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长安》 第一章 子夜之难 子夜,黑暗与白雪笼罩着魏宫。 那个关于天煞孤星的传闻似乎当真应验,先是东宫发生叛乱,而后是此刻无尽的屠杀。今夜,天空中的那颗孤星极为明亮,仿佛预言着大凶的发生。 灾殃,不可避免。 刺鼻的血腥味、遍地的残肢断臂、痛苦的惨叫声……整个皇宫如同炼狱一般。倒在地上的有宫女、有太监、有宫中侍卫,甚至还有一些逃跑不及的妃子…… 如今已无人能够阻挡这个疯子,这个手持巨剑在黑夜中无尽屠戮的疯子。他浑身是血、双目赤红,目光疯狂而又呆滞。他麻木地挥动着巨剑,一边屠戮一边流泪,同时口中喃喃自语—— “信阳……信阳你在哪儿……我来了……我来晚了……” 黑与白交织的诡异画面,血与泪交融的复杂味道。 黑暗……深渊……绝望……世间所有的消极叠加于一起只怕也不及此刻万一。 年迈的魏帝与那名年轻的女官躲在密室之中。纵使有数万禁军,纵使此处极为隐秘,但他们仍感到一丝恐惧。因为他们发现已经没有人能阻挡外面那个疯子,如今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折鹤兰与韩单到来。 疯子杀呀杀,他顺着直觉、顺着心上人曾对她描绘的方位,终于来到眼前这座宫殿—— 空空荡荡的信阳宫,孤孤单单的一道白绫。 疯子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终于出现一丝情感。但也正是这丝情感将他彻底击溃,他从默默流泪变成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悲天恸地。 “你……认识小姑姑?她……她去哪了?” 就在疯子伤心欲绝之际,黑暗中忽然出现一道稚嫩、无邪的声音。这道声音是如此的突兀,但它却像有魔力般使理智尽丧的疯子瞬间冷静下来。而后,一个肮脏、弱小的身影出现在疯子眼前。 “带……带我走,带我离开这……求你了,求求你……” 小孩无助地乞求着疯子,他的眼神与疯子一样充满了绝望。 疯子感到一阵奇怪,这个小孩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自己,反而与自己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小姑姑……小姑姑……信阳是他小姑姑?那他是…… 甜美活泼的音容再次浮现于脑海,疯子抬头看了看飘荡在空中的白绫,随后伏在巨剑上放声大哭。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随后,一道严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伯清波!还不快出来受死!” 听到这道声音,感受到屋外那两道强悍的气息,疯子用手撑着巨剑重新站起身。他先是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顺滑无比的白绫,像是在做诀别一般。而后一刻,那股漠视天地、神鬼不敬的狂意再度燃起,与此同时那股屠戮万灵、湮没一切的霸道剑意也再次充斥巨剑。最后,他拔起巨剑义无反顾地向着殿外的二人杀去…… ※※※※※※※※※※※※※※※※※※※※※※※※※※※※※※※※※※※※※※※ 中原——这片孕育了这里一代又一代子民的沃土,从最初强大的周陈将中原大统,再到随后的诸侯并起,紧接着又到诸侯列强割据中原、纷纷称帝,而后便是无休无止的诸国之战。 列国各霸一方,之间战事不止。数百年来霸主之位几度易主,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但打来打去终究没有一个国家能将中原彻底一统。 或许正是如此循环交替给诸国带来了些许厌倦,亦或是百余年前的那场劫难给中原带来了一丝启发。数十年来中原竟是拥有了难得的平静——周陈、新唐、北魏、南楚、田齐、后韩、西蜀这些国家之间竟是相安无事,除了一些小小的摩擦外,竟是没有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可天下大势,又岂能真的一直平静下去? 中原表面上虽相安无事,但暗地里却风云涌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国之间明争暗斗愈发频繁。其中最为激烈的便是中原两个豪强大国——新唐与北魏。 新唐本是中原当仁不让的第一强国。可老天不愿新唐变得太过不可一世,在中原大混战的第十年,一位堪称千古一帝的君王接过了北魏的君权,也正是因为此人,一举将中原的形势逆转过来。 此人便是北魏历史第一君王——戚世懋! 百余年前中原混战之际,北魏在武宣大帝戚世懋的带领下,在河东之战中大胜唐军,并将那片肥沃之地归入国土。一举将当时如日中天的新唐从中原第一大国的宝座上拉下。而后,戚世懋更是在北蛮浩劫之后带领国民重塑山河、勤政内修,一举奠定中原第一大国之位。 时至今日,魏、唐这两个中原最大国家的形势也不可同日而语。 北魏这边,老魏帝崩殂,幼帝尚未亲政,魏国的朝政都由一位女相一手操持。这位女相多谋善断,实乃管鲍之臣。北魏在她的治理下国富民强、四海承平,强盛之势冠绝中原。如今北魏犹如巨人一般,屹立在中原大陆之巅。 反观新唐,国民虽自古则将河东之地视为国土,百年以来一代代国人誓将国土收回。但无奈北魏太过强大,面对失土,新唐上下只能望而叹之。且由于北魏的日益强盛,新唐这些年竟有些隐隐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若非新唐皇帝李兴,恐怕北魏此时已将新唐压迫得支离破碎。 唐帝李兴十五岁继位。继位之后他平内乱、除奸臣、定民心,励精图治三十载方有今日新唐中兴。其实,李兴倒也算是一位有雄才大略的皇帝,但奈何老天不开眼。当年平六王之乱时,李兴身遭重伤并因此落下病根。加之近年他苦于国政日夜操劳,闹到如今竟是膝下无子。至于那些王兄王弟?在十余年前那场内乱之中早已杀的杀、疯的疯,以至今时今日唐帝身体每况愈下之际,竟无子嗣可立太子。 两国虽势同水火,但偌大的新唐真走到后继无人的地步,一旦唐帝魂归长生殿,不消北魏动手,新唐必不战自乱。 …… …… 炎炎夏日。 巍巍的大唐皇宫犹若一条万世不言的苍龙盘于长安城北侧,目睹着这块土地千百年来的变迁。 浩大的宫殿深处一座及不起眼的小阁楼内,一个黑色的身影闪入。 阁楼中漆黑无比,光线似乎被里面的黑暗所吞噬,唯有门缝处透过些许光亮。而黑衣人则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在光亮处,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什么。 忽然,阁楼深处传来一声不容置疑的声音的声音:“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要低调行事切莫让他人知晓…咳咳、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将话语打断,可那人似乎无暇顾及身体的不适,他不过是缓了缓,而后继续说道—— “这块玉佩你将他交由先生,至于其他的先生自然知晓。” 随后黑暗中那人将腰带上一块平淡无奇的玉佩扔给跪在案前的黑服之士。借着微弱的光线,黑衣人恭恭敬敬地接过玉佩。 “是!” 咳嗽之人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黑衣人单膝下跪双手一揖,后撤着步子退了出去。 出宫后,黑衣人马不停蹄地来到长安城外东面的千牛山,而就在他踏入山中的那一刻,天空忽然下起了暴雨。黑衣人有要事在身,自顾不得瓢泼的大雨,在经过一番曲折蜿蜒的小路,他来到一座草屋前。 草屋屋檐下,一名老者静静地看着这狂风暴雨。老者的头上戴着一顶斗笠,斗笠看似老旧但却无一处破漏,斗笠下则是滴满了雨水的蓑衣。老者身着着藏蓝淡墨色的短服麻衣,麻衣上数出补丁,线脚缝合的整齐有序,衣服朴素却让人看了舒适至极。裤脚挽至膝盖处,脚上的木履沾着些许泥巴,但他却毫不在意。原本,老者神态自然、宁静,可在看到黑衣人的那一刹那,他眉头不自觉地微微皱起。 黑衣人翻身下马,他来到老者跟前毕恭毕敬地弓腰抱拳,随后大声地向老者说着什么,只可惜风雨声太大,无法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只是到了最后,黑衣人将那块玉佩捧在手中,恭恭敬敬地呈于头顶之上,随后不再吱声,焦急而又耐心地等着老者发话。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黑衣人依然没有等到想要的答复,见此情况,他终于忍耐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说道—— “先生!此时事关新唐国命,在您眼中,一国国命虽小,但新唐一乱魏国必定不安,魏国不安则中原必乱!望先生明察!” 听到这句话,老者终于有所反应,只见他缓缓闭上双眼,随后轻轻叹息一声。 老者转过身,缓缓地摘下了斗笠与蓑衣,黑衣人忙不迭地试图接过,可老人挥了挥手示意其不必如此。黑衣人见状又将那块玉佩呈在手上。老人将蓑笠上的水斗干后,将其折叠地平平整整放于一旁,接过黑衣人手中玉,看也不看便收入袖中,喃喃自语道—— “看来,终归是躲不掉啊……” …… …… 北魏皇宫中,一名女子站在一名孩童旁边。那小儿身着金黄色蟒袍,正在看着书本。而这女子双目忧郁深邃,似有鸿鹄之志,似有阴毒之策,似有怀柔天下之情,又似有明君伟帝之势,叫人看不透、猜不透。 看着女官递上来的那封密信,女子沉思片刻。随后她淡淡地问道:“这是新唐皇后的意思?” 那名女官低着头回道:“是。” 女子眉头微微一皱,而后又露出玩味的笑容,低身自语道:“这女人真是不打算给他李家留个后啊……呵呵,有意思。” 沉思片刻后,女子用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冷说道—— “让草堂的人去找到那男孩儿,务必将其带到本相面前!” 一直低着头的宫女身子一怔,但她仍然没有鼓足勇气开口。 女子一眼看出女官的疑惑,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至于王家那边,随便找个同龄的男孩儿杀了便能应付。” 女官微微抬起的脑袋再次轻轻落下,但她至始至终不敢正视跟前这位女子。在明白女子的意思后,她回答道—— “是!”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女子便决定了两名男孩的生死。 待女官离开,女子回头向那孩童恭恭敬敬的一揖。而后便坐在孩童桌前的一张矮桌,翻阅起一旁堆积如山的册籍。 离开皇宫后,女官马不停蹄地来到女子口中的‘草堂’。如方才那女子所说,此处当真就是一座朴素无比的草堂。 进入草堂后,在一名弟子的带领下,女官来到客厅。只见一名身材魁梧、脚穿草履的剑客正站在大厅中央,似乎正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女官扫视一圈并未发现那道矮小的身影,而后她用着微微不满的表情盯着那名剑客,神情全然不似方才面见女子那般恭敬。 “堂主呢?”女官冷冷地问道。 面对女官的‘质问’,剑客淡淡地回答道:“家师他老人家偶感不适正在屋中歇息,有什么是和我说便可。” 女官微微皱眉,但面对剑客的如此回答,她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于是,她只能将那封密信递上前去。 剑客接过密信,随后迅速浏览一番。 “丞相的意思,将此子带回来。” 剑客瞟了眼女官,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至于新唐那边,找个替死鬼应付。”女官解释道。 听到这个解释,剑客算是彻底明白了。他缓缓将信收好,随后转身向后院走去。只丢下一句—— “我知道了,此事我会转达家师。” 见剑客连基本的客套都没有,女官不禁冷哼一声。随后,她果断离开草堂,回宫复命去了。 待女官离开后,剑客穿越大厅来到后院。 后院中,一位精神矍铄、身材矮小的老头在满院盛开的花草从中,悠然自得地摇着躺椅,看上去丝毫没有半点‘不适’。 剑客来到老头身边,恭恭敬敬地小声道:“师父,宫中来信。” 老头原本面带慈祥的微笑,可当他听见‘宫中’二字后,表情不由地一拧,似乎极不愿意听见那里的消息。 “哼——” 老头极为不悦地哼了一声,随后缓缓睁开双眼。剑客见状便将信封递了过去,并解释道—— “宫里的意思要活的,至于新唐那边……用个假的糊弄过去就行了。” 听到这句,老头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弟子的话似乎勾起了他的什么回忆,眼神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见师父怔怔出神没有说话,剑客小声地问道:“师父,此事要不徒儿亲自……” 老头的思绪被打断,他的眼神从迷离变成了锐利。思考片刻后,他将这信递回给弟子,随后淡淡地说道:“让老十三去,你就不用参和这事儿了。” 剑客微微一怔,随后问道:“老十三?十三才刚入大满境,让他去是不是不太……” ‘稳妥’二字还为说出口,老头便挥了挥手将其打断。 “叶石啊,有些事你还不懂……总之这件事咱们参与的越少越好。至于女相那边,为师自有说法。” 说罢,老头重新闭上双眼靠在躺椅上,而他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数十年前那个血腥可怕的夜晚…… 虽是有些不明白,但师父的话剑叶石还是必须招办。 “那弟子这就去办。” 第二章 盼贤 今年是唐帝继位三十年,中原依然一片祥和。 新唐的北边有个小村,名叫盼贤,叶长衫的祖辈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座小小的村庄中。 叶长衫想学武,也想读书,毕竟从小听了太多太多的传说——关于英雄和强者的传说,小孩子总是崇拜那些被传唱成英雄的侠者。做梦是孩子的权利,孩童时代做的梦最纯粹、最直接。叶长衫也有梦,而且他有两个梦想,一个便是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强的武者——这是中原大部分小孩的梦想;另一个梦则是如果他不能成为武者,那便去镇里唯一的私塾上学,将来若能混个功名,好歹能改变自家数代猎户的命运。 第一个梦是他自己做的,第二个梦想是叶长衫的父母给他说的。 其实习武能干啥他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这样颇为有趣,至少能保护父母朋友不被坏人欺负。同样,读书能干啥他也不太懂,但父母总是为自己好的,听了总归不会出错。 叶长衫生于一个猎户家庭,从父母给起得名字也能感受到,他父母只是简单希望他将来能丰衣足食。可叶长衫的童年经历并不是那么美好,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可怕’的传说——关于‘天煞孤星’的传说。 传闻叶宝宝出生的那晚,一颗明亮的星光划过夜空,飞入七星阵中。村中年老的猎户见多识广,他们将这颗明亮的星星叫做‘彗孛’——‘彗孛入斗’,大凶之兆也!生于大凶之儿,命至孤!克至亲! 其实这原本是无从考究的说法,可正是因为这些老猎户所说,叶长衫从出身起,便背上了‘天煞孤星’的恶名——传闻孤星煞气重,极克至亲之人,不出数年双亲便会被其克死,而孤星一生也是孤独到老。 可笑么?当然可笑,至少叶长衫的爹娘是觉得很可笑的。但是村中的其他村民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孤星就是孤星,不但会克死父母,就连他们这些邻居也会受其影响。所以,叶长衫的童年甚至不能说是‘不美好’,是真真正正的‘惨’。村中的大人嫌弃他,总会在背地里咒骂着这个将来可能给村庄带来不幸的‘煞星’;村中的小孩排挤他,这些小孩受大人的影响,总是成群地围着他骂,骂他是‘孤星’‘灾星’。 好在,叶长衫的父母没有相信这愚昧的流言,始终将叶长衫当正常的孩子养育。在面对不解与欺凌时,他的父母也总是默默地将长衫带回家,放下手中的活来陪伴他。也正是因为如此,叶长衫的性格才不至于孤僻。 除了没有玩伴之外,小叶的童年倒也算平安。也正是因为担心小叶被同村小孩欺凌,父亲时常打猎时也带着儿子。自小跟着父亲上山打猎的小叶,小小年纪,一手弩弓可谓是百发百中,这停在树上的雀儿、刚出洞口的兔子,常常成为他的弩下亡魂。 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叶长衫也学会了独自入山。不过在父母的警告下,他始终没有进入深山之中,而只是在山脚或是一些小山上活动。 今日,叶长衫像往常一样带着自己的小弩弓往山上走去,运气好说不定能猎着些狐狸野兔。 行至山中,叶长衫伏于一块石头之后,安静的等着猎物的到来。做猎人耐心最重要,这是父亲教他的,他也很适合做猎人,年纪虽不大却也不急不躁,总是能安心地等待猎物的出现。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猎物还是没有出现,但叶长衫依旧耐心的等待着。 忽然,草丛中一阵声响,叶长衫机敏的将弩弓对准了声响发出的地方。不一会儿只见一只肉球般毛茸茸的东西从草里钻了出来,叶长衫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白色毛绒绒的小奶狗。小狗身上还拴着一跳细绳,显然是它的主人给他系的。 猎人爱狗,自然不会将他们的好伙伴猎杀的。叶长衫刚想收弩前去看看这只小狗的时候,丛林里突然传来了一声略带奶声奶气的女童声音 “花花!你在哪?花花!快回来,我要回家了,再晚爹爹要骂我们了!” 只见一名小女孩儿出现在叶长衫的面前。这小女孩儿煞是可爱,她头梳两个羊角辫,双目清澈、面若玉脂,红嘟嘟的小嘴不停地喘着气。小女孩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叉着腰,看来当务之急是想把这气儿喘顺来。而通过红彤彤的脸蛋可以看出,为了追这小狗她是花了不少力气。 “原来你在这!” 小女孩欣喜地说道,便蹲下身去想抱着这只小狗。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明明是一只白色的小狗,却给它起名为“花花”。想到这里,叶长衫不禁发笑。 这一笑,小女孩儿发现了躲在石头处的叶长衫,吓了一跳,再看看他手里拿着的弩弓,突然紧张起来,将小狗紧紧地抱于怀中。小狗被抱着有些透不过起来,无力地发出了“呜呜”的声响。 “你是谁!?你要对花花干什么!?” 面对突如其来的质问,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他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小妹妹你、你别紧张,我是山脚下村子里的猎户,来打这鸟儿兔儿的” “真的么!” 小女孩心中依然狐疑,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充满了不信。 叶长衫哭笑不得,只得继续解释道:“真的,我们猎人不杀狗的。” “真的么?” “真的,猎人要靠狗儿追捕猎物,狗儿是猎人的朋友,我们怎会杀” “真的么?” 七八岁的小孩的思想总是是单纯的,无论你说什么她都宁愿选择相信。小女孩的戒心慢慢放了下来,怀里的小狗终于得以喘息,被小女孩放在了地上。 “你追这狗儿一定跑了很远?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小女孩这时好像才想起自己要回家了一样,神色略有些急,回头环顾周围似乎有些茫然 “呀!我得赶紧回去,爹爹和哥哥还在等我呢!” “你住哪?” “我也不知道我们在哪,来的时候只顾着追花花,不记得其他的了……” “那你家的地名儿,或者附近的地名儿你记得不?” “不记得了,但我知道我住的地方门口有一颗小树,一条小河。” 这回答又令叶长衫哭笑不得,但小孩子又能懂什么呢,只好继续问她 “你是从哪边跑过来的?” “这边!” 小女孩看了看来时的路,指向了一个方向。 “我对这带熟,这就送你回去如何?” 小女孩怀疑地看着这位相貌平平,皮肤甚至有些黝黑的小哥,不知道他安得什么心。 忽然间,手上的绳子被牵动一般,低头望去,原来那只叫花花的奶狗正亲昵的舔着叶长衫的脚。 小女孩凭着直觉怀疑一个人可以没有理由,同样,她也可以凭着直觉去相信一个人。见自己的小狗对叶长衫如此亲昵,小女孩渐渐放下戒心便微微点头。 叶长衫笑了笑,收拾好东西便领着女孩与小狗向山下走去。 不一会儿,叶长衫带着小女孩回到自己的村庄。 想到小女孩跑了这么长的路定然口渴,叶长衫回家取了些清水让她解渴。不出所料,小女孩拿着水袋想都没想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叶长衫见状想喊她慢点儿,可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兴奋的声音—— “哇!谁家的狗儿,好可爱” 叶长衫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粗实的小胖墩带着一群小孩朝他们走来。 见到这伙人,叶长衫不禁眉头一皱。原来这为首的小孩儿是村子里王家的王六儿。由于王家的人在镇上给有钱人做工,认识了些乡绅地主,这在叶长衫这个朴实偏远的小村庄里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王家夫妻到了四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算是老来得子,自然是宠得不得了,平日里少不了好吃好喝的供着这小祖宗。这王六儿吃得是膘肥体壮,加上王家夫妇经常从镇上带些村里少见的玩具给他,很快的,王六儿便成为了村里的孩子王。在村子里偷鸡摸狗、恶作剧做尽,全村上下那他是一点办法都没。 王六儿先是瞧着这狗儿可爱,后又看着叶长衫身边的小女娃儿,那可是玲珑剔透、粉雕玉琢。毕竟是在村里乡里长大的孩子,哪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女孩?虽说小孩子并无男女之心,但自己喜欢的物,终归是想占有,看自己觉着好看的人儿,总是想要在其面前耍耍威风。 “叶家灾星!这狗儿是你的么?把他给我。” 由于平日听惯了这些对自己的蔑称,叶长衫倒也不在意。反而心平气和地解释道:“这不是我的,是这位小姐的。” 王六儿一听,表情有了很大的变化。饶是他再蛮横霸道,在女孩儿面前终究是有些放不开。于是他便动起了心思,‘好言好语’地问道—— “这狗儿……是你的?” 小女孩听了点了点头,但眼中充满了敌意。 “那你把狗儿给我,我用玩具和你换!” “不换!”小女孩斩钉截铁地说道。 “一个不够?那……那两个!” “不换” “还不够?那三个!”王六儿有些急了,他急的到不是得不到这狗儿,而是在众多小弟面前第一次如此颜面丢尽。 “不换不换,就是不换,花花是哥哥送给我的礼物,你就是拿金银珠宝过来我都不换”,小女孩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依然不肯推攘半步。 王六儿听了这句话顿时大怒。从小到大,父母宠着自己、姐姐们让着自己、村里的孩子们跟着自己,仿佛自己就是这个村子的王者一般,哪曾受过这等子气,竟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你你给我把这狗强过来!” 一声呼喊后,身后其他的小孩竟对他言听计从,想都不想地冲了上来。 叶长衫见状伸出手臂将小女孩儿护在身后。他常年跟随父亲上山狩猎,自然少不了苦活累活,小小年纪倒是练得一身精壮。这些同村的小孩儿有大有小,小的上来被叶长衫一把推开,大的只是扯住他的衣服,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孩的善,是人性中最原始的善,不需要经过思考的善;同样,小孩的恶,也是人性中最原始的恶,不需要经过思考的恶。 王六儿在这一刻竟有种从未有过的恼羞成怒的感觉,趁着这些小孩缠住叶长衫的时候,他径直走向小女孩,狠狠地踢了小奶狗一脚,疼得小奶狗发出了呜呜的哀嚎——得不到的东西,就毁灭它。 小女孩见听到小狗的惨叫,看见它洁白的身子上多了个脚印,一股莫名的心疼与悲伤爬上了心头,一边蹲赶忙蹲下身子去护住她的狗儿,一边抑制不住地抽泣了起来。 叶长衫见状顿时愤怒了。一个猛劲过去竟是挣脱了这些小孩,一拳打在王四儿的身上。 王六儿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叶长衫,他心中震惊无比,心道这个人见人欺的灾星竟敢当众欺负自己?这还有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 只见王六儿喘着大气,发疯了一样地喊着:“打他!给打他!使劲地打!” 不一会儿,叶长衫和这群小孩便扭打在了一起。 起初叶长衫还能与这群小村霸抗衡,但渐渐地他寡不敌众,从扭打变成了抱头挨打。 “不许打人!” 这时候,一声雄浑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厮打。抬头看去,一个黑髯褐眼的中年男子,一手抓住一个孩童将其拨开。 “爹爹!”小女孩见了这男子,发出惊喜的叫声便扑入了男子的怀中。 王六儿此时也冷静了许多,打是不可能再打了,这人拎小孩像拎小鸡一般,再傻的人也看得出力量的悬殊。况且王六儿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见这男子气度不凡,衣饰虽不算华贵,但也远不是他们这些村民能买得起的,是以他断定这男子定是他父母口中所说的城里的‘大人物’。 王六儿不能找小女孩撒气,只得恶狠狠地向着叶长衫吐了口唾沫,然后挥挥手道—— “我们走,叶长衫你给我等着!” 说罢,这群顽童一溜烟地散去。 “依儿!你没事” “爹爹,我没事儿,就是花花被那胖小子踢了一脚。” “不打紧,你没事就好。” 这对父女说话间,叶长衫从地上爬起,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擦拭了嘴上的脏水。他抬头看着跟前的男子,只见身高八尺有余,虎目圆睁,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看着穿着打扮,却不像是中原服饰。 看着爬起身的叶长衫,男子不禁问道“这位小哥是…” “这位哥哥刚才护着我和花花,是好人!刚才我在山上迷路时候,也是他带我下来的。”小女孩急忙解释道。 想起方才叶长衫被那群顽童欺凌的画面,男子不禁皱眉。但他非此地村民,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抱拳道:“这位小哥,多谢对爱女出手相助。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在下再登门拜谢!” “哦,不打紧,王六儿太欺负人了,这点小事没什么。” 男子倒也干脆,他点点头直接说道:“那便告辞!” 说着,男子便带着小女孩儿转身离去。而那小女孩儿倒是有些不舍,毕竟对于小孩来说,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难”。 小女孩向叶长衫挥舞着小手以示告别。叶长衫也挥手以示回应,待这对父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叶长衫也转身向家中走去。 第三章 盼来了个白衣少年 叶长衫径直走向自己的家,还未进门便见家中烟囱飘出袅袅炊烟,推开门,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叶长衫顺着这香气来到灶间,对这里面喊—— “娘!” 只见一位身着朴素衣裳,额头上满是汗水的女子说道—— “哎!长衫你回来啦?” 叶长衫很自觉地走上去帮母亲做事,口里不忘问道:“爹呢?” “你爹还没回,估摸着时辰也快了。” 话语刚落,就听家中大门“吱吖”一声长响,一个精壮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 “爹!”叶长衫惊喜地喊道。 见娘儿俩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叶父不禁喜笑颜开。随后,他故作惊喜地问道:“长衫,瞧瞧爹今天猎着了什么?” 只见男子一抖肩将肩上的东西仍在了地上。 “嚯!这么肥的兔子?还不止一只?” “是啊,今日运气不错,猎着几只肥兔子。” 叶长衫心中大喜。他赶忙上前去,与父亲一起将几只肥兔带院子中央准备收拾一番。 父子二人合力将一只肥兔弄好,随后将肉递与母亲。又过了好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兔肉便端了上来。经历了一天的忙碌,一家三口一起坐了下来,其乐融融地享受着这一桌美味。 叶长衫开心地吃着,此时的他心里没有任何念想,有父亲在外面顶着,有母亲在内操持着,叶长衫甚至想一辈子这样过下去,无忧无虑、无念无想——幸福或许就是这么简单。 茶语饭饱,叶长衫正准备帮母亲收拾收拾之时,父亲叫住了他, “长衫,爹爹给你带了样东西” 哦?父亲平日里向来喜欢带些有趣的小玩意儿给他,有时是镇上捏的糖人儿、有时是自己用稻草编的小鸟、有时或是刚出生不久的猫儿狗儿,总是花样繁多。只见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书已经被挤压的有点儿皱,在页脚甚至能看到隐隐的汗迹。 “是,爹前些日子让人从镇上给买的。” 叶长衫接过这本书一看,原来是本《千字经》。 《千字经》是中原的基础性读物,它短小精悍将中原最常用的千个文字浓缩在此,并将其逐一注释。虽说父亲让他去村里一夫子那儿上过几堂课,但为自己买书这事儿还是头一遭,心下不禁有些触动,毕竟是父亲几经周转才弄到手的书,也突然明白了父亲让自己读书这不是说说而已。 “谢谢爹!” “嘿,趁着天还有些亮看书去。” 说完,父亲便走向灶间,帮妻子干活儿去了。 次日,叶长衫起得有些晚。 由于有些兴奋昨晚晚睡了些,叶长衫早起的时候手里竟是捧着书的。在一番洗漱,又用了些早点,叶长衫便出门去了。 刚走到村口,叶长衫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 “呔!前面那小子,昨日是你欺负我妹妹么?” 叶长衫莫名,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年纪相仿的白衣少年站在那儿。少年眉头紧皱,他像是黄鼠狼一般左蹬蹬、右瞅瞅,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想起昨日之事,叶长衫估摸着这少年应该是小女孩儿的哥哥。于是他便随口回了一句—— “你是说那只牵着小狗的女孩儿么?” 这少年一听,突然盯住了叶长衫,好像终于找到了什么东西一样—— 好哇!欺负我妹妹的那个村霸就是你?听依依说被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孩欺负了!看这小子,年纪与我相当,又说出了牵狗的女孩儿,没错,跑不掉了,肯定是这小子! “好小子!你别走,敢欺负本公子的妹妹!来来来!让你尝尝小爷我的厉害,小爷我可是练家子!” 说罢,少年撸起袖袍便冲着叶长衫来了。 叶长衫一头雾水。怎么?难道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女孩儿传述有误?也来不及多想,他慌忙解释道:“什么?不是的……这位兄弟,你一定是搞错了……” “什么搞错了?谁和你是兄弟!?咦?看你这鞋的大小,花花身上那鞋印子我看就是你的!” “不、不是” 不容叶长衫解释,那白衣少年便冲了上来一把将他抱住。随后少年一只脚边勾了过来,而后少年腰间猛然一用力,很显然是想将他摔倒。 可少年说是说自己练家子,可怎么打起架来毫无套路? 叶长衫见状,只得反抱着他的腰,另一边脚下感受到了少年勾来的小腿,本能性的双膝一弯,站定了身子,两位年纪相当的少年就这样你抱着我、我抱着你的僵持在了那。 “哥哥你俩别打了!哥哥不是这个,你又打错了!” 就在叶长衫与少年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女孩儿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这句话,那名白衣少年惊讶地说道:“什么?不是这个?停停停!你别动,咱俩一起停!” 叶长衫闻声也收了力,而后两人相互放开了对方。不一会儿就见昨天那名叫依依的小女孩儿焦急地跑到二人跟前。 “哥!你连话都没听完就来寻仇,这人是昨天帮我护我的小哥!” 说完,便埋怨似的轻轻打了白衣少年一下。 小女孩的脸这时又是红红的,仿佛比昨天的还更红——但此番像是感到窘迫到了的红。 小女孩打完之后又心疼地帮白衣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仿佛很是关心哥哥。 白衣少年脸上的表情异常的精彩。他先是眼神盯着叶长衫,后面眼睛眯成一条缝。到了最后,少年的脸也忽然一阵红,不过马上恢复了常态。 丢人啊!丢人丢大了啊!本来是过来帮妹妹找回场子的,结果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把恩人打了一顿,丢人,实在是丢人! 不过这位白衣少年应变能力却是很强。他立马画上一副笑脸,随后抬手用力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并露出赞许、欣赏的目光,道—— “啊?哈哈哈,原来是依依的恩人啊!嘿!我就说嘛,你武艺与我相当,没有这身武艺怎能保护我家依依?方才我是想试探试探你的,哈哈哈” 武艺?两个小孩相互抱在一起打圈圈这也叫武艺? 叶长衫听了不禁大为汗颜。他转眼不解地看着名叫依依的小女孩儿。 而依依的脸好像更红了,像那山上熟透了的果子一般—— 想来也是,有个这样脸皮厚的哥哥,能不觉得丢脸么。 说话间,远处走来五六个小孩,看模样约莫都有十一二岁。仔细一看,为首那个小胖子不正是昨天的王六儿么? “姓叶的灾星!你在这儿啊,找的我好苦!诺,就是这小子,昨日给了我一拳” 说罢,他的身后的那群小孩走了上来。 “哥哥咱们快走,他们人多!”依依见他人多势众,有些慌神地说道。 “什么?走?那不是逃跑么?这群就是昨天欺负你的人?哼!看我为你出口气” 说罢,依依的哥哥又转向叶长衫说道:“这位兄弟,让你看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叶长衫心里不禁一阵鄙视,就你那三脚猫都算不上的招式也想收拾人? 这位被依依喊哥哥的白衣少年大步走了上去,向那打头的男孩冲了过去,眼见着快撞在一起了,突然间又弓着身子去抱那男孩的腰。 怎么搞来搞去就这一招?好像还不太管用?这么下去是要挨打的啊!叶长衫看得是目瞪口呆,见过送死的,没见过如此自信的去送死的。 那被抱住的男孩也没见过如此招数,被白衣少年抱着一个踉跄,慌乱中伸出手拉住了他,两人便摔倒在了地上。不一会儿,两人就像那黏在一起的糍粑一样,滚在了地上,少年白色的衣服沾满了泥土和灰尘。 王六儿和他的小伙伴也是看呆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打了这么多架,从来没见过抱在一起打滚的。呆了半响,王六儿终于回过神来了,喊道—— “一起上!” 这一声令下,形势立马明朗了,刚刚还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立马被分开,形势也从纠缠变成了群殴。 依依在一旁急得快哭了。叶长衫一看果然不是事儿,懵懂无知的小孩力道虽不大,但都是死力打。 他四顾周围,从不远处拿了两根一尺长的木棍就冲了过去,一木棍子打在王六儿的身上—— “啊——” 王六儿吃痛喊了一声。 其他的小孩都停下了手中的拳头。趁着这一喊的间隙,叶长衫扶起白衣少年,把手中的木棍递给他一根,马上背靠着他,挥舞着手中木棍,示意王六儿他们别上前来。 这招是父亲教他的,如果两人在山中打猎遇到了狼群,马上背靠着背,手中拿着木棍也好、弓弩也好,一定要向着狼群挥舞起来。狼狡诈,知道猎物的弱点在背上,狼也很谨慎,在不知道猎物的实力时候,不会贸然而上。叶长衫也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个方法就使了出来。于是,每每王六儿他们想靠近的时候,叶长衫两人便挥舞着木棍,王六儿他们也不敢向前靠近。 双方僵持不下了很久,叶长衫正寻思着如何做下一步行动之时,白衣少年——确切的说现在是灰衣少年——似乎忘记了刚刚被痛揍的糗样,,他好像笃定对方忌惮自己手中的棍子一般,突然间大喝一声“打——!” 叶长衫甚至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便看着一个灰色的影子冲了过去,等他回过神来,不禁大惊。 老天爷!这这不是带着战友一起跳坑里么?当真叫人无语,如此莽撞之人实属罕见呐。可这时除了和他一起上,还有什么法子?无奈之下,一不做二不休,跟随着他的步伐,两人挥舞着棍子便冲向了‘敌人’。 王六儿等人也是僵持久了没回过神来,就见两根棍子挥舞着到了眼前,忙地拿手去挡,竟是被狠狠地敲了几棍,顿时失了方寸,也顾不得再打回去。 不一会儿,王六儿等人便被打得抱头鼠窜,不知踪影。 眼见‘敌人’都被赶跑,灰衣少年甚是得意,他字的地说道:“哈哈哈,以多欺少也不过如此。嗯,兵法有云‘穷寇莫追’,任他们去!” 见哥哥一身狼狈,依依眼睛红红的,焦急地跑了过来,关切道:“哥哥你们没事?” “没事,没看你哥哥我把他们赶跑了?看谁还敢欺负你!” 语气当中透着满满的自信,丝毫不像方才吃了大憋的样子。 不一会儿,少年又转身对叶长衫说道:“兄弟,你昨日今日两次帮助我兄妹俩,我定要好好谢你一番!走走走,我俩就暂住于前方不远的客栈中,去于屋内,我再行答谢” 叶长衫倒是想拒绝,但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这白衣少年连拉带拽拖着向前,也就不再推脱。 第四章 池中金鳞 叶长衫被拉至客栈内,那白衣少年吩咐小二准备了些果食送入客房内,丢下些银钱回了客房,小二得了钱,自是忙不迭地去为客官准备。 入了屋内,依依乖巧地倒了些茶水,递与叶长衫与白衣少年。 叶长衫微微点头以表谢意,可那白衣少年却习以为常,拿过茶水咕咚咕咚地就喝完了,也不管袖子是否沾满了灰尘,‘豪气’地往脸上一擦。只见那袖上泥土粘在脸上的,竟是浑然不知。 依依倒是心细,拿毛巾沾了些水贴心地帮他擦拭。 稍稍喘了口气,少年学着大人抱拳,道:“我叫英平,英俊潇洒的英、天下太平的平,这是舍妹,名叫伊依,所谓伊人的伊、杨柳依依的依。” 这白衣小哥长得到还算英俊,但你要说天下太平那还是免了,你所到之处怕是都不太平。 叶长衫心中暗暗嘲笑着,但脸上却没有表露任何。他也学着英平,双手抱拳道:“我叫叶长衫,竹叶的叶、长短的长、衣衫的衫” 双方一番自我介绍后,英平毫不含糊,豪爽地说道:“长衫兄弟!你两次助我兄妹脱险,我英平恩怨分明,说,你想要啥,钱财还是物件,只要我有的,定然送与你。” 这英平虽是莽撞,但对待自己人倒是真心。看他说的这话也真诚,回想起刚才他风风火火地跑来为伊依寻仇,却也是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主儿。一想到这儿,叶长衫对英平的印象倒有些改观。 面对英平的慷慨,叶长衫淡淡一笑,道:“爹爹教过我,路见不平要出手相助,这点小事无须再提” 英平双眼一亮,像是遇到知己一般。他握住叶长衫双手,激动地说道:“好哇!长衫兄弟果然是条汉子!你这朋友我英平交定了!依依,去给哥哥弄些酒来,我要与这长衫兄弟结拜!” 啥?结拜兄弟?这又是哪一出? 叶长衫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只是听闻过那些义薄云天的侠义之士会结拜为异性兄弟,但轮到自己还真是头一遭。虽有些新鲜但有觉得有些唐突,当下找了个话将这结拜之事岔开。 “昨天那中年男子也是你父亲么?” “昨天?你说的是嗯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么?那是依依的父亲,是我的义父。” “义父?” “是!我义父!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义父一手带大的。” 英平似乎对这个话题倒不忌讳,直言自己的身世。 叶长衫一怔,虽然他能感觉英平早已接受这个事实,但他也不好过多去问,只得继续询问他义父的情况。 “我瞧你义父不是中原人士?” “对,义父是草原来的胡人。而且我母亲是胡人,但父亲是中原人。哦!我这身摔跤的武艺便是义父教与我的,有机会我把这摔跤的功夫也教给你!” 说罢,英平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叶长衫礼貌而又不失尴尬地笑了笑,心道:你义父来教还差不多,你可就算了。 “你呢?你就是本地人?”英平再次开口问道。 “是的,我打小就出身在这盼贤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在这村子里,爹爹是村里的猎户,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猎户。” “猎户?那你会打猎么?”英平听到打猎二字,声音突然高了一个调子。 “会一些些,也就是些兔子、鸟儿什么的。” 叶长衫有些不好意思,因为这些动物在他看来与游戏无异,算不得真的打猎。可英平却不这么认为。他两眼放光地看着叶长衫,打猎对于他来说倒是个很好玩的事情,新鲜的很。 不过也不能怪英平,十岁出头的少年,看他的衣着打扮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打猎这种事自然接触的少些。 叶长衫见英平如此稀罕,便点点头应允了。 “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见叶长衫点头,英平兴奋地椅子上跳了起来说道。而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生于何年、年岁几许? “我生于永昌十七年,今年十二岁” 叶长衫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来不及多做思考就将自己的年岁脱口告知。 “我生于永昌十八年,小你一岁,那我认你为兄,与你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 叶长衫哭笑不得,原来英平还对这结拜之事念念不忘。不过见他如此执着,叶长衫倒也也正视起这结拜之事。 唔……好似英平这小子除了莽撞些、迷之自信些,倒也没什么缺点……而且这家伙还挺够意思的…… 想到这些,叶长衫不禁有些意动,毕竟二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这结拜之事叫人有些热血难平。 “好,那就” ‘吱——’ 还没等叶长衫说完,客房的门被推开。而后,便见昨日那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见屋内多了一位少年,男子不禁感到奇怪。定睛一看他立马认出这是叶长衫。男子彬彬有礼地对着叶长衫行礼道:“这位小哥你怎在此?在下有事在身,今日未能前去相谢,还望见谅”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叶长衫连连挥手说道,心里寻思这草原胡人确实直爽。 “在下伊鸿雁,这位是小女伊依,这位是我义子英平。不知这位小哥姓名?” “我叫叶长衫。” “原来是叶小哥,昨日之事十分感谢,若不是叶小哥,依儿在山里迷路,山中猛兽四出,定然十分危险。” 说着,伊鸿雁竟是双手抱拳,躬身答谢。 这一谢倒是让叶长衫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愣在原地硬生生受着。 “今儿的事也要谢谢长衫哥哥呢!” 看见爹爹与哥哥都与叶长衫十分投缘,站在一旁的伊依便也亲切的叫起了长衫哥哥。 “今儿的事?”伊鸿雁感到不解。 “没、没啥事,就是刚才我跑去村里想答谢一下叶小哥,也在山里迷路,是他带我走出来的。嘿嘿……” 英平怕刚才的糗事被义父知道,连忙插话打断。紧接着,他又岔开话题,道:“明日我便去叶小哥家中,登门拜谢,义父你看如何?” “不可!忘记我说的话么?今日你偷偷溜出客栈之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伊鸿雁立马否决道。 “可…可整日待在这破地方实在无趣。”英平央求着。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事我会去办,你带着依儿好好地呆在这,此事无需再提!” 见伊鸿雁口气突然加重,英平顿时耷拉着脑袋,不再提及此事。 叶长衫见此情形,也识趣地起身告辞。 伊鸿雁将其送至客栈门口,叶长衫回礼道不必远送,两人就此别过。 …… 次日,伊鸿雁早早地就醒了过来。见英平和伊依两人还在熟睡,他洗漱一番后胡乱地吃了些馒头,便急匆匆地走出了客栈。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了一颗大槐树下,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无人影踪迹,索性坐在地上。 前些日子接他到一封来信,信上只有一句话,是让他立马赶往盼贤村附近安身,每日到去盼贤村必经之路上的那颗大槐树下等着,并嘱咐他阅后即焚。信上没有署名,但他看到信封里滑落出的那半块玉佩,便什么都明白了。伊鸿雁没有任何犹豫,连夜带着义子与女儿赶往盼贤村,并千叮咛万嘱咐俩人切莫离开客栈,自己则是每日到这颗槐树下等。 今日是第三日,伊鸿雁估摸着,自己等的人也快到了。 …… 伊鸿雁在槐树下盘坐着,也不知时辰过了多久。 太阳逐渐爬了上来,周围的环境愈发的闷热,汗珠逐渐从额头上渗出,贴身的衣服已渐渐被汗水侵蚀,饶是再沉得住气的人,也会被这份躁动所逼得坐立难安。 “人在哪?” 就在伊鸿雁有些焦躁不安的时候,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传入伊鸿雁耳中,将他吓了一跳。他回头一看,只见一青衣公子出现在他身后,可他过来的时候并未发出半点声响,这神不知鬼不觉的到来,着实唐突。 伊鸿雁赶忙爬起身,也顾不得拍身上的树叶与泥土,上下打量着这位男子,机警地问:“敢问公子为何而来?” 男子淡淡答道:“为这池中金鳞。” “哦?何谓金鳞?” “自然是真命天子” “恕在下冒昧,何人要那池中金鳞?” 青年男子轻叹一声,道:“自然是天下苍生。” “那公子又是何方神圣?” “在下并非神圣,只是那千牛山下一寒门弟子。” 听及“寒门”二字,伊鸿雁心跳突然加快了一下,眼光中透露出了震惊之色。他也算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但此时却身子难以自抑地颤动起来。 “难道…难道是先生让公子前来的?那…那…”伊鸿雁激动得竟然有些说不出话。 “这世俗之事我向来不管,但老师让我带句话,说伊先生听了自然明白。” “公子请讲!” “不思苍穹岂为鸿,无鳞安敢思苍穹;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无鳞安敢思苍穹一遇风云便化龙” 伊鸿雁低头将这句子默念了几遍,忽的眼神异常明亮。 “你可以带我去找人了么?” “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带公子前去!” 说罢,伊鸿雁便急匆匆地带着青衣公子往客栈走去。 第五章 变故(上) 客栈内,伊鸿雁不知道的是英平其实是在装睡。 在听到义父出门的声音后,英平一蹬腿便坐了起来,走到义父床前摇醒了正在酣睡的伊依,兴奋地说道:“依依!依依!快起来,!哥哥带你打猎!” 伊依还有些起床气,极不情愿地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嘟囔着小嘴说:“打猎……?爹爹不是不让你出去么?” “我观察了,这两日你爹爹每日都是日出便出去,约莫黄昏才会回来,咱们就偷偷出去找找长衫,他发现不了的。” 英平得意地说着,好像一切事物都掌握在他手中一般。 