些。于是在弟弟的建议下,最后选了一件宝蓝色的齐胸襦裙,上襦是颜色略淡于襦裙的水蓝色,薄纱的半壁还绣着一小朵一小朵青绿色与蓝紫色的绣球团花,下裙的群头是混了银色与不同深浅蓝色的丝线绣的浮云,很是精致。 换好了衣服,婢子给她梳了头又选了支査谨修送的蓝宝石步摇,耳坠也选了同色系的蓝萤石水滴耳坠。换好衣服,査谨修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姐姐比神女更像神女。” 査宛儿心里了然,神女是隶属于国家的一个神职官位,是从世家女子中选出的样貌、德行、灵力、功法皆出挑的人物,不过这个官职在査宛儿看来不过就是个吉祥物罢了。 “神女?你姐姐我要做就做女神。”试过裙衫,査宛儿又换回了往常的衣着,不穿红色的时候她穿墨色居多,换好衣服査谨修便自告奋勇的说要带她去京都逛逛,査宛儿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应了下来。这般悠闲的日子往日里少有,査宛儿每日都被査谨修拉着满京都溜达。 査小玉在宫中留宿了两日,听说是陪着娘娘听道人讲经。待第三日回家才来査宛儿的院子相见,她在宫中已经得了府中消息说是大小姐归家,这两日她过得有些恍惚,遇上后宫的嫔妃们免不了都要被问起此事。可她见都未曾见过这个长姐,又如何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査小玉进入流苑时査宛儿正在指点査谨修功法,她见一女子身着一身黑色裙衫,背影挺拔殊秀,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把木剑正在挡査谨修的攻势。她心中沉下一口气,自己做了十年的天师府小姐,尊荣无比,可如今正主回来了,却不知往后该如何自处呢 査谨修停下剑招大口喘气,“阿姐,我不行了,我得歇歇。”査宛儿笑着从腰间扯下帕子上前替弟弟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今日便到这。”二人看起来很是亲昵,饶是査小玉与査谨修相处十年,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亲厚。 “二姐!”査谨修抬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査小玉,笑着喊了一声。査小玉回神,端起笑容迈起步子。“谨修在与长姐切磋吗?”待她走进,才发现这位长姐有些眼熟。査宛儿回身见到査小玉呆愣,也有些尴尬。 “阿姐,这便是二姐了!你走时她还没来我们家,是以你们还没见过。”査谨修转头又对査小玉道,“二姐,你说我与阿姐长得可像?”査小玉神色有些僵,査宛儿见了心道这个弟弟真是有些缺心眼啊 “我与妹妹已经见过了。”査宛儿笑着收了帕子,转而对査小玉友善一笑,“那日匆忙,没能及时道明身份,妹妹不要介意。她细细打量了査小玉一番,倒不像是修行之人,更似高门贵女端姝有礼,长得也颇精致娟秀。 査小玉行了行礼,“多谢长姐那日救我,看来也不必再寻恩公了。”她笑着松了口气,心道这位大小姐倒不像很难相处的样子。査宛儿见她松了眉头心中也松了口气,老实说她不大会同世家女子打交道。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姐姐也没什么贵重的宝贝,不过我那二师兄炼丹制药很是有些手法,我为你备了些适合女子驻颜养身的东西,要不要去看一看?”査宛儿的话叫査小玉也没了方才的拘谨,于是点点头便跟着她一道朝屋里走,身后的査谨修立马开口,“那我呢,阿姐就没有给我的礼物吗?” 査宛儿与査小玉相视一笑,“有有有,都有。可别说我心长偏了。” 査宛儿就这么在京都过了半个月,一直到梁帝寿诞才觉出些莫名紧张。父亲将她召回京都,总不是为了让她做个后院女子的。 这一日朝中开始大假,早上国师大人陪着査宛儿与査谨修做了早课,心下对女儿的功法很是满意。他淡笑着对査宛儿点头,“这些年你师父将你教的很好。”査宛儿面上笑脸相迎,心中却冷笑,自然是师父将我教的这样好。 因要主持祭祀,査父没用早饭便进宫了。张氏邀三个儿女一道用了早饭,又陪着两个女儿梳洗打扮。待一切收拾妥当,几人便跟着张氏一齐进了宫。张氏一路带着仨姐弟在后宫里参拜了皇后与各宫娘娘,期间还见了晋阳大长公主,也就是当今陛下的大姑姑,博阳公主的亲姐姐。这位大长公主比博阳公主参军更早,军功更甚,是以在大梁很受尊敬与爱戴。 世家大族长久居留京都,不少人知晓査宛儿当初被贬出京都之事,但是具体因何却不甚明了,许多夫人小姐不大看得上她,面子上虽不言语,但看她的眼神带着各种打量。査宛儿虽是做好了准备来的,但她确实从未经历过后宅女子之间的这些门门道道,神色从微笑到冷淡渐渐就有些受不住。 她偷偷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已经笑僵的不行。各式试探听了半晌觉得甚是无趣,待弟弟跟着宫里的皇子们走了,她便同张氏与査小玉打了个招呼就兀自往花园里去了,今日宫中人多,宫人们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査宛儿晃晃悠悠,百无聊赖的在小花园的池塘边上拨弄荷叶, 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就见顾晏池正与一位姑娘说着什么,那姑娘背对着她看不清样貌,但是顾晏池面上却是少见的温和笑意。査宛儿一挑眉,眼珠子转了转向二人走了过去。 二人不一会儿也发现了她,那女子转过身,露出一张娇美的小脸,周身宁静柔和之气让人很是舒服,看査宛儿的眼神也充满和善与关心,“不知道您是哪家的娘子?可是迷了路?”那女子走上前来问她,顾晏池在看清她后甚是意外,脸上柔和的笑意瞬间变成了诧异与不自在。“你怎么在这儿?” 査宛儿见他这副样子很是有趣,可惜了凌子虚不在。她笑着忽略了顾晏池,转而向眼前的美人回话,“我是天师府査家的长女,査宛儿。不知娘子如何称呼?”对面的姑娘愣了一下,査宛儿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却并不是因为她被逐出京都一事。 她的师父曾说过,当今世上修行门派之中最为上乘的功法就在业山派的小业山,可惜广宁真人门下只有三个弟子,唯一一个女弟子就是天师府家的査宛儿。此人之能不可小觑。査宛儿见她发了愣,想着大概也是听过她的污名。“我是临渊侯府的长女贺白。第一次见査姑娘,果真名不虚传。” 査宛儿见她神色并未有什么鄙夷与奚落,一时半会儿品不出这个名不虚传究竟是褒是贬,只是行了个同辈礼,“郡主亦是貌美更甚传闻。”一旁的顾晏池瞪大了眼睛,心说她还当真是天师府的?她该不会是她爹捡回家的养女! 査宛儿好似看透了他的小九九,倒也不生气只是端起了假笑,“殿下真是教人伤心,好歹也是同生共死过的,怎的还在心里编排起我了?我确确实实便是天师府嫡亲的大小姐。”顾晏池有些羞恼,咳嗽一声掩饰尴尬,“祭典快开始了,我们还是先过去。” 贺白很快的捕捉到了“同生共死”这四个字,走在一旁忍不住问了顾晏池,顾晏池不太想多谈这些,含含糊糊的说了带凌子虚去灵山幻境的事。贺白道了声原来如此可惜这样好的机会她不得同往便也不再说话,她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査宛儿,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祭典上梁帝带着百官与亲眷祭拜了天地神明与历代祖先,国师在祝台上念念有词,査宛儿在台下昏昏欲睡。祭典结束后众人有两个时辰可以自由行动,宫中开了几道宫门设了游玩的场地供众人消遣。査宛儿寻了个没人的角落翻身上树,昨夜睡得太迟现下实在是有些熬不住。 月无异在未央宫拜见了梁帝,梁帝询问了拐卖案的进展,随后便遣了他去瞧一瞧来访的异国使臣。路过云昭宫的小花园时,忽见一棵火红的凤凰木上垂下了一条蓝色的披帛。月无异眼角一抽,支开了身边的宫人,自行踱着步子轻轻走到了树下。行至近处,就见一张酣睡香甜的小脸歪向一边,身上的披帛一头压在手臂下一头晃晃悠悠的垂在微风中,活像一个偷懒的花仙。 今日她额上的花钿画的也是凤凰花,火红又妖冶。难得睡脸却是这样天真又恬静的形状,也不知道平日里那个盛气逼人的究竟是不是她。月无异想着不由的笑出了声,査宛儿睡得较浅,一声笑就将她惊醒,她迷迷糊糊一翻身却忘了自己居然是睡在树上的,哗啦一下就从枝头跌了下来。 以她的身手怎么说也不可能会摔着,但是哪想树下竟然有人动作极快的纵身而起接住了她。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双手扒住那人的肩头,整个人横在人家怀里,只是刹那的一抹银白色中找到了熟悉感。“月无异?!” 月无异托着她,很是自然的笑着,“査姑娘真真不是寻常女子,躲懒也这般与众不同。” “你怎么在这?”査宛儿问完自己倒是愣了,额,这话最近顾晏池倒是常常问她。一时间她也没想着该从人家身上下来,倒是不远处传来了自家弟弟的惊慌声,“云中君!” 月无异回过神不复刚才的笑容却依旧是带着笑意的样子缓缓将她放在地上。很奇怪,明明都是在笑,但査宛儿偏偏就是觉着此时的笑与方才是不一样的。 第37章 受封神官 査谨修与凌子虚打头,后面还跟着顾晏池,贺白与査小玉。顾晏池看着二人有些纳闷,“你们在做什么?”査宛儿连忙朝他摆手,“没,我们什么也没干。”月无异看了査宛儿脸上有些许焦急,又看看顾晏池,“见过二位殿下。刚才我不小心吓着査姑娘了,她险些跌跤,我不过是扶了一把罢了。” 众人都有些狐疑,尤其是査谨修,刚才那样能叫作扶了一把?査小玉轻轻一笑,“姐姐虽不在京中,不想却认识几位殿下,真是机缘。”査宛儿听了皱眉,转而笑道,“许是我命犯贵人。” 月无异听罢跟着笑起来,“陛下还有事交待我去办,就先不与诸位同行了,夜宴上见。”他行了礼便迈开了步子,走过査宛儿身边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贴近她道,“之前你我之事,还望姑娘不要告诉旁人。”说完又与一旁的顾晏池对视了一眼便笑着走远了。 査宛儿被他此举可以说是惊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人真是一肚子坏水啊。什么你我之事,你我根本没有任何事啊!她无奈的看向顾晏池摇摇头,顾晏池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凌子虚很是故意的问了一句,“你俩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査谨修不乐意的冷了神色,“殿下慎言,我阿姐还未出阁,此话未免毁人清誉。”査宛儿看着自家弟弟很是欣慰的点点头,还是弟弟好啊。 凌子虚笑开不再继续打趣,之后便提议一同游园。众人没什么意见便一齐玩了一个时辰,待到夜宴开始,几人才回到宴厅。其余三国的使臣此时也已经到场为梁帝贺寿,四国之中实力最强的南洋使臣中有一位正是南洋的清乐郡主,这位郡主是南洋皇帝最小的一位的侄女,自小受尽宠爱一向嚣张跋扈。加之南洋国力雄厚,每次出访也是备受推崇。 査宛儿埋头干饭,却听她忽而清灵的娇声笑道,“我听闻西梁的夏亦夏将军一柄长枪耍的很是厉害,阵前杀敌总叫人闻风丧胆,不知今日我可有幸领教一二?”大殿上原本喧嚣的人声此时安静了下来,査宛儿停了筷子抬头吃瓜,不多时便见那个名叫夏亦的女将军站起身抱拳,“承蒙郡主看得起,只是今日陛下寿诞,兵刃相见总归不妥。” 清乐郡主仍旧坐的四平八稳,“切磋罢了,我想陛下定会成全我一片赤诚之念的。”梁帝是个性情温和的皇帝,虽然勤勉克己,但政治军事才能无法与南洋皇帝相比,是以西梁这些年总是被南洋压着,可是如今人家在脸面前叫嚣,他总是有些不高兴的。“远来是客,夏将军便陪公主过过招。只是莫要伤了和气才好。” 夏亦领命,唤人将她的长枪取来,清乐郡主也派人取了自己的佩剑来,二人于厅中行礼,毫无废话的就打了起来。起先査宛儿觉着这位郡主估计不过是受惯了奉承不知天高地厚罢了,却不想她的剑法确实不错。 年纪小小已有这样的剑法看来她得南洋皇帝喜爱也并非只因血脉,不过夏亦将军也不是吃素的,一柄长枪虎虎生威,招招留了余地却依旧能够做到收放自如稳占上风。査宛儿看得很是起劲,心里默默给夏将军竖了个大拇指。 这西梁为数不多的女将军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她低头夹了一筷子糕点,吃的美滋滋。再一抬头,便对上了对面云中君月无异打趣的笑脸,她有些尴尬的放下筷子,继续观战。两人起先打的难舍难分,但夏将军始终赢面鲜明,却不想对面那个丫头出了阴招。 査宛儿眉头蹙起,那是修行之人的气诀,凡人难以抵挡。清乐郡主一掌击退了夏亦,气诀的压力震落了她手中的缨枪,随后她飞出手中之剑直指夏亦。众人一时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待到剑都要落在夏亦脸上众人才惊呼出声。査宛儿反应极快,在呼声还未响起之前就已经一跃而起飞身落在夏亦身前,抬手捏决一筷子便将清乐公主的剑打飞。两股元气对冲,剑以极强之力转身钉入了一旁的柱子上。 清乐极稍愣了一息,然后不悦的看了看眼前之人,“放肆!你是何人?胆敢搅局!”査宛儿走到一旁拔出了剑,随后来到清乐身前恭敬的将剑奉上,“郡主手误,剑脱了手。”她没有戳穿清乐的小伎俩,但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査江永见状起身,沉声说了一句,“不得无礼,还不速速退下。”査宛儿乖乖的朝公主行礼,转身便往回走,但清乐郡主刚被下了面子岂会轻易罢休,“慢着。” 她将剑握在手中又活动两下手腕,“我还没尽兴,既然方才是你搅得局,那便由你来。你使的什么兵器。”査宛儿见她一脸高傲与鄙夷不由得心中腹诽,我要真出手我不得打死你。于是回头看了看她爹,她爹眉头紧蹙,想了片刻,“郡主海涵,小女无状,怕不是个好的练手对象。”清乐却笑道,“原是国师大人的女儿,那正好。虎父无犬女,想必査姑娘定能叫我满意。” 査江永与梁帝对视一眼,随后便对査宛儿道,“郡主尊贵,你便陪郡主尽尽兴。”话虽说的轻松但眼神里带着警告。査宛儿一听心里就乐了,心道咱们这位陛下得是多信任她父亲。于是她恭敬的朝梁帝拜了拜又对父亲点了点头,转而向清乐道,“郡主有所不知,臣女之能实在上不得什么台面,自己的佩剑总也控制不好,这刀剑无眼的,只怕伤了和气,不如我们以木剑代替如何?” 清乐不乐意的嘲笑,“你是三岁稚童吗?以木剑比试有何意思?刀剑无眼,伤了那也是自己学艺不精罢了,怨不了旁人。”査宛儿就在等她说这句,她匆匆低头咧嘴笑了一瞬。月无异见她那奸计得逞的模样也笑着喝了一杯,“真是藏不住的狐狸尾巴。”一旁的凌子虚与顾晏池都听见了,抬头看了一眼月无异,月无异察觉到二人目光也不避讳,反而抬手举杯,三人便对饮了一杯。 清乐握紧剑,扬起下巴道,“你的剑呢。”査宛儿朝着清乐迈步走去,右手微微抬起,只见手掌中又出现那个泛着淡淡金光的圆形阵法,随后一柄玄色的长剑从掌中延展而出。在场众人见之都有些惊讶,没人见过从掌心里抽出来的剑。 清乐也是一愣,却见査宛儿神色平静冷淡道,“臣女这把剑名叫寒江雪,脾性刁钻乖戾,凡出鞘,非饮血而不肯归。今日便请郡主赐教了。”査宛儿话音一落身子一闪,霎时消失在了清乐眼前,“好快……” 清乐喃喃一声,打起精神迅速转身抬手便挡,那寒江雪重重的落下来,发出的刺耳声响顿时叫人心惊。一股极盛的寒气瞬间便侵袭了清乐握剑的手,査宛儿出手不像夏亦那般亦步亦趋,她的招式凶狠又决绝,清乐几乎是拿出了十成的功力在对抗。 她完全没想到,这人竟然一点也不顾及自己使臣的身份。每一剑落下来,都让她心生恐惧,出招也渐渐完全乱了阵脚。于是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又用了气诀,一剑挥出,査宛儿轻身闪过,剑气打在柱子上留下深深的剑痕。 众人见此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査宛儿却是扬着嘴角一笑。虽是带笑的眉眼,但清乐却觉得她的眼神冷极了,好似天山脚下的寒雨,看似细微但每一滴都会在落地后凝结成冰。査宛儿没有使用气诀,仅是挽着剑花重新欺身而上。业山的剑招同旁的门派不同,会在一步一步的修习过程中逐渐贴合弟子本身的性情。 广宁真人曾说虽然大弟子内功境界已经高于小师妹,但是在剑招上却无胜算,其原因便是他这个小徒弟的性情实在比她师兄难捉摸的多了。林忽岚的刚毅与变通虽已经很是不可多得的天赋,可査宛儿许是经历更复杂,她的剑招便如她的心一般不可预见。 清乐的剑与寒江雪交刃,但没坚持一会儿便抵不住剑气,一屁股跌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握住剑,只听嘣的一声,她的剑断了。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却突然感觉手上力道一松,只见査宛儿霍的将剑一抬,顺着剑气往左手一划,随后右手一松,剑也就随之消散无踪。査宛儿毫不在意正在流血的左手,走上前恭敬施礼道,“郡主承让。” 她蹲下身作势要扶清乐,却在贴近时凑到耳边轻声嗤笑,“你可知我为何不用气诀?因为你还不配。”清乐眼瞳微缩,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她沉了沉眼,一边将手搭在査宛儿手中,一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待站稳身形再看向査宛儿时,她也笑了,“原来你就是小业山的那位。” 大殿上霎时发出一阵阵叫好声,査宛儿松开清乐走到梁帝前方跪下,“臣女幸不辱命。恭祝陛下文昌武盛,无量寿福。”梁帝大为高兴,连说了三声好,査江永起身走到査宛儿身边朝梁帝行礼,“小女不才蒙陛下大赦天下终得归家,臣谢陛下恩德无限。也愿以小女微薄之力为陛下尽忠,护卫我大梁百姓。” 梁帝笑呵呵的起身抬手,“査家女儿不负天师府之名,孤便赐你神官之职,望你日后为我西梁百姓尽忠职守,不可懈怠。” 査宛儿心道,终于来了,她恭敬的俯身叩首,“微臣定不辜负陛下恩泽。”梁帝很是长脸,心情很好的对査宛儿道,“今日你做的不错,孤允你一个赏赐,你想要什么?”査宛儿认真的想了想,“陛下,这个赏赐可否等到微臣想到了再向陛下来讨?”梁帝愣了一霎,旋即笑着允了并未怪罪她的得寸进尺。倒是国师有些无奈的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随后小声提醒,“不可无礼。” 清乐郡主在浑浑噩噩中回到了席间,她恍恍惚惚的看了看査宛儿,看着她如今这般人畜无害的笑容又看了看跟了自己十年的佩剑如今已经折戟,她忽然想到了方才比试中,曾有那么一瞬,这人是真的对自己动了杀心的。 虽然只是短短的刹那间便收了回去,但是那种带着死亡气息的压迫感太清晰了。她打了个冷战,这个天师府的査宛儿往后不得不多多留意了。因着清乐的佩剑已断,梁帝最终从私库中选了一柄好剑作为赔礼。 清乐虽是个刁蛮之人,却未在此事上咄咄逼人,反而是笑着收下了。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査宛儿这个人身上,她不仅是査家人,还师承业山派,如今此人已经是西梁的神官,日后南洋所图之事,怕是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第38章 夜饮 夜宴又继续了好一会儿,梁帝邀了众人去御花园赏焰火。出了大殿众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査谨修在人群里费力的找着姐姐,但就是不知道他那个姐姐跑哪儿去了。査宛儿此刻是真的迷路了,可在皇宫里她也不敢再随便飞身起来乱窜,迷迷瞪瞪的一个转身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人扶了她一把,“迷路了?”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顾晏池。 “方才见你伤了手,可是还有哪里受了伤?”査宛儿见他居然出声关心自己,立马心中一喜,随之身子虚虚的靠了过去,“有些头晕罢了不碍事。”说着作势还要起身,顾晏池黑了黑脸,“别乱动。”随后扶着她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匹墨色的手帕,轻轻的将手帕缠在她的左手之上。 “再往下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了,你既受了伤便早些回家。我会叫人去通传你的家人。”査宛儿一听,“殿下也要走了吗?”顾晏池淡定的绑了个结,“我还有事,我叫人送你出宫。”说完站起身又再叮嘱了一遍,“回去之后叫大夫好好看看,姑娘家还是别留下什么伤疤的好。” 随后喊了个宫人来便告辞离去了,査宛儿看着顾晏池离去的背影,心里低低的叹了口气,什么时候才能问问他,还记不记当年在城郊被他救起的小姑娘啊…… 査宛儿摸着手上的帕子,跟着宫人一步步朝宫门走,宫人守着规矩,一路上除了提醒她脚下的路再无他话。出宫前她向宫人笑着道了谢,宫人有些受宠若惊忙称不敢。出了宫査宛儿没有乘马车,而是骑了马走着。 她想着自己今日被封神官一事,父亲唤她回京为的无非就是这些事,神官其实是很高的职位,位居从三品,任职于她爹国师大人所掌的祭国司,祭国司里的各级官员大多出自天师府,与她也算半个同门。只是经今天与清乐郡主一战,只怕往后那些贵妇贵女更要在背后编排她了。她笑了笑,编排就编排,深宅后院里的女子向来无聊的很,左不过是多些谈资罢了。 “査大人且慢。”背后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査宛儿勒了马绳调转方向,就见那个叫夏亦的女将军打马而来。她在査宛儿跟前停下,脸上还能看得出匆忙而来的焦急,“夏将军可是有什么急事?”夏亦喘了口气摇摇头,“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方才还没有来得及好好谢过大人。” 说着她便双手抱拳郑重的行了礼,“多谢大人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若大人有什么需要在下的,我定是义不容辞。”査宛儿笑了,心说她一年到头也不知道要救多少人呢,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又觉得这个女将军那枪法着实很有意思,想了想便道,“别大人长大人短了,我叫査宛儿,你若不介意,叫我宛儿就好。谢就不必谢了,我倒是确有一事想请教将军。” 夏亦见她样子,看起来倒是与自己一般没有寻常贵女的规矩架子,于是笑着松了肩膀,“那你也别喊我将军了,我叫夏亦。你喊我阿亦就行。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说罢,我若知晓定然知无不言。” 査宛儿点点头,“阿亦,你可知道京都哪家酒肆的酒最好喝,品类最多?”夏亦愣了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朋友当交,走。本姑娘带你喝好酒去。” 二人策马而行,七拐八绕的进了一家酒肆,寻了个二楼临街有露台的雅间坐下。方才席间其实真没怎么吃饱,于是夏亦招呼小二来了几个招牌好菜,又上了几壶好酒。二人推杯换盏竟是一会儿就熟悉了。“我说,你那枪法真心不了得,若非那郡主耍诈她根本打不过你。” 夏亦勾着査宛儿的肩,“我说呢,本来我还占着上风怎么突然就被她反杀了。”査宛儿轻蔑的笑了笑,“南阳人也就那点本事了。”拎起酒壶大喝一口,“你看见没看见,她当时给我劈的脸都吓绿了。”夏亦叹了口,眼神露着些落寞,“可惜我没能用手里的枪好好教训她若是我祖父知道,不晓得会不会说我不争气。” 査宛儿愣了愣,转头看向夏亦后才有所领悟,夏亦说的祖父只怕便是那位战死娘子关的夏老将军了査宛儿将酒瓶塞进她手中挑眉轻笑道,“流水不争先,争得是滔滔不绝。”夏亦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对方眼中流光闪烁,带着笃定。“你说的对,我们总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还要叫他们双倍奉还!”她一仰头,将瓶中酒大口饮尽。 隔壁的月无异听着这厢传来了两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想到还真是有缘,他辞了同行的世家子弟,来到了这边。正巧就看见査宛儿正撑着脑袋傻乐,一旁的夏亦也在笑, “你说你,当什么神官,跟我参军多好!你这身手上阵杀敌!没两年就能立功当先锋营长,没五年就能当副将,运气好点遇到大战,直接就封将军了!然后…然后出任守疆大使……迎娶世家贵女,三年…三年抱俩。走向……人生巅峰。”月无异见两人七倒八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霍青山也有些乐。 査宛儿手里还握着酒瓶,伸出食指摆了摆,“不可不可。我!修行之人!不能轻易杀生的!”那说话的样子认真十足,颇有些可爱。月无异见两人当是喝多了,上前来拉开二人,一边又嘱咐霍青山,“青山,你将夏将军送回府。我把这醉鬼带回天师府去。” 霍青山了然的看了看自己主子应了声是。査宛儿被扶起身,眯着眼笑嘻嘻的,看了一会儿来人才开口,“咦?君上,你怎么来了?喝酒吗?这个好喝!”她将酒瓶递到月无异眼前,月无异这是第一次听她这般声调喊君上,耳根一麻觉得甚是悦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醉的原因,这声调里总感觉带着一丝娇气。 “下回再请我喝,你该回家了。”査宛儿醉酒之后并不算闹腾,见他说回家,便乖乖的并不吵闹只是轻轻撇开他扶着自己的手,小声嘟哝“我没醉,我能自己走。”只是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磕来磕去,月无异想了想,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于是弯下腰一托手,就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带进马车里。 査宛儿上了马车很是乖巧的安静坐着,眼睛耷拉着犯瞌睡,月无异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叹着气将手撑在窗边防止她磕了脑袋,离的近了就见她弯弯的睫毛很是可爱,不自觉又想起安溪城她为自己守夜却睡着的那一夜,“怎么能这么长?” 月无异淡淡的笑着,随后又想起黔州边界被截杀的那次,这人明明那么凶悍,一把剑飞过去昂着脑袋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冷声道,“这人我保下了。” 那等豪气浑然不似当下这般懵懂乖觉的模样。 收回心神,再看她微微皱着眉头,两只小手绞在一起。月无异了然,于是将人轻轻靠向自己支撑着,随后从一旁的小抽屉里取了一瓶膏药,抬起她的左手却看见了一方墨色的帕子,揭开帕子就见帕子的角上绣了一个景字。他眉头不自觉的一皱,将帕子甩到一旁,然后轻轻的给她手心上了药,又从车厢里找了匹月白的帕子给她重新包扎好。看着露在外面的月字,终于心满意足的将人重新扶好靠在软垫上。 走了两刻,马车停在了天师府门前,说明了来意家仆立马将査谨修喊了出来。査谨修一出大门就看见月无异正抬头看天,很是礼貌的拱了手。“君上。”月无异对他安慰似的笑了笑,“你姐姐在车里,我路过酒肆见她与夏亦将军一同喝多了,因担心她们安危便想着还是送一送的好。你去将她扶出来。” 査谨修感激的道了谢,急忙上车将人扶了出来。月无异与他们道别,临了又想起手上遂补充了一句,“她的手已经上过药,明日唤个医女来换药的时候再拆。”査谨修感念月无异的细致,又再道谢,月无异道是无妨,随后上了马车打道回府。査宛儿在弟弟怀里哼哼唧唧,査谨修很是无奈的抱着人回了流苑。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査宛儿虽有些醉酒,但也没有什么大事。她依旧起来洗漱,随后去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国师昨日归家的晚,不知道她昨夜酒醉之事,婢子们早起提醒过她,她便也掩饰的很好。 早饭自行在流苑里用了,査谨修去上学了,她百无聊赖的等着医女来看伤,其实看不看没什么所谓。她自小就有极快的自愈之能,一点小伤实在不足挂齿,疤也不会留。但是禁不住张氏担心,只好顺了她的意思。她看着自己手上白色的帕子,那个扎眼的月字让她头疼。 居然是被月无异送回来的,一想到晚些得去给人道谢她就头疼。但是转念一下,昨日夏亦也是他送回家的,那便先去将军府好了!两人一道去谢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去!医女跟着査江永与张氏一齐进了流苑,医女仔细的清洗了伤口上了药,査父询问了几句伤情,又叮嘱婢女按时给査宛儿换药。 査宛儿冷淡的神情张氏看在眼里,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査父让人送走了医女后便道,“为父要出门一趟,来回怕是要好几月。你的任命书已经下来了,三日后便去祭国司就任。”国师看了眼査宛儿淡淡的神情。 他心知自己与女儿着实谈不上什么亲厚,但他这个女儿对西梁来说很是重要,许多事情还是要交代的更清楚些,“司长李大人会安排你需要处理的事宜。入了祭国司便不同于还在业山派时,我知你原来行事有些随性,可如今既已是神官,自要守着祭国司的规矩行事。为父对你的功法很是放心,有事可与李大人商量,若是紧要情况你便自己拿主意。” 査宛儿道了声是,听见父亲要离家她却不知为何松了口气。送走了父亲与张氏,又安排了婢子看守流苑,自己骑了马出门往将军府去了。 第39章 京都梦魇1 査宛儿来到将军府才听说夏亦一早就去五城兵马司练兵了,于是无奈的自行往云中侯府去。她到侯府的时候月无异将将回府正要用午饭,听说她来了倒也不惊讶,婢女将査宛儿迎至书房,见霍青山正在摆弄着舆图,“君上,神官大人到访。”说完婢子退了出去。 査宛儿端起笑脸上前行礼,“下官见过君上,昨日有劳君上了,今日下官特意来谢。”月无异起身从她身边走过,“可曾用了午饭?”査宛儿愣愣的摇头。“那便一道用饭。”査宛儿一脸莫名的跟着月无异去了饭厅,二人席间几乎没有交谈,倒是云中侯府的饭菜很合她心意,就连她昨日宫宴上多吃了两口的莲子云絮糕也有! 饭后査宛儿用着点心,月无异见她吃的眉开眼笑,这才开口,“査大人何时去祭国司就任?”査宛儿抬眼不明所以,“三日之后。”月无异点点头,“国师大人即将出公差,你一上任就要担此重任也是不易。若是有什么在下可以帮得上忙的,不必客气。” 査宛儿歪着脑袋看月无异,“月无异,你这话里有话啊。”霍青山眉头突突,査姑娘又直呼君上名字了。“没什么,只是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月某自是要结环以报的。”月无异笑着给査宛儿递了一杯果茶,表情很是温和。 査宛儿看了他好一会儿之后才接过杯子抿了一口,“喏,这是你的帕子,我已经洗干净了。还给你。”月无异看了眼帕子,自己也喝了口茶水,“你用过的帕子还要还给我?”査宛儿捏紧帕子,又笑深了三分,“行。那我之前的帕子呢?” 月无异笑容一冷,冷淡的回了两个字,“扔了。”脑海中想着自己昨日回来后鬼使神差的将顾晏池的帕子给烧了,心里有些不大自在。査宛儿心里觉得有些可惜,顾晏池的帕子没了就不好再去找他还帕子了。见査宛儿面露失落,月无异心里有些不爽快,“行了,你回去好好休整。接下来一阵子许是很忙,我也要出门了。青山,送客。” 査宛儿眉头皱的更紧了,不是说救命恩人吗?怎么忽然就变脸赶人了?“月无异,你这人,长得虽然好看,但是脾气实在太怪了些!”月无异回敬,“彼此彼此。” 査宛儿有些气结,抱拳点了点头就走了。看着査宛儿走远,月无异忽然没来由的说道,“她方才说我好看。”霍青山脚下一滑,惊恐的看着他家主子。“君上……自然是俊美无双。” 三日后査宛儿就任,司长李大人带着她熟悉了司中庶务、门房才将她领进议事厅,但因她身居高位,往日里是有自己的办公书房的。“査大人,最近京中出了一件怪事,这件事我打算交由你来办。”査宛儿心领神会,“请司长大人吩咐。” “京都这阵子常常有人于睡梦中死去,亦有多人仅仅是睡了一觉醒后便失了记忆。起先以为是什么怪病,但大理寺的仵作看过了,毫无病灶。是以便将这件案子移交到了祭国司。”李大人与査宛儿一番斟酌后,猜想此事极有可能与魇兽有关,餍兽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梦魇所催生之妖魔,它有着操控凡人噩梦的能力。若说要在梦中杀人,它是最为可疑的一个。“可有受害者的文料?”査宛儿想了想问道。 她想看看这些人究竟有没有什么共同点,若是有些共同点或许可有先避免受害人数增加。李大人点点头拿出了公文,“大理寺的刘慎大人规整了受害者名录,但是经我们一番探查,倒是没有瞧出什么可疑之处。”査宛儿翻了翻名录,里面详细的记录了受害人的各种信息。査宛儿挑挑眉,这个刘大人做事很有章法嘛。但是既然受害人之间并无联系那就只能是无差别攻击了?这就有些棘手了,当务之急是如何防止受害人数增加。 “大人,下官此处有一道纸符,化水饮下可保三日不受睡梦侵扰,当务之急便是将着符水分发下去让城中百姓饮下,我会抓紧时间找出元凶。”査宛儿将符纸递给李司长,李司长全然没有想过还有这种东西吗?“竟然还有这种符箓” 査宛儿解释道,“我师门中弟子下山历练时也曾遇过一个可入人梦境的妖魔,因此便基于它的咒法创下了这道符。”她笑了笑,“没想到时过境迁,竟还有派上用场的一日。”李司长很是赞赏业山派的历练安排,“若非是祭国司得固守京都,我也真希望让祭司们多出去历练历练。” 李司长立马吩咐在司的所有祭司即刻起阵写符,京中人口众多,一一分发只怕需要费不少时间。他皱着眉有些犯难,査宛儿看出了他的难处,笑着安慰他道,“大人放宽心,我有符侍可以召唤帮忙写符,且将这符投入饮水之源定是比挨家挨户的分发要快上许多。“李司长亦有符侍,其实有符侍的天师在祭国司不算少,只是大家往日里只做驱魔之用,全然没有想过其他的。 査宛儿以符纸剪了十几个个小纸人,随后往空中一抛捏了个手诀,一阵青烟之后,十几位美丽的少女便出现在眼前。査宛儿拍拍掌提醒,“今日事急,你们留在此处听李大人差遣。”符侍女们笑盈盈的点头应是。 离开祭国司,査宛儿匆匆入宫面圣,此时大理寺卿刘慎,景王顾晏池与云中君月无异皆在殿内,査宛儿被宣觐见正巧看着几人皱眉讨论些什么,众人皆是第一次见她穿着官服,神官的官服通体洁白,大袖衫的袖口衣领皆绣着踏云瑞兽,看上去庄严又神圣。月无异看着笑了笑,倒是有些神官的样子了。 査宛儿进殿拜了陛下,这时贺白也匆匆赶来,贺白作为神女日常需照看后宫诸位贵人,主持一些普通的祭典祭祀事宜。今日便是太后娘娘发了梦魇受了惊吓,她去看过太后取了些药喂太后服下。 査宛儿神色一凛,“陛下,李司长已将近日梦中妖魔之事告知微臣,微臣进宫正为此事。”众人神色严肃,听她下文,“微臣进京已逾半月,一直不曾感受到京都有何邪气,但此事甚为蹊跷,现下一时不敢确定究竟是什么妖魔,但微臣此处有一道纸符,化水饮下可保三日之内不受妖邪入梦侵扰。” 说着她掏出了纸符,“李司长与微臣已经安排了人手加紧制符,今日当可完成,届时还请刘大人率部下投入京中所有的饮水源头。此处是为宫中准备的纸符,也请诸位及时服下。”刘慎点头称是。 贺白接过符纸仔细端详,眼里很是惊叹。顾晏池上前以眼神询问贺白,贺白点点头将纸符交给了顾晏池。査宛儿见他那般动作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但此事也不得深究。接着又道,“微臣至今尚未见过那发梦的场景,一时间也难以判断究竟是什么邪祟作祟,怕是要起阵入梦去梦中寻它了。”梁帝道,“起阵入梦?可需要准备些什么?” “万事万物皆有阴阳,阴阳既相克又相协。梦为阴,醒为阳,夜为阴,晨为阳。北为阴,南为阳。微臣需要一些布阵的工具,加之京都中皇城阳气最充沛,是以还需要宫中南边的一处安静院子,为了克制梦中邪祟的法力,我想于午时入梦最为妥当。”月无异听罢若有所思,“南边的僻静院子……倒是有那么一处地方…陛下…” 皇帝也轻轻点点头皱起眉,南边确实有那样一处符合条件的院子,西梁曾有天行见一职,那处院子便是天行见的办公场所,凌虚阁。査宛儿默默的观察着梁帝的表情,其实她早就知道有这样一处地方,她那从未谋面的师叔祖就曾出任过天行见一职。 这一次除了来京城除魔卫道之外,师父还让她来寻一样东西,那便是她师叔祖曾经留在凌虚阁的一个小药炉,那药炉乃是师叔的炼药圣物,内壁上刻着只有小业山弟子才能看懂的东西。那内容据说牵扯太大,是一个绝顶的秘密,她此番前来必要寻到那个药炉,悄悄送回业山派。 当朝已经没有了天行见一职,而凌虚阁也成了宫中密辛,査宛儿不知道当朝的皇帝是否知晓药炉的秘密,但她知道凌虚阁已经是深宫禁地,若非如此她也不必想这样一个办法。 这件事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心里其实也有些发虚,但是事关重大,门派事务她自然是不能外泄的。更何况她那个师叔祖身份复杂,每次听师父说起一些往事她就多生出一些好奇心。众人此时也陷入沉思,南边的院子只有凌虚阁了,其他只剩下太医院,御花园和禁卫庭。月无异看了看査宛儿,是巧合吗? 他总觉得有些诡异之处,査宛儿这姑娘做事虽然看起来毫无章法,但其实极为讲究,她几乎从不做无用功。凌虚阁是禁地,一封就是几十年,据说里面有天行见留下的秘密,但因着也不知道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两代帝王找了许多次皆是无从下手毫无所获。 査宛儿与月无异的眼神交汇在一处,二人心思都飞的有些远。这时候梁帝忽然出声道,“来人,去将凌虚阁的院子收拾一番,布阵之事交由神官与云中君去办。务必不得有失。”转头对査宛儿又道“院子你可随便用,但是那楼你万万进不得。那是先皇时便下令封禁的阁楼。”査宛儿跪拜在地上应声,“微臣遵旨。” 月无异跟着査宛儿一起出了大殿,顾晏池与贺白也退了出来,顾晏池如今在京兼着中郎令又管着金吾卫,先前拐卖案便由月无异交到了他手中。他看了看査宛儿对她道了一声注意安全就与贺白一道走了,査宛儿看着有些失落。 月无异上前冷冰冰的开口,“人都走远了还看呢?”査宛儿尴尬又嫌弃的一笑,“月无异你这人真是没什么眼力劲。”说完甩着袖子走了。 二人将起阵时间定在了第二日正午,但要入梦则需要等到午后。两人去祭国司准备了布阵所需的东西,忙到夜深才将一切在凌虚阁布置妥当。第二日正午将至,査宛儿准备起阵,她看了看月无异与顾晏池、贺白,道,“起阵之后你们进不去也看不清,但是这红绳上缠着的铃铛能传递一些讯息。若是之后铃铛响作一团便是我遇了危险,届时需得有人将红绳斩断,我方能脱梦。” 顾晏池有些没想到,“会有危险?”査宛儿朝他露出笑脸,“殿下安心,我只是说也许啦。”月无异将最后一张纸符递给她,“不要逞强。”査宛儿咧嘴笑的更开,“你们也太过忧心了,我说的不过是万一。万一罢了!行了。诸位等我的消息。”说完摆摆手转身走了。 第40章 京都梦魇2 査宛儿待转身便敛尽笑意入了法阵,右手执法杖起阵,随着法杖上铃铛的响声,只见四周忽有半透明的壁垒出现将凌虚阁整个罩住,众人在外遥遥的望着,也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有些心惊,顾晏池好奇的走近,轻轻用手去触摸那壁垒。 可就在触及的一霎那,景王殿下整个人被一道神力弹开,顾晏池低呼一声身体腾空翻转!好在他有所防范,虽被阵法打飞倒也是安全落地,越十三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殿下!”“无事。啧…这阵法也太厉害了…”顾晏池皱着眉叹了口气。 査宛儿于阵中施法之后便知晓一切都已经被隔绝,外头进不来,阵法内外自然也无法相互窥探,她幽幽的呼出一口浊气,虽然知道外面根本就看不见里边的情形,但她还是有一点做贼心虚的感觉。若是换了以往,这种小事她也倒轻车熟路,可到底顾晏池也在外面守着,于是她便蹑手蹑脚的进了凌虚阁。 凌虚阁虽然处处都蒙了一层灰,但是东西倒安置的有条不紊。她本以为这里早就被翻得乱七八糟了,不想一切倒是陈列得当。她顺着师父当初给的提示直奔了前天行见的书房,推开门这是一间大约四十方的房间,里面立着一个巨大的黄花梨书架,査宛儿看了看上面的书低低念叨“啧啧啧,这些书放这儿吃灰真叫人心痛。”翻完书架她又转战书桌,笔墨纸砚皆陈列在案,书桌上还有几本炼丹药记载的小册子、观日月星辰之相的小册子与往日公务的文书,査宛儿翻了翻册子,“果真是术业有专攻啊……” “情之一字,杀人如麻……”査宛儿看着从星辰志中掉出来的小纸条小声念道,她回想了一番,这话师父也曾经说过。看这字的笔锋凌厉的很,但笔下的走势却很是犹疑,短短八个字不知道怎的让她有点心惊。査宛儿八卦之心陡然而生,“下回得找个机会让师父给我好好讲一讲我这个师叔!”放下星辰志,她又在书房里左右捣腾翻找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难不成师父搞错了,这药炉并不在书房里…?” 退出书房査宛儿又在临近书房的两个库房找了一遍依然没有收获,她看了看时辰不敢耽搁太久,于是退了出来回到了院子里,她在正中间打坐,随后燃起了蛟骨香开始施法入梦。传说中蛟人有着人的上半身与鱼的下半身,他们长着巨大的鱼尾,也有鱼鳃,居于鲛人岛。他们不能离开水太久,一旦离开居所两个时辰便会迅速干枯,血肉风化只留下枯骨。他们的眼神能够迷惑人心,将人投入梦幻之境,他们的血肉传说能让吃过的人不老不死。 査宛儿没有见过活得蛟人,据说蛟人相貌无论男女都极美,蛟人肉能不能长生不老她是不知晓,但是这蛟人骨确实可以让人入梦幻之境,只需指甲盖那么一小块再配合法咒,便能让人自由出人的梦境半个时辰。 査宛儿入梦,将范围锁定在京都城中,她快速的掠过许许多多人的梦境,午后入眠的人不多,她不敢确定那个邪祟会不会在这大白天行凶,若是没有,那她便只能等到子时再起一道符引那妖魔来她的梦中。这样做有些许危险,她需得封住自己的道法片刻,否则以她的修为,哪有什么妖邪敢直挺挺的送上门来? 她在为数不多的午休者梦中一一找寻,筛选了一半人的梦境,此时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这些人的梦真可谓是典型的“白日梦”,査宛儿在心里微微吐槽,人心真是贪得无厌的狠呐。压下心头厌烦,她继续筛查另一半人的梦。 这一半人花费的时间远远多于了之前,査宛儿感觉到有人在阻止她窥探梦境,并且她觉着自己总是离那个妖邪不过一步之遥,这一半人中,有四个人只怕前日就已经在梦中长睡不醒,她来不及赶到阻止,只能先想办法保住这四人魂魄不散。 査宛儿心里恼火,这个孽障竟敢如此害人!昨日那道纸符其实不光可以抵挡妖邪,更是一个困阵能将妖邪留在人的梦中。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虽然有些冒险,但是时间紧迫也是没办法。不过这事她没有交代,毕竟如此极端的方式,只怕李司长不会同意……一直到太阳西沉还未寻到那个妖邪,此时距离她入阵已经过了小半天。她有些疲累,但还是打起精神,在距离梦醒时间不足一刻钟,査宛儿终于在一个朝臣的梦中找到了元凶,“妖孽!” 那朝臣因着被妖魔追杀已经吓得够呛,见査宛儿突然出现便如看见了救星般连滚带爬的跌到査宛儿脚边拉扯住她的裙角道“神官救我!神官救我!”她很是无奈,堂堂一个当朝官员白日发梦如此懈怠不说,竟是还是如此德性,真真是脏了那一身官服。 査宛儿细细打量那个站在妖魔身后的元凶发现对方竟是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竟然跑到梦里来杀人!这是什么状况?那人看着比她阿弟还要小一些,相貌是个十四五岁的锦衣少年。少年讽刺的笑容挂在嘴边,“此人死有余辜,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査宛儿有些发楞,哪来的激进少年啊,她可不想做什么知心大姐姐……“这虽是梦中,但你杀人至他们不得醒来,过不了几天便要魂飞魄散了去。这般处心积虑的害人,也真是亏你想的出来!” 那少年丝毫不惊慌,握紧匕首也不废话就朝着査宛儿袭去。査宛儿基于他是个普通人下手很轻,二人斗了一阵少年败下阵来,正当她要捉住少年时,梦里忽然来了一阵浓雾,査宛儿霎时间丢失了视野,她心道不好,这孩子居然还有帮凶! 她甩出一张符咒急声喊道,“龙神敕令,风神借法,疾风召来!”符咒消失于空中随即一阵狂风席卷吹散了迷雾,还未看清那帮凶的面目,那东西便带着少年逃了。跟丢了元凶她本就懊恼,只是査宛儿万万没想到雾虽散去,隐藏在雾中的三只妖魔却也出现了! 査宛儿现如今的梦已经不单单只是一个朝臣的梦了,它被篡改之后有了新的走势!这些妖魔在梦中异常厉害,造梦者赋予了它们强大的杀伤力,査宛儿带着那大臣一路躲避一路阻击。“啧…这个拖油瓶是在碍事!”她抵挡的很是吃力,但她想着,左右蛟人骨燃不过一刻钟。一旦香灭了她自然可以从梦中脱身,但这个拖油瓶怎么办?他怎么还不醒啊! 又一次躲过利爪,査宛儿吃力的拉住了那人道,“喂!你快醒醒!你这是在做梦呢!你醒了这些就会消失的!”那人从惊吓中回神,一脸茫然的看着査宛儿,“我…我不知道如何醒神…”査宛儿此时甚是无语凝噎,当初若是再勤加修行些,她兴许已经学会如何用蛟骨香控制梦境与意识了!就在穷极末路之时,査宛儿忽而看见了一处断崖,她心下一喜!天不亡我也!堕崖往往最能将人吓醒了! 三只妖魔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其中一只居然绕道她们身后打算阻挡去路!那官员大惊,拼命的往她身上扒拉,她一把抓起那拖油瓶,用了十成十的内力将人托起来朝着断崖使劲扔了出去! 那人看出査宛儿意图吓得手脚乱蹬,大声呼叫!“官神饶命啊!我惧高!”就在那喊声消失于断崖处的瞬间,査宛儿猛然从梦中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手心都是湿的,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她一挥手,扯掉了阵法竖起的壁垒。 一直等候在外的众人忽见壁垒消失心道定是査宛儿施法完毕赶忙冲进了凌虚阁的院子,远远的就见着査宛儿有些木讷的站在原地发楞,月无异不自觉心里有些担忧。他来到査宛儿身边仔仔细细的开始查看身上可有受伤。査宛儿缓过神来对上几人,轻轻摆手道,“我没有受伤,只是入梦施法消耗极大,我有些虚脱罢了。” 听她这么说几人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顾晏池上前问她可有什么发现,却见査宛儿步子一虚人往后倒,他神色略微慌乱,立马一把将査宛儿打横抱起,“十三!收拾东西去天师府!”査宛儿乖乖的窝在顾晏池怀里,悄悄的露出了一丝笑容。而在他们身后的月无异整张脸黑的好似夜空。 回到天师府,査谨修立刻请了大夫来为査宛儿查看,见大夫也说只是有些疲累才安下心来,他又派人去厨房准备了她平日里爱吃的菜肴,待众人等她用膳已经月上梢头了。査谨修一边替姐姐盛汤,一边犹豫的看着姐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日的阿姐与往日有些不同……月无异此时也有这种怪异之感,只是他摸不准这种怪异究竟从何而来。 众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问起今日在梦中有何收获,査宛儿支支吾吾的将了自己在梦中救了一个三品大元,并且将他扔下了悬崖,又讲了讲那个锦衣少年。月无异有些莫名的看着査宛儿,手上的汤碗也搁了下来。 査宛儿小口喝着汤,浑不在意。此时査谨修默默放下碗筷神情漠然,他看着査宛儿沉声问道,“你不是我阿姐。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査宛儿敲着筷子仰起脸看査谨修,“你在胡说什么呢,我不是你阿姐还能是谁?你仔细看看我,我哪里不是你阿姐了?” 月无异也阴沉着脸,“确实,从外形到声音乃至于神态你都假装的一般无二,可是有一点你忽略了。”月无异一把夺下她手中的汤勺,摊开了她的手掌道,“前日我问起她手上的伤,她说她自幼时起,恢复能力便极强。虽然当日手掌受伤,但不过三四天功夫就好了,更是一点疤痕也没留下,那你告诉我,你这伤是哪儿来?你不是査宛儿,你究竟是什么孽障!”众人退开皆拔出剑,剑指査宛儿。 对方听罢看了看自己掌心的伤口,陛下寿诞时的伤原来正主早就好了啊,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可是你猜错了,我不是什么孽障也不是什么妖邪,我确确实实就是査宛儿…”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月无异身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庞流连迂回,査宛儿靠近月无异的耳边轻声道,“我就是你的小狐狸啊君上,你梦中的我不是如此吗。”转而又来到月无异身后,一双手轻柔又挑逗的从他腰间绕过、随后紧紧的抱住了月无异,整个身子也紧紧的贴住了月无异的后背,“这画面熟悉,你不是常常梦见我这样温柔妩媚,热情可爱嘛?” 月无异身体僵硬,发现房中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他确实梦见过一次査宛儿,但梦里绝非是这样的场景, “不要想太多了,就这样不好吗。我是你的恶女小狐狸,你是我的君上。” 査宛儿将月无异翻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随后送上了自己的双唇。月无异被吻的发懵,周围的环境忽然间完全变了他却丝毫没有发觉。可是忽然之间一道烟雾迷漫开开,待他回神査宛儿早已不知去向。他独自一人陷在一片昏暗的虚无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星辰没有大海……什么也没有。 第41章 京都梦魇3 “君上您醒醒,君上!君上您快醒醒!” 月无异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身,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霍青山赶忙递了水喂他饮下。“……这是哪儿?” “这是您的书房啊!您可有哪儿不舒服?”霍青山紧张的看着月无异,月无异稍稍有些回神,“什么时辰了?”“将将辰时。”霍青山见主子终于清醒这才松了一口气。月无异忽而灵台清明,他哗一下站起身就往天师府査宛儿的院子奔去。一路上他在心里默默整理思绪,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他必须立刻去见査宛儿! 待他赶到流苑,见房门口守着两个婢女,“你家小姐醒了吗?” “回君上,小姐未醒,”婢子们一脸茫然还未来得及阻止,月无异便匆忙跨进房门,疾步走到床榻前见査谨修正推着査宛儿,“阿姐!阿姐!醒醒阿姐!”一旁还站着顾晏池与贺白。 仍在睡梦中的査宛儿不知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她满头大汗,皱着眉头,不安的摇着头。众人见唤不醒査宛儿便觉越发着急,査谨修掏出了那张她画的纸符化了水喂她饮下,随后便坐在她身后紧紧的托住她,“阿姐,别睡了…别睡了…” 他面上露着惧意,就连他握着査宛儿的手都开始发抖。这半个月来京城里时常有人一睡不醒,几天之后便没了生息。他在査宛儿耳边轻轻唤她的名字,心里虽是害怕但也笃定她必然会醒来,他阿姐那么厉害,怎么会这样就交待在梦里?顾晏池想到之前在黔灵山时她曾给过自己的通讯符,于是决定试一试。 仍在梦中的査宛儿此时正与众人一起用着晚膳,众人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査谨修更是走到她身边说道,“你不是阿姐,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査宛儿一脸茫然,“你在胡说什么呢,我不是你阿姐还能是谁?” 众人却不理会她的解释,转而拔剑指着她道,“我说你不是,你便不是!”语闭便挥着剑朝她刺了过去,査宛儿大惊失色完全来不及反应,离得最近的顾晏池那剑尖直指她心脏而来,其速度之快真叫人惊讶景王殿下原来有这样好的本事! 就在剑刺入她胸口的霎那间,一阵神力护住了她的心脉,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惊讶的无以复加,“耆凰之心…?!”刹那间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这一切根本就不是真的! “査宛儿!査宛儿你快醒醒!” 査宛儿猛然睁开了双眼,感受到了背后靠着一个温热的胸膛,她终于呼出一口气叹道,“终于结束了……”她看着一旁捏着符的顾晏池有些疲惫的笑了,“殿下不是说我这口诀太傻绝不会用我的符吗?” 顾晏池松了口气,忍不住对她笑了,“虽然是有些傻,好在并非无用。”月无异看着那道纸符若有所思。众人稍作整理,如同査宛儿梦中一般打算先进宫面圣。路上,几人仔细的讨论了昨夜之事,也只得出月无异入了她的梦,以此来看,这个梦很是诡异,甚至连去凌虚阁布阵施法也是梦里发生的。 “是我大意了,我本以为这妖孽也不至于猖狂到直接找上我来。你因服了我的符水它自然无法入你的梦境,但是它却将你引入了我的梦境。从昨夜我沐浴小息之时,你便一同入了我的梦。”査宛儿皱着眉头朝月无异分析道。 月无异点点头,“这场梦做的太真实,以至于我一直没有发现什么端倪,直到我看梦中的你左手掌中还有深深的伤痕,我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梦中的我亦是我,但却是你因入了我梦而幻想的我,并非我的本体。梦的情形皆因我而起,但它因符咒伤不了你……想必是想要将你困在我的梦里面…一旦我醒不了,你若意志沦陷,那便也醒不过来了。”査宛儿叹了口气,“看来我真是小瞧了他,一个孽障竟敢如此挑衅我,呵!” “你可曾在梦里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贺白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査宛儿点点头,“京中可有十四五岁的显贵少年?他生的一双桃花眼,鼻子立挺,双唇看着很是薄情,眼神也很桀骜。……哦对了!他左边的额角有一颗红痣!” 顾晏池闻言愣住,“京都确有这样一位少年……”査宛儿挑着眉很是激动的抓住顾晏池的袖子问道 “是谁?!”月无异不着痕迹的挥开她的手,“到宫门了,先进宫。”査宛儿一脸狐疑的看着月无异率先下了马车,她不明白为什么月无异没有直接了当的回答她。但唯一一种可能性便是这个少年与他们身份不一般…… 见了梁帝,梁帝如梦中般简单的交代了一些事宜便宣了禁卫庭长官进殿,待安排好一切,几人退出了大殿向凌虚阁走去。来到凌虚阁前,査宛儿看着那高耸的阁楼一瞬间感到有些恍惚,现在究竟是在梦中还是真的已经回到了现实? 她忽而真真切切的理解了庄周晓梦迷蝴蝶的意思,梦境、现实、幻想,这三者,究竟要如何界定?她甚至忽然想到,在她们生活的这个意识层面之外,是否还有别的意识层面?如今眼前的一切一如昨夜的梦境般。 月无异见她发呆便上前轻轻拍了拍她, “还是那句话,你的安危放在第一,不要勉强,也不可再大意。”査宛儿点点头,神色严肃。众人看着她严肃的神情也都跟着严肃起来,査宛儿又如梦中一般将红绳与铃铛之事叮嘱了一遍,随后入阵、起阵。 査宛儿来到凌虚阁,立起了法阵。整个凌虚阁被笼罩在阵法壁垒之内。她轻车熟路的去书房搜索了一圈,意外的是,居然找到了药炉! 她感到十分诧异,这么重要的东西当初梁帝派来搜索的人就没发现什么吗?她将药炉收入囊中,然后顺手牵羊了一本师叔祖的炼丹术册,这个带回去给二师兄他定然会高兴。 重新回到院子里,査宛儿心满意足的燃起了蛟骨香,但是这一次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在京中午梦的众人里仔仔细细的所搜了两遍依然毫无收获,査宛儿想了想,恐怕还是得从外边的人那里探听点消息。关于梦中那个少年。 又半个时辰之后査宛儿从梦中醒来,收拾了所用的东西,随后便撤了法阵。守在阵外的几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了,见壁垒消失月无异率先上前,顾晏池与贺白也紧跟在身后也朝着査宛儿走去。 査宛儿看看几人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找到,它该是有所防范躲起来了。”贺白皱着眉头分析,“有所防范……意思是它知道我们在找它?”査宛儿与顾晏池对视一眼点点头,贺白见三人神色有异,便犹豫着开口说道昨夜的梦境,“说来很是奇怪,其实我昨儿个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了你们三人。” 人的梦境往往看似天马行空甚至常常毫无道理与章法,可实际上一切都有其内在的联系。 即便是你在梦里见过你从未见过的人与事,其实那些人与事都是与你存在着内在契机关联的。换而言之,人的一切想象都超不出自己的认知。你所认知的一切,决定了你所能想象的一切,这是世间所有的基准。 这个道理还是师父教与她的,师父说这是师叔祖曾给他讲过的一课,其中有一个东西叫做逻辑关联,听起来很是玄妙。査宛儿道,“还是先说说那个锦衣少年。”月无异点点头,“正是如此,此事说来话长…想必这事儿景王殿下的表弟脱不了干系。” 顾晏池神色冷然,转而对査宛儿说道,“你说的那位少年,应当就是我的表弟晏殊。”此案因为牵扯人数众多,并且其中死者有达官贵人,因而皇廷也是格外关注的,就连梁帝都亲自下令让他们带査宛儿进了凌虚阁,其中利害关系可见一斑。 顾晏池也很是头疼。他长年领军在外其实对朝中政务并不熟悉,但晏家人在朝中的地位很是特殊。虽然天子家门向来由天命指定,但前朝确实出现了一位禅让的皇帝,并且,晏殊这个名字就是承袭了当初禅位的帝王,后来他被封为宁王。宁王名叫凌桁宇,字小殊,当年原本天命传达宁王继承大统,但他却选择了隐退,之后据说是追着心爱的人远走天涯了,倒是个传说里响当当的人物。只是查家也不明白天神是如何同意禅位的。 不过先皇与凌桁宇既有挚友之情又有堂兄弟之亲,宁王不是个有能力执掌西梁的帝王,当时很多人都对天命产生了疑虑,因此宁王禅位,愿为天下太平放下个人权利欲望实在让人敬佩。 此事禀了爻山之后,竟也得到了同意。因而现如今的皇室对晏家人很是看重与爱护。也是因此先帝为宁王赐了一个晏姓,子孙后代皆可承袭王位。若是此事与晏殊有关,怕是要打破晏家与皇家的平静了…… “我们这便去向陛下复命,既然此事与小殊有关,那我自当缉他来面圣。”顾晏池想了好一会儿终是率先开口。月无异自然是了解顾晏池的,他向来忠君为国、刚正不阿,他也断然不会徇私包庇。 “晏世子想必也是受了蛊惑利用,他一介凡人没有那个能力操控梦境,还是先去面见陛下,听听陛下的意思。”査宛儿同意顾晏池的做法,但是月无异心思机敏,他想的更多更长远。 他将几人拉到更隐秘的角落,随后才压低声音道,“此事不可直接在朝会提起,你们可曾想过,即便此事小殊不是主犯他也是从犯。这些年那么多双眼睛在朝内外盯着晏家就盼着晏家出点差错,陛下念着先帝与宁王爷的交情一直从中斡旋已是不易,若真将小殊缉来,你们这便是在逼陛下。” “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小殊自然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顾晏池依然很坚定,査宛儿有些钦佩顾晏池,她见过太多利欲熏心带着各式心魔的凡世皮囊,顾晏池如此敞亮磊落的人实在难得,她有些欣慰,景王也不愧是她心中念了十年的那个少年将军。 “小殊自然该有交待,但绝不是赔上整个晏家的未来,陛下如今的处境也很艰难。我们不妨先从小殊下手抓住真凶,再由我去问问陛下的意思。” 顾晏池很是感激对月无异抱拳,“我知你为晏家考虑诸多,可此事太严重,不如我们去面圣,请陛下密谈,再做定夺?”査宛儿不想再见二人争执,便率先点头答应,“如此甚好,这样的事情陛下自有圣裁。” 四人最终达成一致便要离开凌虚阁,就在此时,査宛儿忽见凌虚阁楼上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有人!”査宛儿大喊一声当即施展了轻功去追!月无异与顾晏池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留下贺白等在原地立刻也跟着飞身去追。 