伊依是极不情愿去的,但向来那这活宝哥哥没什么办法,更何况自己孤零零一人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客栈,自己也是有些怕。 没办法,伊依只得换好衣服,同英平离开客栈。 英平带着妹妹急匆匆地向外走去。可兄妹二人刚想跨出客栈的门时,就听见小二喊住了他们—— “诶——诶——两位公子小姐,你们这是要上哪去?” 见小二想拦着自己,英平大为不解。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便呛道:“你算老几?管得着么?” 见英平语气不善,小二也倒也不在乎,反倒是陪笑着说道:“公子的父亲说了,今日让我帮忙盯着公子与小姐,哪儿都不准去。” 原来伊鸿雁对英平是极其不放心,临走之前丢给小二一些铜钱,让小二盯着英平。 “他给了你钱还是允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盯着我?” “这这个嘿嘿受了人家的钱财,总是要帮到别人嘛。” 小二见被英平识破,倒有些不好意思。 英平先是有些无奈,但随后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立马笑道:“原来如此,小二哥不必担心,我与妹妹去那前面村庄会一朋友,很快就回来!待会儿若是我爹问起,你便说我俩去叶小哥家中玩耍”。 说罢,从袖子里掏出几枚铜钱,扔给小二。 小二虽贪财,但受人之托却不能忠人之事,仍然有些犹豫。 英平倒也是了解小二心中所想,于是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些铜钱,递给小二。 小二终究是见钱眼开,便也不再阻拦。 于是英平便拉着妹妹兴高采烈地向着小村庄走去。 叶长衫在家中正看着父亲送他《千字经》,忽然听见外边传来英平的声音—— “长衫——叶长衫——你住哪儿?我们来找你了!” 叶长衫闻声放下书本。他出门一看,原来是英平带着伊依满村挨家挨户地找着他。 叶长衫见状连忙挥手示意。英平在看见叶长衫身影后不禁一阵欣喜,拉着本就气喘吁吁的伊依一阵狂奔,险些摔倒在地上。 叶长衫将兄妹二人迎入家中。 在简单地与叶家夫妇打过招呼后,英平便缠着叶长衫,央求着带他俩去打猎。 叶长衫感到奇怪,问道:“你义父不是不让你出来么?怎么你还是过来了?” “义父出门办事儿去了,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我的好兄弟,你看我来都来了,你就带我去!” 英平瞪大了双眼,挚诚地看着叶长衫。 叶长衫看了看英平,又看了看伊依。只见伊依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在一旁闭着眼无奈地摇着头——这是在告诉叶长衫,这阵仗我见多了,你拗不过他的,从了! 无奈,叶长衫只得收拾了猎具、水袋带着兄妹俩上山去了。 …… 离盼贤村不远的雍城一家客栈内,一名身着北魏服饰的男子正在地字一号房内。不一会儿,客房的门被推开,一名同样身着北魏服饰的女子走了进来。 “打听清楚了?”男子面无表情地问道。 “清楚了,往西南边走了,西南方向只有一个小镇,他们定是往那儿去了!”女子恭敬地回答到。 “确定是他们么?”男子有些不放心。 “八成是他们,一个中年胡人男子带着两个少男少女。” “出发!”男子淡淡地说道。 女子对此话并无疑议,拿起包袱跟随男子快步走出。 …… 小二哼着小曲儿欢快地干着活儿。今儿他心情甚佳,这父子二人着实大方,一来一回得了两笔小钱,顶得上好几日的赏钱呢!这偶得横财精神确实神清气爽,干起活来也丝毫不觉得疲累。可正当他愉快地干这活儿之时,突然间一股令人透不过气的压迫感从头顶灌入,沿着脊柱向身子上延伸,令人背后发麻! 小二抬头一看,发现两名腰间佩着剑的男女神色冷峻地盯着他。感受着这如同巨人藐视蝼蚁一般的眼神,小二不禁一颤。 “两两位客官您二位是是需要住店还是”小二颤声问道。 那女子根本不理会小二的话,冷声问道:“可曾见过一个胡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男一女俩小孩” “请、请问您二位是” “噌”的一声,那女子将手中利剑抵于小二脖子上,吓得小二差点尿了裤子。 乖乖,这钱还没花掉,小命就要丢了! 小二本就胆小,当下便将伊家父女与英平的消息全盘拖出—— “那、那三人住在天字三号房……胡人男子卯时便、便出去了……与、与他随行的少男少女随后也出去了……” “那他们去哪了?” “少男少女好、好像去了前面的村子,说、说是找一个姓叶的朋友……那小村大部分人都姓王,叶姓的没几家,很好找……那胡人男子,小的我真的不知道去哪了……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男女相视一看,不再理会小二,一个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身影。 在确定男女离开后,小二瘫坐在地上仿佛全身都没了力气。他伸手一摸裤裆,竟隐隐约约有些湿漉漉。 …… 经过一番探寻,一男一女来到叶长衫所在的小村庄。 果然如小二所言,这座村子姓叶的只有一家。在探听出叶长衫家中地址后,这对男女默默对视一眼,而后携剑向叶长衫家中走去。 …… 叶长衫行至半路,一摸腰间发现自己忘了带小刀。于是他只能让英平兄妹在原地勿动,等他回家去取。英平倒是心急,满口答应了下来,还催促叶长衫快去快回。 叶长衫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发现自家的门半开着,便觉着有些不对劲。他连忙推开门,发现父亲母亲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毫无力气怎么也爬不起来,口中流着的唾液混着丝丝鲜血。父亲看见到了叶长衫的到来,使出了全身的力量,无力地向他挥手。嘴中发出有气无力细微的声音—— “快——长衫——走——快走——” 叶长衫见状哪里还顾得着其他,赶忙跑了过去想扶起父母。 可就在这时,他后颈处突然被一强大的掌力一拍,旋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叶长衫四肢无力,硬生生地就趴在了地上,无力的咳嗽了起来。还未等叶长衫反应过来,他的身子被一只靴子撩着重重地翻了过来,两名男女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那男孩在哪?” 佩剑女子如若冰霜的声音钻入叶长衫耳内,令人感到格外寒冷。 叶长衫瞬间明白了,这对男女是冲着英平来的,这小子衣着华丽出手阔绰却出现在盼贤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定然是躲着谁!不过叶长衫为人厚道,不可能将英平供出。 叶长衫强忍剧痛,回答道:“我是这村子的猎户,家中就我一个独子,不认识什么其他人……” 那女子眉头微微一皱,她似乎不准备与叶长衫说太多,提着剑便向他母亲走去。 叶长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之下刚想开口。 可女子的动作太快!一阵刺眼的剑光闪过,他还没看清楚这一切,那女子就准备将锋利的剑收入鞘中,剑锋上却多了点点血滴。 “娘——!” 叶长衫绝望地大声喊着,但却无济于事,母亲就这么绵软无力地躺在自己的面前,再也没了生气。 第六章 变故(下) 叶长衫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平日里对自己无微不至照顾的母亲就这么死于陌生人的剑下,这个朴实无华、十分本分的女人就这么被人残忍地杀害了! 叶长衫的泪水夺眶而出,流入口中,感到分外的苦涩。他扭动着疼痛的身躯,奋力的向母亲爬去。而就在这时,那女子又踩住叶长衫的身子,令他无法动弹。 “这下你说了么?”女子冷冷地问道。 叶长衫还沉浸在母亲惨死的悲痛之中,无力、悲愤、彷徨,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这时候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娘死了,娘死了……娘就这么死了,娘被他们杀了,他们为什么要杀娘亲,为什么?为什么! 思至此处,两行泪水又顺着叶长衫脸颊流下。 女子冰冷的目光落在叶长衫身上,看着叶长衫魂不守舍的样子,她也不再与他废话,径直走向他的父亲。 叶长衫见此,心中顿时慌乱了起来。 父亲!他们要对父亲下手!他们还要对父亲下手!这天杀的狗男女,和那英平什么仇恨、和我叶家什么仇恨,要对我父母下如此狠手! 此时叶长衫的眼睛已从悲愤变为了愤怒,他瞳孔剧缩,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紧握,指甲陷入肉中,血流不止,可他却浑然不知。 要不要将那英平的行踪说出?叶长衫内心极为复杂,这对残忍的男女知晓之后会不会放过爹爹与我?虽然与英平只是初识,但那小子待我如兄弟一般,我该不该出卖他?可若不告诉狗男女,爹爹的性命就不!这狠心的女人已经杀死了娘亲,爹爹与我的性命对他们如若蝼蚁,即便我告诉他恐怕也要遭她灭口,不行,我不能说!一定不能说! 女子眉头微微一瞥,不曾想到这山村猎户家的小子竟是块如此硬的骨头。女子转头望向那男子,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原本置身世外的男子皱了皱眉头,他俯视着趴在地上如同一只待宰羔羊的叶长衫,眼神中夹杂着一丝蔑视与厌烦。 男子走到叶长衫的身前,随手拿起庭院中的一根细竹棍,而后在叶长衫的胸口轻轻地一点—— 霎时间,一股肝胆俱裂的疼痛从叶长衫胸口向着五脏六腑扩散,好像有一股如烈火般炽烈、又如玄冰般寒冷的气息在体内横冲直撞,令人痛不欲生。 叶长衫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如此的沉重、如此的疼痛,好似下一次便要从胸口跳出,但他依旧紧咬着牙关,眼珠暴突,里面布满了血丝,耳朵、鼻控内渐渐渗出了血迹,他正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楚,但他依然没有说出半个字,死死地守护着最后的信义。 “吱吖——吱吖——” 树上的知了正在不停地叫着。炎炎烈日炙烤着这片大地,时不时会有一阵清风吹过,将那茂盛的树叶吹得左右摇晃,仿佛正对这不起眼的小屋内所发生的事情连连摇头。 叶长衫的心跳随着知了的叫声一共颤动了数十下。每一次颤动,他就像从万里高空坠入那无尽的深渊一般;每一次颤动,他就像从地府到人间、再由人间到地府经历了一次生死一般;每一次颤动,他就像全身所有的骨头都被拆卸了下来,又被重新组装了回去一般。 男子双眼逐渐眯成一跳细缝,又慢慢俯下身子,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如若死鱼一般的少年。其实按照大师兄的吩咐,他们此行是需要那少年活着带回北魏,至于另一个替死鬼他本来还有些发愁,如今看着死不松口的叶长衫,他反倒觉得这个问题也很好结局。 男子眼中带着一丝冷漠、一丝不解。不过就算最后要杀了叶长衫,那也得从他口中套出少年的下落。于是,男子将那手中的竹棍往叶长衫的胸口又是轻轻一点。 叶长衫胸口的那股气息瞬间不见踪影,他如同从地狱回到天堂一般。 男子并没有给叶长衫太多喘息的机会,他慢步走向叶长衫的父亲。 叶长衫见状又是一惊,惊慌之下他大叫一声—— “爹!” 男子没有给叶长衫任何机会,又是一道剑光闪过,叶长衫的父亲重重地倒在妻子身边。 叶长衫彻底崩溃了,短短一瞬的时间他便失去两位至亲,这叫他如何能承受? 男子再次走到叶长衫跟前,他抬起脚踩在叶长衫的头上,冷冷地说道:“说,若是再不说,我连你也杀! 悲伤,愤怒,绝望,惊恐! 这些情绪正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叶长衫的心智。供出英平其实很简单,但事到如今他却不知为何自己会死死守护着他。男子越是威胁、越是折磨,他内心越是强硬! 眼见叶长衫迟迟不肯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男子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准备再次下手折磨一番叶长衫,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天地之息!霎时间,男子惊恐地转头望向屋外,神色无比的凝重,如临大敌。 树干上的蝉忽然叫得更加狂躁…… 轻轻摇曳的树枝也剧烈摇摆,飒飒作响…… 刚才还在屋外不停地狂吠的土狗,此时夹着尾巴奔跑着离开此地……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压迫感瞬间包围了整个屋子,仿佛下一刻要冲破这间小小的土屋。两名男女感受到了这份强大的气息,同时拔出了腰间佩剑,如临大敌! 二人环顾四周,额头上细汗密布。可未等他们发现大敌的踪影,一股强大的剑意排山倒海一般袭来,虎啸龙吟、势不可挡! 这剑意仿佛从那百里开外的远方、从那万里之外的云霄之上、从那林木青翠的深山老林之中、从自己所踏的土地下,从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向他俩势若雷霆地刺来。 此刻,纵使男子是大满境界的强者,面对这如狂风暴雨般的剑意,也毫无还手之力。 两人单膝跪地,一手用剑顶着地支持着身子,一手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前一刻艳阳高照、下一刻瓢泼大雨。而屋子内的情形也和这六月的天一样,刚才还如同这片土地的主宰一般,转瞬之间,自己便像那案板上的鱼肉,形势的逆转就在刹那之间。 不一会儿,屋子的小门被轻轻推开。只见一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的青衣男子踱步而入,这男子眼神平静如水,又仿佛眸有星辰,嘴角微微上扬,又马上轻轻地落下,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再看他双手空空如也,并无利剑。 “天、天玑强者咳、咳咳……你、你是” 男子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道着。 可不等他把话说完,青衣男子便打断他的话语。他不急不慢地说道:“滚出我大唐,不论你是草堂那老花农派来的也好、是魏宫那女人派来的也好,都给我滚!我饶你二人一命,永世不得踏入我大唐半步!” 那男女闻此话语,也不管身子伤势有多重,两人搀扶着,狼狈不堪地逃出门外。 此时,叶长衫也不顾这来着是何方神圣,他一心只关心父母是否还有救。 青衣男子见那对男女离开之后路,立马走过去查看叶长衫父母的伤势。在为叶长衫双亲搭手把脉之后,青衣男子叹了一口气,对着叶长衫轻轻地摇了摇头。 叶长衫不敢相信这位绝世强者的摇头示意,他猛地扑向父母的遗体,可刚一爬起,双腿软弱无力,又到了下去。 青衣男子微微皱眉,而后他像是明白过什么,用手掌轻轻搭于叶长衫胸前。 一股春风般暖人心神的气息从叶长衫胸口传入身体,迅速扩散至全身。叶长衫也因此有了力气,他跑上前去抱住了父亲,泪水顺着脸颊长流不止。 “爹——!” 叶长衫号啕大哭,此刻的他无助至极。而后,他又如若疯癫地喊着哭着,发疯一般地将地上的母亲拉入怀中。 自己还未曾成长、还未曾尽孝,甚至在父母临死前都没来得及告别,便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最熟悉、最亲近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毫无还手之力。 “爹——娘——!” 这声爹娘喊得凄惨至极,撕心裂肺。 “孩儿不孝!都怪孩儿命中带‘孤’——克死了爹娘!” 叶长衫哭得极为悲痛,他不停地用手打着自己的,像是在为自己带来的灾难自我惩罚。 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面对父母双亡,将这过错完全揽在自己身上,双手下着死力气不停地、狠狠地打着自己,这画面叫人看了怎不心疼? 伊鸿雁此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见了眼前的情景,不禁一呆。随后他抬头向青衣男子看去,仿佛在询问一般。 青衣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长衫——长衫——你拿到小刀没” 英平风风火火地带着伊依从山里跑了回来,一进门发现义父也在本想撒了丫地跑,但看见眼前的景象后他又被吓得呆在原地。伊依跟在哥哥身后也进了屋子,看着这惨烈的情景,她更是吓得不轻,不一会儿便哭了起来。 叶长衫抱着父亲与母亲的遗体,痴痴地瘫坐在地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在遭此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折磨与重击之后,情急之下竟是晕死了过去。 伊鸿雁与青衣男子赶忙将他扶住,抱至屋内的床上。在简单地检查一番后,青衣男子表示叶长衫不过是昏了过去,并无大碍。 伊鸿雁得知叶长衫无大碍后也稍稍松了口气。随后他走到英平面前,本想狠狠地训斥一番义子,可在想到什么之后,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英平呆在有些慌神,他心中何尝不是愧疚、懊恼?自己的贪玩、任性害了叶长衫的父母,自己该当如何? 伊鸿雁看出了义子的内心,他宽慰似的拍了拍英平的肩膀,道:“别想那么多了,你带着依儿先出去,我来帮叶小哥善后!” 第七章 后事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似乎想冲刷掉这世间的一切污浊,狂风将大雨吹得一阵又一阵的,一道闪电划过将天空割裂,却将云与地连在了一起,雷电的轰鸣声仿佛在述说着什么不平与不甘。 屋内叶长衫正躺在床上,他面无血色,嘴唇苍白,时不时无力地咳嗽几声。 一旁,伊鸿雁站在门前,望着门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英平也在一旁坐立难安,一会儿坐在凳子上,一会儿站起来在屋内打圈,一会儿悄悄地凑上前去观察叶长衫的情况。 伊依则乖巧地拿着毛巾,不停地帮叶长衫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滴。 至于那位青衣公子倒是悠哉得很,他拿着桌子上的《千字经》看得是津津有味,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叶长衫在混沌之中感到很燥,无比的燥。一股热气从丹田上涌,穿过五脏六腑,最后在他脑子里打转。混沌之中,叶长衫忽然感到天旋地转,他开始重重地喘气。紧接着,他口中开始念着什么,先是很小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他突然间坐了起来,嘴里大喊了一句—— “不要杀他们!” 这一叫喊将屋内所有人都惊了一下。这时候,英平第一个跑了过来,眼神中满是关切。他问到:“长衫,你怎样?你还好?现在感觉如何?” 伊鸿雁见状也走了过来,低声问到:“叶小哥,你感觉如何?” 叶长衫环顾着屋内的景象与人,目光呆滞,他多么的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但周围的一切却在告诉他,这并不是噩梦。 伊依见叶长衫起来,倒了杯热水说道:“长衫哥哥,喝口水。” 叶长衫接过伊依手中的水,一口喝了下去。而后他翻滚下床,痴痴地问到:“我爹和我娘呢?” 伊鸿雁闻此,叹了口气,说道:“两位都安顿好了,在隔壁屋呢。” 叶长衫的泪水抑制不住地顺流而下,断断续续抽泣声听着令人心疼。 “叶小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伊鸿雁安慰道。 叶长衫扶着门和樯,吃力地走向了隔壁。 整个过程,青衣公子不过是抬头看了看叶长衫,在确定叶长衫并无异样之后,便又拿起书,重新低下了头。 叶长衫踉踉跄跄地来到隔壁屋子。看着地上两个草堆堆,叶长衫无力地跪了下去。此时他不再哭泣,只是呆呆地望着父母的遗体—— 爹娘的遗体正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眼前,而他们却永远没法再与自己说话。这一刻,一家三口离得如此之近。而这一刻,一家三口却离得如此之远。 回忆起父亲粗糙而有力双手、回忆起母亲温柔而纤细的话语,叶长衫喃喃自语道:“是我害死了爹娘我是孤星我克死了他们…” 叶长衫口中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除此之外他再也不知道说什么。 叶长衫跪在父母的身边久久不愿起身。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支撑不住,重新倒在了他们身旁 “时间,唯有时间才能抹平伤痕呐!”隔壁屋内,伊鸿雁轻声叹道。随后,他心中默默地对着叶氏夫妇说道—— “你二人安心去,叶小哥替平儿死守秘密,你夫妻二人因此丧命,我伊某人会照顾好叶小哥的!” …… 次日,叶长衫睁眼醒了过来,看见旁边英平正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口水得一桌子都是。另一边伊依则趴在自己的床边上,而那青衣公子则是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看样子也是睡着了。 伊鸿雁早已醒来,见叶长衫醒了过来,便过来扶他下床。 叶长衫下床后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昨日遭受的创伤已没有那么严重,示意伊鸿雁不用扶着自己。 伊鸿雁见状,也只好松手。随后,他端上了一些馒头与茶水。毕竟叶长衫已经有一天没有进食了,身心都遭受了如此冲击,不进食身体哪里顶得住? 叶长衫目光呆滞地望着隔壁,并没有伸手的意思。伊鸿雁便劝道:“叶小哥,你先吃些东西。” 叶长衫依然不为所动。 伊鸿雁无奈地说道:“叶小哥,你先吃完这些,人死不能复生,令尊令堂的身后之事总是要办的,不能让他们总是躺在这屋内?” 是啊,爹爹与娘亲的丧事总是要办的,否则,他俩横尸于此,怎能在天安息? 见叶长衫神情有些变化,伊鸿雁继续说道:“没力气如何办事呢?所以啊叶小哥你赶紧吃些东西。” 叶长衫痴痴地点了点头,随后拿起馒头用力地啃了几口。 …… 三日守夜之期已过。 伊鸿雁为叶长衫请来了一位白事知宾,并出资买了两口上好的棺木,将叶长衫的父母好生安放。 合棺前,叶长衫紧紧地握着父亲与母亲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他知晓,这一别只怕是永远无法在看到父母的面庞,而父母也永远要住进那座小土墩中。想到这里,叶长衫更加握紧了双手。 一切安排妥当后,叶长衫、伊鸿雁、英平、伊依四人孝衣白巾站在一旁。 “父母饲我大,我饲父母老——” 叶长衫跟着白事知宾有气无力地喊着,随后用筷子点了一点红糖置于父母口中。联想到自己日后再也没有替父母养老的机会,叶长衫心里不禁悲痛万分,眼泪又再次流了下来。 一旁的伊鸿雁等人不忍再看下去,纷纷扭头。 合棺、下土、埋土、立碑。 叶家本就人少,如今只剩叶长衫一人,是以葬礼并没持续太久。 眼见父母已‘住进’最后的小屋,叶长衫便跪在坟前,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 英平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这几日他万分自责,若不是自己贪玩、若是他安心待在客栈内,定然不会连累长衫的父亲与母亲。此时此刻英平真的希望躺在坟里的人是自己。 想到这里,英平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他跟在叶长衫身后‘扑通’一声跪在坟前,正声说道—— “黄天在上,人神共证!从今之后,叶长衫便是我英平的异姓兄弟,吾愿与之生死相依、患难与共!只要我英平有一口饭便分他半口,只要我英平有一两银子便分他半两,叶长衫的爹、娘便是我英平的亲身爹娘,长衫的父母之仇便是我英平的父母之仇!誓与仇人不共戴天!” 说罢,也同样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随后,不等众人回过神英平又接着说道:“爹爹!娘亲!今日您俩暂且入土为安,在天上好生安息,待我与长衫日后为您俩报仇雪恨!” 随后,英平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小刀,并在手心划了一刀,瞬间手掌鲜血直流。 伊鸿雁见状吓了一跳,他本想上前阻止,可转念一想,却又收回了脚步。 只见英平将血滴在一杯酒杯中,端于面前与头平视,而后脖子一仰将这杯酒水一饮而尽——火辣刺鼻的灼烧感顿时贯穿了整个喉咙,将他呛得连连咳嗽。 原来酒这玩意儿这么难喝,为啥义父常常喝得如此陶醉?英平暗道。 看着英平一系列的动作,叶长衫呆滞的眼光中似乎多了丝丝光亮。但他依旧不言也不语,就这么半耷拉着脑袋盯着英平。 忽然英平跪着转过身,向着叶长衫也拜了三下。 叶长衫依旧沉默不语,但他直起身子也向着英平拜了三下。 三拜之后,英平默默地伸手拍了拍拍叶长衫的肩膀,随后用力地抱住他以示安慰。最后,英平松开叶长衫,起身回到义父的身边。 见叶长衫仍不愿起身,伊鸿雁说道:“让叶小哥在这陪陪爹娘,咱们先回去。” 众人也只好如此,纷纷转身离开。 临走之前,那青衣男子也拿起一杯酒,双手一揖,将杯中酒洒在那小坟前。完事后,他便转身潇洒离去。 …… …… 繁忙的小村子渐渐归于平静,各家各户在经历了一天的忙碌后,都回家与家人一起共享天伦。 山里的夜格外凉爽。微风徐徐地吹来,草丛之中,蛐蛐正欢快地叫着。村庄中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一片祥和,好不安逸。夜空中,月光与星辰印在上面,望着那饱满圆月发出的皎洁月光,令人感到格外平静。 院子里,英平正咬着一根稻草坐在石阶上发呆。 伊鸿雁从屋内走了出来,见英平若有所思地坐在那,便不忍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转身向屋内走去。可过了没多久,他又走出屋子,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英平面前,对他说道—— “平儿,义父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安全的地方。” 英平正发呆发的起劲,竟是没注意到义父已经走到自己跟前。他愣了愣,问道:“什么?又要去哪儿?” 伊鸿雁深吸一口气,郑重无比地说道:“寒门” “” “” “你、你说哪儿?” 英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怕自己愣神听错了,就再问了一遍。伊鸿雁清了清喉咙,并将嗓门提高几分,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寒门!千牛山下的寒门!” “什么!?寒门?义父你没在骗我?寒门?你要带我去寒门?” 英平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他忽然从石阶上跳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尖锐高亢了起来。只见他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张着嘴巴久久忘记关上,整一个村中二傻子的样子。 我我我这样的人也能去寒门么?英平扪心自问道,显然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伊鸿雁看着英平没出息的傻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但一思及义子肩上所担负的重任,他又感觉笑不出来。 无奈之下,伊鸿雁只得严肃了起来。他打断呆滞中的英平,说道:“是!寒门!义父何时诓骗过你?” 是呀,义父何时骗过我?胡人重信义,哪怕自己与伊依还是无知幼儿之时,也不曾用那世俗的谎言哄骗,再看看义父一脸严肃,难道难道这事儿是真的? “那、那寒门寒门的门主为、为何看上我?” 伊鸿雁仰天长叹,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与你的身世有关。”。 “什么!?我的身世!?” 英平再一次陷入震惊,之前伊鸿雁只对他说,他母亲是草原上的胡人、父亲是大户人家。而他父亲在与母亲私订终身后,由于父亲不允许家中男子与外族女子通婚,母亲性子刚烈,便投湖自尽。父亲得知此事后,也挂白绫于湖边,殉情以追随? 难道,义父之前在骗我?我的父母尚在人间? 伊鸿雁见英平眼中充满震惊与不解,便解释到:“你的母亲确实是投湖自尽,但你的生父,却还在这世上!” 道出了这守护多年的秘密,伊鸿雁仿佛身子一轻,反而自如了起来。不等英平开口追问,伊鸿雁继续说道—— “我本不想将这秘密告诉于你,一生一世让你活在谎言之中,但想想这对你也甚是不公,况且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将这秘密告诉于你”, “什、什么?我的亲生父亲他、他” 英平被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震惊信息刺激的有些呼吸困难,以至于话都说不利索。多年以来,他毫不怀疑地相信这父母殉情而亡的故事,而今天义父突然告诉他自己的生父还在这世上!而且生父的来头似乎不小,托了关系要将自己送入寒门,这一切怎能让他不为之惊讶? 自己突然多了个很有来头的父亲? 往后自己便是寒门弟子了? 自己即将成为那人的弟子? 这……这可是中原大陆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儿啊!况且那人的弟子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天纵之才——不!莫说做他的弟子,哪怕只是见上那人一面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誉,都是极其珍贵的机会。 “哈哈哈哈哈我、我要去寒门了?我、我要去寒门了!哈哈哈哈哈哈——” 思及此处,英平忽然喜不自禁,愣直直地站在院子里,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嘴巴咧得跟啃了大半的烧饼一样,若此时进来一个不知情的人,定然会认为这人得了失心疯。 看着义子傻笑,伊鸿雁也知道他一时兴奋,便没有打断他。 英平笑着笑着,他的表情忽然僵住了——自己的好兄弟叶长衫呢?他该怎么办?那北魏的一男一女现在想来明显是冲着自己而来的,叶长衫死死守住自己,自己岂能丢下刚刚结拜的兄弟? 想到这里,英平不禁有些焦急,他连忙问道:“那、那长衫呢?长衫怎么办?” “这事儿正是我要与你说的。叶小哥如今家破人亡,独自留在这村子里我良心难安,待会儿你与他说去,如若他不嫌弃,就与你我一同,前往寒门。” 对啊!如果长衫能与自己一行前往寒门那再好不过!只是这几日,叶长衫好像哑巴了一般,任谁与他说话都只是点头摇头,一句话也不说,英平也不知和他说后会得到怎样的答复。 唉!自己的兄弟,终究是要自己去面对!就算没有底,自己也要极力去劝他! 英平总算还有些担当。当即,他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说道:“好,我这就去和他说!” 说罢,英平便径直走向叶长衫的屋子。 【小长衫第一次被坑坑英平坑】 第八章 天降神兵 长安的夜空繁星点点。 千牛山下,那座草屋的主人、那个苍老无比的老者正在站在旁抬头仰望浩瀚深邃的星空。 草屋内,烛火微光中,一名黑衣小厮正在收拾碗筷。而另一旁,一位中年书生正借着微光看书,很显然,三人方才用过餐。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缓缓低下头。他伸出一只手正在掐算起来,口中默默念道—— “天降神兵、岁在今日,泄天之密、鬼神亦惊;阴差阳错,其祸无穷,迎生出煞、鬼避神钦” 说罢,老者又抬头聚精会神地注视起天空。 老者在等待着什么?似乎所等待的东西对他来说十分的重要。虽说天文地理他无所不知,可天意终究难测! 等,百年时间都过来了,还耐不住这一个晚上?呵呵,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没有耐心了?老者摇摇头,不禁自嘲一番。 忽然,天空微亮,一道亮光划过,由北向南,犹如一把利刃割裂天空。 这道亮光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道稍纵即逝的闪亮上,双手再次迅速地掐算起来,同时口中默念道—— “九星双起、其法甚秘,来山去水、雌雄互异;日月失陷、灾祸沦侵,时当得运、既是天心” 只不过短短一刻,那道亮光便消失,天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九星互异灾祸天心” 老者喃喃自语道,他想从中窥探些什么,可无论如何却始终无法看透其中奥秘。 一番短暂的思索后,老者转身回屋,对着中年书生道:“我要去趟南边。” 小厮停下手中的活儿,怔怔地看着满头白发的老者。中年书生也放下手中的书,不解地望向老者。 短短五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 “老师要去南边?新来的小师弟不打算见见?”中年书生困惑地问道。 “不打紧,迟早会见到的。” 听到‘小师弟’三个字老者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慈眉善目,这一笑老态毕露。 “那您且安心,此次寒试由我主持即可。” 虽然语气显得极为随意,但老者却又细细品味了‘小师弟’这三个字。沉默片刻后,他像是做出了一个决定一般,默默地望了望西面。 中年书生并未理会老师的变化,他再次拿起手中的书,心无旁骛地看起来。而那位黑衣小厮也低下头,继续干起手中的活儿,一丝不苟。 …… …… 英平轻轻地推开门,发现叶长衫正坐在床边上。英平轻轻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说道:“长衫,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嗯?” 英平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向心爱的小女孩表达爱慕一般,道—— “过几日义父便要带我们离开。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是留在这村里还是” 这一问,倒把叶长衫问懵了——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办?父母亲已经不在,自己只身一人留在这村里靠什么活下去,这个问题他还真没考虑过。 见叶长衫茫然的模样,英平适时地建议道:“不如这样,你……跟着我们一同去长安?” “长安?” 听见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名,叶长衫感到一阵奇怪。长安这座古老而又宏伟的都城,如同传说中的地名一般,村中去过帝都的人只怕一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自己去那儿……能干什么?想到这里,叶长衫不解地看向英平。 见叶长衫这般表情,英平连忙规划道:“长安那地方啊繁华得很,只要你有能耐在那里肯定能生存下去!你别慌!我已经和义父说了,先让他送你去长安最好的私塾,后面再博取一份功名。嘿嘿,等我从寒门学成后,一定带你飞黄腾达!” “寒……寒门?” “对!寒门!哦,忘了和你说,我已被寒门招于门下!”英平一脸正经地说道。 “” “” “噗嗤——” 过了好一阵子,叶长衫突然笑了起来,这是这么些天他第一次笑,虽然目光中带着一分戏谑与九分不信,但他终归是笑了。 见自己的兄弟终于笑了,英平也是心里一松。但他立马感受出叶长衫笑容中的嘲笑,又马上解释道—— “真的!不骗你!而且……而且……”英平将调子降低几分,随后贴在叶长衫耳边小小声声说道:“听义父说,我的生父尚在人间,而且啊来头不小,是他担心我的安慰才让门主收我为徒……” 见英平一脸神秘的模样,叶长衫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寒门名满天下,他自然是知道的。寒门之门槛有多高,他也有所耳闻。若真如英平所说,是他生父让他入得寒门,那真真是大有来头。联想起前些天的那几位修行高手,看来英平这小子当真有些背景……唉!自己在这村子里也无牵无挂了,若继续呆下去,无非也就是吃百家饭长大,成年后再当个猎户。况且自己对这小村也没什么留恋,就算留下也会遭人冷眼。毕竟自己背着‘孤星’的恶名,眼下又克死了父母,自己还有留下的必要?不仅如此,这几日的经历让他的世界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冷酷无情的男女剑客、修为深不可测的青衣公子、大有来头的伊鸿雁以及鼓吹自己身世不凡的英平……世界何其大,世上强者何其多,既然已了无牵挂,便出去瞧瞧这世界又何妨?若英平真的能入寒门,那真能近距离看看这世间至强之人。 想到这里,叶长衫不再犹豫,道:“好,我去!” 英平喜出望外,甚至忘记自吹自擂。他一把搂住叶长衫,高兴道:“好兄弟!咱们今生今世一起走!” 次日清晨,叶长衫早早地起身。在将屋子收拾好后,他简单地打包好行囊。行囊里只捡了些随身的衣物,那本《千字经》同样静静地躺在里面。 随后,叶长衫走出屋子、锁好屋门。 叶长衫本想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可几步之后,他还是没有忍住,又回头看了看这生活了十二年的小屋——将来再也看不到烟囱里飘出的炊烟,再也听不到屋内传出的父母笑声,也不知下次回到这里,又是何时。 一声长叹,斩断心中牵挂。 叶长衫离了屋子,向父母的坟头走去。此行长安,归期未知,自然是要和父母道别的。 走到距离坟前数十丈处,叶长衫发现一个人影立在那。仔细一看,原来是英平站在那,而父母坟前早已摆了些水果、吃食。 叶长衫有些意外,但此情此景他心中更多的是感动,因为他知道英平终究是将自己当做兄弟。 见叶长衫到来,英平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叶长衫。只见叶长衫走到坟前,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罐子,将父母坟前的土各抓了一把,分别放于两个罐子之中。 “爹,娘!孩儿此去长安,您二老不必牵挂过多。” 说罢,叶长衫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英平跟在叶长衫身后也跪了下来,道:“爹,娘!您二老就放心地将长衫交给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他的!” 说罢,英平也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听了英平信心满满的承诺,叶长衫哑然失笑。他转身静静地看着英平,随后二人相视一笑。 最后,兄弟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齐起身,大步地踏上前往长安之路。 ※※※※※※※※※※※※※※※※※※※※※※※※※※※※※※※※※※※※※※※ 魏国国都大梁。 大梁是北魏最大的城市,也是中原最大的城市。中原许多富有的商人,都喜欢搬来大梁居住。白天的大梁,人群摩肩接踵,车辆川流不息;夜里的大梁,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这天底下所有的繁华,都能在这大梁城中阅尽。 可就是这样一座有着无尽繁华的城市,在其西北角却有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而名震天下的草堂,便位于此处。 从外面看,草堂显得有些不起眼。可当你进去后,不管何时都会感到一股春意——大院中、厅堂里甚至所有的屋子内外,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盛开于草堂的每一角落。草堂内花草的数量极多,品种更是应有尽有。其中不乏一些难以在中原生长的北境之花,它们在这草堂内竟是盛开如春,真可谓百花争放、千奇百艳。 草堂堂主依然身在花草丛中。与上次不同的是,此番他正在专心地摆弄着这些花草。只见堂主先是将一盆叶子花的盆中泥土全部挖出,而后再将另一盆中泥土用双手一把一把地捧至此盆之中,整个过程竟是丝毫不嫌弃泥土的肮脏。最后,在将叶子花换土、归位之后,只是将手在布衣上随便擦拭几下,就手拿修花剪,将这叶子花枯萎的枝叶一一剪下。动作十分地小心翼翼,生怕将那完好的花叶碰坏。最后,他拿着一盆水轻轻将水洒于花瓣叶子表面。 堂主太投入于花草之中,以至于忘记身后一男一女正跪在那。 仔细一看,这两人正是手刃叶长衫父母的魏国剑客。此时他俩正屏住呼吸、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打扰了长者的兴致。 在修整完厅中的花花草草之后,堂主终于想起还有人跪在身后。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说——” 老十三连忙请罪,道:“弟子无能!请师父恕罪!” 堂主的身形顿了顿,随后继续摆弄着花花草草,道:“怎么了?” 老十三叩首道:“先生他出手了!” 听到‘先生’二字,堂主终于将注意力从花草身上转移。他神色变得有些凝重,随后微微地点了点头。最后抬起手挥了挥,道:“下去。” “是!” 老十三与师妹身上的伤似乎还未痊愈,二人相互搀扶着退了出去。 待两名弟子离开厅中后,长者似乎也没了百花弄草的雅兴。他将工具丢在一旁,随后躺会不远处的躺椅上,并用满是土灰的手搓揉着额头,久久没能起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叹息从他口中传出。这叹息声中夹着一丝惋惜,又夹着一丝庆幸。 “切!谁爱出手谁出手!老花农我可管不了了!” 一阵‘自暴自弃’后,堂主索性不在想那烦人勾心斗角之事。他重新拿起修花剪,回到身边的万花丛中。 …… …… 魏宫,御书房内。 那名蟒袍小儿依旧坐在龙椅上看书。他的身旁,那名权倾大魏、威震中原的女相正坐在旁边一小桌上看着折子。 忽然间,一名女官一路小跑到书房门口。进屋后她轻声细步走到女相身旁,恭恭敬敬地微微福身,将手中小纸条递于女相面前。 女相接过纸条轻轻看了一眼,随后她的表情微微一皱眉,道:“此次是谁去的?” 女官不敢有任何隐瞒,道:“是老十三去的。” 女相微微一怔,而后神色瞬间变得冰冷起来。她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个老花农!莫以为本相不清楚他心中打得什么算盘!” 女官继续问道:“丞相,此事当如何处置?” 女相冷哼一声,将手中纸条揉成一团,道:“先生都插手了,咱们还能如何处置?让王家兄妹自己去头疼!” 说罢,女相将纸条扔于一旁不再理睬,而是继续埋头于堆积如山的奏章之中。 第九章 我爹叫门主? 雍城是位于新唐西部的一座城,距离长安大约有三四百里的路程。出了雍城往东方向沿着渭水一直走,用不了几日,便能到繁华的唐都长安。 一辆马车正在行往雍城的道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马车车沿上坐着伊鸿雁以及青衣公子两人。伊鸿雁拿着马鞭正赶马前行,而青衣公子正手拿着一本书,也不顾车上颠簸,正看得入神。马车内则坐着英平兄妹与叶长衫三人。 原来这一行人离了盼贤村,便一路向东北边走,计划着先到雍城歇脚。到了雍城,顶多再行两天的时间,就能到长安。 一路上走来,叶长衫倒是感到新奇,毕竟之前最远也就到过小镇上。是以他时不时的拉开车帘向窗外望去,感受这闻所未闻的‘花花世界’。 而英平却一改往日的活泼好动。自打上了车他便安静得出奇,大半时间都在愣神发呆,有时候甚至还咧嘴傻笑。看着哥哥这副傻样伊依倒是有些担心,这一入寒门哥哥不会就变成傻子了? 就在伊依心中忧虑万分的时候,英平忽然拍了拍叶长衫,道—— “诶,长衫,你说这寒门真的有这么大魔力么?引得中原各国之人前来,不分男女老少,竟削减了脑袋也想挤进来。” 叶长衫不禁有些无语,心道这不是废话么?你看看自己都高兴成啥样了?怎么反倒问起这等幼稚的问题。 叶长衫心中虽觉得好笑,但口上还是认真地回答,道:“那是自然,连我这乡村小儿都听过寒门事迹,更别说那些文人侠士了。” “唔……这倒是,毕竟寒门门主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可能还不止千年难遇,我看呐古往今来只怕也只能出他老人家这么一个!” 叶长衫不再理会得意洋洋的英平,继续欣赏窗外的风景。 英平见聊天终结于自己,便又开口道:“诶!你听说过没?有些寒门的仰慕者连着考了五次寒试都不能拜入寒门门下,今年许多人依旧不折不挠,还跑去参试。” “这精神也叫人钦佩。”叶长衫头也不回地应付道。 “钦佩?我看是傻,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这寒试参加一次便知深浅,还企图能侥幸能通过?也不看看通过寒试的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 “那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了,比如我!”英平一手叉着腰、一手用着大拇指指向自己,大言不惭地自夸道。紧接着,他又笑嘻嘻地说道:“嘿!长衫,你说门主老人如此英雄的人物,定然不会只因我爹的面子而收我为徒是?嘿!想必我身上肯定有某种特质,让他觉得我是可塑之材,所以才破例收我为徒,是?” 特质?怕是除了谜一样的自信外,你身上没有任何特质? 叶长衫好笑道,可不等他开口,便听见伊依说道—— “哥哥你又在吹牛!” 伊依虽不懂事,但只要看到英平习惯性地露出那自大的笑容,就知道哥哥在吹牛。 “去去去,小孩子家懂什么?”见牛皮被妹妹点破,英平不禁微微一窘,便学起义父日常搪塞他俩的样子。紧接着,他又找个话题将此话岔开,道—— “长衫,你说我那生父到底是什么来头?” 叶长衫哪里会知道?只得胡乱猜测道:“我不知,或许是长安里的大官。” “嗯很有可能” 英平手摸着下巴思索着,随后,他双眼忽然眯成一条细缝,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神神秘秘地对着叶长衫说道—— “难道……难道我的生父是寒门门主!?” ‘嘶——’ 拉车马儿似乎受到了某种阻力忽然停下,口中也发出嘶叫声。于此同时,马车也忽然间停了下来。车厢内三人被这突如其来情况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纷纷倒在车厢内。 不一会儿,伊鸿雁拉起布帘,神色严肃地说道:“小孩子家懂什么?在这瞎说什么呢!” 说完,他丢下布帘,安慰那受惊的马匹去了。 叶长衫三人一头雾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爬起坐好,等待马车重新上路。 此时,英平也清醒了许多。他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襟,对叶长衫说道:“传闻那场浩劫便是门主带着中原列国赶走蛮人,如此算来他老人家已是近两百岁岁高龄,也不可能是” “咳!咳!” 布帘外传来了伊鸿雁清嗓子的声音,英平听后识趣地乖乖闭嘴。 过了一会儿,英平突然从厢内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那正聚精会神看书的青衣公子。这位公子也不知是看得太认真没注意到只探出个脑袋来的英平还是压根就不想理他,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这位额请问该如何称呼?” 因为这位青衣公子一直没做自我介绍,而义父也没提及这人的身份,是以英平一直没法确定该如何称呼他。 青衣公子似乎看得太过投入没听到英平话语一般,对英平的问话没有做出回应。 不过英平脸皮厚,面对青衣公子的沉默他却不以为然,反而笑嘻嘻地说道:“大哥!要不我就喊你大哥,反正你也没大我几岁。” 青衣公子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手中书,仿佛手中书有莫大的吸引力。 英平终于感到一丝尴尬,但他还是不打算闭嘴,厚着脸皮继续说道:“哥,我问你啊,你从长安来,对那边的情况肯定比我清楚。嘿嘿,这……这寒门之中,数哪位师兄最厉害? 见英平问及寒门,青衣公子终于有了回应。他一边翻着书一边问道:“你是指哪方面?” “那自然是指修行方面啊!”见青衣公子终于开口说话,英平顿时来了劲头,趁热打铁地问到。 ‘修行’在中原泛指武道修行,修行者就是指修行武道之人。千百年来,中原长时间都是处于列国纷争、群雄逐鹿的混乱状态,此环境下武道修行自然盛行。武道修行不单单是修炼体魄、练些外家功夫,而是‘内外兼修’。何谓内外兼修?‘外’好理解,就是体魄、身体,‘内’则是指“内力”。修行者于天地山川之间,感日月之灵气、纳天地之精华,将世间充盈的自然之气修于体内、沉于丹田,便成了“内力”,修行者将这“内力”称之为“天地之息”。将修于“内”的内力通身体、体魄这个“外”释放出来,修行者强大于常人之处便在于此。 听到这个问题,青衣公子便将手中书放下。他撑肘托腮、眉头微皱,像是陷入沉思一般。在经过一番全方位的比较后,他略带郑重地说道:“若说寒门修行第一强者,那……应该还是……嗯……老三。” 青衣公子语气透着一丝丝不确定,但英平却不管那么多,而是好奇地追问道:“这位三师兄,到底有什么能耐?” 见他如此问到,青衣公子索性将书合上,一脸正色地介绍起这位三师兄。他说道:“论天资,这位三师兄倒确实是‘天纵之才’,年纪轻轻便是天玑巅峰境界强者,更令人惊叹的是他入武道竟然不过十年。这位三师兄十岁开始修行,一年之内便入开阳境,十四岁那年连破小满、惊蛰、大满三境,这修行速度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更是在二十岁那年,入得天玑境,接着他在二十一岁那年,自创“阳与剑法”,独步天下。区区十年,便将千万修行者一辈子都走不完的路走完,如此惊才艳艳,叫人惊叹不已,时至今日,这位三师兄已天玑境大成,假以时日,必定入天枢境,成为大宗师,傲视天下英豪。” “二十岁?天玑境大成?”英平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中原修行者将武道的境界分为六种——开阳、小满、惊蛰、大满、天玑、天枢。入门级别的境界叫“开阳”境界,随后便是“小满”境界,再往上便是“惊蛰”、“大满”和“天玑”三个境界,最顶端则是天下修行者无一不向往的“天枢”境界。武道中人,入得“开阳”便算是成为一名“修行者”,“小满”则代表略有小成,如果达到“惊蛰”便能入宫当个皇帝身边的侍卫,若达到“大满”境界可开山立派。而“天玑”境界的强者那就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天玑强者的数量甚至能直接决定了一个国家实力的强弱,由此也能看出其珍贵性。至于“天枢”境,若是达到此境则能被人尊为大宗师。相传中原千万年来入得天枢境的大宗师也不超过十数人,当今世上也就只有寒门门主、草堂堂主以及芸月阁阁主这三位。所以,也难怪英平听说寒门三师兄二十岁便入天玑之后,会觉得匪夷所思—— 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天才之人,叫人叹为观止啊! 英平被这三师兄的事迹震惊,久久不能言语。青衣公子见状也不再理会过多,又拿起书专心阅读起来。 英平好不容易从惊叹之中回过神。随后他又换上先前那副笑嘻嘻的样子,舔着脸问道:“嘿嘿!哥,你、你看我……嘿!将来能不能达到三师兄那境界?” 说罢,英平瞪大双眼,满怀期待得看着青衣公子。 青衣公子并未将手中书放下,只是斜眼微微看了看英平,而又将眼光移回书上,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能。” 英平一怔,而后有些不甘地追问道:“那如果我废寝忘食、刻苦修炼,能否达到?” 青衣公子又瞟了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 “那……那晚些也不要紧!三十岁?四十岁?要不……五十也行!” 青衣公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侧过身子背对着他,自顾读书去了。 英平见状,也不好再追问,耷拉着脑袋,回到车厢内不再说话。 【我英平要入长安啦!】 第十章 奇怪的老头 时至酉时,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雍城。 伊鸿雁估摸着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与青衣公子商量好今日便在雍城住歇息一宿,待明日整顿好再出发。为了不惹人注目,伊鸿雁特地选了家城内不起眼的客栈,客栈周围行人极少,除了零零散散几位路人,只有一位看不出年岁衣着朴素的老者躺在路边睡觉,用斗笠遮着脸,像是居住于此的百姓,又像是一路拾荒的乞丐。 停车后,英平第一个跳下车,用力地伸了个懒腰。他这懒腰伸得身体都快扭曲成了麻花,可见这一路走来确实车马劳顿。也不知是旅途奔波还是被青衣公子挫了锐气,英平显得有些无精打采,拖着身子走进客栈。 安顿好车马后,伊鸿雁让店小二弄了些熟食送到屋内,几人随便吃了些就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回到屋内,叶长衫打开行囊想收拾收拾。忽然,那本《千字经》从包袱里滑落掉在地上。叶长衫愣了一愣,缓缓勾腰将这本书捡起。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后坐在一旁看着这本书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彻底落山,客房中亮起了蜡烛的光亮。叶长衫依旧坐在桌前,手上拿着那本《千字经》。 就在此时英平推门而入,这一夜他强烈要求与叶长衫共住一屋。 英平刚从父亲与妹妹的那屋回来,见叶长衫手里拿着本书正看得出神,也不知是在看书还是在回忆。于是,他凑上头去瞄了一眼,忍不住问道:“长衫你识字儿啊?” 叶长衫的思绪被突然打断。他侧着脑袋一看,发现英平凑个脑袋靠在自己身旁。叶长衫将《千字经》合起,道:“恩,认识些字儿,村里有个识字儿的夫子,爹爹会让我去他那儿求学。” 提到逝去父亲,叶长衫神色不禁有些黯然。英平见状立马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道:“哦!咱爹对你的培养还挺周全嘛!” 叶长衫听到英平说“咱爹爹”三个字,不禁一阵好笑,心想英平这人还真是天生与人亲近,言语、动作总是能将人无形拉近。想到这里,叶长衫心里又一阵温暖。他自己在这世上无爹无娘了,但总算有个把自己当兄弟的人,在这世上也是多了个依靠。 叶长衫心情好了不少,他一边将《千字经》收起,一边问道:“英平,你生父到底是谁,义父没和你提及么。” “没呢,这事儿我问过义父了,可他不愿意告诉我,说为时尚早,我知道得越少对我越有利。”英平翘起二郎腿,手里玩弄着一枚铜钱,毫不在乎地说道。 “可能,我见那来寻你的一男一女来头也不小,兴许你生父真的地位很高。” “哼!我看就是义父故弄玄虚!” 英平愤愤不平地嘟囔。可随后,他立马放下二郎腿,直起身子郑重其事地看着叶长衫,道:“长衫,你放心!待我入寒门学成一身本事后,定找到那俩狗男女,为咱爹爹报仇雪恨!” 叶长衫微微一怔,而后只是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于是,两人便坐在屋内各自发呆。 良久之后,英平有一次打破了沉默,道:“长衫,你有没有想过,到了长安后,有何打算?” 这一问,倒是把叶长衫问到了。打算?这还真没想过,自己之前所学无非就是一些狩猎技能,识得一些字,其他并无擅长之处,到了长安,到底能做些什么呢?那儿的风土人情如何、衣食住行如何解决、生活开销几许、如何在偌大的长安生存等等问题叶长衫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怎会考虑? 想到这里,叶长衫不禁一阵迷茫。 见叶长衫神色迷茫,英平知道他没做好什么准备和打算,便问:“你有没有想过参加寒试?” 寒试?自己村野小子那更是想也不敢想。他不过是跟着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夫子识了写字就去参加寒试?那岂不是丢人丢大了? 想到这里,叶长衫一阵猛地摇头。 英平见叶长衫似乎没有信心,便劝说道:“长衫你别怕,寒试原本就是寒微门第可参加的考试,中原之士无论你出身是王侯将相还是出身贫寒、是饱学之士还是武道高人、是精通医术还是擅长工器,哪怕你只是百无一用的人,都可去寒门参试。” 英平这一介绍倒大大出乎叶长衫的意料,他不禁好奇道:“哦?寒门竟如此开放?” “是啊!你不曾听闻么?第一个通过寒试的那位文君臣文师兄,他本事一乡野村民,但他一手文章何其锦绣,先生读后更是如获至宝。第一次寒试武道高手如云,先生却偏偏在无数修行者中选了文师兄这么个对修行一窍不通的人其收入门下。” 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叹道:“还有这事?那门主的决定倒也耐人寻味。” “所以,长衫到时候你也来试试。” “嗯” 叶长衫稍作思考,但他还是有些犹豫。英平趁热打铁道:“来,咱兄弟俩共同赴试,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叶长衫有所动摇,但他依然没有答应,而是将话题岔开,道:“到了长安再说,早些歇息,明早还要赶路呢。” …… 深夜。 英平已经睡得呼呼响,叶长衫却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脑子里同样一片混沌。 难道真的要去参加寒试? 这个提议叶长衫是心动的,他不祈求能够被先生选中,但人生漫漫长路,能参加一次寒试,也是不可多得的历练。只是他担心的是自己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说到底不过是一村野小子。到了长安,面对中原会聚而来的各路贤士,心底的自卑感还是会占据主导。 是以叶长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含含糊糊地睡了过去。 梦中,叶长衫站在千牛山下。 仰望着高大巍峨的千牛山,英平在山上向他招手。山脚下渭水波涛汹涌,只有一座残破不堪的吊桥横跨其上。此时叶长衫衣衫褴褛,站在忙忙人群之中。他极力不想让别看到自己的窘态,但他越是如此旁人越是注意他。不一会儿,周围的所有目光都纷纷投向了他。叶长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鼓起勇气,向那危如累卵的吊桥小心走去。叶长衫手扶着吊桥的绳沿,一步一步地的向山那边走去。眼见马上便要到岸了,他奋力从吊桥上一跃跳向对岸。与此同时,吊桥忽然绳断坠入湍急的河流…… 叶长衫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心脏剧烈且沉重地撞击着胸膛。 所幸这一切都是噩梦,好险……好险…… 叶长衫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后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 次日清晨,叶长衫被伊鸿雁的敲门声唤醒。 另一张床上的英平还在蒙头大睡,叶长衫上前将他摇醒。英平只得一万个不愿意地起床,看他这样子怕是穿着穿着衣服都随时会睡过去。 论天下第一没心没肺之人,非英平莫属。 收拾好后,一行人便在客栈旁的小摊上过早。 青衣公子随便吃了些,便早早上车等待。 叶长衫与伊鸿雁、伊依坐在小凳子上吃着馍馍和面饼,过了好一会儿英平才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走到摊前。他揉了揉眼睛也坐了下来,随后不管桌上放着什么,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见哥哥狼吞虎咽的模样,伊依贴心地地上一碗粥。英平毫不客气地接过,‘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 对于英平这等大大咧咧的样子伊依似乎早已习惯,见英平喝了粥后她便小口小口地继续用餐。忽然,伊依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小声道—— “咦?睡在街边的那个老爷爷是不是昨天咱下车时候就在那儿了?他一直睡这儿难道不冷不饿么?” 伊鸿雁望去,果然一个浑身补丁、头遮斗笠的老头睡在路旁。对于这个老头,伊鸿雁不禁感到疑惑,他向来机警,习惯对周遭环境、事物掌握得一清二楚,怎么这个老头在客栈旁睡了一夜自己都没发现? “呀,那个老爷爷好可怜啊,昨天就在这躺着,过了一夜还在这,定是无家可归,咱给些吃的给他。” 伊依心地善良,见老人可怜,心中生出些许怜悯。 伊鸿雁也觉得如此,对着老头喊道:“喂,老人家——” 那老乞丐听到有人喊他,抬起斗笠向小摊这边望去,只见伊鸿雁摇手示意让他过来吃些东西。可老乞丐似乎对桌上的吃食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先看了看伊鸿雁,而后又将目光投向英平。片刻之后,他将斗笠盖在脸上,最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继续睡了起来。 “这老头儿不识好歹啊!咱好心给他点吃食,他竟然理都不理咱!”英平愤愤地说道。 “古人言‘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看来还真有这样把尊严看得比生命更重的人。”伊鸿雁劝道,也不愿多计较。 “哼,我看他就是装呢!要不把东西给我,我去让他吃下!”英平依旧不依不饶。 “随他去,人各有志。” “可、可这老爷爷真的好可怜啊,爹爹!你想想办法,给他点吃的。” 伊依心软,看不得老乞丐挨饿,不停地央求父亲。 叶长衫同样怜悯乞讨的老乞丐,也怕怕伊依难过,主动应了下来,道:“我去。” 叶长衫用油纸包了几个馍馍,随后走到老乞丐身边。他轻轻喊了喊几句—— “老人家?老人家?” 老乞丐闻声将斗笠取下。他转过身,发现一个笑容阳光、眼神清澈的少年手拿着几个馍馍,正微笑着看着他。 老乞丐转身爬起,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叶长衫。他眼神中带着一些疑惑,似乎不明白叶长衫的来意。 面对老乞丐的目光,叶长衫竟是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这双眼睛看透。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开口,仿佛自己是那乞讨者,耻于开口向别人讨吃食。 “小哥儿叫老夫有何事?” 老乞丐忽然开口说话,只是他的声音沙哑低沉,钻心刺耳,难听至极。 或许是伤势还未好透的缘故,叶长衫在听到老乞丐的声音后竟觉得体内异常难受。这声音如木砂纸磨在桌面、如同指甲划在墙壁那般,让人浑身上下好不难受。 叶长衫隐隐有些后悔,若是听英平的话放之任之不就不用遭这种罪了? “呵呵呵呵……“ 忽然间,老乞丐突然发出了笑声。他不笑还好,从他口中发出的笑声竟是比方才的说话声还要刺耳数倍。叶长衫听后甚至有种头晕目眩、恶心呕吐的感觉。 ‘嗒——’ 老乞丐笑着笑着,他的斗笠竟是掉在了地上。随后,老乞丐用着玩味的目光看着叶长衫,似乎在等待叶长衫做点什么。 叶长衫强忍着不适缓缓弯下腰将斗笠捡起,随后轻轻放在老乞丐的身上。 “呵呵呵呵……有点意思……” 老乞丐笑声更大,与此同时叶长衫体内的不适更加强烈,只怕再如此下去便会支撑不住。 ‘嗒——’ 就在此时,只见老乞丐脚上的草鞋也落了下来。 叶长衫疑惑地看着老乞丐,老乞丐却依然用着玩味的目光看着他。不过此次,老乞丐的目光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戏谑以及一丝丝……期待? 这老头到底在搞什么?叶长衫心中十分纳闷,但那股强烈的不适感让他没有功夫多做思考。他不好对一无家可归的老乞丐发怒,此刻他只想让老者收下将手中食物。 “老人家,这些东西你拿去吃……” 老乞丐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打算收下叶长衫的好意。 叶长衫无奈,道:“我们一行人来此过早,不想多买了几个馍。我是农家子弟,不忍浪费粮食,希望老人家能帮忙把这几个馍吃了,小子在此谢过。” 老乞丐没有伸手,依然笑而不语。 没办法,叶长衫只得再次弯腰将地上草鞋捡起。 老乞丐目光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目光中似乎多了些许意外,但他仍然没有接过叶长衫递来的食物。 若是换作常人,只怕此刻早已摔下食物忿忿而去。可叶长衫却不同,面对老乞丐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礼要求,他竟是一忍再忍,因为他心中只想着让这位老人收下这些吃食,一来是他不想让伊依失望,二来他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 没办法,叶长衫只得乖乖地替老乞丐穿好草鞋,随后再将食物递上。 终于,老乞丐有了动作,叶长衫不禁松了口气。可接下来,老乞丐竟是站起身来到叶长衫身前。 叶长衫暗暗一惊,原来这老乞丐身高极其高大魁梧,如同巨人一般。他一双猿臂下垂过膝,手掌宽厚巨大更是异于常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双目上那对浓厚的狮子眉,浓如笔、厚如指、粗如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老乞丐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不过这次他的笑容却是朴实无华,仿佛遇到了久别重逢之人一般发出的会心微笑,让人感到莫名的亲近。接着,老者伸出那巨掌,接过叶长衫手中的油纸,说了声—— “谢谢。” 奇怪的是,这声‘谢谢’传入耳中,叶长衫体内的那股不适瞬间消失无踪。眼见老者终于收下食物,叶长衫便说道:“客气,那您老慢用。” 说罢,叶长衫便转身向小摊走去,不再理会这个奇怪的老头。 见叶长衫回来,英平问到:“你说了啥?那个老叫花子才接了那些馍馍?”。 “不过是好言好语相劝,人家自然不会拒绝。” 说完,叶长衫又看向老者所在之处。可一回头他却发现,那老乞丐已消失无踪不知去向。叶长衫皱了皱眉思楞了一冷,片刻之后他便不再理会,自顾吃了起来。 第十一章 暗流 长安皇宫,立政殿。 户部尚书王延庆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帘子外。另一边新唐皇后端坐于内,她声音威仪地说道—— “爹爹身体健安否?” 虽是面对自己的妹妹,但王延庆依然表现得十分谦卑,道:“托娘娘的福,爹爹身体健安,府上一切皆好。” 王皇后微微点头,而后又问道:“少惊可有回来?” “少惊还需数日才能到长安,但…消息已经传回来了。” 见兄长似乎有些由于,王皇后不禁眉头微微一皱,道:“说。” “这事儿寒门出手了,草堂派去的人……如今那私生儿已经前往千牛山去了。” ‘砰——’ 皇后玉掌用力地拍在茶几上,将茶盏震得叮叮作响,身旁的宫女吓得立马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喘。 “好你个陈老八,敢坏本宫的事!” 王延庆无奈劝道:“娘娘息怒,保重凤体要紧。” 皇后凤目寒若冰霜。在一番思考分析后,她迅速明白其中利害,便恨恨地说道:“哼,圣上使了什么手段,竟说动那个老不死参合进来。” 听到妹妹提及唐帝,王延庆似乎有所忌惮,便重重地说道:“圣上英明神武,臣等望尘莫及。” 王皇后冷笑一声,道:“呵呵,圣上自然是‘英明神武’,十多年前那场血雨腥风,那些手足兄弟及其后人竟是一个不留,事到如今他——” “咳、咳、咳——” 王延庆忽然故作咳嗽将妹妹的话打断。虽说这里是妹妹的寝宫,身边的宫女也都是信得过的人,但身处皇宫,王延庆总是格外小心。 “圣上圣明,安内平乱,功在千秋。” 听兄长歌颂自己的丈夫,王皇后用着凛冬般冰冷的声音说道:“上天倒是怜我大唐,给圣上留了个龙种。” “圣上硕德感天,苍天佑我大唐!” 殿内一阵安静,兄妹二人同时选择沉默。 哼!当初若是听兄长之言将那胡女斩草除根,也就没有今日之恼,到头来还是自己当时太过心慈手软了…… 王皇后嘴上虽没说,但她心中却依然对此事耿耿于怀。 王延庆像是‘听’到了妹妹心中所想一般,继续劝说道:“娘娘母仪天下、心存仁慈,想来那小儿定能顺利入宫。” 王皇后微微一怔,她明白兄长话里的意思,问道:“如此说来,这小儿便是动不得了?” “怕是动不得了。但娘娘且安心,此子年岁尚幼,暂不足为惧……” 王延庆沉默一阵,还是忍不住说出了那句话,道:“臣最担心倒不是那小儿,臣担心的是…臣担心的是圣上龙体。” “圣上龙体安康,有子春姑娘的灵丹妙药,无需你我牵挂。” 王延庆神色出现一丝异样,但很快便将其掩盖。 “子春姑娘妙手回春,既如此那臣下就安心许多。” 王皇后揉了揉太阳穴,随后说道:“你退下,本宫乏了”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下告退。” 说着,王延庆便双手作揖,徐徐退了出去。 退出立政殿后,王延庆挺起身子,一副俯视众生的样子,和刚刚在殿内的神态判若两人。路过的太监、宫女见了他无一不躬身请安。而他却熟视无睹,快步向宫外走去。 ※※※※※※※※※※※※※※※※※※※※※※※※※※※※※※※※※※※※※※※ 后韩,新郑,芸月阁。 芸月阁位于国都新郑最繁华的地段。此阁高九层,为中原最高的楼阁,比韩国宫殿还高些许。 芸月阁阁顶名为“摘星台”,顾名思义,此阁高可摘星,登台一望,新郑全城一览无余,就是城外山峦叠起、横峰交错也能遥遥相望。而摘星台之下的两层便是阁主藏身的娇阁,名曰‘凤天临’。至于再往下,则是一片中原第一销金窟——千金搏美人、万金寻宝藏、重金求情报、挥金寻良策等等……但凡你足够有钱,就能在芸月阁找到你想要的。 芸月阁是如何在短短数年发展成为今日这般盛景的?这还得从当今阁主说起。 后韩地处中原中部,由于车马便利,是以鱼龙混杂,久而久之三教九流便汇聚于此,有绿林好汉、镖局镖客,也有越狱罪犯以及亡命之徒。芸月阁原本是新郑最大的青楼,二十四年前本代阁主横空出世,以天玑强者的身份逼迫前任阁主将阁主之位传于她。在本代阁主强硬的拳头以及得力经营下,芸月阁越做越大,从一青楼竟逐渐发展成为后韩的真正的核心所在——这些大家族的一切大生意,门派之间所有的事皆经过芸月阁之手,甚至连朝中官员的升降都需要经过阁主的点头。后韩盛产良铁,天下铁山若有十成,那这九成九的铁都在韩国,久而久之韩国就成了中原“铁都”。本代阁主更是在接手芸月阁六年之后入得天枢境界,名震中原!自那时起,阁主正式接掌后韩所有铁山,所有生铁买卖皆要经过阁主之手,就连后韩国君也没丁点办法。 芸月之顶凤天临,凤天之上能摘星! 久而久之,在人们心中便有这样一种感觉:芸月阁从来不属于新郑,自然也不属于后韩。芸月阁是阁主的芸月阁,它只属于阁主一人,这芸月阁便是她的世界,她便是这个世界的唯一主宰。 而此刻,一名长相秀气的‘公子’立于凤天临内,看样子正在禀报着什么。 虽说这名‘公子’是一身男儿装扮,但细细观察不难发现,她洁白无瑕的颈部并无凸起的喉结,显然这是一名女扮男装的女子。 面对名震天下的阁主,这名女子言行上虽显得十分尊敬,但从她骨子里隐隐透出的那股自信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随着对话的进行,这名手持折扇的‘公子’神态愈发自如。她语气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股从容与自信,丝毫没有其他人面见阁主时的那份拘谨—— 能在凤天临内出现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加之这名‘公子’的表现如此自若,想来其身份必不一般。 床榻上,紫色罗帏中轻纱薄翼。由于隔着轻纱,里面女子的容颜无法看清,但正是这股若隐若现的朦胧,给这股香艳平添数分诱惑——裙下是一双紧致的玉腿,腰间是袅娜纤细的水蛇腰,胸前是一对垂感十足的玉脂峰。玉峰之上,香肌细细如白光照雪、玉骨清清若梨枝桃干。更令人为之神魂颠倒的还是那双如水波一般的双眸,只要微微一动便能勾出人的魂儿。 如此一屋,说是藏尽天下风流也不为过。但偏偏在此屋,没有人敢在这名女子面前表现出任何色欲之心——因为她是大名鼎鼎的芸月阁阁主。 见那名公子说完,阁主一边轻抚玉腿一边问道:“如此说来,草堂是没杀死那个私生子了?” 阁主声音妩媚,似乎天生便如此,她明知对面是一女子,声音神态却依然魅惑至极。 听见阁主的声音,‘公子’心神不由一荡——饶她是女儿身,在听到这千娇百媚的声音后也不禁心头一酥。 ‘公子’强自定了定心神,道:“回阁主,草堂此番行刺并未成功,因为寒门出手将那小儿救下。” “哦?太阳可打西边儿出来了,寒门竟然插手世事?” “是,寒门此举倒是出乎意料。” “唔……有趣、有趣,甚是有趣,只是不知我那好妹妹会怎么看。” 阁主连说三个有趣,事关唐、魏两国国命之事在她来看似乎颇为有意思。紧接着,她一双媚眼盯着帐前女子,道—— “文和公子,这事儿你怎么看?” 虽然是女儿身,但却被称为‘公子’,这名女子着实耐人寻味。 只见文和公子自信一笑,像是早已成竹在胸,道:“此番行刺草堂并未让首徒剑叶石,而是只派出大满境界的老十三,可见折鹤兰是藏有私心的。” “哦?是么。” 文和公子继续说道:“新唐无后嗣,就连能继位的王兄王弟也是找不到一个,若新唐皇帝归天,新唐必乱!若新唐一乱,魏国必定伺机而动,届时,中原混战一触即发。门主将中原之安稳视为己任,定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出手护那私生儿。” 罗帏内,美目微动、颜首轻点,对文和公子的话表示赞同。 “折鹤兰这些年深居草堂,似乎不愿参和列国纷争,更不愿意将手伸到门主所在的新唐。这老花农自从当年被门主‘赐’了一剑后便入得天枢境,自此创建了草堂,在一隅之地自得其乐。但终究是皇宫出来的人,祖祖辈辈受恩于大魏,寄篱人下自然要终人之事,可若派出剑叶石,则那私生儿危矣,势必会得罪门主,回头门主将草堂灭了不过易如反掌。但若派出无名之徒,又不太给大魏面子,女相那边定然不满。所以,在下断定折鹤兰定是揣测出了门主之意,索性让大满境界之徒前往新唐,既能两边都不得罪,自己又能继续做那逍遥花农,岂不美哉?” 啪——啪——啪—— 阁主抚掌称赞,显然她对文和公子的分析极为认同。 “嗯,公子言之有理,令人茅塞顿呐!文和公子未出芸月阁便知天下大势,各方神仙妖怪一有动静便能了然于心,叫人好生钦佩!”阁主豪不掩饰自己的赞许。 面对阁主的欣赏之词,文和公子谦虚地一揖。 “民间传言,当年唐帝与皇后所生的长公主不是被宁王所杀,而是被唐帝下令。呵呵,若唐帝当真如此狠毒,那他有今日也是罪有应得啊。” 唐帝无子嗣一事在坊间是传的神乎其神,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便是当年长公主是被唐帝亲口下令处死,唐帝这么多年也生不出个一儿半女是遭了老天的诅咒。不过这些宫中辛密又岂是这些普通百姓知道的?这些流言不过听听罢了,无从考证的事也不能当真。 文和公子笑了笑,没有接过这个话题。 “既然寒门插手了那咱们就看戏。说起来本阁还是真心感激门主的,若非当年门主一拳将本阁的天枢穴打开,本阁还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入得这天枢境界呢。” 阁主言笑晏晏,让人见得好不怜惜,可随后她突然面部一狞、杏眼圆睁,仿佛目中有怒火要将所见之物燃之烧尽一般,寒声说道—— “只可惜当年那一拳,是冲着本阁的命去的!差点让本阁魂飞魄散,命归九泉!” 霎时间,强大而又浩瀚的天地之息瞬间充斥着整个凤天临,罗帐内的那股香艳瞬间转变成为一股疯狂。这股疯狂似乎要将整个芸月阁都化为灰烬一般。 在这股威压之下,文和公子终于露出一丝无所适从的神态,天枢强者的怒火着实如山崩地裂那般,远非她能承受。 文和公子强行撑着不被这股天地之息给压倒,同时她口中也吃力地劝道:“阁、阁主息怒……” 听见文和公子微弱的请求声,阁主高昂着头将怒意收起,瞬间凤天临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而后一转眼的功夫,妩媚多情之态又回到阁主身上。只听她娇声说道:“往事不提,今日本阁唤公子前来主要是为了多谢公子赠予本阁的那些驻颜丹药,这丹药当真神奇,本阁服用后只感觉年轻了十岁,在此本阁还得谢谢公子!” 说罢,阁主竟是准备起身作福。 文和公子见状慌忙退后,道:“阁主使不得!区区丹药,与阁主给家父的好处相比不值一提。更何况阁主能将在下留于身边使唤,是在下三生有幸。” “咯咯咯——公子言重了。” 阁主发出银铃般美妙迷人的声音,令文和公子心神荡漾。 “本阁要更衣沐浴了。” 话音刚落,轻纱薄翼从阁主身上滑落,那副令人血脉喷张的胴体一览无遗。 文和公子不敢正眼相看,只用余光微微瞟到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就算她同为女儿身,也不禁陷入痴状。 忽然,阁主回头玩味地问到:“公子可要与本阁共同进浴?” 文和公子从痴呆中惊醒,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呆立在原处。 阁主笑靥如花,一脸媚笑地看着文和公子。她似乎对文和公子的窘态感到十分满意,便笑道—— “咯咯咯,本阁逗公子玩儿的呢,公子先行退下。” 文和公子如蒙大赦,连忙颔首道别,急匆匆地退出阁中。 第十二章 关于寒门的传说 和平带来的安宁太久,以至于中原各国的百姓都已忘记上次诸国之间操戈相向是在何年何月,他们如今唯一记得的只有当年的那场浩劫。 百余年前,当中原诸国斗得你死我活之时,蛮人在那个最有领导力但也最嗜血、最凶残的蛮王带领下举兵南侵,大肆践踏中原。一时间中原生灵涂炭,列国神器流离、民不聊生。蛮人身材高大,体魄强壮于中原人。相传蛮人鲜有人性,入侵中原之时抢百姓之财物、淫中原女子,更有甚者在粮草食物不足之时,啖孩童之肉充饥,至今中原坊间依旧有父母用“蛮人南下”“蛮王将至”之语来止孩提夜哭。 荒蛮之人泯灭人性、无恶不作,中原危在旦夕。 时势造英雄。值此人怒天怨之际,终究是有人站了出来——此人虽出身贫寒但却聪慧过人,用文可治世兴天下、武可提刀平天下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年少时,此人于山水之间领略天地之道,竟是无师自通,甚至在武学上与北魏武宣大帝戚世懋一时瑜亮,被世人尊称为中原“双圣”。此人在危难之际联合起中原所有有志之士共同反抗,合力将蛮族赶至北边荒冷之地,并警告蛮人“永世不得回中原”。 而后,在双圣的商议下,中原最大的两个国家新唐与北魏共筑天门关,同心同力把守此地。百余年来,两国虽貌合神离,但却始终共同守护着这道天险雄关。仗着这道天险,蛮人被拒之关外的天寒地冻中无法踏入,而中原这片沃土也重新享受宁静。 至于此人,在戚世懋离世后,他便成为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者。如今中原自然将其视为这片土地的明灯与守护者。 在带领中原列国将北蛮之人赶出天门关后,此人曾游山玩水逛游天下。直到二十年前,他来到新唐、来到长安,在千牛山下开创了寒门。千牛山是长安城东面数十里开外的一座大山,此山南临渭水,周围小山成群,自身却高耸云端,颇有鹤立鸡群之势,立于山巅一眼望去,犹如拥有数千只牛的牛群一般环绕在这座大山身边,这千牛山由此得名。千牛山危峰兀立、玉林环绕,天地之气极其浓厚,确实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开创寒门之人自然便成为了寒门门主,天下人便尊称其为“门主”。同时,由于此人在字里行间戏称自己为“寒门先生”,所以也有人尊称其为“先生”。自寒门开创后,那人不再问世事,安于这千牛山脚下,居于山下一陋室中,以天地为师、以山河为邻,感天地之灵气,修独善之洁身,阅天下之藏书,好不逍遥。 在开创寒门后的最初的数十年间,门主并未招收任何弟子,直到十一年前、也就是永昌十八年,门主忽然昭告天下准备开门纳徒。这消息迅速地传遍了中原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奔走相告,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说——寒门准备开门收徒了!而后,天下无数修行之人、仰慕之士纷纷从中原各国赶来长安,期望着能被先生收于门下—— 敢问中原大陆有谁不想做那人世间第一强者的传人? 更有中原小国,将自己的太子、公主送于千牛山下,渴望着列祖列宗保佑能让自己的后人入得此门。 至此,寒门成了千牛山下的寒门,它是新唐的寒门,也是天下人的寒门。 寒门纳徒的考校形式与列国的科举制度略有不同,内容包括文举或武举,世人将二者合起称为“寒试”。 这寒门第一次开门收徒,便大大出乎中原人士的意料,这第一次寒试的文举考校,竟只发了一张白纸给众位考生,考校的时间竟然也未规定。最后只要你将那白纸放于千牛山下那间陋室之内便可。前来应试的众人面对这张纸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人在上面作词、有人在上面写诗、更有甚者在上面作画,至于一些目不识丁的人,便在纸上乱涂一通。直至发卷后的第七日一位身着朴实的中年男子——也是此次文举最后一位交卷之人——将他的答卷张放于陋室,此次文试终于算是结束了。 先生将着堆积如山的答卷一一浏览,就算以一目十行的速度,他老人家也整整批阅了半个月。在将最后交卷的那位中年男子的答卷批阅完后,先生竟是一扫这几日的疲倦,如获至宝一般地又读了一遍。随后,先生在右下角写有‘唐人文君臣’的落款处圈了个圈。最后,先生竟是放声大笑,仿佛经历何等快意之事那般。 经历了半个月的漫长等待,万众瞩目的武举便开始了。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武举的题目更加令人摸不着头脑——武举之地仅仅只放了一张弓,旁边贴了一张告示:凡能拉开此弓者,便视为通过武举。 弓,穹也,张之穹隆然也……难道是要考校众人的弓射之术? 在看到这张弓后众人皆不约而同地这般想到,可让所有人疑惑的是……这箭在哪? 难道是让众人用内修之力化为箭羽,射下这九天之上的鸟儿? 亦或是这弓上有机关按钮? 亦或是需要天生神力方能将其拉开…… 一时间众说纷纭,直到有位性情耿直的考生说:难道这弓就是普通的弓? 众人闻此,先是彼此相视不语,紧接着便发出爆笑之声——如果真是普通之弓,那但凡是个成年男子便能将此弓拉开,如此一来这武举还有何意义?是以,众人纷纷摇头摆手,表示不可能。 但笑归笑,众人等了老半天却依然没能弄明白其中深意。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半个上午过去竟是无一人上前。直到最后,一位自诩不凡的魏国强者自告奋勇地上前。他左手擒臂右手拉弦,深吸一口气后将全身的浩然之力聚于双臂之上,随后振臂一拉——正当众人屏住呼吸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之时,这平淡无奇的弓……就被这样拉开来了! 众人瞪大眼睛期待着有什么事情能发生,但那张弓却并无异样。随后,那魏国强者将天地之息收于丹田之中,并一脸狐疑地将这弓端详了一阵。在反复、仔细地将这张弓检查了好几遍后,他最终确定这确实是一张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弓。当下魏国强者一脸不可思议地将寒试嘲笑一番,最后将那弓丢于地上愤愤离开。紧接着,在众人满肚子疑问下,所有人便陆陆续续地走上前去,将那弓拉开后又放下、放下又拉开 原本以为会轰动中原的武试竟是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就结束了。 后一日,首次寒试的结果公之于众——那名名叫文君臣的书生被门主收为弟子。 第一位被通过寒门寒试的人竟是一位对修行一窍不通之人!这一结果令所有人都大感意外。众人凑在一起相互一询问,发现竟是无人知晓这人有何来头,甚至无人认识此人!寒试开始前,众人皆以为门主会选择一名文武双全或是才名远播的人作为弟子,可细细一打听才得知这文君臣乃长安城南边一小村中一村夫之子,不但出身贫寒,而且岁数已是年近不惑。 面对这样一个结果,众人除了不解外,更有部分人感到愤愤不平——自己大老远赶过来就这么个结果?不过就算这些人感到不平,也不敢冒然跑到陋室去讨说法,且不说门主的决定中原列国国君也不敢随意质疑,就算是你有胆量上前质疑,只怕门主的那些仰慕者及崇拜者的唾沫都会将你淹死。是以众人只得将这不解硬生生地吞到了肚子里。 就这样,文君臣便在万众瞩目之下成为了历史上通过“寒试”的第一人。 此后,寒门开门纳徒无定时,但必定会在开门的前一年会广告天下,让有志者前来参试。接下来的十一年寒门共开了五次,包括文君臣在内共是有五名天之骄子通过寒试入得寒门。有些仰慕于、执着于、痴情于寒门之人竟是在这十一年间连考五次皆不过。最可怜的便是那些地处偏远的小国之士,千里迢迢日夜奔波前来参试,最后竟做不得先生的弟子,叫人好生伤心。 而今年——也就是永昌二十九年,寒门第六次开门纳徒。而此次更是有消息说,这次便是先生最后一次收徒。 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中原,所有人都想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拜入寒门之下,是以整个中原皆是摩拳擦掌,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那些五次寒试不过的“老寒友”们更是暗暗发誓,定要在这第六次寒试,入得寒门! 第十三章 美丽的野蛮女子 长安城外。 经过数日奔波一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城外,叶长衫望着高高的城墙,心中一阵感慨—— 长安不愧是大唐国都、不愧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大城,威严高耸的城墙如巨人一般,庄严雄伟,压迫感十足。 入城前,青衣公子与一行人道别后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往何方去了。随后,伊鸿雁便带着三个晚辈进入了长安。 进入长安古城后,伊鸿雁不停地寻找着合意的酒楼,而英平三人则是不停地东张西望,感受着都城的繁华。 就在四人慢悠悠地走在道路上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阵马蹄声与热闹、拥挤的道路显得格格不入,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女子驾着一匹良驹肆意奔跑在长安街头。 这长安城如此奔放?都能在帝都策马奔腾了? 众人大感不解,只见一人一马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路人无不惊叫连天慌忙躲闪。可更奇怪的是,面对如此胡作非为,那些路人竟然没有一丝丝抱怨,不过是默默地将打翻在地上的摊子、东西收拾好,最后摇头叹气,硬生生地将这股气咽了下去。 难道这人是姜家的小姐?还是说……是王家的? 就在伊鸿雁皱眉费解之际,身旁的伊依忽然开口说道—— “爹爹!这姐姐好像要像咱们这边骑来。” 伊鸿雁立马回过神,他猛地抬头,发现这女子正驾马向他们这边驰骋而来! 不好!伊鸿雁心中暗叫不妙,因为这匹骏马来势太过凶猛,以至他已来不及将英平三人拉开! 眼见着那高大的骏马就要将四人撞飞,伊鸿雁连忙起身护住英平!而此刻英平与叶长衫还正在路中间东张西望,被这突如其来的烈马吓了一大跳,险些倒在地上。 ‘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匹烈马忽然刹住了前进的马蹄,并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声。感受到主人牵缰的力道,那马儿将前蹄高高抬起蹬于空中,这才及时避免了一场“马祸”。 好一匹汗血宝马!好娴熟的驭马之术! 近距离感受到这一切后,身为胡人的伊鸿雁第一反应竟是用余光瞟了眼这匹良驹,而后本能地做出如此评价。 见危险已消失,伊鸿雁不悦地看向马背上的那名女子。可未来得及开口,伊鸿雁又是微微一惊—— 这女子眼含秋波、眉如青山,红唇皓齿、肤似白雪,万种妖娆胜彼岸,千百娇媚压牡丹,当真美丽不可方物。再看此女玉手握缰绳,柳腰挎霜刀,脚穿兽皮靴,身着暗色劲装,本是一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此刻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英气。 “哼!让开——” 女子居高临下地坐在马背上,眼中满是傲慢与蛮横,看样子她对自己的行为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对伊鸿雁等人‘挡路’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 天底下竟有如此不讲理之人?饶是伊鸿雁好脾气,此时他心中也不禁有些气恼。 伊鸿雁欲上前与她讨个说法,可还未等他开口,就见那女子扔下一粒碎银。而后女子再次扬鞭拍马,向着前方毫无顾忌地冲去,街道上又是扬起尘土一片。 英平这脾气自然是气不过,他从地上捡起粒碎银便向女子离去的方向扔去,完了还狠狠地‘呸’了一声。 见女子扬长而去,伊鸿雁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周围无人受伤,他只得拍了拍英平身上的灰,最后示意他不要再追究。 人都已经没了踪影,英平自然也没什么办法,只得丢下几句狠话就作罢。 经历了一番小波折后,四人继续寻找酒楼。不一会儿,四人来到一座高大华丽的酒楼,酒楼门匾上挂着三个大字——“醉仙居”。 “醉仙居”是长安城内最大的酒楼。此时酒楼内已宾客如云,各国前来参试之人云集长安,其中不乏穿着别国服饰的修行者与文人墨客。这些人有的三三两两结伴而坐,侃侃而谈好不热闹;有的人是举杯独饮,仿佛周围热闹的环境与他毫不相干;更夸张的是还有些人坐在人群之中,一手拿着圣贤书一手持箸,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本一边用箸夹着盘中小菜,并不停地将其送入口中,也顾不得夹了多少,更顾不得箸中饭菜已掉落至身上,始终沉浸于圣贤书的世界。 千万志同道合之人汇于长安,所为相同之事而来、朝着共同的目标进发,这种感觉怎能让人不为之激动?见此情景,叶长衫与英平算是见识到寒门的魅力,心下不禁有些兴奋。 伊鸿雁唤来店小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粒小碎银。小二心领神会,将四人带至二楼雅间一个相对僻静的桌子坐下。在招呼着四位贵客坐下后,小二便急急忙忙地下去了。 醉仙居二楼的客人少了许多,但依旧是人满为患。不过从此层食客的穿着服饰不难看出,这层的客人身份地位、家境条件都优于一层的客人。 英平对这个座位甚是满意,他翘着嘴点了点头。而后,他探头看了看低下前来参试的各路寒子,他颇为得意地说道:“这寒门不愧是中原第一门派,竟有如此多人前来参试。” 伊鸿雁似乎忘记了方才的不快,笑着接过话茬,道:“那可不是,寒门开门纳徒是中原的大事,我一路上注意到,上至花甲老人、下至束发小儿皆汇于此地,真可谓流水朝宗、百川朝海。” “明知这寒试是万里挑一,这些人还是争先恐后地前来,寒门的魅力当真难以言明啊!” “何况此次寒试是寒门最后一次开门纳徒,这最后的机会更是引得中原列国人士前来。” “寒门最后一次开门那如此一来,我岂不成了先生的关门弟子了?”英平得意地说道。 “噤声!先生看中你自有别的原因,你切莫自高自大,若让千万参试弟子知晓,平白给先生添麻烦!” “哦……那我不说就是了,嘿嘿……” 英平嘴上虽接受训诫,但表情依旧洋洋自得,哪有任何谦逊之意? 伊鸿雁无奈地摇摇头,对于这名不着调的义子他向来没什么太多办法。 伊鸿雁桌旁边不远处坐着一位年轻公子,看样子约莫十八九岁。此人样貌平平无奇,可他身穿紫色丝绸半臂上衣却极为入时,十分引人瞩目。紫衣公子一人独坐于窗边,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提壶独饮,颇有种看破红尘、阅尽沧桑之感。原本这名公子对身边的人来人往毫不在意,可当他听到英平说“寒门”二字之时却不自觉地扭过头来。紫衣公子看着四人,发现伊鸿雁不过最普通唐人打扮,英平与叶长衫也并无特别之处,倒是伊依看着粉粉嫩嫩、双眼乌黑靓丽,煞是可爱。 紫衣公子观察一阵后,似乎觉得四人只是普通参试之人,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便又回头望向窗外风景,与此同时他将手中酒杯缓缓送至嘴边,仰头一饮,寂寞如斯。 紫衣公子就这么一口一口地独饮着壶中美酒,可忽然,当他隐约听见英平说着什么‘关门弟子’、‘莫要声张’、‘不要给先生添麻烦’这些话语之后,他脑袋不禁腾地一转,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并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起这四个人。 紫衣公子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是因为他的确知道一些寒门的事情。他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对着寒试之事也是了如指掌,自然是知道寒门曾有过不开门纳徒的先例——寒门七师兄当年便是如此。相传不知何等机缘,这七师兄幼时得以成为先生的书童。这么多年来他日日帮助先生清扫陋室、整理书籍,直到某日寒门忽然传出消息说此子入寒门,被先生收为亲传弟子。一时间天下哗然,自此之后,千牛山前时常有人拿着扫帚在山下清扫,望有朝一日被先生相中,做那“不试之徒”。 有了这等先例,也难怪紫衣公子会多看英平等人一眼。 紫衣公子此刻再看这四人,感官却是大有不同!且说这自称是“关门弟子”的少年,可谓鼻如悬胆、头角峥嵘,虽是年少,但眉宇间似乎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英气!再说这中年男子,虎目黑髯、肩宽背阔、仪表不凡,定然是这少年的长辈或是护卫……而那可人的小女孩,从梳妆、衣饰、打扮来看,唔定然是少年的妹妹!至于另一个少年,穿着朴素、进店之后东瞧西望,很有可能是这自称“关门弟子”少年的书童、跟班,没见过长安城内的繁华才有如此神色…… 思及此处,紫衣公子的眼珠在本就不大的眼框里滴溜一转。随后他放下手中酒壶,稍作整理后,便起身径直走向英平四人那桌。 第十四章 自来熟 紫衣公子来到伊鸿雁一行人桌旁后,便故意发出不大不小的咳嗽声—— “咳、咳……” 伊鸿雁四人被这咳嗽声吸引,抬头只见一紫衣公子立于桌边。此人腰间插着一折扇,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正向着他们双手作揖。 “四位高朋,此间得罪了!方才在下偶然听闻四位也是来参加寒试的,在下生来好客,喜好结交天下朋友,刚巧此番也准备前往寒门参试,故前来打扰,望各位海涵!” 四人相望无语,被这自来熟且衣品独特的公子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伊鸿雁便起身回礼,道:“既然同为寒友,那公子不必客气,坐下便是!