第42章 京都梦魇4 査宛儿轻功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在三楼的藏书室追上了那道黑影,定睛一看正是那宁王世子晏子殊了。“你跑不了,还是乖乖的跟我去见陛下。”査宛儿堵住房门,随后月无异与顾晏池也赶了过来。晏子殊依然是嘴角噙着戏谑的笑,他看了看眼前的三人,又看了看査宛儿腰间的小布囊。“听闻査大人今日在这凌虚阁得了件宝贝,不知可否借与本世子开开眼界?” 査宛儿一愣,压下心头的亏虚,神色如常的去看另外二人,她对上那二人正好也一脸吃惊却严肃的看着她的眼神很是不自在,一旁的顾晏池严厉的声音响起,“神官大人,你从凌虚阁拿了什么?” 査宛儿虽然心跳快的不行,但毕竟自幼时起便惹祸不断,扯起谎简直信手拈来,“我奉陛下之命,自然不敢踏入凌虚阁半步。”顾晏池有些冷漠的盯着她,“没有便好。”转而又对晏子殊道“小殊,速速随我们去面圣,你休要执迷不悟!” 晏子殊笑道“景王表哥何故如此凶神恶煞?我不过就是擅闯了凌虚阁,皇帝伯伯会原谅我的。”査宛儿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了,于是难得有耐心的向他游说 “你与梦中案的关系我已知晓,不若你将事情好好交待一番,兴许还可以戴罪立功。你看,有我们三人在此你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出这里的。” 晏子殊听罢哈哈大笑,“枉你还是业山派的师叔,怎么如此不堪大任?你当真觉得我会送上门来让你们捉吗?实话告诉你,我马上就会拿到你的药炉,然后将那些于梦里离去的人之魂魄收集起来治成丹药。再告诉你们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嘻嘻,这里……可是本世子的梦境。” 査宛儿呼吸一窒,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脑门上的汗还没来得及擦她便立马打坐运功,灵台清明,待到神魂归位、没错,这次真的是脱离梦境了。门外守着夜的婢女听见房内的动静出声问道,“小姐可有吩咐?”査宛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发了个梦罢了,你去睡,我出去走走。”说完便套上衣服出了门。 査宛儿琢磨着,这个晏子殊竟然能够将她困在多重梦境里而不被她发觉,只说明他背后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厉害得多,这绝对不是一般的邪祟可以做到的。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她梦里,为的究竟是什么?是……药炉! 她黑了脸,神色不虞。出了天师府便遇上了也将将从梦里醒过来的月无异,月无异脸色有些苍白,抿着嘴角匆匆拉过査宛儿道“我有事情要问你。”査宛儿点点头称好。 二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你从凌虚阁究竟拿了什么?”月无异开门见山的问道,从梦醒到来寻得査宛儿,他想了很多事情,如今虽然能够确定此事与晏子殊脱不了干系,但是一切都发生在梦中,他们不能凭着一个梦就去捉拿一个世子,况且还是晏家的世子。 到时候晏子殊只要一口咬定并无此事,他们也实在是拿不出别的证据。与此相比他更在意的是査宛儿此行的目的究竟为何。 她从凌虚阁拿了东西绝非小殊信口雌黄,那么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其目的又是什么呢。凌虚阁可是前朝天行见的地盘,禁封也已数十年之久,两任帝王都在这凌虚阁找寻过什么可是并无收获。 查宛儿没想到原来进入晏殊梦中的不只是她,之前她在梦中见到月无异等人她并未觉得其余几人也在同一个梦境中,因为通常造梦者为了让入梦人无法察觉是在梦中,会还原其人真实的生活。如果说月无异同她一道入梦了,那顾宴池与贺白呢? 査宛儿斟酌着应该如何回答月无异这个问题,梦里面她确实从凌虚阁拿走了一样东西,但这个东西师父交代过要秘密的带回业山派,也就是说,这个东西是不能让梁帝知道的,若是月无异知道了,能够为她保守秘密并让她带走东西吗?只是如今事已至此如果只是一味的否认只怕云中君是不会信的…… “前朝的天行见出自我派,他是我的师叔祖,我师父的师叔师弟。”査宛儿看着空荡的长街,缓缓踱着步子,脑子里却是飞速的编着说辞, “百年前我师叔祖以身殉道,自此也就没有了天行见,加之后来皇廷更替,我师叔祖便在没有任何留存的痕迹…此次回京,我师父吩咐我说若有机会便去看看师叔祖可留下什么遗物,我师叔祖是个孤儿,师父想在业山派为他建冢,留个念想罢了。” 査宛儿避重就轻的回答了一半,月无异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所以在凌虚阁施法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对?”査宛儿面不改色,月无异的眼神很是犀利,好似要把她看穿看透, “不错。”査宛儿承认道,“原来他在京都也有府邸,可是百年已过,那府邸如今是户部尚书的宅子,再也没有什么与之相关的物件了。我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封闭了的凌虚阁。” 见她点头,月无异忽而双肩一垮露出苦笑来,“我原以为……”月无异没有将话说完,他移开目光不再看着査宛儿,原本好看刚毅的眉头此时皱了起来。査宛儿看着月无异有些失落的眼神莫名有些堵得慌。 二师兄说,朋友之间最怕失信二字。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没有秘密的人?“我有师命在身……君上应当能明白,我并不是想骗你!”月无异停下脚步看着她,知道査宛儿说的不是实话,并未相信,这番说辞看上去没什么毛病,但是若细想,实在说不通。一个业山的师叔祖,却要从凌虚阁里找遗物,其人殉道百年,现在才说建冢,实在没什么道理。 凌虚阁被封这事儿不是秘密,但梁帝曾在其中寻找什么物件这事却是秘密进行的,这东西只怕就是查宛儿在找的东西,月无异觉得这件东西只怕是个了不得的秘密,他故作失落道,却像是信了她的话一般,“你既不防我,却也瞒着我。不过是想取回遗物,你若早些告诉我,我自然是会帮你的。” 月无异一副失落又隐隐伤心的表情叫査宛儿也蹙起了眉头,他当真信了?……两个人相互试探着,都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打些什么主意。 査宛儿决定不论如何,既然戏台子搭好了,总是要演下去的,于是她露出一脸愧疚,“这事儿是我办的不妥,我原只是想着不过是件小事,偷偷办了免得旁生枝节惹来麻烦。” 月无异静静的看着査宛儿的眼睛,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泄气般的笑了笑,“这件事我可以不再问,也可以替你瞒着景王与陛下,但你如今毕竟是祭国司的神官,我希望你明白,你现在的立场。有些逾越之举万万不可为之。” 査宛儿一颗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她明白这是月无异能做的最大的妥协,他未必真的信了自己的说辞,也或许还有自己的打算,但如今他既然给了自己台阶下,那自然是要下的。 于业山派而言,这天下皇权其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不过是守护某种所谓正邪的平衡。这件事情太深奥,她尚且没有参透。 査宛儿拉拉月无异的袖子,难得带着撒娇讨好的样子“好了,我自有分寸。再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我还救过你的命呢!朋友之间不就是肝胆相照吗!”月无异听罢瞬间冷了脸撇开她的手看她了,“谁跟你是朋友?谁跟你肝胆相照。” 査宛儿翻了翻白眼,想着还是顾晏池性子更好些,至少表里如一,这个月无异总是玩儿变脸。这谁吃得消啊!想到此处,她忽然敛了笑,“糟了!”她小声喊了一句,脸色黑了一大半,月无异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也不插话。 “这个时辰我们能进得去凌虚阁吗?”査宛儿正色问道,月无异摇摇头,“凌虚阁是禁地,除了陛下只有贺白有令牌。这个时辰,怕是进不去。”査宛儿想了一会儿,她不想药炉的事情节外生枝,如今月无异知晓此事刚被安抚,实在不想再搭进来一个贺白。“那……你说以我的功夫可不可能夜闯凌虚阁然后全身而退?” 月无异大惊失色,“不行!绝对不行!”査宛儿皱着眉解释“晏子殊将我们投入梦境的真正原因其实为的应该就是我师叔祖留下的什么东西,我师叔祖留下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紧要的物件,可是他明显依然被妖邪所蛊惑,那妖邪不知为何打起了我师叔祖遗物的主意!” 她转过身一边朝着皇宫的方向走一边继续道,“一般的妖邪自然是无法进入凌虚阁拿走我师叔祖那等天师的物件,但凡人却是可以的!” 月无异将信将疑,想着若是起阵施法之时査宛儿独自去找东西,他便没有机会探知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若是此时……他至少能在一旁盯着,人在眼皮子底下,总有蛛丝马迹。 “走。本君只能舍命陪君子了。”月无异摆出一副很是无奈的表情,他与査宛儿有一点想的一样,那就是此事不能再牵扯上旁人了。贺白效忠的是陛下,如是被她知晓,那么陛下自然会知道。而査宛儿所代表的业山派若不仅仅是来取一件遗物,那么他们所防备的应当就是陛下的…… 月无异虽然有一块能随时入宫的腰牌,但是这更深露重的时间进宫还是让守宫门的卫兵好一阵询问,待到入了宫二人便偷偷换上了夜行衣,两人一路进了凌虚阁找到了那个书房,可是书房里的东西此时已经不见了。 “东西不见了。”査宛儿心道不好,就在她心烦意乱之际,真正的麻烦来了。不知何故,金吾卫的人将凌虚阁包围了起来。 月无异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是贺白带着顾晏池来了。深宫禁地私自闯入可是死罪……査宛儿与月无异对视了一眼,道,“你说你若是要杀出去,有几成把握可以出宫?”月无异收了笑,“三成。” “那若是我们放弃抵抗,有几成把握可以解释的清?”査宛儿又问。“不足三成…”月无异说的越发没有底气。査宛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呼了出来转而笑起来,“我这般终能算是个红颜祸水了?” 月无异见査宛儿还能开玩笑,心里也就不再那么焦虑了,左右没有别的办法,搏一把罢!万一真被逮住了,再想说辞。他拔出长剑笑道,“那么祸水姑娘,看看我们谁能先平安出去。” 査宛儿一把拉住他,将遮面带好,“你想什么呢,你杀出去只有三成把握,但我可不是。”她笑的自信又狡黠,“不过我是修行之人,不能滥杀无辜。” 她想了想,拉着月无异往后躲了躲,“我冲出去以附录引开他们,你找时机溜走,记得我们深夜入宫,需要不在场证明。你想法子解决这个。拿好我的符,口诀是荔枝桃子瓜。”说完悄悄起身溜了出去。月无异还在那句口诀的惊诧里,不由的笑出了声。想不到还是只爱吃水果的小狐狸。 第43章 京都梦魇5 査宛儿溜出凌虚阁,弄出了点动静把人引开,她速度极快,又用了符纸没人追的上她,月无异见众人散开,终于找到机会也溜了。甩开追兵花了査宛儿不少功夫,实在是因为这宫里路也太复杂了些。 二人之后匆匆换回了来时的衣服,月无异带着査宛儿去了御花园的莲花池。贺白与顾晏池带着人在御花园搜查时正巧就遇上了二人。贺白见此上前行礼,査宛儿与月无异也回礼。月无异看着顾晏池一脸怀疑的神色,同样担心起景王是否也曾在今夜做梦,因此他决定先发制人。 月无异脸上还是挂着往常的笑,“出什么事儿了,这大半夜的景王殿下怎么还在宫里还带了金吾卫?”贺白有些疲累,“殿下今夜轮值,听巡查的禀报说在凌虚阁附近看见了可疑的人影,恰好我今日在宫中守着太后娘娘还未歇息便一道过来看看。”査宛儿面上一惊,但心里同月无异都松了一口气,此二人都不曾入过晏子殊的梦境。查宛儿当下皱眉,“那凌虚阁院子里我布阵的东西呢?可有人碰过?不行,我得去看看!” 贺白也惊了一下,赶忙跟上前去。这施法布阵之物若是被动了手脚,那一旦阵法启动査宛儿便很是危险了。月无异心里叹了口气,小狐狸配合得不错,演的还真像,不过看来以后更不可随便信她的鬼话了。 几人赶到凌虚阁将东西好好的检查了一番,好自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査宛儿喃喃自语着,贺白仍是有些担忧的说道,“明日你启阵需得多多当心才是。”査宛儿感动的一笑,倒是一旁的顾晏池始终神色冷淡,这会儿子终于才开口,“这么晚了,你们在御花园做什么?” 月无异很是自然的接下话头,“本是早就出了宫,但神官大人今夜兴致忽起,非要吃我府上的莲子云絮糕。可巧食材已经用完了,我想着待之后入宫问御膳房要一些莲子再给她做也不迟,可是这人实在贪嘴,一听还要等上几日就给我摆脸色。” 月无异摇摇头一副宠溺又无奈的样子 “明日她要入阵施法,见她对吃食这样执着我也不忍心,怎么说总该让大人心情愉悦些办事才能事半功倍,便只好用了腰牌带她入宫。”顾晏池脸上带着些不解,“倒是不知云中君何时与神官大人如此亲近了。” 査宛儿头疼腹诽,谁与他亲近了?她面色维持着好奇与淡淡的兴奋扬了扬手里的食盒没有接茬,“我采了不少莲子,听说御花园的莲花与外边的品种不同,是以才能做的这样美味的莲子云絮糕,不过我倒是没瞧出来这些莲子有何不同。” 査宛儿扭头睨了月无异一眼,“君上该是没有晃点下官?”贺白见状笑了起来,“神官大人甚是可爱。不过君上确实没有胡说,此处莲花品种不同于宫外的,而莲子云絮糕也确实只能用此处的莲子。因此这糕点也属难得。” 査宛儿听贺白这么一说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甚好甚好,那既然二位还有公务在身,我们便不留二位闲聊了。” 顾晏池迟疑着点点头,吩咐了金吾卫继续搜查,又对査宛儿道,“采够了吗?采够了便早些出宫。一早还有大朝会。” 査宛儿点点头打算告辞,这时却见梁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忽然出现,说是陛下召几人觐见。査宛儿与月无异对视一眼,没料到这事已经惊动了陛下,一时间心里都有些打鼓。来到梁帝的殿前,很意外的见到了一个关键人物——晏子殊。 四人向梁帝行过礼后被梁帝赐了座。 “想不到晏世子今夜也在宫里。”月无异朝着世子爷淡淡一笑眼眸深沉带着戏谑,晏子殊端起盖碗抿了口茶汤,“白日里得了本难见的棋谱孤本,想着皇帝伯伯最是喜欢这些便赶着宫门落锁前入了宫。谁知入宫后待陛下忙完政务领我一同研究棋谱,一不留神已经很晚了。” 査宛儿直直的打量着晏子殊,对方倒是不恼也不在意。晏子殊表面上异常镇定,但是下意识的还是偷偷用手拢了拢袖子里的东西。他今日确实如他所言一般入宫陪梁帝下棋研究棋谱,只是晚膳过后他趁梁帝打瞌睡之际给梁帝造了个梦。 这个梦困了梁帝三刻,期间晏子殊偷偷潜入凌虚阁,拿走了那个药炉。而此时,那个小药炉正藏在他宽大的袖子里。他稳了稳心神,看着査宛儿却问着顾晏池与月无异,“表哥与云中君怎的深夜也在宫里?” 月无异就着方才对贺白的那番说辞又解释了一遍,只是在座包括梁帝在内,不知究竟有几人当真听了进去。梁帝垂着手,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棋盘,他看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风华正茂,心思玲珑,“贺白。”梁帝忽而出声,贺白一个激灵,站了起身。“陛下。” “凌虚阁之事查的如何了?”梁帝声音并不太大,但是这声音既威严又浑厚,短短几个字却揪住了几个人的心神。贺白躬身,恭恭敬敬的回答,“回禀陛下,臣仔细搜查过了,并未发现可疑之人,也核对过凌虚阁的一切物品……并未有所缺失……” 査宛儿心里一惊,并未缺失?怎么会?她下意识的转眼去看晏子殊,只见这个锦袍少年又一次端起了盖碗,撇了撇茶沫子饮了一口。他饮下茶水的霎那间,嘴角微不可查的扬了起来。 果然是他!査宛儿一瞬间便确认了。今夜绝不可放过他!“陛下。”査宛儿忽而站起身也行礼,“臣明日本该于午后布阵施法引那妖孽现行,但既然今夜凌虚阁有异动,只怕起阵之事宜早不宜迟,且凌虚阁也不再适合施法了。”梁帝听着,并不说话。月无异见状,适时的接了话头,“那依神官大人所见,当如何处理此事?” 査宛儿抬起头看了看晏子殊,随后又看向梁帝,“依下官之见,不如反其道而行之,今日是三阴相会之日,此时又正值日出前夕,是阳气最弱之时。现下以我五人入梦,诸位只要服下我的符水,可保梦中不被侵害。再用我的符咒为障眼之法以我们五人为饵,招那妖孽前来。” 这个计划听着虽然冒险,倒确实可以一搏,梁帝微微眯起眼,打量起査宛儿,众人都看着梁帝,摸不着陛下心意。“你当真能确保符水可在梦中护卫景王、云中君,郡主与世子吗?你们可都是孤疼爱的孩子,你父亲与孤亦是至交好友,若有差池……” “微臣愿赌上业山派清誉,绝不会有差池。” 月无异不知査宛儿为何如此势在必行,但他想了想,率先起身附和,“臣愿为陛下分忧。”顾晏池见这二人此般作为倒是猜中了査宛儿几分心思,也向前迈了一步对梁帝道,“臣愿为陛下分忧。”顾晏池觉得査宛儿的提议很好,虽然他们查过了凌虚阁并未丢失的东西,但此时看那晏子殊与査宛儿的样子,总觉得有什么猫腻。 晏子殊没想到査宛儿会有如此激进的做法,他到底年纪小,一时半会儿没了招。可是现下连同梁帝在内的五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看着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笑道,“那小殊自然也是愿为皇伯伯分忧的。”梁帝听完终于露出笑容,“你们都是好孩子,万事小心,安危为重。”几人附议道,“是。” 査宛儿扭头对贺白道,“郡主,我们此番如梦人数众多,还望你能留下为我护法。”贺白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在场的除了査宛儿也只有自己是修行之人了。“大人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这便准备。”二人相视一笑,査宛儿走进她悄声道,“看紧晏子殊。” 贺白不明所以的看她一眼,随后还是轻轻的点了头。査宛儿作了简单的安排,又让众人饮下了符水,其后,她又用符纸剪了几个一模一样的小人,在上面画了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接着便一一刺破了四人的手将血滴在纸符上。 査宛儿偷偷的在纸符上做了手脚,一旦入梦,四人将皆化作晏子殊的模样,她很笃定,能引出幕后真凶的人唯有晏子殊。月无异与顾宴池只是她的障眼法。 査宛儿向来狡黠聪慧,她故弄玄虚的向三人说道,“一会儿我会燃起蛟骨香带几位入梦,入梦后我们未必都会在一处,但是分散了也无妨,我这里有一条红线,它将系在我们的手腕之上联系着彼此。进入梦境后若是走散了,便可循着这条红线汇合。” 另外三人系好红线点头答应,四人盘腿而坐围成一个四方形,査宛儿示意贺白在中心放置了一个香炉,随后点燃了蛟骨香。梁帝见吩咐了吩咐了宫人全部退下,不可打扰,随后站起身整了整衣衫迈着步子朝内殿走去。贺白目送了陛下离开,回过神来专心致志的盯着四人。阵法一起,只见那屏障出现将四人笼罩其中,贺白再阵外凝神静坐看顾法阵。 梦外的贺白还算怡然,但梦境里的四人却形势严峻的很。月无异的梦境又是一片虚无,除了他自己什么也看不见。既无头顶的天亦无脚下的路,月无异深呼吸了一下,随后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收着红线往更加虚无的梦境深处走去。 而深入晏子殊梦境的査宛儿与顾晏池此时正与真正的晏子殊对峙着,三人分三角而立,外貌上却是同一个人,看着实在诡异。晏子殊起先睁眼之时着实吓了一跳,一时间眼前多了两个自己…这感受有许些恶心。晏子殊不悦的皱皱眉,张口便想要说些什么,但査宛儿并不打算听他废话。之所以将如梦后每个人的样子都变成他还为让他分不出来眼前的究竟是谁。 査宛儿猛的发力朝晏子殊探去,一把抓住了晏子殊的袖子!晏子殊大惊之下慌忙想要躲开,可当他翻身避让之时已经来不及了。晏子殊一下子忘了这是在梦里,他一心惦记着袖子里的药炉。 如今他“寡不敌众”必然守不住药炉了,情急之下他大喊了一声,“碧尤!”査宛儿心神一顿,但手上动作却未停下。査宛儿发力的瞬间实在太快太突然,一旁的顾晏池其实也没能反应过来。他甚至都没分辨出来眼前的二人究竟是谁……“还不帮忙!” 査宛儿也喊了一声,顾晏池瞬时回神,急忙上前一把扣住晏子殊。 晏子殊见二人这是动了真格了便也不敢怠慢,就着被二人牵制的双手借力一撑,随后双脚腾空向着正前方的査宛儿飞踹过去!査宛儿立马松开了手稳稳的挡住,“啧!”顾晏池见势一把捉住晏子殊的脚踝用力的往自己身前一拽,然后一掌击在晏子殊的右肩之上。 晏子殊虽也自幼习武,但自然是不能与秦王殿下相提并论的,这一掌顾晏池只用了五成功力他便已经招架不住的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一手捂住右肩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査宛儿顺势几步向前制住了晏子殊,一伸手直接就要去搜晏子殊的身。 晏子殊难敌二人,正在愁苦之际忽然一道疾风裹着冰刃朝几人射来,査宛儿极敏锐的发现了危险,脚下一蹬飞身而起,躲过了冰刃,待她落地,她亦可以确定,是那个孽障来了。 第44章 京都梦魇6 晏子殊大喜,皱着的眉头终于松懈开来,他咧嘴一笑,对着虚无缥缈的身后刚要兴奋的开口,便被査宛儿抢先说道,“碧尤!你来了!”碧尤从暗中缓缓走出来,看着査宛儿脸上是决然的冷意。 她扫了一眼眼前的众人,一时间竟然没有任何动作。这冷光映在碧尤蓝色的双眸之中更显寒意,但査宛儿却丝毫不见慌乱,“碧尤,你怎么才来?你去哪儿了?”晏子殊见状急的直摇头,但却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业山的黄毛丫头也敢在老身面前如此戏耍!”碧尤张开双臂,在空中虚晃了几下,只见那周遭的薄薄的雾气随着她的手掌翻腾,片刻间便化成了两只极其高大凶猛的魔兽! 査宛儿面对魔兽毫无惧色,很是不屑的瞥了魔兽一眼,随后将右手于身侧摊开掌心,“出鞘!”査宛儿见自己这么快就被识破也懒的多说废话,以右手作剑指操控寒江雪,脚尖轻轻点地飞身而上! 顾晏池看了一眼査宛儿递过来的眼神,心领神会的朝着晏子殊奔去。晏子殊此时已经爬起身正往碧尤身边撤退,顾晏池赶忙拦住他的去路好言相劝,“小殊,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晏子殊怒目而视,大声吼道,“不悟的人是你们!我杀的都是作奸犯科、贪污舞弊、草菅人命的狗贼!若不是朝廷包庇他们,律法无用武之地,我何以要脏了自己的手?!” 顾晏池却不为所动,“小殊,若有人违法乱纪,你大可以入仕为官向陛下请命,但你动用私刑无凭无据便定人生死,你这不同样是草菅人命吗?你年纪尚轻,许多事情大抵还看的不十分明白,你莫要被妖邪所惑!” 晏子殊苦闷的摇摇头笑道,“景王哥哥,朝中官官相护的情形你又知道多少?皇帝伯伯固然是想做一个好皇帝,但是你当真觉得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儿吗?无非是睁一只眼闭一眼罢了……我处决的那些人,大多甚至是出身名门望族,他们的背后是一整个家族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根基,我一个晏家遭人排挤的世子,蜉蝣撼大树不过如此。” 顾晏池怎会不知道晏子殊所言都是对的,可是…他的作为也绝非正道,“小殊,我已明白你的苦心。但是梦中杀人之事必定有不轨之徒迷惑了你,你要相信,无论是我,还是你子虚哥哥,还有云中君与朝着诸多大人,我们都会努力为政,努力让百姓过上安生的好日子。可是你如今所做之事只会让人人惶惶不可终日罢了!那些无辜的百姓难道就没有因此受累吗?” 晏小殊听完也有些迟疑,他看了看一旁的碧尤,此间査宛儿正与碧尤的魔兽斗得不可开交。査宛儿一剑斩断了两只魔兽的前爪,随后紧握住剑柄,直指苍穹,“煌煌天威,诸神借法,雷电召来!”査宛儿念完咒语之间天幕上瞬间闪出一道雷电,査宛儿以剑引之,其后便用力挥剑向魔兽砍去!霎时间魔兽发出痛苦的嘶吼,被雷电照亮击中,化为乌有。 査宛儿除了妖魔见晏子殊已有动摇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晏世子,您是堂堂热血男儿,这般青春年华为何不去朝堂,不去军中好好大干一场?内有陛下勤政爱民,外有景王殿下云中君岳将军等人坚毅护国,陛下年事渐高,西梁正是需要有志之士的时候,便是如我如夏亦将军这般的女子,亦是扛起护卫百姓之责,你这般躲在阴暗的梦境里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岂是大丈夫所为?” 査宛儿说完提剑直指碧尤,“她不过是个魇兽,你可知何为魇兽?便是那给人造噩梦的梦魇魔兽。借着自己修炼的百年道行化成了人形。你以为它是想帮你惩善罚恶?它在噩梦里吃了那么多人的灵魂,为的只是增加自己的修为,而那行灵魂缺失的鬼魂是没办法投胎的你明白吗?这样的业障你当如何还?” 那碧尤冷冷的看着査宛儿,随即又化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子殊…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要帮你罢了…我可从未吃过半个无辜的魂魄啊!” 晏子殊左右摇摆不定,不知如何是好,碧尤旋即艰涩开口,“子殊,你可还记得你对我说的?你说只要能为百姓做好事,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做你并不在意!这些人满口仁义道德,那业山派,便最是假仁假义之徒!他们眼里只有人与妖魔的区别,并无好坏之分!即便是坏人与善良的妖魔放在一处,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人!你可别被他们给骗了!” “碧尤……”晏子殊脚下向着碧尤抬了步子,査宛儿心中大为无语,果然妖邪就喜欢颠倒黑白! 査宛儿出剑拦住晏子殊,“你怎的还是拎不清?这孽障只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她若有一日成了魔障,那便可给任何人编造噩梦!它会把整个人间都变成噩梦的修罗场让所有陷在其中再也醒不过来!” “子殊!我不会的!我是想变强,但我不过是想保护自己罢了!这些年她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到处击杀妖魔,可我们又做错了什么?我们生来便是妖便是魔,我们有的选吗? 我们中的很多同类从未害过人,何以要死于你们剑下!你们妄称正派,但又做过多少恶心的事情?!你们小业山尤甚!上一个天行见便是你小业山的师叔祖罢,生来就被你们业山派当作杀器使用! 不但除魔,还要诛仙!难道不是想要独霸天下吗?!这就是你们的大道?伪君子!”碧尤气急败坏的吼着,査宛儿完完全全愣在当下,诛仙?!“放肆!你竟敢如此污蔑我业山派!” 晏子殊看着査宛儿的样子有些相信了碧尤,但査宛儿眼珠子一转却突然惨淡一笑,神色有些凄楚,装可怜么,谁还不会了?“我入小业山已经十一年了……这十一年来,我从未见过我的家人,也未曾收到过他们的只言片语。我没日没夜的修行,练功,闭关……只因为我生来就是査家人。我又有的选吗?”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眼睛微微湿润,“自我十四岁下山历练,已有五年,不错,于我剑下伏诛的妖魔邪祟,呵,多到我自己都记不清。午夜梦回,刀光剑影里全是血肉模糊。世人只道我不负这身血脉,可谁邮想过,我曾经也只是个小姑娘啊。” 査宛儿抬起眼眸,脸上凄苦更甚,“因我生在査家,继承着査家的自愈之力,所以我比业山派其他弟子都更加敢拼上性命去搏杀。可晏子殊,你体会过阴毒入体的苦吗?尝过妖气破开血肉的痛吗?试过困在练境中不得领悟,反复面对自己最害怕的回忆吗?你可知这十一年来我见过多少同道中人舍身取义,就只是为了让那些普通百姓能够活下去?!落霞城,就在前不久的落霞城,十余名应天昉的天师殉道了,大战过后的城西,几乎看不见青石板路原来的青色若非我赌上性命祭出业山魂旗,落霞城早就成了一座死城,天师的每一步,都是踏着同伴的尸身的!!” “……我不怕受伤,也不怕死,我只怕我少诛一个邪魔,就可能会有一村人丢了命。你见过吗?整片死寂的村庄,处处都是断肢残骸,连溪水都叫鲜血染红了而起因却只不过是村庄里的无知小儿救了个假装受伤的妖怪!那妖怪最终却连那个小童子也没有放过!晏世子,人妖殊途,若真是良善之辈,是断然不会入世。”査宛儿看着晏子殊,字字泣血。 月无异匆匆赶来,在一旁的黑暗中静静的听着她的话,想起了那一夜宋迟所言。査宛儿她抬起手,剑指碧尤,缓缓说道,“呵,若要说是工具,我们不是业山派的工具,而是这天下人的工具。 我业山派自开创山门,从未滥杀无辜,便是有迷途知返的,我派亦愿度化收留。你可知业山派的业,便是那业障的业。尘世间万物,但凡心生邪,行造业,那就逃不开报应。修行之人也是如此,我们妄杀一个善类,自身业障就多一重。尤其是修习我业山的功法,反噬之苦非常人所能想。” 她幽幽叹出一口气,眼神却极为坚定,“即便我如此剖白,你却还是想要相信她吗?”晏子殊心里一痛,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他从袖子里掏出那个装着香炉锦囊,深吸了口气扔抛向査宛儿。 査宛儿欣慰的一笑,道了句多谢了。而在转过身时,她伸手将眼角的泪一抹,脸上哪里还有什么凄楚与无奈。月无异一愣,顾晏池也被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与充满杀气的眼神给怔住。 那碧尤更是瞬间反应过来方才不过是她的一出苦肉计!碧尤气得惊声尖叫,但此时的査宛儿并不打算给她反击的机会,她已在空中极速的虚画出一个阵法,旋即咬破了自己的中指将血逼出,一掌朝碧尤挥去! 碧尤被阵法困住身形无法逃脱,拼命的挣扎着,片刻间便化出了原形,那是一只拥有虎头豹身鹰抓的怪物,背脊上还有着一对黑色的翅膀!它发出凶猛的咆哮,刹那间,周遭的虚无中由雾气幻化出了许许多多的的妖魔。 魇兽是制造噩梦的魔兽,在梦中它可以变幻出任何恐怖的东西!此时一旁的月无异连忙跑过来,顾晏池皱皱眉,“你怎的来的这么迟?该不会又迷路了?”月无异脸色一黑,神色微恼,“看戏看入迷罢了!” 二人看了看当下的情形有些紧张,只见着越来越多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场三人除了月无异都未见过这般场面,魇兽扇动着翅膀,那羽翼便幻作锋利的箭羽射来,査宛儿躲开一侧的攻击,飞身来到晏子殊身前一挡。 “快躲开!”手臂一挥,就见三只箭羽刺中她的后背,顷刻间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晏子殊大急“你…!”他抬头却见査宛儿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想起方才她说的那句“我从不怕受伤……”心里顿时有些愧疚。 査宛儿见魇兽即将挣脱阵法的束缚,赶紧从袖子里抽出一道长长的经纶。月无异与顾晏池都见过这个经纶,当初在凤来县城外的客栈里,査宛儿就曾用这个对付过耆凰,而灵山幻境的那道纸符也是这样被收走的。 査宛儿收了剑,一边念起咒一边飞出经纶用经纶缠绕起魇兽,一边捏了一个手诀一边念叨“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天敕令,龙神借法,诛邪!”伴随着咒语结束,一条驾着金光而来的神龙自苍穹盘旋而来。 那龙吟之声正空发聩,带起的流息也吹乱了众人的头发与衣角。它舞着龙爪瞬间穿透了魇兽的身体,魇兽却霎时间烟消云散消失不见,査宛儿没想到她竟然能从神龙爪下逃脱,但紧接着跟意想不到的是,几人瞬间脚下一软落入了水中。査宛儿闭着眼暗自叫苦,“完球…” 顾晏池记着査宛儿不识水性,慌乱间游到她身边将她捞住,月无异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看见顾晏池打了个眼色才微微有所猜想。晏子殊努力的造出新的梦境,终于在査宛儿感觉自己快要被溺死之前重新落回地面。 第45章 京都梦魇7 几人上了岸,个个浑身湿透,査宛儿撑起半边身子坐在地上猛咳。顾晏池有些好笑的给她顺着气,“你还是应当找个嬷嬷学一学。”査宛儿回头有些幽怨的瞪了他一眼。月无异见二人那般,心里不知为何又出现了那种奇异的酸涩之感。 神龙消散,妖魔也随之尽数化成劫灰,晏子殊探了探査宛儿的肩背,一手的血色映红了眼。“对不起……”他神色懊悔而失落,査宛儿见他的样子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倒是安慰起了他,“世子不必担心,不过是小伤罢了。待出去之后我自会疗伤的。”月无异见她又受伤了有些着急,“你之前的伤可都好了?” 顾晏池愣了愣,“你之前便有伤?”月无异点了点头,“落霞城的事你应当听说了,她在落霞城差点连命都丢了。”査宛儿摆摆手,“当时情况确实危急,不过现下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顾晏池是听说了落霞城的事,但也只是听说业山派的弟子率应天昉的天师抵抗住了夜魅袭城保住了百姓,却没想到当时在场的会是她。“可我听说那一战很是凶险” 査宛儿自己倒当真是不怎么在意,只是隐约发觉那射进肩背的箭羽实在是疼的有些异常。她催动元气将身上衣服烘干,想着魇兽此时已经受了重创,还是要趁热打铁尽快将她祓除的好。“自然是凶险的,但我确实已经无碍,你们不必太担心了。” 晏子殊此时蔫哒哒的,梦境里的场景也不是很稳定,现下要找到魇兽还得靠他了,好在施法前她设下结界,这魇兽再如何也是逃不出晏子殊的梦境的。“晏世子,如今魇兽虽未除,但她因着我的结界是逃不出你的梦境的。想要找到她,还需得你从旁协助,请你万万不要沮丧才好。” 晏子殊怔怔的点点头,“你要我做什么?”査宛儿想了想,“当初,你是如何遇上那妖孽的?” 晏子殊回忆起来,“约摸四个月前我在玄灵观的后山发现了一个山洞,那山洞看似久未有人迹,洞口被丛生的杂草遮掩,恰是因为头一天下了一场暴雨才将洞口露出了一角。我因着好奇就往里走了走,最终在洞里看见了一尊半人高的石像。” 査宛儿了然,“那便有劳世子将这梦境还原成那山洞的模样。她既然出不了你的梦境,只要你不醒来,她便是逃不走的。”月无异闻言出声,“你觉得她会躲回老巢?” “也只是猜测,梦境世界何其之大,我们若是盲目去寻的话无疑是大海捞针。只能从一些重要的地方着手了。”想着那魇兽的难缠程度她也有些头疼,“我们时间也不多了,一旦鸡鸣此梦便会结束,往后再要捉她…难于登天。” 见此情况几人不再耽搁,匆匆的进入了当初晏子殊找到魇兽石像的山洞。如几人所料,这座石像着实是魇兽的,上面还有着一个残破的封印,査宛儿看着封印皱了眉,晏子殊脸热了起来不好意思言语。 月无异不愿在这些已经发生的小事上纠结,遂又开口问道,“现下看来她并未回到此处,依你看,她还会躲去哪儿?” 査宛儿认真的思考起来,魇兽藏身之处必然不该是什么随便的地方,她如今受了重创,必是要一边躲避一边疗伤。若是要疗伤的话,其一自然是她的老巢最为稳妥。再者…便是梦境里人的精气最为旺盛之处。 世人皆有所念,最为珍惜的往往在梦里也会被保护的最好。想到这些査宛儿眼睛一亮,脸上带了些笑,“晏世子,你最美好的回忆是怎样的?” 晏子殊愣了愣,没有回答。众人却见晏子殊渐渐眼眸温柔,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不多时,几人周遭的场景就变化了样子。绿茵茵的草地缓缓在脚下铺开,头顶出现的天幕也亮堂了起来。四周隐约有花香鸟鸣,不远处是精致的回廊,屋檐下还挂着苏罗遮幔。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这是一个鸟语花香,大树参天的花园。 一颗巨大的木棉树开满了火红的花,木棉的枝干上还挂着一架秋千。晏子殊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向那秋千走去,几人跟上前,却见一位美丽的夫人正坐在秋千上。 她听见动静抬起头看众人,那眉眼实在与晏子殊太像了。“小殊,到阿娘这儿来。”夫人甜甜的笑着,露出一对梨涡,晏子殊看着那貌美的夫人轻声喊了一句,“娘亲…” 顾晏池微微叹息,“小殊的母亲在他六岁时因病离开了。”査宛儿抬眼看了看顾晏池,心中有几分理解。她打小就没有母亲,甚至连母亲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亲缘单薄,但也能感受得到晏子殊对于母亲的依恋。 任谁有这样一位美丽温柔的母亲,都会将她放在心底最柔软之处。月无异是知道査宛儿一些底细的,上次回京之后他便着人去查探过査宛儿的事情。他心里有些发紧,却见査宛儿仰头深呼吸了一番,随后回神握紧了手中的寒江雪。 “晏世子,得罪了。”査宛儿错肩经过晏子殊,提着剑就冲了出去。晏子殊在听见这句话后却没有她料想中的惊诧与愤怒,倒是一旁的顾晏池与月无异微微吓了一跳。査宛儿上前朝着那美丽的夫人扬剑劈下,那张温柔静谧的面孔刹那间就绷不住了。 微微错愕过后,那阴鹜的眼神便好似寒冬的风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晏子殊怎么会容忍旁人对他的母亲拔剑相向!这可是晏子殊的梦境深处,也是被他保护的最好的地方。若是发梦者本人信念不移,査宛儿很难在此处讨着什么好。 之后祓除魇兽的过程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比之査宛儿的预想简直轻松了太多,她甚至有些怀疑是否对方还有后招。但那魇兽却在湮灭前对她露出恨意道,“我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她见梦境中的气息渐渐平息,想来应该是真的结束了。不过査宛儿没有料到的便是晏子殊的反应,她原本还担心若是晏子殊于心不忍施以保护,若是那般,她怕是要祭出神符,花费一些代价才能得手。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査宛儿才回身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晏子殊来。后者却还是一脸淡淡的怀念与温柔。“世子你……” “我知道的,那不是我的母亲。”晏子殊低低的轻喃,转而眼神里生出些薄怒,“她万不该化作我母妃的样貌。我的娘亲,岂是这等妖邪可以亵渎的!” 査宛儿怔愣片刻,随后轻轻笑起来,她有些羡慕这样美好的母子之情,“王妃定会欣慰,也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査宛儿揭了几人身上的纸符以业火烧了,四人自此从梦中醒来,此时晨光熹微。贺白松了口气,上前问了情况,顾晏池将梦境里发生的一切详尽的告诉了她。査宛儿在一旁神色平静,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她想着魇兽的话,所谓诛仙,所谓开始……究竟是什么意思? 说起魇兽她有些记忆,一百多年前就已经被封印了,她既被晏子殊不小心放了出来,为何不躲得远远的,反而留在京都还蛊惑着晏子殊去找药炉?……她悄悄摸了摸袖子里的药炉出了神,离开梦境后晏子殊将东西悄悄交给了她。 “神官大人,事情可彻底解决了?”贺白上前询问,随后注意到了査宛儿肩上有伤,“你受伤了?”査宛儿道了声无事,“魇兽已除,此案可结。”说完看了看大殿里没有陛下的身影便问道,“陛下呢?”贺白回头看了看陛下的王座,“陛下已经回去准备上朝了。陛下吩咐,各位大人昨夜里辛苦了,若是此案了解今日便好生回去歇了罢,明日再入宫不迟。”众人点点头,一道出了宫。 出了宫门月无异想起那个装着东西的锦囊,将几人留了片刻,“世子从凌虚阁盗取宝物一事,我想便就不要与陛下说了。晏家如今不易,陛下既是有意保护也不能太明目张胆了。”他看了看景王又道,“我知此事叫殿下为难,可是比起封禁了几十年的凌虚阁失窃,朝堂的风起云涌或许更该叫我们谨慎。” 晏子殊蔫蔫儿的耷拉着眼,顾晏池看了眼晏子殊沉默了片刻问道,“那这东西如何处理?”査宛儿掏出了她的纸符,将之前对月无异所说的说辞又讲了一遍,“若三位信的过我,我便将此物送回业山派。” 她看出顾晏池还有些迟疑便又道,“这东西毕竟出自我业山派,且还是我师叔祖的遗物,理应物归原主。”顾晏池想了想勉强同意,如今西梁看似平静,但实则暗潮涌动,他实在也不愿节外生枝了。晏子殊松了口气,丧气的告辞回府。 顾晏池、月无异与査宛儿三人继续回程。路上顾晏池突然看着査宛儿,眼神很是复杂,既有些愤慨,又有些不忍,好半晌终究是有些忍不住的开了口,“査姑娘不但功法高强,连演技也是登峰造极,梦中那一席话,险些叫本王也动容了。” 査宛儿被说的一怔,她脑子涨的有些发痛,背后受的伤也不合时宜的疼了起来,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扬起轻松的笑容道,“殿下此话可不对,我所言皆是实话。世子被妖邪引导歪了,我么,不过是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罢了。” 顾晏池见她笑脸依旧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更有些恼了,“人心,不是你可以随意摆弄的东西!”说完从怀里掏出一节昨夜他在凌虚阁附近拾到的经纶扔在她身上,随后策马而去。 査宛儿捡起经纶,收了笑,感觉自己有些窒息。月无异看着她却没有出言安慰,别人伤的她,他可没那么好心来替旁人收拾烂摊子,有时候倒真该叫她好好难受一番,想清楚有些人是不是她该招惹的。 只是虽然有些赌气,但心里还是泛起不悦与心疼。纵是梦里的那些话都是她的苦肉计,可是一字一句却无半分假话。她幼时离家,不得返京。但凡她父亲疼爱她一些,何以至于被逐出京无诏不得入。 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功法已经到如此境界,这其中艰辛谁能想象。再想到她一身的红衣……原是那般由来。月无异反倒觉得査宛儿做的很聪明,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没伞的孩子只能用力奔跑。 人生在世,人心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却也往往是最好的武器。“走,我送你回去。”査宛儿看着月无异,歪头一笑,“月无异你不再说点什么?”月无异展眉一笑,很是轻浮。“査大人第一件案子就办的如此漂亮,日后怕是官运亨通,前途无量。”说着一拱手,“还望大人,苟富贵,勿相忘。” 査宛儿听罢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低落的心情一扫而去,呼了口气,后背还在隐隐作痛,“你这人走走,回去好好睡一觉。后天休沐,我请你与夏亦吃酒去!” 第46章 抬阴棺1 査宛儿听罢忍不住笑了起来,之前低落的心情一扫而去,呼出口浊气,后背还在隐隐作痛,“你这人真是走走,回去好好睡一觉。后天休沐,我请你与夏亦吃酒去!” 回到天师府査宛儿将之前假意送走的那个药炉又拿了出来,她看着药炉出神。现在有很多问题团成了结一时没有理清,她有些迟疑,这件事是否要原原本本的告诉父亲。所谓弑神诛仙,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这个药炉又怎么会流落在外?想了想,这个药炉她暂时不打算送回业山派。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是知道的,在业山派的藏书阁中有一些封存的禁书,她偷偷看过,其中有一本图册就记载了这个炉鼎。 而这个炉鼎上刻着一个秘方,所炼就的丹药……能叫人长生不老。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可是这东西偏偏从业山派流出,那送回业山派还安全吗?她有些拿不准,于是想着还是先留下来再做打算。今日实在累极了,她沐浴过后倒在床上就睡了,只是后背隐隐的痛感让她睡得不甚安稳,她又做起了噩梦。 休整了一日,第二日早朝几人入了宫,但是听闻晏子殊生了病。李司长将此案卷宗整理归档递给了梁帝阅览,月无异独自觐见时也已经将晏子殊的涉案情况告知了梁帝,只是隐去了药炉的那个部分。 梁帝觉得此案办的不错,夸赞了査宛儿一番,勉励她继续努力。査宛儿郑重应下。下朝后朝中不少大臣都来恭维,她笑的很是得体。 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了半个月,祭国司没有什么大事,査宛儿每日帮着李司长处理一些琐事,渐渐对祭国司的公务也就上手了。在她看来这样挺好,没有大事便是好事。 这两日恰逢休沐,查宛儿邀了夏亦去城外的道观走走,道观位于茂山山巅,山脚下是一座人口不多的村庄。“这道观我都没听说过,你个十年没回京的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茂山离京都不远,却是个不大起眼的地方。 “这儿风景不错,我师父说山顶上有个小道观,只守着一位道长,这一守就是四十多年。”查宛儿牵着马绳在村子里慢行,“我也是这些日子实在闲的,突然想起这么一桩便想来看看。” 京都太平,确实不似她往常在业山派时,但她其实并未闲着,每日都在努力修行,奈何境界依然停滞不前。她憋得有些烦了,偶然想起了这座道观,就想着来拜访这位道长看看是否能开阔心境。 夏亦笑嘻嘻的刚要开口便听见不远处一阵乐起,二人听了一阵,“是丧事?这是赶上起灵了?”夏亦拉住马有些好奇。 查宛儿循声望去,一支队伍正在朝她们的方向过来。“下马。”她率先下了马,然后退让至路旁,夏亦也赶忙下来同她一道让路。一行人披麻戴孝从她们身边经过,查宛儿不自觉皱了皱眉。 待送葬的队伍离去夏亦才开口,“怎么了?”查宛儿偏了偏脑袋看向那一行人,“有怨气。”夏亦愣了愣,“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好说通常来说,枉死之人在死后都会有些怨气,是以才会有停灵三日的习俗,为的就是消怨。之后起灵,寻道,待怨气消了才会火化下葬。”查宛儿慢慢解释,“可是这人怨气似乎大了些。” 夏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今日寻道结束便该消怨了。”查宛儿耸了耸肩,“应当会。”她重新跨上马,“时辰不早了,咱们走。”二人没有再耽搁,一路从村尾上了山。 正午在道观里用了饭,午后查宛儿与老道长聊了许久,其后又同夏亦在山中逛了逛,心绪倒是平静了许多。待二人下山时忽然迎来一阵大雨,耽误了回程。 “雨太大了,咱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夏亦带着查宛儿在村子里避雨,等到雨停时天已经黑透了。两个人想着此时城门已经关了,今夜只怕要在村子里落脚,反倒不再焦急,寻了间小铺吃了顿面,又打听了一下可以落脚的地方。 两个人牵着马在村中慢步,走着走着就见前方来了一行人。夜色昏暗,夏末雨后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不远处白色的灯笼显得格外凄清。二人停下脚步,只见迎面走来的六个人中,两人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四人抬着棺材。 夏亦有些吃惊,“那是纸扎的?我没看错。”查宛儿面色微微沉下,“是抬阴棺。” 一行六人不多时便走到了二人近前,打头拎着灯笼的中年男子见到二人莫名熟络的笑着搭话,“二位姑娘瞧着面生呢,可是途径的?需要落脚的地方吗?” 夏亦有些摸不着头脑,刚要回话便被查宛儿按住。查宛儿短促的笑了一笑,“敢抬阴棺,看来您这八字硬的很啊。”那中年男子笑容一僵,眼角的褶子抖了一抖。 抬阴棺并不常见,寻常横死之人停灵、起灵寻道之后就会消了怨气可以火葬,但也有些积怨太深的不肯闭眼。有些家人怕死者怨气不消强行下葬会给家族带来灾祸,便会用抬阴棺来消怨。 抬阴棺是个极阴损的法子,需得八字极硬的年过三十的男子抬着纸扎的棺材,在往生者生前活动的地方往返兜圈,从天黑直到丑时才能返回。这期间,若是遇上路人便要上前搭话,对方若是回话,便会接收往生者的怨气,引来灾祸。这是个怨气旁引的歪招。 那中年男子收了笑容,有些忌惮,这人既然知道抬阴棺为何还要回话呢他看着查宛儿有些不好惹的样子,想着既然人家也已经开了口了,还是赶紧继续找下一个,“哈姑娘说笑了。” 他错开身子想继续前行,却被查宛儿伸手一拦。“巧了么不是,我命也硬的很,不如叫我去看看这位往生者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身后几位大汉闻言露出些怒色,“少多管闲事,快些让开。”查宛儿并不说话,反倒是走上前点了张纸符在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将纸扎的棺材给引燃了。 “你!”抬棺的四人见棺材着了火赶忙撒手,其中一人面露凶狠,伸手便要来抓。 查宛儿侧身一避,随后捉紧了那人的手腕扭至他身后,“不义之财可不是那么好赚的。”夏亦虽然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但见查宛儿出手,赶忙将随身的佩刀一横,“还不快带路!” 几个汉子虽看起来凶蛮,但见到夏亦的刀还是有些害怕,“别动手别动手,我们这就带您二位去!” 路上查宛儿将抬阴棺的事说给夏亦听,夏亦听了有些气恼,“这些刁民真是阴险!”二人跟着抬棺人沿着巷子进了一户人家,那家大门还挂着白灯笼与挽联,迈入大门可见一方小院,院子里垂着白帘,正中间架着一口木棺,木棺前燃着白色的蜡烛,还供着一个香炉。 “齐老二,你怎么就回来了?”跪在木棺旁的人见抬棺人回来了有些诧异,仔细一瞧,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她们是什么人?”齐老二是最早与夏亦搭话的那个男子,此时他有些惶惶,“这二位”他神色迟疑的瞥了瞥身后的二人。 查宛儿也懒得为难他,主动开口道,“我是路过的天师,正巧遇上你家阴棺出行。”这家主人一听是天师瞬间脸色发白,他赶忙站起身有些心虚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长,道长!您快帮帮小人,小人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啊。” 查宛儿意有所指的嗤笑,“我瞧着您倒很有些手段才是。”她迈步走向木棺,只见一个面色青灰的老者瞪着双眼躺在其中。“小人的母亲已经去了四日了,始终不肯闭眼,这不是实在没了法子才”他看了看查宛儿的脸色,“小人叫李寿田,这便是小人的母亲。您看这?” 夏亦跟上来撇了眼老人,凑到查宛儿耳边悄声道,“这老夫人是气死的?” “你怎么知道的?” 夏亦抬了抬下巴示意,“那眼睛里都要冒火了都”查宛儿瞧夏亦那副模样有些发笑,但到底场合不对,将笑意忍了下来。 她回身对李寿田道,“此事怕是不太好办”李寿田一听此话有些着急“道长若是能送送小人母亲,小人必然答谢!”查宛儿脸色一变,“我乃在职天师,图的是你那些吗?”李寿田讪讪,“是是,是小人说错了。道长您费心了,您说如何做小人无有不从!” 查宛儿存了些教训人的心思,绕着木棺又研究了半天,见戏演的差不多才开口,“老人家死不瞑目,这怨气太重了,若是强行超度只怕不妥当我打算将你母亲的魂魄招来,先问问因由,再对症下药。” 李寿田一听要招魂,面色有些抗拒,“这” “你若是不愿如此,那这事儿我便管不了了。但你们抬阴棺之事我是定然要上报应天昉的。抬阴棺可是明令禁止的,你不会不知晓?”查宛儿朝夏亦使了个眼神,夏亦会意,“走,京都此时城门虽关,但有急事上报应天昉还是可以入城的。” 第47章 抬阴棺2 抬阴棺不是什么大事,虽不至于判罚入狱,可罚些银钱在所难免。李寿田最忌惮却是一旦此事应天昉接手,村子里必然人尽皆知,他这不孝的罪名可就大了,按律得挨二十大板。 李寿田无法,只得说了实话,“道长,实不相瞒我母亲是被我气死的”查宛儿与夏亦闻言对视了一眼。李寿田叹了口气,他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却见从里屋走出来一位妇人,“相公,还是我来说。” 那妇人走到查宛儿身边矮了矮身行礼,“妾身张氏见过道长,”行了礼,张氏走回李寿田身侧又再开口,“妾身同李寿田成婚五载,一直未能有身孕,婆母嫌弃妾是个不下蛋的,一直催促相公将妾休了。前些日子婆母私下相看了同村的江寡妇,又一次催促相公。” 她顿了一顿,脸色很平静,只是看着木棺眼神有些发直,“相公那日将好话说尽,但婆母心意已决,是以相公情急之下说了些重话,可谁料婆母被气的急了,直接昏死了过去再也没有起来所有过错皆在妾一人,” 张氏说到此处便往地上一跪,“相公往日里并非不孝之人,这些问问村里的大伙都是知晓的。只因着维护妾,才犯下大错。道长若是要将此事上报,烦请将实情上禀,相公他这两年身子不好,二十大板会要了他的命的!妾的错便由妾来担!” 李寿田见妻子跪下连忙去扶,一边有些着急的解释,“桃儿无错!是我没用,是我太没用了拖累你。”一旁的齐老二有些看不下去,“道长您有所不知这老太太说句大不敬的话,实在是个喜欢磋磨人的。张氏与李家大郎自成亲起一直感情很好,二人都很孝顺,可是李婶往日里总爱刻薄儿媳,动辄打骂。大郎若是护着,她更变本加厉。” 齐老二叹了口气,“李家原本日子还算过得去,可前年大郎做工伤了腰好些重活干不了,都靠着张氏去城里卖馄饨补贴,张氏手艺好,这两年日子渐渐好起来了。她一个女人,起早贪黑养家不说,还得伺候婆婆实在不容易咱们几个都是村子里的,这抬阴棺也是分文未收,只想她二人能好好将日子过下去罢了。” 听到这儿,查宛儿才大致了解了实情,没想到这竟然还是个恶婆婆。李寿田将妻子半揽着,“我受伤那会儿下不了地,大夫说兴许这辈子都这样了,可桃儿不但没有嫌弃,还尽心尽力照顾我给我治病,家里的一应事物都靠她操持身为丈夫本就是我亏欠她。现在我好起来了,若是就这样将妻子休了我还是个人吗?孩子孩子我们可以去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好好教养成人了,未必不好啊可是母亲死活不同意。” 张氏伏在男人肩头低低哭泣,“都是我没用,连个孩子都生不出” 查宛儿听完事情原委,有些不是滋味。夏亦觉得憋屈的很,“不能生孩子怎么了,这个家你不也操持起来了?丈夫也给你照顾好了,女人难道只有生个儿子才有价值吗?” “事情我已知晓了,”查宛儿掏出了令牌,“我是祭国司的神官查宛儿,你母亲我会超度,鉴于你们还未酿下大错,抬阴棺之事我会让应天昉悄悄办了,该罚的银子免不了。至于不孝之罪张氏贤惠,李家大郎重情重义,此事情有可原,便不追究了。” 李家夫妻听了查宛儿的话赶忙跪倒在地,“谢谢大人,多谢大人。”查宛儿摆摆手让二人起身,但还是施法将李家老太太的魂魄招来,这老太太一显形便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见到查宛儿之后又是一番哭诉自己生养不易。 李寿田亦是跪在地上痛哭,一边忏悔自己将母亲气死,一边又为妻子说好话。李老太太果然听了儿子的维护更加生气,“她个不下蛋的母鸡有什么好的?!我是你亲娘啊,我还能害了你吗?她就是个丧门星!保不准你受伤就是叫她给克的!我的儿啊娘可不都是为了你吗?” 夏亦听不下去,“你个老虔婆,你儿媳妇都这样贤惠了你还不知足。你自己也是个女人,怎么还尽欺负女人?”查宛儿抬手拦了拦朝夏亦摇了摇头,她上前一步掏出纸符,“既然已经死了,尘缘便该了了。去爻山安息,不可再逗留人间。” 她将纸符贴在了棺木上,随后念了咒,只见魂魄随着一道白光被收进躯体内,片刻后,又一阵白光从躯体上直冲天幕。待一切重归平静,查宛儿将法阵收拾干净。“此间事已了,明日你们随我入城去一趟应天昉。”李家夫妻抹着眼泪答应下来。 是夜查宛儿与夏亦借宿在李家,夏亦经这一晚有些睡不着,“你说啊,女子本就不易,为何还有像李家老夫人这般欺负人的?据我所知,这样的婆母可不在少数。”查宛儿双手枕在脑后,叹了口气,“又何止是刁钻的婆母,往往女子所面对的恶意大都来自女子。” 她侧过身,“这张氏这样贤德,因为无子便要遭人嫌弃,我听说村子里也有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夏亦想了想,“说不准也有嫉妒的,李家这个郎君挺正直,这般维护疼爱妻子,总是有些招眼。” “这天下人,除了男子便是女子,既结成夫妻,便是做不到互爱也当要互敬。女子为丈夫奉献好似便理所当然,丈夫若是对妻子好些,便要赞颂。真是可笑。”夏亦一声嗤笑,“我初生之时因是个女儿,我母亲也没少受祖母的冷眼,一直到我在枪法有些建树祖母才对母亲缓和些。” 查宛儿想到将军府如今形势也淡淡笑了,“可如今夏家倒是要指望你建功立业了”夏亦点点头长叹一声,“说来倒还是你们修行的世家好些。” 查宛儿也说不清这些,她闭上眼,“张氏能养家,你能上阵杀敌,我能除魔卫道,可见男子所行之事女子亦可为之,男女皆在世为人,本该通力合作,相互扶持。但愿有一日”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快些睡,一早还要回城。” 二人一觉歇到天明,收拾一番后早饭吃了张氏的馄饨,查宛儿真心夸赞,“桃儿姐姐心灵手巧,这馄饨确实好吃。”张氏抿嘴一笑,“大人喜欢就好。”用过早饭四人一道离开村子朝着京都而去。 应天昉处理了抬阴棺之事,又再告诫了李家夫妻一番。查宛儿一直陪在一旁,待事毕才打道回府。 第二日照常是大朝会,再有一个月秋祭大典就要到了,祭典之后便要开始安排全国阵法巡查,届时必然是要忙碌起来的。 此时已经入了秋,木芙蓉渐渐爬上了枝头,再过些时日木樨也要开花了,到时候又可以打花酿酒。査宛儿坐在案前想着便笑了起来,在文书上落下印章,规整收好。査谨修此时下了学,高高兴兴的来祭国司接她回家,两姐弟说说笑笑的出了门,路上买了些秋日上新的小零嘴。 顾晏池坐着马车从一旁经过,看了看笑容烂漫的姐弟俩,回想起那一次的不欢而散有些充满无力感。明明知道她没有做错,可是自己还是忍不住发了怒。自那日后,虽然俩人还是会遇上,但是私下里却没有碰到过。她好似也没有在意那次自己的怒意,见到自己还是一如往常的笑意与他不知因何而来的热忱。 其实他是知道的,之前她晕在自己怀中,多少有些做戏的成分。他有些不大明白,这个人明明有着那样冷漠与疏离的眼神他是不会看错的,那种万物都可弃的神情像极了他的母亲当年。可偏偏,她亲近了自己。他对査宛儿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但总有一些控制不住的在意。顾晏池叹了口气,放了窗帘朝着皇宫而去。 夜里査宛儿在做晚课,打坐时灵台总是很难清明。她困在第六境已经两年有余,依旧看不见自己的道心。有个声音不断的在逼问她,究竟为何执剑。她答,为除魔卫道守护苍生。但那个声音没有给她任何回复。 她不明白。 她生在天师府,几千年来査家不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吗?与生俱来的使命她并不觉得排斥。她生而为此,也只能为此。 第48章 秋猎 又一日的朝会上梁帝宣布了秋猎之事,今年的秋猎比往年都要早,只因今年要举办三年一次的秋祭大典。秋猎场地在京都临县一个叫做长风渊的地方,这个地方很是有趣,整个城镇呈圆形,是一方规整的洼地,仿若一个巨大的深坑。洼地往上是一大片山地,山中物资丰盛,还有一座古老的方尖碑。 那座方尖碑正是一座封印,里面镇压着的却不是妖魔而是另一个法阵。据说那个阵法一旦启动,便会有一道紫色的光朝周围蔓延,紫光所到之处,世人皆会化成白骨。本来这样危险的地方,却也因为这个阵法而带来了丰富的物产资源,因此依然有人渐渐聚在此处,形成了城镇。 “那个法阵太古老了,现在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也没人见过它启动,是不是真的那么恐怖没有人知道。只是一直有这样的传说罢了。”査谨修骑在马上对姐姐滔滔不绝,査宛儿凑过去敲了他的脑袋“不管是不是真的,把你的好奇心收一收,那地方不能碰。