依儿,坐到爹爹身边来。小二哥!快,加些酒菜来!” 伊鸿雁一边给紫衣公子腾位置一边高声招呼小二。 “那在下便叨扰了!”紫衣公子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伊依让出的位置上。随后,他转身对着准备上来的小二说道:“小二!拿些上好的酒菜,算在本公子账上!” “好叻,秦公子!几位客官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小二似乎与这姓秦的公子相熟,也不上前询问过多,转身下楼准备酒菜。 见这秦公子上来就要请客,伊鸿雁连忙阻止,道:“这怎么好意思?初次见面便让公子破费,在下受之有愧” “此话怎讲?在下生于长安、长于长安,便是长安的东道主,一些薄酒,不成敬意!” 不等伊鸿雁说完,秦公子豪气地打断了他。 “可我们不认识你呀!”伊依尚不知人情世故,直言不讳地说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咱们能在这‘醉仙居’相聚便是缘分,有缘皆可为友。” 秦公子侃侃而谈真是个天生的自来熟,为人不但豪爽大方,说话也颇为风趣恰当。听了他说话,众人会心一笑,距离倒也拉近一些。 “在下秦敬卿,长安人士,今有幸结识各位高朋,敬卿之幸也!” 这秦敬卿也是颇有心机,虽意在英平但却丝毫不去注意英平,只是一个劲地和伊鸿雁套近乎。说完,他竟是起身又作一揖。 “秦公子礼多了!承蒙公子抬爱,萍水相逢便如此招待,在下感激不尽。”伊鸿雁见状赶忙起身回礼。紧接着他介绍道:“在下伊鸿雁,此乃小儿英平、此乃小女伊依,这位乃义子叶长衫。” 在来长安的路上伊鸿雁已和英平、叶长衫说好,为了掩盖身份便直接说英平是自己的儿子、叶长衫是自己的义子。 见伊鸿雁终于开口介绍英平,秦敬卿尽量表现得极有礼貌—— “两位小公子、这位小姐,敬卿在此有礼了。” 见秦敬卿如此热情,英平也不遮遮掩掩,便直言相问:“秦公子也打算参加寒试的?” 秦敬卿笑了笑,道:“正如公子所言,在下与令尊大人同为这寒试所来。” 英平得意地说道:“嘿,我义我爹爹可不参加寒试。” 秦敬卿故作不解,道:“哦?那……难道说” 英平见秦敬卿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心里得意的不得了,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 秦敬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难道……难道说……是小公子前来参试?” 英平终于听到了想听到的话,他不禁双目微闭连连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紧接着他说道:“嘿!还真让你说对了,不过呢……秦公子只说对了一半,我是与我这义兄弟同往参试。” 秦敬卿一脸吃惊之色,而后竟又起身行礼,道:“失敬失敬!真是年少有为啊!两位小公子如此年少便有此志向,在下好生钦佩!” 英平也学着义父起身还礼,见叶长衫还干坐在那,他又拍了拍叶长衫,示意他赶紧起身还礼。叶长衫还处于一阵懵的状态,这话还没说两句怎么就行起礼来了?不过有样学样他还是会的,于是懵懵懂懂地起身回礼。 秦敬卿一副遇见知己的模样,道:“那如此说来,咱仨同一年参加寒试,那也算同年之谊了。” “不、不…我还没想好参不参考呢……”叶长衫摇头解释到。 “长衫!说了你别怕嘛,你看这一路走来什么歪瓜裂枣都有,这些人都妄想着被先生相中,你怕个甚?” “这位小公子所言极是啊!寒门授业有教无类,是乎纳徒也更注重心性与资质,求学之人才高道深自然甚好,但先生慧眼识人,怎会被这些表象迷惑?古人云‘闻道有先后’,若小公子天资聪颖被先生相中,认定为可塑之才,先生岂会在乎你闻道‘后’于他人?况乎寒门之试,重在参与嘛,近些年寒试的初试已由新唐官府接承下来,复试才由寒门亲自主持。寒门虽难入,但这官家可以从千万志士中遴选甄别,为国挑选栋梁之才嘛!” 秦守卿张口便来,似乎对寒试了若指掌。 “唔……这倒也是,入不得寒门,能被朝廷选中那也甚好。”英平越聊越觉得与这秦公子投缘,对他的话也颇为赞同。随后,英平思考一阵,又问道:“可那些小儿为何也来参考?怕是字都认不全。” “嘿!方才在下说过,先生重心性与天资,所以啊有些异想天开之人,将自家黄口小儿带来,试图用‘天资’打动先生。” 众人一阵无语,这世上真有如此荒诞离奇之人,叫人啼笑皆非。 随后,秦敬卿一脸严肃、语气郑重地说道:“不过有这种荒唐可笑的人,也有那些可敬可叹的人。我听闻有些‘寒友’家中贫寒,不曾入学,亦未曾修行,仅仅凭着自己的一腔热血便散尽家财连番参试,到头来连参五试而不过。长安有贵族感其精神,供其为门客。这些人到令人钦佩不已。” 英平与叶长衫听说竟有寒友执着如斯,不禁心生佩服,对这“寒试”的态度更是认真几分。 “所以啊叶小公子,凡人皆可参加寒试,即使考不上也不是什么丢人之事,你务必放下心中包袱,与我俩共同前往,咱们哥仨共同赴试,岂不美哉?” 这秦敬卿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说着说着就变成哥仨了。 “长衫,你都听见了?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就当凑凑热闹!”英平趁热打铁道。 秦敬卿见状便讪笑道:“嘿嘿,不瞒各位,这次是我第三次参加寒试了。” 见他这般表情,似乎并不以未被录取为耻,反以曾参加过寒试为荣。到这叶长衫算是明白些门道了,这寒试在长安、在新唐乃至在整个中原已然成为了一种潮流、一种象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信仰,寒友们从天南地北、四面八方朝圣于千牛山下,皆以参加寒试为荣,至于能否被寒门选上,那可能性自然是微乎其微,所以众人也不在乎,心中所在乎的只是那对于寒门的敬仰之情。 想通了这一点,叶长衫不再矫情,当下便说:“好!既然秦公子盛情相邀,我便与你们共同赴试。” ‘啪、啪、啪——’ 见终于说动了叶长衫,秦敬卿情不自禁地从腰间拿出折扇拍打在手掌上,那小眼睛不禁又眯了起来,这神态表情,像极了忽悠人时的英平。 “美哉美哉!兄弟同心共赴寒试,这传出去定然又成为一桩美谈啊!” 一听“美谈”二字,英平顿时来了精神,仿佛对这等美名有着莫大的兴趣,问道:“当真?这种事儿也能成为‘美谈’?” “那是自然!寒友们最钦佩这种兄弟、父子、同窗共同前往寒试的,这种关系被寒友们称为‘寒肝寒胆’,若让人知晓,定大受寒友们尊崇。” “什么?还有父子同行的?”英平一脸惊愕,不太相信耳中所听。 “嘿嘿……实不相瞒,家父也是先生的崇拜者,嘿…家父已经考了五次寒试了,今年便要与在下再次共赴寒试。” 秦敬卿憨笑着说道,但言语神色间,隐隐透着些骄傲。 众人哑然,难怪这秦公子会对所谓‘寒肝寒胆’如此称赞,原来这举家参试之人竟是他自己。 不过英平倒是被“寒肝寒胆”这说辞打动,秦敬卿与他父亲是“寒肝寒胆”,自己与叶长衫亦是“寒肝寒胆”,这更让他感到自己与叶长衫的结义是上天的安排。而至于这位秦公子,他也是好感剧增,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一番交谈过后,双方的距离倒是拉近不少。英平自知已入寒门,此刻的他不禁有些得意地问道:“秦兄,依你看这次寒试谁最有可能被先生选中呐?” 听到这个问题,秦敬卿甚至没有做任何思考,用着理所应当的语气,脱口而出道—— “那自然是姜长鸣姜公子了!” 第十五章 姜家有长鸣 英平本是觉得秦敬卿与自己投缘,这人说话又好听,便想着逗逗这秦公子,听些恭维的话。但秦敬卿不假思索地就将这三个字说了出来,一时间倒令英平对这名字大感好奇。 “姜长鸣……是谁?” “姜公子是长安三大家族之一的姜家第三代长子,也是姜老太爷的嫡长孙。” 秦敬卿一改刚才口吻,仿佛忘记自己是来与英平套近乎。提及这个名字,秦敬卿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羡慕及敬佩的神情。他转头望向窗外自言自语道:“坊间有句童谣,道‘姜家有长鸣,华茂妒玉英’。” “啥?花猫什么?” 秦敬卿从复杂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他叹了口气,眼神微微向天空仰起,目光游离,缓声说道:“我自认阅人无数,但从未见过姜长鸣如此惊艳之人。” “哦?这姜公子到底有何能耐?能让秦兄如此称道。” 秦敬卿收回目光,他一边玩弄起手中酒杯一边说道:“长安坊间有句话,便是三岁小儿也会念,叫‘姜家有长鸣,华茂妒玉英’,说的便是姜长鸣。其意为‘姜家大公子姜长鸣,他俊美的容貌就是娇艳的花朵见了也会妒忌万分’。姜家本就是我大唐名门望族,乃中原第一富的大家族,姜公子不但身世、样貌超然,在修行方面更是天纵之资。他八岁便入开阳境,之后每三年便破一境,年至二十就破了天玑境!而今姜公子不过二十出头,将来破天玑而入天枢也是大有希望。这等天资莫说是普通百姓,就是草堂的那些天才剑客也会嫉妒呐!姜公子之事已在长安城内已传为佳话,各家父母皆以其为榜样育子女、各家闺中少女皆以其为样板相郎君,苍天纵其英才,我等却如此平庸,苍天不公呐!” 秦敬卿越说越觉得自己受到了老天的不公对待,他轻拍桌面,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二十岁的天玑强者?这等天分着实是一等一的高啊! 英平感受到了丝丝震撼,但‘曾经沧海’的他在听闻了寒门三师兄的事迹后,此时倒没有表现得太过大惊小怪。面对此等才华横溢之人,英平不过是赞许似的点了点头。 见英平若有所思且并未露出夸张神色,秦敬卿当下更加肯定这一行人来头不小——常人若是听闻姜长鸣之事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可这二人如此淡定,似乎还有些隐隐不屑?难怪能被先生收为“不试之徒”、“关门弟子”。秦敬卿心下愈发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满意。 “不过我大唐俊才辈出,除了姜公子外倒还有一人,其天赋较之姜公子可谓不相伯仲,甚至……甚至隐隐高出半分。” 见自己的话似乎没有引起英平的惊奇,秦敬卿便又卖弄起自己的见识。 “公子所说之人……莫非是指寒门三师兄?”英平想起路途那位青衣公子的介绍,便试探般地问道。 “咦?你们也听说过三师兄姬阳与?”秦敬卿感到有些意外,寒门诸子都极为低调,他们的事情极少有人知道,若非自己时常找人聊天八卦,怕是自己也不会知道寒门秘闻。想到这里,秦敬卿可算是对英平一行人心悦诚服,此等鲜为人知的事情都知晓,不是高人还能是什么?于是便说道—— “对!就是他。只不过三师兄姬阳与深居简出,其事迹传唱程度远远不如姜公子,只有修为甚高的修行者才知其不凡,就算是在长安上层贵族或是资深寒友间,也鲜有人知其事迹,没想到你们竟然知晓三师兄。” 英平得意地笑了笑,表示这点不算什么。 说到三师兄,秦敬卿神色一变,他轻叹一口气,用着略带惋惜的语气说道:“只可惜啊,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姜公子终究只是个凡人,逃不出人的七情六欲。他被人称为‘妒玉英’,结果却也刚刚好困于这个‘妒’字。姜公子人生之路顺风顺水,在修行方面更是天纵之姿,而姜公子本人也痴迷武道,对家族生意之事甚至女色无半点兴趣。可有些时候啊,这人太顺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姜公子自打出生便被誉为天之骄子,赞美之言自然不绝于耳,难免心高气傲,这忽然在他十六岁时,大唐出了另一位同样天才的寒门三师兄,换做谁心里也会感到不舒服不是?说来也巧,这三师兄与姜公子同年同岁,因为普通百姓出身,接触武道比姜公子晚一些。可天才终究是天才,三师兄十岁方才入道,时至二十岁不过短短十年时间从一名对修行一窍不通之人变成了天玑境界强者,竟是比姜公子还早一个月,稳稳胜过姜公子一筹。自己身世、天资、样貌、修为无一不是世间罕见,忽然间被一庶民小儿压在身下,这天之骄子怎受得了如此打击?自那时起,姜公子似乎着了魔一般,废寝忘食地沉迷于修行,何其偏执,以至于年至今日也未曾娶妻。‘妒玉英’‘妒玉英’,不想却真的困于‘妒’字,凡事过于执着便会成心魔,这三师兄就是姜公子的‘心魔’。心魔难克呀!此次姜公子参试,十有八九就是为了上山与三师兄一较高下。” 强如姜公子竟也有过不去的心坎,老天爷的安排啊真是有意思啊……听闻姜公子的事后酒桌忽然陷入沉默,众人皆为其感到唏嘘。 沉默良久之后,伊依忽然开口,道:“哥哥说将来他也要成为天玑强者。” 原来听到秦敬卿大肆鼓吹这两位天才,小女孩便心有不甘,想为英平找回些场子。 “嘘!小孩子懂什么!别插话!”英平虽是自恋,但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在妹妹面前可以说说大话,在外人可敢如此直白。 英平听伊依这么鼓吹自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语气不自觉地重了些。可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伊依到底是护着自己的,有些于心不忍,便又哄道:“依依乖,你先吃点菜,别乱说话。” 说罢,英平从盘中夹了些菜到妹妹碗里。 “呵呵,小公子天资不凡,若勤加苦练入天玑也非绝无可能啊!”秦敬卿察言观色,说了句好话将英平的尴尬一句带过。 “嘿嘿,秦兄过奖了……过奖了……” 这次英平倒没有流露出得意之色,因为想到青衣公子对他评价时斩钉截铁的态度,英平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失落。 看着英平,秦敬卿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在下倒真的希望我大唐多出几位三师兄与姜公子这样的俊杰,唯有如此,我大唐复兴才有望啊!” 英平感到些许奇怪,心想这秦公子怎地突然变得如此正经。于是便问道:“秦兄此话怎讲?” “中原列国,大魏最盛,我大唐次之。今大魏兴盛,不止于兵强民富,更在于修行强者。中原天枢境强者有三——先生、堂主、阁主,唐、魏、韩各占其一。而天玑境强者,先前共有五人,大梁草堂占其二,大魏军中占其二,我大唐长安仅占其一,彼时中原天玑强者大魏独占八成,焉有不强之理?现如今三先生与姜公子横空出世,大唐天玑强者与大魏成分庭抗礼之势,若是日后再多几名这样的修行高手、甚至再多那么一两个天枢大宗师,那我大唐何愁不能复兴?我大唐何愁不能收复河东之地?” 一席话竟让秦敬卿说出了侠之大者的气势,这不禁让英平感到一阵热血沸腾。 大争之世群雄并起,各路豪杰各显神通,欲要在中原建功立业,武道修行是条不错的出路。英平、叶长衫年少心高,不自觉将这些武道强者视为偶像也是自然。也难怪再听到这些话后,英平会有种壮志凌云的豪气。 默默地坐在一旁的叶长衫同样有这种感觉,但他在这段话中捕捉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细细一回味,他立马激动起来。只见他重重地喘息着,忽然抓住秦敬卿的手臂问到:“草堂!?草堂是什么?” 秦敬卿被叶长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小跳。英平见叶长衫如此激动便连忙稳住他,道:“长衫你别激动,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伊鸿雁是明白人,他这些日子一直没提及草堂是为了叶长衫着想。此时见再也藏不住,便只得无奈地说道—— “我这位义子的亲生父母之死便与这草堂有着莫大的牵连,还请秦公子见谅……” 这些日子英平已将为长衫父母复仇视为己任,今日得知元凶自然愤意难平,便激动地说道:“草堂!好你个草堂!此仇不报我英平誓不为人!” “你俩先坐下,这种愤怒毫无作用,莫吓着了秦公子。”伊鸿雁无奈地说道。随后,他又转身对秦敬卿说道:“秦公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这位义子思及父母情难自抑,多有得罪,在下在此给你赔个不是。” “哪里话哪里话,叶小公子遭此大难,心中有恨人之常情。” 在伊鸿雁的劝说下,叶长衫渐渐地将手松开。 秦敬卿也没太在意,他不过抬手整理下自己的衣袖,随后拱手敬道:“身为人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敬卿感同身受,叶小公子听闻仇人之名如此愤恨,是天大的孝子呀!敬卿好生钦佩!” 叶长衫恢复了理智,对着秦敬卿讪讪一笑表示歉意。 提及叶长衫的血仇,英平倒是表现得挺上心。他追问道:“秦兄,这草堂到底什么来头?” 这次轮到秦敬卿得意地笑了,只见他小酌一口酒润了润嗓子,道:“敬卿别的本事没有,但这中原列国强者的秘闻,敬卿倒是十分感兴趣。这草堂的来头可大了,若说修行高手数量,放眼整个中原没有任何门派能与草堂相比。” “寒门都不能?” “对!寒门都不能。” 英平怔了一怔,显然这个草堂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秦敬卿继续说道:“草堂位于北魏国都大梁,堂主便是中原三大宗师之一的折鹤兰。折鹤兰祖祖辈辈都是大魏宫中花匠,不知何等机缘,折鹤兰结交上了老魏王。嗯……对!就是结交!相传老魏王与折鹤兰相识后二人竟是一见如故,日日将其带在身边。后来老魏王搬去亲王府上住前还特地向父皇将折鹤兰要过去,老魏王是其父最喜爱的皇子,区区一个花匠之后自然点头应允。这老魏王当真慧眼识珠,而折鹤兰也着实天资不凡!中原列国皇子皆要修行武道,老魏王也不例外,这折鹤兰便每日伴随老魏王,立于一旁观看各位皇子修行,到最后他竟无师自通!非但修为远远超过列位皇子,后来更是于花草之间领悟天玑之道并独创‘千叶剑法’。自此,老魏王便得其‘左膀’。” “原来这折鹤兰如此不凡……”英平喃喃自语道。此刻他感叹天下之大,这些强者的经历皆是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传奇。 一阵感叹后,英平又好奇道:“秦兄方才说折鹤兰是老魏王的‘左膀’,那另一支‘右臂’又是何人?” “这‘右臂’嘛自然就是今日北魏女相咯。” “女相?” “对!说来这女相的经历也是颇具传奇之色。彼时女相不过是大魏宫中宫令女官。适逢太子造反,她竟有胆量独自闯出宫直奔老魏王府邸。那时候老魏王已被封为亲王,整日在自己的亲王府老实呆着。不想女相竟说动了折鹤兰共辅佐老魏王平东宫乱、以保皇室安宁。平乱后老魏王被立为新太子,其父驾崩后他就顺理成章登基做了皇帝。之后他重用女相,女相方有今日之位。” “那……那折鹤兰呢?他怎么不留在宫中混个职位?怎么反倒离开了皇宫?” “人各有志嘛!其实当年帮助老魏王平息东宫之乱时折鹤兰不过是天玑境。随后他在‘子夜之难’中被……被一个疯子用剑重伤,在宫中昏迷整整十四日,说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不为过。可也正是如此,折鹤兰却因祸得福,在苏醒后他初悟天枢之道,伤愈后闭关七七四十九天,最终修得正果入得天枢境界。自此,折鹤兰便愈发痴迷于花草与剑道,十年间数次上请陈情,欲离宫开辟草堂不问世事。老魏王拗不过他,最终念其从龙有功且感其旧情,便允了。从那时起,大魏宫中少了一位花匠,大梁多了一间草堂。” 叶长衫听着听着又陷入了怒火中。他双目微红、拳头紧握,口中念念有词地重复道—— “草堂草堂…” 见叶长衫如此激动痛楚,伊依心有不忍,小手不禁握住了叶长衫的拳头。 那日叶长衫虽听到了关于‘草堂’的一些词语,但他始终不知其意,今日听秦敬卿介绍草堂,终于知晓“草堂”是何方神圣。到底是谁派那一男一女来暗杀英平这谜底尚未揭晓,但总算知道了一些线索。 叶长衫此时不停地喊着“草堂”二字,脑子中却一片空白——即使知晓了是草堂之人杀我爹娘又如何?且不说堂主与另两位天玑强者,就是那一男一女也远远强于自己……没有力量,自己的愤怒微不足道。力量力量…对!我需要力量!打铁还需自身硬,唯有自己的拳头硬了,才能帮爹娘报仇雪恨!好,即使入不得寒门,我也要积极入世,努力使自己变强! 想到这里,叶长衫问道:“寒试何时开始?” “四日之后。” “需要什么条件?” “无需条件,去太学院将自家姓名与户籍登记便可,太学院会发放一带编号的竹片,将姓名、籍贯刻于上面,开考时将竹片带与身上便可。叶小公子若急着报名,明日敬卿便领小公子一行去太学院。” “好,那就有劳秦公子了!” 叶长衫点点头以示感谢。说完,他又感觉手上微热,低头一看原来伊依的小手还握在自己拳头之上,当下便感到心里一暖,紧握的拳头也不自觉地松开,向伊依一笑。 见叶长衫展颜一笑,伊依心里也舒服许多。于是便收回小手,乖巧地静坐于旁。 第十六章 《礼经》的故事 次日巳时,太学院。 ‘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源也’……唐帝兴文教,在登基五年的时候他将太学院的规模扩大数倍。原本太学院只收五品以上官衔的文武官员子孙、期亲,或是三品及以上官员的曾孙,那次之后凡七品以上官衔的文武官员子孙、期亲,或是五品及以上官员的曾孙皆可入院求学,是以太学院这机构是愈发壮大,院内博士人数连年增加,学院弟子数量也与日俱增。 近年北魏虽繁盛,但文教却始终不如新唐,历经千年新唐依然是中原文化的标杆,可谓文骨铮铮。加之近年寒门初试被太学院所承办,是故太学院隐隐成为新唐立于中原的一面旗帜。在新唐鼎盛时期,邦邻小国的皇室往往以将自己皇亲国戚送于新唐求学为荣,而今在面对魏强唐弱的大势下,依旧更愿意将皇子皇孙送于新唐太学院内求学,这点一直也是新唐学士们引以为傲之处。 此时,太学院门口已然人山人海。前来参加寒试的弟子们在太学院门口焦急而又兴奋地等待着。有的人双手环抱于胸前无聊地站着,一言不发地看着太学院的大门;有的人蹲在地上,手中拿着小枝条儿,在地上画着什么;有的人索性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只听见一阵开门的“吱吖”声,院前弟子投目而望—— 太学院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人群一阵骚动。站着的学子第一时间冲向大门,蹲着的学子如青蛙一般从地上弹起,坐在地上的学子略显吃亏,赶忙双手撑地爬了起来,也顾不得去拍屁股与手上的灰,跟随在其他学子后面,往门口走去。 只见一名博士从院中走出,他淡定地看了看院门口的景象,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博士捋了捋下巴处一指长短的胡须,而后从背后拿出一本《千字经》,熟练地将其卷成筒状。紧接着他一挥手,两名稍微年轻些的博士迅速搬了张台子过来。这名博士提了提衣袍,在另两名博士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上桌子,清了清嗓子,将那卷好的《千字经》放于口前,深吸一口气,从丹田处将浑身之力发于喉部,喊道—— “肃静!肃静!各位学子肃静!” 连喊三个“肃静”之后学子便不再喧哗,并同时告知身边其他人噤声。不一会儿,刚刚如同赶集市场一般的太学院门口便鸦雀无声。 看着这般变化,长须博士微微点头,显得极为满意。接着,他又大声喊道—— “各位学子,承上天之德、感圣上之恩、托先生之福,我大唐太学院有幸承办这寒试初试!今日为报名日,诸位学子听老夫安排,我大唐学子皆汇于太学院大门中央处列队排好!北魏学子皆汇于大门左侧石狮处列队排好!其余列国学子,皆汇于右侧石狮处排好!待会儿太学院博士会在院内喊你们,务必排队逐一进入,若乱了次序,则乱棍打出!” 众人听了博士的话,瞬间如蚂蚁迁徙一般,各自排队,不再喧哗。 …… 街道上,秦敬卿领着四人不紧不慢地向太学院走去。一路上,他兴致勃勃不停地向伊鸿雁四人介绍着长安的一切,看样子一点都不着急。 “长安乃我大唐国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他日若有空闲,敬卿愿做向导,带大伙儿逛一逛这千年古都” “就是这佛家高僧也看中我大唐国都甚有佛缘,当年玄奘高僧西游天竺,将佛像、舍利与梵文经典带回藏于城内东南角慈恩寺中的慈恩寺塔内诺!这慈恩寺西边的大街就是朱雀街,沿着朱雀街往正北走便是太极宫了,官家便在这太极宫里千百年前周天子定都于此,赐名为‘镐京’,长安百姓也喜欢将国都称为‘京都’,是以” 秦敬卿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英平和伊依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他俩时不时还提些问,秦敬卿也都能对答如流。 伊鸿雁倒是打心底对这秦公子十分佩服,自打昨日见面他这嘴就没停,关键是他说的这些话你听着还觉得挺有趣?所谓三寸不烂之舌不过如此! 而一旁默默不语的叶长衫则没多少心思去听秦敬卿说什么。此刻他心里依旧十分茫然,当下只想着快些能到太学院报名。 秦敬卿一边口若悬河,一边余光时不时瞄着叶长衫。他的侧重点虽在英平,但像他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又怎会看不出英平与叶长衫情同手足?所以他一直没忽视叶长衫。一路走来,秦敬卿见叶长衫若有所思的模样,他便找了个空隙走到他身前,问道:“叶小公子似乎有心思呐。” 叶长衫没想到秦敬卿会走过来关注自己,当下倒有些懵,只得随便找了个理由,道:“哦……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快些到太学院去报名。我看这一路上学子纷纷向太学院走去,报名处定然人多,怕去晚了得排队……” “啊?哈哈——叶小公子不必惊慌,一切敬卿自有安排,大可放心!”秦敬卿胸有成竹地说道,语气略带神秘,眼中满是得意。 见秦敬卿如此说道,叶长衫也只好点头示意,不再说什么。 时近午时,烈日已正当头顶。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摇晃到了太学院东侧。拐过樯角,四人皆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只见三条长龙排在太学院门口,颇有绵延不绝之势。各位学子在这骄阳下以袖遮阳立于队伍之中,为了心中梦想,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不过所有学子出人意料地都很守纪律,无人大声喧哗,更无人敢插队,显然格外珍惜这最后的机会。 这这是是排队领钱么?这也太夸张了!英平心惊道。虽说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仍然被这场面吓到。信徒之众多、阵仗之庞大、太学院之重视,中原第一门派的名头寒门实至名归。 感叹归感叹,眼下来的晚,英平心中不免有些无助。他望‘人’兴叹道:“这么多人可怎么办,这要排到猴年马月呐?” “公子莫慌,敬卿自有办法。” 秦敬卿不急不慢地说到。随后他走向那个刚刚站在桌子上喊话的博士,双手作揖,道—— “陈夫子,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姓陈的夫子似乎与秦敬卿相熟,见是他上前来,一直板着的脸竟露出些许笑意,只是陈夫子年老,脸上的皮肤已经皱成褶子,这一笑竟比哭还更难看。 “原来是秦公子啊,怎么?你家老爷子不是已经帮你报好了名么?为何还亲自前来此处?” 见陈夫子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秦敬卿连忙补充道:“近来晚辈对这《礼经》中些许字词尚有不解,特来请教夫子!” “秦公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此时前来太学院求教《礼经》,没看到老夫正忙着么?” “嘿嘿,若是小事晚辈定然不会此时叨扰夫子,但晚辈在家中研读《礼经》,不想有些字词不知其意,思来想去不得而知,以至于茶水不进、夜不能寐,是以将《礼经》带于身上,前来太学院求教一番。” “这么说来……你是将‘礼金’带来咯?” “正是正是,晚辈把‘礼金’带来了。” 说罢,秦敬卿不知从哪摸出一粒小碎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弹入陈夫子袖中,手法熟练至极,看样子练过无数回了。 陈夫子轻轻抬袖掂了掂重量,而后脸上的笑容逐渐舒展开来。 “即是秦公子如此好学,那便随老夫前来院中。” 见陈夫子转身向院中走去,秦敬卿连忙转身挥手,示意叶长衫与英平二人跟上。 英平、叶长衫见状赶紧跟了进去,伊鸿雁在一旁似乎想起了什么,带着伊依也跟了进去。 走进太学院,只见已经进来的各国学子正在桌前登记着信息。登记后,学院博士便递给他一根竹签,说道:“明日拿着这竹签,来太学院东门换考牌”。 诸位学子领了竹签,欢天喜地地走了出去,口中不忘连声道谢。 秦敬卿带着两人跟随着陈夫子走到内院。行至一间房门口时,陈夫子便停下了步伐。他抬手指了指那房间,示意秦敬卿自己进去。 秦敬卿连胜点头道谢,随后领着四人就要向房间走去。正当秦敬卿一脸得意地准备转身向英平炫耀着什么之时,忽然从房内传来了一名老者与中年男子的对话声—— “秦老爷,您不是已经为自己和秦公子报好名了么,怎的偏偏要在这太学院繁忙之际前来?” 率先传来的是一名老者的声音,听他语气似乎显得有些不耐烦。 那被称作“秦老爷”中年男子连忙笑着说道:“张夫子,好久不见!是小事晚辈定然不会此时叨扰夫子,但晚辈在家中研读《礼经》,不想有些字词不知其意,思来想去不得而知,以至于茶水不进、夜不能寐,是以将《礼经》带于身上,前来太学院求教一番!” “这么说来,你是将‘礼金’带来咯?” “正是正是,晚辈把‘礼金’带来了。” 只听一声“吱”的一响,似乎是什么盒子被打开,紧接着又听见“砰”的一声,似乎这盒子又被关上。 “嗯,那秦老爷是有何求教?” “嘿……夫子啊,实不相瞒!犬子此番与我同来参试,我这一把老骨头不过是凑个热闹,以示对先生之敬。可犬子呢?虽年岁尚幼但却天资聪颖,若加以雕琢,将来必定大有可为!这寒门嘛晚生倒不奢求,但这官家的遴选” 秦敬卿在门外听得含糊,只觉着这声音分外耳熟,不过院内略吵杂,是以一时间分辨不出这屋内之人是谁。于是,他一步当先走了进去——这一进门可把秦敬卿惊得不轻,他像只木鸡一般呆立在门口,眼中满是惊愕之色。他嘴不自觉地张开,此时若木鸡会下蛋,定能将这木蛋塞于秦敬卿口中。 第十七章 姜家 姜府内,一夫子立于会客厅内。他双手相扣垂于身前显得有些拘谨,不过就算如此,他依然时不时抬头环顾,显得对如此奢华的府邸十分好奇。 姜府坐落之处周围都是长安的名门望族、达官显贵,此地闹中取静,乃城中不可多得的宝地。从外看姜府这座宅子平淡无奇,但进姜家大门那可谓别有洞天。刚进门,宽阔的地面上立了一面大墙,墙上巨大的“福种琅嬛”四字刻于其上,意为“开门见福”。绕过这几个字从甬道到正对大门的会客厅需连登三次台阶,意寓“连升三级”。甬道甚宽,两辆驷马之车亦能并行于此。府内有六个独立的四合院,合环比邻而落,且将会客厅围于中央。会客厅的后面是正院,姜家家主居住于此。院内园林碧池更是自然雅致、匠心独运,奇花异石、各有特色。会客厅最醒目处有一金匾,上面写着‘商道有志’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大气磅礴,乃大唐先朝皇帝御笔亲赐。 虽说姜家富可敌国,更是大唐首富,但何以商人之身得如此圣眷、林立于王公贵族之中受此尊敬?原来姜家世代为商,每每在国难之时数次慷慨解囊救国救民,当年姜家祖上更是在中原乱战大唐国库空虚时,将自家银两全数捐于朝廷,自身举家喝粥以度日。战后,先皇感其义举,便赐此四字于姜家,其意为商人亦有家国情怀、报国之志。自此姜家一跃成为大唐名门,行商于大唐内畅通无阻,近些年更有传闻称其已成为中原第一巨商。 面对姜府这玉楼金阁,怕是连别的达官贵人见了也会惊叹一番,也不能怪这夫子东张西望了。 夫子在会客厅内坐立不安,手中握着一根竹签,由于握得太紧,掌心隐隐有些出汗。不一会儿,从会客厅的后边传来一阵饱含沧桑却苍劲有力的声音 “夫子在此等候多时,老夫在此向夫子赔个不是了——” 夫子慌忙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古稀老人拄着一根阴沉木质拐杖从后庭走了过来。老者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手中拐杖龙雕玉刻,一看便知是出于名家之手,扶手处一只玄武神兽,口含一颗玉蚌珠,引人注目。 那老人健步走到庭前,正要躬身行礼。夫子见状不禁惊慌失措,赶忙走上前去用双手扶住了老者,说道:“老太公真是折煞我也,小子怎当得老太公如此大礼?”。 “呵呵,令夫子久等,老夫心中有愧啊!” “老太公严重了!能亲见老太公一面是小子福气,小子井中之蛙,未见过姜府之富丽堂皇,故坐立难安,望老太公莫怪!” “夫子请坐,来人啊!怎么不给夫子看茶?” 说罢,便左手一虚请夫子坐下。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拿上杯具看茶,茶水倒于杯内,茗香四溢,沁人心脾。 夫子有些局促地坐了下来,他先请姜太公用茶,待姜太公饮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茶杯。 “此番有劳夫子奔跑一趟,将我那孙儿的考牌送来。” 此时夫子才想起此行目的,慌忙起身将,将竹签双手递于姜太公面前。 这竹签正反两面都刻了字,正面刻着‘新唐、长安、姜长鸣’,背面刻着‘初六、辰时、甲子场、壹号位’。 姜太公拿过这竹签看了一看,随后便收于袖中。他笑呵呵地对夫子说道:“有劳了、有劳了”。 说完,向身后丫鬟抬了抬手。丫鬟心领神会,从桌边端出一玉盘,玉盘上几个银锭放在上面。 “小小心意,不成敬礼。”姜太公笑呵呵地说道。 夫子见此银两眼睛都直了,但手上却不停挥舞着,道:“哎呦,这怎使得?不过举手之劳怎能当如此厚礼,使不得、使不得……” “夫子便别客气了,今我那孙儿在房中苦练,不便出来相见已是失礼,区区小钱,夫子收下便是。” “不失礼不失礼!姜公子一心想做先生之徒,天资如此尚且勤学苦练,叫人好生钦佩。” “呵呵,过奖了……” 姜太公笑盈盈地看着夫子,夫子自己也觉着没必要再呆下去,便连忙起身,道:“院中事务繁忙,小子就此告辞!” “这些谢礼,还请夫子收下。” 夫子又如何不眼馋这银子?方才不过是客气一句罢了,如今再不收下便是不识趣。于是便讪讪笑道:“嘿,这怎么好意思呢?那那小子便领了老太公好意,多谢!” 老太公笑了笑,道:“那夫子好走,老夫腿脚不便,不远送了。” “姜老太公不必客气,小子自己出去便可!” 说罢,不等丫鬟上前相送,夫子便一阵小碎步跑了出去。 姜太公见夫子退出去,便起身往东院走去,这步伐腿脚哪有丁点不便之态? …… 姜府东院门口,一家丁立于院门之外。他叉着腰将准备进入的丫鬟、婆子全数挡在门外,口中振振有词—— “大少爷说了,所有人等不准进入院内,过几日便是寒试大典,大少爷勤于练习,尔等莫要打搅” “将门打开——” 或许是这家丁头抬得太高,竟是没看见侧面来的人。听见此人如此不识时务,便没好气地吼道:“咦?没听到我说什么吗!大少爷说了” 家丁正欲发火训斥这不识好歹之人,可当他转头一看,整个人吓得一个踉跄,连忙谄媚地说道—— “哎呀!是老太公,小的有眼无珠,未察觉老太公亲临” 说着,家丁忙不迭地将门打开,恭恭敬敬迎着姜太公进屋。待老太公进屋后,他小小心心将门关上,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最后,他又叉着腰恢复先前态势,盯着往来家仆。 姜太公今日心情颇佳,进入院中竟一路哼起了小曲儿。 院落中,一男子正在里面修炼。这男子目若星朗、面如银玉,剑眉琼鼻、俊美无俦,乍一看亦儒亦雅、亦阴亦柔,可仔细一看却又亦狂亦傲、亦阳亦刚,说不清是天上的仙,还是深山中的妖。 男子似乎沉醉于修炼之中,并未察觉到院中有人进来。直到姜老太公笑呵呵地关切道:“乖孙呐,都已午时将近,还不休息休息?” 男子闻声立马收功,转头见姜太公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关爱之色。 “长鸣沉于修炼,未察觉爷爷前来。”姜长鸣连忙行礼道。 姜太公见烈日当头,有些心疼孙儿,便道:“来,赶紧坐下歇息歇息,莫中了暑热。” 姜长鸣扶着老太公去旁边凉亭坐下,并拿起茶壶为爷爷斟茶。 “呵呵,好、好、好……” 姜太公微笑着连说数声‘好’,他接过杯子轻饮一口便将茶杯放于石桌上。随后从袖中掏出刚刚那根竹签,递于姜长鸣面前,道:“这是寒试的考牌,爷爷已帮你弄来了。” 姜长鸣双手接过竹签怔怔出神,沉默良久。 姜太公知晓这孙子心中所想,便鼓励道:“长鸣呐,这寒试能不能过爷爷倒一点儿都不放在心上,你……心态摆平便好” 姜长鸣依然默不作声,不过是点点头。 见孙儿依然如此,老太公继续说道:“孙儿啊,你的天赋、修为天下能匹敌之人屈指可数,可正因如此爷爷却担心你……” 老太公顾及孙儿的感受没有把话说全,他自然是担心姜长鸣心气甚高,定要和姬阳与一较高下,也怕孙儿执念太深,到头来反倒被这个执念吞噬了心智。 姜长鸣是个孝顺至极的人,他不愿让爷爷担心的话,于是强自笑道:“爷爷不必担心,孙儿自有打算。” 姜太公又欲开口,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深深了解姜长鸣的性子,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枉然。 见一时间无法说动孙儿,老太公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欲离开院子。 姜长鸣见状,连忙起身搀扶相送。 送至院门,姜太公还不忘转身叮嘱道:“练功归练功,这饭是一定要吃的,莫饿坏了肚子。待会儿我让丫鬟送些吃食过来,你要乖乖地吃了,听到没?” “是。” 姜长鸣心知太公心疼自己,便答应了下来。 姜太公见孙儿既执着又孝顺,当下又是无奈一笑。他抬手拍了拍姜长鸣的臂膀,便拄着拐杖健步向正院走去。 第十八章 秦老爷 太学院内院,秦敬卿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眼前这中年男子虽是背对着他,但这声音、体态无一不是熟悉至极。秦敬卿也不知呆立了多久,艰难地从震惊的思绪中挣扎了出来,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小心喊了一声—— “爹?” 听到了有人喊自己‘爹’,秦老爷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可这声音听着又觉得分外耳熟。秦老爷顺着声音回头看去,这一回头也把秦老爷吓了一跳——自家那活宝儿子竟然就立在身后! 这臭小子不是说出去会几个朋友了?怎么……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本老爷“礼金”之说没被这臭小子看到?虽说是为这臭小子的事前来,但终究不希望这等腌臜之事被他看到…… 当下,秦老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赶忙用身子挡住盒子,随后支支吾吾地说道—— “敬…敬卿?你你怎么在这?” 张夫子在一旁也有些尴尬,毕竟是读圣贤书的儒生,这等事情若被晚辈瞧见终究是有损形象,是以连忙将小盒子藏于桌下。 “爹……爹!真…真的是你,我…我…我带了两位朋友来这登记考牌” 秦敬卿也支支吾吾的,平日里老爹总是板着个脸,拿着圣贤之道教育他,时常告诫他莫行那投机取巧之事,只有不做亏心事才不怕鬼敲门。是以平日在家中秦敬卿都是十分老实的,在父亲眼里规矩便是规矩,若让父亲知道今日此行的目的,定然少不了一阵责骂。 秦老爷心里也一阵慌乱。他秦家世世代代都是长安人,自古书香门第,秦老爷自己当年也是进士出身,只不过受不了这官场勾心斗角便没有入仕,靠着祖上留下的几间旺铺躲在繁世间,这日子也过得逍遥。是以秦老爷平日里喜欢以读书人自居,教育儿子也用圣贤之道。这活宝儿子虽聪明伶俐,可终究不是读书的料,更别说武道修行了。秦家已经五代单传了,若秦敬卿习武出个三长两短,秦老爷也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此番思来想去,要为这家中独子谋一份出路,于是便下定决心放下身段,厚着脸皮带着礼金来到太学院,希望能为秦敬卿打点打点,可不想却被儿子撞了个正着。若让他知道今日行为,形象必定一落千丈,指不定还会另眼相看,一想到此处秦老爷好不烦恼。 父子两人各怀鬼胎处在桌前,两对小眼睛互瞪两相看,默默不得语。 伊鸿雁等人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破这沉默。还好张夫子脸皮厚,一会儿后他咳嗽了一声,故作镇定地捋了捋那一指半长的胡须,道:“秦公子前来太学院登记考牌,怎么来到这内院?” 秦敬卿被张夫子打断思绪,支支吾吾地说道:“是……是这样的张夫子,此……此兄弟二人不远万里此行来长安同来参试,这等‘寒肝寒胆’之情深深将晚辈打动,由……由于他们人生地不熟,晚……晚辈便领着二人来了太学院” 张夫子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他笑了笑,道:“那这名报好了么?” “还…还没呢晚辈这便出去…” 秦敬卿本欲拉着英平等人赶紧出去,可伊鸿雁却不为所动。他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请问这位可是太学院张正儒张博士?” “老夫正是,敢问阁下是?” 张夫子不认识伊鸿雁,但对方却道出自己姓名,他不禁一阵狐疑。 “在下伊鸿雁,这里有封信是交给张博士的。” 说罢,伊鸿雁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于张夫子面前。这封信是那青衣公子临走前交给他的,说是去太学院领取考牌时将它交由这位张正儒,其他事情不必担心。是以伊鸿雁便照做了。 给自己的信?张夫子听后大为不解。他将信将疑地接过信,而后将蜜蜡拆开,从中取出信纸,眯着眼睛看了起来。只见张夫子越往下读,这脑袋凑得越前,读到最后他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此举着实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张夫子略显激动地盯着伊鸿雁,问道:“这、这、这信是文先生亲笔?” “正是!”伊鸿雁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张夫子迟疑片刻,随后他的激动被质疑所取代。思考一阵后,他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用其打开身后柜子上的抽屉。而后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装的长条木盒。打开盒子后,张夫子将里面一卷裱好的纸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最后,他将此封信与这张纸细细比对起来。 看着张夫子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众人不禁一阵好笑。 片刻之后,只听张夫子口中念念有词说道—— “假不了……假不了……文先生乃书法大家!一手仙字飘若游云、矫若惊龙,世间无人能仿!又有这印章为证,假不了!定然假不了!” 说罢,张夫子小心翼翼将这封信折好塞回封内,并将信封与宣纸一同安放于木盒内。接着他一改先前的那副臭脸,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道:“既然是文先生所托,那老夫自然不敢怠慢,且将小公子的信息留下,明日自有将考牌送至小公子住处。” “那就有劳博士了!额这位乃在下义子,此行同来参试,不知可否” “好说好说,一块考牌而已,明日一同送到!” “那就多谢了!” 秦家父子在一旁看得是目瞪口呆,张夫子何许人也?平日里心高气傲,见面胡子都能吹上天,何时见过他如此激动失态?秦老爷错愕地看了看秦敬卿,秦敬卿则一脸高深地向老爹使了使眼色,是以回去再说。 张夫子亲自将一行人送至院门口。陈夫子等人见此情景惊得下巴都掉下来,张夫子是谁?院里最傲的博士便是他了,谁叫人家一首文章做得好呢?张夫子平日里是谁都瞧不上,哪里见过如此客气的模样?今日见他这神情怎么和这姓秦的小子有点相似?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 出了院门,秦家父子便与伊鸿雁四人道别。面对热情的秦家父子,伊鸿雁还是好言相谢了几句,倒弄得秦敬卿有些不好意思。 分别后,秦老爷拉着秦敬卿问道:“敬卿,你的这几位朋友是?” “嘘,此地鱼龙混杂,孩儿回家再与爹爹说”秦敬卿一脸机警,仿佛要说什么大秘密一般。 “哦,好的好的……” 向来一副严父形象的秦老爷此时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可他步子还没迈开,却还是忍不住,便小声问道:“张夫子说的文先生是指” “还能有谁?”说完秦敬卿指了指长安城东边,随后轻轻双手向东边作了一揖。 秦老爷看了看东边,随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最后也不再多问,快步与秦敬卿向府中走去。 …… 太学院内发生的一切给英平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回到客栈后英平缠着伊鸿雁,问道—— “义父,那封信是谁写的啊?” 伊鸿雁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打算瞒着,便直接说道:“文君臣文先生。” 英平大吃一惊,道:“什么!?文先生?是…是寒门的大师兄,文先生!?” “是啊,文先生亲自为你修书一封,要我交给太学院张博士。” 英平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便说道:“真……真是他?我、我……他、他……那信中写了什么?” “这我怎知道?文先生让我交于张博士,我怎好拆开。” “文、文先生竟亲自为我写了封信……他竟然为了我写了封信……” 看着英平一脸傻样,伊鸿雁失笑道:“知道你面子大了” 英平再次感受到自己身份的特殊,便问道:“义父,你告诉我,我那神秘生父到底是谁?” 伊鸿雁收起笑容,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是能告诉你,义父在盼贤村便告诉你了。现在你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待时机成熟他自会出现。” 见义父又是这套说辞,英平顿觉无趣,只得默默走开。 回到屋内,英平不似往日那般兴奋,反而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叶长衫对刚才那封信也十分好奇,此刻又见英平有些异样,便问道:“英平,你义父拿出的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啊?” “先生的爱徒——文君臣文先生。” “文先生?就是当时你说第一次寒试被先生选中的那位?” “对的,正是他!” 原来,文君臣自从入了寒门后便名震天下,中原各路文人骚客将其奉若文曲。文君臣不但文章写得好,一手书法更是潇洒俊逸,大唐书法大家褚公更是评价其‘遒劲郁勃,内有锋芒’。曾有北魏富商万金求一字,可文先生不慕名利婉言相拒,久而久之便无人再以金钱求字,是以文君臣的真迹也少之又少,也难怪张夫子见后会如此激动。 两人陷入了沉思,这是二人第二次见识到中原顶尖人士的能耐。盼贤村青衣公子一出手便将北魏强者击败,文先生一封信便让太学院博士唯唯是诺。如今中原之势一触即发,中原列国明争暗斗、各使手段,唯有能者方能受到重视,叶长衫与英平自小是在“大丈夫处世,当努力建功立业”这种思想熏陶下成长,怎可能不崇拜这等能者? 两人就这么痴呆神游地坐在屋内,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英平开口说道:“文先生年近五十今日我提到文先生之时,义父眉毛微挑、眼神微动,你说我会不会是文先生的私生子!?” ‘嘣咚——’ 叶长衫手掌托着下巴手臂撑在桌子上,听到英平来了这么一句,竟是肘部打滑,下巴硬生生磕在桌子上。 “啥?你说啥?文先生是你那神秘老爹?” “对啊,不然我怎么能入寒门?怎会有人来救我?怎会亲笔为我写信?”英平越说脸色越严肃,毫无开玩笑之意。 “这、这有点离谱?” “怎么会,天底下能让人不试而入门的还能有谁?唔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第十九章 寒试 又过了一日,太学院一大早遣人送来考牌。伊鸿雁将叶长衫、英平二人唤了过来,分别将考牌交与他俩。 英平接过考牌一看,正面刻着‘新唐、长安、英平’、背面刻着‘初六、辰时、甲子场、拾壹号位’,便不解问道:“义父,我不是商县人么?怎么” “这是文先生的意思,你莫要多问” 英平一听到“文先生”三个字,心跳突然加快了些许。但他马上镇定心神恢复常态。见叶长衫拿着竹签,英平便凑过头去,只见那块考牌正面刻着“新唐、古邳、叶长衫”,背面刻着“初六、辰时、甲子场、拾贰号位”。 “长衫!你就座我后面!”英平欣喜地说道。 叶长衫倒并无太多欣喜,只是笑了笑,毕竟寒试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参与参与而已。 伊鸿雁说道:“初五巳时,也就是后日,太学院会在院门口张贴初试信息,你们到时……”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将伊鸿雁的话打断,随后只听秦敬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诸位可有醒来?秦某不请自来,不知可有打扰几位?” 叶长衫将门打开,只见秦敬卿立于门口。今日他穿了件绿色丝绸半袖上衣,加上此刻满脸笑容,看来喜庆至极。 秦敬卿笑嘻嘻地问道:“两位小公子,考牌可有到手?” “诺,在这!”英平得意地将考牌举在手中摇了摇。随后,他不忘补充道:“我和长衫都是甲子场!” “好场次啊!能入甲子场者一般都为诸国有名的才子,嘿嘿,看来两位小公子深得太学院重视啊!” 英平笑得更加得意,随后他问道:“秦兄在哪个考场?” “敬卿在丁卯场。初试具体安排太学院会在后日巳时公布,届时敬卿与各位一同前往,不知两位小公子意下如何?” 两日相处下来伊鸿雁倒是渐渐接受了热情似火的秦敬卿,便说道:“有秦公子带路那自然再好不过,便于秦公子一同前往。” 见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秦敬卿又笑道:“额,家父昨日得知敬卿结交几位高朋,好生钦佩二位小公子‘寒肝寒胆’之情,便在凤鸣居设宴款待列位高朋,望各位赏脸前来一叙” 见秦敬卿要请客,伊鸿雁倒有些不好意思,推脱道:“秦公子太客气了,前日已让秦公子破费一遭,昨日又劳烦秦公子领路,今日之宴应当由在下请秦公子才是。” 秦敬卿一脸诚挚地说道:“说道昨日之事,敬卿还得谢谢伊先生呢!若非昨日伊先生将书信拿出…嘿,不提也罢!不提也罢!总之敬卿再次谢过伊先生” 说罢,秦敬卿揖了一揖。 伊鸿雁还想再客气一番,却被热情的秦敬卿拉住,只听他说道—— “列位就不必客气了,敬卿午时在‘凤鸣居’恭候各位大驾光临!” …… 百鸟阁内,桌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八宝野鸭、清蒸鲤鱼、芫爆仔鸽、香叶蹄髈、梅花饼汤……更有岭南才有的珍品荔枝,叫人见了食欲大开。 英平拿着筷子不停地将桌上的美味佳肴往嘴里塞,吃得一嘴都是油。同时他还不忘往伊依碗里夹些菜,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依依,吃这个,好吃长衫,你也吃” 伊依也顾不得淑女形象,吃得小脸通红。就连向来内敛的叶长衫,也忍不住多夹了几道菜。 看着英平几人狼吞虎咽恨不得把筷子都吃进去的样子,秦老爷大受震撼,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位如同饿狼一般的人与寒门弟子关联起来。 秦敬卿暗中拍了拍老爹的手,示意不必大惊小怪。 秦老爷也不好怎么办,只得端起酒杯向伊鸿雁笑了笑。而后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将酒咽下肚子,又继续“欣赏”这场饕餮盛宴。 过了好一会儿,英平手中的筷子渐渐夹不动了,此时他的肚子浑圆如球。 秦敬卿见状,笑着问道:“各位,这饭菜可还合乎胃口?” “嗝——”英平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嗝。随后他擦了擦嘴,道:“好吃!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见英平如此‘豪放’,伊鸿雁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讪笑道:“承蒙秦老爷厚爱,如此盛宴款待。” 秦老爷笑呵呵地说道:“区区薄酒,各位高朋不必客气。在下本是长安人,略尽地主之谊也是理所应当的。若几位有闲情雅致,小儿可为各位做向导,在这长安城内游玩游玩” “令郎热情好客,昨日已带我等粗略介绍了长安。” “呵呵,来者皆是客,敬卿这么做是应该的。” “我等一行四人初入长安,得秦老爷与秦公子相助,真真感激不尽!” 这句话倒是伊鸿雁发自肺腑的感言,他一行人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且不说此父子目的如何,但有人如此热情相待,确实少了很多麻烦,是以心生感激。 “客气了……”秦老爷笑呵呵地说道。见众人吃饱喝足,秦老爷适时地问道:“听犬子说,二位小公子此番同来参试?” 不等伊鸿雁介绍,英平抢先说道:“对,我与长衫同来参试” 秦老爷露出一副同样敬佩的表情,道:“佩服、佩服啊!在下最是佩服这‘寒肝寒胆’之情,我与敬卿同往寒试,二位小公子同往寒试,美哉!美哉!” “嘿嘿,秦老爷过奖了。” 英平听得心里极其舒服,仿佛自己成了高风亮节之士。 叶长衫可没英平这么没心没肺,想到后日便是初试他心里感到十分没底,忍不住问道:“秦老爷,秦公子,寒门初试主要考校些什么?” 秦老爷挺了挺身子,一副‘你算是问到行家’了的模样,道:“寒试初试自从被太学院承办之后,初试便从‘六艺’之中挑选两者作为初试考校项目。何谓‘六艺’?医、乐、射、御、书、数称为‘六艺’,千百年前周天子之时,‘六艺’为礼、乐、射、御、书、数,时至今日,朝廷觉得‘礼’不如‘医’来得实在,就将‘礼’替换成了‘医’。寒门先前初试已考校过‘医’‘御’‘书’‘乐’‘射’,唯独剩‘数’未考,所以天下学子皆猜测这‘数’术此次寒试定然会出现,至于另一科嘛就不得而知咯。” 秦老爷对这寒试同样是了若指掌,看来‘老寒友’之名并非浪得。 “那那这寒试,要的岂不是全才?” “并非寒门要全才,而是我大唐需要全才。” “唔这太学院果然聪明,借着寒门的牌坊为大唐挑选栋梁之才。” “可不是么!这些年大唐不管是朝廷还是军中都从寒试获益颇多。最有名的便是左公明左侍郎,这左侍郎原本是永昌三年的进士,不想得罪了户部尚书王延庆结果处处遭人挤兑。这左公明也是刚烈,一气之下便辞官而去。在第三次寒试时左侍郎前去参考,一手策论当真惊艳。恰逢那次是太学院第一次承办初试,是以尚书令尹敬廷尹相亲自主持,看了左侍郎的文章后对其赞赏有加,当日便请奏请圣上。圣上惜才,便对他辞官之事便不再过问。当夜,尹相赶至左公明住处,放下身段好言相劝。左侍郎感尹相伯乐之恩,便听其劝说恢复了官身。王尚书虽位高权重,又贵为国舅,但尹相毕竟是他的恩相,当年对他多有提携。于是,看在尹相的面子上,王尚书便不再追究此事。随后,左公明更是短短十年内连升数级,时至今日已高居礼部侍郎,官居正四品。这大唐开国以来辞官又恢复官身的,仅有左侍郎一人啊!” 秦老爷如数家珍一般地说着左公明的事情,也难怪他会拉下老脸带着‘礼金’去找张夫子。 “竟有如此趣闻?辞官本是对朝纲的大不敬,可当今圣上竟既往不咎,真的天恩浩荡啊!” “是啊,这事儿民间一来赞颂圣上求贤若渴,二来由于尹相极力推荐才让左侍郎恢复官身,这‘尹相连夜劝公明’也传为一段佳话,寒试功不可没啊!” 五试不过以彰其志、弃官参试以显其能这便是天下有志之士对寒试的理解,可叹!可敬! 越了解寒试英平等人越对寒试愈发重视,哪怕不能被先生选中,也要实现自己的价值。是以寒试不论结果如何,兄弟二人已下定决心当竭尽全力用心以待。 第二十章 数科 众人自凤鸣居散去后便回了各自的住处,两日后便是初五,也就是太学院公布初试内容的时间。 一早,秦敬卿带着叶长衫四人来到了太学院。待他们到太学院时,门口已围满了学子。这些人都是在等待太学院公布初试内容,是以有众人成群聚在一起各抒己见。 英平望着茫茫多的人交头接耳、伸首举目,他心中也生出一种大考将至,踌躇满志的感觉,便不自觉地感叹道—— “这初试公榜万众瞩目,虽不是真正的考试,但为这氛围所感,我竟然也有些兴奋紧张。” 秦敬卿一改前几日气定神闲的模样,而是将手中折扇敲得‘喳喳’作响,看样子也有些焦躁不安。他说道:“是啊,越是临近初试这氛围越是紧张。虽说此次初试其中一科大家都已猜出是哪科,但另一科未公布,心里还是十分没底。” 旁边一白衣学子听闻了秦敬卿的话,上前作了一揖,说道:“敢问公子口中所说‘猜出’的学科是哪科啊?” 秦敬卿见这白衣学子面带微笑,似乎很诚心地在求问,便回了一揖说道:“在下愚见,前番五次寒试,‘六艺’已出现五艺,是以这最后一艺‘数’科十之八九会在本次出现。” 对于秦敬卿的猜测白袍学子表示赞同,于是便附和道:“恩,在下与公子所见略同,所以我已将《九章算术》看了数遍。” “数’术当真博大精深,我等才疏学浅,只得看个大概,却不能了解其真意,惭愧、惭愧啊!” “兄台谦虚了!” 正当秦敬卿与白衣学子闲聊之时,身旁一位头戴高帽的学子却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心中有着许多不满。 秦敬卿二人不解地看了看高帽学子,而后面面相觑,全然不知他二人哪里冒犯了此人。二人本不欲理会这高帽学子,但却听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当今中原之势一触即发,我看朝廷应该重‘御’科、‘射’科、‘书’科,甚至‘医’科。至于‘数’科,不过是雕虫小技、旁门左道罢了,怎值得浪费最后一次寒试的大好机会。哼!真是可笑!依我看,此次寒试不可能考‘数’科。” 白衣学子似乎脾气还算好,本着不多事的态度,他便说道:“方才我们只是说‘十有八九’,也没说‘一定’。” “哼——” 秦敬卿皱着眉本想和这高帽学子理论一番,可身边这白衣学子已开口避让,自己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他对着白衣学子继续说道:“兄台与在下的思路不谋而合,在下不但将《九章算术》学习一遍,我还将《缀术》研习一遍,但其中却有几处不太了解,不如待会儿找个清净的地方,在下向兄台请教请教!” “哎呀呀!兄台博学,在下好生佩服!请教不敢当,共同探讨、探讨……” 高帽学子似乎什么话他都要杠上一杠,便又在一旁‘自言自语’道:“呵!就算考那‘数’科,也并非考校《九章算术》与《缀术》的内容,《五经算术》、《孙子算经》怕是没有读过?” 见其杠精附体,白衣学子便对着秦敬卿哑然一笑。可秦敬卿却受不了这份子气,他用着玩味的眼神看着高帽学子,用着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 “上次寒试太学院竟然考的是‘乐’科,这凑乐与国之政事、军事无太大关系?想来这朝廷定然不如某些人站得高、看得远,不去考‘御’、‘书’等科,真是‘可笑’!” “你——” 高帽学子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双眼鼓得如蛤蟆一般盯着秦敬卿。 秦敬卿则继续说道:“听说‘数’科是雕虫小技?是旁门左道?说这话的人平日怕是对我大唐税制与农事不了解?在下便为这‘数’科正名一回敢问这纳税赋税可要用到‘数’科?这丈量田地可要用到‘数’科?这官家发饷银可要用到‘数’科?且不说朝廷,就是万民生计难道就不需要‘数’科?商家买卖结算需用这‘数’科、工家造这农具器械需用这‘数’科,若非说此话的人平日在家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这买卖、计数之事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祖大家定义‘祖率’,统一中原度量衡,这等,祖大家还夜观天象,推算出‘交点月’之时日,为万民解惑,此等功在千秋之事,尔等称为‘雕虫小技’?” “你、你——” 那高帽学子被驳得无言以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秦敬卿越说越大声,一串义正言辞的话语将周围学子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周围学子听了秦敬卿的言词,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自己毫无常识却在这指点江山,真是可笑又可悲。” 秦敬卿最后这句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那高帽学子再也呆不住,灰溜溜地钻入人群中消失无影。 秦敬卿不屑地哼了一声,见高帽学子不见踪影,他也不打算继续理会这等无聊之人。而 就在此时,太学院的门忽然打开了。人群一阵骚动,只见陈夫子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黄纸,喊了两句“安静”,人群的嘈杂声便渐渐小了下来。 “诸位学子!本次寒试考校科目经商议已定夺而出,为数科与射科!‘数’科考校时间为初六辰时,地点在太学院旁边的太学宫中。‘射’科考校时间为初六未时,地点在西门外的靶场,各位考生明日按时前来,莫错过了入场时辰!” 说罢,走向太学院门口的告示栏,所经之处各位学子自觉让出一条过道。陈夫子命两位年轻的博士将写满字的告示张贴于告示栏处,而后便走回太学院中。 果然,初试科目有数科! 诸生此时纷纷挤上前。站在最前面的学习索性将这榜上文字大声朗读出来,有些站在后排的学习不知从哪掏出笔墨,将所听内容记于手掌。 秦敬卿挤到前头将榜中内容浏览一遍后,而后又像泥鳅一般地挤着出来。当他回到众人身边后,便说道:“此次初试除了考校项目,其他地方与前番几次并无不同,文考武考皆至少提前一刻钟入场,不得夹带不得顶替,如若发现视为作弊!文考时长为一个半时辰。武考为‘射’科,时长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其他事项,我等参考人员莫要违背考场秩序即可,并无特别之处”。 知晓考试须知后,两拨人便就此道别,各回住所,准备第二日的初试事宜。 …… 夜里,叶长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睡。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世界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庆幸自己来了长安、庆幸自己选择参加寒试,能在漫漫人生路上留下这一回忆,终归是美好的。这几日他被整个长安城的氛围深深感染,他先是觉得好奇,紧接又着觉得有趣,再是觉得激动,再到后来是肃然起敬,直到最后开考前夜,心里却是紧张得很,此时再将先前对寒试的所有情绪融合在一起,一种难以言明的心思在心中徘徊,直叫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就在叶长衫激动得毫无睡意之际时,忽然,黑色的屋子里传来英平小声的话声—— “喂!长衫,你也睡不着觉啊?” “是啊,虽说只是参与参与,但还是有点睡不着。” “哎,我也睡不着!”英平见叶长衫还清醒着,索性不再小小声声。 “你不是已经被先生相中了,怎的还如此紧张?” “这几日看各国学子汇于长安,博古通今、技艺超群之人比比皆是,顿时有种不甘人后的感觉,即使被先生相中,也想与各路豪杰一较高下,所以明日初试,定然竭尽全力!” “嗯,不错!这几日我也有这种感觉,今日在太学院门口,听一学子言道‘莫负前程’一语,顿时心中豪情万丈。大丈夫处世,当争朝夕,莫辜负了自己的未来啊!” “不错,正是有此感觉,所以更担心自己这点水准,连初试都过不去。” “莫要多想,先生已经选中了你,自然不会让你难堪” “话是这么说,可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这些师兄师姐们无一不是人中龙凤,而我只是个关系户这若有一日传了出去,我怕丢脸丢自己的脸、丢寒门的脸丢文先生的脸” 叶长衫听了倒有些出乎意料,没想到英平如此没心没肺一人,也有心思如此细腻的时候,便安慰道:“你别瞎想,先生的思想谁能揣测?若先生像世俗中人一般,单单凭你的身世就将你纳为亲传弟子,这先生还是先生么?先生定然是看到你身上某些不为人知的闪光点,才同意将你收为弟子。” “嗯你这么一说倒似乎有些道理啊。” “再者,先生何其英才?你就是一无知小儿,在先生的影响下,不出数年,定然也能成为博学多才之士。” “这倒也是。” “既然先生选择了你,你日后定要用加倍的努力来回报先生,莫要辜负于他才是。” 在叶长衫的宽慰下,英平也渐渐放平了心态。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开口问道:“长衫,你说这寒试对这些学子来说是什么呀?” “唔……不知道。” “那……那对于你说呢?” 叶长衫思考片刻,道:“算是一种经历!这几日通过所见所闻我是发现,寒试对于千万学子来说或许是也是一块磨刀石,或许也是一块试金石,但对于那些心中对寒试有执念的人来说,或许又是一块绊脚石…” 良久,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沉静,也不知兄弟二人是各有所思还是已然入睡。 …… 不知过了多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东边的高山,射入长安城内,渐渐地太阳爬上天空,不一会儿,阳光洒满了整座长安。 第二十一章 初遇姜长鸣 长安各大赌坊已经摩拳擦掌,急不可待。原来寒试不单单可以为朝廷带来好处,也可以为长安的各家小商小贩、客栈旅店带来好处,而长安各大赌坊这种银钱来去极快无比的地方自然也不会放过此等机遇——有竞争的地方,便有赌坊的生意。 早早在报名阶段,这些赌坊便派出人手各方打听,从酒馆、从妓院、从太学院,甚至从千里之外的北魏、后韩、南楚……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将此次寒试的各路英才的底细打探个一清二楚——例如张三是几岁入的开阳境界、李四的文章写得如何,最好是能抄写一份亲笔回来,王二的天赋如何?有没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姬阳与等等随后,这些赌坊再花重金请来武道高手与文豪大家,对各路英豪进行逐一分析,待初试榜单一公布,根据先前的分析开局,便有赌徒前来下注。 这不,长安城最大的赌坊金鼎坊便正热火朝天地在讨论着此次寒试…… 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手中拿着笔和纸,堆笑着问这坐在一旁的胖子—— “余当家的,这姜公子的注咱们给多少合适啊?” 那胖子一脸横肉,一个偌大的玉扳指儿套在肥硕的大拇指上面,让人担心这扳指儿卡住拿不下来,肥脸上一颗大大的黑痣尤其显眼。只听他拍着自己快流油的肚皮说道—— “姜公子?这寒门十有八九会将姜公子纳为弟子,这注可不能太高,高了老子就得赔本了。嗯就一百零五钱一注……对了!十两银子起下,少了爷还看不上呢。” 姜长鸣是本次寒试大热,每注的银钱自然不会太高,况且先生每次开门只收一徒,若是只做这门生意,那各大赌坊还费这心思干什么?真正让各大赌坊赚钱的,是那些眼花缭乱的其他赌约,例如今年寒试初试考哪几科、‘数’科甲榜人数、‘射’科甲榜的人数,复试的人数、甲榜中是新唐学子多还是北魏学子多等等……换句话说,那些有些名头但又没那么响的学子才是这些赌坊生财的利器。赌坊只需将这些学子宣传的神乎其神,贪财的赌徒便会将钱送到你面前,若一些赌徒赌红了眼,初试亏了往往想在复试捞回来,定然会下重注,届时,赌坊很容易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越是玄乎的地方越能赚钱,这门生意可太有做头了。所以寒试大典,各大赌坊同样期待着。 “好嘞,当家的高明,小的佩服!如果此次能大赚,老爷定然会好好赏赐您一番”,那尖嘴猴腮的男子谄媚地笑着,不忘拍拍余掌柜的马屁。 那余当家似乎对这马屁极为受用,控制不住地咧嘴笑了起来,一颗大金牙闪闪发亮,只是旁边的牙齿黑垢满满,让人看了好不恶心。 …… …… 初试之日已到,太学宫宫门此刻口已经站满了学子。 太学宫外围已经被手执长矛、腰间佩剑的官兵围了起来,只留开几个小口子,分别由几位太学院的博士坐在那儿,挨个检查学子们的考牌,确认考牌上的信息与学子无误后,便放其进入太学宫。而学子们则自觉地排着队,耐心地等待着入场。 叶长衫与英平也在队列之中,他们后面则跟着秦家父子。排队时,秦敬卿笑着说道:“俩位小公子在甲子场,待会儿定然能见到姜公子” 听到“姜公子”三个字叶长衫怔了一怔,疑惑道:“姜公子也在甲子场?” “对呀,姜公子是天之骄子,同样也是大唐的希望,太学院自然会将他安排在甲子场,毕竟算是大唐年青一代中的翘楚嘛。” 英平对这传说中的姜公子大感兴趣,道:“哦?姜公子?那我倒要好好瞅瞅这‘妒玉英’。” 与英平这种看稀奇的心态不同,叶长衫忽然之间就要与大唐出类拔萃的人距离如此近,他内心的那股自卑感不自觉地便生了起来。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叶长衫与英平。 二人将考牌交由检查的博士,那博士接过考牌后瞧了瞧,在看见‘甲子场’几个字后双眼不禁一亮,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叶长衫与英平,道—— “两位学子进了太学宫后往东边儿走,走到头第一间屋子便是甲子场,进去” 博士的声调不自觉地提高几分,全然没有之前的不耐。 叶长衫与英平向着博士道了声谢,便先走进去,等待秦家父子验牌。 随后,博士结果秦家父子的考牌看了眼—— “丁卯场?太学宫后院那块空地,用布子隔了起来,找到‘丁卯’的牌子便是!” 博士头也没抬地用手指了指身后,随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后面的人赶紧跟上。 秦家父子进来后连忙追上叶长衫与英平,而后四人一起向太学宫大院走去。 进入大院后,眼前一片热闹的景象。由于还未正式开考,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地交流着,也有学子独自站在一旁,回忆着昨日夜里挑灯夜读时所记下的学识。 秦敬卿看了看日头,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才开考,索性先找了块阴凉地儿,四人一起躲在阴凉处,与众学子一起,感受感受这开考前最后的兴奋与紧张。 “李兄!可惜呐,你我猜测此次考校‘书’科,这‘数’科竟是一丁点儿都没复习,此次考试只能听天由命啦” “周兄莫慌,吉人自有天相,现在叹息已无作用,不如听之任之” “王兄,前日请教于你的那道算术可曾将其解出?” “宁兄,那道算术我已解出,来来来,趁还未开考,我讲与你听” “张兄,平日里这‘数’科可是你最拿手的,不想此次初试真的考校,在这里,赵某先预祝张兄此科高取甲榜了!” “哎呀,赵兄谬赞,‘数’科不过是在下平日游戏之学,上不得台面,此番‘数’科考校内容为何、难度几许还不得而知,倒是赵兄你平日酷爱狩猎,下午这‘射’科荣登甲榜,还不是探囊取物?” “哈哈哈,张兄过奖了,打猎不过游乐玩耍而已” “赵兄,你我也不必谦虚了。我等此番参考,若是能进复试,那便心满意足,这临考前相互鼓励一番,也不为过嘛。” “恩,张兄所言甚是,若是能过初试,便已能让同窗们刮目相看。既然马上将要开考,那在这里,便预祝张兄与我,同过初试,在千牛山前相会,共赴复试!” “好!那借赵兄吉言,同往千牛山!” 说罢,两位学子相互躬身一揖……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众学子在大院中依旧交头接耳。就在此时,忽然从院外传来一阵骚动,原本碎碎细语的众人忽然被院外的骚动所吸引。只听门外的骚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学子们向院门走去,站在后面的学子踮着脚探头向骚动声望去,直到忽然有一个声音传入大院—— “快看!姜公子来了!” 闻及此声,院内霎时间也热闹起来,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考生们顿时都想看看这传说中的姜家三代大公子到底何等模样,也想近距离感受天玑强者的气息。更有大胆些的女学子一个劲儿地往人群最前边挤,欲近距离一睹‘妒玉英’的风采。 叶长衫与英平倒没去凑这个热闹,反正等下入了考场自然能看到,况且英平心想,再美也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大姑娘,至于这么围观么?心下忽然有些鄙夷这些凑热闹的学子。 叶长衫倒是对姜公子挺好奇,可自己个头又不够高,又不好意思挤前去围观,索性也站在原处不去凑热闹。 忽然,挤满了人的太学宫门,人群分开让出一条小道,随着一个身影的飘过,这小道向着东边延伸,那身影所到之处,人群自然让开,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人见到身影的由远到近,便不再说话,与身边的学子一同注视着那道身影的到来—— 乍看此人,玉冠华英开海棠,超凡脱俗气轩昂,仙颜神貌,风流倜傥,似画中仙落于凡尘,又似梦里花开在枕边,如梦如幻。此人行于人群中,一如皓月穿梭繁星间,一如琼玉落于碎石中,当真让人忍不住暗自赞叹。 姜家有长鸣,华茂妒玉英!原来这世间当真有如此俊美之人!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姜长鸣的身上,可姜长鸣却始终面无表情。他像是对此情形习以为常,丝毫不受他人的影响。 姜长鸣径直向太学宫东边走去,当他走到叶长衫一行人身边时,他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似乎是对叶长衫、英平一行人未上前凑热闹感到新奇一般,姜长鸣竟有意无意地向二人微微侧首、余光斜视于此。 叶长衫虽然没凑上去,但目光却一直盯着姜长鸣的身影,欲一睹这传说中人物的风采。当姜公子目光隐隐约约射过来时,叶长衫本能地将目光避开,有些尴尬地望向其他地方。而英平则不管那么多,像看什么稀有动物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姜长鸣,也不管他的目光有没有发现自己。 或许是姜长鸣感受到了英平的目光,他立马收回目光,昂首阔步继续向前走去,直至人群已然看不见他的身影…… ‘哐——’ 只听的一声锣响,众人从沉默中惊醒。 紧接着,一位博士大声喊道—— “诸生入场——!” 众人回过神,而后如蚂蚁一般,对着自己考牌上的场次,走向各自的考场。 准备各自入场,秦敬卿向着叶长衫与英平抱拳道:“入场了,那敬卿在此预祝二位小公子高中甲榜!” 英平信心满满,抱拳道:“好!那便复试再聚!” 说罢,秦家父子与叶长衫、英平二次分别,各自走向考场,迎接初试! 第二十二章 塞翁之马 叶长衫与英平入了考场,寻着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他二人的位置是连着的,而右方与英平的座位并排而坐的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姜长鸣! 不但与姜公子同一个考场,甚至连位置都离得如此之近,叶长衫莫名有些紧张。说到底叶长衫不过是山村出来的小子,面对此等人物,他竟然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人与人的差距怎能如此之大?姜长鸣身世、才学、修行、样貌无一不是人间罕见,而自己却…… 叶长衫坐在后面偷偷地打量着姜长鸣,而姜长鸣则淡然地坐在位子上。他紧闭双眼,从他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紧张。他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似乎等待的不过是件极为普通的事。 就在这时,英平忽然转过头来。他拍了拍还在胡思乱想的叶长衫,随后朝着闭目养神中的姜长鸣努了努嘴,小声道:“诶!长衫,快看——” 叶长衫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他看了眼姜长鸣,又不解地看了眼英平。 英平挤眉弄眼地对着叶长衫使了使眼色,可叶长衫却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不过看着英平这副搞笑的模样,他心里瞬间轻松不少。 见叶长衫一脸不解,英平索性直接说道:“走,咱们过去打个招呼?认识认识姜公子?” 啥?认识认识?别了,这多不好意思,万一人家不理咱们岂不是尴尬? 叶长衫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于是摇了摇头。 英平鄙夷地撇了撇嘴,他重重地哼了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腼腆’的叶长衫。 可英平毕竟是英平,这么一个“新鲜”的人物坐在自己身边,他怎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之心?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英平终究是没有忍住,他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走了过去,说道—— “姜公子!” 姜长鸣本闭目冥想,忽然听闻有人喊自己,便睁开双眼。只见一位满脸挂着笑容的少年正真挚地看着自己。 “嘿嘿,姜公子,在下名叫英平,有幸和姜公子比邻而坐,幸会幸会!” 英平读书作诗倒学得挺慢,学那秦敬卿的自来熟倒是快得很。 姜长鸣虽是心高气傲,但他心知这甲子场的考生大多都有些来头,是以他再如何高冷也不至于无动于衷。于是,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见姜长鸣对自己点头回礼,英平不禁心里大为开心,又学着秦敬卿揖了一揖,而后便兴高采烈地回到位置上。 回到座位后,英平转头对着叶长衫得意的使着眼色,好像在说自己结交了姜长鸣这样的人物一般,好不得意。 叶长衫见英平那得意劲儿有些哭笑不得,有这一活宝常伴,生活也倒不会枯燥。 就在此时,张正儒张博士出现在了屋内。他捋了捋胡须并轻轻地咳嗽一声,考场立马鸦雀无声。而待考场彻底安静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初试在即,请各位学子莫要喧哗,莫要交头接耳,莫要携带夹纸!本次‘数’科考校时长为一个半时辰。考题待会儿由老夫分发给各位,各位稍安勿躁。老夫再次声明,待锣声三响之后方可答题,若有不遵者,视为舞弊,逐出考场!” 说罢,他拿出一沓印着几行小字的纸张分发于列位学子。 考卷第一个发给姜长鸣,当考卷放于姜长鸣的桌子上时,他一直紧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双手依旧放于桌下,只是目光在试题上扫视一遍。阅毕,他便轻一笑,笑容中带着满满的自信,甚至还夹杂一丝自负、一丝轻蔑。 而其他学子在拿到卷子后则紧张而又仔细地阅读起纸张上的每一个字,生怕漏看错看一个字儿。渐渐地,不少人面色逐渐凝重,似乎看见了什么天书一般。 当叶长衫接过试卷后,他同样迫不及待地将试卷拿起并仔细审阅考题。只见试卷上只有短短百来个字,上面写着——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人称塞翁。塞翁有良驹一十七匹,因其年高,欲将良驹分与膝下三子。隧招三子于榻前,曰:长子得一半,次子得少半(三分之一),老幺得其九一(九分之一),不得杀马。问:三子何以分其马?” “哐——哐——哐——” 三声锣响,张夫子喊了句“诸生开考”,这万众期待的寒试初试,便开始了! 叶长衫又将题目看了一遍,不禁眉头一皱,“良驹一十七匹,长子得一半不得杀马”,这如何是好?那这一半…该如何是好? 只见考场中列位学子也同样拿着考卷读了一遍又一遍,更有甚者不停地揉着眼睛、拍打着脑袋,确定自己确实没有看错考题。 英平拿着考卷,一直在那儿发呆,要不是这里是考场,只怕他早已破口大骂—— 这、这太学院坑人呐!这些老夫子是想耍咱们呐!十七匹马,第一个上来就分一半?不能杀不能砍,你叫我怎么分呐?就算是将一匹马砍一半,那剩下这八匹或者八匹半的马他也不能分之少半啊!这太学院动的什么脑筋?打得什么心思? 诸位学子一齐陷入沉思,众人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有少部分学子取出草纸,拿着笔在上面不停地计算着什么,但每每计算几行,便会用毛笔将先前所写草稿划掉,接着又另起一行从头再来……更有考生暗暗猜测,这太学院是不是出错了题目?不能砍马这题怎么做?而且就算是砍了,那也做不出啊! 甲子场壹号座的姜长鸣看了试题之后也同样眉头一皱,不过与其他人挠头崩溃不同的是,姜长鸣而是闭眼沉思。随后,他嘴唇微动,似乎在默念着什么,另一边五指不停地掐算,速度极快。仅仅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姜长鸣忽然睁开双眼。他抖了抖袖袍,右手执笔,左手提袖,神定气闲地用笔蘸了些墨汁,在考卷上洋洋洒洒写了两行字。随后,他将自己的姓名落于试卷左下角。最后,他轻轻将笔放下,起身轻轻拂袖,潇洒离开。 考场诸生震惊地望着姜长鸣离开的背影,眼中满是不信之色。张夫子拿起他的考卷后看了一眼,便不停地抚须点头,面露微笑,大有赞赏之色。诸生见状,顿感惊叹,姜公子果然了得,不但武道修为甚高,这才思也甚是敏捷,我等还在苦苦思考,这姜公子竟然竟然解了出来?看张夫子的神色,似乎还答得很好?嗯既然姜公子解出此题,那就证明此题有解!太学院这帮老夫子没有头昏眼花嘛。想到这里,诸生不禁大受鼓舞,又开始思考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考场中除了姜长鸣,便再也没有第二位考生交卷。 张夫子坐在椅子上,俯瞰着众位考生,他心里一阵自嘲,暗道这题目当真狡猾,那日寒门三先生将此题交由太学院之时,太学院一大帮夫子围坐在一起思考求解,一整日都茶不思饭不想,愣是没一人解出此题。其实题解三先生已一并交由太学院,只不过这些夫子都自视甚高,觉得区区“数”科,定然难不倒自己,可没想到,此题竟如此神奇,让人好不纠结,直至第二日,众夫子依旧无人解出,只好将题解拿出,众人阅之,不禁恍然大悟,皆拍手称奇,相视赞叹曰:三先生果然天才,此等妙题、此等妙解,有趣、有趣! 这题出得如此巧妙,我们此等饱学之士都未能将其解答,况乎这些年轻学子?想到这里,张夫子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同情这些学子。于是,便起身巡视一遭,见在场考生考卷清一色为空白,不禁又叹一口气。 忽然,又一名学子起身,只见他愤然提笔,在考卷上刷刷写了几个字,便怒气冲冲离开考场。 张夫子见状走上前去,将其考卷拿起一看,不禁摇了摇头,原来这考卷上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此题无解!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眼见着数科的考校时间所剩无几,考场中除去姜公子与“无解”兄离场外,便再未有学子交卷。 虽然这些学子仍然没有摸出此题的解题思路,但所有人都不想轻易放弃这最后的机会,期望能在最后一刻,明白其中玄妙。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往后,考生们愈发感到痛苦焦躁。只见有的考生趴在桌子上,双手抱头;有的自从开考到现在,都在盯着试题,目不转睛,似乎眼睛都未曾眨一下;有的仰头闭目,偶尔侧头,但马上又微微摇头,似乎在否定先前的想法;有的考生甚至想着想着,竟然进入了梦乡!这场‘数’考,当真是考者难,观者叹,唯有知晓题解之人,才能高坐钓鱼台,好不悠哉。 英平此刻正望着考卷发呆,这次他可算对寒试有了深刻的了解,非天赋异禀、才思敏捷之人不能过啊!望着隔壁姜长鸣空空如也的位置,此时心里是一万个佩服,这得有多聪明,才能如此之快地将此题解出? “哐”的一声锣响,将苦苦思索的诸生从思绪中惊醒过来。此时诸生脑袋中皆是一团浆糊,看着诸生的眼神,仿佛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回到现实一般,迷茫、困顿、彷徨、不解、绝望 “诸生请注意,‘数’科考校只剩一炷香的时辰,各位好自为之。” 张夫子高喊道。说罢,他便拿出一炷香,点燃放于前排。 听到‘一炷香’三个字,众位考生又再次紧张起来,他们慌忙提起毛笔想着随便写些什么也好,可提起笔后,又实在不知道能写些什么,往日所学四书五经在此刻竟一点儿也用不上,顿时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感觉,愤愤无奈地又将毛笔放下,轻轻地捶胸顿足,想发泄一番又怕扰了考场秩序。 “这什么破题——!解不出!解不出!老子不解了!哈哈哈哈!老子不解了!” 忽然,一位考生跳了起来,他大喊大叫,如同疯了一般。 张夫子皱眉,随后挥了挥手,两名守在考场外的官兵立马进来将这考生架了起来。 这考生似乎心有不甘,极力挣脱着,口中大喊——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知道我爷爷是谁么?嗯!?你们竟然敢对我如此无礼,好大的胆子” 可两位官兵面不改色,并不理会这位‘来头不小’的考生,只是继续生拉硬拽,将其拖着离开考场。走至太学宫大门,两名官兵将他扔在宫门口的地上,随后将大门一关,任其拍打叫喊,毫不理会。 张夫子见此情景,暗自骂了一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随后他也不再理会,继续将注意力放回考场之中。 经过这么一闹,考场诸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待将注意力收回之时,只见那炷香只剩一半了。 叶长衫看着这发疯的考生,思绪反倒略微冷静了一些,面对此题虽说也束手无策,但他好歹心智未失,此时他又一次地将考题审阅一遍: “近塞上之人,有善术者,人称之塞翁,有良驹一十七匹,塞翁年高,膝下三子,欲将良驹分与其子,隧召于榻前,曰:长子得一半,次子得少半,老幺得其九一,不得杀马。问:三子何以分其马?” 十七匹马,得一半…得一半,十七无法半之,可十六却能半之,若非先将一匹马移开?长子得八匹,那剩下九匹,此子得少半这十六也不能三分,这也行不通啊那如若我向邻家借一匹呢? 叶长衫双眼一亮,像是隐约找到了思路与方向。当下,他拿起毛笔,再纸上疾笔计算起来。 张夫子见叶长衫忽然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不禁略感好奇。他起身行至叶长衫身边,先没有看试卷上的答案,而是先看向左下角。只见这位考生落款处写着“甲子场拾贰号新唐古邳叶长衫”。 古邳是哪儿?张夫子暗自寻思,似乎从来未曾听说过这个地方,想来是大唐某个偏僻小镇。但此子老夫是有印象的,他的考牌由老夫亲自办理,倒要看看此子有何能耐。 ‘于邻家借马一匹,共良驹一十八匹,长子得一半,为九匹,次子得少半,为六匹,老幺得九一,为两匹。累九、六、二为十七,将剩余一匹还于邻家,隧分之。’ 张夫子无声无息地站在叶长衫身边,叶长衫丝毫未察觉到张夫子的存在,竟是一气呵成地将答案写出。 落笔后,张夫子不禁又连连点头,竟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叶长衫方才发现,张夫子站在自己身边,看见张夫子的笑容,他也长舒一口气。 ‘哐——哐——哐——’ 一炷香烧尽,三声锣响惊醒众人。张夫子高声喊道—— “‘数’科考毕,诸生停笔,离席散场!” 第二十三章 射科 考生们纷纷离开了考场,只不过与进入考场的时的信心满满相比,大多考生面色凝重,想来是方才‘数’科考得十分不理想。 叶长衫、英平与秦家父子在太学宫门口碰头,相约随便吃些,便一同前往靶场。 “今年这题目难的有些过分了,上次‘乐’科我好歹略知一二,能侥幸上那乙榜,可此次‘数’科试题,敬卿当真对此一筹莫展,怕是稳稳要上丁榜末了。” 秦敬卿摇着头无奈道,看样子他同样没解除此题。 英平附和道:“是啊,此道试题甚是怪异,十七匹良驹如何半之?我便蒙了一句‘长子得九匹’,便未再写其他。只是那姜公子果然了得,开考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此题解出,天下真有如此天才之人” “一盏茶?这也太快了?不过此题竟然有解?我一度怀疑太学院的夫子们老糊涂了,出错了题呢!” “若不是姜公子将此题解出,我也怀疑这试题有误。” “是啊,不愧是姜公子啊,佩服!佩服!” “此次‘数’科不知逼疯了多少学子,我们那竟然有位学子疯了一般大喊大叫,结果被士兵赶了出去,想来下午的‘射’科也是没有资格了” 秦敬卿听闻后摇着头,一脸惋惜的模样。 英平也一脸惋惜,不过他却是为姜公子的离去而感到惋惜,道:“只是那姜公子走得太快,不然我也好问问他这试题玄机何在,题解几何。” “是啊,到现在敬卿还在思考这试题,不知除了姜公子,还有无高人解出此题……” “我好像解出来了。” 见众人似乎依然执着于数科的题解,一直没有开口插话的叶长衫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一路走来,只听见英平与秦敬卿在叽叽喳喳讨论得热火朝天,全然忽视了一言不发的叶长衫,另外三人还当是他也未解出此题,情绪有些低落,便一直没有与他说话。此时,听到叶长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英平与秦敬卿的还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着叶长衫。 “啥?长衫你说什么?”英平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说我好想解出这试题来了……”叶长衫看着两人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此话当真?叶小公子你是说,你在‘数’科结束前…就将此题解出来了?”秦敬卿依旧不太相信所听之言,再次疑惑道。 叶长衫见二人还是一脸震惊,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英平、秦敬卿二人转过头,瞪着眼睛相视良久。随后,二人半信半疑地追问着叶长衫,叶长衫则当了一回夫子,耐心地将答题思路与方法告之他俩。听完后,二人陷入深深的震惊,久久不能自拔。 “原来此题玄机在于‘借’良驹一匹,分毕,再将其归还,妙啊!妙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英平重重地拍了拍额头说道。 “‘借’良驹一匹,长子得一半为九匹、次子得少半为六匹、老幺得九一为两匹,统共刚刚好十七匹此题竟然如此玄妙!叶小公子,高!实在是高!”秦敬卿比了个大拇指称赞道。 “叶小公子如此年少却才思如此聪慧,老夫好生佩服!”秦老爷听后也是大感钦佩。 在叶长衫将题解告知于众人后,众人方才恍然大悟,顿时对叶长衫刮目相看,对其赞美之言也不绝于口。 “长衫,看不出来啊,内秀得很呀!” 叶长衫第一次被这么夸,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坐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是最后一刻才想通其中奥妙,实属侥幸。” “我等怎么就没这种‘侥幸’?还是叶小公子聪明伶俐。” “嘿,秦公子过奖了……” 就在叶长衫接受赞美之际,英平忽然笑道:—— “唔…那我这‘长子得九匹’,也算蒙对了一些?哈哈!我果然没错!” 原来,英平想起自己的答案,忽然感觉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心中甚是喜悦,看样子比叶长衫还要开心。 …… 靶场外,考生已经陆陆续续地到来,众人顶着烈日,在等待着‘射’科开考。 炎炎烈日下,叶长衫没有丝毫焦躁,反倒感觉一身轻松。往日在村中,虽更多使用的是弩,但猎人怎能不会弓术?父亲在世时,一手弓术也是远近闻名,虽谈不上百发百中,但少说也是十拿九稳。叶长衫从小在此种环境下成长,对弓术可不陌生。所以现在心情甚好,只是静静等待‘射’科开考。 ‘射’科为武举,与文举略有不同,诸位学子分列几队,各自取弓连射三箭,最后取平均成绩作为‘射’科的最终成绩。是以考完便能知道自己的成绩,至于排名几许,则需要等到公榜时才能知晓。 武举一般是由枢密院协助太学院组织,毕竟这‘射’科、‘御’科让那太学院中的夫子去组织可着实有些为难他们,是以枢密院代太学院考校,最后将武举成绩统计好交由太学院即可。 时至未时,教官从靶场里面走了出来,宣读了一遍武考的纪律和规则。而后,这‘射’科考校便开始了。 与‘数’科相比,‘射’科的比试则轻松许多,甚至可以说得上热闹。不就是射箭么?水平不管高低,反正射完三箭便结束,更何况还能在待考时观看其他考生的射术如何。是以整个过程可谓热闹非凡,惊呼声、哄笑声此起彼伏。 考校过程中,这些考生的水平可谓参差不齐,且不说成绩如何,若是能命中标靶便算这考生水平在线,可偏偏有些,更有不善射的考生,三箭连靶子都摸不着,不由引来众生哄笑;而有善射者则将弓拉得饱满如盈月,身躯定如苍松,手臂稳如泰山,目光锐如鹰隼,右臂双指紧夹箭羽,左臂持柄微微上扬,将弦拉直下颚处定位,单闭一目瞄准靶心,片刻之后,利箭脱弦而去。举弓三射、野草惊风,远远望去,竟是三支箭均正中靶心,引得周围学子一片叫好。就连军中教官见了也暗自点头称赞,此等善射之人,待会儿要记下考牌,他日招入军中,为大唐效力。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叶长衫。在拿起弓箭后,他伸出左手握弓,右手擎箭,将父亲教与自己的要领迅速回忆一遍——颈不缩、腰不弯、胸不含,直身板,瞄住靶心,深吸一口气……一松手,箭如脱兔,稳稳当当落于靶上。 叶长衫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再次搭箭——一口气连射三箭之后,叶长衫踮脚远望箭靶,虽未全中靶心,但也差得不远,便满意地将弓放下,向靶场外走去。 到了靶场外,见英平与秦家父子还未出来,叶长衫便独自一人站在那儿等待。此时,他听见旁边几名考生用着惊叹的语气说道—— “你刚看到姜公子如何射箭么?” “方才注意力都在靶子上,没看到,如何?” “可惜!可惜啊!姜公子真乃神人也!” 听到‘姜公子’三个字,叶长衫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便侧耳听着两位考生的对话。 “赶紧说说,到底如何神?” “姜公子将三支箭搭于弓上同时射出,三支箭竟全中靶心!这等神技,非姜公子不能使” “嚯!当真!?” “呵,若非亲眼所见,只是从他人口中说出,我是定然不信的,可我亲眼所见还能骗自己不成?” “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可惜!可惜!” “大开眼界!大开眼界!能观此神技,此番‘射’科也不枉此行啊!” “姜公子弓术如此惊艳,怕比之常将军也不遑多让?” “常将军那可是天降武曲星君于大唐,姜公子虽厉害,但和常将军比” “我看呐,差不了多少……” “唔…常大将军威震中原,马下能拉九石之弓、马上能拉六石之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这姜公子的射术虽惊艳,但能否比上常将军不好说不好说” “嗨,不会差太多的” 三箭齐发且均中靶心!? 