明白了吗?” 月无异在一旁笑着,“我原以为你会比较好奇。”顾晏池听了也跟着笑,“云中君说的在理。”贺白想了想,“神官大人当真不好奇吗?”査宛儿无奈的撇撇嘴,“郡主,你怎么跟着他们起哄啊。” 众人悠悠的骑着马,后面跟着秋狩的大部队,贺白回身看了一眼,笑起来,“不论如何,我们此行保障好众人安全,顺利结束秋猎回京就算大功告成。”査宛儿点头赞同,“没错没错。” 长风渊的风景很美,时值秋高气爽,众人心情都很不错。平日里政务繁忙,难得清闲很是自在舒心。到了长风渊,营地就在扎在城镇外的山腰平滩处,附近有一条溪流从高山上倾泻而下,围场就在营地附近,这片山丘围场往日里有人细心打理着,山下的居民往日也不会靠近。 第二日一早,梁帝心情很好,兴致勃勃的发了令,众人便跟着梁帝出发狩猎。査宛儿对狩猎没什么兴趣,邀了贺白一道在山里闲逛,本来还想叫上夏亦的,但夏亦说要去好好的展现一下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兴致勃勃的打马走了。 査宛儿背着弓,一路与贺白边走边看,聊着修行心得,二人挺投缘。她毫不藏私的分享了自己自创纸符的一些心路历程,纸符与符侍都能如何运用到生活细枝末节之上,又有哪些尝试成功了,哪些失败了。贺白也提供了自己的见解,二人都很是愉快。 一直到日暮时分,二人才起身返回。路上她们竟然误打误撞的见到了那个方尖碑,贺白忍不住凑上去看得呆了。那座方尖碑非常壮观,周遭布了防护的结界,方尖碑目测约莫有五丈高,浑然一体散发着淡淡的白光,通体像是一块巨型的水晶石,剔透又晶莹。贺白出神的说道,“传说这座方尖碑汲取了天地灵气,若是引它入修行法门,便可功力大增法力强盛。” 査宛儿侧头看她一眼,隐隐感受到了一丝不可言说的诡异气氛。她皱了皱眉,“郡主,这座方尖碑碰不得。我们还是离它远些为好。”贺白淡淡的点头,步子却没动,“你知道吗,在你入京之前我便听过你的名字。” 査宛儿愣了愣,贺白继续说道,“通神意者査家,驱魔龙族马家,业山派小业山听闻你十四岁便下山执行门派任务,不出三载,所到之处妖魔皆要避让。但凡你出手,再凶恶的妖邪也只得伏诛。” 她回头看了看査宛儿,“你好似天意而造的修行之身,在见到你之前,我本想着再厉害也有些夸张的因由,终不过十几岁的女子。可认识你之后我才晓得,你或许比我听闻的更加厉害。” 査宛儿被这莫名的夸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郡主过誉了。外边传的多有夸张之处,业山派功法艰涩难通,我呢虽然根骨是还不错,但我师父常常骂我是颗顽石来着!”贺白摇摇头,“许是有血脉的原因,但我亦是修行之人,我看得出来,你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之人。如今这番盛名,其中几多艰辛。” 査宛儿看她不知为何露出了有些失落的表情,安慰道,“郡主所言我不推脱也不自谦,我身份上着实特殊,便如你所言,生来就该是修行的。我打小就很要强,也确实挺强的,甚至可以说有些自负。” 她笑了笑,“可天道所选往往并非仅是强者。我走过弯路,有过悔恨,确非是常人所想的那般一帆风顺。或可说,时至今日,我亦有诸多迷惘与困惑不得其解法。不瞒你说,业山修习功法十一境,我在第六境已经困了三年一步不前。” 贺白有些惊讶,“你已经第六境了,不是已经很厉害了吗?”査宛儿摇摇头,“我若是个普通的修行者自然很是厉害了。可你也说了,我是査家与马家嫡传的女儿,我的血脉本就异于旁人。若要真说起来,如今六境皆是血脉助我良多。” 査宛儿神色也有些寂寥,“可我作为我自己呢” 贺白不明白她的苦恼,不足双十的年纪已经这样厉害了,血脉不也是她自己的血脉吗? “人生在世,若是什么也不肯舍弃,那便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与这世间愿舍一身凡思,愿舍一身伤痛,却尚且未有成效。许是我舍得还不够,得的便也远远不够。我师父说,人世将有大难,便是我这般努力,以现今的程度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是以…我还会更加努力,郡主,你也不要放弃呀。”査宛儿朝贺白露出一个鼓励的笑,贺白却心中酸涩,倒是也回了个笑,“我们回去。”说罢翻身上马走在了査宛儿前面。 今日的狩猎大家收获都不错,査谨修收获颇丰,说是晚上要好好给査宛儿做一顿烤肉,还兴致勃勃邀了月无异顾晏池一同留饭,月无异欣然答应,但顾晏池却说有事要找贺白先走了。 査宛儿有些失落的看着顾晏池,想着自上次宫门一别二人也没点相处的机会,自己还没有认真的向他谢过救命之恩呢。月无异倒是揣着个包袱丢给她。 “这是什么?” 月无异笑道,“今日运气不错猎了两只红狐,我府中无女眷,便宜你了,留着做条毛领。你不是喜欢红色吗。”査宛儿将东西一收,随后扬起嘴角笑了,“一条毛领便想还我救命之恩吗?”月无异无奈抱拳,“岂敢岂敢,往后也任凭神官大人差遣。”査宛儿拍拍他的肩,“君上真是从善如流的很,不错。” 査谨修烤了肉打算送去给梁帝尝尝鲜,于是几人便带着食盒往主帐去,此时陛下正与一众大臣闲谈,几家贵女也都凑在一起谈笑,见査宛儿来了不由的露出嗤笑,京中最近有些流言,几大世家的主母似乎看中了她。但査宛儿向来不是个受气的主,出言收拾了她们一番惹得她们一阵喧哗。 皇后听见声响不由的出声问起,尚书家的大小姐范倩倩借机而起,委屈巴巴的低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几个见査小姐回京也有些时日,只是日常里也不爱与我们在一处,今日出了京想着合该好好与査小姐处一处,她离京多年,初回京都定是没什么友人,别叫她孤单了才好。”说着擦了擦眼角,“可是査小姐好似并不愿意搭理我们……许是我等后宅女子太过无趣。” 女子间的小把戏她虽见得少,但是要说做戏,她査宛儿可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小白花。见皇后露出不悦的神色,査宛儿甩了甩袖子朝正中行礼。 査宛儿神情哀婉,“皇后娘娘明鉴,微臣绝无推拒之意。众位姐姐的心意微臣自是感激的紧,只是微臣少小离家,这些年来一心修行,希望有一日能为陛下为我大梁百姓尽一丝绵薄之力。如今何其有幸能得陛下宽赦回京,微臣心里自是喜不自胜,便更加提醒自己得需勤加苦练以报陛下之恩。” 说完边往殿上一跪,“只是微臣自小修得是道家法门,练的是杀伐之剑,实在不如诸位姐姐才华横溢精通诗词曲赋,微臣这双手若是能扑扑流萤,绣绣飞鸟走兽,写写风花雪月那自然也是极好。只可惜微臣这双手,沾了太多妖孽杀戮,午夜梦回…也只有刀光剑影罢了。” 皇后与梁帝听完皆露出心疼的神色,皇后起身快步走来扶起査宛儿,“你这孩子,跪什么。本宫知你不易,辛苦你了好孩子。” 一旁的贵女们此时脸色极其难看,不知何时进来的顾晏池不紧不慢的补了一句,“若是往后我大梁女子皆可如尚书小姐这般过日子,想必那真是极好的光景。” 范倩倩头低的都快要塞到肚子里去了,顾晏池这简直像是一个巴掌扇在了几人脸上。 査宛儿回身看了一眼顾晏池,顾晏池对她一笑,“神官大人乃国之栋梁,如今有大人为陛下分忧,想来陛下也是极高兴的。”査宛儿没想到他这一次见她演戏会出言维护她,心里有些高兴。这事后来也就这么揭过去了,陛下用了査家送的烤肉很是喜欢,赏赐了不少东西让査谨修与査宛儿带回去。 席间贺白也来了主帐,却突然对査宛儿提出想与她切磋。査宛儿想来是因为下午二人探讨了不少,倒是没有推辞的应了下来。西梁陛下与皇后觉得这倒是有趣,便携众人观战,于是一行人掌了灯在月色下出了主帐。 第49章 方尖碑破阵1 贺白是由天师府培养的天师,其恩师是查宛儿的师伯,也就是国师的师兄。她天赋不错,勤勉自律。虽出生世家贵为郡主但从来刻苦自持。査家的功法査宛儿也是学过的,但并不精通。“神官大人,不知今日可否领教业山派功法?”贺白想着她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业山功法。査宛儿点点头,“那不如今日便不比剑招,我们业山内修的功法确实有些玄妙之处,我白日里同你说的那些你还记得吗?” 贺白点点头,“白日里那些我都记下了,晚膳前我试了试,确有实效。”査宛儿笑着道了句那就好。“你们二人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开始吗?”梁帝等的有些着急了,笑着催促二人。二人闻言相视一眼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 贺白拉符起阵,将二人那一片草地包裹住,结界的白光闪过随后消失不见。 “请神女赐教。” “请大人赐教。” “此乃业山第一境。”査宛儿轻声道了一句,旋即便掏出纸符一抛,一阵疾风席卷,这疾风似有刃,毫不迟疑的就朝着贺白卷了过去。 贺白也同时抛出纸符应对。 二人对决,斗的有来有回。待过了业山第四境,双方都已经抽出了法器。梁帝看了好一会儿朝身边的人说道,“这神官虽厉害,但咱们小白也完全不差呀!”身边不少人听见都觉得着实如此,就连贺白自己也在这一步一步的对阵中逐渐信心大涨。 业山派功法精妙,但她目前也可算得上应对自如,且她还尚未尽全力。 “业山功法第五境。”査宛儿朝贺白一笑,再一次握紧手中的寒江雪,“贺白,我要开始了。”话音将息,査宛儿再未用符箓,而是挽着寒江雪凭空划出阵法。寒江雪剑尖凝起一股强盛的元气,速度极快的在空中划过阵阵金光,待阵法大成,査宛儿扬手一托,便见那阵法升上半空。其后,査宛儿抛出寒江雪,以剑指溢出的操控着阵法向贺白压去。 贺白双目微怔,看着那阵法朝她威压而来,她不再保留,咬破中指将血抹在剑刃上。过招不待三十个回合,査宛儿又再出声,“业山功法,第六境。”话音落下,査宛儿也破了自己的中指,随后将血溢出往半空一撒,血却未曾落地,于空中悬停,随后便化开成高低错落不一的小型圆阵,査宛儿身形极快的纵身踏上去。 接着寒江雪发出一阵嗡鸣,剑气侵人。谁料査宛儿却是扬手将剑收了,随后双手捏起手诀,口中念念有词。再出手时,贺白却连挥剑的时间也没有了。 结界破除,贺白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气。她眼神里的恐惧和不可置信一时收不回来。 梁帝在不远处看着一切,“她最后,只用了一招?”皇后娘娘讷讷的点头,“或许从一开始,便只需要这一招。” 査宛儿上前拉起贺白,见她脸色煞白也有些慌了神,“受伤了?!”贺白缓过神摇摇头,“没,没受伤。你”贺白没想到,第六境居然同前面完全不是一回事。怪不得业山有‘业山功法是从第六境开始的’这样一个说法。“我心知我不如你,却没想到,我竟会败的如此彻底” 査宛儿拍拍她,“功法只是其一,我比你多了五年外出的历练。这些经验是很可怕的,如何迷惑敌人,如何威慑敌人,如何瓦解敌人,这些都很重要。你若不是第五境生出了迟疑,那第六境你或可再走五十招。” 贺白叹息一声,身为神女,她又如何有那样的机缘出京呢,她便是只笼中雀罢了。 二人回到梁帝面前行礼,梁帝也是第一次见识业山派的功法有些一饱眼福后的满足。“你没辱没天师府的门楣,你査家先祖也必会为你感到骄傲。”査宛儿轻笑了应下。 众人散去后,夏亦凑到査宛儿身边道,“你们天师打架也太有意思了!那光啊阵法啊飞来飞去的,还有还有,那元气真能威压的叫人起不了身吗?”顾晏池身边的越十三想了想也觉得有些玄乎,遂轻声道,“也许是吓得呢?” 査宛儿回过身看了十三一眼,随后单手捏了个诀。越十三还没来得及去看査宛儿神色便扑通一声跪下了身子。旁的几人一顿,吃惊的看着査宛儿。 査宛儿没一会儿便松了手诀,笑嘻嘻的问道,“你也吓着了?”月无异冷俊不禁的笑出声,“比起内功法门,我倒觉得你们业山的剑招很有意思。你同灵犀的剑招差别很大。”査宛儿不置可否,“业山的招式都与修行弟子的内修与心性相关,几乎可以说每个弟子的招式都有不同之处。” “几位可赶着回去休息?不如一道去喝两杯?”査谨修难得出京,实在不想浪费大好的月色。顾晏池与月无异都觉得时辰尚早,倒是何以聚一聚。夏亦听说喝酒自然是兴致高涨,倒是贺白说想去走走,晚些再去寻她们。 査宛儿见贺白想自己静一静便不愿打搅她,“那你别走太远,一会儿见。”贺白点头笑着离开了。 顾晏池说自己也带了酒,是从封地送来的葡萄酿,便同越十三一道先行离开去取酒。其余四人便朝着溪边过去,月无异差了人去安置桌台,蒲团。回头见夏亦正同査谨修交谈,便走近査宛儿笑道,“自你回了京都贺白好像就生了些执念,也不知是好是坏。” “君上倒是洞察人心。”査宛儿背着手看着远处月色下的溪流,“我已经向祭国司交了提案,希望祭司们往后都能出去游历,往后要入选祭国司也需要通过历练。京中的祭司们大多缺少阅历,闷着头自己修行难有大成。京都啊天子坐镇,西梁最安全之处不过此地了。” 月无异点点头,“万卷书要读,万里路也该行。不上战场如何能知晓刀落在骨头上是什么滋味。”査宛儿也是这般想的,她也有些好奇,“君上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月无异回忆往昔,有些怀念,“十三岁。我父亲是个妻管严,母亲总是担心我年纪小,不肯让我上战场。后来有一回我便偷偷的藏在队伍里跟着去了。” 他笑了笑,“我第一次上战场可算得上狼狈至极,出发时有多意气勃发,待到开战便有多狼狈那其实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摩擦,双方都不过是几百人,但原来几百人的厮杀便那般骇人。周围不断有人倒下,有的穿着我熟悉的衣袍,有的握着敌人的长戟但血溅在脸上的温度是一样的。” 査宛儿看着月无异俊秀的侧脸,长久的沉默起来。 之后几人同饮,席间畅快尽兴。只是一直到明月高悬也不见贺白归来,顾晏池有些担心,“我去看看郡主,她离开的有些久了。”査宛儿抬眼看着他,随后了然一笑,“殿下快去。去将她一道带回来,我还没见过贺白喝多是个什么模样呢!”月无异看着査宛儿脸上的笑,自顾自饮下一杯。 月升中天之时贺白与顾晏池都没回来,倒是梁帝派人来招了月无异去对弈,只剩三人闲坐便觉得倒不如先行散去。几人一道往回走,一直到大帐门口却是遇上了顾晏池。査宛儿见他行色匆匆便问,“殿下不是去找郡主了吗?”顾晏池点点头,“是去找了,但未见到她踪影。” 査宛儿的酒气被夜风吹散了一些,隐隐有些担忧,想到贺白离开时的神色以及她们白日里交谈觉得还得找到人才行,“我们分头去找,她今日见到方尖碑后的样子有些反常。还对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顾晏池见此安排了人执勤巡逻,随后才进了主帐禀告梁帝。 一直到月色偏移,众人回到营地还是一无所获。四周此时静悄悄的,秋猎同行的官员与家眷都已歇下。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大群山鸟惊飞而起,山间走兽皆出啼鸣,査宛儿陡然生出些不祥的预感。 值夜的守卫见此异象大惊,巡夜的护卫见有异状赶忙来到主帐外。月无异听见外面的动静也出来查看,见査宛儿脸色极差的与另几人聚在门口一问才知贺白还未寻到,“派人搜山。”他当机立断招来了领兵的将领。 査宛儿脑子里不断的响起她今天对她说的话,瞬间脸色就白了,“不要……”她惊慌的丢下众人匆忙牵了马冲出营地,顾晏池见此立马追了出去,月无异看了一眼她们离开的方向拉住了也想追上去的査谨修,“你去召集随行的祭司去追你阿姐,对了,立即用你姐姐的符通知李大人前来,我去通禀陛下,今夜…怕是要出大事。”査谨修看着姐姐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月无异,“是!君上!” 査宛儿发了疯似的往方尖碑赶,而此时的贺白,已经破开了方尖碑周遭的防护法阵。她心里安慰自己,要镇定,没关系的,我只是汲取方尖碑的神力,而要解开被封印的阵法还需要破阵之法,自己只是借助外层的神力修习,只要一点点就好。不会出问题的。 她手持法杖,强烈的白光被吸入她的眉心,法杖上的铃声清脆又嘹亮。“査宛儿,你定会理解我的…我这样尴尬存在的神女,像是一个摆设般被供奉着,何其可笑。”贺白笑着闭上眼。 査宛儿朝着白光策马奔驰,刚来到她身后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充满心酸的话,査宛儿一愣,想起自己说的,什么也不肯舍弃,就什么也改变不了。 此时方尖碑外部的阵法已被贺白打开,四周全是外泄的威压神力,那白光将贺白包裹在方尖碑跟前,査宛儿每靠近一步都感受到了如刀绞的疼痛!可如今她只能强行闯进去,“贺白!我之前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快住手!”査宛儿捏着手诀往贺白身边冲,周身的白光打在她身上将她外衣割裂,她咬紧牙,依旧寸步难行。 “贺白!贺白你清醒一点!”贺白睁开眼回身看着査宛儿,脸上露出祈求的苦笑,“再一点,再一点点好不好?”査宛儿抽出寒江雪,几乎用尽全力才将阵法劈开了一道裂缝,她身上衣袍被割裂的不成样子,却不敢靠近内阵,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劝阻贺白,就见贺白已经承受不住那股神力,一大口献血喷涌而出落在了阵眼,而她整个人也被一道疾风振飞。 第50章 方尖碑破阵2 “阵法要破了!” 顾晏池顺着裂缝也跟了进来,见贺白被震开,立马飞身而起去接她。只是刹那间,査宛儿惊恐万分的见到一束光朝着顾晏池与贺白而去,顾晏池也看见了那道光,可他已经来不及躲闪,慌忙背过身将贺白搂在怀里。 见此般情形,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査宛儿捏着纸符飞扑过去挡在了顾晏池身前。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从背脊蔓延到胸前,她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单膝跪在了顾晏池跟前,耳边是寒江雪受阵法影响发出阵阵轰鸣。 顾晏池抱着怀里受惊过度又受了伤的贺白,看着替他们挡下一击的査宛儿一时有些揪心难耐,“……你…”査宛儿勉强咧嘴一笑,伤口却疼的不行,她不自觉的皱起眉,却还是故作轻松道“殿下忘啦?你救过我我说过,我会还的。” 她深呼吸一番,起身看着身后已经被冲破的封印,方尖碑上此时已出现裂痕,那裂痕中紫光闪烁,隐隐有突破屏障即将泛滥之势。査宛儿清晰的感知到了那其中的威力,少见的恐惧爬上心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顾晏池犹豫着开口,“情况…如何。”査宛儿掏出纸符,以身前为界筑起一道格挡的屏障,随后转身对顾晏池道,“将她留下,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找天师府的主事召集人手,命他们从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方向筑起屏障,这些屏障抵挡不住太久,速速将营地众人撤回京都。还有山下的百姓准备撤离。”虽然方尖碑的传言无人印证过,但是她不敢冒险。 顾晏池此时也想到之前那个关于方尖碑的传闻“你可有应对之法?”他一边放下贺白,一边起身接过了纸符。査宛儿摇摇头,“只能先试一试将这方尖碑重新封印了。” 这时候査谨修带着祭国司的祭司也赶到了,众人看着眼前情况皆是心中大骇,握紧拳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査宛儿面对众人郑重抱拳,“紫光已启,神威倾泻,只怕这阵法大限今至。如今情势严峻,我们定要将它拦住。诸位,此番劫难,结果不知几何,但在下有幸与诸位道友共度此关。愿诸位,明心见道,武运昌隆!” 众祭司天师皆是恭敬一拜,“明心见道,武运昌隆!” 査宛儿又回身对顾晏池点点头,“快走。”她穿着一身被血染红了的白色轻官服,脸色白的有些吓人,声音却坚定。顾晏池看了眼地上还在发怔的贺白,终是握紧拳头转身走了。 顾晏池在飞奔的马上想起那天的对话,紫光所覆之处,人人皆化白骨……若是她们封印不住,那当如何…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开始蔓延的紫色光晕,脚下将马一夹,跑的更快了。 査宛儿走到贺白面前冷漠的一把抓住她的前襟将她拎了起来,“我警告过你,不要碰这个东西。”贺白眼眸闪了一瞬,旋即无神的继续沉默。査宛儿见她不语,随后扬起手,狠狠的扇了贺白一巴掌,“现在你还有用,我不允许你在这里自哀自怨!自我放弃!我弟弟若是为你在此陪葬,便是你死了,我也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贺白心里一跳,痴傻的看向査宛儿。其他人也没有想到査宛儿会这么说,査宛儿也不理会旁人诧异的眼光。她继续抓着贺白的衣领将她拖出阵中,“你好好看清楚,眼前这些人,因为你之过,今日可能都要丧命于此。还有山下那些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丢了性命。” 她捏着贺白的脸面对山下,“你我白日里才领略过此地风景,山间的风,林间的鸟,满山的野花还有清甜的溪水与朴实的百姓……你若不想这长风渊从此变成一座白骨山,你就最好收起这副可怜委屈的模样! 贺白,祸是你闯的,我可以替你接下这个烂摊子,但你自己不能放弃!谁都可以放弃,唯独你不可以!你受过的爱戴,信任与尊敬,这些统统都让你不配放弃!你明白吗?”贺白泪流满面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回想起这些年自己作为神女,虽然无所建树,但是百姓们信任她,尊敬她,爱戴她。即便只是摆设又如何,不也给人们带去了希望吗。 贺白抹掉眼泪颤抖着站起身,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恢复许些神智。“神官大人,请吩咐。”査宛儿松了口气,眼神中的戾气敛去,转身对众人道,“我已在方尖碑四周布下结界,但这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时辰如今方尖碑的封印破损,我们先试着下一道新的禁制将它重新封印。” 众人应是。 査宛儿沉下丹田之气,问:“覆嚣可都有学过?” 贺白率先点头,覆嚣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封印阵法,威力巨大,对施法者要求也甚高。査谨修有些迟疑,“阿姐,若用覆嚣,只怕我们几人功法不足”査宛儿不是没想到这点,她抽出几道纸符,“将血滴在符箓上,我会将马家神龙召唤出来,你们向龙神借法。” 众人接过纸符皆刺了中指将血滴在纸符之上,査宛儿见他们准备妥当,于是捏起手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天敕令,神龙借法!”纸符瞬间自燃,炽烈的风息猎猎而来,将所有人的衣衫卷起。不多时,一条身披金光的神龙咆哮而出盘旋在方尖碑的上空。“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天敕令,神龙借法!”众人大声念起咒法。 山腰处营地突然听见一声龙吟,所有人一时都被震慑住皆回身看向远处的一片山巅。“是马家神龙”有天师喃喃出声,四周安静极了,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月无异与顾晏池带着人正在主持撤离营地,也忍不住看着那金光神龙愣了神。 月无异咽了咽,“你下山之时上面情形如何?”顾晏池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看神官大人的样子,不容乐观。”月无异啧了一声,率先大呵出声,“都愣着作甚,快些撤离营地!撤离山下百姓的主事安排好了吗?” 方尖碑处,神龙之力附身,众人只觉得顿时周身元气充盈,灵台无比清明。“大人,我们准备好了!” 査宛儿点点头,高声道“布阵!” 祭司们各司其职,不敢有一刻拖沓。布阵进行的还算顺利,可覆嚣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其实就连査宛儿,也是第一次用覆嚣。只是当下情况紧急,她甚至来不及传信回小业山。待一切布置妥当,众人皆手持法器站于阵中。 査宛儿有些紧张,她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终于握紧寒江雪,“起阵!” 十名祭司几乎同时将元气注入阵中,金光点点连成弧线,旋即又汇聚在一起,逐渐在地上印出一个阵法的图形。随着图形被金色填满,査宛儿收起寒江雪,将中指的血滴入了阵眼。一瞬间,风似利刃又似尖针,刮在身上痛的直教所有人身抖如筛。 査宛儿捏紧手诀,持续发力,不一会儿却听见身后有人被震飞跌落的闷哼声!她不敢分心去看,继续紧闭双目继续念咒。 阵法中戾气与杀气搏杀,元气渗入却尽数泯然其中。四周的结界的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而身后倒下的祭司却是一个接着一个。査宛儿顶住蚀骨的神力侵蚀,嘴角不住的溢出血来。却听此时轰隆一声巨响!结界崩塌!众人皆被强劲的法力掀翻在地。 査宛儿大口喘着气讷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我们失败了 ” 方尖碑压不住那强盛的法力,崩碎开来只剩基座。霎时间紫光直破云霄将整个天幕照亮,那妖冶的光芒看起来诡异极了,査宛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贺白呜咽一声伏在地上眼中全是恐惧与自责 紫光已经开始扩散,査宛儿脑子里一阵轰鸣而过,恐惧漫过心尖,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眼睛直直瞪着,又酸又涨。她在一阵恍惚中仿佛见到遍地的白骨“这座方尖碑不能再留了,我得彻底祓除它。”査宛儿低声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出一个时辰,这紫光必定要蔓延至山下,再往后会覆盖更多的地方。 在场的天师都听见了査宛儿的话,一时间皆被震惊。他们十余人合力都无法使用覆嚣将其封印,那她要如何将它彻底祓除?! 明明周遭万籁俱寂,査宛儿脑子里却乱哄哄的全是嘈杂的声响,她把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什么法阵,什么功法招式想不出来她想不出来。她双手颤抖的厉害,一口一口将要溢出的血咽了回去。这方尖碑上的威力绝非是凡人所留,除了天神,无人可以创造出这样杀伤力极大的东西。 是了,这是神迹,可她只是一介凡人,要如何与天斗?想到此处,她突然灵光闪过。 査宛儿再一次抽出了纸符递出去,“待我起势,你们于离卦的每个方位将元气注入符纸,再打入我体内。其他的你们便不用管了。”査谨修忙到不行,“阿姐!你已经伤成这样了,怎么承受的住这么多元气入体!”査宛儿摇摇头,“我抗的住,我也只有一次机会试着将它击碎。若还不能成功” 她沉默片刻后朝弟弟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脑袋,“阿修怕不怕?”査谨修摇摇头,“阿姐不怕,阿修就不怕。”査宛儿鼻子有些发酸,眼睛也微微发胀,她绝不会让弟弟死在这里。“最后还有一事。”一旁的众人道,“请大人吩咐。” 査宛儿迈着步子走入阵眼,“符纸打完,你们就把我这不成器的弟弟一道绑下山去。走的越远越好。我若失败了,便回去尽快集结其他天师祭司找李司长通知业山派想办法,其余人能撤多远则撤多远。” “阿姐!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査谨修上前抓住査宛儿的手腕,眼睛红的叫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阿姐,你已经丢下我一次了…” 査宛儿微微一愣,随后轻轻捧着弟弟的脸笑道,“你虽是我弟弟,但也是西梁百姓的天师。再说了,阿姐定会成功的。听话,嗯?” 査谨修用力的抱住姐姐声音哽咽,“我下山等你,这回我们说好了。你不能再骗我了。”语毕査谨修松开査宛儿,走向了自己的阵点。 第51章 方尖碑破阵3 众人看着眼前这个十九岁的姑娘,心里有敬佩有难过。其实于他们修行之人而言,便如同参军的将士一般,随时都做好了为国捐躯以身殉道的准备。 可是真正直面死亡的时候,又有几人能做到无畏。 诚然,査宛儿此时也有恐惧,自己的生死不过一人之事,她留恋的人事并不多,来人世间走这一遭也不是她的选择。可若是失败了,山下那些百姓呢?较之恐惧,她觉得此时还是更专注冷静些的好,成功也不是毫无希望的事情。她打起精神,放松了呼吸,随后扬起手,捏着一个手诀,点燃了一张纸符。 微微的火光映在她的双眸之中,亮晶晶的。纸符燃尽,阵法中狂风骤起,众人纷纷顶着阵法里狂乱的气流开始向纸符内注入元气,不过瞬息众人便眼耳口鼻滋滋的往外冒着血,随后便坚持着依次往査宛儿身上打去。 贺白打完纸符撇开了脸,她实在……不忍再看査宛儿咬紧牙关也憋不住溢出鲜血的样子,每一滴血都好像落在她心上,烫得她眼泪直流。 最后一道符打完,众人退出法阵朝着査宛儿的背影深深一拜,随后按照之前的命令离开了方尖碑。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山下还有很多无辜的百姓在等着撤离。 看到贺白与査谨修等人归来,月无异皱着眉朝后看了看,“你阿姐呢?”査谨修没有回答,而是将査宛儿最后吩咐的事情一一交待给月无异与顾晏池。月无异听完心里觉得忽然好冷,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手冷的发抖,连心也冷的发颤呢。 他看向泛着紫光的远山,想起当初那个一身红衣落在他眼前的姑娘,她笑容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与狡黠。她总是直呼他的名字,有时候是不耐烦的,有时候是警惕的,有时候又是愉悦的。 此时营地里的人几乎都已经撤出正在回京的路上,山下灯火通明,安排下去的士兵与天师也在协助民众们撤离长风渊。他们此时也该走了,可是月无异觉得自己根本迈不动步子。就这样把她一个人留下吗?她…会死吗? 月无异不知为何此时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独,这里功法最好的是她,像在落霞城时一般,所以只能由她来顶住灾祸。这世上的强者好似都背负着这样的孤独宿命,无法后退一步。 顾晏池也怔怔的看着方尖碑的方向,“她做了最好的安排。”顾晏池轻声吐出几个字,他想起她吐着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样子,那个虚弱的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与她狡猾耍诈,剑压使臣,徒手掏心的样子重叠起来,“可她却没有安排她自己…”顾晏池握紧了拳头。 査谨修此时异常镇定的翻身上马,“你们若要在此处浪费时间,那就恕我不奉陪了。我与阿姐约好了,待我安排好疏散,她祓除了阵法,我们便在山下相见。”査谨修调转了马头,“我阿姐争取时间不易,望诸位珍惜。”说罢打着马绳便离开了。 月无异低头笑了一阵,随后也翻身上马。“我们难不成要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吗?”顾晏池与贺白闻言也重新跨上马,贺白愧疚的朝着远山说了声对不起,顾晏池神色复杂的看着她,最终只道,“你的事……自有陛下定夺。” 査宛儿此时在阵中全力抵抗身上的强大元气,她已经抽光了自己所有的元气汇聚于寒江雪之上。她想了很多的方法,他们以凡人之躯没有能力封印这个阵法了,唯一可能有效的方式便是召唤天雷借助神力祓除它。 她身上的伤太痛太痛了,修行十余年她至今从未像这样痛过,痛的好像呼吸都要停止了。阵法中的气息卷着她的秀发与衣角,像一根根细针扎入每一寸皮肤直抵骨髓深处。 五脏六腑像是扭在了一起,脑子疼的已经有些懵了,但是不行,时机还没有到,再等等,再等等。要引天雷,以她的修为也是做不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触发禁忌。一旦禁忌触发,天降雷罚,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她要熬到濒死之时,以全部的法力施展一个还阳禁咒,重新复活!待禁咒触发天罚引来天雷于剑身,再将寒江雪插入方尖碑。这个临界点她决不可错过!这是唯一的机会了,若是失败了,无数百姓便要化作累累白骨。紫光如今已经覆盖整座山头,只她独自立于业山的防护阵中,啊……死了多少人呢。 阿修他们现在退到哪儿了呢?……好通,真的好痛。査宛儿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的被剥离,连手上的剑也快握不住了。 山下的査谨修见紫光越来越近,于是加紧疏导百姓离开,长风渊一片混乱,但他心里却平静如水。他很想给阿姐道个歉。对不起,我没有听阿姐的话随众人回京。如果阿姐成功了,我就在这里等着阿姐,若是阿姐失败了。 那就和阿姐一起杀身成仁。他不想再留下阿姐一个人了,当年他听到了父亲书房内的密谈。陛下没有过于责难阿姐,是父亲……是父亲要将阿姐逐出京都才请求陛下的。阿姐已经太可怜了,他不能再留下阿姐一个人。他回身看着山间的紫光,轻轻笑了。阿姐是有家人的。 最后一丝月光落下去的时候,整个人世间好像突然间就寂静了。所有人都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天边炸出一道雷电,一瞬间劈开了黑色的天幕,巨大的冲击落在山头激起尘土翻飞,疾风裹挟着散乱的落叶与碎石冲下山崖打在众人身上脸上。半晌那之后,天地又重新归于寂静,一点微弱的晨曦爬上天边,淡淡的橘红色微光染红了山头,一点点的照亮了尘世间。 暖意终于冲散了漫天的紫光,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査谨修抬起胳膊挡住眼睛笑出了声,而贺白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月无异走到査谨修身旁拍了拍他,“走,我们去接你阿姐。” ……… 査宛儿在虚无里走了很久,周遭一点声响也没有。周身的痛感也已经消失了,她自嘲的笑了笑,不会当真死了?究竟成功了没有呢,好想知道啊。可是实在太累了,就这么睡去。 再次睁眼的时候,刺眼的白光晃的人眼睛疼,她下意识的抬手挡住眼睛,却发现手根本抬不起,随之五感具回,身上的疼痛一一涌来像是潮水一般把她淹没。“疼疼……疼…” “阿姐!阿姐你醒了!快来人,阿姐醒了!”熟悉的少年声钻进耳朵里,若是仔细分辨,这声音里还带着鼻音与轻颤,査宛儿还是勉强将手背覆盖上眼睛,她笑了笑,又笑了笑,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张氏在一旁迎来太医,太医慎重而小心的抬过她另一只手搭脉,片刻之后才松了口气似的说,“神官大人已经性命无虞,只是身上的伤极重,还需好好休养。”査宛儿拿开手,对上弟弟红着的眼睛咧嘴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定能成功?你瞧,阿姐没有骗你。” 査谨修扒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抹眼泪,“阿姐,你吓死我了。”张氏也在一旁抹眼泪,“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我要去祠堂告慰祖先,阿修、小玉,好好照顾你们姐姐。” 一旁的査小玉也哭红了眼睛,“长姐……”査宛儿故意皱起眉,“好啦,我不是没事嘛。再哭下去别人还以为我们家要起灵了呢。”査小玉瞬间变脸,“呸呸呸!长姐你莫要胡说!” 査宛儿笑的打颤,又痛的撕牙咧嘴“行了行了,我得再睡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别吵着我了。”说完艰难背过身子朝里面闭上了眼睛。“那阿姐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就喊我们。”査小玉拽了拽査谨修的衣衫,拉着他出了门。 待身后响起了关门的声音,一切终于又安静下来,査宛儿缓缓睁开眼,身子一颤一颤的流下了眼泪。她轻轻缓缓的调整呼吸,不让自己哭的动静太大。终于熬过了这一关,终于熬过来了! 她不敢再回想当时的情形,这次死里逃生也让她更加清晰的明白了,自己还是太渺小了。独自一人留在方尖碑阵法中时,虽然话都说的很漂亮,但是等待天雷的每一须臾她都觉得煎熬。 也不是没有心生过退意,那时候本能生出的灭顶恐惧与疼痛死死将她裹挟,好想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了啊。但是她抬眼看见了山下的万家灯火,她的弟弟此刻还在那里。那个臭小子,定然不会乖乖回京的。査宛儿吸了吸鼻子,蹭干净了眼泪,终是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第52章 召引天罚 査宛儿恢复速度极快,这点大家虽然是知晓的,但见她半个月就能下地了还是有些傻眼。下地的第二日她便进了宫,虽然身上还伤着,行动也很迟缓,但是也不得不去看看情况。 还有那个贺白,如今正秘密关押在宫中的地牢里,听说已经被用过刑了。跨入宫门,沿路所遇之人不论是普通宫人,还是同朝为官的朝臣,见她之时皆是朝她拱手行礼。査宛儿还带着伤,也就不勉强自己躬身回礼了,只是微笑着抬手作揖。 进了未央宫,梁帝一脸关切的免了她的礼,顾晏池与月无异也在殿内,还有祭国司的司长李大人。三人也都朝她行礼作揖,査宛儿还礼,又复忍着伤痛对李司长行了大礼,“司长大人,下官已听闻此次能留下一条命全仰仗大人舍了一生的修为为我护住心脉。大人再造之恩,下官无以为报,请受下官一拜。” 李司长赶忙上前扶住査宛儿,“査大人不可行此大礼!于公,大人此番为百姓舍生忘死,我身为你的长官自是不能弃你不顾。于私,你父亲与我也是自小的交情,他将你托付给我,我怎么能看着你小小年纪就此殒命。” 査宛儿点点头笑着打岔,“别说,这次真是差点就死掉了。我真真是把看家的本领使出来了,那一道天雷险些就把我送去爻山与祖师爷们同归洪荒了。”众人听了皆是无奈一笑。 月无异上前扶着査宛儿在梁帝赐座的塌上坐下,“你这般刁钻古怪的,爻山怕是也不敢收。”査宛儿嘿嘿的笑,“这次也要多谢君上,听说是君上早早派人通知了司长大人前来援助,又将我从山上背了下来。我救过你一回,现在你也救了我一回。我们也算两清了。” 査宛儿朝他眨眨眼,月无异却就着扶她坐下的姿势在她耳边以极小的声音说道,“谁要与你两清了。”语罢月无异直起身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梁帝与众人对当日之事还是很好奇,不由得出声询问那日的情形。査宛儿乖乖端坐好才开口讲述,“那日方尖碑阵破,臣第一想法便是将它重新封印起来。遂与众位道友向神龙借法,布了覆嚣之阵。但奈何那方尖碑法力太盛,饶是覆嚣也根本抵挡不住。” “覆嚣未能成形,众位天师却皆已身受重伤。那时候臣最担心的事情也发生了,布下的结界在覆嚣破灭时被冲击崩塌了那一道冲击力极大,所有人都被掀翻在地,随后便看见方尖碑倒塌,紫光溢出。” 李司长听着手心都汗湿了,他搓了搓手问道,“那后来大人又是如何将做到的?” “臣在看见紫光之后便明白了,以在场众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再次封印它是以,臣决定彻底祓除它。”査宛儿看向李司长,眼中坚定无比。李司长吃惊的身子一震,虽然已经去方尖碑残阵查看过,确如査宛儿所言,那残阵再无任何的灵气法力存在。 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心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胆子你父亲少时已经算是个胆大的了,我瞧他却不如你。” 倒是梁帝听完疑惑的问道,“既然连封印都做不到,爱卿如何觉得自己可以祓除它?”月无异与顾晏池也看向査宛儿,这也是他们同样好奇的问题。 “陛下所言不错,以臣的修为是不可能毁掉方尖碑的,即便是微臣的师父来也不可能做的到”她顿了顿,随后轻轻呼出一口,“臣虽做不到,但天道却做得到。”其余三人或是不明白,但李司长当下便明了了,“所以天雷是你招来的!”他曾听祭司们说见过一道天雷落下。 査宛儿点点头,李司长眉头皱的更紧了,“你如今业山派第六境竟能引召天雷么?”査宛儿摇头,“不行,业山派的功法唯有最高的境界才有此法力。臣用了禁咒来触发天罚。” 在场众人听罢皆是震惊的无法无法开口。好一会儿之后李司长才松了眉头叹出一口,“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识。当真是后生可畏” 査宛儿也松了松手腕,从那日的回忆着脱身回神,“那时情况紧迫,臣也再无其他办法,总不过是想着,最差的结果也无非是身死道消。真要是没成功后面的事儿也轮不到臣操心了”她无奈的一笑。 梁帝也从紧张的气氛中回神,捋了捋胡须,“孤有些好奇,你是触犯了什么天罚才将雷罚引来的?”査宛儿转而面向梁帝继续开口,“微臣命众祭司将自身的元气封入纸符,在将纸符尽数打在了微臣身上。以微臣现今的修为,一时间难以消化那么多的元气法力,加之微臣自己法功加速元气运行必然会引起爆体而亡。” 月无异听着不由得握紧双拳,他看向査宛儿仍旧苍白的脸色,一时间竟有些不敢再听下去。 “于是待微臣濒死之时,微臣启用了还阳禁咒。” 李司长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的。他讷讷开口道,“若是寻常情况,仅一人之力不可能启动还阳禁咒,但你身上附着众人之力”査宛儿点头称是,“还阳禁咒使臣瞬间复活,也是在那时,天降雷罚便来了。臣又以寒江雪引了天雷入剑身,再将寒江雪插入了方尖碑的基座之中后面发生了什么臣便也不知晓了。” 众人听罢査宛儿的叙述,终于得知了那日的完整经过。 顾晏池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査宛儿,最终却还是向梁帝开口道,“如今长风渊已经在加紧安抚亡者家属,只是陛下……郡主…应当如何处理?”梁帝沉默着敛了笑意,一时没有回答。 査宛儿见众人沉默,想了想开口道,“陛下,微臣此番进宫其实正是为了郡主之事。”梁帝抬眼看着她,“爱卿有何想法?”査宛儿叹了口气,“郡主此番酿成大错微臣不想为她讨饶,就连微臣的小命也是差点就丢在了她身上。” 她缓了片刻又复开口,“可是陛下,西梁可以没有贺白郡主,但是西梁百姓却不能没有神女。”顾晏池诧异看着査宛儿,见她又道,“此次长风渊之事除了极少数的几人,并没有其他人知晓究竟事出何因。 如今多事之秋,诸国各地不断涌现出妖邪作祟,郡主一命或许无足轻重,可是西梁百姓之命却是重担。不如就让她将功补过。秋祭大典需她主持,待祭典过后便让她随行祭司出京巡查各地阵法封印。 郡主久居京都,未曾真的见过人间疾苦,妖魔横行。她当好好出去历练一番,勤加修行。心志不坚,功法不强,又如何有能力在真正危难之时以身报国。” 梁帝思考了很久,最终同意了査宛儿的提议,几人后来又将秋祭大典的事宜商讨了一番,随后才拜别梁帝。出了未央宫,顾晏池喊住她,“多谢你为贺白求情。”査宛儿却摇摇头,“殿下不必谢我。我此番不是为她,当然了,也不是为殿下。” 査宛儿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继续道,“她一个受万人敬仰的神女凭什么闯了大祸就敢缩头乌龟似的想要以死谢罪。”回身看了一眼顾晏池,“死是这世间最容易的事,活着才是煎熬。我们这样的人,不是平白活的,自然也不能轻易死。如有一天时机需要,她便不想死我可能也会送她去死。” 她顿了顿,”是以殿下不必谢我,殿下还不明白吗,我可从来就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善类。”査宛儿回过身继续走,“替我给她带句话,好好活着赎罪。别教我看不起她。”顾晏池沉默的立在原地,看着月无异错过自己的身子跟着査宛儿朝前走远了。 “没想到你竟爱屋及乌至此。”月无异跟上去笑着摇摇头,査宛儿皱眉,随后一掌重重的拍在月无异身上,月无异吃痛,“嘶……你这恶女!”査宛儿继续迈着步子,一边走一边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月无异收了笑淡淡答道,“不是你说我洞察人心么。”査宛儿低头笑着,“月无异呀月无异!你还真是不懂女子!”月无异心头一跳,两步追上前。 “我对景王殿下自然是有好感的,但是这些日子我也发现了,我与景王殿下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们脾性太不相投了。虽然最初我就感觉到他或许心里喜欢的是贺白,但我所求又非是要嫁给他,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只是经过这次的事我却突然发现,我对他不过是藏着些经年少时未了的心愿罢了。因有一些执念便误以为是钦慕,我虽没有真正喜欢过谁,但在他舍命救贺白的时候我也没有感到难过,我想这样的,应当不算是喜欢。” 月无异晃了晃神,“那你说喜欢应该是什么样的。”査宛儿不耐烦的想要怼他,扭头却看见他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她呆呆的咽了咽口水才道,“那我怎么知道?!”说完不再理他继续走了。 月无异看着査宛儿缓缓而行的步子,转念回忆起那日上山巅她浑身是血的躺在残破的阵法之中,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从头到脚整个凉透了。他冲过去先于査谨修抱起她的身子,她整个人没有一丝温度,软的不像话,一点声息也没有。 月无异只觉得自己胸口痛的不能呼吸,心里一会儿极热一会儿极冷,背后一下子就湿透了。托着她,看她安静沉睡的面容,他抹掉了査宛儿脸上的血污,还是那样长那样可爱的睫毛,如今却一动也不动了。 月无异摇摇头,甩掉脑子里当时的情景,快步追上去,“神官大人好生将养,这次为了救你本君可是舍了一身清白。你可得好好谢我才是。”査宛儿白了他一眼,“月无异,你这人什么都不好,就是脸皮厚这点算的上是个人物。” 第53章 前尘往事 半个多月后秋祭大典如约而至,贺白跳了祭祀之舞为长风渊已故的百姓超度,査宛儿的提案经过祭国司琢磨、修改也得到了陛下的同意。之后不多久,贺白就拜别了亲友与京都百姓随着巡查的祭司们离开了京都。 送别了贺白,査宛儿的伤也好了差不多六成,她有些诧异这一次的伤居然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好起来。最奇怪的是,之前被魇兽所伤之处明明瞧着都好了可还是偶尔会隐隐作痛。 如今秋意正浓,京都的木樨花全开了,休沐的时候她带着査谨修邀上夏亦与月无异打花,途中碰上顾晏池与晏子殊,便又再抓了两个壮丁。晏子殊一直有些忌惮査宛儿,他自魇兽之事回家后便病了好一些时候,病中反反复复的想了当时的情形,后来总算觉查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后才明白过来,当时自己应该是被忽悠了。自此他对这个给他下套的神官大人是没什么好感的。 依次在几人府上霍霍完,最后又回天师府里继续采木樨花,査宛儿自己靠在石桌旁指手画脚,査小玉过来送点心,笑着打趣众人,晏子殊愤慨的说道,“你喊我们来打花,自己倒是坐的稳稳当当。” 査宛儿剥了几颗烤白果送进嘴里,“这可如何是好,谁叫我是伤员呢。世子爷,别偷懒啊。赶紧的。”査小玉掩着嘴笑,“几位大人、殿下还是紧着些时辰,不然夜里怕是要掌灯忙活了。” 査宛儿对査小玉一笑,“妹妹这个主意不错!深得我心。”査宛儿与査小玉这些日子相处的也还不错,査小玉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个姐姐虽然总是有些心思难料,手段也是变幻万千,但是对自己人和朋友还是很好的。原先的担忧渐渐也就放下了。 晏子殊负气的解下掖在腰间的袍子,“神官大人真真是好生厉害,不愧是八岁就能当街杀人的狠角色。”众人听罢皆是一愣,査宛儿也是瞬间沉了脸色,她拍了拍手上的屑子,起身凑到晏子殊跟前,突然露出了有些阴森的笑容。 “所以晏世子最好乖一些,莫要落在我手上。我八岁就敢当街诛杀尚书之子,如今我十九岁,再杀个世子什么的也不是做不出来。”晏子殊吓得后退几步,“你!你……哼!”看着晏子殊吓跑的背影,査宛儿低头收了笑意,众人神色各异,不敢插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片刻后査宛儿继续坐回去剥白果,脸上的笑意也回来了。“我说你们别停手呀!今年冬至可就等这一口了!” 又几日后的一日,査宛儿与夏亦约着去临烟阁吃酒,不想菜才端上桌就听见了顾晏池的声音,“小殊,前几日之事你应当去向神官大人道歉。” “我不去,我又没说错什么。” “即便她确实当街杀人,但她也帮过你救过你,她杀的是有罪之人,她救你也于你有恩。” 旁边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另一个声音响起来。“此事说来,倒是与我们二人有些渊源。” 査宛儿一听,这不是月无异吗? 另一厢的三个人喝着酒细细聊起了此事,“景王殿下可还记得十一年前你第一次离京去驻守潼关那次?那次我赶着出城,路上将一个八岁的女娃娃托付给你让你务必亲自送回天师府。”顾晏池认真的回想了一下,还当真是有这么一回事。“那小姑娘就是査宛儿?”月无异点点头,“不错。正是她。” 査宛儿瞬间惊的打翻了酒杯,所以当年,是月无异救了自己,又将自己托给了景王?“可此事与她当街杀人被贬出京有什么关联?”晏子殊不明所以。月无异喝下一盏酒,懒洋洋的靠着栏杆。 慢慢解释,“几日后我回京便听闻了天师府小姐当街诛杀两位尚书公子之事。这件事当时轰动了全京城,时至今日也有不少人知晓此事,不过现在没几个人知道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为何如此。” 他又再喝了一口,“听闻当年她初到京都,被国师大人拘在府中,许是无聊又许是贪玩儿,是以带着个婢女翻墙溜出门去重元寺游玩。谁料路上跟婢女走散了,她因此在路上遭了歹人绑架,我去京郊大营寻我父亲的时候恰巧遇上就顺手救了她。但她的婢女却一直到处寻她,直到夜里遇上尚书家的公子,那两个斯文败类见婢女长得貌美起了色心便将人给辱了。” 顾晏池与晏子殊皆是一愣,又听月无异继续道,“那个婢女被辱之时反抗的厉害,尚书公子失手就将人弄死了。听说第二日被人发现的时候,衣衫不整的在巷子里凉透了。” 听到此处,査宛儿不小心捏碎了手中的杯子,血顺着碎了的瓷片蜿蜒而落。夏亦脸色担忧的去握査宛儿的手,査宛儿此时却仿佛回到了她永生难忘的那一天,她看着从小照顾自己的婢女落得如此下场,悔恨,愤怒,心痛,霎时溢满了心头。 她问了很多人,才查到犯事的是尚书家的公子,随后她将这事告到大理寺,当时的提司不敢得罪尚书,草草打发,说是死了个奴婢罢了。她却一遍又一遍的解释,香儿不是奴婢她不是贱籍,依照律法,贱籍与普通百姓的地位毫不相同,判罚自然也是不同。 但就算如此这事也还是不了了之了。她求告无门,父亲不在京中她不知道还能找谁,最终只能亲自找到了那两个人渣,她想着若是他们诚心认错,乖乖伏法那也算是给了香儿一个公道。可是那两个畜生非但不认罪,还极其猥琐的在她耳边描述自己是怎么侮辱香儿的。也就是那一刻,年幼的査宛儿彻底崩溃了。最后她当街诛杀了两个没用的畜生。 讲完这些,顾晏池与晏子殊都沉默了。月无异叹了口气,“你们知道她之后做了什么吗?” 月无异又给自己满上酒,査宛儿也给自己换了个杯子满上酒,一口就饮尽了。后来她将那两个畜生的魂魄招来,投进了罪魂之塔。 罪魂之塔是由她父亲监管的一处刑牢,里面关的都是罪大恶极穷凶极恶不可饶恕之人的魂魄。锁在这里的往生者,无法投胎,时时刻刻受着煎熬与惩罚。唯一超脱的办法就是诚心的悔过,认罪之后受罚十年方可脱离。 这座监牢管控的十分严密,塔门由她爹爹亲自封印,开启的钥匙一把在李司长手里一把在她父亲手里。“那她……怎么进去的?”晏子殊咽了咽口水问道。査宛儿霍的推开门,三人吓了一跳,査宛儿却毫不在意的拿起他们桌上的酒壶仰头就喝,“后来我刺了我心头之血来破除封印。我是你们国师大人的亲生女儿,再没有比这点血脉更好用的了。” 喝完酒她砸了酒壶,“所以我再次提醒各位,不管是八岁还是八十岁,我査宛儿要杀谁,从来不管什么天高地厚。”说完看了月无异一眼,皱着眉摔了门便走了。夏亦哆哆嗦嗦的赶紧跟上前。 待结了账追出临烟阁已经没了査宛儿的踪影,月无异跟着追出来,见夏亦一脸茫然安慰了一番让她先回去了。随后月无异就着月色骑了匹马去了城郊,他心里不由的叹了口气,这件事应当是她心头抹不去的一道伤。 京郊的墓园在月色中静静伫立着,月无异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座碑前找到了査宛儿。査宛儿靠着碑旁的木樨树坐着,月无异便跟着在她身边坐下,没有说话。査宛儿也静静的闻着空气中的桂花香,明明是那样暖暖的甜滋滋的味道,可她却觉得嘴里全是苦味,当年的罪人已有两个得到了惩罚,可是她自己呢。她的业债要怎么还? 不知不觉,査宛儿好似睡了过去,脑袋一歪就靠在月无异肩上。月无异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轻轻伸手挪了挪她的身子让她靠的更舒服些。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呼吸里还带着之前喝过的酒香。月无异低头轻轻碰了碰査宛儿的眉头,肩上的人无知无觉,一动未动,月无异按下狂跳的心,看着月色出了神。 ……… 后来晏子殊当真上门去给査宛儿道了歉,她有些诧异,没成想这个臭小子倒还有几分气节。査宛儿自然是不会与他计较什么,她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又过了一个多月,査宛儿收到了业山派掌门的书信,掌门在信中问起药炉之事,也说起另一桩事。 南洋的国师一门突然暴毙,一府几百口人一夜之间全部陨灭,府中正院里出现了一个巨型的法阵残迹,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消息封锁,诸多细节无从得知。业山已经派了林忽岚去南洋调查,她师父也秘密出行了。 此事太过严重,业山派不得不介入。査宛儿搁下信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发颤。她当即便研磨提笔想要修书一封寄给她父亲,可信写到一半她又很犹豫。脑子里乱糟糟的,她起身出了府去城郊跑了两圈。 回家的路上査宛儿还是心有余悸,这件事此时整个西梁应当只有她知晓,而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是无法预计的,她心知这件事不可轻易告诉任何人。她心里堵得慌,不知不觉走到了云中侯府。正巧遇见霍青山办完事回府。 霍青山笑着行礼问安,“神官大人怎的突然到访?是要找君上吗,君上他还未归,您不若先进府用些点心,君上他应当快回来了。”査宛儿骑在马上并未下来,她笑着摇摇头,“我也没什么事,路过便来看看罢了。既然云中君不在我就不进去了,你也回。”说完打马走了。 霍青山回府进了书房将门关好,“君上,方才在府门前遇上了査姑娘,她看样子似乎有些心事。”月无异放下手里的书信,“你没请她进来?”霍青山摇摇头,“请了,我说君上还未归家请她进来用些点心稍等。但她说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走了。” 月无异呼出一口浊气将手里的信递给霍青山,霍青山看完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后将信还给了月无异。月无异将信纸点燃,神色凛然。“授神意者四族往后便没有四族了。” 霍青山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月无异心里也乱成一团。四国四个家族,几千年来皆授天意为国家任命君王,更以除魔卫道护佑百姓为己任。这可是一国之本。西梁凌家,南洋上官家,东陵容家,北齐刘家。这四家是天定的皇族,世世代代的君王都由天神授意从中选定君王。 可如今南洋授神意的慕家一脉竟然断了!南洋现下虽正是盛期,可洋帝毕竟年迈,如今传达天意的国师一族覆灭,此事若被天下人知晓不知要乱成什么样。一夜之间,究竟谁能有这样的本事除掉一个这样的家族? 灭族之灾……实在叫人唇亡齿寒。世间规则已行几千年,没有人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规则被打破,这世间会变成怎样一幅光景。月无异想了很久,最终神色严肃的对霍青山道,“给那边的递消息,加紧监控洋帝的动态。银谷关也去封信,让杨宇加紧练兵。”霍青山一愣,“君上,要打仗了吗?”月无异浑身热血躁动,他站起身朝外走,“机不可失。” 第54章 相互试探 出了云中侯府,月无异便一路朝着天师府策马而去。跟着婢子入了流苑见査宛儿正在舞剑,这剑招既陌生又眼熟,不是业山派的,也不是査家的。“大人好兴致。”月无异在一旁坐下喝着茶,吃起了点心。査宛儿闻声停手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听青山说你去府里寻我,我便过来看看你。”査宛儿走过去也拿起影青的小盖碗喝了口茶,“我天师府如今真是没什么规矩了,君上到访竟无人通报。”婢子在旁边福了福,“是少爷让奴婢带君上过来的,奴婢知罪。” 月无异笑道,“你那弟弟倒是比你讨人喜欢。”査宛儿不置可否的挑挑眉,“我生的这样美,功法又如此高,我还需要特意讨人喜欢?”月无异闻言笑出声,一旁的婢子也跟着捂嘴轻轻笑起来。 “你刚耍了什么剑法,看着诡异的很。”査宛儿见他聊起剑法,面色得意,“君上看我这剑法如何?”月无异手指敲着石桌很是认真似的思考了一番,“招式诡变,难以捉摸,既有灵家的缠绵,也有夏家的刚毅,还有霍家的肃杀。但是太杂了,倒失了几分精密。”査宛儿拣了颗果子扔他,“你倒是眼尖。” 月无异接下果子尝了一口,“真甜。”査宛儿翻了翻白眼,随后却又突然神色踟蹰的低下了头摆弄起手里的茶碗。“月无异。” “嗯?” “若是株洲起了战事,你是不是就要去娘子关了。” 月无异拿杯子的手搁浅在半空,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好好的哪来的战事?”査宛儿看着月无异沉默了许久,“随口说说罢了。只是突然想到三年前丢了株洲两座城池,当时若非你临危受命,带着兵马从银谷关彻夜赶路支援,许是娘子关也保不住了。” 月无异听她说起这些,一时间心里也有些沉重,株洲一役,是他的遗恨。月无异拳头捏的发白,沉下声音道,“五万兵马,尸横遍野。此仇不共戴天,终有一日是要血债血偿的。” 査宛儿难得见到月无异认真的模样,但是她却有些不忍看。“国之利益于我们修行之人而言并无正邪之分。但起杀戮,皆是罪孽。可是作为西梁子民,我也只会为西梁祝祷。我与妖魔邪祟斗法这么些年,常常会觉得这人心比妖魔可怖的多了。若这世上再无战火该多好。” 月无异淡淡的笑她说傻话,“人心大抵比妖魔更贪婪,没有的时候想要有,有了之后又想要更多。无休无止。” 査宛儿放下手中的盖碗直直的盯住他,“战争于云中君而言,究竟是什么?”月无异抬眼回看査宛儿想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开口,“这个问题太难了,我尚且还未有答案。我于沙场上见过太多屠戮与毁灭,战败之地,人便也不再是人,甚至比之牲口也不如。” 査宛儿静静的听着。月无异心中有些瑟瑟,他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绝不会再让西梁百姓落入那般任人宰割的境地,若有可能,我愿辅佐陛下……开万世之太平。” 査宛儿听罢愣了愣,随后沉下一口气对上月无异的眼神,“月无异……这天下要乱了。” 月无异不知她为什么那样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但从她刚刚的话里,月无异隐约觉得她极有可能是知晓了南洋之事,出了这样大的事业山派必然收到了消息,或许业山派已经将此事传信给她。 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一旦南洋天师府湮灭的消息放出,南洋必定大乱,到时出兵正是最佳的时机。