叶长衫听了心里暗暗吃惊,这是何等弓术才能三箭齐发、不偏不倚?常将军是谁?新唐军中第一勇将,先前曾任关内大将军,替唐帝镇压六王,如今为神策大将军,戍卫京畿重地,连乡村小儿都听闻过其威名,他自己也是大满强者,真可谓文武双全,国之栋梁。听这两位都将姜公子弓术与常将军相提并论,那当真了得。 一个月前自己还家庭美满,父母双全,而今时今日叶长衫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叶长衫不得不愤恨命运对他的不公。 一个月前自己只是一名村野小子,而此时此刻却能与姜长鸣这种英才同场而试,叶长衫不得不感叹命运对他照顾。 渭水东去不能西流,父母已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已不能改变,未来却还在自己手里。越是接触到繁华似锦的世界、越是熟知天资非凡的人物,叶长衫越是想积极融入这个世界。乱世中原,英雄辈出,望着西边即将落山的残阳,他心想:即使孤身一人,也不能成为我的末日,相反,我要在即将到来的黑夜里养精蓄锐、做好准备,迎接第二日黎明新一轮的旭日。 世道虽艰险,吾又何惧哉? 第二十四章 公榜 太学院内,各位夫子正在挑灯夜战,他们要在最短时间内将榜单公布于众,这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这考卷少说也有好几万份,除去那些一字未写的可判为丁末、将考题解出的必然是甲优,最难评判的就是那些窥得一些玄机但又未能解题的考卷,是以这些夫子非常头疼出现在试卷上五花八门的答案。 “‘长子得八匹,次子得六匹,老幺得两匹,剩余一匹送于邻家’,哼,这人倒是大方。虽未达到要领,也算其蒙对了一半那就给个乙优!” 听这名夫子的吐槽,另一名夫子苦笑道:“你那还算好了,我这一份魏国学子的考卷,‘长子得八匹半,次子得六匹半,老幺得两匹’,考题中明明白白写了‘不得杀马’,还‘半匹’‘半匹’!审题不清,丁中!” “老魏王爱马,视马为爱妃一般,若得知其子民将良驹分为两半,可别气得从孝陵里跳了出来” “哈哈哈哈——” 而后,又一名夫子用着略带惋惜的口吻说道:“嗯,此子只写一句‘若借良驹一匹可分之’却未将题答完,可惜可惜啊!” “此子一手小楷写得如此漂亮,看在这字儿的份上,给他个乙中!” 诸位夫子苦中作乐,虽是面对堆积如山的答卷,倒也不觉乏味。数个时辰过后,见惯了千奇百怪答案的夫子终于有些麻木了。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 “你们那儿可有改出甲优的试卷?” 众人没多做思考,便回答道:“除了姜公子,还未曾出现甲优。” 那夫子叹了口气,摇头道:“哎,这次‘数’科当真难呐” “是啊,我等自认敏而好学,却不想一把年纪被这等巧题难住……” “学无止境,学无止境呐” 就在众夫子感叹之际,一位夫子忽然瞪大双眼,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品一般。他将一份考卷放于灯下,仔细将这份考卷再三审阅,生怕看错。随后,他高声问道—— “古邳在哪?你们可曾去过?叶长衫又是谁?你们谁人听过?” …… 又过了两日。今日便是太学院公布成绩的时候,此刻,太学院门口人头攒动。虽然有一部分考生已经自我放弃,但赌坊的人却没有放弃,眼下正是赚钱的最好时机,也是赚钱的最后良机,是以各大赌坊的探子甚至站得比诸位考生还前,焦急地等待着初试结果的公布。 初试人数众多,而复试的名额总共不过三十名,此榜是综合初试文举、武举两者得出。是以现场大多数考生对自己能否入复试并不抱希望,他们更多关注的,是分榜的成绩。因为分榜的成绩会送至各国朝廷,而各国朝廷则会根据这分榜的成绩来遴选人才,是以就算不能进入复试,这些学子依然紧张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吱呀’一声响,太学院的大门打开了,陈夫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诸生瞬间安静了下来。对于那些自诩不凡、自信满满的考生来说,最紧张、最期待的时刻不过如此。 “各位学子,本次寒试初试结果已出,武举甲榜者共二百三十人,文举甲榜者共四十二人——” 人群一阵骚动,此次文举甲榜之人数大幅度减少,往年文举少说也有一两百人,而此次甲榜统共才四十二人,那“甲优”者岂不更少? “此次初试,鉴于‘数’科与‘射’科难易程度,经太学院众博士商议,决定文举武举比重为六四开。” 此话一出,人群又是一阵哗然,此次‘数’科之难诸生心知肚明,而太学院将其比重调至六成,不少刚刚还存有侥幸的学子此时心里一凉,想来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也灭绝了。 不一会儿,太学院的博士将文举、武举的成绩榜单贴于告示栏内。最先公布的是丁榜,文举武举一同张贴,诸位学子皆在祈祷自己的名字不要出现在丁榜之上。可事与愿违,此次文举的丁榜榜单竟然多达十张纸之多,较之往年,可谓惨不忍睹。而后便是丙榜,丙榜同样意义不大,是以赌坊探子也毫不关心,焦急地等待着乙榜和甲榜的出现。 人群众此时已呈现出‘人生百态’,在丁、丙两榜看到自己姓名者,或有唉声叹气,或有无奈摇头,或有捶胸顿足,或有淡然一笑。而未再丁、丙两榜看到自己姓名者,则迅速再回头扫一遍,确定自己姓名不在上面,便振臂握拳,合指祈福。 秦敬卿站在前排,看也不去看那丁榜,因为他已断定父亲与自己必然出现在丁榜上,此次寒试父子俩真的可以算是“重在参与”了,他之所以还挤在前排,是想看看英平和叶长衫的名字会出现在哪,确定两人名字未出现在两榜之上,心下暗暗松口气,此番竟是比自己查榜还更紧张。 接下来,令人兴奋的乙榜要出来了,此番文举甲榜者区区四十二人,那么乙榜中‘乙优’者便格外惹人注目。诸生已不奢望能跻身甲榜,若能荣登‘乙优’也是极好的。各大赌坊的人更加敏感,此次文举“乙优”之人已被他们列为重点,接下来定夺注数时必然派上大用场。 秦敬卿锐利的小眼睛在榜单上迅速地扫描,忽然看到了他想找的名字,迅速记在心里,随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回到英平与叶长衫身边。 “恭喜恭喜,恭喜两位小公子”,秦敬卿咧嘴笑得和弥勒佛似的,仿佛自己考出好成绩一般。 “你看到了什么?我俩的成绩在那乙榜上么?”英平沉不住气率先问到。 “那武举的乙榜上,我看到叶小公子的名字在‘乙优’那一榜,至于其他,敬卿并未看到。” “那我的呢?我的名字呢?”英平听见叶长衫的名字已出现在‘乙优’那一栏,但未有提及自己的名字,不禁一阵心慌。 “小公子未出现在‘乙榜’,那定然——”秦敬卿见英平猴急的样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卖乖的机会,故意拉长声音说道。 “不在乙榜不在乙榜那你是说!?”英平一脸不可置信。 秦敬卿满脸笑容,似乎能为英平和叶长衫传达喜讯是一件极其舒服的事情。 英平总算转过弯来,明白了秦敬卿的意思,可他第一时间并没有兴奋,因为他自知自己几斤几两,此番文举,他估摸着能出现在‘乙中’就已十分庆幸,没想到,自己竟是跻身甲榜?看来,文先生那封信,能量大得很呐。 最后,万众瞩目的甲榜终于要公之于众。甲榜对于列国学子来说意味深长,因为它不仅仅关乎到列位在榜单之上的学子,而且更像是一场列国学子间看不见刀枪的战争。以新唐、北魏两国学子为首,历届寒试均在相互暗暗较劲,哪国在甲榜中出现的人数更多,则代表自己国家的胜利,是以不单单是有可能出现在甲榜上的学子,诸国所有学子皆有些焦躁不安 武举甲榜先一步公示,二百三十位佼佼者的名字赫然呈现于世人面前,其中北魏九十八人,新唐九十人,其余列国共四十二人,这一榜两国算是势均力敌。此榜一贴出,赌坊的人严阵以待,赶忙拿出笔、纸将名单抄下来。这些人中,或许有大半将来会出现在新唐的军中,至于北魏等其他国家的学子,凭着此次武举的成绩单呈于本国军方,想来军中对这样的武才也是大为欢迎的。在确定自己的姓名出现在甲榜上后,列位学子相互抱拳道谢,只是不知在这乱世春秋,这些来自异国的学子是否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英平的名字出现在‘甲末’一栏中,看来虽是走后门,但太学院还是算懂得‘低调’二字,知道莫要过于张扬,给寒门平添麻烦。 过了好一会儿,当众人已经略微平复心情后,最叫人期待得文举甲榜即将公之于众。此刻,最兴奋的倒不是那些已经确定自己荣登甲榜之人,反倒是赌坊之人与喜欢热闹的学子最为激动,仿佛这是一件普天同庆之事,应当让这甲榜英才天下皆知。 千呼万唤,文举的甲榜在诸生热切的期盼中由张夫子亲自贴出来,在小心翼翼地将甲榜贴好之后,张夫子又在手上哈了口气,将甲榜纸张的每个角压了又压,生怕其不平整。随后,他满意地回到太学院台阶之上。 就在张夫子回到大门后,站在最前面的学子一窝蜂地涌了上去,细细端详膜拜这文举甲榜,有好事者按捺不住激动之情,竟高声将这四十二位学子的姓名逐一念出—— “甲末共三十二人,新唐、方唐平!” “恭喜恭喜——” 新唐这边的学子爆发出一阵热闹的祝贺声。 “北魏、朱求成!” “恭喜恭喜——” 北魏这边的学子同样爆发出一阵热闹的祝贺声。 “新唐、郑学仁!” “新唐、英平” “北魏……” 每念一位学子的姓名,人群中就会爆发一阵欢呼,口中连道“恭喜”,毕竟这些个名字或是久负盛名或是略有才名。同时,列国学子有意无意地各自较劲,是以每次听到自己国家的学子或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必然会送上最热烈的欢呼声。 念完甲末三十二人名单后,那高声宣读的学子清了清嗓子,而后用同样高亢的语调念到—— “甲中共八人,田齐,稷下学宫,陈萱萱” “哗——!”众人先是一阵哗然,紧接着田齐学子带头欢呼,到最后竟忍不住拍手庆祝,因为这陈萱萱竟是甲榜四十二人中唯一一名女子,同样,她也是田齐学子的骄傲。 “北魏、上郡、王清!” “北魏、上郡、王远!” “好哇!好!”,此刻,魏国学子中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原来这王清、王远是一对孪生兄弟,兄弟二人皆才学出众,佳名深传北魏,是以在听到王家兄弟二人的名字后,北魏学子顿时觉得扬眉吐气。 “北魏、安邑、赵无见!” “田齐、稷下学宫、田贲!” “北魏、大梁、韩春荣……” 随着甲中榜名字一个一个地念出,新唐学子隐隐有些站不住了,甲中八人,有四人来自北魏,除去田齐稷下学宫的陈萱萱与田贲,剩下只有两人来自新唐。这甲中八人榜单,竟有一半被北魏学子夺取,新唐学子明显被压了一筹。 终于,万众瞩目的甲优榜即将公之于众。除了众人皆知的姜长鸣外,甲优榜上似乎还有一人,而这一人到底是哪国学子对于这些暗暗较劲的两国学子则显得极为重要。宣读榜单者同样感受到了列国学子间的并驱争先的气氛,也被这气氛所感染,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大声地念出了那两个名字—— “高中文举甲优者——新唐、长安、姜长鸣!” “太棒了!不愧是姜公子!” “姜公子果然是我大唐年轻辈之翘楚!” 新唐学子相互鼓舞、勉励,姜公子稳如泰山,有他在新唐这边自不怕输了气势。 可接下来,两国学子的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心脏仿佛提到嗓子眼,若这另一位甲优者为齐、韩、楚等国学子,那此次初试唐、魏两国可算平分秋色;若是北魏学子,那北魏则稳稳压过新唐,那如果是新唐学子,甲优榜单有二,新唐包揽其二,这意义不言而喻,况且前番数次寒试从未出现过一国包揽甲优榜的先例,本次寒试又是最后一次,是以重要性不言而喻,任何一方都不想被对方比下去,两国学子皆暗自祈祷着另一位甲优者来自本国。 “高中文举甲优者——新唐、古邳、叶长衫!” 叶长衫是谁?古邳又是个什么地方? 众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原本闹哄哄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甲榜四十二人,除了甲末榜少数几个陌生的名字外,其他哪个不是或多或少都有些才名的?可这叶长衫……新唐长安才子最多,南郑次之,再不济也是商县等地,这古邳似乎没人听过这地儿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有不解之色。可过了一瞬间,新唐学子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暂且不管那么多,发出震耳欲聋地欢呼声! 文举甲榜优者皆为唐人!这可足够新唐学子扬眉吐气一番,方才还十分得意的魏国学子,此刻大部分面色难看,众人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叶小公子!恭喜恭喜!敬卿对你可是刮目相看,好生佩服!” 秦敬卿向叶长衫深深一鞠躬,反倒弄得叶长衫有些不好意思。 旁边有耳尖的学子听闻‘叶长衫’三个字,连忙转过头来问到:“哪位是叶公子?”。 英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指着叶长衫说道:“他!他就是叶长衫!” 那人一看叶长衫,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不禁大为吃惊,只就见这位学子大声喊道:“叶小公子在此!尔等速来道贺!”。 新唐学子还沉浸在‘战胜’北魏的喜悦之中,有人听闻叶公子也在太学院,便呼朋唤友,一传十、十传百地,瞬间汇于叶长衫面前,将其团团围住。 叶长衫站在人群中,第一次被如此多人围观,他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忽然,那位学子站了出来,高声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请叶小公子受在下一拜”,说罢,向向着叶长衫深深一揖,叶长衫见此人上来就是一揖,连上去忙扶他。可不等他走上前去,周围所有的新唐学子皆是说道:“请叶小公子受我等一拜!” 接着,所有围在周围的人竟然真的作揖弯腰,虔诚一拜,叶长衫见状,霎时间感慨万千、激动不已,处在人群中间,手足无措。 不一会儿,人群中又一次爆发出欢呼声,振臂拍掌,好不激动。秦敬卿见状,竟走上来将叶长衫抗在肩上,众位学子见叶长衫高高立于人群之中,争相走过来与其击掌相庆,叶长衫此刻,也只能傻笑着逐一击掌回礼。新唐学子一片欢声,久久不绝。 第二十五章 其乐融融 最终三十人的大名单由太学院公布,叶长衫、英平两个名字意外地出现在了这份榜单上,一时间,各国学子议论纷纷,尤其是叶长衫,无名之辈荣登文举甲榜优段,一时间名声大噪。各大赌坊针对这两人做了一番细细的研究,可到头来竟丁点儿消息都未打探到,甚至有些赌坊想亲自上门来拜访这两位少年,结果都被伊鸿雁客客气气地婉拒了。但这些赌坊仍不死心,接连几日提着厚礼想上门,最后还是秦敬卿出面,将前来的赌坊探子臭骂一顿,这些人才心有不甘地悻悻离开。秦敬卿之所以敢跑出去将这些人臭骂一顿,自然是英平有些不耐烦了,只是不想此举有意无意地将各大赌坊小小地得罪了一些,这些前来打探之人皆对二人嗤之以鼻,若不是当家的交代,若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怎会受这份子闲气? 秦敬卿几乎成为了英平等人的贴身向导。在将这些赌坊的人全部赶走后,他笑嘻嘻地向着英平介绍寒试接下来的部分。 “两位小公子,明日参加复试的学子皆汇于太学院,届时会将复试相关事项告知你们。” 英平自不会担忧复试,他反倒对姜长鸣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道:“那姜公子是否也会前来?” “那是自然,纵使姜公子再傲,这太学院和寒门的面子,那是一定不能驳的。” “那这些赌坊之人也会去骚扰姜公子?” “切!给这些犬鼠之辈雄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去姜家找不快,别一个不小心惹着姜家,回头赌坊都没了!” “嚯!姜家的影响力如此之大?” “长安三大家族可不是吹的,任何一家皆是树大根深,其关系网盘根错节,牢牢地扎根在这帝都之中,随便跺一跺脚,这长安都得抖一抖。这些人除非活腻了,否则怎敢不识相去骚扰姜家?” 英平瞪大双眼,随后追问道:“这三大家族,除了姜家,还有哪两家?” “另两家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王家与军方第一人常大将军的常家” “哦?还请秦兄细说。” “王家就不用说了,除了王皇后外,其兄长乃是当朝一品大学士、勤政殿行走、户部尚书王延庆大人,他二人的老父王松龄王老大人乃三朝元老,在我大唐威望极高。当年圣上平叛时王老大人坐镇朝中稳住群臣,发挥定海神针作用。” 英平有些震惊,这王家的地位可谓如日中天,功劳之高、圣宠之深,只怕难有家族能匹及。 不等英平消化完内心的震惊,秦敬卿又说道—— “至于常家,常大将军三代皆为我大唐军中效命,满门忠义,在三军将士中威望甚高。常将军的父亲当年就是先帝的御下第一猛将,而常大将军更是在十余年前那场内乱之时,毫不犹豫地站在圣上一边,率兵勤王,镇压各路叛军,是以深得圣上信任。如今,常大将军的儿子也投身军中,从一军中小校做起,身先士卒,叫军中将士如何不服?” 听到‘常大将军’四个字,伊鸿雁脸色忽然有了些许变化,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选择坐在一旁继续默不作声。 秦敬卿继续说道:“皇后娘娘的王家可谓是三大家中最为鼎盛的一家,皇后娘娘不但贵为大唐皇后,母仪天下,其长兄王延庆更是……更是权倾朝野,坊间有传闻,若尹相他日告老还乡,这宰相之位,非王大人莫属。皇后娘娘的亲侄子王少惊,年纪轻轻也是修为甚高,年纪轻轻已是大满境界的强者,前途远大,不可限量。” “这皇后娘娘一家的势力,未免也太大了?” “嘿嘿…毕竟皇后娘娘和尚书大人当年对圣上助力甚大,方有今日之势,况且朝野之事,我等小民自然不好妄加议论。” 提到皇后娘娘,向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样子的秦敬卿似乎有些顾忌。 听到这些,伊鸿雁不禁眉头微皱,他不声不响地轻叹一口气,似乎有不少心思。 英平先是沉默片刻,随后他又非常不屑地哼了声,道:“嗨!管他呢,小爷我此行长安为的是寒门,若能入得寒门,便是先生的徒弟,量那三大家族也要看看寒门的面子。” “那自然是,大唐上上下下可都十分仰仗着先生。” 英平满意地点点头,似乎对三大家族的‘识趣’感到颇为欣慰一般。 “所以啊,两位小公子根本不必担心得罪这些赌坊,倘若两位被先生收为弟子,这些赌坊哪里还敢有半分不敬?” 见秦敬卿提起赌坊,英平便又露出不解之色,问道:“诶?秦兄,我有一事不明,这各大赌坊,为何对寒试如此感兴趣?” 秦敬卿露出得意的神色,很显然他又能在英平面前卖弄一番,他说道:“嘿嘿,小公子就有所不知了,寒试在这些赌坊看来,可是门大生意呢!” 英平似乎对这方面十分感兴趣,道:“哦?快说来听听。” “人嘛,皆有贪念,皆有赌性,而赌坊就是抓住了这些赌徒的‘贪念’与‘赌性’,放出各种注让这些肥鱼儿上钩。你看看啊,这甲榜的人数可以下注,这乙榜的人数可以下注,这甲榜中大唐学子人数多还是北魏学子人数多可以下注,这初试考什么科目也能下注……可谓五花八门,只要你有钱,这赌坊便敢与你赌。朝廷虽明面上不允许此类事情,但大多数时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些大赌坊的背后,多多少少有些大家族的影子。” “嚯!还有此等生意?” 英平先是一脸惊叹,仿佛打开新世界那般,随后,他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打转,不知在想什么鬼点子。 “那是自然,寒门第三次开门的时候,有位土财主拿出十两银子豪赌那次寒门必收一位女弟子,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结果那次还真让那土财主蒙对了,赢了数万两银子回去,就是那次,赌坊生意越来越好,下注之人也越来越多。” “那……参加复试的学子能买自己的注么?” “这个当然” “胡闹!天天正经的不学,竟想些歪门邪道!” 伊鸿雁太熟悉英平了,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禁勃然大怒,不等秦敬卿把话说完就大声训斥。 英平见义父忽然如此震怒,脖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吐了吐舌头。 “嘿嘿!伊先生息怒,此等事情自然不止小公子一人想到,所以这寒门对此类事情是严令禁止的,但凡发现有参试学子下注,不论是谁,一并取消其考试资格,永世不得参加寒试!”秦敬卿见伊鸿雁发怒,笑嘻嘻地做起和事佬。 “噫这寒门管得还挺宽嘛。”英平小小声声地自言自语道。随后,他做出一副憨笑状对着伊鸿雁说道:“嘿嘿,我不过是问问,问问罢了……” 看着英平嬉皮笑脸的模样,伊鸿雁重重地哼了一声,显然这是在警告英平。 英平依然憨憨地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 …… 姜府之中一片安宁,没有人向姜长鸣道喜,因为在姜家上上下下心中这个结果是理所当然——其实不光是初试,就连复试第一也应该是咱们大公子的!若大公子如此天才都不能入寒门,那一定不是大公子的问题,而是寒门的问题!说句大不敬的话,可能……可能是门主老眼昏花,毕竟快两百岁的人了,难免看走眼。眼下,这些家仆已经开始准备宴席用的食材和桌椅了,大管家说了,此次寒试十有八九会是咱们大公子的,这宴席是定然要办的,如此大的喜事儿,事先准备着准没错! 正厅内饭桌上,几道精致的菜肴摆在上面,一碗鲜美肉嫩的刀鱼呈于姜太公面前。此时他正用着手中玉箸,轻轻地夹了一小撮鱼身上最嫩的肉,将其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清香润口、鲜嫩爽滑。姜太公点了点头,对这鱼的口味与厨子的手艺甚是满意。 “乖孙呐,你有心啦,这楚江刀鱼过了清明便肉质大大不如,难为你在这夏季也给爷爷弄来如此口感的刀鱼,废了不少心思?” 姜太公好鱼,最爱吃鲜美的鱼,楚江刀鱼号称“长江三鲜”之一,价格自然不菲,尤其是在这淡季,纵使姜家有钱,那也是有价无市,能求得如此刀鱼,自然是花费一番心思。 姜长鸣笑着说道:“爷爷喜欢吃就好,若是爷爷想吃,就是寒冬腊月,孙儿也能为您找到。” “孝心难得,孝心难得啊!” 姜太公老怀大慰,姜长鸣在世人面前冷漠孤傲,可在这一手将其带大的爷爷面前,始终是贤子孝孙的模样,这一点令姜太公倍感欣慰。 姜长鸣见爷爷开怀,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正准备提筷夹菜之时,听闻一银铃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只见一扎着俩羊角辫的女娃儿从门外风风火火的跑来。 “爷爷、爷爷!听说哥哥给你带了好东西来,您怎么不叫我呢!” 这女孩正处豆蔻年华,虽是年纪与姜长鸣相差许多,但可看出长相与姜长鸣有着几分神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美目流转如刚浸过水的葡萄,乌黑靓丽——不难看出,女孩将来必定也是个大美人儿。女孩散发着一丝青春的气息,活泼而又伶俐,而青春之下又带着一丝年少的稚气,纯真而又无邪,任谁见了也感叹年少的美好。 姜太公听到小女娃儿喊他,原本就笑着的嘴咧得更开了,他眯着眼睛,脸上皱纹也更加深了些。 “哟,是牙牙啊!来来来,到爷爷身边来” “爷爷没喊牙牙,牙牙不开心,牙牙不过来。” 说罢,小女娃儿嘟着嘴叉着腰,站在门口怎么都不进来。 “牙牙,听话,快进来!” 见到妹妹,一向面无表情的姜长鸣竟也笑了起来。此刻妹妹站在门口赌气,他便放下筷子走到她身边,弯着身子刮了刮妹妹的秀鼻,轻声哄道:“是哥哥不好,没将这好东西告诉你,改日哥哥给你寻份礼物,向你赔罪。” 冷若冰霜得姜长鸣也有如此温柔细语的一面,这要让外人见了定然大感惊奇,但这名叫牙牙的女娃儿却习以为常,依旧像只骄傲的小孔雀,昂着头不理姜长鸣。 姜长鸣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只见他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糖葫芦,在小女娃儿面前晃了一圈,只见这糖葫芦有魔力一般,牙牙的眼神都直了,随着姜长鸣的手一转一转,死死盯着这糖葫芦。 “给我!” 牙牙不再矜持,伸手去够姜长鸣手里的糖葫芦。姜长鸣童心大发,将糖葫芦举得老高,任其在身前乱跳,就是不给。 牙牙急了,向着老太公撒娇道:“爷爷!哥哥欺负人!你快帮我评评理!” “哈哈哈哈!” 姜老太公见两位小辈顽童之态不禁开怀大笑,对他来说金山银山易得,这天伦之乐却是难有。 “你要是坐到爷爷身边儿去,哥哥就将这糖葫芦给你。” “哼!” 小女娃儿嘴中虽不屑地哼了一声,但身子却乖乖地向姜太公身边走去。 见妹妹一副娇嗔可爱的模样,姜长鸣顿觉好笑,他不再逗她,将糖葫芦递了上去。 妹妹连忙伸手将糖葫芦接过,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一口一颗,仿佛是什么人间美味,比这桌上的楚江刀鱼还要美味万分。 “牙牙呀,你说你都这么大一姑娘了,牙都换了一圈儿了,怎么还喜欢吃这糖葫芦?” 这小女娃儿名叫姜牙牙,是姜长鸣的幼妹,姜家男丁兴旺,但女子却少得可怜,姜长鸣的父亲老来得女,又是姜家这一代中为数不多的女娃儿,这女娃儿不但生的漂漂亮亮,更是聪明伶俐,才智过人,小小年纪便有着超过其他几位兄长的智慧,所以全家上上下下宠得不得了,视其为掌上明珠,尤其是老太公,对这孙女儿可谓是宠溺至极,相比于姜长鸣竟有过之而无不及。牙牙年幼时,敢趴在姜太公怀里扯老太公胡须的,恐怕整个大唐上下也就姜牙牙一人,就连姜长鸣小时候对老太公也是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牙牙就喜欢城南老沙家的糖葫芦,一辈子都喜欢!”姜牙牙吃着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道。 “糖葫芦糖葫芦,将来你就嫁给这糖葫芦算了。”,姜长鸣见幼妹憨态可掬,打趣到。 “哼,要你管!”姜牙牙吐着舌头,向姜长鸣做了个鬼脸,“哥哥别管我,先管管你自己的婚事!莫要再让爹爹天天催着,我听了都烦。” “你” 姜牙牙人小鬼大,口齿伶俐,一句话噎得姜长鸣毫无反击之力,若要问姜长鸣全天下最怕谁,那自然要数这鬼精鬼灵的幼妹了。 “是啊,长鸣呐,这婚姻大事可莫要耽误了,莫怪爷爷多嘴,大丈夫三十而立,先成家后立业嘛…” 听闻婚姻二字,姜太公忽然放下筷子,化身为寻常老头一般,苦口婆心地劝起姜长鸣来。 姜长鸣一阵无奈,他潜心修行,对男女之事丝毫不放于心。平日里父母唠叨此事倒也算了,可面对老太公他却总有种愧疚感,虽说老太公身体尚健,但终究是七十高龄,自己也希望老太公能早日见着嫡重孙,可这男女之事终归是他自己的事,不喜便是不喜,怎么也强求不来,所以此时只得闷闷不言。 牙牙玲珑心,看出哥哥有些难堪,马上改口对着老太公说:“爷爷您也别急,哥哥如此英俊潇洒,文武双全,想嫁入我姜家的大家闺秀怕是能从长安排到大梁呢!哥哥现在是专心修炼,有朝一日功德圆满后,自然会成家,您别急,是?哥哥?” 牙牙说完,暗暗朝着姜长鸣眨了眨眼。 “啊?哦,对对对,牙牙说的对……”姜长鸣反应过来,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暗暗向牙牙抱拳示意。 姜太公虽是长安城内泰山北斗,但面对自家俩位孙辈小儿,竟是一点办法都没。 “唉,年轻人的事儿,我这个老头子可是管不了咯。” 说罢,姜太公只好再次将玉箸拿起,重新品尝起盘中美味。 第二十六章 处子如春 长安,崔府内。 崔家大小姐正坐在闺房内,一边打开自己的梳妆盒正往脸上抹着胭脂水粉,一边时不时回头望向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再仔细一看,这崔大小姐不正是伊鸿雁一行人刚入长安城时,那位在闹市中扬鞭策马的那位刁蛮女子? 崔家大小姐名叫崔青蓝,是刑部崔侍郎的独女。崔青蓝生得如花似玉,不但是长安城内首屈一指的大美人儿,‘美’名更是远传中原,有好事者将其追捧为中原第一‘美’。 处子如春绿江南,含烟待月青胜蓝——这是某位追求者曾为崔大小姐写的。可崔大小姐看似静若处子,温婉可人,可真正的性格却像三伏骄阳一般火爆得很。 为何如此呢? 这还得从崔家的大环境说起。崔侍郎原本是一名默默无闻的员外郎,不知何等关系,竟攀上了王延庆王尚书的关系,这些年平步青云,短短数年内便坐上了刑部侍郎的位置,更有传闻说刑部的老尚书退位后,最有希望的便是崔侍郎。是以水涨船高,崔家人这几年也扬眉吐气,走在长安城内身板子也更直了。崔侍郎官居高位,朝廷文武百官大多见了他都会客客气气地行一礼,毕竟现在他是王尚书的‘左膀右臂’。 但崔侍郎有个长安城内人尽皆知的名号——妻管严。 崔侍郎人到四十岁、官居高位,竟是一房小妾都不敢纳,家中母老虎时常发威,早已放出狠话,若要是敢纳妾,定将崔府闹得个天翻地覆。这么些年,崔侍郎除了与夫人生的崔青蓝一女,再也未得一子,就算崔侍郎心里有纳妾生子的念头,怕是也不敢表露半分。 崔侍郎本是知书达理、风度翩翩一男子,崔小姐的美貌便是遗传其父,可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崔小姐得了父亲的美貌,偏偏这脾气随了其母亲。崔家地位日渐显赫,家中仅有一独女,自然全家上下宠得不得了,这大小姐脾气一半天生得来、一半是被宠出来的。久而久之,崔大小姐的骄横泼辣便传遍整个长安。不过这崔大小姐倒也有些骄横的资本,她身为一女子,偏偏爱好骑马、修行,非但如此,她马术竟是丝毫不弱于那些善骑的王公贵族,一身修为也早早突破惊蛰,这长安城中大半男子都不如她! 近日,崔青蓝的脾气收敛许多,竟学起淑女来,家中丫鬟见小姐一反常态都不敢相信,心道这是老天开眼了?平日里大小姐发起脾气来这些下人可没有少受罪,近日里大小姐不但说话温柔许多,对下人也客客气气,不少丫鬟在给家中菩萨像摆贡品时候,都暗暗地多放了几样水果,让菩萨保佑大小姐彻底转性,我们下人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小姐!小姐!”闺房门口一丫鬟小心翼翼地喊着自家大小姐。 崔大小姐一听,赶忙放下手中的水粉,起身迎向那丫鬟。 那丫鬟见状受宠若惊,哪见过自家小姐起身迎接自己?心下更加惶恐不安。 “怎样,环儿?” 崔大小姐一脸期待地看着丫鬟小环。而丫鬟小环却不敢直视崔大小姐,支支吾吾的说道—— “小姐,我、我…”, “说啊!害怕我吃了你不成!?” 崔大小姐果然脾气暴躁,见小环吞吞吐吐,性子立马耐不住。 小环还真的怕她家大小姐吃了她,从小伺候大小姐长大,摔茶杯扔东西那是再正常不过,眼下小姐交代的事情没办成,自己如何不怕? “姜、姜公子回复我说……寒试在即,他、他要专心备试,小姐好意…他就心领了……姜公子还、还说他还说‘姜某人潜心修行,不曾思考儿女之事,多谢崔小姐厚爱,日后不必再来’……” 小环壮起胆子,小小声声将话说了出来。说完,便偷偷抬眼看着自家大小姐的脸色,等待着一轮狂风暴雨的来临。 原来崔大小姐的转性,竟然是因为姜公子! 话说姜公子名声虽传遍长安,但崔大小姐何其眼高?向来不信也不屑于‘妒玉英’的名头。可直到前些日子,崔大小姐在城南游玩,当她看到一男子时,这眼睛都直了—— 世界上真有如此貌美的男子?此人若为女儿身,只怕……只怕要比自己还美? 而就是这一眼,当时正在策马奔腾的崔大小姐一个分神,胯下的烈马差点撞上面前路上的一对母子,等她回过神来时不禁大惊失色,连忙牵扯缰绳试图阻止悲剧的发生。 胯下马儿受此牵扯,也显得有些慌乱,竟是将前蹄抬得老高,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崔青蓝措手不及,整个人坐立不稳竟是从马鞍上滑落!此刻她已经彻底失去了平衡,若是生生地摔在地上即使摔不死也得摔个半残。当下,她心中绝望而又惊慌。可就在此时,一个孔武有力胳膊弯曲着贴住她的背,恰到好处地将她接了下来,力道不大不小,刚刚好好。随后,崔大小姐一头扎入宽广而又结实的胸膛。还未等她睁开眼,一股从未闻过的淡淡气息传入鼻中——这股气息十分特殊,不比女子胭脂水粉那般强烈,也不比草丛花香那般清新,或许也说不上清香,只是感觉很特别,甚至…很好闻,好闻到让她忍不住地多吸了一口。 受到惊吓的崔大小姐紧闭双眼,面部又有些贪婪地轻轻嗅着那股特别的‘味道’,而后,一道男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位小姐,你已安全了。’ 这男子声音柔和,气息轻如羽毛,传入她耳中让她感到一阵心痒。崔大小姐缓缓睁开眼,一张玉面映入眼帘,竟让她有些心醉神迷。更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那匹向来性如烈火的骏马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从男子手中挣脱。渐渐地,骏马像是屈服一般慢慢地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不等崔大小姐将眼前的震惊消化,那男子便用力将她托起站直,而后将马缰递于她面前。崔大小姐仔细一看,这不正是方才那位让她眼直的男子? 崔大小姐不知所措地接过马缰,向来大大咧咧的她竟表现出一丝羞意与歉意。可正当她等待男子率先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那男子竟未与她进行任何交谈,就这么直愣愣地转身离开,待崔大小姐回过神后,那男子竟然不见了身影。 不甘、震惊、羞涩,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混杂在一起爬上崔大小姐的心头,她自认为自己比那些男子强,马术、修为无一不是力压群雄,这是她骄傲的本钱,也是她看不上中原大部分男子的缘由,加上长久以来见过她的男子皆为其美貌所倾倒,她便更加高傲,认为世间无人能配得上她。但此番,她却因这个样貌、修为皆不凡且不按常理出牌的男子感到一丝异样——本姑娘如此美貌,但凡是个男的见了莫不热情讨好,可……可在与自己如此‘亲密’地接触后,这人……这人竟头也不回、甚至客套话都没有留一句便潇洒离开,这…… 崔大小姐心中生出一丝不甘,可随后她又回想起方才躺在男子有力的臂膀上、靠在她结实的胸膛前的那般情景,一股难以言明的奇妙感觉从心中蔓延开来,它慢慢地爬向颈部、爬向双肩,又缓缓流向丹田、流向双腿,竟是让她神情、姿态不自觉有些扭捏。 对了!方才那股气味,自己好像好像有些贪婪地吸了吸那男子身上的气味?自己怎么会成这样 脸红了!崔大小姐竟然脸红了!当下,崔大小姐快马加鞭地向府中冲去,不再有任何停留。回府后,崔大小姐托人一打听,方才知道那人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姜家大公子,只是不知他为何亲自跑到城南来。 好个‘妒玉英’!天下恐怕只有这一男子才能配得上自己? 至此,崔大小姐便芳心暗许,誓要将姜公子‘收入闺中’! 崔大小姐不愧是崔大小姐,与其他闺中待嫁女子不同,她从来不呆在妆台前含羞相思,而是主动跑去已经嫁作人妇的姐妹家中去讨教男女之事,最后还邀请这些姐妹聚在一起给她出谋划策。这些姐妹一来是新鲜,二来也着实热心,给崔大小姐说了一大堆‘技巧’,可崔大小姐何曾接触过男女之事?听了大半天脑袋都晕了,最后只记下了两个字——‘温柔’。姐妹们似乎都说,男人喜欢温柔的女子,一时间,崔大小姐痛定思痛,发誓要将自己之前的大小姐脾气改了,方才有这几日温柔如水的崔大小姐。 可崔大小姐骨子里终究是豪放的,眼瞅着没有任何机会接近姜公子,她便想了个主意,寻了个机会认识了姜长鸣的幼妹。这几日时常跑到姜家去找她,这一来二去,便也见着了姜公子几面,混了个脸熟。而后,崔大小姐便直入主题,开始向姜公子发起攻势,隔三岔五地约姜公子出来游玩。可任崔大小姐如何盛情相邀,姜公子总是礼貌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有时说要在家中陪老太公钓鱼,有时说要修行习武,有时说要教幼妹读书…… 可先前不论姜长鸣怎么拒绝,崔大小姐总是心存希望,因为姜公子一直没把话说死。但这次,姜长鸣直言不讳的拒绝了她,可以说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也难怪小环心中有所惧怕。 崔大小姐的反应呢?在她听了第一句话后倒还没什么,心中不过是想姜公子又在找理由推脱,可当她听到第二句后,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好你个姜长鸣,本小姐堂堂朝廷大员家中的独女,又是待嫁的黄花大闺女,美名更是远传中原,这几日放下身段数次邀你,你拒绝便拒绝,怎的还要说出这种话来羞辱我? 崔青蓝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一时间羞愤交加,此刻她当真想派人将这姜长鸣捉来府中,当面质问他凭什么看不上自己。可转念一想,人家姜长鸣身份地位皆不比自己低,甚至还高出自己几分,况且就算自己派人去,只怕也拿不住修为高深的姜公子。 想到这里,崔青蓝忽然胸中生出一股怒气,她将梳妆台一掀,满桌的水粉珠宝打得满地都是。眼见这些精美珍贵的物件落在地上,崔青蓝似乎还能将心中怒气宣泄尽,她从墙上抽出宝剑,将倒在地上的梳妆台乱砍一通,不消几下,原本完完整整的梳妆台已七零八落。 见小姐盛怒的模样,小环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心里咒骂起姜长鸣:这姜公子当真眼瞎!我家小姐生得如此美丽,三番四次相邀,竟丝毫面子都不给,真是不识好歹! 待崔青蓝的气消下去些许后,小环结结巴巴地劝道:“小……小姐,或……或许姜公子他……他真的很重视这次寒试,近日你数次相邀,指不定指不定是姜公子有些不耐烦了。我……我倒有个办法……” “快说!” 崔青蓝瞪着小环,就差拿剑指着她了。 “你……你想啊……姜……姜公子入……入寒门是……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情,等……等寒试结束,待……待他心情好了,你再相邀,说……说不定姜公子一开心就……应允了呢……” “你说的是真的么?不许诓我!” 见崔青蓝此刻又一副小孩儿模样,小环心里不禁又是一阵好笑。想来自家小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色,天底下竟有男子能拒绝?就算你姜公子英俊潇洒好,但你也是个男人呀,见着我家小姐这般美貌,焉有不心动之理? 想到这里,小环便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真的!小姐你生得这么漂亮,放眼中原也没人能与你媲美,又与姜公子门当户对,是个男子都会心动,姜公子定然也不例外,但大男子终究以前途为重,寒试对姜公子来说,或许真的很重要,待他高中之后,小姐你再寻一机会,以设宴为他庆祝为由相邀,他还能不来?” 崔青蓝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忽然明亮起来,方才眼中的那丝厉色全然不见。她将佩剑收起,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太急了,一定是我太急了!小环你说的对,男女之事不能急,爹爹当年不过是一寒酸书生,娘亲可是长安城里的大小姐,爹爹追娘亲的时候,可是费劲心思,所以,我也不能急,对,不能急。” 见小姐露出难得一见的模样,小环心中又是一阵感叹,心道这全天下唯一能治得住自家小姐的,恐怕也只有姜公子一人了。 第二十七章 金鼎坊 客栈内,伊鸿雁翻箱倒柜,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伊依也在一旁帮忙翻着包袱,虽不知道爹爹在找什么,但看着爹爹一脸着急的样子,也跟着着急。 伊鸿雁一脸疑惑,任凭他如何回忆,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最后,伊鸿雁索性放弃寻找,而是回到床边从枕下摸出那块玉佩。在确认玉佩尚在后,他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其包好,而后小心翼翼地收在身上,生怕玉佩也不翼而飞—— 定然是最近心神焦虑,所以将这银钱落在哪儿了,不过万幸没将这玉佩落下……唉!银钱是小事,不见了就当是破财消灾……若那玉佩不见了,我有何脸面去见小姐?不行,我可得小心些…… 说罢,伊鸿雁再次伸手摸了摸怀中玉佩。 …… 秦敬卿溜达在长安街头,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哼着小曲儿,显然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平日里,他时常被老爹训斥不务正业,而这些日子他日日往外跑,老爹却一句话都没有多说,甚至每次出门时,反而会关心地问他银钱够不够?最让秦敬卿感到满意的是,不过几日时间,自己似乎在老爹心中的地位提高不少,仿佛一瞬间从不懂事的‘小孩’成长为久经世故的‘大人’。 谁让自己的决定如此‘英明’?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攀上了寒门的关系?虽说一切尚未公布,但秦敬卿此刻毫不怀疑地相信英平会被寒门相中。至于叶长衫,看起来也前途远大,本就是一极度聪明之人,只不过较为内敛,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内秀,即使不能被寒门相中,但凭借这次的寒试成绩与将来英平的帮助,自然混得也是不差的。 一想到这里,秦敬卿的步伐愈发地轻盈,举步生风,向着城南边走去。 来到一家赌坊门口,秦敬卿收起折扇,他驻足左右望了一望,确定没人注意自己后,便大步走了进去。 大厅内聚满了赌徒,大热天的,赌坊里闷得慌,可这些赌徒却一点都不怕热,只是高声地喊着下注,生怕庄家听不见,更有些杀红眼的赌徒,直接将上衣脱了,露出一身腱子肉。 秦敬卿看到此等景象,不禁心里一阵鄙夷,他自认自己是风度翩翩、洁身自好之人,见赌坊内空气混浊、汗味熏天,自然是极度适应不了的。但他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这等地方他不得不来。赌坊内的伙计看见秦敬卿自从进了赌坊便东看看西瞅瞅,衣着华丽却始终不下注,便凑上前去,道—— “这位小爷,进来咱赌坊不玩玩?” 秦敬卿见上来的不过是一小喽喽,也不愿和他多说,便直言道:“你们当家的呢?” “哟,这位小爷,您进来就找咱们当家的,不巧了,咱们当家的今日有事外出。” 秦敬卿也不和他废话,将沉甸甸的包袱抬出抖了抖,并露出一角,道:“那你再给小爷我跑一趟,看看你们当家的回来没有。” 那伙计听包袱中发出沉重的撞击声,随后又瞥见里面发出的灿灿金光,不禁眼睛都直了。可随后他回想起大当家的今早交代了,今日他与帐房先生要清一清账,谁也不见,是以又露出难色。 见伙计有些犹豫,秦敬卿又摸出一粒小碎银,在伙计面前晃了晃。伙计眼中立马露出贪婪的神色,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接,可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秦敬卿微微皱眉,道:“怎么?你们金鼎坊有生意都不做了?” 那伙计赔笑道:“这位公子说笑了,咱们坊可是来者不拒,更何况是您这样的大爷?” “那还愣着干什么?带路啊!” “嘿嘿,公子,要不您在这儿稍事歇息?我先领您去二楼坐坐?” 秦敬卿面露不悦之色,立马转身做出要离开的姿态。 那伙计见状赶忙将秦敬卿拉住,一方面他是眼馋秦敬卿手中的那粒赏银,一方面他也怕放走了秦敬卿后会被当家的责罚。 这可是真金白银,大不了挨顿骂就是了!万一要真是大生意,说不定当家的还会褒奖自己呢! 想通之后,那伙计立马点头哈腰,谄媚笑着说道:“嗨哟,这位小爷真是敞亮,我们当家的一早就出去了,估摸着这会儿也回来了,小的这就给您带路,来,这边儿请——” 见伙计如同川剧变脸似的换了张脸,秦敬卿笑了笑,也不与他计较。随后他跟在伙计身后,向楼梯走去。 秦敬卿来的这家赌坊名叫金鼎坊,是长安城最大的赌坊。赌坊共分三层,这第一层便是方才秦敬卿一万个嫌弃的那层,这一层主要是对那些普通的赌徒开放,是以三教九流多汇聚于此,人员混杂;第二层则略显档次,不但干净整洁,且有独立的隔间为那些有些身份或相对富有的赌客所准备;而这第三层,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了,从楼梯上来第一眼给人的感觉便是富丽堂皇,红火中带着金灿灿的夺目亮光,这里的小厮婢女无一不是眉清目秀,自然是为那些达官贵人、王公贵族准备的,是以赌客再有银钱,也不一定能登上“金鼎坊”三层。 此刻,肥头大耳的余当家正坐在太师椅上,他怀里搂着一衣衫不整、体态丰满的侍女,正用又粗又厚的手掌极不老实地伸进那侍女的肚兜中,肆意把玩蹂躏,丝毫不在意那尖嘴猴腮的账房先生正在一旁埋头苦算。 听账房先生算盘敲得哒哒作响,余当家得意地问道:“本次寒试的收成如何呀?” “嘿嘿,回当家的,此次大丰收啊!这群赌鬼看着是最后一次寒试,都想着从中捞一把呢。” “这些好赌之徒可真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啊——” “那可不是,也多亏了余当家的足智多谋,竟能想出自买自中这等妙计,当年演了一出‘以小博大’的好戏,也多亏了子春姑娘争气,被寒门选中,为咱们‘金鼎坊’博了个‘诚信经营’的好名声,一时间名声大噪,这长安城大半的赌鬼,现在都来咱们这儿了。” “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余当家地说着,手上不忘得意地往侍女屁股上狠狠一拍。那侍女一阵嘤咛,露出羞态,看得余当家的小腹一阵涌动,心里跟猫挠似的。他刚想叫这账房先生暂时避让一下,就听见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 “小爷您这边请……当家的!有大生意来嘞!” 只见伙计一边笑着一边将秦敬卿带至屋门口。 余当家的原本欲火上涌,一听有人喊他,不禁好不恼火,刚腾起的淫欲瞬间消退了下去。他本想呵斥这伙计一番,但听见‘大生意’仨字后,又强忍着将烦躁之意压了下去。无奈之下,余当家挥了挥手,示意侍女离开,随后喊道—— “进来”。 秦敬卿进了屋子,见到余当家的同样衣不蔽体,肥得可以流油的大肚子敞开在衣衫外边,心里一阵恶心。他努力不将心中的厌恶表露出,道:“当家的,听闻你们‘金鼎坊’向来守信,一诺千金,今儿本公子有桩生意与你做,不知你可有兴趣?” 余掌柜似乎并不打算将衣服穿好,他斜着眼上下打量了秦敬卿一阵,发现似乎没见过此人,这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他大多见过,即使没见也有所耳闻,可这秦敬卿相貌平平,仔细一看似乎还有些贼眉鼠眼之相,想来能有什么‘大生意’?心下便更加不悦。于是,余当家便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位公子,若要赌,去二楼便可,若想下注买寒试,吩咐伙计便可,有何要事非得要到我这三层来呢?” 秦敬卿故作不屑地说道:“当家的,我这生意找遍长安城的赌坊都没看到,就是不知您这儿有没有……” 那可不是,你秦大公子将赌坊来的人一顿臭骂,这赌坊连英平和叶长衫丁点儿信息都没打探到,人家能冒然开你这局么?是以几大赌坊便同时商量好,你既然看起我等这庸俗的生意,那咱们几家也就不为你宣传,不为你开局便是。 余当家一听便来了劲头,他咧嘴露出满嘴黄牙,笑道:“哦?我‘金鼎坊’是长安最大的赌坊,只要公子愿意赌,咱们这儿应有尽有!就算你想和咱赌崔大人三年之内敢不敢纳妾、吴小公子会不会闹事儿……咱都奉陪到底!” 还有此等赌法?这倒是秦敬卿第一次听说。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平日里秦府家教甚严,若要让老爷子知道自己出入这赌坊,定会被打断腿,所以赌坊之事,秦敬卿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深知。但此刻他却要装着赌场老手一般,微微一笑,说道—— “此时寒试复试,小爷我要买个注。” “谁?” “英平!” 不提‘英平’这俩字儿还好,一提‘英平’这俩字,余掌柜的就气不打一处来,这英平不知哪来的山野小子,金鼎坊客客气气手提重礼地登门拜访,不想连续吃闭门羹,最后还被一个跟班的骂了个狗血临头,好生没面子。想到此处,余当家的怒火中烧。 “哼,这人的生意咱们‘金鼎坊’不做,还有那个叶长衫的,不做不做,伙计,送客!” 秦敬卿见余当家的如此大怒,甚至下了逐客令,想来是当初自己骂的太狠了些。不过秦敬卿既然敢来,便也做足了准备。只见他话不多说,将背后的包袱扔在桌子上,袋子里的银钱‘咯咯’作响,听得账房先生心神荡漾。 余当家眯着眼睛盯着桌子上的那一袋银钱,又看了看账房先生。账房先生向余当家使了个眼色,随后朝他点了点头。在得到当家的允许后,账房先生连忙走了过去,双手捧起这一袋子钱,颠了颠重量。而后,他打开袋子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这里面金光灿灿,竟是一袋子金子! 当下,帐房先生拿出一块金条咬了咬,随后向余当家疯狂点头。 余当家的会意,便看着秦敬卿,问到:“不知这位公子想如何赌呀?” “这袋金子少说也有三百两,折合银子三千两,当家的开个注呗?” 余当家虽是特别不喜欢英平与叶长衫,但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更何况三千两白银的价格,确实令人心动。于是,他喊账房先生过来,二人窃窃私语一番。 商定之后,他转过身子,对这秦敬卿说道:“既然小公子如此有诚意,那咱们就给小公子一个面子。这三百两若中了,那金鼎坊便还你一万!” 秦敬卿差点当场吐血,这不是明摆着讹人么?一万?一两银子才赚三两三?那魏国的王家兄弟都不止这个数! 秦敬卿依然保持着客气,笑道:“呵呵,余当家的莫不是在说笑?既然本公子拿出了诚意,那当家的是不是也应该拿出诚意呢?” 余当家的听了,拍了拍浑圆的肚子,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五’字。 秦敬卿见状拿起那袋金条转身便走,话也不说一句。 这时候,账房先生急了,他连忙走上前去拉住秦敬卿的袖子,说道:“嘿,这位小爷,有话好好说嘛,您再等等,我去劝劝、我去劝劝……” 秦敬卿将账房先生的手甩开,他背身立在门口,也不回头。 账房先生赶紧跑到余当家的身边,小声说道:“我的爷,这可是三百两黄金呐!买那个叫英平的小子?谁知道他是谁呐?就算咱们姜公子没被选中,也轮不到那小子啊,这三百两…和白送有什么区别?” 余当家的不心动?那是他装出来的,英平那小子落了金鼎坊的面子,这三百两再怎么值钱,这面子总不能落下,三百两黄金啊!就算金鼎坊再大,也不能把送上门的肥肉扔了?赌注嘛,不过就是一句话,且不说这英平能不能被相中,就算被相中了,咱也有办法赖账,账房说的有道理,这白送上来的钱,不能拒绝! 想到这里,余当家便不再矜持,直言不讳道:“那依公子的意思,这生意金鼎坊应该怎么做?” 秦敬卿听到余掌柜动摇了,头也不回,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 嚯!这小子是想钱想疯了!?三十万两这价都说得出口?可就在余当家与帐房先生瞋目结舌之际,又听秦敬卿说道—— “恕不议价。” 账房先生与余当家相视一看,短暂的沉默后,账房先生眼神坚定地朝着余当家点了点头。余当家见状,他咬着牙,一拍桌子,说道—— “成!三十万两就三十万两!” 见余当家终于点头,秦敬卿也露出笑容,道:“好,当家的果然是爽快人!那让账房先生立个赌据!” “好好好,这位小爷这边儿请——” 账房先生恭迎财神一般的将秦敬卿迎了出去,想带他去别个房间。 可刚走出房门,秦敬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又转身回到屋中。 余掌柜见状,有些紧张的问到:“怎么,小公子想反悔?” 只见秦敬卿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扔给余掌柜,道:“这十两银子,买叶长衫,还是和刚刚一个价格。” 说罢,还未等余掌柜开口便转身离去。 账房先生见了更是心花怒放,心想这二世祖出手真是阔绰,不但送了三千两,临走之时还要送钱。想到这里,他的笑容愈发的猥琐,连忙低头哈腰,帮秦敬卿拉开帘子,客客气气地请他出来。 秦敬卿走到门口,眼珠又是一转,再次转身回头,走到余掌柜面前。 余掌柜还未从方才那十两银子的困惑中走出来,见这位公子又站在自己的面前,还以为自己眼花,不禁摇了摇脑袋。见秦敬卿确实站在面前,并非自己眼花,他便茫然地问到:“公子又怎么了?” 只见秦敬卿从袖子里摸索出一块碎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嘿嘿,这是一两银子,我赌那崔侍郎会在一年之内纳一小妾……” 【今日周末,难得双休,爆肝一万五!】 第二十八章 余音绕林 三十位学子端坐于太学院内,这三十个人分为三波,以姜长鸣为首的新唐学子共十三名,坐于屋内右前排,以王清、王远兄弟二人为首的北魏学子共十二名,坐于屋内左前排,中原其他列国学子,以田齐稷下学宫为首,三三两两分坐于后排。 学院内一片安静,任谁都不愿出声,只是静静地等待夫子的到来,宣读复试相关事宜。相比于其他人的紧张,英平却表现得极为轻松,他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试图寻找可以聊天的对象,可一圈寻下来,却发现所有人的神情都十分严肃。英平没办法,只得拍了拍坐在身边的叶长衫小声说道:“长衫,你说这复试会考些什么?” 叶长衫一脸茫然,这他哪知道?能参加复试已是意料之外,至于考什么那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即,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这复试到底是比修为还是比文章?比策论还是比其他什么?哎,早知道来之前问问秦敬卿了,他一准了解。” 叶长衫和英平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后排相邻稷下学宫的两位学子听了这两人的对话,不禁一阵鄙夷,心道竟然还有对寒试如此不了解之人?这是如何通过初试的? 英平自然感受不到来自后方的鄙视,自顾说道:“若是考校策论啥的,倒还好说,可若是考修为,难不成还得把咱们分为两队,捉对厮杀打斗不成?” 终于,那名叫田贲的田齐学子再也听不下去了,说道:“先生慧眼独具、不拘一格,怎会想出这如此庸俗之策,寒门复试向来别出心裁,高深莫测,尔等莫要胡乱猜测。” 田贲的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不快不慢,但却充满了对寒门的敬畏。在座诸生听到有人出声,便回过头来,听完田贲所说之后,皆点头表示赞同。 坐在田贲旁边的那位才女陈萱萱附和道:“师兄所言甚是,先生高深莫测,我辈望尘莫及。” 见终于有人开口,英平赶忙逮住机会,问道:“额……敢问两位,前次复试考的是什么呢?” 陈萱萱回忆道:“上次寒试初试已考校‘乐’科,不料这复试依旧和‘乐’科有关,三十位学子于拂晓之际盘坐于千牛山下,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的乐器,任其挑选,面对着这高山流水、绿荫鸟鸣,即兴奏乐,此等考校之法,谁人能料到?” 学院内越来越多的人被陈萱萱的话给吸引,纷纷投来目光。而后,北魏学子中有一位略带稚气的人从座位上走了过来,立于田贲与陈萱萱身前,鞠了一躬,说道—— “在下安邑赵四维,上次寒试时年岁尚幼,未能前来参考,引以为憾,方才听闻二位所言,似乎二位上次寒试也来参考?” 田贲见这名叫赵四维的学子如此虚心求问,便点了点头。 “那恕在下冒昧,敢问上次寒试复试两位可曾参加?” 田贲与陈萱萱听后,相视一看,只见田贲对着陈萱萱点了点头,陈萱萱便站起身,向着赵四维一揖,说道:“小女子不才,上届寒试,小女子有幸参加复试,只是技不如人,未能被先生相中。” “陈姑娘才名远扬,当属稷下学宫第一才女,莫要谦虚。”赵四维面相略有些呆板,眼神由于天生的缘故总是带着些涣散,所以不论他说什么听起来都十分的虔诚。只听赵四维继续说道:“只是陈姑娘能否将上次复试的情景说与我等听听?” 回忆起前次复试的场景,陈萱萱似乎颇为感慨,道:“那次复试当真令我终身难忘,世间竟有如此擅长奏乐之人,真叫人叹为观止!” 太学院内诸生大部分未曾参加上届寒试,即使参加了上届寒试也未必参加复试,此时除了姜长鸣外,所有人皆转身竖耳,听陈姑娘述说上次复试之景。 “寒门将复试的学子召集与千牛山前,就在先生的陋室旁边,那时候将将黎明,天色还未曾亮,先生也未将考校的标准与形式告知于我们,只是将一众乐器摆在众人面前,琴瑟琵琶、钟鼓笙箫,凡是中原有的,你都能找到,就连那草原的胡琴与北蛮的乐器都陈列其中” 陈萱萱稍作停顿,随后继续说道—— “我等三十人不知其意。众人等了估摸着半个时辰,陋室之门依旧紧闭。直到旭日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山林,终于有位学子忍不住了,上前挑出一琵琶,向着陋室深深一鞠,说道‘先生在上,晚辈大梁何乐,为先生与诸位同年演奏一曲《楚江临夜月》’。说罢,他便抚琴奏乐。那何乐一首《楚江临夜月》抑扬顿挫、音律有节,闻着宛若置身楚江三峡,夕阳西下,渔舟唱晚,青山临月,巫峡诸户之烟火、三峡孤夜之箫寂,音乐入耳,一切景象现于脑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曲抚罢,诸生皆呆立在那儿,回味于《楚江临夜月》之中。此时,陋室之中传来三声掌声,众人方才回过神,那何乐听闻掌声后,便回到人群中。随后,诸生皆上前挑选自己擅长的乐器,逐一演奏,但陋室中的掌声,却未再次响起。” “那如此说来,这何乐,便是被先生相中咯?” “唉,任何人听完这《楚江临夜月》,都会认为何乐必然被先生相中。可不想还有一人,他再次刷新了众人对‘乐’的认知,怕是连何乐本人,都要叹一句‘山外有山’啊!”陈萱萱似乎还沉浸在那个令她终身难忘的清晨中。 “敢问何人?” “南楚,余音!” “何曲?” “古筝一曲《高山有鸣》。” “余音?中原乐之大家或在后韩、或在北魏,从未听闻南楚有何音乐大家,这余音的名字更是闻所未闻。” “不错,当这自称余音的男子自报家门之时,众人依旧沉浸在《楚江临夜月》的音律之中,并未对余音的话语上心,想来不过与众人一样。” “这余音的琴艺,难道还有何等魔力?” “怕真是弦中有魔力啊!”陈萱萱语气中充满了敬佩,仿佛那首‘神曲’依然回荡在耳边那般。只听她继续说道—— “余音以手抚琴,这第一声琴音出来便让所有人皆是一震,谁人能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沁润心弦、悠扬清雅的声音?此琴音高可比泰山、柔可比流水、清凉如微风、温暖如冬日……最初,仿佛清晨山林一般,云雾缭绕、山涧溪水之感,众人闻之如着魔一般,立马就被这琴声吸引,皆不敢相信人世间竟有如此优美的音律,还未等众人从惊叹中回味过来,忽然琴声急转犹如急湍飞瀑,从那巍巍高山上飞流直下,又如那天落惊雷,将静谧的一切周遭事物瞬间惊醒。霎时间,风云四起、雨落万千,林中绿树肆意摇摆、溪中水流奔跑跳动,都在为这妙至毫巅的琴声所痴狂,众人闻之,皆闭眼晃脑,纵情琴乐之中。当众人还沉醉其中,意犹未尽之时,琴音忽然峰回路转,仿若雨后天晴,艳阳高照,更奇妙的是此时山涧鸟鸣之声渐起,先是有一,而后有二,再后有三,最后百鸟齐鸣。随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千牛山上的鸟儿有灵性一般,皆跟随着这响彻山林的琴声,一齐鸣叫起来,叹为观止、赞叹不已,而后,这余音也如癫狂,抚琴手速愈发迅捷,最后肉眼竟无法看清其玉指,唯见弦上残影。此时百鸟从树上飞起,盘旋于余音头顶,口中不停鸣叫,与这琴声相互相应,可谓‘千山鸟飞绝,与琴共鸣乐’。一曲抚罢,百鸟迟迟不愿离去,仿佛在朝拜百鸟之主一般,‘余音绕林,绵长不绝’。在场诸生皆闭目回味,面露愉悦之色,如久旱之人豪饮甘泉、如好酒之徒畅饮醇酒、如天宫仙子细饮仙露,如痴如醉,久久不愿醒来。何乐也为此奇景感叹不已,在听完此曲后,深深地向余音先生拜了一拜,便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之前我等犹如井底之蛙,不知‘乐’为何物,听闻此曲后,方知人世间竟有如此天籁之音,何谓‘乐’?此声当为‘乐’。能闻如此奇观,能闻如此妙曲,此生无憾矣!” 太学院内众人都听呆了,良久无人出声,何谓‘高山有鸣’?山间万物皆可鸣。世间竟有如此玄妙美丽的琴声?有生之年如若能亲耳听闻一次,真可谓此生无憾。 “那那接下来呢?” “而后,陋室之门打开了。” 光是听陈萱萱描述,众人便感到惊叹不已,此刻他们有个想法,就算不能被先生收为弟子,若是能亲耳一闻余音琴技,怕也是不枉此行。 院内再次陷入安静,众人纷纷惊叹于寒门中那几名师兄、师姐到底是有多么天才,同时也对进入寒门更加渴望。 “哼——” 就在众人默默不语之际,忽然一个突兀的嗤鼻声将大家的思绪打断。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北魏为首那名叫韩春荣的学子一脸不屑,此人在北魏学子中素有威望,而看他此刻的表情似乎内心有着极大的不满。不等他人发问,韩春荣便自言自语地说道—— “门主虽慧眼独具,只怕是有些看不起我大魏的学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竟然有人言语之中对先生如此不敬,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听闻有人对先生出言不逊,有些新唐学子顿时有些沉不住气,呵斥道—— “你说什么!?” 院内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面对众人的呵斥,韩春荣依然一脸不屑,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哼,若门主不存私心,怎会数次开门,却无我大魏学子?” “那是你们魏国学子技不如人,入不得先生法眼,怎能怪他人?” “普通人倒罢了,那我们韩大将军之子韩巳韩公子也技不如人么?” 众人本欲驳斥,但听到‘韩巳’两个字后,便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就连一直毫无反应的姜长鸣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也忽然张开双眼。 稷下学宫两位学子对视一眼,而后陈萱萱站起身,脆脆地说道:“先生纳徒自有他的道理,何须尔等此这口出狂言,说三道四?” 韩春荣冷冷地看了眼田贲与陈萱萱,而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呵,韩公子才高八斗、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一身修为更是早早买入天玑,‘六艺’之中,除了‘医’术,余者无一不精。可为何先生偏偏考校医术?怕不是知晓我大魏韩公子威名,故意不想收其为徒?” “你” 原来,作为北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上将军韩单独子,韩巳是第三次寒试中呼声最高一人,可偏偏在复试时,寒门选择了医术作为考校内容。如此一来,便让稷下学宫的子春师姐入了寒门,这让稷下学宫所有学子皆扬眉吐气,但也让无数北魏学子替韩巳感到愤愤不平。 见田贲与陈萱萱二人无言以对,韩春荣更加盛气凌人,他继续说道:“子春姑娘好歹还算是中原有名的才女,可那成达梁呢?不过是一木匠家的子弟,跟着一个穷秀才识了几个字罢了,连文章都做不出,为何那次寒试考校什么‘工’术,试问天下学子又有几人会去专研这等歪门邪道?若非考校‘工’术,那年无论如何也得是我韩春荣入门,怎轮得到那姓成的?” 面对韩春荣如此不留情面的宣泄,在场所有人皆哑口无言。 一想到成达梁,韩春荣一脸不屑,甚至隐隐带着些许鄙夷。他才学远近闻名,一身修为虽不及韩巳这般高深,但也远高于常人,如此自负的他竟输于那满口乡音的乡巴佬,怎叫他不耿耿于怀? 想到这里,韩春荣怪腔怪调地说道:“我看此次复试,咱大魏学子也别去参试了,先生莫不是对大魏心存芥蒂,故意而为之。” 一时间,北魏学子窃窃私语,似乎都在小声表达对寒门的不满,而其余人等只能睁大双眼瞪着韩春荣,嘴上却像哑巴那样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 就在屋内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一个温润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寒门是有魏国弟子的。” “什么!?” 此人的语气虽然很平和,但却像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样抽在韩春荣的脸上,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韩春荣。 韩春荣感到一阵恼怒,随后他理直气壮地问道:“寒门何来大魏弟子?大魏有名之辈我皆有耳闻,五次寒试莫说录取的谁,就连哪些人参加了复试我都一个一个能数给你们,寒门有北魏学子?哼!此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韩春荣笃定自己不可能‘冤枉’寒门,是以声调又抬高几分,他誓要好好辩驳辩驳这不识趣的‘杠精’。 可令韩春荣没想到的是,那人似乎压根就不愿和他多做解释,而是用着肯定、平缓甚至些许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我说有那便是有。你又是何人,我姜长鸣需自降身段诓骗与你?” 韩春荣语塞了,他方才急于反驳,竟是没发现这人是坐在另一头一直没转身的姜长鸣姜公子!姜公子何许人也?你韩春荣的那点儿威望不过是限于北魏国内,而姜公子名震中原,又何须与你一般见识? 韩春荣久闻姜长鸣之名,见他忽然说出这句,一时间气势就弱了下去。于是,他试探一般地问道:“那那此人是谁?”, 姜长鸣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淡淡地道:“你若有本事,考入寒门后自己问问便知,又何须再次大呼小叫?” 此言一出,韩春荣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他自视才学高人一等,从小便有聪慧之名,而如今被人如此羞辱,这感觉怕是比输给成达梁还要难堪,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嗯哼——!” 一声咳嗽声将屋内的气氛打破,只见张夫子踱步走了进来。 诸生见太学院博士前来,便立马收拾好情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张夫子发话。至于韩春荣,他灰溜溜地低下脑袋,此刻他暗暗庆幸张夫子的出现,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下台。 张夫子又清了清嗓子,随后他高声说道—— “诸生久等了,方才寒门已将复试的相关事宜告知老夫,在此老夫便传达一下。” 诸生异口同声地说道:“有劳夫子!” “复试明日便开始,待会儿诸生便前往千牛山下的四合院暂且住下,马车由太学院安排。” 重人微微一怔,而后神色皆显得有些凝重、紧张,仿佛训练有素的战士终于等来了上战场立战功的那一刻。 “张夫子!敢问复试考校内容为何?”一名胆大的学子问道。 “额此事太学院也不得而知,想必到时候诸位自然会知晓。” 见张夫子如此说道,众人也不好过多追问。 见诸生起身准备离去,张夫子忽然感到一阵激动,自寒门开门纳徒后,太学院已帮着寒门举办了数届初试,眼看最后一届寒试就要进入复试阶段,这位略显迂腐的老学究不禁感慨道—— “承蒙先生垂爱,我太学院承办初试已有数届,恰逢关门之试,说来老夫竟有些许不舍呐!连年能见到如此多的青年才俊,老夫也欲聊发少年狂,只恨鬓白年高,实在有心无力,在座的诸位皆是年纪轻轻便是才学超群之辈,老夫好生羡慕、好生羡慕呐!望诸位珍惜这最后的机会,不负寒门、不负自己啊!” 张夫子一腔肺腑之言,眼眶竟有些微红。 诸生闻之,亦为其所感,皆起身道:“夫子有心,我辈定尊教诲!” 言罢,诸位学子各自准备,启程千牛山。 【今日继续爆肝,中午、晚上再各更一次!】 第二十九章 君子之交 陋室内,一盏孤灯,两杯粗茶。 微弱的残光之下,两道长长的人影映在地面之上。桌旁,二名男子相谈甚欢,看样子完全不为这陋室、孤灯、粗茶所扰。 浓浓的苦茶味飘散充斥整个屋子,一番寒暄后,年长的书生重新将茶壶充满,他笑道:“公子本是鹓动鸾飞之人,今却不辞万里从大梁而来,不为参加寒试,却只为喝一口清苦粗茶?真折煞我也。” 年轻公子气度不凡,一看便是身份尊贵之人,但面对这杯苦茶却甘之如饴,道:“兄长哪里话,你我本是故交,当年大梁一别已有十余载,小弟依旧感当年兄长倾囊相授之情!” 书生摇头摆手,道:“公子言重了!公子少时便天资聪颖、悟性过人,愚兄不过是喜欢与公子攀谈而已,何谈‘相授’?倒是愚兄时常感念公子不分贵贱、礼遇下人,当年愚兄不过是府中一下人,却得公子垂青引为上宾,此情,君臣终身难忘啊。” 年轻公子轻轻一叹,似乎对昔日往事感到深深的遗憾,道:“弟本欲拜兄长为师,可兄长却执意兄弟相称,如此抬爱,弟受之有愧!” “公子不过年少之岁便贤名远播,中原之地无不敬之、慕之,愚兄怎敢好为人师?” “未能挽留兄长,弟深感遗憾……”年轻公子话锋一转,语气中透露出满满的悔意。 “呵呵,离开大梁是愚兄决定,非他人能劝,就算是将军亲临,恐怕也无法改变愚兄的想法,公子莫要多言。” 年轻公子释然一笑,道:“也是,若非如此,兄长怎能有幸入得寒门?” 年长的书生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提及寒门,年轻公子不经意间流露出向往、羡慕的神色,道:“能在寒门修习,与诸位骄子共处一门、聆听先生教诲,若能如此,夫复何求?” “难得清静,贵在心安。” “是啊,难得清静。” 或许是锦衣玉食久了,年轻公子似乎很羡慕这种粗陋的生活。见年轻公子如此神情,书生疑惑道:“公子何不再次参试?以公子之性,绝非知难而退之人。” 年轻公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而后苦笑道:“梦想与忠孝,两难全啊!” 书生点了点头,表示十分理解年轻公子的处境与想法。 无言对饮,晚风摇影。 良久,年轻公子似乎想起什么一般,他一改先前的风轻云淡,神色显得有些难以置信,语气也变得狐疑起来,道:“兄长,此次先生真的要动用那座阵法?” “嗯”,书生却很平静地应了一句。 年轻公子微微一怔,随后追问道:“若无人可破,那…” 书生缓缓闭上双眼,没有做出回答。 见书生如此反应,年轻公子又问道:“难道先生已有把握?此三十人中定有破阵之人?” 书生还是摇头不语。 年轻公子似乎仍有不甘,道:“那姬先生…可曾入阵一试?” 书生忽然抬起头,眼神微微带着一丝异样,问道:“入又怎样?不入又怎样?” 年轻公子又是一怔,随后低头道:“是,愚弟多此一问了……” 提及‘姬先生’,年轻公子表现出的兴趣似乎比‘阵法’还要多出几分,他身子微微前倾,问道:“不知兄长能否引荐……?” 见年轻公子难得一见地有求于自己,书生觉得颇为稀罕,道:“哦?公子如何对老三如此感兴趣?” 年轻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姬先生狂放而不狂妄、有傲骨而无傲气,弟与姬先生神交已久,不能相见,引以为憾。” “神交?我不曾听闻老三提过公子,公子为何如此断定?” 年轻公子笑而不语。 见年轻公子沉默不语,书生轻轻叹口气说道:“老三不喜世间烦扰,若我强行引荐,只恐惹他不悦,或许……将来会有机会!” 面对书生的婉拒,年轻公子并无半点恼怒不快,而是轻叹一口气,道:“或许……只是希望见面之时能像你我这样心照神交。” “但愿如此。” 眼见书生依然坦坦荡荡赤诚以待,年轻公子便不再隐瞒什么,他说道:“兄长,弟此行原意去南边,但既然先生已南下那弟就不再做那非分之想,此行特来长安面见兄长,以了多年思念。现今见兄安好,心愿已了,弟自当告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相逢,望兄…保重!” “有劳公子记挂,愚兄受宠若惊。” 书生淡如清水一般的答复,年轻公子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双手一揖,而后深深一鞠。 面对年轻公子的大礼,书生亦是双手一揖,躬身回礼。 随后,年轻公子不再停留,而书生亦是不再挽留,二人就此别过。夜色正浓,不知年轻公子此行何处。 君子之交,淡如水,浓如茶。 ※※※※※※※※※※※※※※※※※※※※※※※※※※※※※※※※※※※※※※※ 不知是否有意安排,英平与叶长衫二人单独分到一辆马车,相比于其他显得有些拥挤的车辆,这等待遇也算小小的照顾,是以兄弟俩在马车内好不逍遥自在。 一路上,英平东张西望兴奋至极,因为在他看来,过了明日他便成为先生的亲传弟子了,至于还会不会有幸运的人成为自己的师兄弟,那就不是他担心的了。 去寒门的路十分漫长,马车出了东门,沿着渭水,一路东行。窗外的景色也一直在变化,先是人气兴旺的长安东市,再是围墙高立的东门,接着便是奔流向东的渭水,渐渐的马车的方向转向北边,人烟愈发稀少,山川树林逐渐增多,隧山峦叠起,曲径通幽……不知绕了多少道弯,走了多远的路,车内之人只觉得马车愈发颠簸,方才来时,还能谈笑风生,可到了此时,只能用手紧紧抓住车窗边沿,随着车厢剧烈地晃动,众人渐渐也没了欣赏窗外风景的心情。 好在,抖着抖着,道路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平坦。感受到车厢逐渐平稳,诸生皆舒了口气,怕是再这么抖下去,午间吃的饭菜也会从胃里蹦出。众人整理好衣冠,不约而同地掀开车帘,探出头四周张望,发现千牛山主峰已赫然呈现于眼前。眼下正值申时,太阳西下,千牛山高耸入云,虽早有听闻此山之巍峨,但身临其境依旧有种山高云飘的压迫感,从山脚下抬头仰望,高不见顶,诸生皆感叹大自然之宏伟、凡人之渺小。 又行了一会儿,在夕阳就要彻底下山的前的时刻,一座平淡无奇的四合院忽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行至大院门口,车队缓缓停了下来。诸生下车后,伸懒腰地伸懒腰,拉伸筋骨的拉伸筋骨,吐纳吸收一些山中的新鲜空气,有些考生一摸肚子,不觉有些饥饿之感,毕竟坐车来此,也是一件‘体力活’。行车大半日之后,能得此放松之机,好不舒坦。随后,诸生竟借着落日的余晖四下观望山中美景,感叹道自然之力如此神奇美妙,造出此等仙境,也难怪先生会将寒门设立于此。 众人感受着短暂的美好,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前来参试。正在众人立于院门口放松之际,只听‘吱吖’一声响,四合院的大门打开了。木门摩擦之声格外刺耳,众人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见四合院大门敞开,所有人不自觉便往院内走去。 虽说院门被打开,但未见院内有人出来。众人不解,好奇地走上台阶,跨入大门,而后,便看见一位年轻男子正拿着扫帚,在院内清扫落叶。 这男子一身小厮打扮,身上的素色衣服打了几处补丁,脚下穿的靴子显得有些破旧,唯独腰间一块美玉,色泽光润、精雕细琢,与这身朴素甚至寒酸的行头格格不入。 众人寻思一番,想必这男子就是开门之人,但开门后,他却像没有看到众人一般,只是自顾在那儿打扫,扫得很投入、很认真,仿佛全天下的事情都与他无关,眼中只有手中的扫帚,所关心之事只有扫地。 一时间,众人有些不知所措,皆杵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小厮。 姜长鸣将小厮上下打量一番,虽说此人看似朴素、怪异,但腰间那块玉佩却不是凡品。姜长鸣自小到大见过无数金银珠宝,像这男子腰间那样成色的玉佩,却是少之又少,由此可见,此人的身份绝非其的外表那般普通。再看这人双手,他右手握住竹柄,左手发力清扫,似乎此人惯用手为左,仔细一看,此人右手虽也粗糙,但与左手手掌中的老茧对比,明显相差许多。最后再细看手掌上那些厚厚的茧子,与姜长鸣手上那些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一位左手持剑的修行者? 再一番观察后,姜长鸣心中暗暗分析到。可他却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为何?因为姜长鸣此刻感受不到小厮身上有任何‘天地之息’的波动。按理说,只要是开阳的修行者,以姜长鸣的敏锐感知能力,但凡有丁点气息波动他都能察觉,可此人……当真叫人看不透、猜不透…… 难不成他是寒门的人? 姜长鸣眉头微微皱起,脑海里不自觉地将先前听闻到的关于寒门几位弟子的特征一一拿出比对。虽说他早已听说寒门诸子的种种传闻,但他却始终未能亲眼见过这些人,包括姬阳与…… 与姜长鸣不同,其余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这座四合院上,毕竟这儿便是传闻中的寒门,就算不能被先生收为弟子,但能亲身来到寒门一探究竟,也算不枉此行。不知是这名小厮细心清扫的缘故,还是山中灰尘较少的缘故,这座陈旧的四合院看上去异常干净,在此处暂栖一晚,众人欣然接受。 至于英平,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进入大院后仿佛回到未来的家一般,拉着叶长衫大摇大摆地四处溜达起来,甚至直接‘挑选’起心仪的房间来。 众人在一番驻足观赏后,最后还是回归了眼下最现实的问题——今晚到底如何安排。见院中除了小厮外便再无他人,王氏兄弟中的哥哥王清便客客气气地上前询问,道—— “这位额这位小哥,我等前来寒门复试,不知先生有何安排,今晚我等是否暂住于此?” 那青年男子头也不抬,继续一心只扫地,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正是如此。 王家兄弟二人相视一望,而后弟弟王远又问道:“敢问……今夜我们何处进食?” 那青年男子依旧不抬头,不过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座小屋,示意那便是灶间。 “那今夜我等如何歇息?” 男子又伸出手,环绕着四合院指了一圈,意思今夜诸生便居住于各个屋内。 王家兄弟环顾四周,粗略一算,这里的屋子确实足够诸生入住。 兄弟二人本想回头再问问这名男子,但一转头,发现这名男子已不在眼前。转头四望,发现那人已默默跑到二楼,悉悉索索地不知去干什么了。 这人也太奇怪了?自打见他之后便一直在干活儿,一句话也不说,就连问话,也不过点点头、摇摇头。王氏兄弟无言对视一番,随后颇感无奈地摇摇头。 车马劳顿大半天,众人已是疲惫不堪,加之此刻肚子已饿扁,是以他们也没心情去研究这个举止怪异的小厮。王氏兄弟身为三十名学子中年岁较长的二人,正欲招呼众人各自挑选房间安顿之际,一个声音传入众人耳中—— “今夜尔等房间分配皆已写在纸上。” 众人惊讶地回头,发现那名小厮竟拿着一张写满姓名的纸重新回到院中。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男子又冒出一句—— “四合院南边有条小路,沿着小路走数里路便能看到一间陋室,明日卯时从院内出发,第一个到陋室之人便视为通过复试。” 第三十章 迷蝶 什么?第一个到陋室前的人便是通过复试?也就是说成为先生的关门弟子的唯一条件便是如此?这这便是复试的考校内容?那未免也太简单了? 众人立马反应过来,先前身上的疲倦瞬间抛之一旁,赶忙问到道—— “先生明日便在那陋室内么?” “我等若同时到达,那又算如何?” “明日必须得卯时出发么?倘若提前出发,是否算作弊?” 众人七嘴八舌地争相发问,但小厮却充耳未闻,头也不回的向院外走去。众人连忙追上前去,可还未到门口,便听见“砰”的一声,四合院的大门关了起来。众人本能地伸手去开,可却发现怎么拉也拉不开,看样子似乎从外面锁住。 见大门被锁,众人也明白了其中深意,那便是今夜老老实实地呆在此地,谁也别想先出发。只是众人还是不理解,为何区区数里路程,若放在平时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却能作为复试的考校。难不成先生在路上下了什么障碍不成? 一时间,众人各自揣摩,却不知其意。 见大门紧闭,姜长鸣率先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不再纠结于此。众人见状,也只好各自挑选房屋,暂且入住。 众人用过晚膳后便各自回屋,今夜一过,他们便不再是早上在太学院内说谈有笑的同年、不再是相互关怀的同门、甚至连亲兄弟也变成了彼此竞争的关系……但就算如此,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冒出同样的想法——那便是今夜无眠,熬到次日卯时即出发,切莫因为贪睡,误了时辰。 或许在此种环境下,即便让诸生入睡,也无法安稳地睡着,这最后的机会,就连一向沉稳如水的姜长鸣也隐隐有些不安,他盘坐于屋内,心中思绪万千。 …… 叶长衫与英平分于同一屋内,兄弟二人同样不打算睡了,于是两人借着月色聊天解乏,以防自己一个不小心睡了过去。 回想起那个行为怪异的小厮,英平忍不住吐槽起来,道:“今日这人好怪,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哑巴呢,只知道点头摇头、指指划划,如此怪人,也不知是先……啊不对!是我师父的什么人,怎的派此人来接待我们。” 英平倒一点不客气,直接将先生称呼为‘师父’。 叶长衫本来还有些紧张,在听见英平的这番称呼后,他竟忍不住有些想笑,道:“或许只是寒门一书童,你看他打扫起来多认真。” 英平努着嘴摇摇头,道:“我看不像,你看他那腰间玉佩没?像是块好玉。” 叶长衫奇怪道:“看这男子衣着如此寒酸,破靴子破衣裳的,哪能有什么好玉?我只发现这人似乎是名左撇子。” “哦?何以见得。” “此人无论是提水、扫地还是擦拭窗户,都是用左手或是左手发力,所以,我猜测此人是名左撇子。” “嘿,没想到你还观察地挺仔细。” 英平忽然觉得与叶长衫相处久了还挺有意思,不像刚认识那会儿那么沉闷,便打量起叶长衫来。 夜色虽暗,但屋内红烛毕竟还亮着,叶长衫忽然感到英平不再说话,眯眼一看,见英平正看什么稀奇动物一般的看着自己,不禁一阵莫名其妙。 “你看着我干啥?”叶长衫忍不住问了问。 英平憨笑着说道:“我在想啊,咱俩还真是有缘,这俩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没想兜兜转转,最后咱兄弟俩竟然能在这千牛山下同住,明日便去参加那世人梦寐以求的寒试最后一道考核。” 听闻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叶长衫的思绪不禁又回忆起了已故的父母。 夜黑天高,月光残烛,夏风伴随着蛙叫,一股夹着着浓浓忧愁的思绪爬上心头,叶长衫忽然鼻子一酸,眼眶一红。好在烛光黯淡,叶长衫的异状这才没被英平看见。 英平虽看不清,但是见叶长衫久久不说话,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一改先前的高亢与兴奋,而是用着低沉且真挚的语气说道:“长衫你一家真是我的大恩人,若非你父母替我挡了这一劫,我英平是人是鬼,还难说呢……如今你我情同手足,不论日后我英平成为什么,我一辈子都会将你当作亲兄弟!将你爹娘当作亲爹娘!待我学成之后,定替你去一趟大梁,找到那老花农,质问他为何要下如此狠手!” 叶长衫听英平语气如此真诚,好像真的将此事放在人生大事中的第一位一般,心中也不禁有些感动。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 夜风渐起,烛光摇曳,将灭未灭。长夜漫漫,何时可明?叫人倍感煎熬…… 虽说早已知道自己会被寒门收为弟子,但英平依然对明日的考校内容感到好奇。良久之后,英平忍不住又开口问道:“长衫,你说明早路上咱们会遇到什么?”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嘿,倒是洒脱,不像你啊。” “怎么,平日里我很优柔么?” “倒也不是,但是你比我聪明,考虑问题也比我全,所以做任何决定前都会计较一番。” “哦?你竟然承认我比你聪明?少见,少见啊。” 见英平夸自己,叶长衫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那般,感到十分好奇。 见叶长衫语气中充满了不信,英平辩驳道:“哼,我虽口头上喜欢鼓吹自己,但又不是瞎子蠢货。” 叶长衫口气开始玩味起来,道:“真的?” 英平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真的!都这时候了还能骗你不成?义父说你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内秀的很,就拿这次寒试来说,未曾钻研过‘数’科,竟拿了一‘甲优’,除了你还有何人?” “真的?” “真的!不信你去问秦敬卿,我拿了十两银子给他,让他买你通过复试!” 屋子内忽然陷入了一阵寂静,此时风吹残烛,屋内一阵漆黑,叶长衫望向英平,英平也望向叶长衫,虽然俩人都看不到彼此的眼光,但二人心中都知道,此时对方一定在注视着自己。 “噗——哈哈哈——” “嘿嘿嘿嘿…” 不知怎滴,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爆笑之声,叶长衫捧着肚子笑得趴在床上,就差用拳头锤床板了,而英平则是用手撑着额头在一旁“嘿嘿”的傻笑。 “哎呦——长衫——你别这样笑了,我肚子疼……” “嘿嘿嘿——嘿嘿嘿——我也不想笑,可……就感觉如此好笑,嘿嘿嘿——” “别说了——哈哈哈——别说了——在笑要岔气了” “好嘿嘿好” 二人好不容易才将笑意止住,此刻两人的肚子已疼到不行。不过还别说,如此纵情大笑一番竟让人觉得莫名舒坦。 叶长衫镇定了一下情绪,略有严肃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差钱,但十两银子也是银子,你这不是浪费银子么?况且这要让你义父知道,还不得骂死你?若要让寒门知道,那岂不是” “不必担心,以我让秦敬卿那小子去办的,他办事,我放心!” 叶长衫深知英平的性子,也知道自己没法劝他。但转念一想,英平竟拿出十两银子给自己下注,心里又是一阵感动。想到这里,叶长衫忽然问道:“你…真的觉得我有一丝丝、一丁点、一丢丢希望?” “没!” 英平回答的很干脆,叶长衫刚刚燃起的一丝感动之情立马被浇灭。 “那你还浪费这钱!?” “这不是精神上支持下你么?” “那可是十两银子!你便是拿这钱去买姜公子的注也好呀!” “姜公子?确实是最大热门,可我听闻最大热门没啥好买的,挣不了几个钱。” “挣不了几个那也是钱啊!” “长衫,没想到你这么贪财!” 兄弟二人相互打趣一番,随后便再次恢复平静。一想到英平明日之后便能成为寒门弟子,叶长衫终究还是升起丝丝羡慕,以至于他不禁将自己代入寒门,幻想着自己若是寒门弟子的会是什么的感觉。英平似乎也愈发地兴奋,在无限的憧憬中,枯燥的长夜也显得没拿那么枯燥。 二人极为默契地同时陷入沉默,屋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从黑暗渐渐的变得有些亮,但依旧无法看到旭日。 忽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山林间飞舞。黑暗的森林中,蝴蝶似乎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我,也忘记了回家的路。在树林里饶了好几圈后,蝴蝶飞出山林,落在四合院的屋檐上静静地停了下来。道道微光从屋内透出,蝴蝶仿佛被这黯淡的亮光吸引,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立在那儿,望着…望着… 随后,又一缕阳光像往日那样,透过山林,照射在山中…… ‘吱吖——’ 一道刺耳的开门声穿破寂静的山林,四合院的大门显然是被谁推开开了。诸生惊觉,纷纷穿衣下床走出屋子——果不其然,院门已敞开,只是这开门之人却不见踪影…… …… …… 陋室内,那名中年书生正挑灯看书,一宿夜读之后,身子感到有些疲乏,毕竟已是年近半百之岁,比不得年轻时候。 中年书生站起身,他伸了伸腰,扭了扭脖,而后不经意间望向窗外,发现天色已渐渐亮了起来。中年书生此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滴漏,而后再次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四合院的门,应该是开了。 第三十一章 惊蝶(上) 旭日东升,照亮了山林,照亮了四合院,照亮了众人的双眼。 众学子像是约定好了一般,在大门敞开后不久便一同出来。此时,众人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风度,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没有人想表现出急不可耐的模样。 ‘吱呀——’ 又是一声开门声,将不知所措的众人给惊醒。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姜长鸣不紧不慢地从屋中走出。 面对停留在院内没有出发的众人,姜长鸣像是没有看见那般,径直从人群中穿过,随后头也不回地向着小厮所说的方向走去。 见姜长鸣一马当先,众人如梦初醒,不约而同地一齐跟上,毕竟谁也不愿落后,谁也不愿被他人先拔头筹。 …… 离开四合院后,众人跟在姜长鸣身后走在狭长而又弯曲的山路上。 起初,山路还算宽敞,众人尚能三三两两并排前行。或许是为了缓和气氛,或许是为了相互打气,又或许是为了让他人放松警惕,这些学子有的竟然有说有笑起来—— “这次复试难不成又像第一寒试那样,走走过场便罢?” “那真要如此,我等三十人皆被纳为弟子?” “那样也并非不可” “哈哈哈哈,此等美事我等就不要再做白日梦了,若真要如此,当日在太学院直接告诉我们不就行了?何必如此折腾?” 众人一片欢声笑语,气氛祥和至极。可走着走着,山路渐渐变窄,非但如此,道路两旁灌木丛生、荆棘遍地,不少学子的衣袖都被划破,但饶是如此,三十名学子没有一人放慢脚步,甚至落在后面的学子隐隐地还加快了步伐,若非道路狭窄,只怕他们都小跑起来。与此同时,这些落在后面的学子心中不禁悔恨起来——早知只是山路难走,自己何苦保持风度落在最后?不如抢先一步出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落在后头。 不过,这些人心中的焦虑很快地就被打散。估摸走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天已大亮,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起来。在穿过方才那条羊肠小道后,路竟然变得宽阔起来。很快地,众人竟一齐走在了大路上,谁也没领先谁、谁也没落后谁。 行至此处,气氛似乎再次缓和起来。但经历方才的艰难行进后,众人再也没有说笑的心情,而是纷纷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只为再次进入崎岖小路后能占据有利的位置。 姜长鸣依然走在最前头,他一言不发始终保持着警惕,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情况。一路走来,姜长鸣确实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可就是这‘无任何异样’让他深感不安——逐渐焕发生机的山林、清脆悦耳的鸟鸣、清新湿润的空气……一切都是如此安宁,可就是这份安宁却让姜长鸣觉得有些诡异? 难不成是自己多想了?或许先生心中早有答案,所以才选择如此简单的考校试题?不对,若如此,三十人在陋室前岂不会大打出手?若真是如此自己倒不太担心,只是如此一来…… 姜长鸣心中暗暗分析着,脸上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而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叫道—— “快看!陋室就在前面!” 众人惊讶地望去,只见那传说中的陋室就在丛林的尽头,它宁静祥和地立在那儿,仿佛等待众人的到来一般。 众人大受鼓舞,纷纷振臂挥拳,终点就在眼前,怎叫他们不令人振奋?可众人还没兴奋多久,便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第一个到陋室之人便视为通过复试……这是昨日那小厮的原话,若陋室就在眼前,那…… 一时间,众人各怀鬼胎,气氛瞬间变得激烈紧张起来。 山林间热气渐渐上涌,知了也开始鸣叫起来,传入诸生耳中让他们更加激动、焦躁。 就在众人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望着陋室时,姜长鸣忽然向前走了几步。韩春荣见状一惊,他率先回过神,加快步伐跟着姜长鸣,看样子他也不再顾及什么,想在下一刻就超越姜长鸣。 其余人等见状也争先恐后地跟上,生怕自己落后。一时间,众人如离了弦的箭,向着陋室奔去。 英平与叶长衫也跟着拔腿就跑,他二人由于身材矮小,很快地便被甩在最后。先前他二人由于年纪最小的缘故一直走在队伍中间,此时到了你夺我抢的时刻,众人也不再‘尊老爱幼’。 可就在韩春荣将要超过姜长鸣的时候,姜长鸣忽然停下了脚步,与此同时,他猛地一抬手,喊道—— “慢!” 听见姜长鸣的喊声,众人本能地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众人不解地看着姜长鸣,不知他为何突然叫停。 韩春荣一脸疑惑地看着姜长鸣,可姜长鸣此刻却如石头那般一动不动。见此情况,韩春荣问道:“姜公子,这是……” “不妥。” 韩春荣微微一怔,随后问道:“什么不妥?” 姜长鸣深吸一口气,道:“这一切都不妥。” 韩春荣眉头一皱,随后,他谨慎地环顾四周,在确定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不妥’后,便冷笑着说道:“呵!姜公子之好意韩某心领了!但韩某自认此处并无不妥,若姜公子没什么可说的,那在下便先行一步,告辞!” 说罢,不等姜长鸣开口,韩春荣便再次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眼见韩春荣疾步向前,蠢蠢欲动的众人哪里还站的出?便也一窝蜂地跟了上去,当他们路过姜长鸣身边时,还不忘投去异样的目光。 英平见众人拔腿奔跑,也欲跟随众人一齐上前,可忽然手腕被叶长衫拉住。 英平感受到了手腕被叶长衫死死拉住,不解地看向叶长衫,急声问到:“长衫!你干什么?快跑啊!第一个到的才算通过!” “慢着些,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啊?什么不对劲啊!这一路走来平安无事,或许就是先生诓咱们呢!” “你瞧,姜公子也没动。” “什么?” 英平向前看去,姜长鸣依旧站立原地,一动不动。 或许是常年行走于山林之间带来的灵敏嗅觉,或许是对姜长鸣的信任,叶长衫同样觉得有些不对劲。 或许考验才真正的开始?可众人已跑出十数丈之远,也未见任何异状……或许考验在陋室内?那……那如此一来,自己岂不落于人后?难不成眼前这并不是陋室?而是……而是传说中海市蜃楼般的幻象?若就这么轻松抵达陋室,这复试意义何在?可先生的心思,谁又能猜透?文君臣那次武举不过拉开一张弓便可,那此次 姜长鸣眉头紧皱,他脑中迅速分析着种种可能。眼见众人已离他越来越远,就在此时,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忽然猛地抬起头—— 大事不好! 