三年休养生息锻造兵器,勤勉练兵,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査宛儿没有将南洋之事告诉父亲,也没有下定决心要告诉梁帝。 师门的密令,她是作为小业山的査宛儿接收的。她若是放出了消息,战事一起她便算是违逆师门。她想着,西梁定是有别的办法得知这个消息的。各国密探往来千年,秘密也未曾真的瞒得住多久。这人间事,一旦发生了,便总有露出蛛丝马迹的那一日。 月无异突然起身走到她跟前拉过她的手便走,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査宛儿一定是知道了更多的秘密方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一个南洋,以她的心性何以至此。或许她得知的消息可成为一切的突破口!他想要的从来就不只是收付失地这么简单,他想要开万世太平!要天下皆臣服于西梁!要这世间再不起战火!要这世上的人再不流离失所,低贱入泥土。 査宛儿惊了一跳,“你做什么?”月无异不多言,拉起她出府,先是自己跨上马,随后又一把将她也拉了上去。査宛儿心说这人发什么疯!“你再胡来我可要还手了!”月无异没有像以往似的笑着打哈哈也没有油嘴滑舌的找借口,而是无比认真的看着她道,“我带你去个地方。”随后夹着马跑起来。 月无异带着査宛儿策马跑了很久,终于来到了一座山丘上。说是山丘,其实已经铲光了所有的植被,整片山头上皆是一座一座冰冷的墓碑。有些刻着名字,有些连名字也没有只刻着一个年岁。 他将査宛儿抱下马,来到碑前指着其中一个道,“徐怀瑾。我的副将。三年前战死之时不过二十九岁。”査宛儿看着他,他却放眼正片墓区,抬手又是一指,“冯子星,是个斥候。擅长使双刀,性子乐天豪爽。战死之时,仅十八岁。” “这里是西梁将士们的归宿。那些没有家人收敛的都葬在此处,他们的家人大多也死在战火中。”说完他看着査宛儿突然郑重一拜,“如我这般长于沙场的西梁儿郎若说没有野心那定是假话,我不瞒你,我已知晓南洋之事了,可是仅一个南洋国师府覆灭是根本不可能一统四国的。神官大人,你可愿助西梁平定四海,天下归一。叫这世间再不起战火,让百姓再没有无谓的流血牺牲。” 査宛儿听完月无异的话,神色凝重,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月无异并没有扶他,她也无法如往常一般笑出来,她脑子里飞快的想了很多,她心中藏着一个可怕的秘密,她一直想要查清的也是这个秘密背后究竟还有什么可怕的灾祸。 这个秘密或可说能招来灭顶之灾,要应对这样的情况以她作为天师的立场能做的太有限了,但是月无异说的话让她生出了别的想法。或许他能为她所用。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她还需要更多的筹划。 月无异脸上笃定的坚毅与肃然实在叫她有些动摇,她从来看得清他那副温和的暖意笑脸之下,是另一幅面孔。他是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少年将军,月家为西梁付出良多。他与自己一样,经历了太多的杀戮与生死。所谓君子之风,温润如玉,不过是他敛尽了锋芒的假象。 在这世上,弱者是没有好好活着的权利的。强大的敌人永远怀着贪婪轻慢之心,他们会寻找一切机会欺压你,践踏你,侮辱你,诽谤你,铲除你。那些自诩的正义,背后往往都藏着肮脏的阴谋诡计。落后就要挨打,西梁当年之殇,今下之忍,究竟何时才是个头呢……弱者真的就不配活着吗? “我是西梁的神官,但我也是业山派的弟子。我无法背弃师门与我心中所持之道。不得不说,君上这一招对我也很是受用,我也很希望有朝一日西梁能挺起脊骨,不再仰人鼻息。天下的百姓皆能够安居乐意,不再与骨肉至亲分离可现下我着实没什么可说可做的,不过……我可以许你一个秘密,一个或许足以倾覆天下的秘密。待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月无异苦笑着,好一会儿才直起了身子,他轻声道“我是真心的。”査宛儿听完倒是真的笑了,“月无异,你我这样的人,何以敢说真心二字。” 月上梢头的时候二人打道回京,路上走的慢,月无异虚虚将査宛儿圈住抓着马绳。“你那个秘密当真那么厉害吗?” 月无异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嘴,査宛儿嗤笑,“呵,说出来能吓死全天下一半的人呢。” 査宛儿比了个夸张的手势,月无异见状笑了笑,“那你当初得知的时候吓着没有?” “吓啊,怎么不吓!只是我胆子大没吓死而已。” 査宛儿叹了口气。 “那……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月无异又再问道,査宛儿想了想,“我不知还有没有旁人知晓,不过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月无异听了心情有些不错,“那我岂不是第一个从你这儿得知此事的人?”査宛儿一脸诧异,“你也还没知道啊!” 月无异却并不赞同,“但我是第一个你愿意说与我听的。”査宛儿开玩笑的嘀咕,“我原来是想过要不要告诉景王殿下的但……”月无异听见景王二字瞬间脸就黑了,他停下马将査宛儿丢了下去,“神官大人,在下突然想起有要事需办就不同你一道回京。大人自行回京,再会!”査宛儿话没说完瞬间傻了眼,朝着面前扬尘而去的月无异大喊,“月无异!你给我等着!” 第55章 凉州尸瘟1 一个月后京都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也是在这一天,封家的判决下来了。拐带案落幕,被拐的女子只有七成被救,其余的几乎都已经殒命。这案子是顾晏池收的尾,涉案之人众多,还有几人尚未伏法。封家被抄,家主因月无异当时的承诺,陛下留了他一命被罚入祭国司关押,每日受鞭刑,且每日需得花一个时辰教导祭司功课。 封家其他人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一个传承千年的家族就此陨落了。査宛儿去狱中见了封长眠与肖云一面,也将家主的判决告知了二人。封长眠看起来神色自若,只是苍白的脸也显出她已经油尽灯枯了。 肖云在得知了师父的结局后笑了笑,“他倒是没有食言。”査宛儿心情算不得好,觉得实在有些可惜。“你们二人三日后都会被处死,由祭国司的祭司们行刑。我会亲自为你们超度。”封长眠觉得这样已经很好,肖云却有些嫌弃,“我可以选别人么?” 査宛儿冷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行刑那日下着大雪,待一切结束后査宛儿心中藏着些郁气便邀了夏亦等人来天师府吃酒,顾晏池送了她两盆十八学士,她命人将花盆摆在了廊子里,随后取了她两个多月前酿的酒。“喏,这就是扶樨九里歌,我亲酿的酒可不是人人都有机缘尝的。”晏子殊舔了一口,果真美味香醇,淡淡的酒香中带着浓浓的桂花气味,闻起来就带着甜味儿。他才喝了一口,便眉眼都笑开了。 査宛儿见他那副样子笑道,“我可没让你们白忙活一场。不过你年纪小,饮多了伤身,尝尝味道就行了。”几人笑着围炉闲扯,夏亦很是狐疑的问了一嘴,“怎么没见着云中君?他不是一直等着你的酒喝吗。那日也是他打的最卖力了。” 査宛儿心不在焉的想着两个多月前两人结了梁子,自那之后他好似挺忙的,想必是为了即将到来战事。“云中君贵人事忙,我又怎好打扰呢。” 顾晏池抬眼看她,似是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你们往日里看着很是要好,他应当不会觉得打扰。”査宛儿打岔着对他嫣然一笑,“我与殿下看着也很是要好,那殿下可怕被我打扰?”顾晏池听了一呛,连连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査谨修在一旁笑了,“阿姐跟我最好,我不怕被打搅,那阿姐以后去哪儿都把我带着。” 晏子殊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谨修你也太黏你姐姐了,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娶媳妇啊。”众人笑起来,査小玉也跟着打趣,“看样子晏世子是想成家了。”夏亦附和道,“小殊看上哪家姑娘了,我们替你参详参详?”晏子殊脸都被众人挤兑红了,有些羞恼生气,“我说査谨修呢,你们扯我做什么!” “哈哈哈哈…”几个人就这样喝酒赏雪,好生惬意。 而云中侯府此时的气氛就不太乐观了,霍青山看着自己主子黑了一晚上的脸,只得提议道“今日中宫赏了几盆唐梅,君上要不要送去天师府?”月无异冷笑着抬眼看他,“你要不要把我这云中侯府都搬到天师府去?”霍青山住了嘴,不敢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就听一旁那人咬牙切齿的蹦了一句,“没良心的小狐狸。” 霍青山叹了口气,心说自家君上向来诡计多端啊不是,是足智多谋,笑里藏刀啊…不是,是笑容和煦,怎么就总在官神大人面前一败涂地呢?月无异看了一个时辰的书,霍青山承受了一晚上的低气压。明明室内银碳烧的正旺,但他分明察觉到了一阵一阵的寒意。他站的腿有些发麻,稍稍动了动身子,犹豫半晌才开口心虚的说道,“君上,茶水冷了,我去给您换壶热的。” 月无异一动不动继续看书,没有搭理,霍青山只好默默的拎起茶壶快速的退出了书房,刚出去没一会儿又兴冲冲的跑了回来,月无异很是不悦的皱眉,“跑什么?规矩呢?” 霍青山喘着气,抬起手扬了扬手中的酒壶。“殿下,院子里看见的!”月无异疑惑的接过来一看,影青缠枝莲刻花的酒壶上贴着小小的纸笺,上面以隽秀的小楷写着:扶樨九里歌。 月无异忍不住露出淡笑,霍青山也偷偷低笑出声。月无异闻声立马皱了皱眉板起脸正色道,“今日宫中送来的唐梅呢?” 霍青山心领神会,赶忙拱手作揖,“属下这就去安排!” 夜渐渐深了,雪还在下着。送走了夏亦等人査宛儿让婢子们都去歇了,自己则靠在塌上翻着话本打发时间。月无异是翻墙进的流苑,后面跟着的霍青山手里抱着两盆唐梅。査宛儿听见动静,还以为有那么想找死的贼人呢,她的院子也敢闯。结果出门一看就见雪地中站着一位身着玄色的银发男子。他迎着雪花负手而立,连件风衣也没有穿。 査宛儿被气笑了,“不通传也就算了,现在连院子都靠翻得了。云中君真真是毫不把下官的剑放在眼里了!”月无异也不说话,静静的看了她两眼,随后点头示意霍青山搁下唐梅花盆就又翻着墙走了。 査宛儿无语至极,上前看了看那两盆唐梅嫩黄的颜色却甚是可爱。最终啧了一声将唐梅搬了一盆进屋放在窗台上,另一盆打算明日交待婢子移栽到她院子的小花园里。她回屋也看不进去话本了,吹了灯翻身上床,闻着唐梅清冷的香气想着明日下朝定要拦着月无异好好收拾一番。 可惜第二日还没等她去堵月无异就在祭国司得了命令,贺白用了她的通讯符告知她凉州爆发了尸瘟,起先只是一个小村落里有人感染,被感染之人皆变成了嗜血行尸,白日里不得见光会陷入沉睡,但到了夜里就如疯了一般见人就咬。 此事被察觉上报县官之时已经很是严重,到当下,凉州已经有两个县沦陷了,上千号人暂时被符纸封在县城内。她匆忙赶过去,最先爆发的那个县城已经破了封,向周边县城扩散了。凉州州官如今调集了整个州的天师赶过去,可是情况依然不乐观,那些感染者似乎开始已经变异,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好对付。 李司长当即命査宛儿带人前往凉州支援,査宛儿回府匆匆收拾了东西,临行前她鬼使神差的给月无异留了一封信,随后命婢子送去云中侯府。等到月无异离宫回府便见霍青山拿着信匆匆来找他,“君上,神官大人有信。” 月无异顿了脚步皱着眉接过信,“可有交待什么事?”霍青山摇摇头,月无异摊开信纸往府中走着,信写的很简短:凉州尸瘟,边关易变。月无异捏着信停下脚步想了片刻,沉声道,“她人呢?”霍青山答道,“信是神官大人的贴身婢子送来的,那婢子说神官大人已经出城了。君上,可是出了什么事?”月无异脸色低沉当下立马返身往外走,“备马入宫。” 凉州地处边境,旁边紧靠着的就是北齐锦州,天门关便是西梁与北齐最重要的一道防线。月无异入宫前去景王府叫上了顾晏池,路上他将信递给了顾晏池,顾晏池想了片刻,“西梁从未出现过这种瘟疫,倒是听闻早年北齐曾出过类似的乱子。”月无异点点头,“想必她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留了信。”顾晏池捏着信低声道,“她倒是信你。”月无异挑挑眉暧昧道,“毕竟是救命之恩,饶是没心没肺如她那般也总该多惦记着我些。” 顾晏池将信还给月无异,“她很机敏,也很果决。若是不做天师,参军上沙场大抵也能建功立业。”月无异笑了笑,“是啊。也不知道以后哪个男子三生有幸能娶她为妻。”他看了眼顾晏池的神色,试探着接这么了一句。顾晏池顿了脚步看着月无异一愣,觉着这样的话题他们不该私下议论,片刻后又恢复了沉默没有接话继续朝前走。 二人进了宫,梁帝此时正在与李司长商议尸变之事,见了二人之后又急召了兵部尚书入宫,众人一直待到深夜方才离去。第二日二人便在府中接了旨,梁帝命顾晏池速返潼关集结兵力,又命月无异带着兵符去凉州调动周边兵马待命。朝中一片哗然,尸瘟蔓延迅速,天门关确实不能有任何闪失。 北地如今因为尸瘟已经乱作一团,消息传的也很慢,京都之中亦是人心惶惶。凉州边境县城此时由天师带着百姓且战且退,已经有两三个县成了鬼城,大批的尸潮正深入凉州腹地。靠近凉州的几个大州都抽调了应天昉的天师赶往凉州,可即便尸变平息下来,若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凉州短期内毫无反抗入侵之力,为应对此番尸变凉州甚至调集了州兵前往增援。 李司长下朝时与三俩朝臣们并肩而行,兵部尚书有些诧异这件事竟然是査家的神官小姑娘最先想到的。李司长摸着胡子笑的很是欣慰,“明年开了春,下官也该是急流勇退了。”兵部尚书看了眼李司长,一时有些感慨,“西梁终归是要仰仗这些后生的。”李司长笑着点头,“后生可畏,乃我大梁之福。” ……… 贺白洗潋完又一批兵器时夜已经深了,复通县城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虽然边关抽到了三千将士,但是尸瘟扩散的极快,只怕复通县最终也难逃撤离的结果。她深感无力,看着难得晴朗的夜空想到,如果是査宛儿,她会怎么做。 査宛儿当初给她留的通信符如今所剩不多,若无重大事宜她都舍不得用。她洗了把脸,看了眼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裙,不由得失笑。“神女,兵器已经分发完毕了。”领兵的小将前来回话,贺白点点头,“天亮之后继续搜寻百姓,南城门一定要守住,万不可有一丝松懈。”小将领了命退下,她坐了一会儿才回营帐休息。再往后便是齐云了,行尸几乎已经进入了凉州的腹地。 第56章 凉州尸瘟2 査宛儿赶到凉州齐云县时,天已经黑了许久,鹅毛般的大雪也掩不去斑驳的血色之深。街道上无一行人,所有的铺子也都紧闭着大门。天太黑了,即便打着火把,可见也不过几射之地,凛冬的风夹着雪花带着湿寒的冷意覆上衣袍,査宛儿下马喘着气掸了掸一肩寒凉。“大人,夜渐深了,我们是否先找个地方过夜?”一个姓冯的祭司踢着马来到査宛儿身侧。 査宛儿看了看身后的众人,想着这一路跑的急,大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她朝冯祭司点点头,“带几个人去附近探探,看看附近可有适合过夜的地方。这里有过打斗痕迹,当心行尸出没。若是遇上了不要逞强,发信号。”那祭司点点头翻身下了马,又招了几个人打着火折子点了火把往黑暗里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前去打探的人竟无一人回头!査宛儿隐约觉得事情似乎不妙,这时她与众人皆是听见周遭某些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没有做声而是给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戒备,众人皆默默压住呼吸声,缓缓抽出法器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突然之间从一旁的屋檐一跃而起,猛得朝査宛儿扑上来!査宛儿身子一歪错开攻击,灵巧闪身一让,随即转身提剑迎战!然而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般简单,一转眼居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数十个行尸一拥而上很有章法的攻击他们。 这些行尸衣着褴褛,眼神僵硬,力气却奇大无比,他们即便被刀剑所伤也像毫无损伤一般没有知觉,被击倒后继续爬起身以极快的速度继续攻击。“斩首!”査宛儿忽而大喝一声。 众祭司一愣,在他们看来这些行尸还是保持了几分人样。京里来的祭司大多没有真的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有些下不去手。可这些家伙实在难缠的很,众人渐渐有些疲累。“大人,这些人到底是染了什么瘟疫?怎会如此?”一个祭司被扑倒在地,査宛儿冲上前一把拉开他,一剑削掉了那行尸整颗脑袋。 査宛儿命众人围成一个剑阵,随后趁机掏出了一把纸符。她将纸符一把抛出去,左手捏了个手诀,口中念念有词,随后纸符瞬间燃起,飞向那些行尸!行尸被业火烧的哇哇乱叫,渐渐的就没了声息。“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査宛儿看着燃烧的尸体冷静的答道。 此时一个受了伤的祭司来到査宛儿跟前,“大人……”他面如菜色,身子发了颤。査宛儿看着他被行尸咬过的手臂心里一紧,深呼吸了一番当即一挥剑就斩了下去。“啊!!!!”那祭司大叫着倒地翻滚,査宛儿抽了张符纸抹了自己的血然后封了上去。“等血止住好好包扎。”査宛儿神色抱歉,“对不住,只有这样或能保命。”众人呆愣了片刻,随后回过神去照看那位祭司。 在场的部分祭司是长风渊之祸时为她护过法的,对她的决断自然信服并无异议,但也有一些祭司虽知晓她的威名,却对她如此手段感到有些不满,刚被咬的伤口,完全没有考虑其他治愈手段就强行断臂,这种残忍的做法实在让这些常年呆在祭国司有些不谙世事的祭司感到难以接受。 “我知你们一时难以接受我的做法,但当下从之前了解到底情况看来,这些尸瘟的感染情况已经很是危急。你们若是无法当机立断杀伐果决一些,那便从齐云县撤出去,后方州县自有需要你们出力的地方。徒然留在这里不仅会增加我的负担,甚至还会白白丢了性命。“ 査宛儿回身正色对众人如是说道,“尸瘟必须控制在齐云县,不可继续蔓延扩散下去了。我之后的做法可能会更加残忍。” 査宛儿叹了口气,看了看那位被斩了左手的祭司“明日天一亮便派人送他回州府养伤,哦对了,要密切关注他的变化,谨防尸毒感染。” 说罢又抬头对众人道:“其余人,若有要留下的,我不管你们之前如何行事,但既跟了我出来,我便要对你们负责也要对凉州的百姓负责。同样,你们也必须服从我的命令,违令者…”査宛儿阴恻恻的看了众人一眼,“听说军营里,是斩立决。” 众祭司愣愣的看着査宛儿了,想起之前听闻这位神官历来的手段都很铁血,打了退堂鼓的也确实有那么几个,说明了打算退回州府,査宛儿也没有表现出不虞的神色,只是细致了安排了第二日撤退的事宜。 返回州城的天师需得沿路一城一结界,并且率领应天昉的天师们将每个城中的情况排查清楚决不能有一丝疏漏。此间之前出去打探的几个祭司也回来了,只是少了一个人。领头的祭司有些惭愧,査宛儿却拍了拍他安慰,“你已经做得很好,不必太自责。至于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冯姓祭司此时方才开口道,“大人,我在前面的院子里发现了百姓。”査宛儿眼前一亮,“带路。”众人跟着査宛儿一同前往那安置了幸存百姓的院子,院子里此时住着三十几个百姓,都是齐云县当地的居民。 百姓们见到祭国司的官服都很欣喜,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跑到査宛儿跟前很是乖觉的拉拉她的衣袍,“大人,您是来救我们的吗?”査宛儿低下身子露出安抚的笑容,拍了拍她的脑袋,“是呀,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别怕。”小姑娘原本还笑着的脸却在此时突然哭了起来,“大人…大人您救救我阿爹!我阿爹他生病了。”査宛儿顿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小姑娘的母亲赶忙上前来拉开她脏兮兮的小手,眼神里也尽是伤痛,“阿紫,别污了大人的衣裳。”査宛儿牵过小姑娘的手对妇人淡淡笑道,“夫人不必在意。”转头又对小姑娘问道,“你爹爹如今在何处?” “爹爹生了病,正跟其他生病的叔叔伯伯们在外面!大人,您能治好我爹爹的病吗?” 査宛儿愣了片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旁的妇人悄悄抹掉了眼角的泪水,“阿紫乖,大人们会治好爹爹的。我们好好的等爹爹病好了,就来接我们回家,好不好?” 小阿紫终于收起了眼泪,甜甜的笑着点点头,“那等爹爹好了,要爹爹给阿紫做糖葫芦吃。”査宛儿心下不忍,看着妇人将小阿紫牵了回去。她呼出一团白气,看着窗外的大雪心里一片荒凉。 院落里的百姓已经被困了十几日,如今连吃食也不剩多少了。査宛儿算了算他们带来的干粮,只怕是也挨不了几天。她找了个看起来能担事的来询问,这才得知齐云县如今应该还有其他的幸存者,只是他们不敢贸然出去寻找,只能躲一日算一日的度日。査宛儿想了想,吩咐祭司们将符纸封印在院子周围的各个角落。 回身看了看屋里的众人,皆是一副惊吓又疲惫的神色。“今夜我来值守,你们都去歇歇。明日天一亮我们便出去搜寻其他人,还得找些吃食衣物。”她对手下的祭司们吩咐,“先派些人去收集些木柴炭火来,这天太冷了,若是有人冻病了,之后撤离怕是也成问题。”祭司们领命下去。査宛儿在屋檐下生了火堆,靠着柱子发呆。 凉州的情况比她预想的更为严峻,此时连贺白也联系不上了。不知她那边现下情况如何… 那个叫阿紫的小姑娘睡不着,牵了几个同样睡不着的娃娃们有些害羞的靠近她。査宛儿察觉到有人靠近这才回了神,她对着几个小娃娃笑起来,“睡不着吗?” 小娃娃们点点头,脏兮兮的脸色露出些淡淡的红晕。査宛儿朝他们招招手,“过来坐。这里暖和。”小娃娃们见她如此亲和,脸上立马泛起天真的笑意,贴着査宛儿在火堆旁坐了下去。 “大人,您是从哪儿来的呀。”一个瞧着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儿打量着査宛儿怯怯的开口问道,他从来没有见过神官大人这样好看的人。母亲跟他说,这位神官大人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是为了救他们专程来的。査宛儿笑着不答反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眼神亮亮的,“我叫子鱼!夫子的子,好吃的鱼的鱼!”査宛儿闻言笑出声,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小鱼儿,嗯,是个好名字!” “我是从京都来的。”査宛儿停下笑,轻声的回答着小娃娃的问题。小鱼儿歪着头想了会儿,“京都…京都…是不是很远?是不是比凉州州府还要远?”査宛儿点点头,“是啊,比州府还要远呢。” “那京都好玩儿吗?京都里有好吃的糖果子吗?”另一个小娃娃见阿紫和小鱼儿都与査宛儿搭上话了,也就壮着胆子开了口。査宛儿想了想,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她神神秘秘的打开袋子给小娃娃们看,“这是我家妹妹做的桂花糖,你们尝尝?” 小娃娃们有些迟疑,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可是不妥的很。但是看着査宛儿温柔美好的笑脸,几个人还是有些跃跃欲试。“没关系,尝尝。”査宛儿鼓励道。 小娃娃们都很乖巧,一人只肯拿了一颗糖。塞进嘴里之后,瞬间就被桂花香甜的滋味征服了,他们霎时便觉得这位远方来的神官大人可真是个仙子啊。不仅长得漂亮,声音温柔,还带着好吃的糖果! “大人大人,您给我们讲讲京都的事情!”査宛儿也往自己嘴里塞了块桂花糖,然后想了想,“嗯…京都啊…京都呢比齐云县要大上不少,往来的人也很多,除了各式各样吃的东西,还有许多杂耍的艺人沿街表演。” “我见过我见过!有一回儿我跟着爹爹去州府送货,就见过表演杂耍的!可有意思了!”小阿紫扬着声音比划起来,旁的小娃娃们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随后査宛儿又给小娃娃讲了些京都里的新奇事。说着说着,小娃娃们就靠着她渐渐睡着了。她脱下身上的风衣将几个孩子盖好,看着他们天真无邪的睡颜,査宛儿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有一年冬天,也是下了大雪。她下了早课之后便拉着二师兄一道出门堆雪人,大师兄看着他们,一边担心二人着凉一边又很是无奈的帮忙。后来用过晚饭,査宛儿总担心着雪人,不肯乖乖回去睡觉。 于是师父便也在廊下生了火堆,陪着她看雪人。后来二师兄和大师兄也来了,师徒四人挨在一起,师父还给他们讲了许多业山派的秘闻,说是秘闻,大多不过是些弟子好笑的糗事罢了 第57章 凉州尸瘟3 一夜过去,大雪终于停了。灰蒙蒙的天色依然还是带着些叫喘不过气的阴沉,昨日半夜小娃娃们的父母便将他们各自抱回去了,第二天一早醒来,几个人都兴冲冲吵着要去找神官大人,小阿紫的母亲笑着给孩子擦了脸。 “大人已经出门办事去了,你们几个呀乖一些。”几个孩子听见査宛儿已经出了门不由得有些沮丧。各家的父母们看着孩子有些发笑,又出声安慰,“不过大人走之前给你们留了礼物,喏,就在院子里,你们自己去瞧。”娃娃们一听顿时又兴高采烈的笑起来,随后急忙朝着院子里跑去。 来到院子里,便见一个一人高的雪人正立在雪地中,雪人有着树枝做成的双手,又以木炭画了眼睛鼻子,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大家开心又惊讶的鼓掌,围着雪人蹦蹦跳跳。院子里难得的有了一些喜悦的气氛,大人们也被孩子们感染着,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小鱼儿上前摘了自己的围巾给雪人带好,还一本正经的说道,“不能让大人的雪人冻坏了!”大人们听了都是哈哈大笑。留守在院落里的祭司们也被孩童的稚气逗笑,想着神官大人虽然看起来严肃又冷淡,但其实倒个内心温柔之人。 另一头出了门的査宛儿将人分为了两组,一组搜救百姓,一组收集物资。她很是仔细的吩咐了众人,排查院落附近可有行尸藏匿。众人得令,便在街口分开。 査宛儿带着人搜寻其他的幸存者,但这齐云县着实不是个小地方,一天过去也没能跑完多少街巷。路上遇上了几波行尸,如今这行尸已然不会在白日里入睡了,虽然还不敢直接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但在阴暗处已经可以如常行动。 见天色越发黑沉了,査宛儿最终还是决定先行返回,路上在一个院子里看见了一挂冰糖葫芦,想着昨日听小阿紫提起过,不由得笑着摘下几根打算带回去给几个小娃娃。回程路上还算顺利,一路行至院落门外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极重的血腥气味,査宛儿顿时脑子就懵了,身后的祭司们也隐约有了不祥的预感。 査宛儿跑上前一把推开了半开的院子大门,半残的纸符因着这一推,颓然的落到了地上。进了院子,目之所见全是一片血色,那个她堆在院子正中间的雪人上还围着小鱼儿的围巾,上面也满是血迹。而雪人的旁边,正是小鱼儿被母亲拢在怀里的尸体。 査宛儿瞬间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开的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傻了片刻,立马提剑冲进了堂屋,糖葫芦从她手中滑落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那鲜红的果子却如雪地里绽开的血花一般颜色,刺的人眼盲。 堂屋里行尸还在啃食着身体,那恶心的咀嚼声印在耳畔,她感觉自己的整颗心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又涨又痛,眼里忽而升起水雾,一时间竟迷了眼。脑子里闪过昨夜里小娃娃们一张张天真又喜悦的笑脸,脏兮兮的,可爱的,充满希望的。 身后的祭司们也回过神来赶忙跑进去。屋内一片狼藉,几乎没有一点活人的声息,地上行尸与人的肢体交叠在一起难分彼此,査宛儿手起剑落,一一将他们斩杀。随后他们又赶到了后院,査宛儿看着后院树下露着一小节嫩绿的衣角,她心头一喜,“小阿紫!” 她快步冲上前,却在来到近旁时看见小阿紫痛苦的一张小脸,浑身是血的被一只行尸啃着右肩颈,口中还断断续续的低喃,“阿爹阿爹阿紫好疼” 査宛儿一剑斩了行尸的脑袋将阿紫揽在怀里,她扔下剑捂住小姑娘的伤口,一边抽了纸符破了自己的血封上去。“阿紫!姐姐回来了,姐姐来了,你撑着。”天师们将后院残存的行尸一一清理,回头便见査宛儿正抖着身子给那个叫阿紫的小姑娘疗伤。 “阿紫,姐姐可以救你的,你别睡。”纸符没能止血,瞬间便湿透了,她将小姑娘放平,又抽了一张纸符割破了自己的掌心,然后快速的蘸着血在纸符上画了几笔,“阿紫,你听话,你别睡。”査宛儿烧了符将温热的余烬敷在伤口上,她瞬间慌乱起来,脑子里乱七八糟,“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小阿紫没了声音,一双眼睛空洞的睁着,可査宛儿没有停下,她将双手附在阿紫的左胸,一下一下的摁着。 “神官大人”一旁的天师哑着嗓子出声,许久过后,査宛儿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跪坐在雪地上大口喘气却依旧觉得自己的气息仿佛有出无进,一派窒息。她头晕的有些像是陷入了梦魇査宛儿伸出手将那个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搂进怀里。祭司们一时间也是默然跟着红了眼睛,谁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査宛儿满目通红,颤着声音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明明…明明说过要救你们的。” 她抱紧了怀中的小身体,手指用力的发白,眼泪无声的落在小阿紫的衣服上,“对不起…对不起”她紧紧闭起了眼睛,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缓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随行祭司的声音,“大人…已无幸存者…留守的祭司们,都殉职了” 査宛儿狠狠深呼吸了几口气,终是松了力气,沉默的抱着那小小的身子站起了身。她看了看满院子的尸体,眼里一片冰凉。 许久之后她抬起头恢复了冷静的神色,淡漠道,“将所有逝者都聚在一起,我们送送他们。”祭司们沉默着执行命令,将所有人都搬到了前院中央,那个染了血,歪了眼鼻和脑袋的雪人依然还伫立在院中带着一丝笑意。査宛儿上前取下了围巾,看了好一会儿才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众祭司在她身后站立默哀,其中一个祭司举着火把走到她身旁,“大人,都准备好了。”査宛儿点点头,拿出了昨夜记录下的每位百姓的名单。她一个名字一个名字轻声且庄重的念出,随后起了纸符施法超度。纸符扬起了温柔和煦的风,阵法发出淡淡的圣洁金光。那光芒如同阳光般温暖,又充满希望,它在寒风中筑起结界,将往生者的魂魄召于其中。 査宛儿看着那些魂归暝迷的人们,露出一个温柔又充满歉意的笑容,“你们安心去。”小阿紫带着几个小娃娃对她轻轻摆摆手告别,査宛儿也扬扬手,随后众人随着一道接天的光束渐渐化作星星点点的光晕,随风而上直至消失在天幕中。 待一切完毕,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随后稳住了呼吸,对一旁的祭司点了点头。那祭司叹息着将柴堆点燃,渐渐的,火势烧的旺了。査宛儿将点燃的符纸也送了进去,“熊熊业火,度一切苦恶。”众人看着燃烧的火堆,皆单膝跪了下去。査宛儿一手握着寒江雪忍不住吐出一口血,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握在手心,没有再说一句话。 院子是如何破的防如今已经无从知晓,但是如今她却是更加清晰的明白了这些行尸的厉害,一味沉浸在悲伤之中毫无用处,当下更紧要的,是尽快找到其他人,还有贺白。她也必须尽快想到办法阻止这场灾难继续发展下去。她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此时大雪又洋洋洒洒的下了起来。这个冬天实在太冷太冷了啊,査宛儿如是想。 夜里他们并没有休息,而是抓紧时间继续分成两拨人寻找幸存者。好在这一次终是有所收获,前去打探的另一路祭司们一路循着去了县衙门,发现贺白此刻正带着幸存者宿在那里,周围的屋舍也都住着难民,由州府调来的天师们守卫着。査宛儿带着人赶到县衙门时,不想里面竟然已经杀成了一片。之前打探的祭司瞬间傻了眼,明明须臾之前他还在这里跟贺白碰了头,彼时一切都还安好! 査宛儿带着人冲了进去,迅速控制了局面,并且重新布好了封印防线。她又再往另外几个安置院子检查了一番,提醒轮守的天师们注意事项。一切处理完毕,贺白才敢松了口气,她脸上还沾着血渍,衣服也是脏兮兮的。査宛儿轻微叹息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渍,“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贺白摇摇头,红着眼睛流泪,“我什么也没能做到……”査宛儿见她低泣勉强压下涌上心头的泪意,对她认真的说道,“神女不必自谦,你已经做的很好。若非你心细发现了异常之处又当机立断带人封县撤离,只怕等我们赶来整个凉州都已经沦陷了。” 贺白得了夸讲却无法高兴起来,她苦笑着又低沉了脑袋,“神官大人,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杀过这样多的人”她缓缓走到屋檐下的台阶上就地坐下,“从最初的几十号人,到如今的上千人……最初病变的速度并不快,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变异的间隔越来越快,有些感染者被伤了紧要部位,在他们还未变异之时,我便下了手……我……真的杀了很多人。” 看着贺白的无助,査宛儿不禁想到自己第一次下山执行门派任务的时候,也是这样恐惧与彷徨。贺白抱着双膝流泪,“我似乎背负不起这些。” 她走到贺白身边坐下,掏了个酒囊喝了一大口,随后又递给贺白,“能作为人死去,也是一种体面。若是尸变了,伤害了其他人,他们的罪孽只会更甚。”她想起那个堆着雪人的院子……闭上眼叹息一声。 贺白看着她,接过酒也闷了一大口,査宛儿继续循循善劝,“这世上有些平衡其实是没什么道理但却又极其公平的,如我们这般修行之人,常常要面对一些艰难的抉择。一旦做了,便是自己心头的业障。” 她顿了顿微微苦笑,随后又放松了神情笑道,“可我们的业障,却能救很多人。” 査宛儿望着县衙的大门,听着外边黑暗里的响动有些出神,“可是世间的生灵死鬼,谁又不是为了生存呢,即便是妖魔邪祟,他们所做的也是本能,可存于这世间谁又是无辜的。我等衣食无忧,受尽尊崇,皆是百姓所成,为君分忧,为民解扰,担着些业障,何其公平。” 第58章 凉州尸瘟4 贺白听完眼神稍稍亮了起来,“贺白受教了多谢大人。”査宛儿点点头,“说说如今的情况,还有方才究竟是怎么回事。怎的突然生变在封锁的区域内?” 査宛儿将祭司们与天师们召集起来,众人神色严肃,等着贺白开口。贺白深呼吸了一番才开口解释。“方才来探的祭司们刚走,就有一位伤患尸变了,他今日辰时不幸被咬伤了腿,当时伤口不深,我用符水为他洗过,又以糯米缠裹包扎,本想着应当还能救下,可谁知道方才突然起尸,巡查的人一时不慎被他咬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咬了好几个普通百姓。他还撞破了一处封印的符纸,一直躲在附近的行尸便趁机冲了进来。”说到此处,之前对査宛儿斩手一事耿耿于怀的祭司霎时间有些心有余悸的后怕。 贺白歇了口气继续说道,“再说说如今的情势。来到此处之前,我们在复通,当时边关调了三千将士增援,之前沦陷的城中皆封了符印,但是复通还是在一夜之间被攻陷了,三千将士中有一半留下断后才为我们的撤离争取了时机 如今算上齐云县我所知的已经有六县受难,这些行尸最早的十日里只是力气大,破坏性高,行动速度较之与常人并无太大不同。他们没有思维,全凭本能攻击,靠嗅觉捕捉活人。可是这五日来我发现他们已经有了很大变化,首先不一样的便是速度,如今他们速度极快,超出常人两三倍。 其次是尸变的间隔也提早了。原来尸变需要两日,若是伤在紧要部位,也需要一日。可是如今伤者若是紧要部位被感染,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会起尸。即便是不紧要的部位若是不当即切除,也不过半日就会尸变。” 众人皆是惊异,发出了嘈杂的议论声。贺白赶忙继续道,“最可怕的是……我发现他们如今的攻势已不是毫无章法的盲目攻击,我在白日里巡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记号,而这些记号……并非我们所留。且原本他们只能在黑夜里出动,可如今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去他们便已经楚楚欲动了……他们如今好像即使实在白天也可在阴暗处行动,并不会进入休眠。” 众人被惊的不行,一时间议论纷纷。査宛儿起身接过话头,“如今情势紧急,若是诸位有什么想法请大胆直言,行与不行我们再做讨论。”一个祭司出声道,“神女大人,若是我们撑到援兵来,您觉得可有希望将这些行尸全部剿灭?” 一个在待了十日的天师摇摇头否定,“且不说,我们是否守得住齐云县不放过任何一个行尸再往前走,就说如今数以万计的行尸数量,到时候一旦开战,必有损伤与错漏……再者,短期内很难召集到这样多的天师应战,只怕要调动至少三四个州的天师方可与之一战。” 众人想了想,认同了这个说法。又是一阵议论,有个年长的祭司说道,“早年我听闻齐国发生过尸变之乱,虽不知与我们如今相比情势如何,但是有一点很是相同。便是这些行尸怕火!若是我们将齐云县烧毁呢?”査宛儿看了眼贺白。 贺白想了想,“我们从前县城撤离之时,每一座城门我都以符纸封印,但那些符纸撑不了太久,即便烧了齐云县的这些,之后还会有更多的行尸向齐云县涌来。火烧齐云县恐也无法解决根本问题,若是烧到了县城留出缺口,只怕后来的行尸正好能缺口跑出去。” 査宛儿点点头,“确实如此,再者烧毁县城于百姓损失太大,之后受难百姓的安置问题也是个不小的麻烦……”众人一时也没了办法。査宛儿见众人皆是疲惫之色,最终还是决定先让大家好好休整,安排好了换岗值守的人员,“明日我先出去探查一二再想办法,也有劳诸位集思广益了。” 众人皆领命告退后査宛儿留下了贺白,将凉州尸变一事或出自北齐的猜想告诉了贺白。贺白惊得当即站起身,“大人所言很是在理,您可将此想法禀了陛下?”査宛儿叹了口气,“我出来的急,收了你的讯息当日就从京都出发了,我还未来得及面圣。” 她揉了揉额角,“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依据,只是离京前突然想起了北齐之事,可当年具体是个什么情形我也不甚明了,只是后来在师门修行偶然听师父谈起。当时不过是闲谈,说的并不详尽,我也只是顺了那么一耳。这番猜测原不过是我偶然起念,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且真有天师会将这等阴私之事用到朝政之上么这可是造大业” 贺白心里惊涛骇浪,沉默的想着什么,贺白与査宛儿不同,她生在京都,长于朝堂,对国事朝政有更清晰的认知。两国相争,再肮脏的手段也是有的,只是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北齐的天师真的敢做吗?又或者,是当权者越过了天师的手笔。 天道加诸于修行者的禁制可不是开玩笑的。査宛儿见贺白满脸愁容又再安慰,“不过我离京前留了信给云中君,只是……我前些日子与他恼了,也不知道他何时会看我的信……即便看了,又会不会认真去想我的话。” 她有些不好意思瞥了瞥眼睛,“我…我只给他留了八个字。”这事她原也想告诉李司长与她父亲的,可是二人且非参政的官员,是以她才会选择留信给月无异,加之这番疑虑也属实不过是她的灵光乍现。这些日子以来她忙于赶路,也不知京中如今是个什么情状。 贺白听完又怕又笑,“云中君向来温和恭谦,待人亲善,你怎的会与他恼了?”査宛儿想了想月无异往日里一张柔和的笑脸背后全是算计心里呸了一句待人心善笑脸迎人,“我哪知道他啊。”她与月无异相识大半年,一直看不透他,但也觉察出了他对自己似乎有些不同。 好几次她遇着危险,月无异都提前做好了部署,往日里也爱往天师府送些小物件。查宛儿想起院子里的唐梅,不由得露出笑来,这人每次送的东西倒是很合她心意,只是有时候说话阴阳怪气的,翻脸也很快。 贺白笑了一阵便与査宛儿一同歇了。夜里査宛儿却是后背疼痛难忍,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第59章 凉州尸瘟5 几日过去,査宛儿还未摸清齐云县的地形,但也大致掌握了行尸们的主要动向,她思前想后,不论他们最终要采取什么方式阻挡尸潮来袭,百姓们是决计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她安排了人手分批次将人送出齐云县,往后方撤离。 又过了一日,县城里也还有几千人。这么多人的吃食饮水皆是问题,几乎要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査宛儿想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外出搜寻物资。她寻了齐云县幸存的衙役前来,“诸位可有自愿与我们同去搜索物资的?现下我对城中地形还不十分清楚,得需一位帮忙引路。” 齐云县所剩的衙役不多,尸瘟蔓延到城里之初就有不少衙役葬身于行尸,他们只是普通人,对除魔诛妖一无所知。就在大家都有些迟疑的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衙役站了出来,“卑职愿为大人带路。”査宛儿看着眼前的衙役,身形健硕袖长,虽然胡子拉碴,但目光炯炯有神。“敢问壮士如何称呼?”那人拱手行礼,“卑职袁步文,是齐云县的捕头。”査宛儿觉得此人可以,“有劳袁捕头了。” 一行人没多耽搁,带好背囊便准备出发。临出门前査宛儿看见一个妇人拉着一个小女孩神色担忧的拉着袁步文不知在说些什么。她走上前,摸了摸女娃娃的脑袋,蹲下了身子,“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有些怕生,往袁步文身后缩了缩,但还是在袁步文眼神的鼓励下探出脑袋小声回答,“我…我叫袁安。”一旁的妇人牵过女儿给査宛儿行礼,“妾见过神官大人。” 査宛儿赶忙将人扶住,“袁夫人不必多礼。”她看了看袁步文又看回袁夫人,“夫人请放心,不论如何我定会将袁捕头安然带回来。我以师门业山派之名向你许诺。”袁夫人感激的对査宛儿福了福,袁步文笑道,“内子失礼,大人见笑了。” 査宛儿摇摇头,“袁捕头原也不是修行之人,此番请你带路也实属强人所难了。”袁步文听罢很是郑重的朝査宛儿回到,“大人此言差矣,卑职既是齐云县的捕头,自是应以城中百姓为重,怎敢贪生怕死,辜负这一身衣袍。”査宛儿很是赞赏的看着他笑了笑。 月无异赶到齐云县的时候已是更深露重之时,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气,月无异心里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査宛儿是否在此处,又是否已经找到贺白。周遭还能闻见淡淡的血腥味,身后的将士与天师打着火把将城头照的阴森森的。 进了城,众人见四处还散乱着尸骸,只余下一条路还算能走,想了想只觉得这或许是之前有人行进过的道路,于是想着沿路而行。虽然众人都很是警惕,但不料却还是中了行尸的陷阱。 月无异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孽障竟然是开慧了的!才走了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四周传来窸窣的响声。此时他只带了上百号个人,一部分人还押运着粮草,而后续支援的部队此时还尚未赶到。面对数量众多的尸群他整颗心几乎凉透了! 只是月无异此时也无心想他,唯有抵死顽抗,但愿能拼杀出一条撤退之路。一次次,那些孽障的利爪擦着将士们的面颊堪堪而过,月无异出手果决直击僵尸的头颅。那横刀与头骨相互撞击摩擦的声响震的人心惊肉颤。跟来的将士都是上过战场的,倒是比之前跟着査宛儿的祭司们更加放得开手脚。 一番激战将士们已有折损,那领头的行尸突然一声嘶叫,只见越来越多的行尸正朝他们涌来。众人被尸群包围着,后方的突破口并未能打开,月无异心里很是着急,再这样下去他们可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他勉强打起精神发号施令。 可他们实在太累了,这几日几乎不眠不休的赶路,加之月无异在凉州城调集部署兵力也费了很大的精力,如今实在有些不济,此时他忽然很想査宛儿酿的酒,他还没有当面同她说一声那酒很是醉人。 就在他开小差的空档,一只利爪猛的朝他胸口袭来,那动作太过迅猛有力月无异根本来不及躲避,他眼睁睁看着那只利爪落下来,耳畔是霍青山破了音的惊声大喊。但他已经毫无回避的空隙,他感觉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心跳一瞬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巨大的轰鸣声从左至右于耳中穿巡而过,全世界除了那个轰鸣声仿佛一切都被禁止了! “月无异!!!”就在他以为自己这下死定了的时候,一个焦急惊恐的声音闯入他被恐惧封闭的世界,一道剑光疾驰而来,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斩断了那只利爪。月无异楞楞地挥剑挡开身边的另一个行尸,却被忽如其来的一道强力抓住了胳膊,随后整个人都被这道力拉近一个带着柔暖与淡淡唐梅香气的怀抱。査宛儿一手揽着月无异一手执剑击退行尸。“你疯了?!这时候你还有心思走神?!” 月无异堪堪回神,望向那个满脸怒意的姑娘,她一如往常的穿着一身红色衣裙,头发梳成一束,临风而动,那好看的眉眼却带着责备与惊慌。査宛儿此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如果自己再晚哪怕一丁点儿,那爪子必定已经直直的插入了月无异的胸膛!她不敢去想象那个场景,谁都不知道她此时执剑的手颤抖得多厉害。 这些日子里饶是过了五年剑尖舔血日子的她也一直都是带着焦虑与后怕的,今夜若不是自己冒着危险出来搜寻物资,这些人只怕明日要作为行尸死在她手里了。汹涌的怒意和惊惧铺天盖地。她祭出了神龙,神龙带着神威将围住众人的行尸一一祓除,其余的行尸见状立马四散逃走消声而去。 “我…我只是太累了…”月无异小声解释,他仍旧有些感觉不真实地看着査宛儿的眼睛,査宛儿只觉得她的眼睛有点发酸,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听到这一声太累了,又霎时让她没有了要问罪的气势。 太累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赶到了齐云县,还带着那么多的物资。前日里她与京中通信,司长告知了她陛下的部署,此番见月无异身着铠甲,只怕已经安排了布防的兵力。 看着月无异有些青色胡渣的下巴,她叹了口气,低下头调整呼吸。肩背处不知何时又疼了起来月无异见査宛儿那红了的眼睛和小鼻子顿时心里软成了一片,想来她应当是更累…苦苦死守着齐云县如何能不累…那么多百姓的性命,甚至还有城外的其他百姓,这是仅凭着一腔孤勇无法扛起的。数不清的问题摊在眼前,一丝错漏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査宛儿离开他身旁,将方才被咬死的士兵一一斩了首,众人看着心惊,她开口解释道,“被咬死的感染者会在半个时辰内尸变,等尸变之乱平息再来为将士们送行。此刻不是好时机,还望诸位理解。”将士们心里难受,一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同伴,最后却连个全尸也留不下,可是他们也明白,城里定还有许多幸存的百姓,谁也不能冒险,并无他法。 贺白留守县衙,见査宛儿回来时身后还跟着月无异顿时大喜。月无异着实是个细致又聪明的人,他大致估摸了幸存者的数量,带来了干粮、衣物。其实査宛儿走后的第三日他也出发了,一路上跑死了几匹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凉州州府,他在凉州先是紧锣密鼓的部署了兵线,让将领分别绕着受难县城两侧赶往边境增援备战,随后又筹备了干粮药物等必需品一路往受灾的地区来。 贺白将之前众人总结的情势一一说给月无异,回程时一路未曾说过话的査宛儿此时才开口,脸上也恢复平日里笑着的模样。“你看过我的信了?”月无异认得出她这张面具般的笑容,于是有些讨好似的上前替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点点头,“甫一回府我便看过了,都没来得及喝口水我就转身进宫了,中途我还去找了景王殿下一道面圣。” 査宛儿恨不得狠狠夸夸他,但见他一副有些得意的样子又忍住了,只笑着道了句君上英明神武。月无异恢复严肃的神色,看了眼后院的方向,“如今情势,你们可已有对策?” 査宛儿叹着气摇摇头,“我们想了很多种办法,但最后都被否决了。不过这些日子我们已经将大部分地区都搜寻过了,幸存的百姓如今都在一处,其中一部分也已经送出了城。” 月无异赶路途中已经见过撤离的百姓了与卫队,他点了点头。 贺白接下话头,“但行尸数量太多,即便召集数量相当的天师与将士硬碰硬最终能解决所有行尸,只怕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霍青山在一旁也跟着焦心,“若是有什么办法能将所有行尸瞬间消灭就好了,正面硬扛只怕会有更多百姓受害。可惜这行尸不比落霞城的夜魅”他想到了落霞城时査宛儿所用的困阵。 査宛儿晃了晃神皱着眉侧头看他,“你说什么?”霍青山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愣愣的小声重复,“怕会有更多百姓受害……”査宛儿摇摇头,“前面一句。”霍青山又试探的重复,“若能将所有行尸……瞬间歼灭…?”査宛儿回过身重重的拍了拍霍青山,“是了!瞬间祓除所有行尸才是最好的办法!” 贺白皱眉不解,“这……怎么可能做得到?”月无异也有些疑惑。査宛儿却仰天大笑,众人被她吓得一惊。她却眼眸闪亮,呼出口浊气,笑容是许久未见的自信狡黠“要不怎么说我业山一霸,霸的很是应该呢!” 她对众人道,“我少时好奇心极重,师父常责备我桀骜难驯,但凡业山派那些不让进的殿,不让看的书之类不被允许做的事情,我总要以身试法方肯罢休。我们业山有一座特殊的藏书阁,那里是只有历代的掌门才能进去。我少时气盛,偷偷闯过一回,虽然后来被罚的很惨,但如今想来大抵全是运数。” 第60章 凉州尸瘟6 她看着月无异与贺白道,“我曾在一本书册上见过一个禁咒名为大洗咒,此咒法威力极大,一旦阵起,至少方圆四个县城范围内的一切生灵死鬼皆会化作劫灰。”贺白吓得瞪大了眼睛,“一…一切生灵死鬼?!” 査宛儿点点头,“没错,此咒法乃是无差别的大清洗,不论是人是仙灵是家畜是野兽还是妖魔鬼怪,都会被歼灭。也正是因为这咒法杀业太重,才会被禁。我初初见此咒法,也惊讶于咒法威力,更是被创造者绝妙的构思折服,因此便记在了心中。只是年代久远,我竟一时没想起来还有这样一个咒法。” 月无异也白了脸色,不敢置信这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咒法存在。査宛儿看着月无异低声道,“你在边境有暗线?”月无异闻言下意识神色警觉的抬眼看她,片刻后才点点头。“这便妥了。”她领着二人走到院中的沙地上,捡了根树枝画了起来,“如今沦陷的县城是这样以圆弧状紧贴着北齐的,我需要你带人从外侧绕到这几个位置布置阵法,时间紧迫,之后应当是来不及再撤离了。” 査宛儿看了一眼月无异,“这唯一的出路就是想办法混入北齐。其后,我将以奉贤县的为阵眼,齐云县为另一道边界,将所有符纸与阵法布置妥当。我这里有一道符是我下山时师父交于我的,这道符可使齐云县内维持白日之态,但因着只不过是障眼之法,只能维持五日。加之先前被困的行尸只怕也要冲破封印赶到齐云县了,我们只有这五日时间布置阵法,届时没有行尸会在阳光倾覆之处行动。” 月无异了然道,“这是撤离百姓的绝佳时机。”贺白看着沙盘若有所思,“若是如此最好将后面临县还未撤离的百姓也一并带走,越远越好。” “不错。布阵,撤离。不可有半分疏漏,必须在这五日之内完成。之后我会于阵眼处启动咒法,届时以大洗咒之力祓除凉州境内所有行尸。” 二人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査宛儿,査宛儿又补充到,“出了齐云县,我会独自去奉贤布置阵眼,待到第五日阴气最盛之时便启动阵法。你们要做好准备。若有未能及时离开,便只会一道化成劫灰。”贺白不同意,“不行,你一个人去奉贤太危险了。”査宛儿不以为然,“我独自行动会少些拖累,白日布阵,夜间自会寻好藏身之所,你大可放心。” 月无异一把拉过査宛儿急道,“那待阵法启动后你要如何全身而退?”他想到了那面魂旗,“你又要祭出业山的魂旗吗?”査宛儿呆了呆,随后笑着安抚,“施法之人并不会被咒法祓除。”月无异却是气笑了,“你当我是傻子吗?落霞城的夜魅,长风渊的方尖碑都几乎要了你的命!这大洗咒如此可怕,你怎可能不受其害?!”贺白点头附和。 “这咒法无人用过,我也不知真正启动之后会是什么情形。甚至它的威力如何我亦无法断言,但是我没有骗你,书册上确实记载着施咒者并不受咒法祓除。哪会有人创造一个把自己也作死的咒法呢?”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贺白看着地上的写写画画痕迹轻轻叹息。 “月无异,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夏老将军战死沙场之时是怎样光景吗?”査宛儿眼神坚定的看着月无异。月无异沉默着,他怎么可能忘记。 夏老将军戎马一生,先帝时就驻守在娘子关,他最后一次给月无异的信仿佛还历历在目:两座城池已破,娘子关若再失手,便是老夫此生无法赎清的罪过。今日我若撤军,我还有何脸面再面对陛下与西梁百姓?头可断,血可流。将魂不可弃。 “听闻当时夏老将军坚持不肯撤军,援兵未到,粮草已尽,却依然死守城门,分毫不退。”査宛儿从袖子里抽出几道符纸递到月无异眼前,“若有别的办法,我也不想冒这个险,我把自己的小命可是看的很重。但你我身上肩负着的,只是这几座县城吗?今日若退,那日后灾祸泛滥之时,又当如何面对?” 月无异看了她半晌,终是抿着嘴角接下了纸符。 査宛儿松了肩,乐观的一笑,“况且我已经给师门递了消息,我二师兄也会率业山弟子前来援助,他应当帮得上忙,待咒法结束你们再去接我。”贺白知道她已经再没有立场反对,以她的修为连代替査宛儿启动咒法都做不到,査宛儿见贺白神情失落嫣然一笑,“勤加修行,日后若再有艰险,便换你去卖命。” 之后几日详细的做了安排,査宛儿找了几个功法不错的祭司与天师,详细教导了布阵之法。模拟几次过后她心中多了几分把握。第二日众人开始着手布置撤退事宜,在这种氛围之下,所有人的精神都绷得很紧,有些灾民压抑不住恐惧生了事端,月无异对此似乎很有一套,也就半日功夫便安抚了百姓,打起了精神乖觉的服从安排跟随撤离。 査宛儿找了借口独自在房里闭关,她看着手里的药炉出神。早在见过药炉后她便明白了为何两代梁帝都在找它,也终于明白为何找的那样隐秘而不敢大张旗鼓。这东西如今也想不出是怎么传给了她师叔祖,又为何被带入了皇宫。丹药她这两日已经偷偷练成了,但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吃下去。 离开业山派之后,她好像已经做了很多背离师门之事,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般境地的。业山弟子、西梁神官。虽都是修行之人,但却有着细微不同的立场差别。大洗咒本是禁咒,所谓禁咒,便该是不论如何也不得使用的咒法。可它没有被摧毁,还因机缘被她发现。她不想推脱给天意,一切都不过是个人的选择。 可她并不打算提前告知师门她打算启用禁咒,业山派必定不会允许她这样做,这与当初的还阳禁咒根本不可相比。这咒法威力无穷,凶残至极,且以她凡人之躯必然经受不住。还有禁忌会触发的天罚,即使如今她已经有了李司长一生的修为也根本承受不住。是就此以身殉道,还是犯下更大的罪过借以偷生,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她明明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追寻一个答案。 “好不甘心呐……”她痴痴地笑起来。 那天夜里难得出了月亮,査宛儿坐在廊下发起了呆。月无异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稍显单薄的背影随手解了自己的风衣披在她身上。“你在想什么?” 査宛儿没有回神,愣愣的开口问道。“月无异,你……怕死吗?”月无异也跟着愣了,随后笑道,“谁又真的不怕死呢。” “可是万物皆有寂灭之时,或早或晚,殊途同归。如此一想,怕不怕也不重要。只不过我当下还有诸多心愿未了,大志未筹。是以我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好好活着。”说完月无异挨着査宛儿坐下,“我虽在战场见惯了生死,但说来可笑…至今我仍未能适应。” 月无异看着自己的双手,“偶尔,我也感到迷失,但却也不敢迷失的太久。生死之间,瞬息万变。若不朝前看,便只会有更多人要血染沙场。”他神色淡淡,好看的眉眼透露出疲倦。月光落在他的银发上,甚至显得有些惹人怜爱。 査宛儿从怀里掏出一个沾了血的围巾,月无异有些疑惑的看着。査宛儿也看着围巾出神,“找到贺白之前我们曾遇上了一批幸存的难民…”月无异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忧伤的神色心里有些猜想。 “…可是最终,我却一个也没能保住我初初下山时,每逢看见有人死在邪祟手中我都难受的不行。甚至有一阵,对下山历练也产生了些本能的抗拒。”査宛儿轻轻笑起来,“我当时问门派里的师兄们,是不是时日长了便会习惯,便能麻木。但师兄们却对我说,不要习惯,不要麻木。对面生死与天道,永远也不要。” 她将围巾交给月无异,“后来我渐渐振作了起来,也渐渐的明白了,沉溺于悲伤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这世间每一日都有悲剧上演,我们能做的似乎唯有咬紧牙关。”月无异想起宋迟告诉他的那桩往事,他看着査宛儿神色认真起来,“尽人事,听天命。你觉得,何为人事,何为天命?” 査宛儿有些不解的看着他,月无异继续道,“你刻苦修行,从无退缩是人事。而世道艰险,生死难料便是天命。好些事大抵并没有那样复杂,不必反复琢磨。”査宛儿讷讷的点点头,竟觉得有些受教。她看着月无异的脸,听着他的宽慰,心中生出了些陌生的情绪。 “当时接到信你没有迟疑过吗?”査宛儿稳住心神聊起她那封信,当时出发之前这一切也不过是她一念闪过的疑虑,没有什么证据就如此揣测了,后来路上她也想过是否应该在信里解释的更详细些。只是当时若真要她解释怕是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你的洞察力着实很敏锐。其实这个猜想并非毫无根据,若是凉州尸变之事传出,兴许之后也会有人作出如此推测,但可能要花上更长的时间。甚至可能待到事发就真的来不及了。” 月无异想了想,“景王殿下还说,若你不当神官而是参军,应当也会很快建功立业。”査宛儿呆了呆,没想到他们二人私下还会聊起她。“他还说什么了?”月无异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又接着开口,“景王还说,日后不知道哪个男子三生有幸能娶你为妻。”査宛儿有些不可置信的侧头看向月无异,身后的霍青山傻眼,心想自家君上这张口就来的本事着实了得啊…… 第61章 凉州尸瘟7 “呵,月无异,之前翻我墙头的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现在又敢来诓我了是不是?”査宛儿手中忽然抽出了寒江雪,瞬间就架在了月无异脖子上,她整个人也凑的很近,但是威压之下的月无异仍是面不改色,“我如何就是诓你了?”査宛儿笑容更甚,“景王要能说出这种话我把脑袋摘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月无异无所谓的耸耸肩,“不是他说的还能是谁。”査宛儿眯起眼,又凑近了一些,“如此言语轻浮,怕是也没有旁人了。”霍青山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月无异抬手捏住剑尖将剑移开,“此话发自肺腑,如何能叫言语轻浮。” 査宛儿收了剑,懒得搭理他,“不管是谁说的,都不劳烦替我如此着想了。我这辈子并不打算嫁人,谁也没有那个幸运。”月无异一愣,“为什么?” 査宛儿朝月无异眨眨眼笑道,“ 自然是因为我还有诸多心愿未了,且尚有大志未筹呀。”査宛儿用他的话堵他,果真叫他一噎。 査宛儿又笑道,“我若是要嫁人,自然是要嫁一个情意相投之人,可你看看我,哪有个功夫去情意相投啊。再者,世家女子的姻缘,共事一夫还要假装大度,啧,”査宛儿翻了翻白眼,“还有,侍奉公婆什么的,我连我爹我都侍奉不来!这若是再遇上个恶婆婆……那窝囊气我可受不了,我这一辈子到如今不足二十年已经为了西梁如此奉献,不可谓不敬业?如果于别处还要为难自己,那我这辈子活的岂不是个笑话?” “那若是日后你父亲与陛下见你年纪大了要将你嫁出去呢?” 査宛儿想了想咧嘴一笑,“陛下还欠着我一个愿望呢,若是真有那一日,我便请陛下许我自己选择夫君。我就找一个父母故去没本事娶妾的,我也不求什么情投意合了,婚后别说些什么女德女戒碍我的事儿就行。”霍青山在身后听得目瞪口呆,想了片刻却道,“那我家君上倒是合适……” 月无异与査宛儿闻言皆回头看他,他看了看二人的眼色才斟酌着继续,“云中侯府有承自公主府的规定,凡家中儿郎皆不可纳妾,而且老侯爷与公主殿下已经仙去,也没有公婆需要侍奉……您二位同朝为官又时常因公事在一处,感情培养培养总归有的……即便不说情投意合,但是就此番凉州尸变留信之事来看,二位已然是有了默契的……” 月无异偷偷看了看査宛儿的脸色,见她一副呆愣的神色有些不大高兴。但凡对他有点心思,此刻也该有些脸红什么的? “你这主意不错啊!”査宛儿恍然大悟,回过头有些兴致勃勃的拍了拍月无异,“我呢不介意你养外室!别弄得家里乌烟瘴气就行,你这人虽然轻浮善变了些,但与你相处也不算过不得日子。”月无异黑了脸,脑子里只有“不介意外室”与“不算过不得日子”,她便是这么想他的?“哼,你想得美!”月无异站起身冷哼,甩着袍子走了。 査宛儿见霍青山慌张的去追月无异,这才收了那刻意端出的笑脸,她看了看天幕,虽有月色但依旧阴沉沉的,冷风刮在脸上有些疼,肩上还搭着月无异的风衣。她拉紧了外袍,缩起了脖子,闻着月无异衣袍上雪杉加沉香的气味轻轻的叹了口气。 情之一字,杀人如麻。她看过太多痴男怨女终成怨侣,囿于男女情爱实在可笑。只是月无异这样的男子确实难免教人心旌摇曳啊。 夜里贺白负责轮守巡夜,子时三刻,当她正在营地附近巡查时突然附近传来异响,贺白很谨慎,立马将査宛儿与月无异喊了起来。査宛儿当即让贺白留守,并逐一在封了纸符的出口派了人看守,而她和月无异带着三十几个人出了门。 月光下的齐云县显得愈加诡秘与寂静,破败的街道与屋舍充满了死亡的颓丧气息。断肢与尸体散落在四处,叫人有些不忍直视。査宛儿用了神隐符暂时藏匿了众人的气息,又派了霍青山带着几个人作为诱饵将周遭的的行尸引至他们的埋伏圈。 解决了几十只行尸,査宛儿脸色却并未轻松。她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月无异见状走到她身侧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査宛儿摇摇头捏了捏眉心,“不好说,不过…我有一种预感,”她抬起眼看向月无异,“今夜可能会出大事。我总觉得,他们可能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营地。”月无异脸色不大好,想了片刻,“我们赶紧回去,若是他们真的已经发现了营地,只怕营地已经不安全了。” 査宛儿点点头,立刻下令返回营地。可是行至半路,便遭遇了大波的尸潮。密密麻麻的行尸汹涌而来,众人都傻了眼,这样多的行尸竟然都是朝着县衙方向去的!査宛儿心道糟糕,如此数量的行尸若是袭击营地,那些纸符根本拦不住! “他们的目标是营地!拦住他们!”査宛儿率先冲到最前方祭出了九张咒法极为霸道的纸符将身后隔绝随后又筑起一片壁垒。尸潮来势汹汹,叫人感到绝望。 査宛儿带着祭国司的祭司们拉起法阵,州府的天师们杀入尸群中吸引注意。众人在査宛儿的指挥下,忙中有序的进行围剿!可一波又一波的尸潮扑面而来,不知疲倦。 天师们挥舞着法器,金光与血光并现,行尸的巨大呜咽声将刀剑砍杀的声音淹没。漫天飞舞的纸符像是纷飞的雪花在燃烧中化作灰烬,杀阵中隐隐还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 法阵布置完成随后又祭出了神龙,神龙的咆哮响彻夜空,在阵法的加持下,神龙威力更胜往日。査宛儿高举寒江雪,身体升至半空,随后她念起了法咒,剑身随之泛起红光,业火随着法阵燃起,“灵、冻、皆、若!”巨大的咒纹随着神龙腾空,滔天的红光将周围映成一片血海,随后刹那间,阵法中的行尸皆化作了灰黑的劫灰。 阵法声势浩大,虽然诛杀的范围有限,但査宛儿想着若能以此逼退这波袭击,总能争取些时间。待到日出她只要祭出了师父的纸符将齐云县维持白日,剩余百姓就能有时间撤离了。但是她万万没想到,阵法虽然威慑住了尸潮,可他们也只是在附近徘徊观察并未撤退。 待到劫灰尘埃落定他们竟然又是摆出了进攻的势头!这让査宛儿也不由的愣住,“冯远!快!你回营地通知神女,将所有人都喊起来待命,若是得我信号便绝不可拖延,立刻撤离另寻藏身之处!还有,再从营地调派一百人增援。”冯姓的祭司看了一眼面前的尸群,心里发寒,“是!” 月无异看着离开的冯远,“当下情势,你有何打算?”査宛儿喘了口气,“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的神龙一日只能召唤一次,当下再没有旁的咒法有那样强势的神力……”她看着不远处蠢蠢欲动的行尸,又看了看月无异,心中焦虑,“离日出约莫还有不到两个时辰,我们只能死守。” 月无异看出她眼神里的犹豫,立马便道,“我不会撤离的。”査宛儿愣了愣,随后摇摇头,“我知道君上定是不会走的,我不赶你。但是君上你要明白,你的任务是戍边,北齐的大军或许不日便要发难。齐云县的百姓重要,整个凉州的百姓更是如此。” 月无异郑重的应下,“若当真此处守不住了,我定然想办法脱身,直接离开齐云县赶往天门关。”査宛儿得了他的承诺便也不再多言。随后她转过身对众祭司们说道,“今日我们定要死守此处,如今在我们身后的不仅仅是齐云县的百姓,更是整个凉州乃至整个大梁的百姓。诸位,生死结义、大道天行,本官在此敬祝诸君,明心见道,武运昌隆!” 她向众人抱拳躬身,众人深吸一口气也朝着査宛儿深深一拜,“明心见道,武运昌隆!”所有人都明白,这一战只怕有许多人再也无法回去了,他们抱着必死之心,势必要将尸群拦于此处! 增援的天师们赶到,虽然已经听说了这里的情况,但真正面对上这样的尸潮依旧是体会到了深深的恐惧与绝望。尸潮再次涌来,周遭杀意再起。不知疲倦的砍杀,血肉横飞。身边是一片一片倒下的行尸与一个一个倒下的同伴,饶是査宛儿也未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她心里一片冰凉,可是猛烈的攻击并没有给她时间神伤。寒江雪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兴奋,査宛儿可以感觉的到,它正越杀越勇,似乎势要饮尽那些罪恶的血液。它发出阵阵轰鸣,剑身之上的红光也越发的亮堂。 査宛儿侧身闪过,灵巧的转身挥剑斩下一颗头颅,随后又跃进一片尸群,祭出三道纸符,将身前险些被咬的一个天师拽往身后。她回身看向眼前的茫茫尸海,溅在脸上的血还尚有余温。她讷讷的抹了一把,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极慢,那些尸骸上的头颅,还有天师们飞溅的血花,一切的一切如梦如幻毫不真实。 她仿佛又失去了听觉,耳鸣由远及近呼啸而过。一百三十人,如今还剩下几人呢?査宛儿只觉得无比疲倦……她极快的甩甩脑袋,片刻后灵台清明,她提着剑又冲入尸群之中。 死守的天师们渐渐的也有些不支,他们不敢停下来看哪怕一眼周遭的情形。太累了,手中的法器比往日里沉重百倍,符纸几乎也都烧尽了,往日里一同共事一同饮酒谈天的同僚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可他们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 冯远在厮杀中受了伤,可他什么也顾不得,拼劲了所以的气力战在尸群之中,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身上的尸毒渐渐发作。脸上显现出的尸斑将他往日里端肃的面容变得可怖,他斩杀掉身侧的行尸,随后退至査宛儿身旁,査宛儿见他脸色顿时心里发紧,“你…!” 冯远摇摇头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随后抱拳道,“下官大限已至,之后的事就交予大人与诸位同僚了。愿万古不坠青云之志!冯谋先行一步!”众人注意到他尸变的情形都很是惊心,却见他脸色坦然,随后一剑封了自己的咽喉。 “冯远!”査宛儿大惊着上前接住他的身子,身抖如筛。她颤抖着手将他双眼合上,随后重新站起身,心智却更加坚定。心中的愤怒叫她热血翻滚她绝不让这些人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绝不!査宛儿握紧寒江雪,剑花四起,一招快过一招,一招狠过一招。寒冷的冬夜里,弥漫的血气与燃烧的焦糊味相互交错着。 第62章 凉州尸瘟8 渐渐的,东方的天幕终于浮现出一丝白,尸潮也终于开始撤退。一场激战终结,众人站在一片横陈的尸海中默然的静立。一百三十人,最终却是剩下了九个。不少天师握着法器出神,随后一抬手抹掉溢出的泪花。 査宛儿脱力的半跪下身,月无异赶忙上前扶住她。“你还好吗?”査宛儿点点头,搭上月无异的手后又摇了摇头拼命吞咽喉头的苦涩。 歇了好一会儿査宛儿终于站起身,掏出了师父的纸符。随之而来的,便是齐云县为期五日的极昼。明明已经很累,但她还是事无巨细的安排了所有善后的事宜,为牺牲的所有祭司、天师以及将士度化。 她感觉自己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千斤巨石,无论如何也搬不走挪不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唯有将她分内的事情尽力做到最好。 天光大亮,贺白终于带着人赶来,看着眼前的一切瞬间就红了眼睛。她身后的天师们无一出声,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査宛儿眼神木然,脸颊还沾着不知是行尸还是同袍的血迹。她漠然的回身看向贺白,见到她滑落的泪滴,方才有所回悟般跟着红了眼。 贺白上前握住她的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月无异远远看着一红一白两个美丽的姑娘,心里只有叹息,这天下何时才能让这样可爱的姑娘们得以闲散度日,能在春日里牵着自己心仪的郎君赏花扑萤,能心无旁骛的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 査宛儿的手微微颤抖着,她仰起头看向广袤的天空,努力将升起的泪意憋回去。“安排撤离,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这些用性命换来的机会,我们绝不可辜负。”她看着贺白,脸上是隐忍的淡笑。贺白抿着嘴用力点头,眼泪却还是一颗一颗砸在她们握紧的双手上。 第二日清晨,査宛儿收拾好东西打算动身前往奉贤,贺白与月无异带着几个人为她送行。一路安然的走到了西门,贺白对她行礼,“敬祝神官大人,明心见道,武运昌隆。”査宛儿还礼道谢,又嘱咐她们一定要按时撤出法阵,众人领下命令。 月无异压下心里的担忧,对她温柔一笑,“待此事结束,我们再一道喝扶樨九里歌。”査宛儿回以一笑,道了声好。随后她不再耽搁,踢着马疾驰而去。月无异与贺白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漫漫前路,这才返身回去。“君上,你说我们会成功吗?”贺白有些茫然。月无异却神色笃信,“她会做到的。我会做到的。” 返回齐云县的二人继续安排撤离百姓,撤离还算顺利,但是他心里并没有轻松之感。之后还有很多事情他要考虑该如何处理。按照査宛儿的说法,一切生灵死鬼皆会化作劫灰,也就是说,已故之人什么也剩不下了。 那些失去家人的幸存百姓,那些牺牲了的将士与天师的家人,要如何接受这一切。横死已然是灭顶的打击,若是连个尸身也不得安息,如何能告慰亡者。他心里很沉重,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心里第生出茫然。 査宛儿行进的道路不算轻松,一路上几乎可以说是尸横遍野,惨不忍睹。那些曾经都是鲜活的生命,他们有欢欣有悲伤,有愤怒有失落。她曾听师父语重心长的说过,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可是这一刻她却能很清晰的感知到这些亡者相同的悲伤与不甘。那些负面的情绪如同夜幕一般裹挟着她艰难前行,每一步都是彻骨的冷意与钝痛。 再往前靠近奉贤县城的时候,陆陆续续祓除了不少行尸。见夜色深浓,她寻了间破败的道观封了法阵过夜。这座道观显然也是经过了血洗的,大殿中供奉的神龛之上,连宝相庄严的神像都沾染了血迹。观中空无一人,她在大殿里生了火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靠着火堆吃完了干粮。 半夜里她睡得不是很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注视着她。她坐起身,抽了剑走到神像前,“出来。” 大殿里死水一般的寂静,火堆里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木柴之声,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 晃了晃神,“当真是我多疑了么……”她收了剑,才将将坐回茅草堆,便见一个佝偻着的身影从黑暗里缓缓走出来,她立马起身握紧了寒江雪。 那道佝偻的身影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完全走进她的视线,査宛儿一怔,那是一个穿着脏破道袍的修行者,他面目崩坏,血肉脓包占了半张脸,几乎认不出人样来。査宛儿静静的观察他,见他手掌较之常人更大,指甲黑漆漆的,手背上暴露着鼓动的青色经络。 她很是吃惊,这明明就是一个行尸,缘何她之前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气息?“你……” “老朽乃是这里的掌教……”还未等她发问,那个老者便自己开了口。査宛儿更加吃惊,这行尸竟能开口言语?! “姑娘……你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我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査宛儿淡淡应答。 那老道人很是吃力的笑了一笑,那姑且…称之为笑。 “如姑娘所见……老朽已被感染……”那老道说话很慢,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然尸变的缘故,话也说的不甚清晰。这行尸虽然诡异,但査宛儿如今也到不急了,她握着剑坐了下来。“此处再往前便是奉贤……奉贤沦陷…没有活人了……就此回头……” 査宛儿点点头,片刻后问道,“既已成空,前辈何不离开此处。” 老掌教僵硬的活动了一下脖子,回头看了看神像,“身可死……意可熄…志…不可弃。”说完他又朝査宛儿笑了笑。査宛儿喃喃重复着他的话身可死,意可熄,志不可弃 “道长既已是行尸,为何又不全然似普通行尸一般。”査宛儿搁下剑,煮起了水。“老朽……修行一生…许是神明护佑…” 査宛儿看着变了形的铜壶里开始滋滋的冒热气,想了想一直以来压在心中的秘密,淡淡的说道,“若这世上真有神明相护,凉州又何至于此。”那掌教听了也不生气,笑了笑也坐下,“红尘三千,何其宽广……人皆有命……人世亦然…皆是造化罢了…” 热水渐渐沸腾了起来,査宛儿却没有动,她看着跳动的火焰,有些踟蹰,“那若是天命,那如我们这般承神力修行之人,是该顺应天命吗……” 那掌教良久不语,査宛儿也不催促,继续看着沸腾的壶中水,不多时只见那老道竟缓缓的朝着她走了过来,随后取了那烧红的铜壶,又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了殿外的水池边,“若有天命,人如草芥。” 他将水倒入了池中,原本沸腾的热水瞬间在结了冰的池面上烫出了个窟窿,随后没入冰凉的池水中再无声息。“若无天命,生如炼狱。可人的命呐……真的只能由天说了算吗…那天的命…由谁说了算呢……”査宛儿于寒风中站在掌教声后,听完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后灿然笑出了声,眼角甚至还带了点泪花。天命什么的,如她这等凡人何必执着。 “掌教前辈想来定是个铁骨铮铮之人。晚辈受教了。”便是天命,人间终成炼狱,那放开手脚大闹一场又有何不可? 掌教缓缓回身看她笑道,“敬祝小道友,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査宛儿向老掌教深深一拜,“晚辈乃是业山派广宁真人座下第三弟子査宛儿,此行,便是为祓除尸瘟而来。只是如今身不由己,怕要酿下大孽。承掌教赐福,心中坦然。晚辈在此拜谢。”老掌教看着她,不再言语。 天边的夜色渐渐淡去,晨光熹微,薄雾里依然有着淡淡的烟火气。“前辈已辛苦许久,便由在下,送您最后一程。” 老掌教呼出一口气,“有劳小道友了。”査宛儿抬起头,随后握紧了剑,一道剑光之后,火星升起,但又很快的冷却在寒风之中。査宛儿超度了老掌教,并为他立了冢,随后才带着一肩寒凉继续踏上了前行之路。 奉贤县的情况着实不乐观,行尸数量太多,饶是她这般身手依然很是吃力才将阵法一一布置妥当。明日就是施法的日子了,査宛儿拿出通讯符,从其他布阵的司机处得知边境阵法布置妥当,几位天师祭司明日一早便能安全潜入北齐她才松了一口气。 贺白与她联系,也告知了撤离顺利,明日正午前所有人应当都能安全退到临县待命。査宛儿很欣慰,这一切都比她预想的顺利,她也将自己的情况一一说明,还说起了那个感染了尸瘟却未完全尸变的掌教,二人既是唏嘘与叹服。 第五日,随着天色渐暗査宛儿来到了阵眼,四周已经筑起了金光壁垒,外面的尸潮汹涌来袭,他们疯了似的撞击着,好似知道若不做些什么最终便要消亡寂灭。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行尸越来越多,周遭全是撕心裂肺的吼叫轰鸣,阵法也被撞的咚咚作响。 査宛儿看着亮起来的通讯纸符,最终没有回应。这道纸符连接着的,是月无异。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此刻没有勇气听到他的声音,这样想逃避的心情她从未出现过。 往常里她总是果断又决绝,遇到困难,她最讨厌的便是逃避。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造成更多的麻烦。以她这般讲究效率又讨厌麻烦的人而言,逃避简直是世间顶级的蠢人行径。可是此刻她却发现,有时候逃避虽然可耻,但却能让人得到片刻轻松。 她没有同月无异道过别,不道别,便是不会别了。她收了发光的纸符,终是提剑毁了那个药炉。这东西留不得了……她不知道此阵一起,她待如何,这东西绝不可再落入任何人之手。 毁了药炉,看看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她跪下身朝着业山派的方向恭恭敬敬的拜了下去,“业山历代师祖在上,弟子今日…有违业山派教诲。承师恩多年,如今却背行于师门,弟子自知罪孽深重,然……” 她叹了口气,“然恩师也曾教诲,天道当遵,我心之道,亦可循。若有还有机会,再回业山向诸位师祖告罪。” 她不再犹豫,将这世间最后一颗由药炉所制的丹药服下,坚定的站起了身,抽出寒江雪。药效渐起,身体的疼痛由内至外迅速揪住了她的心神。 浩瀚苍穹之下,罪罚与救赎同生,世间一切污秽既有来处,也当有归处。尘缘寂灭,原不过是四时守序中毫不起眼的一须臾,可是当原罪被放大了,终有一角会照见自己。“既已走进这片茫茫夜色之中,那便一条道走下去,看看这黑夜的尽头究竟是不是我的归宿。” 査宛儿看了一眼周遭,目之所及,皆是行尸们疯狂又扭曲的脸。那些变了形的皮囊之下囚困的是人的灵魂,耳边明明很吵,但她却觉得自己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场尸瘟,数万百姓,上万个支离破碎的家,数不清的生离与死别,是希望还是毁灭,全在接下来的几息之间。她的心此刻异常宁静,掏出怀里那条沾了血的围巾,勉强将自己包裹了起来。“愿你们,在别处重逢。” 金光四起,剑花舞动,巨大的法阵开启,四下风息皆变。 第63章 凉州尸瘟9 月无异看着渐渐黯淡下去的通讯符纸心里皱成一团,他站在山顶上眺望着远处的齐云县城,月升中天,一道道金光由远及近而来。阵法之型由地面升起至空中,显现出一个巨型的咒纹图形的一隅。远处的尸群爆发出比以往更加可怖的嘶鸣。 周遭的风息迅猛又炽烈,饶是月无异站的这样远,依然感受到了肌肤上不可忽视的灼烧之感。身后的天师们盘坐起念,为査宛儿祝祷。阵法越升越高,那咒纹缓缓的转动,发出了比尸群更加恐怖更加巨大的声响。 它越来越亮,将黑夜照成了白昼,那强光愈发刺眼,白茫茫的叫人渐渐再也睁不开眼。月无异抬手挡住眼睛,耳旁的轰鸣声,震的他仿佛要失聪一般!这声响从耳畔直抵脑中,刺激的脑仁也随之疼了起来! 月无异感觉自己的耳朵里有什么东西缓缓的流了出来,温热又粘湿。四周是惊飞的鸟群与仓皇逃窜的走兽,所有的不安与躁动仿佛一瞬间被点燃,就在众人感觉脑子快要裂开之时,刹那间一切却又恢复了寂静! 巨大轰鸣之后的寂静无声,显得那样不真实,月无异侧过身子吐出一口血沫子。他抹了一把耳朵,也全是鲜红的颜色。此时天地间已经恢复了凉如水的夜色。贺白抚着胸口咳嗽,怔怔的开口问道,“这便…便结束了么…”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月无异命众人又原地待命了半个时辰,见一切再无声息终于下令赶往齐云县查看情况。 跑了一个多时辰,众人终于赶到了齐云县,进了城已经不再闻得见血腥之气,整座县城安静的如同一座空城,地上连一具尸身也看不见!冬夜的风从大街小巷里穿过,发出阵阵呜呜声,像极了哀声哭泣。 贺白心里无比惊异,这咒法,实在太可怕了……!月无异吩咐众人在城中搜寻,并提醒大家当心或许还有残余的行尸。一直到太阳爬上了山头,他们才确定了,咒法大成,城中再无任何行尸,便是连一具尸骨也未能找到,徒留下一层厚厚的积灰,风一吹便散了。 月无异命众人原地休整,又分出其中一队人马稍事休整后继续往前查看其他县城情况,确认一切结束再返回凉州州府衙门。他把与凉州州官上禀皇廷的事宜交待给贺白,又将军令令牌交给了霍青山,让他休息一日便火速赶往天门关待命。 “君上你……” 霍青山与贺白对望一眼,将劝他先行休息的话咽了回去。月无异笑的很是勉强,“我得去接她,带几个祭司便足以。接下来的事就先交予你们了。青山在天门关等我,待确认她的安危,我会尽快赶过去。”贺白点了点头,“我在州府衙门等着你们。” 月无异出了城一路所见,唯有死寂。青山依旧,不闻人烟。越是接近奉贤县,月无异的心里就越是害怕。他不敢去想最后要面对的会是怎样的局面,他只是麻木的打着马鞭,心里不断跟自己说,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不眠不休的跑了一个日夜,众人终于赶到了奉贤,入城后,城内情形与齐云县别无二致。阵法如今已除,根本寻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他只得带着人盲目的在城中寻找査宛儿,整整找了一天,仍旧一无所获。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下去,随行的祭司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但没有人敢同他说上一句话。他们依旧不知疲惫的挨家挨户寻找,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里,找到了孤零零段成两截的寒江雪,以及一旁沾着血迹的粗糙围巾。 随行的祭司几乎是在看清折戟的一瞬间便跌跪在地,眼泪刷的流了下来。七尺堂堂男儿郎,各个闷声抹着眼泪发出难以压抑的呜咽声。 月无异僵直着身子走过去,缓缓弯下身子将寒江雪拾了起来。寒冷的剑刃上映出他发红的双眼,一双手颤抖着想从剑刃触摸一点它主人的温度。可是那剑太冷了,一如它的名字---寒江之雪,足以冰封一切尘埃落定。 怎么会呢,她不是个狡猾的小狐狸吗?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业山一霸吗?她不是信誓旦旦的说施咒者不受其害吗?!她不是说要嫁给他做一对不侍公婆,不管外室,可以勉强过过日子的表面夫妻吗?! 月无异将剑紧紧握在手中,掌心渗出的血滴滴染红身旁的白雪。膝盖重重的落在地上。他死死皱紧眉头,用力吞咽溢上喉头的腥甜味,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他感觉自己像是溺了水一般,细细密密的酸涩疼痛一点点漫过他整个身子。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他为何会因她的消失而感到如此彻骨的痛。 脑子里天旋地转,胸腔里尖锐的痛,一下一下将他整颗心扎的稀烂,就连神识好像也要离他远去,无边的黑暗与潮湿要将他带走…… 身后的一个女祭司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月无异被这一声啼哭唤回了神智,他猛然睁开赤红的双眼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几人,一字一句道,“谁若再敢哭一声,我便杀了谁。她不会死的!听明白了吗?!” ……… 春末夏初的天门关终于迎来了战事的告终,距离月无异初见査宛儿不知不觉竟已经有一年了。凉州尸瘟爆发不久后,北齐果不其然的,对边关发起了进攻,只是他们没想到,西梁竟早有准备,且设下了圈套就等着他们上钩。 梁帝不但派了月无异驻守天门关,甚至连潼关的顾晏池也在附近埋伏。这一仗打了四个多月,最终以北齐丢了两座城池告终。北齐怎么也没有料到,经历了尸变的梁军不但没有士气萎靡颓丧,反而较之以往更骁勇更强悍。 月无异更是如疯狗一般死咬着不肯松口,不但守住了天门关,更是以极快的速度组织了反扑与进攻!战事结束后月无异与顾晏池回京复命,此时距离京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五个月,京中听闻打了胜仗还占了两座城池无不欢欣鼓舞,张灯结彩。 凉州尸变之事此时已经传开,百姓皆念叨着月无异与顾晏池的远见,更是歌颂着贺白作为神女的功德。而那以身殉道的神官大人,竟是无人敢轻易提起。不少百姓偷偷为她抹过眼泪,但是有传闻称,云中君不许任何人为神官大人哭丧,若是被发现了必会以不敬之罪严惩。 尸瘟一案贺白立了大功,郡王府一时风光无限,但贺白却只是苦笑,只道自己不过是占了他人的功绩罢了。査家一直没有挂丧,査谨修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业山传了消息来,査宛儿的魂灯一直将息未息,一切还有希望。 他不相信姐姐已经以身殉道,他闭关了一阵,出关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辞了父母出京寻人。月无异入宫述职,之后也向梁帝请命前去搜寻査宛儿的下落。梁帝于此事觉得亏欠天师府,这几个月来一直是从未间断过搜寻。 见月无异执意要去,便也没有再拦他。整军的事务便都交到了夏亦与顾晏池手中。月无异与査谨修一同简装出行,身边只带了一个霍青山,三人快马加鞭的赶往凉州。他们将范围拉的更大,将凉州临近的州县也纳入了搜寻的目标。 业山派也派了灵犀与林忽岚一同前往,此前二人被派去了南洋调查南洋国师灭门一事,待到回去业山派得知消息,已经是査宛儿失踪一个月之后了。灵犀听闻月无异捡到了断裂的寒江雪,当时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之后四人在凉州府汇合,开始细细寻找査宛儿的踪迹。 此时在凉州与邻州交汇处的一个山谷里,一个叫蛮蛮的姑娘正追着林间一只狸子跑,她冷静的等待着时机,安静的拉弓搭箭,今日能不能吃上一口肉就看她这一箭了!蛮蛮稳住呼吸,死死的盯住猎物,待狸子停稳身子左顾右看,她猛地一撒手,箭羽擦着她的耳畔咻的飞了出去。“啧…”一箭射偏了,狸子惊慌失措的拔腿乱窜着溜进了树林的更深处。 “哈哈哈哈阿蛮丫头看来你还得多多练习啊。” 身后传来一声豪迈的笑,蛮蛮皱着眉叹气,“阿猛叔,打猎怎么这么难啊?今日再没收获,回去姑姑又要骂我了…”猛叔笑着把自己打的狸子和野兔递给蛮蛮,“你这丫头,小心你姑姑真的揍你。”蛮蛮接过猎物笑嘻嘻的讨好道,“还是阿猛叔好!我们回去,太阳快下山了!天黑了林子里不安全。” 蛮蛮回了村,在村里的祠堂前与阿猛叔分开,随后沿着小路走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一位妇人正烧着火,蛮蛮见她今日灵台又不复清明,不知该是觉得幸运还是不幸。“姑姑,我回来了!”那妇人回过身朝她温柔笑,“蛮蛮你回来了。洗洗手吃饭!”蛮蛮笑着应了声,跑到井边打水洗手。 院子里的槐花开了,一阵阵的香气氤氲了夕阳的余晖,蛮蛮闭着眼深深的嗅着香气,脑子里晃过一片模糊的山色。她愣了愣,随后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走向了餐桌。姑姑摆好碗筷等着蛮蛮一道吃饭,蛮蛮乖巧的坐好,二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今日上山的收获,又聊了聊村头王大娘家的媳妇儿马上要生了。 鸡毛蒜皮的日常小事,二人说的津津有味,姑姑给蛮蛮夹了一筷子煎豆腐,蛮蛮开心的扒了口饭,正想在讲些别的琐事,却听到姑姑忽然冷淡的开口,“今日的猎物又是猛叔给你的?”蛮蛮一愣,停了手抬头看姑姑。 姑姑搁下筷子冷笑,“总是靠着别人施舍,你倒吃得下饭。”说完冷冰冰的看了她一眼,脸上哪里还有之前的笑意温柔,她也不等蛮蛮再开口,转身离开餐桌进了屋。蛮蛮看着她进屋,这才干巴巴的咽了饭叹了口气。 第64章 蛮蛮姑娘 吃过饭蛮蛮将东西收拾干净,这才走到房门口轻轻道了声去王大娘家帮忙,见屋里没什么动静,最终转身出了门。蛮蛮路上逗鸡遛狗晃晃悠悠的来到了王大娘院子门口,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院子里几个村里的婶娘在一处聊天。 “你说那个医女啊,捡了个小姑娘回来,就把人家当驴子使唤。好的时候将人家捧的什么似的,一发病就冷言冷语,动辄要骂。”另一个听罢接腔,“是啊,蛮蛮那姑娘多可爱,她要是不喜欢,给我家小宝当媳妇我可喜欢的不得了!” 王大娘听了也笑,“人家小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灵,你家儿子人家看得上嘛!”之前说话的那位妇人也不生气,倒是认真起来,“蛮蛮可是凉州捡来的,你们不知道凉州尸瘟的事儿吗?只怕是家里人都不在咯……一个孤女也是可怜,嫁到我家怎么了?我家小宝勤快又老实,我也不是那恶婆婆啊!我是肯定会将她当亲女儿疼的。”几个人乐呵呵的笑起来。 蛮蛮歇了口气,仿若未闻般笑着开口,“王大娘,我来帮忙啦。诶?李婶刘大娘也来啦!”蛮蛮笑着迈进院子,众人笑呵呵的给她腾了个位子,招呼着她坐下。 王大娘家的媳妇要生了,她儿子是个将士,一年也就回家一两次,前不久天门关大捷,传了好消息来说她儿子立了功,村里人都与有荣焉很是高兴。如今她家媳妇待产,村里有空的都来帮忙准备迎接新生命的物品。 蛮蛮什么也不会,被分配了晒槐花做槐花枕头。她一边干活一边神游,她已经来到这里五个多月了,甫一睁眼看见的便是姑姑。姑姑救了她的命,据说是从死人堆里将她扒拉出来的。姑姑是个医女,还会些拳脚功夫。她也是外来人,不过在村里也待了近十年了。大家其实都不清楚她的来历,只知道她医术好,还会功夫,有时遇见山中的妖魔袭击人,她也能帮得上忙。 这山谷里的小村子,与外界来往的并不多,村里人都很朴实善良,虽然爱聊些瓜田李下的闲话,但大多没什么坏心思。姑姑一直以来便像个异类似的,如今这异类倒是又多了她一个。这五个月来她一直在养伤,从没有出过村子。姑姑将她看得也很紧,也是这一个月她才跟着孟叔上山打猎的。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蛮蛮趁着空闲去做了一些槐花饼,众人开开心心的吃起来,李婶吃着便笑,“我们蛮蛮手艺这么好,不知道还会做些什么呀?”蛮蛮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槐花就突然想到了这个槐花饼,顺手很自然的就做出来了。” 众人相互对看一眼,知道这可怜的孩子自醒来后就失了记忆,原先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王大娘怕她心里难受,赶忙岔开话题,“我看蛮蛮指不定原来是什么老爷家的丫鬟,手艺好,长得也漂亮。我听说那些有钱的老爷家里连婢子都各个赛天仙呢!”蛮蛮跟着笑起来,“王大娘您就别取笑我了。” “阿嬷,阿嬷!我也想吃!”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挂着鼻涕从院子外面跑进来,他是刘大娘家的小孙子,长得很是虎头虎脑,白白胖胖的,路走的迟,四五岁了还有些不稳,整日里笑嘻嘻的很是惹人喜欢。“阿蒙,来,吃。” 蛮蛮递给他一块饼,小阿蒙接过来还不忘甜甜的说一声谢谢。蛮蛮摸摸他的脑袋,然后突然回过身对王大娘道,“大娘您明日能带我一块儿去县城吗?我去卖点草药,姑姑这几日不大舒服,去不了。” 王大娘笑着答应,“也好,你还没去过县城呢!那里可比我们村里热闹,你呀也该买些布料做两身衣裳。过不了多久天就要热起来咯。”蛮蛮开心的应下来。 第二日天将将擦亮蛮蛮就被姑姑拉起来上早课,姑姑也不知道为何,传授了她一些心法,她没头没脑的练,倒也慢慢摸着了一些门道。上完早课时辰也不早了,蛮蛮打算去王大娘家与她一齐去县城,这时候姑姑已经出了门,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蛮蛮晓得姑姑有病,但是她与村里其他人想法不同,她觉得那个冷冰冰凶巴巴的姑姑才是她正常的样子,这时候的姑姑会术法,功夫好。往日里那个温柔笑意的姑姑才是她发病的样子,不过蛮蛮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阿猛叔说姑姑是个好人,她的命也是姑姑救回来的,虽然脾气怪了些,但到底心肠是好的。 蛮蛮跟着王大娘坐着村里送货的驴车一路进了怀来县,县城里果然比村子里热闹的多,天门关大捷的喜悦也感染着这里的百姓,许多店家都将铺子里的物品折了价,采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比肩接踵。 蛮蛮先是按照地址独自去了药堂,药堂的掌柜第一见次蛮蛮,问候了一下姑姑便给她结了账,她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张贴告示的衙役,告示上是在寻人,蛮蛮歪着脑袋皱眉看了一会儿画像,随后便啃着梨转身去了衣坊。 王大娘正在选布,见蛮蛮来了赶忙招呼她过去。店里的伙计见蛮蛮长得漂亮,赶忙推销起来,“大娘您家小娘子生的这么好,咱们店里刚好有新出的夏季成衣,小娘子穿上定然极美。” 王大娘捂嘴笑,“我哪有这样好的福气呀,不过蛮蛮,你倒是可以试试看衣裳,钱不够的话大娘给你凑些!”蛮蛮笑着道谢拒绝,“不必了王大娘,我往日里都在山上,穿那么好的衣服也是浪费。”随后转身对着小二道,“劳驾您把那匹红色的布让我看看?” 小二看这姑娘生的细皮嫩肉,皮肤白皙光泽,全然不像个乡下姑娘,没成想她竟常常在山里活动,愣了愣赶忙道了声好便去取布了。“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匹布是我们坊里唯一一位苏州来的绣娘织的,只是这红色正的很,难有人压得住才一直留着。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便宜些!” 蛮蛮摸了布料既扎实又厚薄适宜,颜色也很是漂亮,“那就谢谢您了,我就要这匹。”王大娘见她竟选了匹红色的布不禁笑道,“旁的小姑娘都是爱些鹅黄嫩绿水红的颜色,你这选的布难不成真是想给你李婶家做儿媳妇呀。” 蛮蛮听她打趣竟也不脸红,“您就别笑话我了,只是我也不知何为就看这颜色有些亲切。”王大娘笑了笑没有再继续打趣她,怕小姑娘脸皮薄给吓着了,只是想着好似蛮蛮被救回村的时候穿的也是一身红色的衣裳。 二人高高兴兴的买了布料,又在城里逛了逛,路过一个临街搭的戏台子上正唱着歌颂神女的戏,扮演神女的姑娘长的也很是周正,正在模仿着跳祭司之舞,蛮蛮停下来看了一会儿。 王大娘看着蛮蛮有些出神的样子便关切的问道,“蛮蛮,你在想什么呢?”蛮蛮摇摇头,“只是觉得她似乎跳的不对,我好像对这舞有些印象。”王大娘一惊,寻常人家的孩子哪会对这些东西有印象,难不成蛮蛮原来与州府天师有关? 王大娘想着这倒是一条很重要的信息,回去或许该找里长商量商量。如此想着便拉着蛮蛮打算回村了,“时辰不早了,咱们还得赶着货车回去呢,快走。”蛮蛮点点头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便被王大娘拉着离开了。 “君上在看什么呢?”査谨修看着月无异不住的回头忍不住出声问道,月无异有些迟疑道,“我方才晃到一个人影很像你阿姐,但想再仔细瞧瞧便已经寻不到了。”査谨修叹了口气,“许是瞧错了,这一路我也已经看错好几回了。”査谨修与月无异来到怀来县已经第二日了。 这一日他们与灵犀林忽岚分头行动,不知道那边是否找到什么线索。他回过神,继续向人打探,路过张贴的告示时二人停下来看了看,月无异有些无奈,“这画师的画功着实有些叫人诧异。”査谨修也跟着皱起了眉头,“就对着这样的画像,鬼才认得出来我阿姐!” 査谨修摇摇头,有些不忍直视,快速的略过告示栏往前走了。月无异笑了笑心中想到,若是査宛儿知道州府的画师将她画成这副样貌,不知会不会要上门找人麻烦。一晃近六个月了,这几个月里他时常会看着寒江雪出神,他很早之前就意识到自己动了心。 可那时候他想着日子还长,他不能将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狐狸逼得太紧了。只要自己一直在她身边,总有叫她心动的一日。往日里查宛儿总是笑他心计深沉,可他并不在意,所图不论是建功立业,还是爱慕之人,他都会想办法达成。 从前听过她对山鬼的话,月无异知晓她在男女情事上冷静自持,所以一直迂回前行,可是这几个月里他渐渐无法再继续压抑了。他要找到她,要得到她的心,要名正言顺的站在她身边守护她。 月无异向四周巡视了一圈,这附近只有三两家药堂与酒肆,不禁也觉得有些逗,这要是喝醉了倒也是方便,就近买两副醒酒药真是费不了什么功夫。霍青山在一旁提醒着,说是査公子要走远了,于是二人赶忙跟了上去。 星辰四起的时候,蛮蛮回到了家。她将布匹交给了李婶,还给了些工钱劳烦她帮忙做两身衣裳。李婶拿着布在蛮蛮身上比划,一边笑的合不拢嘴,“我们蛮蛮穿红色好看,做新娘子的时候定是要让人移不开眼的!”蛮蛮客客气气的笑着,量完了尺寸便匆匆告别走了。而王大娘当夜便去找了里长,将蛮蛮说眼熟祭祀舞蹈之事告诉了里长。 里长想了想,“要不这样,三日后的祭典便让蛮蛮来跳,我在凉州府见过一次神女超度亡者时跳的祭司之舞,若是蛮蛮跳的像那么回事,咱们就想办法去凉州问问,若是她不会跳,那兴许只是一场误会,毕竟她什么也忘了,便是记岔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王大娘点点头,只道这是个好主意。 第65章 可疑医女 蛮蛮回到家,姑姑正在院子里发愣,见她回来了便开口问道,“县城里可有意思?”蛮蛮见她神色温和,想来她应当又发病了,于是坐在她身边与她聊起来。 “姑姑,您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医术,还懂得驱魔抓鬼呀。”蛮蛮不经意的开口问道。姑姑想了想,“我也不太记得了,但应当是打小就修行着的。我给你的那本入门心法,你练得如何了?”蛮蛮很是认真的回答,“已经掌握了六成,不过如今要想融会贯通只怕还要些时日。”姑姑摸摸她的脑袋安慰,“蛮蛮已经很厉害了,不用太着急,慢慢来。” 蛮蛮点点头,“那姑姑,您还记得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吗?”姑姑想了想,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好似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只是片刻后她一愣,然后整个身形变得挺拔又潇肃,她淡淡回身看了蛮蛮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蛮蛮被她瞪的一愣,“我…我就随口问问…”姑姑冷森森的一笑,“活人不能知道的太多,你还想知道么?”蛮蛮轻轻呼出一口气,摇摇头,“那我还是想活的长久一点儿……” 夜里月无异和査谨修一无所获的回了驿站,晚饭点都过了一个时辰才见灵犀与林忽岚匆匆赶回来。灵犀急的上气不接下气,林忽岚拍拍她示意她先歇一会儿,转而自己开口,“我们这里有些线索。” 月无异与査谨修眼睛皆是一亮,林忽岚接过茶水喝了一口,“今日在一家药堂,我们拿着画像去询问,掌柜的说他好像见过一个长得很相似的姑娘去药堂卖过草药。而且就在今日。”众人皆是一喜,査谨修开心的站起了身,“那人呢?知道人去哪儿了吗?” 林忽岚点点头,“不过…也不知道靠不靠谱。”月无异也有些着急,他今日确实好像瞥见了査宛儿一眼。“怎么个说法?”灵犀接下话头,“是这样的。那个老掌柜说他们这儿的药材有几家固定送药的,其中一家在曲阳村,药贩子是个中年的妇人,但是今日是她的侄女来送的药草,名字叫蛮蛮。”几人愣了一下,这又是姑姑又是侄女的,有些不确定会不会是药堂的掌柜看走了眼。 倒是査谨修异常激动的拉了拉月无异,“定是阿姐了!阿姐的小字就叫蛮蛮!”月无异一愣,他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事。査谨修接着道,“阿姐身上有块贴身的小玉牌是她从小就带着的,那玉牌上便刻着一个蛮字!”三人闻言皆是大喜,总归有些希望了。月无异对玉牌也有印象,他见过好几次她手中摆弄着一小块玉牌。 灵犀有些等不及的就要发出去曲阳,但是这天色实在有些迟了,几个人合计了一番打算第二日一早就问好路线出发去往曲阳。 曲阳离怀来县城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也不过两个时辰。第二日一早,几人收拾了行装出发。月无异心里既害怕又期待,他们已经出来了近一个月,算上之前的几个月已是近半年的光景。也曾经满怀期待的上路,最后皆是失望而归。一次次希望的落空对几个人都是不小的打击,但是他们却都坚信査宛儿一定还活着。因为据业山派的消息,査宛儿的魂灯虽暗淡但并未熄灭。 这日清晨蛮蛮如往常一般练了功,随后又去阿猛叔家里陪着阿蒙玩了会儿。等阿猛叔收拾好东西便带着她一道进山打猎去了。 月无异等人赶到曲阳时已经明日高悬,几个人虽然穿着简单,但是那衣服料子一瞧便是上好的锦缎,加之几个仪表堂堂很是风姿卓越,打一进村就格外显眼。他们村子里少有无外人到访,突然来了这么几个富贵公子小姐,一时间大家都挤出来观望。 小阿蒙当时正在村口玩儿,见这几个穿着漂亮的衣服还骑着高头大马,不由得好奇打量。他打出生就不怕生人,奶声奶气的凑上去问,“你们是谁呀,你们来做什么的?”灵犀见这个小娃娃很是可爱,蹲下身子回答他的话,“小娃娃,我们是来寻人的。你见过画上这位姐姐吗?” 小阿蒙看了半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不知道,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灵犀揉了揉他的脑袋,还是觉得得找个村民问问。这时候洗完衣服归来的李婶见到几人,也热心肠的上前,“请问几位贵人,可是有什么事儿?”灵犀上前笑着拱手行礼,“请问这位大婶,您可有见过画上这位姑娘?” 李婶瞅了画像一眼,当下就认了出来,但她很是谨慎没有直接回答,“咱们这小村子往日里没有外人来,你们这是寻得什么人呀?” 査谨修看那李婶的样子很是警惕,赶忙解释,“大婶,我们不是坏人。这画中的女子是我姐姐,之前因为一些事情走丢了,是以我们一直在寻她。若是您见过她请一定告知我们!”査谨修很是恭敬的朝李婶作揖,月无异也在一旁补充,“我们已经找了她五个月了,家中师长也是着急的很!请您帮帮忙。”李婶很是迟疑,但又瞧着那画像分明就是蛮蛮,“既是这样要紧的人,怎么的还能把人弄丢四五个月……也不知你们是什么人家…” 这时候林忽岚上前,从怀里摸出了业山派的令牌。“大婶,我是业山派的弟子。这画中的姑娘是我的小师妹,想必您也听说过之前凉州尸瘟一事?当时我师妹临危受命赶往凉州,后来为了祓除妖邪我师妹受了重伤失去了行踪。我们已经找了她很久,如果您有她的消息请务必告知我们。”周围众人见林忽岚拿着业山派的令牌,顿时围过来瞧。 业山派在世人眼里那可是活神仙,十分受到敬重。李婶听罢大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看上的儿媳妇居然会是业山派的弟子!那可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想着蛮蛮也着实是从凉州救回来的,当时身上还受着伤,想必定不会有假了。 人群里突然有人看过画像便惊讶的出了声,“诶?这不是蛮蛮姑娘吗?”四人听此一声心里大喜,“诸位当真见过她吗?她人呢?”李婶稳了稳心神,“方才对不住贵人,蛮蛮姑娘确实在我们村子里,只是方才老妇不知贵人底细,怕为蛮蛮招祸,是以不敢轻易相认。” 几人忙道理解,又很是感谢的行了礼。李婶将盆一夹,便道,“走,我带你们去她家。只是她现下怕还没回来。她一早就跟村里的猎户进山打猎了。” 说罢又对村里的其他人道,“你们快快去知会里长一声。”有人应了声便往里长家去了。几人跟着李婶往药庐走,路上灵犀高兴的直抹眼泪,“大婶,我师叔她还好吗?她伤的重不重?”李婶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师叔?” 月无异忙解释,“就是蛮蛮姑娘。”李婶恍然大悟,“哦姑娘你别着急,你…师叔?哈,蛮蛮她如今大好了,起先救回来的时候着实伤的很重,听说当时都没了气了。后来这姑娘也是争气,不知怎么就缓了过来,伤的虽然极重,但渐渐也养的差不多了。只是……” “只是什么?”査谨修跟在后面很着急,一想到阿姐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就觉得心心痛难忍。月无异在听到当时她甚至没了气的时候也跟着揪心,仿佛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了片刻。李婶叹了口气,“只是蛮蛮醒来以后就忘了以前的事儿,问她什么她都不知道。也是因此我们才以为她是凉州幸存的难民,见她受了一身伤又失去了记忆才将她留在了村里。” “您说什么?”月无异停下脚步,其余几人皆是露出了颇为沉重的神色。他们想过査宛儿这消失的这近半年,究竟为什么没有返京,甚至连一点消息也没有,起先猜测或许是伤的太重还未恢复,又或许是为了养伤闭关了。 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居然会是这样的原因,失忆之症虽有听闻,但实际上没几个人真的见过这样的病患。便是连医书上也鲜少有对此类病症的记载。李婶见众人神色,心想这事儿确实不好接受,她很是温柔的提醒,“蛮蛮如今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你们若是见到她还是不要太心急了,免得吓着她。” 林忽岚应了下来。众人走到药庐门口,李婶对她们说道,“喏,她就住在此处。是这里的医女将她救回来的,只是这人性子古怪,你们也当心着些,我就不进去了。”众人拜谢李婶,感念李婶对蛮蛮的一片维护之心。待李婶走后,几人才敲响了药庐院子的大门。 药庐的院门虚虚掩着,他们敲了几下都没有反应,査谨修有些着急,于是决定直接推门先进院子再说。推门进了院子,就见一个穿着素衣的妇人正坐在院中看着他们。几人都吓了一跳,明明人就坐在这里,却并不出声。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月无异最先回过神朝妇人行礼,“见过夫人,我们是来找业山派弟子査宛儿的,也就是蛮蛮。”他单刀直入的进入主题。但姑姑却面色不善的看着众人,她眼神冰冷,还掺杂着一些淡淡的杀意。 一行人都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何眼前人有这样的敌意。“这里没有什么业山弟子,请回。”灵犀一听便有些着急,“夫人!我们是他们的亲人与同门弟子!我们不是什么坏人!”姑姑依旧稳坐不动,神色寒意更浓,“我说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请回。” 査谨修有些无法理解,但还强压下心里的不高兴。“晚辈是天师府査家的,知是前辈救了家姐,晚辈感激不尽,天师府也定会重谢您的恩情。我们一路寻来不易,还请前辈不要为难。” 姑姑听了抬眼看了査谨修一眼,“天师府?査家?亲弟弟?呵…査家的。”姑姑说完突然猛地飞身而起,手里抄着一条鞭子就朝他挥了过去。 林忽岚反应极快,剑一出鞘就翻身过去挡下!那鞭子紧紧缠住剑身,林忽岚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个铁鞭!鞭子不粗,但整条鞭子上全都是刺口,若是被抽中,只怕要撕开一道道口子。众人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为什么要扣下査宛儿,又为什么对査家人有如此敌意。 几个人打了起来,既念着她是恩人不敢全力攻击,又不敢太过收敛,对方的功夫着实有些难对付。月无异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这样的山谷小村里竟然隐居这如此厉害的人物。 而且査宛儿是她救回来的,以査宛儿当时施咒的地点来说,他们特意去找也花了很久的功夫,而这个人是怎么找到她并把她带走的? 第66章 查宛儿的疑虑 咒法启动之时,整个法阵内不可能还有别的人可以幸存,可阵法结束后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找她了。这个医女是怎么在这个时间差里精准的避开了他的搜寻而将人救走的?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几人打的难舍难分,却被突然闯入耳朵里的一个女声打断了,“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做什么!”林忽岚等人退回安全位置,就见一个姑娘神色慌张的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医女。蛮蛮惊讶的看了一眼众人,愣了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月无异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像是找到了归属一般安稳的落回了胸腔里。他只觉这山风很宜人,槐花香气也很叫人喜悦,目之所见的一切都虚幻的不真实,唯有站在门边的那个女子真真切切的看着他。 他比任何人都最先回过神,然后在众人的惊诧之中,飞快的跑到她身边将人紧紧的搂在了怀里。蛮蛮几乎是被月无异狠狠的撞了一下,整个人被拽进怀里差点跌了一跤,她有些脑袋发懵,一时既无言语也无动作。 只觉得这个怀抱紧的她骨头都疼了,他好像要把自己融进他身体里似的。这人浑身都在颤抖,脑袋就埋在自己的颈边,然后一点点潮湿又灼热的感觉烫得她脖子一缩。 对方感觉到她瑟缩,将她搂的更紧了,“别动。就抱一会儿,好不好?”蛮蛮不知为何有些不忍心,也被影响的有些鼻子发酸。她不自觉抬手轻轻的拍着这人的背后安抚起来,可是还没拍两下,她就被人从这个温暖的怀抱中拉了出来。 一旁黑着脸的査谨修将自家姐姐拉到身后,“云中君,我感谢你一路相伴寻找我阿姐,但你若再敢冒犯我阿姐,我定不饶你!”蛮蛮看着身边神色不渝的少年,迟疑着开口,“你叫我什么……?” 査谨修冷漠收敛,回过身哭道,“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着也要抱过去,这回蛮蛮机敏的躲了躲,“且慢!!你们…是来找我的?”她看了看众人,来了五个人,哭了三个。 她又看了看姑姑,一脸的茫然。此时姑姑上来拉过她的手,“蛮蛮,他们好像是你的家人与朋友。”姑姑笑着替她理了理衣衫,很是温柔慈爱。灵犀一边抹眼泪一边差点惊掉了眼珠子!这是什么章程? 这位前辈方才还一副与他们不死不休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子却如同像换了个人似的。蛮蛮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众人,“我姑姑她有些癔症,发了病便会像换了个人似的。方才……对不住了…”几人点点头,但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里长赶来的时候,药庐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经李婶一说众人才知道几个月前捡回来的失了忆的小姑娘竟然是业山派的弟子。一尊往日里降妖除魔的大神就这样跟他们过了小半年的日子,她还给大家做过槐花饼,送过药,照看过孩子等等……现在想来这些事情实在离奇的很。 月无异向里长亮明了身份,也告知了蛮蛮就是祭国司神官査宛儿,当日为了祓除凉州行尸受了重伤才被医女恰巧救下。里长吓得差点背过去,怎么就一天功夫,这村子里又是天师府的公子又是祭国司神官,又是刚刚打了胜仗的云中君,又是业山派的弟子。 见过了月无异的令牌,里长再怎么也不敢不信,只是此时査宛儿尚未恢复记忆,里长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夜里众人在里长安排的农舍里住下,打算慢慢商议此事。 査谨修自然是要带査宛儿回家的,可是査宛儿此时却不太乐意。她虽然突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可是一切都太没有真实感了,她说自己对眼前的几人毫无印象,但是曲阳村她却已经生活了小半年,她对未知的一切都感到惊慌与拒绝。 里长想着,既然亲友已经来接人了,他们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只是现在本人不愿走,不如大家都多待些日子,让她习惯习惯,加上祭典临近,査宛儿还要为村子跳祭司之舞,说不定能帮助她回忆起什么过往。不如等祭典过了再走也不迟。林忽岚想了想,当下也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的两日,曲阳村忙碌着准备祭祀。月无异等人也在村子里帮忙,村里人没想到这些京中来的贵人如此平易近人,待人和善,都很是没什么架子。他们在村子里悠闲的度过了几日,也被小村子里质朴又热情的民风感染着。祭典当日,众人穿上了素色的衣衫,天黑之后都点着祈愿之灯聚在了湖边。 祭台位于湖面上,离岸边并不远。这一日月色正好,圣洁又宁静的光辉荡漾在湖面上随着清风摆动。査宛儿换上了祭祀的礼服,一身白色大袖的衣裙有一些像她的朝服。她手中执这挂满金铃的法杖,一步一步走上了祭台中央。 时辰一到,里长念起祭祀的祷文,随之鼓声响起。査宛儿在祷文最后一个音落下去时,抬手扬起了法杖,法杖上的金铃跟随着她的动作一阵阵响起。 月光下的她看起来全然不似以往那位笑容带着狡黠与活泼的姑娘,她庄严又肃穆,圣洁又美丽。长袖随着她在风中舞动,金铃悦耳又清灵。每一个动作都彷如天神一般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与恩慈。査谨修看着姐姐的祝祷,满怀激荡。 不由得轻声道,“水中月是天上月。” 月无异听着也露出了温柔的笑意,他轻轻柔柔的低喃着,“眼前人…是心上人。” 虽然这声音极小,但是査谨修还是一字不差的听进了耳朵里,他霎时间扭过头看向月无异,神色复杂。 其实他早有这样的预感,他不是个傻子,不论是姐姐回京都后与云中君的日常相处,还是长风渊之难月无异为姐姐做的一切安排,一切都有迹可循。尤其是凉州尸变一事,月无异在对阵北齐之时,那种不死不休的恨意明明白白的传达着他对姐姐的心意。 只是这个云中君……虽然出生好,要说才能亦是少有人能及… 可他总觉着这人心思太深了,往日里虽总是一副笑脸相迎谦谦君子的模样,但心机之深手段之难测实在叫人有些害怕。自己姐姐这样好,怎么想都有些放心不下。査谨修叹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祝祷结束之后,里长带着众人放了灯。大家兴致很高,还升起篝火同食共饮,査宛儿寻了个空档独自溜了。她来到一处山头崖边,靠着一棵同欢树静静的看着山下的灯火出神。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査宛儿有些惊奇,为什么这人总能轻易捕捉到她的动向。 她转过身来歪着脑袋看月无异,月无异迎上她的目光,神色笃定,他道,“我见你方才祝祷之时的神色,那不是失了记忆的蛮蛮姑娘会有的笃定与从容。”査宛儿闻言低头笑出了声,随后朝他拜了拜,“云中君果真目光如炬,下官拜服的很。” 月无异停在离她三步之遥,这话果然是査宛儿才会有的语气。时隔半年,二人在月光下相互看着对方,同欢花随着风簌簌的飞扬,如同一场小雨落在二人肩头。月无异心中压下激动,“你不高兴吗?”月无异见她似乎兴致不高,满脸疲惫之色,不知是何原因。 査宛儿回过身继续看着山下的曲阳村,淡淡开口,“君上虽知我如斯,但有一事却是想错了。”月无异呆了片刻,迈着步子走到了她身边。査宛儿侧过脸对他笑着眨了眨眼,“我其实从未丢失过记忆。” 闻言月无异彻底愣住,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査宛儿揉了揉额角,“老实说,你们突然找来打乱了我原本的筹划,我着实有些不大高兴。” 她停下手,踢了一脚跟前的石子叹了口气,“可是那日见到你们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一回,似乎真的是我太过任性了……我没想过我的失踪会让你们如此费尽心神……” 其实这几个月她也不是没想过传信回去,只是头三个月她床都下不来,后来能下床了却又出不了村子,身上没了符箓也无法传信她想着左右业山的魂灯还亮着,大家应该都知道她还活着,应当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回忆起那日又是流泪又是激动的一行人,她有些自责,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在月无异身上。“抱歉……我这样任性的消失了半年,为了寻我,这几个月你们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月无异心里起先升起了难以遏制的怒意,他死死握紧拳头,有些发颤。随后又在她自责的笑容里变成了心疼与委屈,他有些艰涩的咽了咽,回想起当日的光景,他还是有些难以平复心中的恐惧。 缓了口气才道,“那日我找到断成两截的寒江雪,你可知我……”他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是查宛儿从未见过的月无异,明明很生气却又克制着脸上有恐惧,有悲伤,还有委屈回想起前日里他抱着自己时的颤抖,心中不禁柔软了几分。 她有些讨好的拉了拉他的袖子看着他,月无异有些开小差的想,这人怎么每回撒娇都是过来拉他的衣服,见她也有些委屈的神色心头松了松。 査宛儿小声说道,“是我不好……那日情况着实危急,当我看见寒江雪断裂的那个刹那,我也以为自己这回真的抗不过去了……之后再睁眼我已经是在曲阳了,我当时伤的很重,意识不太清明,也不能开口说话,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的。” 回想起大喜咒当日,她很后怕,之后养伤的日子也并不轻松,她日日被伤痛折磨,明明她那么怕疼,那么害怕从此就要变成一个废人再也拿不起剑,她很想念师父师兄,甚至很多次都会想起月无异,想到他如果没有在奉贤找到她会有多担心。 可是面对这个救了她的奇怪姑姑,她不敢表现出任何异样,只得硬着头皮装作失忆,想到这里查宛儿继续开口,“无法下地那三个月我琢磨了很多事情,比如这个救了我的姑姑……” 她对月无异直言道,“你不觉得这也太过巧合了吗?”月无异也是有过这个想法的,他当即赞同道,“我在见过她之后也有了这样的想法。当时凉州的尸瘟那样严峻,根本不应该有人会去奉贤县,那日你阵法消散后,我不眠不休的跑了一日前去寻你,这短短两日时间内,你却已经被带走了。若说此人恰巧经过救了你,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第67章 心动与利用 査宛儿继续补充,“她不光救了我,甚至还在我养伤的期间传授了我一套修行心法。那是道门修炼的心法她既能治我的伤,必然也晓得我是修行之人,可她救了我的性命却从没打算为我寻找亲人。她实在太可疑了加之她有癔症,我也很难快速的从她那里获得有用的消息,是以我就所幸一直装作失记忆,想要待在村子里看看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月无异听完心下了然,这倒也确实是她的行事风格。“我也是想过要传信回去的,只是我一直不得出村,身上也没有通讯符的符箓了,是以只能一直拖着,我想着我魂灯不灭,至少你们应当知晓我还活着便不会太过着急” 月无异斜了她一眼,査宛儿立马找补,“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去县城了!就在前两日!我悄悄送了信往业山和天师府去,还买了些绘制符咒的东西,但不成想第二日你们就找到我了” 月无异叹了口气,心知她这半年养伤必然艰难,不忍再苛责,“那你如今可有找到什么线索?”査宛儿思索片刻才开口,“此事或许还需君上相助。”月无异一挑眉,“神官大人,本君可不做亏本的买卖。”査宛儿笑道,“这个嘛……我可以一则机密来交换…” 她靠近月无异,声音压得很低,“你就不想知道,晏子殊当日从凌虚阁偷出来的药炉…究竟是怎么回事?”月无异一愣,随后咬了咬牙,其实即便她没有什么筹码,他也会替她办事,“你需要我做什么?”査宛儿拍着月无异的肩笑道,“云中君果真是从善如流。”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深州马家可还剩下些什么人。” “深州马家?…深州…马家…”月无异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他有些讶异的看着査宛儿问道,“你怀疑这个救你的姑姑出自你母族?” 马家当年也算是赫赫有名的驱魔氏族,但后来也却渐渐销声匿迹了,有说遁世的,有说全族覆灭的,不过十几年光景便是一点声息也不见了。 査宛儿的生母就出自这个家族,是极有天赋与能力的驱魔人,后来还继承了马家的族长之位,承袭了神龙,但听说她嫁给国师生下査宛儿后便离世了,因此马家的神龙也就传给了查宛儿。 “虽说是我的母族,但我从未见过马家人,也未见过马家的功法,因此我一时也难以判断。但少时我曾听父亲说过,马家的女儿都喜欢使鞭子,就是那种满是刺勾的铁鞭。”月无异听罢想起日前与那位姑姑过招时,那位姑姑使的就是铁鞭。他想着确实有些蹊跷,“此事我应下了,一个月之内,必给你回复。” 査宛儿笑着行礼,“那便有劳君上了!”月无异虚受一礼,也笑道“不敢道辛劳,不过神官大人是否也该兑现你方才所言。”査宛儿一咧嘴,“自然自然。那个药炉么它并非出自凡俗民间,乃是千百年前一位得道飞升的仙灵遗留之物。此药炉上刻着一道秘方,所制丹药,于仙灵飞升不可或缺,于凡人……亦是修为大增重塑肉身的长生不老之药。” “你说什么?!”月无异这一下是真真被吓了一跳,他终于明白两任帝王为何将凌虚阁封禁并偷偷寻找什么,月无异两步上前握住了査宛儿肩,神色很是紧张,“那东西呢?你已送回业山派了?!” 査宛儿轻轻拂开他的手,想着自己当日骗了他有些悻悻,“其实并未这药炉是从业山派被带进皇宫的,当时我想着送回业山派也不一定就妥当便先留在了身边。不过……如今药炉已经被我毁了,就在我启动大洗咒之前。” 她看着月无异惊讶的眼神,继续道,“那日我担心自己真的会死在奉贤,这东西既然没有适合的地方妥善保管又已经来不及送回业山,不若毁了它最为安全。只是…我已炼了一颗丹药……并且于施咒前…服下了。”月无异一瞬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涌,毛骨悚然的寒意攀上脊椎,“你疯了吗?!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塞!!” 査宛儿摇摇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虽然已经有了李司长一生的修为,可当日的大洗咒即便成功,那咒法威力加上禁咒所触发的天罚我必死无疑!如今我身上背着一个滔天骇人的秘密,我绝不能死在凉州。那颗丹药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只能赌一把。我不是没有迟疑过的。”査宛儿回想那日光景仍是有些止不住的胆寒。 月无异能想象她当时的处境,可是那劳什子的丹药,那种几乎将人变得不再是人的丹药……他霎时觉得头痛,他有些急切的问道,“那你如今……?” 査宛儿拍了拍月无异安抚,“当日大洗咒的反噬之力加上我触发禁忌引了三道天雷…我那重塑了一半的肉身似乎又给劈回来了。修为着实精进了,只是什么长生不老大抵是没有成功…再多的我暂时也不知晓了。” 月无异听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修行之人是否真的都想追求那羽化登仙的境界,但我希望你,年岁有终。什么永生不灭之流……怎么想,都更像是一种残酷的刑罚。” 査宛儿觉得月无异所言在理,永生永世的孤独与不断送走身边之人的切肤之痛,这哪里有什么可图的。所谓脱离肉身之苦痛,摒除七情六欲之束缚而求大自在,在她看来也无甚吸引力,便如宋迟常爱说的,红尘多可爱。 月无异见她又是无精打采的样子,终是有些无奈不再纠缠,“这样严重的事情,告诉我没关系吗?”査宛儿很认真的看了月无异半晌,想着那药炉左右已经毁了,世上再无此丹药,告诉他其实也不打紧。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她想了许多事,也看得出月无异脸上真切的关心与担忧。那好看的眉眼微微蹙着,眼中还映着自己模样查宛儿将脑袋轻轻抵在了他肩头,月无异呼吸一窒,心跳加快,他有些不大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日前你那弟弟才说,若是本君再敢对你不敬便要问罪。如今你倒好,竟是轻薄起本君来了。” 査宛儿咯咯的轻声笑了,随后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月无异,我好累啊……明明有许多事,却不能对任何人说。我偷偷的告诉你,然后你就当做没听见,好不好?”月无异心里泛着心疼,他知道她心里一定藏着很严重的事情,可是却无人能为她分忧。这世上但凡你有所图,就会有所负累,更何况所图之事是为了苍生喜乐 查宛儿觉得自己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明明察觉出了月无异对她的不同寻常,却还是利用了这一份心意。如此卑劣行径实在不是一个修行之人的正道,可此时她当真觉得累极了,她有许多事情是靠修行之人的能力无法解决。月无异会是她的助力。 月无异解了自己的风衣搭在她身上,许久之后才温柔的答道,“好。” 祭典过后救了査宛儿的那位姑姑离奇失踪了,査宛儿因此更加肯定此人当日必定是特意去救她的。但是她因何失踪査宛儿倒是没有任何头绪。又歇了几日,她装作恢复了记忆的样子,辞别了曲阳村的村民便与月无异等人一道离开了。按照査谨修的意思,他们如今已经寻回了姐姐,自然是要直接回京复命的,加之査宛儿伤未痊愈,回京还需好好调养。 但林忽岚有些犹豫的开口说道,“此番……宛儿怕是不能与诸位一同回京了。我有师命在身,要将她带回业山派。”査谨修很是不解,月无异也是一脸疑问。但査宛儿看着林忽岚有些闪烁其词,心中便了然了。 她悄悄叹了口气,随后扬着一脸笑意道,“我是当回一趟业山派,这半年来有不少事情发生,需回去与师父、掌门共同商议。加之我的伤势还是会业山派修养更好,你们先回京都,待我处理完这些会回京都的。”她摸了摸査谨修的头,“乖乖的在家中等我?”査谨修皱着眉,有些不高兴,但是他也不想忤逆姐姐的话。 査谨修毕竟年少天真,但一旁的月无异却是注意到了她那幽幽的叹气与笑容里的几分怅然,他笑道,“你先回去也好,将此番出行找寻你阿姐的情况禀报陛下与你父亲。本君呢……还没去过业山派,正好难得有闲,便跟着去叨扰一番。想来……神官大人不会吝啬为我当一次向导?” 他眼里闪着精光隐隐威胁,査宛儿领会了他的意思,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鸡贼。看他这意思是如果她不允,便要闹得她阿弟也要同行吗? 林忽岚没想到月无异要同行,当即打算拒绝,但査宛儿却抢先一步答应下来,“下官自然不辞辛劳。”査谨修听完更加不乐意了,“凭什么云中君要跟着我阿姐去业山派而我却要回京?”月无异摇着扇子笑的一脸狡黠,“我又没有姐姐的吩咐需得乖乖听话。” 査谨修瞪了瞪月无异,又看了看姐姐,最后挫败的翻身上马,临走时可怜巴巴的说道,“那阿姐,我等你回家。”査宛儿笑着点点头,目送査谨修走远。 林忽岚有些为难的看着査宛儿,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师妹…你……”査宛儿看了一眼旁边不明所以的灵犀摇摇头道,“无妨。我们也赶路师兄。”林忽岚未再多言,几人也就此动身。 第68章 深州仙君1 夜里错过了客栈,只得露宿郊野。林忽岚想着心思,带着灵犀去林子里捡柴,査宛儿和月无异二人留了下来。见林忽岚走远了,月无异凑到査宛儿身边问,“你师兄带你回去究竟所为何事?”査宛儿想着总归到了业山派后也会知晓,便也不打算瞒他。 她晃着手里的枝条漫不经意的回答,“派了大师兄来捉我,还能为了什么…回去受罚呗。”月无异不解,“受罚?因何而罚?”査宛儿撇撇嘴有些无语的回看月无异,“我。大洗咒。你说是因何?” 月无异听罢微恼,他怎么也没想到。 査宛儿自身已经受过禁咒反噬之伤,结果还要因此而受到门派的处罚。“你……当初这本是无奈之举,你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连命都没了。这还不够吗?何以还要接受那劳什子的处罚?你那师门自古便是端的规矩做派,但你怎么也这么死脑筋起来了?” 査宛儿也有些挫败,“哎……若是换了旁的业山弟子来,我自然是不会乖乖回去的。想必我那掌门师兄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因此才特意派了我大师兄与灵犀一道来。” 月无异若有所思,片刻后才说道,“你与你师兄感情很好。”査宛儿点点头,“便是亲兄妹也不过如此。”听见亲兄妹三个字,月无异放松了眉眼,转而又担心起了她的伤势,“那你……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査宛儿站起身拍了拍手里的草木屑子,看着不远处的溪流出神,“大洗咒这样级别的禁咒,本就该重罚,再加之我擅闯藏经楼…只怕要搭进去半条命了。啧……”月无异慌忙起身拉住她的手腕,“你说我若就此将你劫走,你那师兄可会追上来?” 査宛儿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月无异,你将我劫走。你觉着,这有谁能信吗?”月无异却不以为然的反驳,“管他们信不信的,走了再说。”头一回见他这副冒失的样子全然没了往日里的运筹帷幄,她不禁失笑,倒是更生动可爱了啊 査宛儿抽出手腕,“行啦。既来之则安之。师门也不会真打算要了我的命,若真是连命都保不住,我师父会第一个掀了业山派!我那师父你是没见过,虽然看起来一副老神仙模样很是让人敬慕,但你端看我这般磨人的性子,他能是个好相与的吗?” 她看着不远处正往回走的林忽岚与灵犀,笑着说道,“小业山也就我大师兄真真是个君子的派头,但就连我大师兄也是个极其护短的。再说……我终究是业山弟子,犯了错自然该受罚。有些事情,虽得讲究变通,可是错了便是错了。若事事皆因有借口便可不循规矩、律法,那这世间岂不是得乱套了。” 她看了看月无异,“你生在世家、长在军营,想必对此更有体悟?”月无异看着査宛儿说完便笑嘻嘻的上前去接林忽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他也明白,国有国法,门有门规。无规矩不成方圆虽是句极刻板的教条,但是这世间却也断然离不得规矩二字,有规矩,方知分寸。他叹了口气,也重新端起笑脸,跟着上前帮忙生火。 一行人赶了十几天路来到了深州,深州与中原其他州城相比较为闭塞,四周群山环抱,三水相邻,且有一座古老的大阵藏于城外的邙山之中,这里灵气充沛曾经由马家坐镇,从未发生过邪祟滋扰之事。马家销声匿迹后,应天昉加派了天师驻守,加之马家余威仍在,这些年倒也算太平。 入城这一日是个雨天,初夏的雨水往往来得快去的也快,但查宛儿一行人在客栈安顿后便听说这场雨已经下了快半个月了。城中如今内涝,环城的三水水位也隐隐有泛滥之势。“怪不得入城时便见周遭已经布好了防汛的工事呢,但愿可别真的水漫深州啊。”灵犀一边给几人倒茶一边嘀咕着。 客栈的伙计瞧了瞧外边的天色,“客官还请放宽心,这雨今日便该要停了。” 霍青山有些好奇,“小兄弟还会观天象?”那伙计咧嘴笑了,“小的哪有这本事,不过是今日仙君将开坛,待施法结束这雨就停了。” 查宛儿与林忽岚闻言对视一眼,后者出声询问“仙君开坛?”查宛儿觉得有些意思,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什么仙君能呼风唤雨。伙计在一旁应声,“正是正是。”见几人有些兴致,他又道“咱们深州两个多月前来了位仙君,洞府就在邙山之中。” 灵犀也很好奇,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真的能让雨停下吗?如此厉害?”客栈伙计对此毫不迟疑,“那仙君本事大着呢,雨定是能停的。”他本还想再细说一番,但因其他客人招呼别先离开了。 “本事了得的仙君这不得去看看?”查宛儿看着外边的雨幕笑出了声,“师兄,看来这深州还真是卧虎藏龙啊。”林忽岚也有此意,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寻找“她”的踪迹,在经历过落霞城之事后,业山派对这十几年间的几装大案有了些新的线索。若只是个普通的江湖骗子还好,但要真是有什么居心的妖邪那就不得不管了,更何况深州城外的邙山中还有一座封印的大阵。 这几千年中虽有神迹但从来出现过真正的神仙现世,一些旁门左道倒是供奉出过一些仙灵邪神,但那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更无法左右气象变化,人间运数。“用过饭先去应天昉看看。”林忽岚说罢专心用起饭菜。 饭后月无异带着霍青山找了借口没有同行,查宛儿猜测他是替自己去查马家的事了,于是只她和林忽岚带着灵犀去了应天昉,应天昉主事名叫青阳,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但听说已经年逾四十。他脸上挂着笑,性子看上去软乎乎的,查宛儿觉得有趣,应天昉的主事大多都是稳重严肃的。 “如青阳道长所说,这个仙君到不是个邪祟了。”林忽岚低头想了想,“您当真见过他的神迹?”青阳乐乐呵呵的吃着糕点,“却是见过一回的,两个月前城外邙山翻了小地龙。当时入城唯一的陆路被堵了,衙门里听说这情形便派了一队人去清理,我当时忧心邙山的大阵便也带着天师们出城打算去看看。” 他咽下糕点又喝了两口茶,“赶到那处塌方地时便见着那位仙君已经将路上的巨石泥沙清理了个干净,哦,还救了下一个赶车经过的商户。”查宛儿听了皱眉,“您是亲眼见着的?”青阳点点头,“不止如此,城中李大善人家的母亲卧病在床多年,谢仙君听闻李家大郎做了二十多年善事,只一挥手便将老夫人治好了。如今这老夫人下地走得可稳着呢。” “当真没有一丝污秽之气?”林忽岚还是有些不信。青阳依然笑嘻嘻的,眼睛弯成月牙,“天师不骗天师,自然是真的。离仙君开坛没一会儿功夫了,业山的几位小友不如亲自去瞧一瞧?”查宛儿看着青阳的笑总觉得有些诡异,“自然是要去亲眼看一看的。” 深州的这位仙君名为谢显吉,自称来自昆仑山,是西王母座下的一员,这一回来人世走一遭是为了给西王母寻几个有缘人做神殿的洒扫,他见深州灵气充沛便先在邙山落了脚。仙君对人世间的杂事无甚关心,之前两次皆是随心随性而为,而这半个月的雨扰的仙君心烦,这才答应开坛做法。 问了清谢仙君的来历,几人离开了应天昉,灵犀一直嘀咕着,“昆仑山!西王母!真的吗真的吗?”查宛儿有些头疼,以她来看这都是传说里的,多半是假的。 就像早有传言这世间通往神域的路不仅仅只在爻山,业山派也藏着一条天阶。说是那天阶无限长,但只要攀到顶点,便可飞升成仙。但其实业山根本没有什么天阶,无限长的阶梯倒是有那么一条,就是业山山门前的那一条,要入宗门便需由此而上,但那阶梯尽头不过是业山派罢了。 “既然连应天昉的主事都没瞧出个所以然来,那便由我们去瞧瞧这位仙君的神通。”林忽岚领着二人一路来到了马家原先在深圳的道场,此时道场外已经围满前来参拜的百姓,三人打着伞混在人群中并没有离得太近。 “灵犀,去将周围布上阵法,一会儿若是出了什么状况宛儿不要动手,你如今伤势情况不明,谨慎些。”林忽岚发了话,灵犀与查宛儿都应下。待阵法悄悄布置妥当,那谢仙君才姗姗来迟,他迈入道场,周遭百姓皆伏跪在地,雨水将衣袍浸湿却无人在意。 月无异此时也到了,他与霍青山穿着蓑衣,见跪了一地的人不禁皱眉,“怎么个章程?”查宛儿抬了抬伞,“仙君要开坛了。”她说的漫不经心,却细细观察起周遭的情况,道场外除了他们五人依然站着,其他人都一动不动的跪着,场面显得尤其突兀怪诞。 谢仙君由始至终没有看过道场外的人群一眼,他没有打伞,但身上穿着的青色广袖大衫却没有被雨水染湿分毫,而他面上也没有一丝表情。只见他于道场中默默站了好一会儿,其后才缓缓抬手起势,漫天的雨水随着这一抬手忽而停止下落,皆悬浮于半空,那场景仿若时间静止了一般。 查宛儿等人也被惊住,她抬起手摸了摸半空中的雨珠,那雨珠便将她的手掌打湿。她抬头看向道场中央的谢显吉,见他再一次抬手挥动长袖,随之一片金光翻开,巨大的阵法骤现。查宛儿赶忙闭眼,再一睁眼,天眼已开。 谢显吉的阵法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片金光后果便消失不见了,他双手舞动,随后捏着手诀不知念了句什么咒语,只见悬于半空的雨珠突然朝着灰色的天幕逆行而上!“轰隆”一片惊声巨雷在穹顶炸开,不消片刻,头顶的乌云渐渐散开了许些,日光穿透云层一束束投降人间。 “天神显灵了!” “天神显灵了!”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查宛儿与林忽岚僵在当场,“他竟真的能控雨” 第69章 深州仙君2 待雨停下,谢仙君也没有多留,只一转身便消失在蒸腾的水汽之中,百姓们又拜了一会儿才各自散去。查宛儿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师兄” 林忽岚松了松拳,“当真没有一丝污秽之气。” “法阵也没有一点动静,难不成当真是昆仑来的仙君?”灵犀歪着脑袋想了想,但又有些迟疑“可他身上也没有一丝道法的灵气啊?”月无异有些懵,也有些震惊,他摘了斗笠看向查宛儿“你如何看?” 查宛儿摇摇头,“我开天眼瞧过了,没有任何异常。但如灵犀所言,他的术法没有一丝灵气。”她沉下一口气,“谢显吉。呵,好一个谢仙君。”林忽岚也觉得此事不简单,心中也有猜测,“师妹,你先同君上回客栈,我带灵犀去趟邙山。”林忽岚有些不放心,一个术法如此高强之人却无半分灵气,谢显吉果然不是真正的神仙,取法自然的道家修行不可能如此。 查宛儿自知如今不是该逞强的时候,她点头答应,并嘱咐二人一切要当心。林忽岚没有多耽搁,带着灵犀先行一步。月无异见他们脸色有些凝重也生出些担忧,如今查宛儿重伤在身,若是深州再出事,后果不堪设想,“谢显吉如果不是仙君,那他会是什么?” “世上大多修行所依都是天地灵气,唯有一种情况例外------那便是旁门左道所供奉出的邪神。”查宛儿一边往回走,一边解释,“通常来说,邪神受供奉,也不会轻易来人世间走动,且施法也定然带着某种特有的气息可这个谢显吉我竟什么也没瞧出来。” “邪神会作恶吗?” “不会主动作恶,邪神受信徒供奉,便是同做交易一般,信徒供奉他们,他们以信仰为食,为信徒达成所愿。所受的供奉越多,法力自然就越强大。”查宛儿越走越快,“啧,这事儿说不通。若有供奉,他们是不会离开诞生之地的,可若是因少了供奉而入世,谢显吉不该有这般本事。” 月无异跟在身后,隐隐感觉不妙,“不若先通知你师门,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查宛儿觉得有道理,更让她觉得奇怪的还有那个青阳道长,“应天昉的主事也很奇怪,这所谓的仙君没有丝毫灵气傍身,他不应当毫无察觉才对。” 月无异想了片刻,“你先回客栈,我想办法查查这个主事。” 查宛儿顿了脚步回身看向月无异,她张了张口,最终只说了声辛苦君上。月无异见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意让她宽心,那好看的眉眼露出笑意,“本君如此辛劳,待去了业山派,还望神官大人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查宛儿蹙起的眉头松开,难得温柔的笑起来,“定不叫君上失望。” 查宛儿踏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回到了客栈,她烧了张符联系上宋迟,宋迟告知她广宁真人尚在闭关,他会将此事告知掌门,并叮嘱她暂时不要再使用业山的咒法。 她带着忐忑等在客栈中,一直到晚饭时只有月无异同霍青山回来。 “青阳道长师从黎山派,二十岁时入了祭国司后被派遣至沧州的秀禾驻守,期间立了几回功便被调入了沧州州城,五年前深州应天昉扩充,他自请来了深州。三年前深州应天昉主事年迈因病故去,他便被任命做了新主事。”月无异一口气说完才喝了口茶喘气,“就目前能查到的消息来看,此人并无可疑之处。” 查宛儿沉默不言,就这些经历来说,确实没有什么可疑的。但她始终觉得能坐到主事定是有其过人之处的,一个没有灵气的仙君,他不可能没有发现端倪,但他为什么那般淡然。月无异想起之前查宛儿的话,说出来自己的猜测,“或许他并非没有察觉”查宛儿看向他等他的下文,“只怕是青阳道长已经知道了谢显吉的底细。” “如此倒也说的通。”她想了一会儿,叹出口气,“如今我这身伤能做的不多,但我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她看向霍青山,“霍大哥,有一事我想请你帮忙。”霍青山赶忙应下,“神官大人请吩咐。” “我想请你替我盯住青阳道长。” “是,大人。” 一直到第二日天亮,林忽岚与灵犀也没有回客栈,查宛儿的通讯符也没能联系上二人。食不知味的用过了早饭,查宛儿着急起来,“我得入邙山一趟,师兄同灵犀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不放心。”月无异见此便决定陪她一同前往,二人刚出客栈大门便被拦了下来,来人正是青阳。 “青阳道长突然来访,不知有何贵干。”查宛儿挑了挑眉看着青阳身后还跟着四名天师。青阳仍旧是那副天生带笑的眉眼,脸色却算不得好,“神官大人,下官此番前来是想请您跟我回去协助调查一桩案子。” 查宛儿不禁感到奇怪,“案子?什么案子?”青阳也不拖沓,直接道,“今日卯时有城中百姓浣衣时见到深南河中漂来几具尸身便报了官,衙门顺着河道在上游发现了浅水处还有几具浮尸,尸体上皆帮着重石,而一旁的岸边下官若是没看错的话,那应当是业山派的法阵。” 查宛儿闻言愣住,“你说什么?”月无异察觉出对方的来意,他一步迈上前将查宛儿挡在身后,“主事的意思是这案子是业山派的手笔了?”青阳回视月无异却并没有回话。月无异沉下脸色,神情不怒自威,“你可知她是谁?她是大梁的神官!你可知业山派是何宗门,是当世第一宗门!谁给你们的胆子?” 月无异的神色叫跟来的几个天师不由一颤,但青阳道长却不为所动,“下官自然知道这些,此案尚未查明,下官也不过是来请大人协助调查,云中君何必动怒。”月无异双唇抿着,看样子当真要发怒了,查宛儿拉住他的袖子,“既然此案牵扯上了业山的阵法,那本官自然是该走这一趟。” 她松开手中的衣料侧过身对月无异道,“君上不必为难主事,我去去便回。”她又离月无异靠近一步轻声道,“你去邙山找我师兄,带着霍青山一道去,还有这道通讯符。你二人皆非修行之人,若有危险速速撤回。我先前指给你的大阵方位你可记下了?” 月无异皱着眉看她,随后严肃的叮嘱,“你师兄再三交代过你不要使用咒法,不论情况如何,等我回来。应天昉无权审问祭国司神官,若是真有麻烦,我们先回京都。”查宛儿安抚的朝他笑了笑,“能有什么麻烦,不是我们做的还能硬塞个罪名给我么?去。” 月无异按下心中烦闷,他看了眼青阳道,“神官大人因凉州尸瘟受了重伤,陛下对此很看重特命我出京接回大人,青阳主事,本君望你能将神官大人照看好,否则本君无法向陛下交代。”青阳笑了笑,“神官大人乃是我西梁英雄,下官自然会照顾好大人,君上请放心。” 月无异离去后,查宛儿跟着青阳来到了案发的河边,这里果然如他所言,留有一个业山的阵法。查宛儿看着阵法笑出了声,“主事大人,您将云中君支开究竟是想做什么?”这处法阵根本就没有启动过,因此也不可能与这命案有关了,身为主事的青阳不可能不明白。 青阳领着查宛儿站在浅滩,跟来的天师都被他支走了。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说起了命案,“死者乃是之前我与您提过的李大善人一家,其中李家大郎夫妻二人,李老夫人一人,李家二郎一人,李家大郎子女四人,一家八口皆命丧于此。这李家宅子里贴着些奇怪的符箓,堂前还供着神牌,是谢仙君的。自李家老夫人的病被治好,他们一家似乎便迷上了成仙之道。” 查宛儿皱着眉道,“一个活口也不剩?”青阳眉头微蹙点了点头,“死者皆双手背缚于身后,绑的都是绞索结。”查宛儿心口气闷,“绞索结,沉河。是阴水活祭的法子”阴水活祭需得祭品自愿沉河,她有些想不明白,李家好好的怎么会想着一家子带着稚童一起死。 青阳似乎也是这般认为,他展了展眉,“您昨日已瞧过那谢仙君了,如何?”查宛儿此时也不再隐藏心思,“你既然早就觉得谢显吉有问题,为何不说。”青阳笑的无害,“谢显吉自出现在深州从未犯过任何事,下官哪来这通天本事未卜先知?” 他看了眼身后的法阵,“倒是出了这桩案子,又见到了业山的法阵才叫下官恍然大悟这谢显吉莫不是冲着大人来的?” “主事这话倒叫我惶恐,我重伤失踪已近半载,也不瞒您,我先前失了记忆,还是近期被云中君与我师兄找到才渐渐想起来一些事,途径这深州也不过是偶然。”查宛儿笑的轻蔑,“主事大人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却是觉得那谢显吉有了?” 青阳道长看着查宛儿许久未言,河畔的风如今已经带这些初夏的温热,流水潺潺泛着粼粼波光,丝毫看不出它曾在昨夜吞噬了八条性命。查宛儿与青阳对视,一眼未曾错开,青阳终于率先开口,“你就没想过,许是有什么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你吗?” 查宛儿愣了愣,“你”她看着青阳总觉得对方似乎知道些什么。“此案确实与业山派、与大人无关,业山阵法并未开启,且这只是个普通的护阵,下官已经查明。”青阳转开话题,此时跟来查案的天师也来到了近前。 青阳又再道,“不知神官大人觉得此案该如何办?” 查宛儿见他对天师们扯开话题,只得接下话头,“既然是阴水活祭,三天后子时邪祟必然要来收回祭品,再者,祭品已经献祭,邪祟的后招只怕也要来了,我们先去李家看看。” 第70章 深州仙君3 查宛儿跟着应天昉的天师们去了李家,李家果然同青阳所言,宅中贴了不少怪异的符箓,还供着神牌,她仔细研究了一番,应当就是供奉邪神的物品。“李家这点供奉,能养的起邪神吗?”应天昉的天师不解,邪神离开自己的诞生之地便是远离了自己被供奉的源头。 如今只靠深州城的一些百姓供养着,时日尚且太短,如何能支撑他那般强大的术法。青阳捏着符纸答道,“他本也没有控雨之能,这些日子我已经查探过,深州的雨是他所造,自然天象要被掌控自是得需强大的神力,可若只是施法降雨,却没有那么难。” 查宛儿听罢了然,“深州城三面环水,若以术法引之,想要制造一场雨的确有可能。可他能隐藏自己气息,想来还是有些本事的。”青阳短促一笑,其后又说,“从李家的灭门来看,他制造神迹使得众人相信他是仙君未必是图这些供奉,或许他所图本就是献祭的祭品。只怕他是以度化成仙为诱饵,哄骗百姓自愿献祭,以此来达到他的目的。”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邙山的大阵?”有天师如此猜测。 青阳摇摇头,“尚且不知,看来唯有抓他伏法才能得知他所图为何了。”查宛儿依然不明白青阳为何没有说实话,他明明说过,这谢显吉是为了她而来。但为何是她呢?查宛儿有几分头疼胸闷,不自觉呼出口浊气,“既然这谢显吉有重大嫌疑,应天昉先发布告示昭告城中百姓。”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李宅外走,“城中需布下阵法以防万一,我如今重伤在身,布阵之事仰仗主事了。待我师兄回来,我会同他再商议一番。”青阳领下命令带着应天昉的天师们也离开。查宛儿独自回到客栈,关上门打坐调整内息。 这几日她越发觉得体内的两种功法斗的激烈,血气翻涌直冲周身经脉,她灵台一片混沌,当初魇兽在她后肩造成的伤偶尔还是会隐隐作痛。调息片刻,查宛儿倒在榻上昏睡过去。 这一觉查宛儿睡得不安,现下寒江雪不在,她也不能冒然调动灵力使用咒法,焦虑与烦躁缠着她将她拖入噩梦。梦中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穿着一身白色的朝服,手中握着寒江雪立于血雾之中,待血雾散去,只见周遭是成片成片染血的荒原,而荒原上躺着无数个没了声息的查宛儿。 “查宛儿,醒醒!”一道焦急的男声将查宛儿拉出梦境,她猛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子,神识霎时间重回身体。月无异见查宛儿大口喘息,慌忙一手扶住她,随后坐在榻旁让她靠着自己,“做噩梦了?” 查宛儿怔怔的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她缓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回来了?”月无异见她鬓发湿透,样子虚弱有些担心她的伤势,“你能撑得住吗?我去请大夫。”查宛儿见他起身要走,当即伸手拉住月无异的手腕,“不碍事,只是发了梦魇罢了。” 她看向月无异,才发现月无异袖子和衣摆上有血迹,“你受伤了?!”月无异抽出手往身后藏了藏,“小伤。对了,你师兄和灵犀姑娘同我一道回来了,他们回房休整一番便会来寻你。你我忧心你那案子的情况就先过来看看你。”他一边说着一边打算退出去,“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先回房换身衣裳,等林兄他们收拾好了我再来。” “月无异!”查宛儿喊住那人,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心里有很多陌生的酸涩情绪直堵的她呼吸不畅,月无异在与北齐之战中受过伤,伤还没痊愈就着急着出京来寻她,如今他为她入邙山阵法找她师兄又受了伤,她突然之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她看着月无异挺直的背脊神情晦暗,“伤先处理你的伤。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你别担心” 月无异没有回身,只道晚些再来详谈便匆匆离开。见他离开,查宛儿重新倒回榻上,她将一旁的薄被拉过盖在脸上,心跳错乱。 月无异回房将衣服褪下,他的确受了些伤,但他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却是笑了起来,“这小狐狸倒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啊”比之在怀来时查宛儿的那一靠,如今这般的手足无措才更加叫他高兴。他不介意她偶尔虚与委蛇的利用,但他不能接受她由始至终从不动真心。查宛儿曾说,如他们这样的人无法说一句真心,可正是如他们这样的人,一旦付出真心便不会回头。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等几人各自收拾好才在林忽岚的房中会面。林忽岚讲起邙山中的阵法,“我们入了邙山之后不多久天色忽然就暗了,周遭没有一丝生气,我同灵犀没走一会儿就发现迷了。” 灵犀想起来也觉得有些背脊发凉,“我从没去过那样的地方,明明要入夏了,但那地方寒气逼人,死气沉沉的。我同林师叔迷路之后便起了纸符沿路做记号,可还是一直在原地打转。”灵犀回想着邙山中的情形,“山中几乎感受不到时光流逝,我画了张符篆开始计时,林师叔却在我一晃神的功夫里消失了。” 查宛儿听了皱眉,“之后呢?”林忽岚沉默许久,“之后我们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查宛儿愣住,“什么意思”林忽岚脸色不大好,“自与灵犀分开后,一直到月兄找到我们,这期间发生过什么,我同灵犀都完全没有记忆。” “最奇怪的是,我找到林兄时,他与灵姑娘不过隔了几丈之地。汇合后我们去寻了那个大阵,在大阵周围林兄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痕迹。”月无异不懂那是什么,他看向了林忽岚等他解释。“大阵外被加了一层禁制,这禁制看着很新。应当便是这两三个月的事。那禁制法力强盛,我从未见过,我们便是在查看时不甚被伤的。” 查宛儿想了好一会儿,“新的禁制,还是这两三个月的事儿难道是谢显吉?我有些疑惑,他想保护大阵?”林忽岚摇了摇头,“不知道。离开大阵后我们在山里面找过谢显吉的踪迹,但没有任何收获。” 一阵沉默后,月无异问起早上的案子,查宛儿将深州的命案如今的情况和盘托出,并且青阳对她说的那番话也似乎有些别的意思。月无异眼皮跳了跳,青阳为何说谢显吉是为了查宛儿而来的? “阴水活祭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试过招魂,但那李家的魂一个也没来,看来是被谢显吉锁在尸身里了。”月无异有些不明白,他虽不大懂这些,但与查宛儿相识这一年,倒也渐渐有些认知,“人死之后魂魄不是必然会离体吗?若是魂还在躯体中,那岂不是还有得救?” 若是一般情形,人的魂魄只要还在身体内,那么确实就不算真的死了,“通常来说是这样,但还有另一种方法。”林忽岚想了想,“只要将魂魄错位,封在不是自己的身体里,便可以暂时锁住。”月无异听完很吃惊,竟然还有这样的法子。 灵犀听着师叔们的话,若有所悟,“借尸还魂不就这般吗?只是这李家人无甚残念,没有变成鬼,即便封入他人的体内,也不会起尸!”查宛儿点点头,“我是这般猜想的,但我如今不能施法,这事只能师兄验证了。” 林忽岚沉下口气站起身,“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们现在便过去看看。”查宛儿点点头,跟着起身“灵犀留下休息,明日许还有事需你去做。君上也莫去了,你受了伤,这些事阴气太重对身体不好。” 月无异挑了挑眉,“那青阳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本君这不得去为神官大人镇镇场子么。”查宛儿心知他是担忧自己,但月无异没有元气加身,若是沾染太多阴气伤势难以恢复,“云中君,道门之事便交予道门中人。”月无异听着她的话却已经跟着林忽岚迈出了房门,他回头朝查宛儿一笑,“道门的事自然交予道门中人,但,你的事,交予我。” 查宛儿怔了怔,心跳又错乱起来。月无异的笑在月光下实在有些蛊惑人心的意味,他的银发被木簪束起,双手背在身后,一派从容且笃定。查宛儿低头一瞬,耳朵有些发热。林忽岚也注意到二人似乎有些什么,但此时却没有心情多想,“师妹,走。” 查宛儿闻言赶忙抬步跟上,同时从腰间摘下一枚叠好的符篆递给月无异,“这是我做的护身符,应当可以挡住阴气煞气,你收好。”月无异笑容更甚,伸手接过,似是不经意的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他将护身符收入怀中,放在贴近心口之处,低头看着查宛儿轻声道,“嗯,我收好了。”查宛儿见他动作心中一颤,随后快速错开身向前走了。月无异心口发热,心中熨帖,他瞥见查宛儿泛红的耳根,只觉得无限可爱。 第71章 深州仙君4 三人踏着月色来到了应天昉,李家人的尸身暂时收殓在此,因着白日的命案,今夜上值的天师比往日要多些,但大部分都被安排去城中布阵了。此时应天昉内青阳坐镇,只留守了四名天师。青阳似乎早料到几人要来,对三人深夜到访一点惊讶也不见。 “尸身都在殓房,我带你们过去。我已经试过召唤李家人的魂魄,但是没有任何反应。是以我猜测,他们的魂魄应当还锁在体内”他一边走一边说“听说业山有些特别的手段可以引魂,贫道也想见识见识。” 查宛儿跟在最后同月无异解释,“以青阳主事的修为,想要解开尸体上的封印很简单,但通常这样做的话,被封在里面的魂魄都会随着封印一起湮灭。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希望尽可能的超度这些亡魂,让他们魂归爻山。”月无异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几人来到殓房,八具尸身陈列其中,因在河中泡了一整夜,尸体都有些发胀,但还不至于面目全非。一进来,月无异果然感觉到期间的气温似乎低了许多。他绕着尸体查看了一番,身体都无明显外伤,手腕脚踝处都有被绑过的红褐色勒痕。他又靠的近些查看,随后却眼眸微瞪,回身朝查宛儿道,“神官大人,你来看。” 查宛儿随着月无异的动作去看,只见尸身的耳后有一道黑线。“是诅咒。”月无异吐出几个字,他至今仍能回忆起当初自己中了诅咒时所经历的诡异。查宛儿也愣了愣,随后喊来了师兄与青阳,青阳脸色变了变,“今日午后我仔细检查过尸体,我能肯定当时并没有这些。” 他赶忙将其余的尸体都检查了一遍,却都出现了诅咒的痕迹。林忽岚迟疑了片刻,“向死者下咒,这有必要吗?”青阳心情不太乐观,“这诅咒不是针对死者的,是给解除封印之人的。”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林忽岚与查宛儿。 “看来这谢显吉比我们想的要更加聪明谨慎。”林忽岚一时也没了办法,但也因此可以确定,李家八人的魂魄确实就封印在他们体内。 月无异结合目前所知的消息,得出了结论,“之前你说过,强行解开尸体的封印会让魂魄无法去爻山,所以凶手知道应天昉的人必然不会强行解开封印。而要超度亡魂,则需要业山派的功法来解开封印,为了防止业山派弟子出手,他潜入了应天昉给尸身都下了诅咒” 月无异挑着眉笑了,“看来从我们虽未和这位仙君打过照面,但他确实早就知道我们在深州了。”查宛儿想起青阳的话,他说谢显吉是为她而来的。“这诅咒有些棘手,非当下可以解开。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拖到第三日来回收祭品了。” “如此倒只能守株待兔了。”青阳说到此处倒是又恢复了一派平和,他乐乐呵呵的笑了笑,“下官听闻神官大人重伤未愈,看来此番大人要多加小心了。”查宛儿看着他的笑脸有些烦闷,“谢显吉如此轻易便潜入了应天昉,主事竟还笑的出来,还真是心怀旷达。” 青阳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嘛。”青阳虽笑的轻松,但查宛儿三人却一点也不轻松。目前种种迹象来看,这谢显吉应当本事了得,若是硬碰硬,如今只林忽岚带着灵犀怕是不好对付,这青阳虚实难测,也不知道他究竟修为如何。但月无异觉得他既能如此轻松,想来也是有些手段的。 查宛儿心中焦虑,谢显吉费这么大劲演这一场戏,所图绝对不是这八个祭品。“师兄,明日夜里谢显吉必然会来,我们要早做准备。”林忽岚点了点头,“他既然下了诅咒防止我们解开封印,那我们便也设下阵法叫他没法将祭品轻易取走。”查宛儿也是这个意思,“我现下也没别的事能做,画符的事便交给我。” 青阳对此没什么异议,“应天昉内我已经布下困阵,待会儿我便起阵,定叫那谢显吉有来无回。”月无异有些担忧,若是在应天昉打起来,只怕会波及附近的百姓。“若是动手,应天昉只怕不是最好的地点。”青阳却也有自己的顾虑,“要想把他引去其他地方只怕有些难,为了祭品他一定会来应天昉,但若是离了困阵,我们不一定还能在其他地方找到他。” “若是将死者转移呢?”月无异想了想,“邙山中不是还有个大阵么?”青阳当即摇头,“邙山大阵事关重大,绝不可出现任何闪失。”月无异却觉得最危险之处也许也最安全“如果大阵是他计划中的一环,那么他必然也有所忌惮,如此我们也不必分散精力。若他不为大阵,那大阵应当也不会出事。” 青阳仍旧不同意,“君上不知大阵的重要,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绝不可冒险。大阵一旦被破,后果是我们无法想象也无法承担的。”月无异听罢此言便也明白了其中厉害,“既然如此,那定要将谢显吉困在应天昉,决不能让他逃脱!应天昉附近的百姓也要撤走,明日一早我便去找府官大人安排。” 几人忙碌了一整夜都没有休息,月无异一早去见了府官,查宛儿在天亮前也将符篆都绘制完成,绘制符篆费了她不少心神,她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将心中的疲倦与忧虑压下。“师兄,画好了。”她将符篆交给了林忽岚,随后出门去接灵犀。二人用早饭时她将这一日的安排交代给了灵犀。 城里的告示一经张贴,百姓们一片哗然,既惊讶又有些不敢置信。但告示出自应天昉,又叫他们不得不信。城中不少百姓家都供奉着谢显吉的神牌,昨日天师走访查探时曾打听到,这些供奉仙君的百姓皆是被选中了要跟仙君去昆仑山的。仔细走访之后,竟有上百户之多。 一个白日过去,太阳渐渐西沉,就在应天昉中严阵以待之时,谢显吉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堂而皇之的入了城。他穿了一身浅青色的广袖大衫,手中的拂尘随风而动。他一入城,便被守卫包围,不多时应天昉的天师也赶到了。“这是做什么?”谢显吉神色自若的被天师与百姓围住,声音毫无波澜。 “谢显吉,李家八条人命,你可认罪?”青阳面对谢显吉,已经抽出了法器。后者依然神色淡淡,“李家多行善事,且心诚意坚,他们已被选为昆仑仙侍,今夜我便要带他们回昆仑山了。”林忽岚闻言不禁皱眉,“西王母娘娘用的却是邪术不成?收仙侍却叫人阴水活祭?” 谢显吉一皱眉,拂尘一弹朝林忽岚挥去,脚下却未动。诡异的神威将林忽岚扇的老远,待林忽岚落地就听谢显吉道,“放肆!无知凡人竟敢口出狂言污蔑上神!!” 周遭百姓异动,皆是不明所以。谢显吉又道“我先前便道,此番下界是为上神择选仙侍而来,这飞升的契机乃可遇不可求的大造化,亦是自愿而为。”身边百姓见谢显吉那副样子,的的确确就是仙君才有的威仪。 林忽岚抽出剑,“区区妖邪也敢打着神仙的名号欺瞒世人!”谢显吉此时一扬手,只见林忽岚不受控的单膝跪地,“此处凡人众多,你却想动手,这便是业山派的弟子?”诡异的神威将林忽岚压得站不起身,林忽岚此时已经感受到了曾经那个“她”的气息,他不由惊得心头一颤,怎么会是她?细细感受,这似曾相识的神威之下,还藏着邪祟的气息。 这般神威之下,周遭百姓忽而全部跪倒参拜,大声呼唤仙君道号。青阳冷静了下来,这谢显吉如今迷惑了百姓,还是得将他引到应天昉去,决不能在此动手。“谢仙君,既然你说李家人并非死在邪术之下,那便请与我们走一趟,看看这尸身上的术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显吉不置可否,他又一抬手,解了威压。“带路。”林忽岚得以站起身,他大口喘气,脑门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看着谢显吉离开的背影,催动纸符联通查宛儿,“师妹,他来了。” 查宛儿看着纸符上的光渐渐暗淡,心中沉下一口气,随后对灵犀一招手,“起阵!”灵犀得了命令当即抽出一张纸符点燃,随后捏着手诀闭上双目。微微泛起的风带着初夏的暑气,查宛儿感受着风中的阵法灵气,看向阵中的八具尸身。 谢显吉跟着青阳来到应天昉大门前,他顿了一顿随后第一次露出了笑,“这困阵似乎不是业山的。”他看向青阳,青阳也跟着笑起来,“仙君请。”谢显吉看出了困阵,却还是神色自若的迈起步子跨入了应天昉,祭品的气息之前被困阵隔绝,待入了困阵,他重新感应到了祭品的位置,于是直径朝着后院而去。 来到后院,业山派的阵法已经启动,这个阵是个保护魂魄不散的阵,查宛儿倒想看看这谢显吉打算如何将他自己的封印解除,召唤出死者的亡魂。而谢显吉见此却似乎不大在意,他见阵法中正站着两个姑娘,一个穿着业山派的衣服,另一个只穿了件没有纹饰装饰的普通红衣。 谢显吉走入阵中,看着查宛儿道“你便是查家那个小姑娘。”查宛儿闻言挑了挑眉,随后笑道,“看来谢仙君想找的不是业山弟子而是查家的子嗣了。”青阳见此上前将二人隔开,“神官大人,且让一让。” 查宛儿笑出声,“主事大人,您想用我引出他来,我也配合了。但这般过河拆桥似乎不太妥当。”这一个两个都打着算盘算计到她头上来,但她可没有任人揉捏的习惯。“李家地下埋着的究竟是什么?”她看向谢显吉问。 青阳有些错愕的回身看着查宛儿,只见这红衣姑娘又道,“我虽无法用咒法,但我的天眼不会看错,李家邪气冲天,那宅子地下定然埋着了不得的东西。那般晦气,可不是供养几月邪神就能养起来的。” 她踱着步子绕开青阳来到谢显吉身前,“谢仙君要为西王母选仙侍,恰好就选中了李家,这便巧了,除开李家,城中供奉您神牌的百姓家或多或少都沾着同样的污秽之气您挑选仙侍的眼光,倒真是别具一格。” 谢显吉有些欣慰的笑起来,这查家人倒是没有让他失望,他没有当即回答,而是看着已经落下山头的太阳出神,天边的晚霞红似血,层层浮云又似波浪层层铺开。好一会儿之后谢显吉才喃喃道,“那一日也如今日这般,层云渐染,红光漫天。” 第72章 深州仙君5 月无异伴着夕阳赶到了应天昉,应天昉的困阵在夜色铺陈中泛着淡淡的金光。他看着后院方向一道强光闪过,心中一凛,匆忙奔向后院。 后院中业山的阵法发出低低嗡鸣,林忽岚、青阳与谢显吉已经动手,谢显吉烧了一道黑底金纹的符篆,院中陈列的八具尸身突然急速的腐败起来,查宛儿退至一旁,眼见着八个幽魂渐渐显形,当即喊道,“灵犀!快!” 灵犀不敢迟疑,立马抛出八张符,谢显吉见状挡开林忽岚与青阳的攻击,一个迈步来到灵犀身侧,随之拂尘一挥,八张纸符颜色忽变,接着便化成了灰。他又朝灵犀挥出一掌,查宛儿闪身以掌风相迎,双掌对上,查宛儿一下子被震飞,噗的吐了一口血。 “师妹!”林忽岚心中一急,立马抛出手中利剑,查宛儿见谢显吉双掌朝天,拉起了一面屏障,她勉强稳住气息,“别管我!灵犀!超度!”青阳也收起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一扬拂尘,只见拂尘的白丝豁然间变得好似无限长,随之紧紧将谢显吉缠住。 灵犀又再抛出纸符,“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见纸符飞在半空中,谢显吉运气一震激起脚下飞尘,缠着他的拂尘霎时烧成了黑灰,灵犀的经咒还未念完,谢显吉便已脱身,他回身又扔出几道黑色的符篆,灵犀被其中一张击中,栽倒下去没了动静。 查宛儿心中着急,黑色的符篆极少见到,但这类符篆往往凶残,威力巨大。她快速双掌交合,捏起手诀,刚运起元气便觉得心口急痛,又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月无异此时赶到,他神情焦急慌忙上前,一手扶住她一手将雁字回时横在身前。“去 去看看灵犀!”查宛儿朝他摇摇头。 林忽岚收回剑又抛出符篆,那符篆泛着金光飞向谢显吉的黑符,炸出一片火光。谢显吉回眸,脸色黑沉,应天昉中的天师们听从青阳指挥,布阵站位,随后一个个挥着法器上前。查宛儿大口喘气,月无异抱着灵犀回到她身边,“应当是晕过去了。” 她看向阵中的谢显吉,此时他身上邪气大盛,看来之前察觉不到他的气息是被他刻意隐藏了。查宛儿心中涌起无力感,偏偏是这种时候,她一丝元气也调动不得。见师兄等人拖住了谢显吉,查宛儿仍是咬紧牙关勉强支撑起身体,月无异见状出手拦下她,“不行!” 查宛儿呼吸错乱,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青阳与师兄等人皆被打飞。狂息将查宛儿与月无异也一道掀翻在地。谢显吉双目赤红,原本白色的拂尘也变成了红色。他抛出拂尘,周身缠着可怖的黑气,那气息既邪又纯,随后谢显吉指间夹着黑符开始施法。 不待众人回神,李家人的魂魄就化成了黑烟被吸入了拂尘中。谢显吉没有恋战,他开始突破困阵开始向外闯。“你想知道答案就随我来。”青阳的困阵威力惊人,谢显吉却似乎是拼着鱼死网破的劲头强行破阵,青阳率先爬起身,他回头对查宛儿严肃道“你不能去。”言毕立马去追谢显吉。 查宛儿缓过劲大口喘息,林忽岚握紧剑,“云中君,烦请看好我师妹。”查宛儿微愣,“师兄”林忽岚朝外赶只扔下一句话,“这不是你可以任性的时候。”查宛儿咽了咽,垂下目光捏紧了拳头。月无异看着林忽岚走远转头对查宛儿也道“听你师兄的话。”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先看看天师们与灵犀的伤。” 青阳一路追着谢显吉,他原以为谢显吉会朝着邙山的大阵去,可他完全料错了,待他来到李府门前终于露出了一丝迟疑的神色。紧跟上来的林忽岚同样神色疑惑,“他究竟要做什么?”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查宛儿与月无异将受伤的天师与灵犀安顿好,月无异有些担忧她,“你的伤如何了?”查宛儿摇摇头,“暂时压制住了。”她看着云层中隐隐透出的月光,心中不安,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她完全联系不上林忽岚。深州官府早将百姓聚集保护起来,此时城中一片诡异的静谧,这让她恍然好似回到了一年前的落霞城。 应天昉中困阵仍在,而李家人的尸身早已化作腥臭的黑水。她站在院中看着黑色的天幕,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邪气朝她涌过来,随后却见院外各处亮起一道又一道通天的红光。月无异立在查宛儿身侧,脸色冷了下去。 查宛儿再一次催动符箓,半晌过去,林忽岚依然毫无音信。月无异跟着查宛儿跑出应天昉,二人在城中大道上见城中四处红色光柱闪烁,心中恐惧攀升。她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但她感受得到,这是大杀阵!凛冽的杀意中,红光不停闪烁,阵法却始终未启动。 月无异看着查宛儿的神色,几乎可以猜到她的想法。“你要去找他们?”查宛儿侧头看向月无异,那双琥珀色的瞳仁中尽是担忧。“阵法还未动,是他在等我。”月无异拉住她的胳膊,“你既然知道,却还要自己送上门吗?” 查宛儿朝着月无异一笑,“谢显吉的厉害,远非我之前遇过的妖邪所能比,看见那些红光了么,整个深州城,这样大的阵法,可我们入城至今一丝也未察觉到出城的方向都被红光封住了,深州的百姓逃不了了。” “月无异,我若不去,他是不会罢休的。如今通讯符受阵法影响,我连师门也无法联系上”她闭上眼,又再睁开,白茫茫的眼珠子闪过异光。“便真是死,也该死个明白。” 月无异陡然松了肩,泄出一口气,“走。我陪你去。”查宛儿收了天眼,“你”月无异没有如之前一般玩笑遮掩,他只是轻轻笑起来,眼眸深情郑重,“若是此劫难逃,便是死,能和心上人死在一处,不也算正果吗。” 夜风卷着查宛儿的发丝缠上月无异的银发,她心口发热,眼眶酸胀。抿紧双唇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些躲在筹算背后的动心按耐不住的往外冒。二人一直以来相互试探,相互利用,毫不遮掩彼此,却都将一颗真心遮上厚厚的盖子藏在隐秘之处不敢轻易泄露。 男女情爱太过危险,它毁人神志,伤人筋骨,它会用情用心用千方百计,它会机关算尽一点一点蚕食原则。可它又那么温暖,那么美好,那么充满希望,那么百转千回拉人沉沦。 查宛儿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要说,不要说出来,不要让我看见你那赤裸裸的真心。月无异没想得到什么答案,见她神情无措的看着自己沉默不语,终于叹了口气,他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走。你应当已经知道他在哪儿了。” 查宛儿收回心绪,点了点头。她领着月无异一路来带李家大宅,“白日我带灵犀又再查探过,李宅邪气深重,地下应当是埋着些什么的,我试探过谢显吉,他没有否认。一会儿进去之后你跟紧我。”月无异点点头,随后拔出刀跟着她推开了大门。 查宛儿一进门便迈入了一阵迷雾中,她在一片虚无中慌忙伸手去握月无异,感觉到那大手中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才稍稍定下心。二人牵着手走一会儿迷雾便不见了,眼前出现了一片村落,村中鸟语花香,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这是什么地方?”月无异一阵茫然,查宛儿又开了天眼,却是若有所思,“幻境?前面好像有人,去看看。”二人松开了手,一前一后朝村子走去。这村落不小,四周水路发达。村口有间敞开的小石屋,供着一樽半人高的石像,石屋旁蹲着个小少年正在地上写写画画。 查宛儿上前看了看,这少年看起来十三四岁模样,一张脸精致秀气的像个姑娘。“小孩儿,你在做什么?”那少年抬头看了一眼二人,什么话也没说,面上短暂出现过错愕的表情,然后他抬手一指远处的屋舍,便又低下头去忙活起来。 月无异看着少年对查宛儿道“什么意思?”查宛儿摇摇头,也不太明白,“进村。” 自从用天眼看过,她便觉得有些怪异,此地不是一般的幻境,寻常幻境若开天眼总能看见一股炁,以及环境中涌动的源头。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仿佛真的是一片世外桃源。二人走了一会儿来到屋舍前,村中的百姓正各自忙活着。 查宛儿走进一位浣衣的年轻妇人,“这位娘子,我是巡游的天师,请问此处是何地?”那妇人头抬也没抬,继续着手上的活计,待洗完衣裳,将盆里的水往一旁的小沟里一泼,随后又把洗好的衣物放回盆中,随后夹着盆起身兀自离开。 月无异愣了愣,“什么章程?”查宛儿也有些茫茫然,她跟着妇人走了一阵,又来到一处铁匠铺门口,那铁匠铺门口聚集了三四个村民正在闲聊,月无异听他们正说着淬刀,便上前搭话。但奇怪的是无一人搭理他,甚至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月无异皱着眉回身对查宛儿道,“他们似乎看不见我们?”查宛儿这会儿也发现了不对劲,这里的人根本就看不见他们!可明明村口那个孩子却是看见了的。二人无他法,只得先在村子里逛了起来。 约摸一个时辰后,天色渐渐暗了起来。月无异看着日头落下去,“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了。”查宛儿叹了口气,“如今这里的人都看不见我们,看来只能去村口石屋了。”二人回到村口,石屋旁的少年已经不在了,他们迈进石屋,查宛儿点了三炷香,随后拿起了贡品,“好在东西还是能碰的,先吃点东西。” 月无异皱了皱眉,还是接过了供果,“既然能碰到实物,不如我们给村民一些提示?”查宛儿有些犹豫,“贸然出手只怕会吓着他们。”两人吃着果子来到石屋的门槛上坐下,外边天色已经黑了,夜幕中繁星点点,不见月色。 “以你来看,目前是个什么情况?”月无异一边啃着果子一边问。 “不好说,但我开天眼看过,这里没有丝毫异常。”查宛儿看着夜空发怔,随后又道“可是没有异常便是最大的异常。” 夜渐渐深了,查宛儿看着不远处的屋舍渐渐都熄了灯。一片浮光掠影之下,屋舍黑压压的安静下来。“我们再入村一趟。” 月无异点头,跟着起身,“下午那个小少年,为什么看得见我们?”查宛儿想了想,“要么他天生鬼眼能见常人所不能见,要么他本就不是人。” 第73章 深州仙君6 二人摸黑在村里细细查看了一番,并无收获,天快亮时才往石屋回去。沉睡一晚的村落也在这时候开始苏醒,踏着朝阳,村中有两三位妇人也一道朝着村口走。查宛儿听着三人聊着些家长里短,感到有些恍惚。 几人一并来到了石屋,妇人们进屋先是将石像好好的清理擦拭了一番,随后又将供台上的灰尘打扫干净,摆上了新的贡品。“咦,张家嫂嫂,你快来看。这贡品是不是少了?”一妇人惊奇出声,另两人赶忙走过去。 月无异摸了摸鼻子,看向查宛儿。查宛儿耸耸肩,不大在意。 “是少了些莫不是灵童真的显灵了?!”张嫂笑着朝石像合掌拜了拜,“希望能保佑我家妹妹这一回生产顺利平安。” 月无异立在查宛儿一旁,用胳膊碰了碰她打趣道,“灵童,你能管接生么?”查宛儿侧头瞪他一眼,“你也吃了,你管么?”看着三人忙完离去,月无异伸了个懒腰,捏着脖子松了松,“你先休息,我守着。” 查宛儿没有推拒,找了几个垫子铺好,随后就着垫子倚着墙边闭上了眼睛。月无异守在一旁,他看了查宛儿一会儿,随后才盘坐起来。两个多时辰一晃而过,查宛儿睡得不太安稳,眉头时不时皱着。 “查宛儿,醒醒。”月无异轻声低唤,查宛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什么时辰了?”她活动了一下脖子,见月无异递了一碗水过来,“谢谢”月无异见她清醒了,才有些严肃的开口,“天快黑了。”查宛儿愣了愣,“我睡了这样久?” “不是你睡得久,是此处时间不大对劲。我若估算的不错,你只歇了不到三个时辰。”月无异心中不安,昨夜大概因为天色太黑,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过得这样快,正说着,外边传来一阵嘈杂人声。二人对视了一眼,其后便起身出了石屋。 石屋外的村口聚集着几十个人,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推着车,几乎都是背着包袱的。一行人脸上都是喜色,正在商议着什么。月无异混在人群中将这些人都打量了个遍,脸色越发不好看。 他回到查宛儿身边,“不对劲这些人”他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们有些器具,并非是当朝的。”查宛儿闻言也去看,却被同样混迹在人群里的一个少年吸引。 “喂!小孩儿!”查宛儿大步上前,那被喊的少年手中正拿着个桃子在啃,他听见查宛儿的声音朝查宛儿看过去。仍是不说话,脸上有些不解的迷惘。查宛儿来到他身边,“那屋里的石像是你?”小少年朝查宛儿挑眉点头,“你为何看得见我?你是天师?” 这少年声音冷灵灵的,他打量着查宛儿与月无异,“可他身上一点元气也没有,他为什么也看得见我?”查宛儿没想到,这少年还当真是那石屋里供奉的灵童。“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供着你?” 灵童吃完了桃子走到溪水边将手洗干净,“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查宛儿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道她确实是天师。少年洗完手起身,倒也乖乖回答了查宛儿,“此处是深泾村,外人极少来此地。你们这是迷路了进来的?” “深泾村”月无异预感不妙,他拉了一把查宛儿,附耳过去,“一千年前深州一千年前还未有城邦,那时候邙山附近确有一处村子便叫深泾。”查宛儿听罢不由打了个寒战,月无异继续道, “拐卖案时我来过深州一回,曾见过这地的城志,深州城在一千年前还是个不起眼的山沟,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就发迹了,之后人口越来越多,还被立为了州府,深州总共有十几个县,而深州城的前身便是深泾。” 查宛儿几乎是一瞬间,突然想明白了,她看向那个小少年,“你是不是叫谢显吉。”月无异不由睁大了眼睛,只见那少年却是开心笑了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我的名字了。”那笑容爽朗明媚,却叫查宛儿与月无异心头一颤。 村子里的人听见动静,不少人来到了村口查看情况,也不知道两拨人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些推着车那着行李的外来人跟着村民进了村。少年谢显吉见此打算跟上去,他对二人道“今日有些热闹,你们不去看看吗?” 二人讷讷点头,跟着谢显吉朝着村子而去。在村子里听了好一会儿,查宛儿与月无异总算了解了情况。邙山山那头的村落闹了瘟疫,村子里死了不少人,活着的人拖家带口的逃了出来,正巧看到此处有村子,便想来碰碰运气。 深泾村的百姓善良淳朴,听闻来人遭逢大难便都同意先帮忙将人安顿下来,村后还有一大片空地、荒田,众人想着,或许可以在那处再造些屋舍,这样他们也不必再流离失所,可以就此安顿下来。难民们激动的不行,甚至跪下身感谢。 谢显吉在一旁笑着,“村子里的人都是良善之辈,难民能找到此地也是福气。”查宛儿心里却不乐观,她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她看了看谢显吉,终于没有将心中所虑说出来。村子里忙活到半夜,才渐渐安静下来。 “你一直便在深泾村吗?”月无异有些好奇,想不到这谢显吉竟然就出自深州?谢显吉心情似乎不错,“是啊,我生在深泾,死在深泾。”查宛儿又问,“你是如何死的?为什么没有去爻山?”谢显吉也不十分明白,“我是死在邙山的,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我也记不得过了多久了。村子里有小孩儿在邙山走丢了,我跟着父母叔伯一道去寻人,后来救人的时候死的。” 他想了好一会儿,“死前我见过一大片金光,非常壮观呢。在之后我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了,等我再有意识,我就已经是现在这幅这样,就在村口的石屋里。那里原是没有石屋的。”三人散着步回到了石屋,谢显吉打了个呵欠,“你不是天师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查宛儿看着眼前郎朗少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甚至想到了更多极坏的念头,她心中微叹,伸出手揉了揉谢显吉的脑袋,“邙山中有个神力强盛的大阵,你死后魂魄离体大概是被阵法的神力碰到了而你救了人,大概是村民为了感谢你,为你塑了石像供奉你。因此你魂魄不散也没有变成孤魂野鬼。” 少年被摸了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救人本是应该不是鬼就好,我总担心会害了人呢。”谢显吉自从魂魄苏醒,便一日日觉得身体有了些变化,他一边感受着,一边吸纳某种气息,竟也有了些不同寻常的手段,或者说,术法。 往日里他会悄悄给村民们帮点小忙,村民们遇上危险,他也能及时施救。虽然大家看不见他让他有些孤寂,但日子久了,便也习惯了。村子里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但他始终守护在这里。谢显吉神色落寞了一会儿又打起了精神,“我得回石像里休息了。晚安。” 谢显吉消失后,查宛儿拉着月无异离了石屋沿着村口的溪流漫步。月无异察觉她似乎心情不好,“你是否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查宛儿点点头,“若是我没有猜错这里应当是谢显吉的回忆。” 她叹了口气,“想不到他已经在深州守了一千年,邙山古阵上是神力,他死后魂魄恰好沾染了神力得以留存,后来受到供奉渐渐魂魄清明有智,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地仙,在东陵也被叫作地缚灵。” 月无异想了片刻,“今日入村的人我总觉得并不简单。他们包袱里有些器具,却不像是寻常务农所用的。”查宛儿听此立马道,“那些人在说谎。所有古阵附近的村落都不可能发生瘟疫,便是山洪与地龙也不该有,除非是大阵异动。而据我所知,邙山的大阵是至今为止西梁境内唯一没有出现过异动的古阵。” 查宛儿握紧了拳头,“月无异我有些不大好的预感深泾村”月无异领会其意,“谢显吉将你带入回忆中,或许就是想叫你知晓这里曾经的往事。从我们来到这里,我未曾感知到丝毫恶意与危机。” “可他为何要大费周章的让我看见这些若真是回忆,不论这里发生什么,既定的往事,无论是谁也无法干预结果。”月无异看着溪流中二人的倒影喃喃道,“但愿只是我们想多了。” 第74章 深州仙君7 这一夜二人都和衣而眠,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谢显吉早早守在石屋门口,见二人醒了,终于问出口,“我昨夜睡前突然想到一件事。”他仔细打量了一番二人,“为何除了我,其他人好似都瞧不见你们?” 查宛儿一噎,不知该如何回答。“你们也同我一样吗?可你不是个天师吗?”月无异想了想,却是将实话道来,“谢显吉,是你将我们带进来的。从一千年之后。”谢显吉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我我我有这样厉害吗?能将人带回一千年前?” 查宛儿抿了抿唇,“不是带回。小谢,这里是你回忆。”她弯下腰平视眼前的少年,“你似乎是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往事,所以将我带入了你的回忆。我的的确确是天师,而你,一千年后也确实变得非常厉害。” 她回直身子拍了拍谢显吉的肩,“因为是回忆,所以其他人看不见我们。既然一千年后的你想要让我知道些什么那么我就去看看。”她出门去溪边洗漱了一番,随后同月无异一道朝村子里去。 村子里突然多了几十口人,一下子显得拥挤了,众人都忙活起来,伐木,建屋,热闹非常。查宛儿与月无异便在一边看着,一连几日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二人一直悬着的心渐渐松懈。 几日过去,忙活了一阵的村民看着新开荒的土地和半成的房舍已经初有成效都很开心。这一日,日落下山时霞光满天,漫天红光将层层叠叠的云彩映得瑰丽无比。 妇人们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劳动过后,村子里的人全部聚在一处,村里的原住民欢迎了新来的邻居,大家一道喝了酒,妇人们聚在一处聊孩子,孩童们聚在一处玩着小游戏。 红霞之下一张张笑脸真切又充满了对往后的希望,查宛儿看着眼前一切也有些被感染。她回想起在自己在曲阳村时的光景,“我在曲阳时也曾想,若我不做天师,便在这样的山村中隐居也不错。” 她倚着一棵大榕树笑起来,“村子里的婶婶伯娘都很爱聊些家长里短,但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里长年纪大了,记性极差,有时候前脚说的话,后脚便有些记不大清,我逗了他好几回,他大概至今都没有发现。” 月无异听着也跟着笑了,“你去过株洲么,株洲百姓比之其他中原城洲都更加豪爽,脾气也更火爆,那里的姑娘大都热情直接,男人也更加魁梧粗犷。银谷关附近的城镇尤其如此,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家心里都没什么弯弯绕绕,有时候遇上矛盾打一架,转头又勾肩搭背的一道喝酒了。” 月无异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银谷关外有一大片广袤的草场,一望无际,每年夏至日后便会开满成片蓝紫色的小野花,月色下显得极美。若有机会,定要带你去瞧一瞧。”查宛儿看着月无异美好的脸庞有些出神,他笑起来太过招人了“你很想回银谷关吗?银谷关总是不如京都繁华舒适。” 月无异笑容淡了两分,“京都自是好的。但银谷关银谷关的风是自由的。”查宛儿被震住,她看着月无异的侧脸心绪难平。她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月无异背后所背负的究竟是什么,也不了解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他曾说,他想开万世太平,想叫团圆不再是痴愿。 “急鼓声声里的银谷关,是很多人的家园。”月无异看向查宛儿,他眼眸中印着初升明月的熠熠光辉,“那里也是我的家。”查宛儿艰涩的咽了咽,眼眶有些湿润。银谷关之于月无异大抵正如业山派于她,不论去了多远的地方,它会都在那里静静的等着自己。 二人正无言相视着,却见谢显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突然朝着村民们冲了出去。查宛儿一惊,猛然转身看去,只见村中已经乱作一团。“出事了。”月无异正身,下意识的抽出了雁字回时。 谢显吉来到村中央,却被一道金光弹开。查宛儿见此轻点脚尖飞身上前想要接住谢显吉,却发现自己根本碰不到他,“怎么回事?”谢显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看见查宛儿与月无异,之前他正在石屋里研究咒法,却突然感受到自己留在村中的印记沾了血气。 此时村中一个又一个百姓倒在地上痛苦蜷缩,查宛儿瞪大双眼,却见那些人的眼耳口鼻正滋滋的往外冒着血!她下意识也往人群里冲,可此时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她完全无法触碰任何东西、任何人。 月无异也是错愕,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从村民的身体中穿过,他呆愣的回头看查宛儿,而查宛儿也正看着自己的双手发怔。谢显吉起身,脸色黑沉,气息错乱。村中心被起了阵法,刚才便是阵法将他格挡开了。 地上的村民痛苦哀嚎着,却见有几个人缓缓站起了身,查宛儿认得其中一个男子,是前不久逃难来深泾的人之一,他看了看周遭的人,随后朝另一些人做了一个手势。得到指示的人迅速从地上爬起身,来到一旁的角落里拿出了弯刀。 此时村中的原住民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男子大多中了毒倒在地上,而妇人们赶忙抱起孩子朝外跑。可拿了刀的人却没有给他们机会。 谢显吉双手合掌,睚眦欲裂,他一边念咒,一边疯狂朝着阵法的壁垒撞击!阵法受到冲击,发出嗡鸣声,可除了查宛儿与月无异并无人看得见他。为首的男子察觉出有些异常,一手拎着一个孩子的衣领,毫不迟疑的一刀抹了孩子的脖子,“动手快些,这阵法有些奇怪。” “李哥,这次下的药量似乎不够啊,怎么这么多没死透的。”另一男子拉这个妇人,看了看有些舍不得下手,“这婆娘长得不错”姓李的男子恶狠狠的看了他一眼,“你要是舍不得,我可以送你与她去阴间做夫妻。”那男子愣了愣,讪讪的一刀捅向妇人的肚子。“啊啊啊啊!” 月无异怒意暴涨,他挥着刀想要阻止,但一刀又一刀挥去,却只是留下破风的低吟。 查宛儿看着眼前一切,浑身血气翻涌,汗毛倒竖,她微微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瞬间溢满了眼眶。谢显吉此时已经满身是伤,双眸通红流出了血泪,“这些畜生!这些畜生!”他用尽全力想要撕开阵法,可那阵法却越发稳固。查宛儿看着谢显吉的样子,匆忙在人群中寻找,果然有一个修行者正在一旁盘坐。 那修行者白发苍苍,盘坐在地,双目紧闭,他口中念着咒法,却不是超度的咒语。查宛儿兀自摇着头,“疯了,这些人疯了”月无异跑到她身边,急声问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阵法?”查宛儿顾不上其他,一边抽出纸符,一边猛地抛了出去。 可那纸符飞在半空便晃晃悠悠的落下来,查宛儿咬着牙,双手合十捏起手诀,可是体内的元气一丝反应也没有,那纸符落在地上被鲜血染湿。查宛儿试了又试,最终只是颓然的垂下了双手。 放眼望去,原本祥和的村落此时被血光笼罩着,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哀嚎震的月无异于查宛儿肝胆巨颤。查宛儿眼中闪着泪光,“是邪术他们要把深泾炼成一座困牢!”她脑子里闪过一切前因后果,“炼冤魂可以汲取亡者的福报,这个阵法能将所有亡魂困在其中!” 查宛儿跌坐在地,血水染湿了她的衣摆,“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回头去看阵外的谢显吉,谢显吉此时倒在地上喘气,满身都是外泄的灵气。查宛儿被窒息的绝望笼罩,这是已经发生的往事,她们什么也阻止不了。 滔天的血光中,那白衣的邪修来到阵法边缘,他伸手拽着谢显吉的衣领,随后将一张黑色的符篆贴在了他的额前,刹那之后,那符篆消失,谢显吉发出痛苦的嚎叫。“小谢!”查宛儿起身跑到谢显吉身侧,徒劳的伸手,却仍旧碰触不到分毫。 “够了”月无异抱住查宛儿颤抖的身体,“够了” 查宛儿转身紧紧抱住月无异,“深州,深州”月无异感受到肩头温热的湿意,紧紧回抱住查宛儿。事已至此,他也明白了真相,这残酷的,谢显吉于深州的真相。周遭的惨叫渐渐散去,一阵迷雾袭来,待到迷雾散开,谢显吉出现在二人面前。 月无异看见谢显吉,心中五味杂陈,他轻轻松开查宛儿,“小谢来了。”查宛儿缓缓抬起头,她看见了神色平静的谢显吉正站在李宅的后院中,也看见了同样呆立在一旁的青阳与林忽岚。青阳与林忽岚也将将从回忆中脱身,林忽岚低着头沉默着一时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深州的繁盛,是沾着人血的。你现在还觉得他们无辜么?”谢显吉看着天幕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你问我,李家地下究竟埋着些什么。”他一抬手,强盛的元气四散开来,瞬间将众人脚下的石板地面震碎。“不如由查家的小姑娘你自己来看。” 没有什么李大善人,有的只是贪婪恶毒的凶手。他们屠了一整座村子,将枉死的冤魂封存在地下,他们汲取着他们的福报,一代又一代的,在这片掠夺来的土地上生生不息。 第75章 深州仙君8 深州仙君8 青阳这会儿也才明白,为什么城中有些百姓致力于做善事。 这阵法阴毒,虽然能窃取他人的气运,但因是邪术,且气运中带着怨气与血气,做善事才能抵挡邪气入体。青阳扶额,“你若是想要超度这些亡者,我们必定倾力而为,但你若想要无辜之人偿命,我绝不会答应。” “无辜?他们谁无辜?”他转身看向几人,“一千多年了,他们沾着先祖的孽却享受着这些孽带来的福报。既得利益者他们有什么资格无辜?!”谢显吉笑的有些扭曲,“你解不开这里的封印,得她来。”他看向查宛儿。 查宛儿眼中泪未干透,她心中无限悲苦,那些汹涌的不甘,悔恨,痛苦,仇怨向她奔涌而来,那是沉睡在地下的深泾人。“你想要我的血符?”谢显吉点头,“几百年前这里怨气泄露,但我当时正在沉睡,路过的查家人不知何因,因此设下了一道封印,我试过很多办法都无法解开。后来有人告诉我,只有查家人的血符才有用。” 林忽岚此时缓了过来,他叹了口气才问到“是借与你神力的人告诉你的?”谢显吉没有隐瞒,“我沉睡许久,虽然养好了伤,但是修炼了几百年仍是没有办法达成所愿。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将神力赐予我,并告诉我查家人的血符可以助我。” “你怎知我们会来深州。”月无异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谢显吉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拂尘抛上半空,“积怨太深,亡魂怨气不解无法超度。那些人的后代,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青阳目光一凛,“你休要执迷不悟!你已经修行了千年,若是造这样的杀业,你只会万劫不复!” “我早就万劫不复了!!!我等了一千年了,如今全城人的命都在我手中,即使没有纸符解不开封印,超度不了深泾的村民,但我要那些人的命,你们有的选吗?”谢显吉一捏手诀,城中红光再一次闪烁起来。 “血符究竟是怎么回事?”月无异担忧的看着查宛儿,查宛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淡淡回答,“那是以我心头血绘制的符箓,血符威力之大,世间少有符篆能与之相比。”月无异听见心头血三个字当即否决,“不可!无论如何也不可!!” 以她现在的伤势,若取心头血画符,那必死无疑。查宛儿低着头沉默,她敬佩谢显吉的情义,也痛恨凶徒的恶毒与残暴,更心痛悲悯亡者的遭遇,但她无法答应谢显吉。“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小谢谢仙君,”查宛儿哽咽着,回想起石屋前那个目光郎朗的少年,“以我现今的情况无法支撑血符,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去做,我不能死在深州。我不想为自己找借口,人生不过取舍。深泾的业债,或许从今日起也是我的业债。” 谢显吉听罢闭上了眼睛,“我以为你会不一样。我其实跟了你很久我以为你不是那种只会满口仁义的卫道士。”谢显吉睁开眼看向查宛儿,“你太让我失望了。”他飞身拿回拂尘,随之眼神一沉,朝着查宛儿而去。 月无异离查宛儿最近,他举刀便挡,雁字回时被震的险些脱手,月无异只觉得自己握刀的虎口都被震麻。他手腕翻转,刀刃一卷,猛然转身飞出一脚。青阳与林忽岚趁着二人缠斗,皆抛出纸符,院中霎时金光四起。 神秘人借给谢显吉的神力所剩不多,他破开困阵消耗很大,且还受了不少伤,因此他并不打算再浪费时间。他一招招逼得月无异毫无退路,查宛儿一边躲闪一边掏出纸符,即使没有心头血,但她也想用她的符篆试试。 谢显吉周身黑色的邪气开始溢出,他抽出黑色符篆朝着正在念咒的查宛儿打去。月无异见状飞身上前挡下一击,黑色的符篆落在他后肩,查宛儿回神大惊,只见月无异一口血喷在了她的侧脸。温热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查宛儿慌忙伸手稳住,“月无异!!” 月无异半跪下身子,刀尖落地支撑着他,剧痛袭来他不由闷哼出声。青阳见状甩着拂尘上前,他不再有所保留,“谢显吉,我能替你超度亡者。你快住手!”可谢显吉此时已经杀红了眼,并不理睬。 城中红光大盛,林忽岚匆忙布好阵法,随后朝着谢显吉飞剑而上,“谢显吉!一切还有转圜!”林忽岚的剑锋擦着谢显吉的手臂而过,法器迸发的灵气将破开的皮肉逼出黑烟,谢显吉闪身不及,只得还以一掌,击中林忽岚的胸口。 青阳甩出拂尘再一次将谢显吉缠绕住,拂尘上发出神威,汹涌的神力烫的谢显吉痛呼出声。林忽岚与查宛儿皆是一愣,青阳为何会有这样的神威?!青阳松了拂尘甩出纸符,一边招呼林忽岚,“快!用阵法困住他!” 林忽岚不敢耽搁,他划破手掌以血画阵,随后又以符箓起阵。谢显吉挣扎的厉害,青阳拧着眉头被气笑了,“还是个倔脾气!!”见阵法暂时困住了谢显吉,青阳也不再耽搁,他在业山派师兄妹二人的诧异目光中双手合掌,随后从掌中拉出一个红色的阵法,那阵法由小变大,由手掌升至半空,青阳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金光大阵渐渐升到高处,压在所有人的头顶。青阳双掌托顶,随后又做剑指,一道又一道白色的光束从指尖朝着阵法而去。“业山的小孩儿,你们业山厉害的超度功法,让本座见识见识。” 林忽岚闻声收回剑,随后盘坐在大阵之下。他指间夹稳三张纸符,黄色的符箓上红色的符文亮起来,片刻后自燃成飞灰。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乾罗答那,洞罡太玄;中山神咒,元始玉文, 按行五岳,八海知闻;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净天地神咒一遍又一遍响起,法阵随之泛开一阵又一阵红光,神威的恩慈随着咒语蔓延开,喧嚣在城中的怨气瞬间沸腾起来。查宛儿也盘坐入定,开始跟着青阳与师兄一道念起咒语,三人抵御着滔天怨气的侵袭,却还是忍不住吐了血。 谁也没有停下来,他们心中感受着亡魂的苦痛与仇恨,只得闭紧双目继续念咒。困阵中谢显吉见眼前三人情状渐渐停止了挣扎,他看着悬于头顶的巨大阵法心里一片悲戚。村民们的哀嚎似乎还在耳畔,撞在阵法上的钝痛也似乎从未退去。 他曾经是村子里小有名气的神童,他聪明,良善,后来他死了。他从未后悔过。 他曾经是村里子偶尔显灵的地仙,他学习咒法,保护村民,后来他们死了。他满心仇恨与毁灭。 一千年当真漫长,漫长到仇恨酿成执念,那些喜悦的,痛苦的一张张脸教他一刻也无法安宁。血债要血偿,血债要血偿,血债如何能不血偿? 铺天的怨气渐渐在神威中消弭,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将深州城漆黑的夜空点亮。城中红色的光柱渐渐暗淡下去,谢显吉满脸泪水的看着那些星星光点,“去。都去。去!!” 查宛儿深呼吸了几番依然难以将泪意憋回去。 她起身走到谢显吉身旁,“我知你心中尚有仇怨未销,但长此以往你的修行就全毁了。深州城的旧案,我们会如实上报,必定为他们沉冤昭雪,安葬尸骨。小谢你同我们回业山?去业山修行,洗清心障,重新开始。” 谢显吉看着眼前这个年仅二十的小姑娘,明明流着泪却对自己露出笑容,她眼神中甚至带着些祈求。“重新开始?”谢显吉脱力般笑了笑,“还能重新开始吗?”查宛儿忍不住哭出声,谢显吉犯得是大孽障,若他不肯归于业山派,他便只能就此伏诛。可谢显吉该死吗? “可以的!我们可以在业山为深泾村的百姓立往生牌,你还可以还可以继续守着他们。”查宛儿努力咽下泪水,连声音中也带着祈求。“这世上有些正邪对错,我无能为力,可我不想再见到又一桩悲剧以另一桩悲剧收场了。” 谢显吉本已生了死意,可当他听到业山的往生牌却动了心。“业山的,往生牌?”林忽岚走上前点了点头,“亡魂虽然被超度了,但他们被偷走的气运太多,你若能为他们供养往生牌,日日为他们诵经,能将气运重新积攒。” 青阳上前拍了拍谢显吉,“业山派的往生牌听说可是了不得哦。”他笑了笑,好似并不在意死在谢显吉手中的李家人。谢显吉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了声好。 得到谢显吉的答案,查宛儿松了口气。她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月无异受了伤,我先带他回去。灵犀与应天昉的道友们伤的不重,应该没什么大事。”她看了看青阳,“明日午后,晚辈将登门拜访,还望青阳道长静候。”青阳既然笑脸依旧,“恭候小友。” 查宛儿扶着月无异回了客栈,收尾的事都交予了林忽岚。月无异伤的不轻,虽然查宛儿的护身符卸去了部分黑符的威力,但依旧有一部分秽炁入了体。“以后不要这么乱来了。”查宛儿一边化了符水喂给月无异,一边叹了口气。 月无异歪着脑袋笑了,“大人心疼了?”查宛儿累了一天,此时见这人还能这样倒是有些无奈,“术法的威力不可小觑,君上还是紧着些你的小命。”月无异乖乖喝了符水,又让查宛儿给他敷了药。“这谢显吉倒也可怜可叹。”月无异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想着回忆中那个平和温馨的村庄,又想到那些狠毒的凶手。“我发现做天师真的太难了。”查宛儿不明所以,“怎么如此感慨?”月无异靠在床头脸色疲惫,“凶徒屠了村,可是上千年过去,他们的后人依然享受着偷来的福报,如此来看确实算不得无辜。” 他想了想又道,“可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还一直遵守祖训做着善事,又能让他们如何偿还呢。”查宛儿忙完手上的包扎,坐在了月无异榻前,“若是凶徒的魂魄还在,自然有办法叫他们抵偿。可是太久远了至于他们的后人如今亡魂被超度,阵法破除,他们都会被反噬。” 查宛儿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世上有些是非对错,难以一言以蔽之,做天师的,因窥得天道一角,往往更加寸步难行。我师父常对我们说,修行之人一旦行差踏错,那便是无底深渊。” 月无异心里明白她为了谢显吉的事心中难平,不愿她再多想,“天色不早了,先去休息。你的伤也要处理一下。”查宛儿点点头起身,“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官府忙碌了一整夜,前半夜心惊胆战,后半夜还忙着挨家挨户挖掘白骨。深州城连着几日都在喧嚣之中。旧案被翻出,不止惊动了深州,甚至还震惊了整个京都,这桩历经千年的惨案,到如今终于重见天日。 查宛儿一行人在深州城待了十日终于继续启程,从青阳处他们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青阳并非是凡人,他天生自带神力,但这神力却是三年前才觉醒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像普通人一般生活。他与邙山的大阵有些紧密的关联,邙山古阵外的神秘禁制也是他的手笔。他告诉查宛儿的事情并不多,他说时机未到,但他与天下正统是站在一边的。 查宛儿也问了谢显吉关于那个神秘人的事,但谢显吉对那人知之甚少,只道那人宛若天神下凡,其神力惊人,且似乎知晓天地万事万物。那人似乎对查宛儿很感兴趣,谢显吉一再提醒她,往后要多注意周遭可疑的人和事。 查宛儿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定然与当初落霞城诡事的幕后之人同为一人。只是如今不知对方目的,她们完全被动着被牵着鼻子走。 第76章 入业山派 半个月后,几人终于回到了业山派。业山派山门宏伟壮观,峰峦叠嶂的群山之间耸立着巨大的石碑,一道通天台阶笔直的向上延伸。四周青鸟环绕,啼鸣之声很是悦耳。 “这台阶……看着着实有些唬人。”霍青山望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石阶有些犯迷糊,这得爬多久?“业山派的人进出这么不方便吗?”灵犀听罢笑起来,“霍大哥你想什么呢……” 几人迈着步子登上了石阶,却在没走几步之后仿佛穿过了一道隐形的屏障,随后片刻便发现眼前的景象全然变了样。那通天的石阶已然变成了一片开阔的中庭道场,穿过道场便能看见一座巨大的神殿伫立在群山之中。霍青山惊得目瞪口呆,“这…这…”月无异也有些惊诧,“那些石阶只是幻象吗?” 灵犀很热心的为客人解答,“石阶并非幻想,若是不请自来的自然是要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少说也有几万级,很考验人呢。不过我们自己人嘛,都是通过祖师爷留在山门的一道术法传送而来的。” 霍青山与月无异似懂非懂的对视一眼,査宛儿接着说,“这传送之法更准确来说叫作‘空间折叠’,虽然我亦不是很懂何为空间折叠…但大致意思就如将一张纸折上两折,中间的部分被覆盖,两端的纸便重合在了一处。” 月无异大叹神奇,更叹当年的那位神思者法力高深。林忽岚笑了笑,“祖师爷确实法力高深,这术法举世也只有他老人家会用。可惜未有流传下来…” 众人点点头皆是觉得惋惜。月无异不是第一次踏进修行门派,但业山派与他想象中的却大为不同。虽然业山派乃是修行第一门派,却并无冰冷肃杀之感,随处皆是取法自然的悠然与自在。门派中的弟子们都守着规矩,但并无拘束与木讷。 此时弟子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见到众人便规规矩矩的行礼,査宛儿也难得有了一副端庄的样子。月无异不由的有些失笑。 穿过道场,就见一位穿着苍绿色十样花花罗袍子的公子正焦急的踱着步子在石阶前徘徊,査宛儿一挑眉出声问道,“阿迟,你干嘛呢?”宋迟闻声回神看众人,走上前很是亲昵的抬手敲了敲査宛儿的脑袋,“没规矩,叫师兄!” 査宛儿也不躲,只是笑道,“好好好,宛儿见过二师兄,问二师兄安好。”作势还行了一礼,宋迟冷俊不禁,“看你这样倒不像伤的太严重啊,亏我一早就等在这里。” 灵犀鬼灵精的开口笑道,“宋师叔,你要着急的话该去山下等我们才是。”宋迟转着手里的玉笛,随后也敲了敲灵犀,“好啊,我拿她没办法,现今连我们小灵犀也不把师叔放在眼里了。”灵犀笑着躲在査宛儿身后,调皮的吐吐舌头,“我可不敢。” 林忽岚无奈的摇摇头,“云中君见笑,想来二师弟与云中君也相识我就不多介绍了。”月无异笑了笑与宋迟相互行礼问候。“许久不见了,阿迟。”宋迟也熟络的抱拳,“阿异你难得来业山派一趟,这次可要好好待几日再走!” 査宛儿有些发懵,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她有些狐疑的看着二人,林忽岚一笑,“加上凉州善后的事宜阿迟同君上共事两回,看上去很是脾性相投。”査宛儿想着这二人有些地方倒确实合拍,不禁失笑。 宋迟同月无异寒暄两句便拉过査宛儿搭了搭脉,随后急急领着几人往小业山的方向走。“师妹如今脉象紊乱,内息不畅,应当好好休息。灵犀你先回去休息,我们也先回小业山了。” 灵犀有些不明所以,既然回来了不是该先去找她师父吗,但是看着宋迟不容拒绝的神色还是乖巧的行礼退下了。待灵犀走了,宋迟也放开了査宛儿,“我们先回去再说。”他又看了看一直跟在后面沉默不语的谢显吉,几人摸不着头脑的相互看看,跟着宋迟往小业山去了。 来到小业山,月无异忽然有些理解査宛儿为何能长成这般洒脱又自持的性格了,要说这里是世外桃源也不假,四周是连绵不绝的青山,浮云伴身,草木长盛。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些漂浮着的山丘,似极了仙境。山中奇花丛生,乱中有序,和谐自在。 较之大业山,这里更多了几分不羁与随性。月无异心中有些激荡,一是为此中美景,二是为,这里是査宛儿长大的地方。甫一踏入小业山査宛儿就整个放松了下来,月无异很清晰的感觉到她的轻快与松弛。 这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样子。月无异悄悄看着她的笑脸也跟着笑了起来,这里才是她的家。她回家了,与亲近的人在一处,才有这般自在安心的神色。离开业山派的这一年,经历了不少事,査宛儿如今回来也有点莫名的鼻子发酸。宋迟瞧见査宛儿眼睛有些红,鼻子也跟着酸了。他这小师妹,除了査家的事,打小就没怎么受过委屈。 虽然因为门派任务也曾受过伤,但到底是底子好,功夫又强,没怎么吃过亏。可这下山的一年,已经差点三次把命都给丢了,想想他就有些不忿。也没见査家为她做过什么,到是叫她吃了不少苦头。他有些心疼的揉了揉査宛儿的脑袋,査宛儿有些发愣,说实在的,二师兄已经好几年没揉过她的脑袋了,原因不过是二师兄早就打不过她了,自然是她作威作福的时刻到了。 她有些羞恼的红了脸,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扭宋迟的胳膊,宋迟笑了笑,“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桃花冻。你们去不休亭里坐会儿。” 月无异见几人样子心里却想着别的事稍稍松了口气。如今只见到了她的大师兄与二师兄,但看师兄妹三人的情状应当是感情极好。这次回小业山领罚,想必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实在很害怕再见到她伤的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了…… 宋迟领着谢显吉先走了,谢显吉心中记挂着往生牌的事情,也不知道查宛儿将要受罚,他没有多留。 剩下几人在不休亭落座。亭子建在一面开阔平静的湖面平滩之上,三面环着仙气缭绕的青山。几人赏着景色稍等了片刻就见宋迟拎着吃食与茶水来了。他不疾不徐的落座,为几人倒了茶,査宛儿捏着杯子开口道,“不去见见掌门就直接回来这样真的好吗?”宋迟有些嫌弃的看着自己那不争气的师妹,叹道,“你下山这一年,究竟是把脑子落在哪处了?” 霍青山噗的没忍住将茶水喷了出来,与査宛儿相识也近一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姑娘吃瘪。査宛儿见状,不悦的朝着宋迟扬手,“宋迟,我看你是一年没被修理有些皮痒了!”林忽岚赶忙拦下査宛儿的手,“师妹师妹,阿迟可经不起你一掌啊。”月无异也跟着乐了一起来,心说这兄妹三人可是真有意思。 宋迟躲了一躲,有些生气道,“你还好意思跟我动手!要不是我去劫你,你如今怕是已被关进水牢了!你也不动动脑子,掌门让大师兄去带你回来,你自己在外边犯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査宛儿收了手,重新坐下,“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林忽岚也正在为此犯愁。宋迟坐回塌上,他给査宛儿盛了一碗桃花冻,开口道,“今日若是被关了,自然是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但你们别忘了,师父马上就要出关了,撑到师父出关,一切就还有别的可能。左右他们也不敢来小业山拿人。咱们小业山的人,是他们能随意处置的吗?” 他认真的看着査宛儿,“我方才为你把脉,你当下有两股脉息对冲,诡异的很,你这是怎么回事?”査宛儿愣了愣,随后想了片刻,“先前我受伤失了记忆,被一位隐居的前辈所救,她教了我一套功法,我已经练了两个多月了。” 月无异有些担忧,“是那功法有什么问题?”宋迟摇摇头,“也不是功法有问题,只是如今这功法与我们业山功法还未相融,看样子不大有要和平相处的意思。” 査宛儿皱着眉头犯了难,“不若我先停下,缓几日看看?”林忽岚摇摇头,“如今既然已经相抗,若是其中一方占了上风只怕会出别的问题,你还是继续练着,一切等师父出关。”他看了看天色,若有所思的一会儿才道,“这几日你不要出小业山了,外边的事我会去挡,你就好好养伤,” 他又看了眼月无异接着道,“再带着云中君在小业山好好逛逛,月兄此行为你费了不少神,你应当好好谢谢他。”査宛儿顺着林忽岚的话看向月无异,随后露出笑容,“知道啦,师兄。” 晚饭前宋迟为月无异和霍青山安排了卧房,其后就关起房门继续炼丹去了,晚饭也没出来用。林忽岚吃过晚饭去了大业山,他想既然回来了,自然还是要去见见掌门的,他也想好了说辞,就说査宛儿此番受了重伤,连记忆也是将将恢复一些,待师父出关再带着师妹一同面见掌门。 第77章 月无异的打算 送走了林忽岚,査宛儿一身轻松的回房沐浴更衣,再次出现在月无异面前时她穿了件胭脂红球路纹的罗裙,月无异笑着看她,“你倒真是喜爱红色。”査宛儿笑着点点头,“是啊,你不觉得红色很衬我嘛?” 月无异看着偏暗红的颜色明明应当是更适合年长之人,但她穿起来却依旧很好看,她着实很适合穿红色。月无异不置可否,“确实很衬你。”査宛儿微微一笑,极其自在的受了这番奉承。她见月上梢头,华光已现,便对月无异道,“你们累不累?若是还有精神,我便带你们俩去看个有意思的。” 霍青山看了眼月无异,非常上道的抢先开口,“神官大人,小人有些乏了,便不与您二位同行了。您带着我家君上去转转。” 査宛儿不疑有他,“那霍大哥好好休息。明日也没什么事儿,你在此处也不必拘束,权当出来玩儿的。哦对了,在这里就不用喊我大人了。”霍青山抱拳行礼,“是,査姑娘。那……”霍青山转而对月无异道,“君上您便同査姑娘去转转,卑职听闻业山风景天下独秀,应当很是壮丽。” 月无异赞赏的看了霍青山一眼,淡淡回应,“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好生休息。明日也不必早起来寻我,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是。”霍青山笑着目送二人离去。 査宛儿带着月无异离了小业山的主峰,说是要朝着漂浮的岛屿而去。月无异有些惊异,他本以为那些漂浮着的山峰当是上不去或者得飞上去的。却不想査宛儿领着他走到悬崖边,便见她往前脚踏着虚空登上了空中,随后一级一级宽阔的石阶逐一显露在眼前。月无异诧异,不成想竟然是这样的!他有些不可思议的开口,“这也是你祖师爷的术法吗?” 査宛儿笑着摇摇头,“这倒不是,这路原本就有的,只是若无人走便隐没了。”月无异愣愣的点点头,随后才跟着她踏上了临空盘旋而上的石阶,二人踏着月光缓缓的走着,周遭景色较之白日多了几分神秘与绮丽。 四周还飞扬着发着点点荧光的飞虫,仿若散落银河里的星星。一切如同梦境般美好静谧,月无异忍不住伸手捉了一只发光的小虫,凑近一看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虫,而是一种毛茸茸的,小小的絮状植物,顿时来了兴致,他将手一扬,放飞了那淡淡的光亮,“这是什么?这可是你说的有意思的东西?”月无异笑着问道。 査宛儿见他玩的兴起,也觉得高兴,她背着身子一边走,一边看着月无异道,“这叫月见绒,我们还没到目的地呢,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现在嘛,先保密。”说完又转过身子继续朝前走。 一路上两人走走停停,一边闲聊业山风貌一边捉虫摘花,不知不觉便登上了漂浮的山峰。査宛儿背着手扬了扬脑袋,示意道,“这座山名叫妄山。”月无异问道,“哪个字?” “虚妄的妄,白日妄想的妄。”月无异一怔,随后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这样美的山偏是这么叫人踟蹰的名字。” 査宛儿不以为然的开口,“凡夫所见皆虚妄,尽日暝迷。尽日暝迷,怕冷花期正寂寂。”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甜果子塞进月无异手里,“虽然追求虚妄之事听起来有些叫人唏嘘,可是这世间事,何为虚何为实呢以所谓的虚实框住自己不也是作茧自缚吗?” 月无异有些晃神的听着这番话,不知怎的,这姑娘明明也没多大年纪,道理倒是一堆又一堆,修行之人都这般吗?査宛儿见他走神,笑着上前拽着他往前走, “好啦,任凭什么虚虚实实的于人这短短几十年岁月虽是一生所求,但于这茫茫天地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人啊,顾好自己这短短的一生便好了,只要自己觉得值得,其他又有什么重要的?走,前边马上就到了!”月无异看着査宛儿拉着自己前行的背影,心里不知何为却生出一丝孤寂之感。 他所求为何呢?是年少时的纵马沙场建功立业?是如今的金戈铁马,收复山河?还是……将来能与她情意相合,白首不离,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那她呢,所求又为何? 绕过一处山背,眼前渐渐开阔起来,一条泛着淡淡蓝色光芒的山涧从山顶倾泻而来,四周聚集了很多月见绒。淡淡荧光飘散在四周,将二人环绕其中。査宛儿走到山涧边,鞠了一捧水喝了一口,随后她朝月无异扬了扬手,“月无异,你要不要尝尝?” 月无异跟上前蹲下身子就着査宛儿的手尝了一口,査宛儿笑的很是鸡贼,“如何?”月无异仔细品味了一番,又想了好一会儿才如实回答,“是很清甜的山泉水,但……好像与别处的山泉也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査宛儿笑呵呵的拍了拍他,“哈哈哈,当然了,这本来就是普通的山泉水。不然呢,你还以为我业山派连山泉水都与别处的不同吗?” 月无异难得露出些窘迫的神情,“你真是越发喜欢捉弄人了。”査宛儿把手上的水在月无异身上蹭了蹭,月无异无奈,“我怀里有帕子……”査宛儿乐道,“擦衣服上干得快啊。好了好了,快把我给你的甜果子撒在这附近。” 月无异没有犹豫的照做,随后就见査宛儿鼓气吹了一个极响亮的口哨。不多时便听山颠云深处传来一声啼鸣,那声音有些似鸟,却比鸟鸣更嘹亮厚重。 月无异正思考着,便见一只月白色发光的鹿踏着山间的清风凌空奔袭而来。它毛发油亮柔顺,凌风而舞,身上有些奇异的纹路,头上一对鹿角很是威风。那白鹿落脚在査宛儿身侧,査宛儿抬手搂了搂它道,“小白,近日可好呀。” 小白蹭了蹭査宛儿又是一阵啼鸣。月无异从未见过这样的动物,有些着迷的上前伸手想摸一摸。小白有些害怕似的对着月无异呼哧了一声,査宛儿赶忙安抚,“小白别怕,这是我的友人,你看,他还给你带了吃的。” 小白看了看地上的果子,低头吃了几口,随后轻轻凑过去也蹭了蹭月无异,月无异心里一喜,顺手撸了起来。小白的毛发果然一如他想象中的柔软顺滑,叫他爱不释手。他笑眯了眼,开口问道,“它叫小白?鹿也能飞吗?” 査宛儿继续喂着小白,开口解释道,“小白不是鹿,而是一只食梦貘。食梦貘你听说过吗?”月无异点点头,“以人噩梦为食的灵兽。”査宛儿一副孺子可教的笑脸,“没错!小白是一只爱吃甜果子的食梦貘。” 月无异有些新奇,“我听闻食梦貘胆小怕生,怎得被你们养在这里了?”査宛儿摇摇头,“不是我们养的,它可能比我们来得早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也没能修成个人形。”月无异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山中住着食梦貘,也难怪这山要叫妄山了。” 二人在月色中与小白玩耍嬉戏,一直到夜深了才动身返回。査宛儿将月无异送到卧房门口,才对月无异开口道,“待到回京,你是不是就得去株洲了?”月无异怔了片刻,随后淡淡答道,“株洲的战事只怕要再晚些,回京后我会先去北齐那两座城池整顿一二。” 査宛儿点点头,“也好,等回了京都我会向陛下请命随你一同前往。如今两座城池附近防御邪祟的阵法我要亲自更换,北齐那边怕是不会乖乖就范。”月无异一听眼神当即亮了亮,“如此再好不过。” 査宛儿温柔一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月无异以为她说的是出来找她的事,随口道,“多亏你师兄细心,才能这么快找到你。”査宛儿摇摇头,“我是说……君上不要再为我造杀业了。业果相循,终有要偿还之时。” 月无异静静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开口,“神官大人多虑了,我并不是为你。我本就是领命出征,自然是要为西梁争取更多利益。再者,建功立业是每个沙场男儿的梦想。此战我攻下两座城池,陛下很高兴。” 査宛儿看着月无异故作冷淡的神色,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所想之话,转而故作轻松的笑开,“好,倒是下官自作多情了。那你早些歇息,明日我再好好带你领略一番我小业山的风光。”月无异也笑着应声。 关上房门,听见査宛儿脚步声远了,月无异才转身靠着门板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他有些没来由的挫败感,这一年来,她与自己也算经历过诸多风雨,便是生离死别也真实的发生在不久之前。明明二人离的这样近,可是为什么呢,总也走不到一处去。 明明是…心悦她的啊…可还是存着利用她的心思。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业山派,一是放心不下査宛儿,另外……月无异嘴边露出一阵苦涩的笑,另外也是为了南洋之事。寻找査宛儿的这一月,他无意中得知了业山派差了林忽岚与灵犀去南洋查探南洋国师府灭门之事,这其中定有很多辛密是他的间人查不到的。 他想着也许来业山派,或许是个打探消息的机会也未可知。他闭上眼想到夏老将军战死在城门时的样子,心里觉得疲惫极了。不论如何,南阳与西梁之战无可回避。五万将士之热血,他定要南阳血债血偿。他敛了失落的心神,吹了灯翻身上塌。 第78章 游业山 第二日一早査宛儿照常早起练功,调整了一番内息发现如今内息之乱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姑姑教给她的功法很霸道,业山派的功法本就刚毅强劲,如此一来二者暂时维持了一个制衡,可是再练下去也不知会是什么情形。若说她一点也不担忧那是假的,当初修习之时明明没有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但是练着练着就越发的不对劲了,当初那人明明知道自己是业山派的,为何还要教她这套功法呢?本家功法通常除了门下弟子与亲缘是不会外传的,当时为了养伤她才想着试一试,彼时因为伤的过重,业山功法正在抵制她体内那颗长生丹的元气,却意外发现姑姑给她的功法却能与之相协。 査宛儿想到此处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红颜多薄命呢,自己怎么自从回了京都就没遇上过好事儿。这么一叹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脑子里却突然出现了月无异的样子,“唔也算是有那么一两件好事……”她收了灵台,换了身衣裳往正厅去了。 来到正厅,见月无异正与林忽岚下棋,二人下的认真,一旁的霍青山也不知看懂了没有,皱着眉头在一旁伸着脖子看。她轻轻走过去凑到林忽岚身边也伸着脖子瞧,月无异抬头看见她便露出了一个笑脸,査宛儿也跟着笑,一边还指导起林忽岚,“师兄,下这里下这里!” 林忽岚打开她的手,“师妹你别!别别!”一旁的霍青山跟着乐了,月无异赶忙挥开林忽岚的手,“林兄林兄!落子无悔啊!” 随后迅速的落下一枚棋子笑道,“这一局月某险胜,承让了。”林忽岚有些懊恼的转过身对査宛儿道,“师妹,你到底是帮谁的?”査宛儿乐不可支的给林忽岚捏肩,“那我自然是向着师兄的啊,可惜宛儿棋艺不精,哎……” 林忽岚无语的翻了翻白眼,转而又对月无异道,“月兄,方才那局便算你赢了罢,咱们再战一局!”月无异却很是懂得见好就收,他立马拱手笑道,“明日再与林兄讨教,今日査姑娘约了在下出游,如今她人也来了,就不再多耽搁了。”林忽岚看了看月无异又看了看自己的师妹,只得应下,“那可约好了,明日再战!” 査宛儿看着师兄的样子偷笑,随后便带着月无异与霍青山走了。二人迈出大殿,见风清气朗,空中还飘落着花瓣,身心都很是舒畅。月无异伸展了一下身子,随后懒懒散散的笑问道,“不知姑娘今日打算带在下再去看些什么有意思的?” 査宛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小业山风景虽美但我看了十几年一时倒也想不到什么地方最该去逛逛,你有没有什么好奇的想去的地方?”月无异认真的想了起来。 这时宋迟也出来了,见几人正在为出游发愁不禁提议,“这有什么好犯难的,就去看看往日里咱们爱去的几处,还有还有,”他面向月无异走过去轻声道,“可以去转转我师妹留下传说的地儿,可有意思了。” 月无异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便也邀上了宋迟同行。宋迟想着如今师父闭关门派里倒也没什么事要处理便应承下来。 宋迟是个十分风趣幽默之人,他与月无异脾性相投,二人相聊甚欢,一路上带着几人去了不少地方,比如他们年少时掏的灵兽窝,那灵兽至今还记着仇,几人一靠近便气哄哄的嘶鸣驱赶。 比如能钓飞鱼的溪流,那溪流看着明明水流清澈,但是沾上去却不会湿!实在神奇!再比如小业山无涯峰山巅的巨石,那里至今留着一个剑孔。月无异摸着那道口子,有些叹服,“你竟能将剑就此拔出……” 査宛儿一说到这事就来气,“还说呢,我当时险些被雷给劈死!都是我师父诓我来的!”霍青山忍不住笑了,“想来广宁真人也是一位有趣的神人。”宋迟不由得摇头叹息,“想当初小师妹何等天真烂漫,如今怎的就长成这般性子了。” 査宛儿不悦的提掌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二师兄倒是说说,我如今是哪般性子?”宋迟闪的飞快,“自然是女中豪杰的性子!” 査宛儿追着宋迟乱窜,月无异笑的不行,终是出手拦下了査宛儿,“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何之前林兄要说给你们二人当师兄实在不易了。”査宛儿的掌风顿在半空,“你倒是讨人喜欢,师兄竟还与你说这些。” 月无异笑着看她,眼神里脉脉温情竟是藏也不藏,他轻轻扬起嘴角道,“讨他喜欢有什么用……”那要讨谁喜欢才有用?査宛儿没有问出口,倒是被他看得莫名心口发热呼吸一窒,随即咳嗽了一声撇开了脑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不是捡了我的剑吗?那剑呢?”月无异顿了顿,“剑已经断成了两节……我将它们收在盒中,如今就安放在我书房之内。” 査宛儿神色不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宋迟见状出声道,“月兄不必担心,寒江雪可是我派传世的法器,如今不在主人之侧断成两节自然无法复原。待宛儿取回它,将它收回,不日便能让它完好如初。”月无异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果然这修行之人的事情多有神奇。揭过此事,几人又继续沿着小业山的风光一路游玩去了。 第三日林忽岚与宋迟领着谢显吉去了大业山,谢显吉身上的煞气需得业山长老们一道起阵净化,之后掌门又领着众人为深泾村的百姓立了往生牌。太玄真人听完深州往事也不忍过于苛责谢显吉,只提醒道,“你修出肉身不易,如今你既已投入业山派门下,还望你往后一心向道,勤勉修行,赎清罪孽。” 他看了看往生牌,“深泾的往生牌以后交予你打理,每日早课后焚香诵经三遍即可。阿岚他们既然已经在小业山为你安排了住处,你就安心在小业山住下。广宁师叔即将出关,你虽非业山弟子,但我们业山的规矩却还是需要遵守的。” 谢显吉心中感激,只恭敬听从安排,“我定会好好守着业山派的规矩。多谢业山掌门不计我之过错为深泾村的百姓立往生牌。”太玄真人点了点头,宽慰,“行就必果,莫要太过执着。你能及时回头,也不枉他们曾经供养你。便在业山安心待下。每三月业山都会有法事,我们也会一道为他们祈福。” 谢显吉看着往生牌上一个个记了千年的名字,终于露出一些笑容,以后的漫长岁月中,他又可以继续守着大家了。 出了大殿,谢显吉跟着宋迟先行回到了小业山,查宛儿与月无异见他们回来了便迎了上去,“都办妥了?”谢显吉答道,“嗯,掌门已经为他们立了往生牌。多谢你了。”查宛儿笑了笑,“我们业山派自来都欢迎愿意皈依正道之人,我现如今在京都任职,以后你有什么事就找我师兄们,若是他们也下山了,找其他业山弟子也是一样的。” 谢显吉笑了笑,“本座活了上千岁了,还用你这小姑娘操心么。”月无异也跟着笑了。 之后的两日师兄妹三人带着霍青山与月无异四处游玩,一日三餐也多由査宛儿精心准备,月无异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好的手艺,霍青山连吃了三碗饭,不住的夸赞,“査姑娘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治得了妖邪打得了流氓啊。”众人听着这番话都笑的东倒西歪。 一连悠闲的过了六日,终于即将迎来广宁真人出关,因着第二日便要迎接师父出关,这一日兄妹三人便没有陪着月无异,月无异只道无妨自己可以随便转转,他们各行方便就好。 师兄妹几人用过午饭便坐在一处,前几日因月无异在场査宛儿一直没有机会好好问问南洋国师府之事,此时方才开口询问,“师兄,之前南洋之行你们可有什么收获?”林忽岚正色的点点头,“我们前去慕家查看了那个遗留在前庭的残阵,哪个阵法很怪异,从未见过,并且也不像是提前布置好的。而且我们还找到了慕家幸存之人。” “幸存者?不是说被屠了满门吗?”査宛儿有些疑惑,既然能够一夜之间将满门人口尽数诛杀,想必此人手段与功法都十分了得,那又怎么会草率的留下活口呢……宋迟接过话道,“去南洋之前我们确实以为慕府覆灭乃是有人故意屠戮他满门,但似乎是我们想错了。这事说起来也有些蹊跷…” 林忽岚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补充,“我们走访过案发当夜出现在国师府附近的百姓,他们都说当日并未听见附近有什么异动,打更的更夫说子时三刻他途径慕府临街,看见慕府方向闪过一片极其刺眼的紫色光芒,但因着时间很短,转瞬而逝,他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査宛儿一边听着一边想,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喃喃道,“没有动静,转瞬即逝的紫光……所以说事发当夜,其实并没有发生打斗?要杀那么多人,若是打起来不可能没有人听见……那…那些人死状如何?” 林忽岚摇摇头,“这便是另一个疑点:全府并没有留下任何尸首。”査宛儿惊得张大的嘴,“什么?!”宋迟正了正身子继续,“便是因为慕府没有留下任何尸首,南洋才得以暂时将此事瞒下,若是尸陈遍地必然早就引起了百姓察觉。慕府幸存下来的只有一个马夫,事发那日他轮休,并不在府中,不过他提到了一件事,许是一个突破口。”査宛儿挪了挪身子,有些紧张,“怎么说?” “慕府灭门的前几日有个行为怪异之人前来拜见过,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道袍,明明看上去精神不错,但脸上与手背上却出现了尸斑。”宋迟说着还补充道。 査宛儿更加疑惑了,“他确定……是尸斑?怎么可能…” 林忽岚想了很久,忍不住开口,“这几年来妖魔邪祟越发肆虐,各地古阵频发异常。还有一些离奇的怪事频频发生……我总觉着…这些事情并不是没有联系的。好比…那个她。”査宛儿点点头同意,“是啊,不说前几年,就说这一年来,凤来县,封家案,落霞城,凉州尸瘟,包括谢显吉的事……都很可疑。” 宋迟也觉得有些云里雾里,“不错,我也隐隐有预感,这背后似乎有一双手在推动着事情的发生,可三年前我们与她碰过面,那明明是个女子,虽然后来再未找到过她的行踪…但这次慕府马夫说的可疑之人却是个男子……连谢显吉遇见的人也是个男子,难不成‘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吗?” 第79章 师父出关 几人没有再开口,査宛儿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把她得知的那个秘密告诉两位师兄,正犹豫间,便听外面传来了月无异的声音。 “诶,你们都在啊?那正好,吃桃吗?”月无异与霍青山迈着轻快的步子跨进来,霍青山手里还提着一个装满了桃子的竹篮。师兄妹三人对了个眼神,没有再谈之前的事情,而是笑着问他哪来的桃子。月无异笑了笑,“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些自作主张了……” 宋迟啃了一口叹了一句好甜,査宛儿也拿过一个桃嗅了嗅,着实桃香四溢,月无异又递了一个给林忽岚,随后自己也吃了起来,“这桃是我在后山发现的,就那么两三株树,也才结了这么一筐果。我想着査姑娘爱吃桃,既然果子熟了不若借花献佛。” 宋迟听罢一口桃肉还没咽下去就喷了出来,“你说什么?后山的桃树?”査宛儿与林忽岚也呆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处,月无异与霍青山见状,感觉不妙。“这……可是在下做了坏事…?”査宛儿心虚的低了低眉眼,将桃子放回了篮子里轻轻道,“诶……这个事儿…嗯…”她转向宋迟,“二师兄你多吃点,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儿没做完,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对几人抱拳,“诸位慢用,我先回去了。”说完一溜烟就要跑。林忽岚也有些黑了脸,神色纠结。宋迟一把拉住要逃跑的査宛儿,苦着脸想了半晌,突然灵光一闪一拍桌子,“大师兄!既然桃子已经摘下来了,咱们干脆一做二不休!今日就把这些桃子全部吃完!果核也要换个山头埋好!决计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林忽岚也无他法,看着一脸懵的月无异只得解释道,“这桃树原是我师父新培育的品种,只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栽下去好些年都从未结出果子。师父很是要紧着这几颗桃树…如今好不容易结了果子…总之此事万万不能被我师父知晓。” 月无异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等事,于是立马站起身道歉。宋迟扶了一把,“这事儿不怪你,连我们都忘了这茬,谁知道它今年竟然结了果子还正巧就让你赶上了。只是我师父此人不但记仇还睚眦必报,我们师兄妹三人从小可没少被他折腾。旁的事情倒也没什么,但这几株桃树,他是年年此时都要惦记的,是以……咱们销毁证据,便当这些桃子不曾长过!” 宋迟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叫霍青山有些发笑,那广宁真人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当真会为了一篮桃子折腾几个小辈吗?他很难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一日几人连晚饭也没有吃,死撑活撑终是把一筐子桃都解决了,宋迟更是寻了个隐秘的山头将果核埋了,末了还煞有介事的拜了拜。査宛儿挺着肚子有些难受的靠着椅背,她皱着眉叹道,“我怕是今年都不想再看见桃子了……”月无异见她那副样子着实有些可爱,随之也就顺口问道,“小业山可还有什么碰不得的不若几位一并告知,若是再犯了什么事,只怕要牵连几位。” 宋迟很认真的想了想,“别的倒也没有什么,但凡去不得碰不得的地儿,几乎都设有禁制,一般来说都是进不去的。”霍青山听出了一些端倪,便问道“那若是二般来说呢?”査宛儿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身子笑着答道,“这二般来说嘛,如我这般,自然是凭本事闯进去的。” 言罢她对几人摆摆手,“我要回去休息休息了,我这肚子果真有些不大舒服。”査宛儿道了告辞就先撤了,剩下几个大男人又闲聊了会儿也觉得不甚有趣便各自回了房间。 霍青山跟着月无异去了他的卧房,进了门月无异示意他查看一下周遭动静,随后关上房门,压低了声音。“今夜便修书去南洋,务必抓住那个幸存的马夫。用暗语写。”霍青山领命,随后又问道,“君上,人抓住后如何处置?” 月无异想了想,“想办法控制他的家人,带离南洋。至于那个马夫……将他藏到株洲去。”霍青山神色严肃,恭敬的道了一声是。月无异遣了霍青山回去,自己靠着窗边发愣。 回想起今日偷听到的谈话有些出神,他去的时候隐约只听见了一个幸存的马夫,他不敢靠的太近怕被三人察觉。不知他们还说了些别的什么要紧的,但不论如何,仅这个马夫就大有用途,他幽幽的叹了口气,没成想这一趟果真有所收获。 他定要抓住这个人,借助此人将南洋搅乱。他思索了好一会儿,如今南洋百姓大多还被蒙在鼓里,但若是有人证,或许可以将慕家之祸引向南洋皇室,究竟是谁灭了国师府他并不关心。他要做的就是让南洋百姓认为,慕家之祸乃是因为皇族。 若能让百姓有丝毫动摇,那便是征讨南洋的最佳时机。这个幸存的马夫,简直就是上天送给西梁的礼物!他想到此处,简直有些想要大笑出声。可是转而他又失落起来,一旦此事宣扬出去,战事一起,査宛儿必然会得知这一切不过是他的阴谋,到那时候,她又会如何做,而自己又当如何面对她…… 伴着这样的不安月无异度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待三人做完早课他便跟着一同去等待广宁真人出关,谢显吉去为往生牌诵经,因而并未同行。广宁真人此番闭关已有半年之久,査宛儿的事他还全不知晓。甫一出关就见三个爱徒并两个陌生青年等在外面,既有些高兴又有些疑惑。 但因着有外人在,他很是注意自己的形象,只是神色淡然恭肃的走出来,等着几人上前行礼。礼毕才慢慢开口问道,“宛儿不是回西梁了么?怎的又回来了?”査宛儿捏着手低下头做羞愧状,“师父……徒儿又闯祸了…” 广宁真人听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也绷不住之前那般高深的模样,神色不虞的问道“怎的?你那自己不成器的爹,竟敢将我爱徒赶回业山派来不成?谁给他的胆子?!”霍青山有些傻眼,月无异也神色一滞,心里默默叹道,这广宁真人当真是个护短的,査宛儿诚不欺他。 林忽岚赶忙制止自家师父再说下去,这人西梁的云中君还在场呢,这般埋汰国师实在不妥,“师父莫急,此事与国师无碍,着实是师妹犯了戒,是掌门师兄命我将师妹带回来的……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我们先下山,回去再向您禀明。” 广宁真人这下更加不解了,“你这孽徒,人都去京都做神官了怎么还能将掌门惹恼了?” 査宛儿撇撇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委屈道,“师父…徒儿实属不得已啊,我这回差点连小命都丢了……到现在伤还没好呢!”霍青山简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月无异悄悄抬手合上他的嘴,很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霍青山默默退到一旁腹诽,这査姑娘往日里一副杀神的模样,不想装起可怜来如此了得。 广宁听到査宛儿的话,只是微微皱眉,他是了解这个小徒弟的,最是会做可怜委屈这一套,明明在外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凶悍派头,但一闯祸就知道示弱找人顶锅。广宁真人有些不大相信的捏过査宛儿的手为她把脉,片刻后神色变得极为严肃冷峻,他黑了脸放开査宛儿的手,“跟我来。”说罢就快步朝着山下迈起步子。 几人都呆了须臾,随后赶忙跟着下山。査宛儿朝宋迟与林忽岚使了使眼神,这是个什么章程啊?我刚刚分明是装的啊,师父不可能看不出来的。宋迟回了个眼神,看样子你的伤着实有些棘手。 林忽岚没理会二人,而是琢磨起待会儿该怎么跟师父说这凉州尸瘟与大洗咒之事。月无异看不懂这师兄妹三人在交流什么,只是想着刚刚那么匆忙一拜,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来得及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人可是査宛儿的师父,一半师一半父,他可是从小将她养大之人,自己要是没留下个好的第一印象可怎么办。几人各怀心事的下了山回到主峰,广宁真人背着身子喊了査宛儿跟他走便留了另外几人。 査宛儿乖觉的跟着广宁真人走了,两刻钟后便听见査宛儿的痛呼声传来,林忽岚当下便抬脚冲进了师父的书房。“师父手下留情啊!师妹她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才……”几人冲进室内,便见査宛儿捂着胸口艰难喘息,一旁的地上是一滩血迹。 査宛儿听见他们进来,因着开不了口只得是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担心。坐在她对面的广宁真人神情严肃的有些吓人,他方才已经听査宛儿将事情始末大致的说了一遍,心里既气又急。 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该骂她些什么好,半晌过后广宁真人给气笑了,査宛儿有些心虚,虽然往日里也没少闯祸,但师父从未有过这样的表现。她缓了过来,轻轻开口道,“师父……” 广宁真人没有再看她,而是下榻起身对宋迟与林忽岚道,“你们师妹此番伤的很重,为师方才为她顺了元气,只是如今她元气逆行,再拖不得了。你们照看好她,我得去趟琼华殿。” 査宛儿见状立马坚持起身,“师父我同您一道去!”广宁真人冷着脸瞪了她一眼,“你去做甚?去找死吗?”说罢甩着袖子便走了。査宛儿有些懊恼,但是还是决定要跟上去,这事本就是她之过,以师父的性子此时怕是决定要代她受罚。 她已经犯下忤逆师门的大错,再不可让师父来为她承担。她原想着,待师父出山为她求情,能将罪罚减轻些便是再好不过。可是方才与师父说完她才真正明白擅用大洗咒是多么严重的罪过…… 可她也实在无法后悔,那些在大洗咒中化成劫灰的行尸再不可能有魂魄存于世间,更不会再有转世轮回,她想着那些曾经感受过的悲哀的灵魂,她再也没有机会为他们度化,这般罪孽……该受何等刑法处置? 林忽岚上前拦住査宛儿,“师妹,师父命你好生养着。”査宛儿挥开林忽岚的手,“师兄!我造的业我自己可以承担!”宋迟也上前挡住她的去路难得严厉的厉声喝止她,“唯独此事,宛儿你不可再任性!”他们二人皆从方才师父的神色与话语中明白了情况之严峻,连宋迟也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变得极为严肃。月无异在一旁看了看,悄悄绕道査宛儿身侧一个手刀将她劈晕了过去。 第80章 师长受罚 査宛儿身子一软倒进月无异怀里,月无异横抱起査宛儿摇摇头道,“我虽与她相处时日不长,但也知道她脾性顽固。说怕是说不通了,阿迟为她熬一副安神的汤药,让她歇上两日。” 林忽岚点点头,随后看着宋迟道,“你去备汤药,我……我去看看师父。”宋迟叹了口气,既担心师父,又担心査宛儿的伤势,他与月无异一道走出书房,一边有些担忧的开口,“怪不得她体内两种功法始终对冲,原来是因为元气逆行所致……” 霍青山是接触过修行的,此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开口向月无异解释,“元气逆行稍有不慎便可能招致经脉尽断,也是因此业山的功法逆行便与那位姑姑所传的正行功法不得相融。但……”他皱着眉看了眼月无异怀中的人,“但也正是因为对冲才减缓了逆行的速度,不然只怕査姑娘早已药石无医,暴血而亡。” 月无异紧了紧手中的力道,也总算明白了为何那个神秘的姑姑要传授她一门新的功法要她修炼。虽然对冲的功法导致她气血瘀堵,内伤一直不得痊愈,但却是保住了她的性命。宋迟将他们送到査宛儿的卧房门口便离开去准备汤药了。 月无异进屋将人轻轻放下,盖好被子,便对霍青山轻声道“你也去帮忙,我守在这就行了。”霍青山拱手退了出去只留下月无异坐在査宛儿床前的脚踏上,他轻轻握住了査宛儿的手,又替她擦了额头的汗珠,“小狐狸……” 广宁真人于琼华殿前见到了匆匆赶出门迎接他的太玄真人,太玄真人上前行礼很是规矩的喊了一声师叔。广宁真人点点头便朝着大殿正中去了,业山派几个长老都匆忙赶来,大家见广宁真人是独自前来的,心里都有些打鼓。 这小业山的广宁真人地位崇高,他这一辈的仙长也就仅剩下了广宁真人一人了,可到底査宛儿犯下大错,若不重罚实在有些不妥。査宛儿自拜入山门,虽然顽皮又不爱守规矩,但于修行上来说从来都是狠下苦功,毫不懈怠的。 于除魔卫道之责更是尽心尽力,便是此次犯错也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以保百姓平安。 可毕竟业山派门下弟子众多,又为天下修行人的表率。若此事不痛不痒的揭过,只怕日后难以服众,自己门派的弟子便“情有可原”,那往后其他人哪还有规矩可言?旁得人岂不更加肆无忌惮滥用道法? 太玄真人不同于其他师兄弟的纠结犹疑,他作为业山派的掌门自有责任作出决断,他看着大殿里静的叫人有些窒息的气氛,还是率先打破了局面。“师叔亲临想必是为了宛儿启动大洗咒之事。”广宁真人没有说话,只是沉稳的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太玄真人见他不语便继续道,“我知她此番也是别无他法,不得已而为之。然……”他顿了顿,“业山派传世至今几千年,一直恪守法则门规,所行之事不仅求一个俯仰无愧于天地,更求不苟存于世间。若师叔此番是为求情而来,还望师叔体谅业山派的处境,您便就此回去。” 这话说的有些重,其他人都有些不敢看广宁真人的脸色。但是广宁真人却神色淡然,甚至还露出了淡淡的欣慰笑容,他搁下茶盏轻声叹息,“当初师兄将业山派交予你,我便很是放心。如今看来,你也确实做得很好。” 他站起身理了理袍子,随后对太玄行礼,“掌门所言,我全然接受,但大洗咒之事,全因我教导无方所致,那孽徒如今受咒法反噬,更因触发禁制招致天罚雷刑。她现下重伤难愈,又元气逆行,命在旦夕。宛儿所犯之错无可推脱,而我这个做师父的,也自当受罚。” 太玄真人忙起身扶过广宁真人,“师叔怎可行此大礼?!”广宁笑着淡淡摇头道,“教不严师之惰。我便也只有这么三个不成器的徒弟,怎能坐视她这么折在眼前。我愿以我一生修为,换那孽徒一条命。” 在场长老们都吓得不轻,匆忙起身围住广宁真人跪下,“师叔不可!” “师叔万万不可啊!”广宁真人如今是现世修为最为高深之人,他这一身功法若是散尽,业山派怕是要元气大伤。 广宁摆摆手,“我并非要以此逼你们让步,只宛儿当真是再也经不起一丁点的处刑了……我那孽徒,你们亦是看着她长大的,犯错该罚,我绝不推脱。但,你们当真要将她从凉州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半条命丢在自己门派中吗?”他眼睛微微泛红,正了正身形,神色孑然又悲凉,“规矩当守,却也不可叫人寒了心。” 太玄真人自然明白,査宛儿的命不能要,他也从未这样想过,只是没有料到这孩子居然当真伤的这么重,她若真的殒命不仅对正道是损失,小业山日后也必要与业山派离心。而广宁的一生修为更不可丢,如今世道已不太平,就算是为了天下苍生日后要面对的危机也不可舍了广宁真人。 且正如广宁所言,査宛儿这孩子终归是他们看着长起来的,修行门派虽然于感情上比寻常人淡薄,但到底不是铁石心肠。太玄真人想了想,“师叔所言甚是,既然师叔心意已决,那便由师叔代弟子受罚。” 他面向众人,很是郑重的说道,“十道天雷,缉灵钩锁魄一年。即刻执行。”未防节外生枝,太玄将处刑当即便安排下去,若是让査宛儿再来闹上一闹,此事不知该如何收场。 被挡在大殿门外的林忽岚被急的汗湿了一身,见师父淡笑着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众长老,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急忙跑到广宁真人身边,“师父……” 广宁拍拍他的肩,“阿岚,你先回小业山。为师回来用晚饭。” 林忽岚似是明白了什么,霎时红了眼睛,咚的一声跪下身子朝广宁真人拜下去,“弟子身为小业山大弟子,未能好好管束师妹,如今师妹酿下大错,亦是弟子之过。弟子愿与师父一同受罚!” 此时一同焦急等在门外的灵犀闻言也是一道跪下抹着眼泪带着哭腔道,“师父!灵犀也愿与师叔祖一同承罚!只求师父能饶了小师叔!小师叔她…小师叔她真的伤的太重了,她丢了记忆好不容易才回想起一些事情。” 太玄真人有些头疼看了一眼自己的爱徒灵犀,心知她与査宛儿往日里感情很好,但这可不是让她添乱的时候,“胡闹。还不速速退下!” 另外几位大业山掌门同辈的师兄弟见此倒也是跟着说道,“此番业障,却也着实不当由师叔独自承担,宛儿之错也有我们往日里纵容所致,我们师兄弟皆愿与师叔一同领罪。” 太玄叹了口气,看了眼林忽岚与灵犀终是松了口,“你们这几个小的便不要再胡闹了,既然师弟们愿共同领罪,我这个做掌门便也最该同罚,师叔,如此便让我等共同领罚。”在场的业山弟子见状都很是感动,亦感念业山派同心同德之情谊! 广宁真人叹了口气,想了许久终是露出笑意很是欣慰的看着众人道,“也罢。我们业山始终一心,也不算辱没了祖师爷。” 林忽岚呆住,这时候……不该是拒绝的吗?他看着师父又偷偷露出了他熟悉的笑容,突然心里起念道,师父这是把大业山的众师兄与掌门都给诓了吗…… 査宛儿醒的比月无异预计的要快,那安神的汤药还没来得及灌下去就见她一脸冷色的看着他,他心里有些发虚,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査宛儿勉强起身,“业山派的事,你管不得。” 他从未见过査宛儿以这样冷漠的眼神看他,也未见过她眼眸暗淡至此。他身子僵在原地,手心不住的渗出冷汗。査宛儿起身绕开月无异,朝着门外就走,月无异跟在后面着急。 路过正殿的时候遇上了大业山前来报信的弟子,那弟子气喘吁吁的正对宋迟说着,“掌门师叔免了査师叔的罪罚,但罚了师叔祖十道天雷外加缉灵钩锁魄一年不过…” 小弟子话还没说完就见远处的顶峰上一道道天雷劈天盖地的砸了下来,那声音震耳欲聋,电光四起炸的青天白日里业山也显得有些可怖!査宛儿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脚下瞬间一软被月无异接个正着,她扒住月无异的手,看着一道道天雷,浑身颤抖着哭了起来。 月无异能感觉她极压抑的呼吸,只得用力抱紧了她的身子,支撑着她。阵阵天雷呼啸而过,炸的査宛儿心尖发麻,她的心揪起来疼,费了十分气力才没让哭声泄露出来。宋迟亦是茫然的看着远处的山巅,有些失魂落魄。十道天雷,每一道都会比前一道威力更甚,而缉灵钩锁魄 雷声渐息,不久之后才见林忽岚扶着广宁真人御风而归。査宛儿推开月无异,挂着满脸泪痕的跪在广宁真人面前低头忏悔,哭得不能自已,“师父…都是徒儿太自以为是了,全是我的过错…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真的!徒儿再也不敢了…” 月无异从未见过査宛儿如此伤心,很是心疼,可见那广宁真人看起来倒不像是伤的很重的样子,心道这广宁真人着实是个好师父,之前看査宛儿与宋迟的样子想来应当是罚的极重的,这般重伤也依然在爱徒面前不露分毫,这般爱徒之心便是亲生父母也难及一二。 宋迟赶忙上前去扶査宛儿,“师妹…”可任他如何拉,査宛儿就是不肯起身。一旁报信的小弟子被感动的眼睛都红了,心说这査师叔本也是为了拯救百姓而犯得错,师叔祖爱护弟子以身相替,如今业山派又齐心领罚,再看这小师叔又是这般顾念自己的师父… 他拜在业山派门下真是何其有幸!小弟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也上前劝慰,“小师叔伤势未愈还是要多多顾及着自己啊!师叔祖分摊下来受了两道天雷,想来应当调养个数月便能慢慢恢复的。倒是您的伤势听说很是严重,定要好好修养不可太过伤怀才是!” 第81章 闭关疗伤 査宛儿的泪还糊在脸上,愣着神的抬头看向那弟子带着疑惑,随后又瞧了瞧自家的师父师兄,便木讷的由宋迟扶了起来,那小弟子见自己劝的有效很开心,最后很是恭敬的拜别了小业山回大业山去了。几人皆回到了主殿内,林忽岚将大业山发生的事一一讲给几人。 广宁真人抚着自己的胸口很是一副爱徒如子的恩慈模样,但那微微挑着的眉怎么看都有些颇为得意的样子。月无异扶额,得,査宛儿这性子看来十成十是随了她师父的,这分明就是一只老狐狸…… 査宛儿脸上还有清晰可见干着的泪痕,她从方才起就一直没有说话,广宁真人见她神色晦暗突然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戏做的过了头将小徒弟惹恼了,顿时有些心虚起来。但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因何要气虚,他可是将一切损伤降到了最低,这简直是极其聪明的做法才对!他挺直了腰板,恢复了理直气壮的神色。 半晌过后査宛儿终于有了动静,她站起身走到广宁真人面前很是认真的看着他,广宁教她看得有些不大自在,只见査宛儿突然嚯的跪了下去,广宁被吓得不禁往后躲了躲身子,见她只是下跪又有些不明所以的皱起了眉头。 査宛儿深呼吸一番,终于郑重的开口道,“师父,宛儿真的知道错了。往后我定然谨守门规,再不敢行背离师门之事。”广宁见小徒弟这般认真的模样心知这一次着实将她吓坏了,可是想想,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小徒弟天资聪敏,性子也随了他有些桀骜不羁,往日里仗着功法好每每出手都有些任性自负,虽然暂时也未真的出过什么岔子,但作为修行之人一旦行差踏错,那必要跌进万丈深渊。她也是该更加成熟起来了。 广宁难得正经的摸了摸査宛儿的脑袋,“你啊,自小就比旁人的心思要多上几分机敏,遇事也总能找到解决之法,在师门眼里这一直是你的优点。可为师却一直为此担心…你便是太过机敏了些…” 査宛儿被广宁真人扶起身,广宁真人看着殿外的月色道,“你既拜入业山派便须知晓,这世间有诸多事并非无解而终,而是即便你想得到办法,也不能去做。若人人都因所谓的‘不得已’而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那世间便不再有正邪与善恶之分。而若无正邪善恶,你可知世间会是哪般模样?……那便人人是邪,处处作恶。该走的弯路便绕不开,捷径往往也并非是真正该行之路。世间万事万物,自有缘法。不可强求。” 师兄妹三人听罢训诫皆是恭敬的行礼,道,“徒儿定铭记在心。” 月无异听完有些微微出神,自有缘法,不可强求么…?那西梁之国运,究竟是怎么个缘如何个法呢…他甩开脑子里有些混沌的思绪,想着之前还未来得及见礼,此时合该好好向广宁真人行礼问安了。 遂起身走到广宁真人面前拱手作揖,“广宁真人有礼,晚辈月无异,出自西梁云中侯府。此番因出京寻找査姑娘便与林兄同行,后见査姑娘伤势未愈便一路跟着来小业山打搅了。”广宁看着月无异点点头,“不必多礼。我听阿岚提起这一路得小友相助方才寻得我这孽徒,有劳了。” 月无异端方的一笑,“真人言重,我与査姑娘同朝为官本为是同僚,私下里亦有些交情。落霞城与凉州之时也曾并肩作战,于情于理晚辈都该这么做。只是晚辈惭愧……最终却留她独自承受这些……” 月无异的笑容既无奈又愧疚,他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査宛儿,眼神里都是疼惜。广宁真人见他神色中没有半点虚情假意,全然是一副心疼的模样心里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 “云中君不必自责,你二人各有所职,宛儿也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他起身理了理袍子,“今日便这样罢,为师要回去准备一下,明日起便为宛儿疗伤。她这伤势再拖不得了。阿迟,你将丹药多备着些。你师妹如今元气孱弱,怕是受不住我的功法。” 宋迟赶忙点头称是。随后众人将广宁真人送出正殿,便各自回房。 夜里査宛儿敲响了月无异的房门,月无异见是她来,赶忙开了门将她迎进屋里。“夜深了,怎么还没休息?”月无异为査宛儿倒了杯茶,査宛儿接过来喝了一口才道,“月无异,明日你便下山回京都去。”月无异神色一滞,抬眼愣着看了她半晌。 査宛儿见状怕他误会赶忙解释道,“非是我想赶你走!这些日子你在小业山,我两位师兄也很高兴。只是你为我耽搁的太久了,京都怕是积了不少公务要办。而我明日便要随师父闭关,少说得花上个把月才出的来…” 月无异心下了然,他本也打算告辞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安排。只是…他又担忧起査宛儿的伤势,“你说的在理,只是…你的伤听真人说来很棘手,若不见你大好我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査宛儿耸了耸肩勾了勾嘴角,“我师父那么厉害,还能治不好我?你这几个月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师父他们。”说完她递了一个玉瓶给月无异,又道“我听霍大哥说,你在战场上受的伤还未养好便急忙出京来寻我,前些日子在深州又因我受了伤这是我二师兄的丹药,往后你每日一颗配合内息调整,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月无异接过玉瓶却没松开査宛儿的手,他笑意温柔的看着她开口道,“蛮蛮,你可还记得当日你在齐云县说的话?”査宛儿被他这一声蛮蛮喊的顿时脸就红了,“你你叫我什么”其实除了在曲阳村时,并未有人喊过这个名字她呆呆的支吾起来。 “蛮蛮不是你的小字吗?” 査宛儿耳尖都红了,她慌忙抽回手,“登徒子!” 月无异笑容更甚,虽然骂他登徒子,却没有说不许他这样亲密的喊她,“你说…同我也算过的了日子那句…你可还记得?” 査宛儿连脖子也有些泛红起来,咽了咽勉强稳住自己恶女的形象,“当日一句玩笑罢了!月无异你倒是敢这般占我便宜!”她作势要打,月无异却也不躲,捉住她打在自己肩头的手,只是哈哈的笑着,“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明日便动身回京,之后应当就会前往北齐的那两座城池,我在岭南等你。” 査宛儿停了手笑着应好,之后又叮嘱了几句。这一夜査宛儿辗转难眠,不知为何总是想到月无异的笑脸,她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但起身查看,又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第二日一早月无异没见着査宛儿的面,是林忽岚与宋迟送的他,他想着虽然没来得及道别,但左右昨夜就将该嘱咐的都嘱咐了。之后也总是要再见的,便也没有多留恋。 他对林忽岚与宋迟抱拳道别,“此次业山之行多谢林兄与阿迟费心了,若有机会还请二位一定要来京都找我,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师兄弟二人笑着称好送行。临走前宋迟凑到月无异身边悄声道,“我那师妹虽然性子强悍了些,但绝对是世间顶好的姑娘!我瞧着阿异也是个青年才俊,长得也颇是我师妹喜欢的类型……君且努力啊!我看好你哦!” 月无异愣了愣,没想到宋迟会同他说这些,但他对査宛儿的心思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图谋,窈窕神女,君子好逑。他赶忙笑着对宋迟拱手,“那日后也有劳阿迟替我多多美言。”宋迟亲昵的拍拍他的肩,“好说好说。” 送走了月无异师,兄弟二人原路返回小业山,路上林忽岚与宋迟聊起天来,“阿迟,你觉的…这云中君如何?” 宋迟诚实道,“我还挺看好的,战功彪炳可见很有才干。出身侯门又是梁帝的亲外甥,想来家世也般配。再说那般天人之姿……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小师妹可不就是个喜好美色的嘛。” 林忽岚听着笑起来,“倒是如此。一同寻找宛儿的这一个多月他也确实尽心尽力,前些日子在深州要不是他为师妹挡了谢显吉的一击,师妹只怕要吃更多苦头。”林忽岚想了想,“只是我见此人心思颇深,虽看着是个谦谦君子,可私底下怕也是个手段了得之人。” 说到这点宋迟倒有些不以为意,“我觉着这未必是坏事,若当真是个胸无城府的耿直之人我反而有些不放心呢!你就说小师妹那般的…那是个多鬼精的小狐狸!寻常男子如何相配?” 宋迟想了想,“但凡他不是心思歪斜之人,我觉着或许是段不错的姻缘。” 林忽岚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月无异离开的方向,随后叹气道,“话虽如此,但只怕他尚有执念在心,或与师妹,无法同道而行…” 査宛儿的伤势比大家料想的都要严重,咒法的反噬之力是她完全没有想象过的威力。因着她早已能下地随意行动,除了无法使用业山功法好似也没察觉出有什么问题。一直到闭关养伤她才知道,这股反噬之力竟然在一点一点蚕食她的修为。 许是那颗长生不老药给她造成了假象,她竟一点也没有发觉!而两道功法的对冲,也让她时常感到气血不畅内息紊乱,起先她还以为或许是内伤的缘故,如今想来原是问题出在这里。她想了很久终是开口问起师父,“师父…我所练的另一派功法可是马家的?”广宁真人一边为她运气,一边缓缓睁开眼睛。“有些事,还是当由你父亲告知你更好。” 査宛儿愣住,“这事果然与我父亲有关联?”广宁没有再答,只吩咐她如今正是养伤的紧要关头,不可再分神。她虽然好奇,但终究与她父亲有关的事情都让她有些扫兴。当下确实应该以养伤修行为先。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查。必需尽快好起来。 第82章 月无异失踪 因着广宁真人也未遇见过査宛儿如今这般的情况,查宛儿闭关期间他几次下山与业山派掌门并他那几个师侄共同商讨治疗的方法。査宛儿一门心思埋头苦修,配合着业山几位长老的治疗,渐渐便将逆行的元气扭转了乾坤。 只是咒法反噬之力他们实在想不到什么方法来阻止,最终倒是太玄真人突然提出,或许可用当初査宛儿从灵山幻境带回的那张纸符试一试。反噬之力暂时无法阻止,不若先以一道强劲的符咒封印它,再慢慢寻找其他的解决之法。广宁真人觉得这个办法可行,遂召集了几位长老摆阵施法,因谢显吉体内尚有神力,便由他将那道符咒封进了査宛儿的体内。 这道符咒最终真如几人所想,有了成效。反噬之力被封印止住了,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又再反复的叮嘱了査宛儿万万不可揭开这道封印。封印的时间越长,越是会积累它的损耗之力。若是贸然揭开,只怕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在此之前,他们会想尽办法找到万全之策。査宛儿郑重的拜谢了师长与谢显吉,也下了保证绝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之后又过了半个多月,査宛儿修行精进,伤也大好。如此,她也应该返回西梁京都了。临行前掌门交于她一项任务:回到西梁后要开始着手巡查整个西梁境内的所有上古封印法阵。这项任务不仅她接到了,北齐东陵的天师府也都接到了。 唯独剩下南洋此时国师府覆灭有些难办。原本此事査宛儿作为业山弟子也可一并处理,但她想到了西梁与南洋战事将起,她作为西梁神官,实在没有合适的立场。 “掌门师兄,如今我已为西梁神官,此事弟子只得推辞。”掌门想着査宛儿的身份着实有些尴尬。査宛儿赶忙补充道,“我虽为西梁神官,但也是业山派的弟子,师门机密我定不存私心半分不会透露给西梁! 我也不瞒着您,西梁此时已经知晓了南洋国师府覆灭之事,但这消息是西梁安插在南洋的密探所查,绝非是我透露的消息。南洋三年前犯我株洲,占了两座城池,屠尽城中百姓…无恶不作…西梁亦有五万将士埋骨沙场。这番国仇家恨西梁必会抓准时间一举反攻,此战避无可避。” 太玄真人深深的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我知晓了。家国之事,不是我等该管的,只是可怜战事一起,生灵涂炭。”他摆摆手,“南洋的事我会另行派人前往,你也不必为难。”査宛儿道如此便好。 其实于公于私她都不希望南洋好过,上官家的帝王向来心狠手辣,之前南洋坐大,每每入侵他国皆是要血洗屠城。无数百姓就此横尸,他们烧杀劫掠,手段极其残忍。若有一日叫他们真的势不可挡起来,只怕另外三国的百姓再无安稳可言。生灵涂炭最易滋生邪魔外道,届时天灾人祸齐发,百姓只会更苦。 想到此处査宛儿倒是也生出一丝欣慰,西梁几千年来都是敬畏生命遵守礼法仁信的国家,内对西梁百姓爱护有加,外对他族百姓也从不滥杀无辜。只可惜如今连着两代帝王都是恭谦勤勉有余而治国不足,西梁已经陷入被动很久了。 第二日査宛儿练完功回到正殿见宋迟与林忽岚正等着她,査宛儿见二人也收拾了行囊便有些好奇。广宁真人看着三个徒儿有些发笑,不就是要下山吗?这么高兴?真是没什么出息……广宁真人清了清嗓子,“此番你下山想必掌门已经为你安排了任务。” 査宛儿点头称是,广宁又道,“我与掌门商议过了,西梁较之其他三国国土更大,封印更多,便让你二师兄与灵犀同你一道回京,辅助你巡查大阵。你大师兄便与我同去南洋。”査宛儿有些目瞪口呆,“掌门师兄竟让您去南洋巡查大阵吗?”广宁真人白眼了査宛儿一番敲了敲她的脑袋,“我去是为继续找那灭门的线索,你大师兄与乘风师侄会带着人去处理南洋大阵之事。” 査宛儿心想这还差不多……几人一同吃了午饭休息了一阵。午后广宁真人挨个检查了师兄妹三人的功课,三人都被修理的很是凄惨。广宁真人笑咪咪的看着三个徒弟,“你们几个,连个老头子都打不过,还有颜面成日里嬉皮笑脸。真真是将我广宁一世英名毁得一丝不剩啊……”几个小徒弟看着师父那样子,恨的牙痒痒。 随后便听师父突然阴笑着问道,“我那后山结的桃子可还好吃?”査宛儿呆愣了片刻随即大惊失色,立马否认,“师父!我吃的最少!二师兄逼我吃的!我可是拒绝过的!” 宋迟当即也领悟过来,“师父您别听师妹胡说!您是知道的,咱们几个里就小师妹最爱吃桃了!她当时吃的可欢了!肚子撑得得有这么大!”宋迟说着还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 林忽岚往日里最是稳重的,广宁真人看着林忽岚问道,“阿岚还是你来说说看。”林忽岚一脸无辜且自责,“此事确实是弟子们的不是!师弟与师妹一时贪嘴,我这个做师兄的也没有将他们约束好,师父,您要罚就罚徒儿!” 宋迟与査宛儿二人见此简直瞠目结舌,好一招以退为进!!他们对着师父拼命摇头,“大师兄……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査宛儿瞪着林忽岚心道这是怎么了?连大师兄都学坏了吗?!林忽岚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小师妹,“师妹你别担心,都是师兄的错,师兄甘愿受罚!” 广宁真人眼角抽抽,“行了行了,你们别演戏了!这次为师暂且绕过你们,若有再犯……哼哼…”师兄妹三人忙道不敢,随即赶忙告退,迅速的撤离。 三日后几人正式踏上了下山之路,査宛儿灵光一闪,想着问问月无异此时正在何处,也好通知他一声自己已经痊愈出关,即将返京。可谁知掏出通讯符才将口诀念完便惊奇的发现月无异那头的术法竟已经断联! 她忽然有些不大好的预感,术法断联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纸符已毁。可这纸符明明是一个多月前才交给他的,按照月无异的性子来说,他不可能主动去毁掉她赠的纸符。 她立马催动口诀联系上了贺白,贺白看着纸符亮起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神官大人?神官大人!您现在可还安好?我听云中君说您伤势过重便留在门派养伤了。如今可已经痊愈了?”査宛儿有些急,随意安慰了一句,“我的伤势已大好,神女不必忧心。我倒是有旁的事想要请问你,云中君此时可还在京中?” 贺白愣了愣,“云中君回京不多久就去岭南了,算下来将将一个月,怎么了?”査宛儿心里思索着,一个月前就去了新城,怎么好好的联系不上了?于是又再开口问道,“那岭南可有什么消息传回?”那头贺白想了会儿,“岭南每个七日便会传回一道密信,算起来…这几天应是送信的日子,出什么事儿了吗?” 査宛儿想了想,业山离岭南不算太远,她还是决定应该先去岭南看一看,“没什么事,只是我现下已经下山了,业山离岭南不远,岭南的防御阵法需得更换,我便先去岭南看看。此事便劳你代为上报祭国司了。”贺白想着原来是为这事,心里松了口气笑着应承下来。 査宛儿收了纸符转而对宋迟与灵犀道,“我们直接去岭南,岭南可能出事了。”宋迟心知月无异是倾慕自家师妹的,着实没有道理将纸符毁了。他点点头没有多言。 三人快马加鞭的赶往岭南,出了天门关,三人一路往东北方向而去,没有片刻的耽搁。两座新城名为岭南与邵阳,都在北齐锦州境内,锦州只六座大城,但如今锦州已有三分之一属于西梁了。 经历了四个多月的战事,锦州如今百废待兴,西梁的驻军并没有太为难北齐的百姓,驻扎的守军纪律严明,他们不屠百姓,不强民女,不毁民宅,不夺民财。 査宛儿带着祭国司的令牌,一路畅通,临近岭南主城的时候发现岭南城郊比其他地方损毁的更加严重,按理说月无异应该已经来了小半个月不该是这般情况。査宛儿皱着眉,越发觉得当是出事了。 来到岭南城下见城门紧闭,驻守的将士见到他们也很谨慎。査宛儿照例拿出祭国司的令牌,一个身着铠甲的中年男子仔细一瞧立马抱拳行礼,“您可是祭国司的神官査大人?” 査宛儿点点头,“正是。”男子当即命人打开城门,领着他们一行三人朝里走,“末将乃是驻守在此的前锋营少将,岳奇。大人来的正是时候,末将有要事相求!” 査宛儿进了城发现到处都是损毁的房屋,街道上还有残余的血迹,这里也不似之前路过的县城有百姓在城中自由行动。査宛儿神色一冷,严肃的看着岳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云中君呢?”岳奇面露急色, “末将所求之事便是与君上有关!十几前君上来到岭南整顿新城,安排接管事宜,谁知就在五日前一支精锐部队趁乱杀进了城,入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他们速度极快,目标也不在与我们缠斗,而是对准了普通的百姓,甚至还动用了火药! 如今城中百姓幸存不足四成,房屋亦损毁严重。我们抓住了几个贼人,发现他们竟然是北齐人。他们叫嚣着便是毁了岭南,也不会给我们留下一人一物。”査宛儿三人当场愣住,为了报复竟连自己的子民也不放过,简直畜生不如…!不是已经停战了么? 岳奇见三人也被震惊了,缓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审完贼人君上大为震怒,当即带了一小队人马继续搜捕,又命我等调集了周围驻军严防贼人再次偷袭。如今岭南与邵阳都已经戒严,但是两日过去,君上却一直未归,如今连一点消息也没有。我派去支援的人也没有消息回来末将虽心中着急,可有末将军令在身,不可擅自行动!此事已发了密信回京,只是京都路远,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査宛儿想了想当即转身对灵犀与宋迟道,“师兄、灵犀,你们留下来更换法阵,我要出城一趟。”灵犀听了心里着急,“师叔我同你去!”査宛儿摇摇头,“我是西梁的神官,但你只是业山派的弟子。此事你不可插手。”宋迟亦拦下灵犀,对査宛儿道,“速去速回,不要恋战。枉死的百姓我们会超度的。” 宋迟知晓査宛儿的性子,听说北齐的人来屠城自然是心里憋着恶气的。可是这家国战事,不是他们业山该插手的。査宛儿点点头,“我只是去将他带回来。”言罢她转身对岳奇道,“抽调十名身手好的将士随我出城。”岳奇心里一喜,赶忙应下。 第83章 出城营救 第二日天还未亮査宛儿问清了月无异离去的大致方向便带着十名将士动身,路上将士里擅长追踪的斥候一直密切观察着痕迹,赶了一天路,入夜他们便在荒野扎了帐篷,査宛儿看着燃起的篝火发愣,一直到有人来请她用晚饭她才灵台恢复清明,那小将士看起来不过十六岁,一张脸晒得黝黑,査宛儿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也不过是这般年纪。 众人围着篝火坐在一起吃东西,其中一个叫老三的将士性子比较爽朗,吃饭的时候终是忍不住出声问起査宛儿,“大人可是在凉州尸变主持大局的那位神官?” 其他人也都停下手来看着査宛儿,査宛儿点头,“正是。”老三赶忙放下吃食对着査宛儿跪拜下去,“小人正是凉州人士,家中老母姊妹都在齐云临县!小人听闻若当初不是大人舍身取义只怕凉州整个都要沦陷!大人保住了凉州百姓,保住了我的亲人,大人之恩小人无以为报,请受小人一拜。” 另外几个将士也都跟着行礼,査宛儿连忙扶起众人,“诸位快请起!我不过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这与你们保家卫国冲锋陷阵别无二致,实不当受如此大礼!”老三想着家中老娘,心里很是后怕。 待几人起身,査宛儿对着几人轻松一笑,“我虽祓除了凉州的行尸,但护送百姓撤离的却是你们君上与神女,还有诸位将士,挡下了北齐的进犯,这才让我们西梁的百姓得以度过此劫。保卫凉州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几个将士闻言也都跟着笑起来,那个年纪小的将士名叫连小雨,他家里是走镖的,因此自幼习武功夫不错。参军后便一直在月无异的麾下,他年纪小,上战场的次数并不多,还怀着些少年的性子。他见査宛儿是位很亲和的大人,忍不住壮着胆子搭话,“大人,您在当神官之前都做些什么啊?” 査宛儿被他问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他年纪小,生了几分怜爱,“我入京之前一直待在业山派。你们有听说过吗?我是业山派的弟子。”十人里有人听闻过,也有人未曾知晓。小雨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人听闻业山派弟子时常要下山周游列国,解决一些棘手的妖魔鬼怪。您之前也是如此吗?” 査宛儿笑着笑,“差不多是如此,我十四岁开始下山执行门派任务,不过我只去过东陵。北齐和南洋倒是未曾去过。” 老三听着也来了兴致,他们这些当兵的一般遇不上要与妖邪相对的情况,不过他小时候倒是听说邻村闹过鬼。 后来也是驻守州县的天师前去解决的,“那大人您都遇见过一些什么样的妖邪啊?”査宛儿想了想,那可太多了,有好的有坏的,有凡人入魔的也有妖魔想入世做人的,她挑了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讲给众人听,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月升当中,査宛儿却突然对众人道,“不早了大家都休息。明日早起赶路。”将士们虽有些意犹未尽,但也知道此行所为何事,于是领命散开。査宛儿隐隐感觉到周遭有不同寻常的气息经过,虽然很细微,但她如今功法更甚也变得更加敏锐。 她神色如常的走到老三身边,低声道,“或有埋伏。让大家不要打草惊蛇。他们想要瓮中捉鳖…呵,我们就给他瓮都摔了。”老三点点头,状若寻常模样的去勾其他将士的肩笑着传话。 夜深了,众人都在假寐。周遭渐渐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这些声音越靠越近,将士们都将自己的兵器握紧,等待黑暗中的袭击。一阵清风吹过,月亮躲进了云中,这时便听附近的树丛里传来一阵刀光剑影,众人早有防备,翻起身子便提刀迎战。査宛儿如今用的是军营里的兵器,虽然不如寒江雪趁手,但砍杀凡人不在话下。 她手起刀落,身形极快。这些凡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其实她自己也有些意外,虽说闭关之时师父便说发现她功力大涨,隐隐已有破境之势,但她已经有半年之久未曾动过手了,看来自己的功夫着实大有提升。想想这一年的经历实在曲折,几次险些丧命,却也得了许多机缘。 看着敌人北齐的发型,査宛儿又想起岭南城中百姓那副惨状。出城前一夜她们方才超度了城中枉死的百姓,如今就对上这些畜生不如的北齐人,当真是心怀怒意,下手毫不留情。 跟来的将士们也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功夫如此可怕,面对比他们多出三倍的敌人,她却似乎毫不在意,不若神官倒像死神般杀人如麻。下手之狠厉,动作之急迅,实难在战场上见到。 北齐人也渐渐看清了局势,这种压倒性的力量实在太过可怕。明明是一位美丽的红衣女子,但脸上、眼神里只有冰冷的蔑视与厌恶,这种直逼胸腔的杀意就连他们这种敢死军也生出了恐惧。 待控制住局面,只留下了几个活口。査宛儿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北齐人冷声问道,“云中君人呢?”那北齐人邪笑着呸了一口,“我们既然敢来就不怕死,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査宛儿在心里一叹,那人果然是被捉了。但是再一想,岭南之后还有邵阳,他们定然还没有把月无异带回北齐,不然也不会还有人埋伏在此处。 “你可知我是谁?”査宛儿脸上不见丝毫慌张,反倒是笑了起来。那北齐人看着她的笑脸却不由的打了个冷战,査宛儿又接着道,“我乃西梁祭国司神官,査宛儿。我呢…脾气不大好,你若现在老实招了,待我接回云中君,我便打道回府。但你若执意寻死我也不拦着,不过…” 她将语调拉得老长,随即弯下身子正视那人,“我也不介意多杀几个北齐人,再将他救回来。他伤一丝一毫,我便百倍奉还。你也见识过我方才的本事了,如何?多找几个人陪你上路?”语毕她挑衅的挑了挑眉。 那北齐人打着颤还在嘴硬,“你既是神官…又怎会牵扯战事随意诛杀普通人!”査宛儿听完哈哈大笑,“你北齐国师府都敢将尸毒投到我凉州来了?我又有何不敢的?!”她眸色更深笑不至眼底,黑漆漆的眼珠子宛若深渊,“凉州尸瘟你定是知晓,”她声音又轻又愣,如鬼似魅,“我一道咒法就诛尽几万行尸,你确定…我还是追去你们北齐境内更为妥当吗?” 那人冷汗直流,着实被吓得不轻。凉州行尸一夜之间得以祓除,此事别说北齐,便是东陵与南洋也早已传遍。査宛儿看他动摇,继续坦言,“我是修行之人不错,但我这人刀尖舔血的日子过了六年,向来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凉州尸瘟险些要了我命,你以为,我会在意你北齐人的性命吗?”看着她脸上轻蔑又邪气的笑,想了很久之后,那俘虏开口问道,“救回云中君你便罢手吗?” 査宛儿点点头,“我只领了命要设法寻回云中君,你们打不打仗与我没什么干系。北齐既然已经与西梁和谈,我自然不会主动挑起两国战火。但我若此处寻不到他,交不了差,这事儿可就是北齐不想和谈了。 想来你们陛下也不知道你主子这一出。还是说是你们陛下打算将整个锦州都送给我西梁?若是如此,哎我们也只能感念云中君为国捐躯了。毕竟锦州与云中君比起来”査宛儿没有说下去,她一脸可惜的笑了笑。那人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终是将他们藏匿月无异的位置供了出来。 主子的命令虽然重要,可如今北齐却是经不起战火了 査宛儿看着他的眼睛,待到确定他说了实话才站起身子对身后的西梁将士冷声道,“都杀了。”众人皆是一愣,北齐人也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査宛儿回身一笑,“你放心,救了云中君我定会返回岭南不做纠缠。不过你们残杀百姓,罪无可恕。”她又看了一眼西梁将士,“动手。” 她背过身子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闭上了眼睛,待人都凉透了,她才掏出纸符捏了个手诀将魂魄收好,打算找机会送去北齐超度。 老三有些不解,支支吾吾的喊了一声大人。査宛儿忙完,回身对将士们嫣然一笑,丝毫不见之前的肃杀之气,“既是死在我手上,至少不可让他们做孤魂野鬼。他们的罪孽以死偿还,还不够的,下辈子继续。” 她呼出一口浊气,“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可是业障这东西,却是要生生世世跟随的。因此……你们虽为将士,但也绝不要妄杀无辜之人。”几人面面相觑,随后恭恭敬敬的行礼。査宛儿心里生出些戚戚之感,一时心绪有些乱。她甩了甩脑子里的混乱,转而对众人道,“既然已经知晓了他们藏匿的窝点,就不多耽搁了。收拾东西启程。” 第84章 心藏魔障 一路披星戴月的赶,査宛儿潜入敌营找到月无异的时候,他正被关在一间简易的牢房中,整个人全身都是伤,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从他追击出城到如今已经四天过去,不但伤的体无完肤,连神志也涣散难聚。査宛儿见到他的时候,整颗心都跟着颤抖起来,脑子里又响过一阵耳鸣,她抖着手去解月无异身上的锁链,一边轻声的喊着他的名字。 月无异没有一丝反应,只是不断轻声压抑着呻吟。査宛儿简直不知该如何支撑他的身子,每一处都可能压住他的伤口,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逼问了看守的北齐人,他们招了供,说是不但对他施以严刑拷打,甚至为了羞辱折磨他,喂他吃了一种叫醉生梦死的药。 此药让男子下身保持亢奋,而神思沉沦迷幻。査宛儿当下几乎是气的疯了,她一剑砍了看守的脑袋,回身却又颤着声音轻轻喊他,“月无异……月无异你醒醒…”一旁的将士提醒道,“大人,我们还是趁着他们没发现赶紧带君上撤离此处!”査宛儿置若罔闻,背后曾经的旧伤隐隐作痛,那些细细密密的伤口,每一处都染着血,她颤抖着搂着月无异不断轻唤他的名字,“月无异…月无异…” 月无异于一片迷离的白色中,睁开疲惫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尚且还在迷梦之中,明明是在幻觉里,却依然能感受到身体的疼痛。他仰面躺着,不由得笑了出来,自己是怎么了,竟那样意气用事的追出了城,落入圈套。那一日见到岭南的惨状,他不断的回想起当初娘子关战败时的情景那亦是他的心魔。 他又想着,北齐这支队伍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藏在锦州,竟无人察觉,实在太不应该……他想了想,这是被他捉的第几日了呢?不知道査宛儿伤势如何出关了没有。算算日子,她应当要回京了… 若是知道他被捉了,会不会笑话他?会不会…担心他?说起来她救过自己三次,这一次她还会来吗?月无异呼出口气,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她都不是军中之人,怎么也轮不到她。加上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着实还是换个人来更好。耳畔又是那个人熟悉的声音,他这几日于幻觉中听了无数次,可每一次还是会觉得心动。但他觉得太累太痛了,一动也不想动。 査宛儿扒了件完整的衣衫为月无异裹好,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深衣,上面尽是他的血迹,汗水,还有那污秽之渍。他这样一个风华无两的郎君……却被人用这样下三滥的法子折磨。 査宛儿身子还在抖着,搂着月无异压下想要流泪、呕吐的心痛之感。她捏着帕子擦了擦月无异脸上的脏污,疼惜的抚了抚他蹙起的眉头将他散乱的银发理了理。随后咽下苦涩,“老三,护好你家君上。” 老三和将士们见此终于松了口气,“大人,我们现下从何方撤退?” 査宛儿感觉自己的后背的钝痛已经无法再忍了,她揉了揉额角,回身看着众人,竟是露出了决然的笑意,那笑容明明似春光明媚但又带着莫名的决心实在叫人胆寒。 “撤退?呵,接下来是我的私人恩怨,你们不必动手,这是命令。”她手里捡起月无异的佩刀,那把叫作雁字回时的横刀她还是第一次触摸,刚毅杀伐之气瞬间缠上她的手腕,缓缓的将它拔出鞘将刀柄握紧,查宛儿连眼眸都是红的。随后一边走出牢房一边一字一句说道,“我要这里所有的北齐人,以!命!相!抵!永!不!超!生!” 她没有察觉此时心中异常的愤怒与恨意,从凉州尸瘟到深州往事再到如今,积累的愤恨在心中被无限放大,她只顾握紧横刀,将情绪发泄。 这一夜随行的将士们于火光中感觉自己仿佛见过了地狱,毫不压抑自己的査宛儿已然不是那个之前与他们一起聊天,一起拼杀的神官大人了。血光滔天,映入眼中的只有鲜红灼目的血色。惨叫声不绝于耳,横刀斩断骨头的声音叫人听了止不住的胆寒,饶是这些征战沙场见惯生死的将士,亦是各个身体发冷,被恐惧与震惊侵袭。 月无异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岭南城的府衙后院之中,眼前是霍青山焦急的脸色,霍青山伤的也不轻,脸上身上都是包扎的痕迹。“青山……” 霍青山听见月无异的声音,霎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他赶忙端着水杯将月无异扶起来。二人此番被捉其实到没有受太重的内伤,大多都是伤在了皮肉上,回城后宋迟为二人好好的调养了几日,如今倒是没什么太多的不适。 月无异喝了一大杯水终于缓过来,他有些气虚的问道,“是谁将我们救回来的?”霍青山赶忙回答,“是神官大人!五日前神官大人带着十个将士将我们救了回来。”月无异呆愣片刻皱着眉苦笑,“怎么偏生是这位祖宗……”霍青山想着当日他被救出牢房时所看见的那一幕……査姑娘真真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啊…… “她就带着十个人?那她可有受伤?她人呢?”月无异靠着床头问道,霍青山搁下茶杯返回月无异身边,组织了一下语言,“神官大人与宋迟公子还有灵犀姑娘去邵阳布置护城的阵法了,过两日便回。君上安心,神官大人并未受伤,将士们也都平安回来了。”听见她与将士们都未受伤,月无异放下心来,笑着摇摇头,“看来她的伤是真的好了。北齐那些人呢?可有再派人去围剿?” 霍青山咽了咽口水,“…那些人…已尽数被诛。”月无异有些不敢置信,关押他们的地方,少说也有百十人,她们就十一人,竟将所有人都杀了?霍青山看出月无异的惊讶,犹豫着继续道,“是……是神官大人一人所诛…”月无异睁大眼睛看着霍青山,他直起身子忍不住咳嗽出声,“咳咳你…你说什么?” 霍青山脑门滴着汗,赶忙安抚,“那日卑职被救出来时见一个将士正背着您,其余人皆守在一旁,神官大人那时已只身杀在敌军之中…后来回程的路上听一个叫小雨的兵蛋子说这是神官大人的命令。 当时救出我们后他们也曾建议及时撤退,但神官大人看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大对劲,只说让他们在一旁守着不许动手,她有私仇要报……”霍青山顿了顿观察月无异的脸色,见他神色不明,还是继续说道,“据说神官大人当时只说了八个字……” “哪八个字?” “说是要在场所有北齐人……以命相抵,永不超生。” 月无异靠回榻上,发出无声的叹息。北齐士兵只是普通凡人,她以修行之身造此杀业,还会再受什么天罚反噬吗?明明伤才好起来…为什么要这么胡来?但一想着她如此行事全是为他,心里又忍不住的泛起甜蜜。 一时间月无异心里又甜又涩,实在五味杂陈。歇了一会儿月无异又躺了下去,“我再歇会儿,你带人加紧巡查岭南与邵阳,绝不可再出现齐军闯入城中劫杀百姓之事。” 霍青山领命下去,月无异闭起眼睛,倒是真的睡了过去。 第85章 重返京都 几日后月无异已经能下床活动,他照例巡视了驻守的军营,也等来了京都派来执掌岭南与邵阳的几位官员与驻守应天昉的天师们。交接事宜处理完毕,査宛儿与宋迟等人也返回了岭南。宋迟见月无异如今好的七七八八,有些得意。 “师妹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我这新制的丹药着实厉害?你看阿异如今这红润的气色,这强健的体魄!啧啧,不愧是我的得意之作啊!”月无异对宋迟道谢,“还未来得及多谢阿迟救治,我如今确实好的差不多,多亏你的丹药。” 査宛儿看着宋迟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可别再夸他了,他这隔三差五就能搞出个什么得意之作,但十有八九都带着些欠缺,你是运气好罢了。”宋迟有些不乐意,他走到月无异身边搂着人肩膀却是对査宛儿说道,“你便是从小吃我丹药长大的,我看师妹你除了缺心眼旁的什么都不缺!” 宋迟搂着月无异转身便走,“唯小师妹最难养也!”月无异朝査宛儿看了看,随后笑着被宋迟拉远。 夜里用了夜食后宋迟说这几日有些累了,便先行回去休息。灵犀说要回去看话本去,也回了房。前厅中只剩下月无异与査宛儿静静坐着瞧庭院中的夜色,如今已是盛夏,四周虫鸣环绕倒衬的前厅里更加安静。月无异起身走到査宛儿面前俯身,一双眼睛深情又眷恋,他犹豫着,“蛮蛮……” 査宛儿僵了僵,静静的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经过这次营救之事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对月无异那些情动早已压不住了,虽然她对当时在场的人下了封口令,不许他们说出去,也找了借口说自己是为枉死的百姓肃清冤债,但她自己是晓得的,当时她心神彻底乱了,脑海中只有剩了半口气的月无异。 那时的她不知为何被愤怒与仇恨蒙蔽了心智,等她缓过神来,她已经杀光了所有人。她手中,衣上,全是血,便是红色的衣衫也挡不住的血色直扑她眼睛而来。 她忽然有些能够理解当初月无异以为自己死了,所以在对阵北齐之时明明守住了天门关,却依旧不死不休的又占下两座城池。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 月无异看着査宛儿的眼睛,里面满是失落与无措。他有些不忍,于是起身前倾轻轻搂住了她,“蛮蛮,别怕。”査宛儿第一次回抱住月无异,将整个脑袋埋在对方怀里,闻着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气味小声道,“谁怕了”月无异环着她笑,“嘴硬。” 査宛儿有些恼,一把推开开月无异站起身。“你少自作多情!”月无异满是笑意的逼近将她圈在桌延与双臂之间歪着脑袋瞧她,“不是说私仇?”看着眼前之人呆愣着却越来越红的脸,眼眸中流光盈盈,月无异在她又要嘴硬之前便倾身堵了上去。 査宛儿只感觉脑子里翁的一声炸了,那人带着微凉的唇瓣贴了上来。月无异轻轻贴着她,许久之后又轻轻蹭了蹭。可蹭了蹭却好似又觉得不够,便又轻轻咬了咬下唇旋才满意的离开。査宛儿僵硬着攥着他的前襟,整个人呼吸全都乱了套。 月无异移开双唇后将额头抵在査宛儿肩上,笑意深重,“尝起来倒也不怎么硬啊。”査宛儿又羞又臊,还是忍不住嘴硬,“君上的尝起来也挺软。”月无异笑的身子轻颤,随后又凑了上来,“哦?那你再尝尝弄错没有。” 月无异揽着她的腰,压着她的后脑吻的用力,不再是之前那样轻轻的贴着。他一边含着查宛儿的唇瓣,一边趁着她吃惊张口将舌头探了进去。查宛儿脑子更乱了,整个人浑身发麻发颤。意识到这人在自己口中勾着自己的小舌舔吻没来由的惊叹,原来月无异还能这样使坏。 许久之后月无异终是将人松开,二人都红透了脸,他没有多问她诛杀凡人之事,査宛儿本就是为了他才僭越了本分,若他还不领情实在叫人委屈,即便,他是担心的。见査宛儿此时一脸羞愤惊诧,他想着先将此事略过。而查宛儿此时心中跑马,疯狂咆哮,‘他怎么这么会!他怎么能这样!他还咬她!’ “你的伤都好了?”月无异回过神来细细打量起査宛儿。査宛儿愣愣回神点点头,“嗯,都好了。不过反噬之力目前还没有根除之法,但掌门与我师父将当初我从你手上抢来的那道纸符封印进了我体内。如今那道符封住了反噬,只要不揭开它我便不会再受其损耗。” 月无异回想起他们在灵山幻境的初遇,又忍不住笑了。“如此说来,好在你当初将那道符抢了去。”聊到此事,査宛儿便想起来询问,“你后来是如何回禀此事的?”月无异回到桌旁坐下,给査宛儿递了递切好的西瓜,他知道这是她爱吃的。査宛儿一边接过西瓜一边等着月无异的回答。 月无异笑的有些尴尬,“自然是如实禀报了。”査宛儿皱皱眉,“你跟陛下说是我抢走了?”月无异无奈的点点头,“那时你我也没有什么交情,我自然是要把锅都甩给你的。”査宛儿很是不高兴,“你这人也太不厚道了!好歹我当时也保下了你的命!”月无异闻言温柔又宠溺的赔罪,“之前是我错了,以后定是不敢了。” “哼。”査宛儿瞪了他一眼,看在月无异眼中,那模样实在是有些娇滴滴叫人心痒。 两人就着月色尝起西瓜,虽无言语,但依然觉得气氛实在美好。 又过了几日,月无异带着部分军队与査宛儿三人启程回京。这一路赶得不急,但也没有太耽搁。她已经半年多没有回京了,听闻贺白经此一战修为精进不少,査宛儿很为她高兴,想来当初几个月的外出历练对她来说还是卓有成效的。贺白一直以来长困宫中,心中杂念繁多,后来出了长风渊之事,她得以离开京都,反倒叫她能够一心扑在道法修行之上。 她这几日看着月无异心中有一些无措,每到夜里躺在榻上便会又羞又臊的不自觉回想起月无异的吻,她自来不是耽于情爱之人,甚至一度对此有些不屑。可到如今她分明知道二人是两情相悦的,虽然不过一年多,但他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自然了。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时,月无异已经成了她难以割舍的心事。 一年多来二人既并肩作战,也彼此试探、利用。甚至于何时说真话,何时说假话,也都在算计之内。她有些不明白,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就两情相悦了呢。她有些茫然,应该如此顺从心意下去么?应该踏入红尘随情爱翻滚吗? 抵达京都前,月无异派人传了信回京说是不日便可抵达。一行人抵京的那一日太阳还未居正,不成想一入城门竟是看见全城百姓夹道相迎,査宛儿有怔愣。主道两侧围满了人,正街两侧的店铺皆是张灯结彩,众人皆是高呼着恭迎神官大人回京!她骑在马上缓缓前行,眼前都是为她平安归来而绽放的笑脸与赞颂。 她有些受宠若惊,难得觉得耳热。宋迟夹着马靠近她道,“小师妹的排场可是越来越大了,这全京都的百姓夹道欢迎通常都是战事大胜才见得着。”灵犀也笑,“小师叔可是豁了命才保下了凉州。”査宛儿听到凉州,脸上的热意才稍稍平复,心里不由的回想起那些牺牲的百姓、天师与将士们,“我到希望没有这场迎接”她骑马慢行,向众人招了招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月无异将军队交接给兵马司后独自入了宫,查宛儿本想直接回天师府,半道上却遇着传令的小太监说陛下请她入宫,于是她让宋迟与灵犀先行,自己朝着皇城跑起来。行至宫门,首辅大臣正统领百官候着,査宛儿见状赶忙翻身下马,“首辅大人!”査宛儿上前行礼,却被一旁的内侍总管扶了扶。 随后首辅大臣便带着百官朝査宛儿躬身行礼,“吾等奉陛下之命向神官大人行礼,感念大人为国为民,舍身取义。”査宛儿得知是陛下的旨意,便没有再推脱,而是同样向众人回了大礼。“职责所在,下官勉力为之。” 人群里査宛儿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国师大人依旧还是那副淡然又超脱的模样,只是看向査宛儿的眼神却是带着欣慰与自豪的。査宛儿对上父亲的眼神,也坦然的笑了起来。入宫面圣,免不了又是一番褒奖与赏赐。 虽然关于凉州尸变的卷宗祭国司早已呈上,但査宛儿还是将她离开齐云县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详细禀告。在场的大臣听罢皆是沉默许久,殿中一片静谧,良久之后李司长长叹了一口气,唯有国师看着自己已经愈渐成熟的女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梁帝想着遇难的百姓以及牺牲的天师、将领,悲从中来,眼眶也有些泛红,“朕闻神官此番伤的极重,又因使用咒法被召回业山受刑,如今伤势如何了?”査宛儿恭恭敬敬的答道,“微臣伤势虽重但已经得师门救治,现下也已无大碍,多谢陛下关怀。” 梁帝握了握龙椅把手上的龙头,“如此便好”待松了手梁帝又对百官道,“自平凉州之乱,天门关大捷至今,也是时候该好好庆祝庆祝了,明日起休朝两日,神官査宛儿平尸瘟有功,特赐郡主之位,飨地长安,封号长宁。云中君月无异大胜北齐夺下锦州二城,特封云中王。昭华郡主、景王皆立大功,赏黄金两千两。此次共赴凉州的天师、祭司各赏白银千两,牺牲者赏白银三千两。其余参战众将士依律行赏。散朝罢。” “谢陛下,愿陛下福寿无疆。”査宛儿与月无异叩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