姜长鸣天生机敏,感官异于常人,又是天玑强者,自然能感受到常人无法感受之感。正当他想大声呵止众人时,忽然间,地面开始微微颤抖,周围的树木竟跟着摇晃起来。 霎时间,众人脚下地裂土陷,仿佛有个窟窿一般,旁边的树木开始剧烈摇晃,摇得树叶也纷纷落下,机关之声“咔咔”作响。众人站立不稳,一瞬间便被大地‘吞噬’,纷纷陷落于坑洞中。这坑洞深不见底,众人鬼哭狼嚎,哇哇大叫欲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事物阻止自己的滑落,可任凭如何挣扎,他们都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一路滑行,滑向未知的无底深渊。 众人求救之声从坑洞中不停传出,且越来越小、越来越远,仿佛这个洞没有底一般。地面上,叶长衫与英平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上凭空出现的大洞,心中暗暗庆幸好在未跟上去,可就在他二人惊魂未定之际,忽然间,坑洞口子的地面突然开始裂开!山体也开始微微震动起来,仿佛地震一般。 三人站在地上摇摇欲坠,眼见那裂缝如地龙蟒蛇一般迅速地向他们这边游来,叶长衫与英平惊慌失措,吓得腿脚都不听使唤。而姜长鸣眼疾手快,纵身向后一跃,惊险逃离塌陷的地面。他回头望去,只见两位少年正连滚带爬的往后跑去。姜长鸣本欲伸手搭救,可地面的塌陷之势似乎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若再不逃离只怕自身难保!情急之下,姜长鸣只得不停地向后躲避、翻滚,如同灵巧地猿猴一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彻底不见了身影。 而叶长衫与英平二人则没有那么好运,他二人用劲全身的力气一路狂奔,狼狈至极。他二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能不能到陋室事小,可别把小命搭在这里事大! 【待会儿继续肝,估计早上发,请大家多多点击、多多收藏~~~】 第三十二章 惊蝶(中) 叶长衫与英平两人跑着跑着,步伐逐渐慢了下来,叶长衫隐隐感觉到,身后那地裂之势已渐渐消失,于是,他便弯着腰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喊着英平停下。 听见叶长衫喊自己,英平也不再奔跑,他扶着旁边的树干,一边摸着胸口,大口地喘息着。 良久之后,在确定危险彻底消失后,二人这才稍稍安心。在将气息调整顺畅后,英平带着些许颤抖地说道:“这这先生是……是要咱们命么?” “怕真是要命啊,那坑洞深好像很深很深,到了最后他们的声音好像都听不见了……” “好在…好在你把我拉住了,若不是这样,只怕…” 英平没有再说下去,毕竟刚才的景象有些过于吓人。一番沉思后,英平疑惑道:“长衫,你说这地震是偶然,还是先生故意为之?” “这坑洞能挖,可这地震未免也太吓人了?先生纵有天神之能也不能如此” 英平轻轻点头以示赞同,他说道:“那这么说…当真是我们运气不好?” “应应该是,不然寒试闹出人命,那……” 叶长衫话还没说完,忽然间从头顶落下一道黑影,未等他二人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同拎小鸡一般,将英平活生生地掳走了!叶长衫甚至没有看清那黑影的样貌与身形,英平就消失在自己眼前! “长衫——!救我——!” 英平奋力地挣扎大叫,可任他如何挣扎,却也无法挣脱 “英平——!” 叶长衫无力地大喊着,听着英平逐渐变小的呼叫声,叶长衫彻底慌了神—— 那黑影是何人?到底是敌是友?自己又身处何处?自己该如何求救? 叶长衫心乱如麻,眼下他只能顺着声音跑去,心想就算不能救出英平,至少也能知晓他的去向。叶长衫奋力地跑呀跑呀,可无论如何他都看不到任何身影,就连那黑影留下的足迹,也不曾发现。叶长衫欲哭无泪,他心想英平若是被寒门之人掠去那还好,可若是其他人他原本以为千牛山是绝对安全的,这里是先生的地盘,来这里寻英平,便是对先生的大不敬,但他隐约感觉英平的身世不简单,万一对方来个鱼死网破,那……那可就不妙了 就在叶长衫如大头苍蝇一般漫无方向地乱跑时,忽然,一道他这辈子都忘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男子的声音传来,叶长衫瞬时间怒上心头,可下一秒,他又冷汗涔涔,此刻他的内心既恨又怕,再也没有功夫去寻觅英平的下落。 叶长衫颤抖着回过身,赫然发现,自己杀父弑母的仇人就在眼前!极度惊惧之下,叶长衫想快速地逃离此地,可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甚至难以自抑地抖了起来。此刻他内心已被恐惧所占据,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草堂的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跑到寒门的地头上来寻人!那掳走英平的到底是谁?寒门的人?还是草堂的人? 老十三冷笑着看着叶长衫,随后轻轻说道:“抓住他。” 随后,只见那名叫赵无见的北魏学子从老十三身后出现,他二话不说地朝着叶长衫走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为了英平,北魏竟然让此刻假扮成寒子前来应试!昨日在太学院时便觉得这赵无见有些奇怪,其他北魏学子皆跟在韩春荣身后,唯独此人单独坐在后排默不出声,原来此人竟然是草堂的内应!那如此说来,此次寒试岂不危机四伏!? 眼见那赵无见扑向自己,叶长衫终于反应过来。他转身便向后逃跑,可刚一起身就踉跄摔倒,不待他起身,那赵无见便抬脚狠狠踩在叶长衫的背上。叶长衫的伤势本就未能痊愈,他感觉胸口一甜,而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哼!看你还跑!?”赵无见不屑地说道。 见叶长衫已被制服,老十三慢慢悠悠地走了上来,随后左手拔出腰中的剑,指向叶长衫,说道:“这次你还嘴硬么?说,英平那小子在哪?” 原来英平并未被草堂的人带走,听草堂的老十三如此问道,叶长衫心里反倒安定了一些。当下,他便继续紧咬牙关,不再出声。 老十三微微一笑,似乎对叶长衫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他冷笑道:“够硬!看来上次的苦头,还是没有吃够。” 说罢,老十三将手中剑塞回剑鞘之中,随后,从地上捡起一根细细的竹竿。 叶长衫一抬头一看,心脏不禁再次剧烈颤动起来——老十三手中的这根小竹竿与家中那根极其相似,那日所受痛苦他终身难忘,若是给他选择的机会,他宁愿选择直接死亡也不愿再次忍受这地狱般的痛苦。 阳光已布满整座山林,强烈的光线照耀在整座千牛山上。 忽然,一道晃动而又刺眼的光线射入叶长衫眼中,让他觉得颇为不适。叶长衫用余光一瞥,发现是老十三的腰间玉佩将阳光折射。叶长衫本不愿多看这刺眼的玉佩,可敏感的他发现,这块玉佩竟是如此眼熟,仔细一看,发现这块玉竟然和昨日四合院内那青衣小厮腰间的玉佩极其相似!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两块玉佩到底有何关联? 如此玉佩在叶长衫眼中本是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但昨夜英平不但提及此玉还将其细细描述一番,叶长衫回忆发现这块玉上的图形确实如英平所说十分特别,此时再看老十三腰间玉佩的形状与成色,竟是与英平口中所描述的别无两样,也就是说,这块玉与昨日青衣小厮腰间那块是一模一样的! 难道说难道说…… 叶长衫不愿往这方面想,但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往这方面想!因为唯有这种说法,眼前的一切才说得通—— 寒门出了叛徒! 草堂的老十三以及北魏的赵无见还有昨日青衣小厮里应外合,串通一气,这些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千牛山出没,明目张胆的寻找英平!那青衣小厮是寒门的内应! 糟糕!自己的危险了!英平危险了!寒门……危险了! 【第一次上推荐,冲了!傍晚还有一章!!!请大家多多支持!多多关注!】 第三十三章 惊蝶(下) 身后动山摇之势渐渐消停,姜长鸣在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他竖耳细细倾听,仿佛听到了那两位少年的呼喊声。一时间,姜长鸣陷入了犹豫,此时他可以选择直接去到陋室完成复试,也可以选择折返回去寻找那两位少年,但无论做出哪个选择,似乎都会留下遗憾。 可正当姜长鸣难以抉择之际,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瞳孔剧烈收缩,全身上下汗毛竖起,与此同时他猛然抬头——只见身旁那棵参天大树之上,一素衣身影从大树之顶高高跃起,在空中停留片刻后,便持剑向着地面直挺挺地落下!此人与手中利剑浑然一体,借着下坠之势,如同天陨坠石般冲向自己!此人每靠近自己一分,这威势便暴增数分! 起初微感凛冽,如一根细针,刺破割裂高处空间一般! 而后再感势劲,如狂风卷残云,那身影周围的树木剧烈地摇晃,仿佛飓风来临! 最后,这股剑意距离头顶不过三丈高时,犹如泰山压顶,剑意肆虐,所到之处无往不利、势如破竹!身影旁边的几棵稍单薄的树干,竟被这道剑意从上至下如砍柴一般被硬生生地劈成两半! 这道剑意将姜长鸣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纵使他是天玑强者,可如此强的剑意他平生第一次见!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这剑意距离姜长鸣不过一丈之距时,他猛地反应过来。在顶住这强大的压迫感后,姜长鸣向身边数丈之地猛然一跃。 ‘哄——’ 就在姜长鸣闪开的那一刹那,那道身影与剑意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姜长鸣方才所处的位置。霎时间尘土飞扬、落叶四起,犹若巨石入水一般,激起千层浪,此刻,大地仿佛又一次颤动起来,就连那棵参天大树也随之晃动不已! 姜长鸣被这股余波所震,重重地甩在地上。他借力卸力,就势一滚,最后稳稳地定在地上。此时,他单膝跪地,一手撑着地面,俊秀的脸庞上满是灰尘,乌黑的头发上沾满了树叶,不过他也顾不了这些,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尘土漫天的中心——他自打出生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他自打修行以来也从未面对过如此浩瀚的剑意,到底是谁!?能有如此强劲的剑法,此刻他只想一睹此人真貌! 空中飘叶慢慢落下,飞扬尘土渐渐散去,周围一片狼藉。那些小树已被摧残得东倒西歪,地面上肉眼可见一个巨大的深坑,旁边那棵参天大树的树根由于此坑的缘故,竟然有些歪斜。 一道青衣身影逐渐清晰。 待一切渐渐平静后,那人缓缓起身,并用左手将深深插入地面的利剑抽出。青衣身影个头虽不及姜长鸣高,但他却有种居高临下之势,他头颅微微昂起,以俯视之态,看着姜长鸣,而后手中之剑缓缓举起,并再次指向姜长鸣,犹若杀伐无情的上古战神一般! 姜长鸣同样起身,他仔细打量这个身影,随后心里不禁暗暗一惊——此人青衣黑靴,腰间一块美玉引人注目,不是昨日那青衣小厮又是何人?只是,昨日那小厮弯腰偻背,仿佛天生不愿面见他人,而此刻却散发出睥睨众生,一股傲气藏于剑锋之中,一股霸气外露于身躯周围,气质与昨日简直翻天覆地之不同。 “你是何人!”姜长鸣高声问道,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青衣小厮。 “我是何人?”那小厮忽然嘴角上扬,露出邪魅一笑。随后,他用着高亢的语调说道:“我便是你心心念念、日思夜想之人,难道你不知我是谁?” 姜长鸣昨日便觉此人来头不小,但寒门之地高深莫测,有一两个不露相的真人也正常不过,便未去深究。而今日感其剑意,心里也猜出个大概,但忽见小厮如此玩味,心中顿时恼怒,颇有种被羞辱之感。 眼见姜长鸣眉头紧皱,默不出声,青衣小厮挑逗道:“你不是一直想上寒门来找我么?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了。” 姜长鸣依然不语。 青衣小厮笑容更盛,道:“早闻姜公子惊才艳艳,年纪轻轻便入天玑,今日有幸得见,想请赐教一番。” 姜长鸣虽是没有应答,但很显然小厮的话已影响到他的心境。 感受到姜长鸣情绪细微的变化后,青衣小厮不再废话,直言道:“我自视修为无人能及,旧居山林之间,好不寂寞,今闻姜公子前来复试,故冒昧前来,只求姜公子赐剑!” 面对小厮的挑衅,姜长鸣眉头紧锁,但此刻他依然保持着忍耐。 见姜长鸣如此反应,小厮似乎更加来了兴致,他一句一句地说道—— “你不是好奇我是谁么?来,大胆地猜猜我是谁!” “呵呵,你一定猜出了我是谁,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哈哈哈——怎的?堂堂姜家大公子如此扭捏?便是连我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那我就大声的告诉你——” 青衣小厮一改先前的戏谑,而是用着极为不屑的姿态,傲然道—— “我……便是你命中的宿敌,寒门三师兄——姬!阳!与!” …… …… 众人在深不见底的坑洞内滑行,更令他们感到绝望的是,这底下的坑洞如树根一般盘根错节,时不时还有分叉的洞口,不一会儿,众人便四分五散,各奔“东西”,已然不知身在何处。 韩春荣奋力地用手扒住洞内的泥土,他的手指已磨破,鲜血与泥土沾满整个手掌,可泥土松软,任其如何紧握,都无法阻止自己的下滑。忽然,强烈的光线迎面而来,刺得韩春荣睁不开眼,也正是这一刹那的恍惚,韩春荣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停了下来,不再滑行。 惊魂未定的韩春荣胸膛剧烈起伏,他用手臂遮挡住眼睛,而后慢慢地将手臂移开,一点一点地接受这强烈的日光,可还未等他完全睁开眼时,突然,周围响起阵阵的“哐哐”之声,听上去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还未等韩春荣反应过来,一个偌大的木笼从天而降,吓得他再一次用手遮住双眼。 “哐当——” 一个巨大的木笼不偏不倚落在韩春荣身边。韩春荣惊恐地睁开双眼,只看到自己的周围全是木栏,抬头一看,原来自己被困于一个形状非常奇怪的木笼之中。 韩春荣赶忙爬起身,试图搬开这座木质牢笼,可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将其挪动一点。无奈之下,韩春荣将天地之息从体内五脏六腑汇聚至掌心,随后大吼一声,一掌打在木栏之上,可这木栏不知是何木材,竟比后韩良铁还要坚固,这一掌下去韩春荣不但未将木栏震断,反而自己受了不轻的伤! “啊——” 韩春荣吃痛大喊一声,随后捂住手掌蜷缩在地上。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忽然,一位读书人的声音传入韩春荣耳中,由远及近。韩春荣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此人,可这读书声却声声入耳,似乎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儿听过,但韩春荣此时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他慌忙向着木笼外大声喊叫,企图引起那人的注意—— “救命!公子救我——!”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那人似乎没听到韩春荣的求救声,依旧在忘我的念着这段《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韩春荣此时欲哭无泪,换做平时,他一定非常理解这位读书人,因为他自己读书之时,和此人一模一样,任外面电闪雷鸣还是天降祥瑞,他一心只读圣贤书,若非如此,怎能有今日之学识?可眼下他受困于此,他只想尽快逃脱束缚。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读书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韩春荣这边慢慢走来,这让原本已绝望的韩春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震喉大叫—— “这边——!这边——!” 终于,在韩春荣的不停呼救下,一个男子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从林间小道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这男子样貌憨厚,打扮十分怪异,一身书生的打扮,脚上却穿了一双破旧不堪的草鞋,头戴一顶高帽,左手捧着一本《孟子》正摇头晃脑地读着,右手却拿着一些木匠工具,肩上披着一条白色毛巾。此刻太阳不过刚刚升起,山林的温度还未曾升高,可他却感到十分酷热难耐一般,时不时地擦拭一下额头上的汗渍。令韩春荣感到有些愤怒的是,这男子就算听见了韩春荣的大呼声,却依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来,而是忘乎一切地继续读书,直到将最后一句念完——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韩春荣终于忍受不住,欲呵斥男子一番,可当他看清此人样貌后,却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切——此时一切美好的、痛苦的、骄傲的、耻辱的回忆瞬间涌现了出来,韩春荣终于明白这读书声为何如此耳熟,原来是他啊! 男子缓缓将手中书卷手好,随后一脸震惊的韩春荣,笑道—— “韩兄,好久不见!” 第三十四章 戏蝶(上) 成达梁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但他依旧不为所动,打着背手,默默地念到——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成达梁口中念念有词,这些话传入韩春荣耳中,却犹若枯夏蝉鸣,格外刺耳。韩春荣痛苦地捂着耳朵,这些字词像千万根针一般刺入他的耳中,令他痛苦不已。 “别念了——!别念了——!” 韩春荣用头狠狠地撞击着牢笼,他的额头血肉模糊,样貌惨不忍睹。可成达梁却心无旁骛,依旧不管不顾韩春荣痛苦地挣扎,口中继续念到——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良久,成达梁终于不再背诵,他一脸平静地望着牢笼内的韩春荣,看不出是喜是怒。 韩春荣无力瘫坐倚靠在木栏旁边,神情恍惚。听成达梁不再念那《师说》,只是出神地看着自己,便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掌,痴痴地盯着他。 成达梁走到木笼面前,缓缓地蹲下身子。看着韩春荣此时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状,成达梁不禁露出不屑的笑容,仿佛在说:赫赫有名的大梁韩公子,如今却落得如此模样。 见成达梁与自己靠得如此之近,韩春荣无力地抬起泥土、木屑与鲜血混杂的双手,欲抓住成达梁的袖子。 成达梁厌恶地闪了开来,没让韩春荣的指尖碰到自己的衣袖。随后,他站起身,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凄惨至极的韩春荣,丝毫不掩饰心中的鄙夷。 良久,成达梁冷冷地说道—— “呵呵,韩兄,你真的认为我成某人不如你么?” 韩春荣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高高在上的成达梁,往日的高傲、傲慢此刻完全被其他情绪取代——愤怒、不甘、屈辱……一时间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而他的脑海也不自觉地浮现出当年太学院内的景象…… 韩春荣才名远传,那次寒试被视为大热,赞美之言不绝于耳,不光是北魏学子,就连新唐学子都认为,此次寒试,韩春荣应八九不离十。 初试,韩春荣以第一名的身份入选三十人名单,实至名归。 复试之前,太学院内,诸生皆美言相赞,甚至用阿谀奉承也不为过,就连韩春荣自己也笃定此次寒试非他莫属。 正当韩春荣享受着众人的赞美时,他忽然发现,一名样貌憨厚,甚至有些穿着寒酸的学子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这人既没有跑来向他表达祝福,也没有走上来和他套近乎,就连最基本的寒暄都不曾有,只是独自一人坐在位子上,一手拿着一本《孟子》,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支笔,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还提笔在书上圈圈画画,不停地做着注释,看样子不像是来参加复试而是来太学院求学的。 见那人与太学院内其他学子如此格格不入,韩春荣以为那人是自恃清高或是沽名钓誉之辈,便好奇地走上前去,问道—— “敢问这位兄台贵姓,在何处求学?” 见有人主动与自己说话,那人连忙放下手中书与笔,抬头呆呆地看着韩春荣,神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见那人一句话都不说,韩春荣便自我介绍道:“在下大梁韩春荣,敢问兄台……” 在听闻‘韩春荣’大名之后,成达梁脸上也未有震惊之色,他用着浓浓的乡音回道:“俺叫成达梁,来自巴蜀。” 听见‘巴蜀’二字后,不少学子不自觉地露出轻蔑的神色。巴蜀在中原人眼中是南蛮未开化之地,本就是不入流的小地方,加之成达梁浓浓的乡音,听起来竟有些滑稽之感,是以有些学子竟忍不住掩口偷笑起来。 韩春荣强忍住笑意,问道:“敢问成兄师从何许人也?” 成达梁不解地看着韩春荣,他并不明白韩春荣为何问他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自己安安静静地读着《孟子》,为何这些人会将注意力全集中到他身上。 见成达梁沉默不言,韩春荣故作友善地解释道:“在座诸生或师从名家、或自成一派,皆是久负才名之士,只是不知成兄哦!成兄不要误会,韩某的意思是在座的都是才高八斗之人,就算不能入得寒门,日后也是前途远大,如今又有同年之谊,不如早早相识,往后见面也好打个招呼……” 听了韩春荣的话之后,成达梁脸色忽然有些窘迫。他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韩春荣目光如炬,在场其他学子的目光也如烈日一般向自己这边射来,让他无处遁形。极度紧张之下,成达梁支支吾吾地说道—— “俺俺的老师是对门的张秀才俺是木匠人家,没没钱去私塾念书” 成达梁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他话还没说完,太学院内却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 “原来是一木匠之子——!” “太学院怎么搞的!竟让此等下人通过初试?” “丢人!丢人!我辈之耻呐!” 韩春荣满脸鄙夷,甚至毫不掩饰眼神中的嫌弃。他与成达梁相距不过半步,此时他只觉得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低贱的东西,他一刻也不想多呆,赶忙抽身走人,走之时还不忘拍拍自己的袖袍,仿佛触碰到了什么肮脏之物。随后,韩春荣回到众人之中又小声说了句什么,众人之中爆发出更加刺耳的笑声。 成达梁一脸惶恐地看着众人,仿佛自己是这太学院中唯一的异类一般。 困惑、不解、无助。 此刻的成达梁有些手无足措,自己的身世无从选择,生来便在木匠家中,但他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从小看着父亲用那些奇奇怪怪的工具做出各种木具,他便耳濡目染,三岁便学会使用这些工具,六岁便能跟着父亲做工,九岁便能自己发明创造出一些连父亲都无法做出的木具、器械。偶然一次机会,他跑到对门张秀才家中,见桌上有本书,便好奇地拿起此书翻阅起来,张秀才刚巧见此情景,忽生惜才之情,叹此子有学性,便在闲暇之余教他识字,却不想此子天赋甚高,虽出身木匠之家但依旧勤奋好学,张秀才也时常感叹,若成达梁能得名师指点,日后必成大器!成达梁也是吃得苦中苦,白日帮家中做工,夜晚挑灯苦读,今番参加寒试,不负众望,竟是考取不错的成绩,入得三十人名单。 成达梁本以为自己与太学院其他学子一般,都是寒门的仰慕者、都是同年学子,可现在……可现在诸生的嘲笑之声不绝于耳,让他倍感煎熬。 成达梁眼眶微红,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喃喃自语道:“什么木匠?木匠之子又有何不同?便要被你们耻笑?” 接连,诸生之中隐隐约约传出一些难懂的话,什么“位卑则足羞”什么“官盛则近谀”什么“痴心妄想”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太学院内充满了戏谑的空气 成达梁只是呆呆地坐在小角落里望着他们。 他,真的无法理解——人与人,真有不同么? …… …… 见韩春荣如废人一般躺在木笼内,成达梁不禁叹气摇头。而后,他不再理会行尸走肉般的韩春荣,独自踱步慢慢地走向山林…… 不久之后,成达梁高声朗读之声传入再次传来,久久不绝于耳—— “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是故圣益圣,愚益愚。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 第三十五章 戏蝶(中) 面对执剑指向自己的姬阳与,姜长鸣同样冷眼相对,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姬阳与,缓缓地问道:“这便是寒门对我的考校?” 姬阳与没有回答,似乎是对这个问题的默认。 姜长鸣微微皱眉,随后他提醒道:“难道姬先生方才没听见两位少年似有求救声?还是说……寒门如此冷漠,对两位大唐少年的安危置若罔闻?” 姬阳与依旧不说话,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的轻蔑。 “我欲去救那两位少年,你若愿意,可与我一同前往,待救出那两位少年后,再一较高下也不迟。” 说罢,姜长鸣转身向英平、叶长衫所在的方位走去,即便他心中有着一股强烈的战斗欲望。 看着转身离去的姜长鸣,姬阳与终于开口,他笑道:“你怕了?” 姜长鸣停下了脚步,但他并未转身,只是侧头斜眼看向旁边的山林,似乎在等待姬阳与说出下一句话。一直以来,姜长鸣都无比渴望着今日的到来,天下人将他与姬阳与并称为‘大唐双娇’,而近来,世人对这两位天之骄子的风评竟然隐隐偏向姬阳与,他自命不凡,这对他来说是无法接受。能与姬阳与一战,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对于姜长鸣来说,这是一种诱惑,姬阳与的挑衅对他来说,就像一杯美酒放于酒鬼面前,那醇香刺鼻的酒味飘入鼻中,这种诱惑,实难抵挡…… 还未与姬阳与真刀真枪的战斗,姜长鸣心中的善念与妒意却率先开始了战斗。姜长鸣倒不是一个彻底冷血的人,人性本善,纵使他再高傲、再渴望这场战斗,他现在依旧想着先去救那两位少年。但与姬阳与战斗的诱惑对于他来说太大了,他就像那数月滴酒不沾的酒鬼一样,贪婪地望着杯中的美酒,哪怕多闻一丝那烈酒的芬芳也好…… 姜长鸣定定地站在原地,他似乎在等待姬阳与说着什么。与此同时,一个可怕、阴暗甚至令他有些难以启齿的念头悄然占据他的心头,隐隐地支配着他 姬阳与似乎看穿了姜长鸣的心思,他不屑地笑了笑,而后用着极其轻蔑的口吻说道—— “你不如我。” 姜长鸣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此刻,他越来越像那酒鬼,闭着双眼探向面前的酒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酒气入鼻,宛若仙气一般,浑身舒畅,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感受到姜长鸣气息的变化,姬阳与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参天大树,顷刻间,地面再一次的抖动起来,枝干断裂之声清脆响起 ‘啪啦啪啦——’ 姜长鸣睁开双眼,眉头紧锁望向身后,只见那棵参天大树竟然脆生生地向下倒去,连根都破出土壤。大厦将倾,只听“轰”的一声,那棵巨树犹如战死的巨人一般,轰然砸在地面之上,惊起一片鸟儿,这群鸟儿受到惊吓,如乌云一般从林中飞起,盘旋于天空之上。 “你去。” 耀武扬威之后,姬阳与忽然将战意收起,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随后,他转身欲离开,并用着极为狂傲的语气说道—— “但你若走了,那便再也没有与我一战的机会了,日后世人只会说:姜家大公子不如寒门三师兄!姜家‘太乙剑法’,不如我‘阳与剑法’!哈哈哈——” 姜长鸣热血上涌,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是可忍熟不可忍?他本不惧姬阳与,只不过心存一丝善念欲先行救人,可不想这姬阳与是如此狂妄自大之人,口气咄咄逼人,言行步步相逼!我姜长鸣是何人?世人眼中的天才!中原年轻一代的翘楚!新唐复兴的希望!而你姬阳与!不过是一布衣之子,竟自夸比我还更强大?不!我不服,我定要与你当面一战!让世人知晓!我姜长鸣!才是至强的那一个! 瞬间,怒意瞬间支配着姜长鸣的意识,浑厚的天地之息从身体内的每一个穴位喷涌而出,犹如山洪一般,一股莫名的戾气吞噬他的心智。 人性?善念?两位少年的性命?待我先战胜这姬阳与后再说! 姜长鸣战意浓浓,双眼通红,血丝充斥于眼球上,他重重地喘着粗气,将全身天地之息汇聚于手中的姜家祖传的宝剑‘半丈玉琼’之上。下一刻,他全力向姬阳与的背影冲去!此等全盛之势,哪里像是‘切磋’?明明就是生死搏斗! 战胜?不!今日不止是要战胜姬阳与,而是要好好教训姬阳与!就算是拼个两败俱伤,我也在所不惜! 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浓浓杀意,姬阳与邪魅一笑,他握紧手中阳与剑,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来得正好!” 酒鬼最终未能抵挡住诱惑,捧起了面前的酒杯,如获至宝一般,用手轻轻摩挲其上,眼中尽是迷离之色。 …… …… 叶长衫再次经受非人折磨,老十三的手法与上次如出一辙,只是在他胸口轻轻一点。此刻,叶长衫痛苦地呻吟着,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要第二次承受此等劫难,他甚至有股一死了之的冲动。 不过片刻功夫,叶长衫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那剜骨钻心的滋味、那万蚁噬骨的痛楚,侵蚀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甚至连头发丝都不放过,这份痛苦几欲将他生吞活剥,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绝望、悲伤、不甘、愤怒,最终都化为了无力…… 叶长衫趴在地上,脸上沾满了泥土。他无力地转过脑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投向那男子。此刻他的眼神之中,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只有哀求——哀求那男子‘心存仁慈’赐他一剑,此生便了解于此。 可老十三的眼神中毫无怜悯之意,看着叶长衫此等痛苦状,他心里甚至有些享受。 感受着老十三的戏谑与无情,叶长衫心头的悲愤忽然化为一股怨气,对人世间所有的不满都想在此刻爆发出来—— 老天不公,我叶长衫做错了什么!?要对我如此残忍!?爹娘做错了什么要惨遭如此毒手!恨啊!我恨!若是有力量,我要杀光草堂、杀光盼贤村、杀光所有给我带来伤害的人……不!只怕如此也不能平息我心头之恨!还有英平!若不是这小子任性胡来!我怎会家破人亡!?还有这寒门!他又算什么?这寒试竟如此无情!让我等置于险境!那门主好生没用,草堂的人在千牛山如此撒野竟无人发觉!?枉成天下第一门派!枉受天下之人膜拜!都是废物!都是废物!该死!都该死!都给老子一起去死! “说,英平到底在哪?” 见叶长衫似乎有放弃的意思,老十三再次逼问道。 叶长衫目光一寒,一股戾气涌上心头,英平这个小王八蛋将我全家害得如此惨,我不如将他供出算了!若不是他,或许爹娘也不会死于非命,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再次遭受这等折磨,若不是他…… 叶长衫猛然从地上爬起,他双眼血红,眼珠仿佛快要暴出来。现在的他如同嗜血魔怪一般,口中喘着粗气,唇间溢出鲜血,牙关紧咬,手臂青筋暴起,死死地拽住那男子的衣角。很显然,叶长衫动摇了,他的心智已经被这无尽的疼痛和无名的怨气所摧毁,若不是他不清楚掳走英平的人到底是谁,只怕他早已将英平的下落说出。 老十三满意地笑着,见叶长衫已到崩溃的边缘,他继续说道:“你若说出英平下落,便可不遭受这生不如死的痛苦。” 老十三的话极有诱惑,叶长衫几乎就要将他知道的全部说出—— 即便不知道英平的下落,但伊鸿雁的下落也是极有价值的,如果将伊鸿雁的藏身之处告诉他们至少……至少能不受这等痛苦,对……就这么说…… 面对着折磨与诱惑,叶长衫几欲将英平出卖,可正当他准备将伊鸿雁的下落说出时,他脑海中莫名地出现了一句话—— “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 随后,这句话如魔咒一般,回荡于叶长衫脑海之中,仿佛真的有人不停地在耳边念叨。叶长衫猛地一惊,他慌忙地回头,却发现并没有人在自己耳边。 “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你父母仇便是我仇……” 可这声响如同耳鸣一般却无尽无止,任凭叶长衫如何摇头捂耳,都无法将其挥散。 说来也怪,就在这时,平日里英平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呈现在脑中——坟前磕头结拜、临行前坟前的握掌互勉、多少个不眠之夜里兄弟二人促膝长谈自打认了这个兄弟,英平凡事皆护着自己,凡有好的东西皆留于自己一份是!自己遭受此等劫难虽由英平所起,可……可却不是他故意为之,他又有什么错?况且,他待我如手足、亲人一般,又何曾亏待于我?如果此时将英平出卖,恐怕英平会很难过?他对自己如此真心诚意,若此时再出卖他,那……那我叶长衫,还是人么! 想到这里,叶长衫再次紧咬牙关,他死死地拽住老十三的衣角,艰难地从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一口一个字的说道—— “去——死——!” 老十三目光再次变得阴冷无比,他用力地将叶长衫甩在地上,全然不顾其生死。 叶长衫的身子重重地撞击地面,可他这时候几乎失去知觉,这副躯体仿佛已经不再属于他,此刻他全身上下仅残存丝丝意识!随后,叶长衫听见老十三说道—— “真是可笑,就算不说,我也能找到他!不如趁我心情好,说出来还能给你个痛快,你也好早日与你父母团聚”老十三似乎心情很好,他语速不紧不慢,且一改先前的冷漠少言,仿佛被秦敬卿附了身一般,喋喋不休地威逼利诱。 叶长衫索性闭上双眼不去理会,此刻他只希望能多拖延一下,等待其他学子或者寒门的人前来施救。 可老十三一眼将叶长衫的内心看穿,他笑道:“你在等谁?我们能在寒门的眼皮底下肆无忌惮,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别指望有人来救你,哈哈——反正最终都是个死,何不死的痛快些?你以为这样很有尊严么?待他人找到你尸骨时,不过一堆白骨罢了!你若不想做孤魂野鬼,不如早些说出来……” 叶长衫睁眼死死地盯着老十三,此时他已气若游丝,但他就这么盯着眼前男子,仿佛能用目光将他杀死一般,他完全靠着一口气撑着——一口带着仇恨的怨气,一口带着对命运不屈的怨气。 老十三拔出剑,用剑尖在叶长衫脖子上轻轻地来回划动,仿佛在玩弄一只待宰的羔羊,道—— “蠢啊!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等你死了,我便去找他义父伊鸿雁,他若也不说,我便去找秦敬卿那小子,这小子话多,言多必失” 叶长衫有气无力地摊在地上,几乎昏厥过去。老十三的说话声不停地传入耳中,可现在的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寥寥几个词语如乌鸦一般不停在耳旁环绕,仿佛这些声音印在他脑中一般。 父母团聚 死的痛快…… 尊严… 孤魂野鬼 伊鸿雁 秦敬卿… 嗯?猎手本能的敏感让叶长衫捕捉到了什么,但此情此景又让他一时间无法想通理顺,或许说,他此刻根本就没有力气去思考。但叶长衫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他靠着那丝残存的理智,不停地默念着这些词句,试图从中寻找到什么…… 父母团聚死的痛快……尊严…孤魂野鬼伊鸿雁…秦敬卿伊鸿雁…秦敬卿伊鸿雁…秦敬卿 不对……不对……这太不对了!这太蹊跷了! 忽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叶长衫猛然抬头,像是获得了什么力量一般,绝望迷离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心中那股似乎怨气也随之消散。他无力地笑了起来、痴痴地笑了起来,就像那日雍城内那身形怪异的老乞丐那样,笑得很朴实,笑得很欣慰。 而此刻,老十三不解地看着叶长衫,不知他因何发笑?心想,难道这人是疼糊涂了么? 第三十六章 戏蝶(下) 大战一触即发,姜长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姬阳与打败,将他狠狠地踩在脚下,甚至彻底毁灭他! 姜长鸣全力冲向姬阳与的背影,手中宝剑锋利无比,跟随着姜长鸣一起以迅雷之势奔向姬阳与,将所过之处的空气全数割裂。 相距二十丈,姬阳与并未转身,仿佛在享受这浓浓的战意一般…… 相距十丈,姬阳与依旧未转身,但他左手握紧了阳与剑…… 相距五丈,姬阳与还是未转身,但他周身忽然气势暴增,其势之浩瀚如骄阳,身边的花草瞬间枯萎! 姜长鸣依旧全力向前,此刻他的剑意已经胀到了极点,像一口将要喷发的火山。眼见宿敌近在眼前,姜长鸣奋力跃起,猿臂微收,而下一刻,他就将所有力量汇于持剑之手,毫不留情地向姬阳与刺去! 感受着身后那凌厉凶猛的剑意,姬阳与步伐微动、身子下沉,直至两人相距不过一丈距离之时,他猛然转身! ‘铮——’ 两股鼎盛至极的剑意交汇在一起,迸发出巨大的威力,声响巨如惊雷,余威强若巨浪,一时间,飞沙走石,落叶纷飞。 二虎相争,必将你死我活,新唐年青一代中最顶尖的两位俊才,此刻执剑相向! 待姜长鸣重新站稳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再次杀向姬阳与,借着扬尘未落,抡起“半丈玉琼”,恶狠狠地向姬阳与的身影劈下! 姬阳与同样刚刚站定,忽感姜长鸣剑气又至,本能般的举剑格挡,刹那间,两剑相交,火花四起。 剑影四起,飞叶残枝,剑气所及之处,一切事物都被割裂成碎片,不管是树上的枝条,还是地上的艳丽的花朵,但凡触碰到的,全数遭殃。 起初,姜长鸣靠着犀利的剑法隐隐地压着姬阳与,但在躲过前十招的攻势后,姬阳与也慢慢稳住阵脚。此刻,两名天玑强者的战斗呈难解难分之势。 眼见无法找到敌手破绽,姜长鸣使出一招“坠樱落雨”刺向姬阳与。此剑法犀利异常,如春雨飘落樱,一时间,姬阳与左躲右闪,横剑格挡,无处遁形。 姜家太乙剑法以“迅”克敌,“小刺”为主,“大刺”致命,小刺迅猛,虚虚实实,只为逼得敌手忙乱中露出破绽,大刺势猛,锋芒毕露,只为一招取敌手性命于剑下。姬阳与深知太乙剑法的凌厉,他一直不敢全力进攻便是忌惮这“大刺”的致命一击。 姜长鸣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剑声呼啸、剑影残存,在猛烈的攻势下,姬阳与忽然露出一破绽,姜长鸣在这剑光剑影之间敏锐地捕捉到这一机会,毫不犹豫地发起致命一击!可就在他蓄力刺出“大刺”之时,只见姬阳与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是在等待他使出这招。 姜长鸣顿感不妙,但剑势已出,如覆水难收,这一剑几乎凝聚了姜长鸣所有的力量——因为他想毕其功于一役,重创敌手。若是面对其他敌手,姜长鸣有十成十的把握能他毁之灭尽,面对这一剑,敌手只能等待着被“摧毁”。可今番面对的不是他人,是与他齐名之人,是以,在出此“大刺”之时,多加了几分力道再这一剑上—— 这一剑,强也强在这几分力道上,可坏也坏在这几分力道上! 眼见半丈玉琼刺入姬阳与身体,可就在剑尖与他的肌肤毫厘之间那刻,姬阳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硬生生地躲开此剑!这姿势别扭无比,但是却效果甚佳,也不知这位三师兄有着何等惊人的平衡力,这剑锋只是轻轻从他肌肤擦过,刺裂了他的衣袖,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在躲过此等凛冽的剑意之后,姬阳与纵身一跃,蜻蜓点水般踩再旁边的一颗树干上,双腿一蹬,借着这股力量,扯马回枪,像支离弦之箭,向着姜长鸣飞来! 阳与剑法乃寒门三师兄入天玑境之后自创于千牛山上,相比于“太乙剑法”,其速远不如,但此剑法贵在其‘意’。何谓‘意’?乃‘出其不意’之‘意’,出剑之时讲究‘人剑合一、浑然一体’—— 剑便是人,人便是剑! 姜长鸣方才那一剑力道十足,势若蛟龙,任他如何想象,也想不到姬阳与能用此等方式躲开,而后却因剑势过于凶猛,半丈玉琼深深地刺入地面,几乎大半个剑身都陷了进去。此刻,姜长鸣回头望去,瞳孔急剧收缩起来——只见姬阳与人剑一体,如猛虎下山! 姜长鸣顾不得将手中剑从地中拔出!眼见那双阳将至,姜长鸣单膝跪地,将天地之息聚于手掌之上,双掌合十,大吼一声,竟将阳与剑夹于双掌之间,硬生生地将这道剑意挡了下来! 剑意来之如洪水猛兽,化之如春风去寒。 一滴殷红的鲜血从姜长鸣的眉间流下,顺着他英挺的鼻梁,流至鼻尖,在鼻尖悬空片刻之后,轻轻地滴在身前的泥土之上。 从姬阳与回身出剑到姜长鸣双掌接剑,姜长鸣至始至终,未曾眨一下眼! 姬阳与面露赞赏之色,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生死搏斗,而是一场对弈那般,笑道:“姜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姜长鸣缓缓站起身,趁此机会他略微调整自己的气息,而后问道:“方才那个动作你是如何做到的。” “‘人剑合一’,自然能做到。” “你剑不如我快,怎的会有如此威力。” “因为你有‘弱点’。” “不可能!” 姜长鸣仿佛被触及逆鳞一般,忽然激动起来。他自认为此套太乙剑法已练得出神入化,除非面对天枢境大宗师,否则同为天玑境,他自然不可能承认自己有“弱点”。 见姜长鸣心境再次波动,姬阳与笑道:“姜公子不必激动,你的‘弱点’,不在剑上。” 姜长鸣死死地盯着姬阳与,问道:“那在哪!?” “在这里”,姬阳与指了指自己的心脏部位。接着,他缓缓说道:“姜公子本是武学奇才,可修行修行,不仅仅要修于‘外’,也要修于‘内’,而这‘内’,不单单是指天地之息,更指修行者的‘心境’。” 姜长鸣听后,大感怪异,初见姬阳与时,他从高空中落下,那股气势何其霸道,方才这姬阳与羞辱他时,何其嚣张与邪魅,就在片刻之前,姬阳与回身出剑之时,那股杀意何其坚决。而此时,竟和他说起‘心境’二字,仿佛在教育自己一般,这种感觉当真怪异,而且这‘心境’之说,似乎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往日里,在家中修行之时,有人劝过自己,可这时候,姜长鸣怎么也想不起来。 紧接着,姬阳与又说道:“姜公子身子的强悍与内力之浩瀚皆世间罕见,可你却心智已乱,被‘妒’所吞噬。” 姬阳与说的话字字如尖刀,直插姜长鸣的心脏,姜长鸣听着顿时感到心烦意乱,呼吸不禁粗重起来。 “长安城内皆赞你为‘妒玉英’,而我看来,姜公子惊才艳艳,却不想被这‘妒’字所困……实在可惜,实在可惜啊!”姬阳与玩味地说道,似乎对姜长鸣的内心世界了若指掌。 姜长鸣此刻愈发地难受,这话犹如一道亮光,将他浑身上下照射的清清楚楚,就连一点阴暗之处都呈现于人前,况且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但又怎么想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两种复杂又难以言明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好不难受。 “而姜公子身上这万恶之源的‘妒’,正是来自于我姬阳与,呵呵……”姬阳与又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看见自己的对手如此煎熬,仿佛十分开心一般。 “不要再说了——!” 姜长鸣用手扶着脑袋,此时他头痛欲裂。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啊——!” 姜长鸣又一次的跪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嗡鸣之声四起,头晕目眩,一股恶心之感从胃中泛起。 姬阳与并打算同情姜长鸣,而是继续嘲讽道:“你不适合再出剑了,你可以走了,去救那两位少年。” 听着姬阳与这些刺耳的话语,姜长鸣彻底失去了理智,一股比刚才还更浓的杀气从姜长鸣脚底腾起,此刻,他眼中只有姬阳与一人!什么少年?什么心境?什么妒意?就算世界毁灭,我也要将你击败! “哈哈哈哈——不适合出剑那便不用剑,我姜长鸣又何须用剑才能击败你?” 姜长鸣放声大笑,如同着魔一般。 “你若战,那便战!”姬阳与也不惧怕,只是淡淡一笑。随后,他竟将阳与剑一扔,自信满满地说道:“寒门三师兄光明磊落,不愿欺你。” 姜长鸣不再顾及公评不评,他从地上奋力跃起,将双臂高高抬起举于天灵盖之上。此时,他也不再克制,体内的天地之息天崩地裂一般爆发出来,映射在这刺眼的阳光之下,犹如一只展翅的雄鹰一般,长鸣于天空之中!随后,姜长鸣双手合十如屠刀,身躯舒展如弯弓,再一次将所有杀意汇于手掌,以掌为刃,重重地向着姬阳与劈下去! 望着从天而降的姜长鸣,姬阳与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最后索性闭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着这势不可挡的一掌劈向自己 第三十七章 化蝶(上) 叶长衫依旧痴痴地笑着,而且笑声逐渐变大。 老十三不解地站在一旁,在他看来叶长衫必定是疼糊涂了,否则在这种时候怎能笑得出来? 老十三甚至开始有些好奇,他问道“你笑什么?” 可叶长衫此时却丝毫不理会他——或许说,此时的他已经想通了、看透了——他并不是想通人生,亦不是看透生死,他只是单纯的想通了他与这男子之间的事。奇妙的是,越是想通这一点,肉体上的所承受的苦楚就愈发的减少。 是啊,这男子怎会知道伊鸿雁和秦敬卿的名字? 或许知道伊鸿雁的一点儿都不奇怪,毕竟他是英平的义父,这些年带着英平东奔西走,若想要找到英平必然是需要了解伊鸿雁的。 可秦敬卿的名字他们如何知晓? 秦敬卿认识叶长衫与英平不过数日,且都是在长安城内,相聚的地点大多也是在僻静的客栈内,他们是如何知晓秦敬卿这名字的?人言道“长安百万家”,任你再神通广大,也无法短短在几日时间内打探到秦敬卿这个名字,更何况,这男子言语间透露出对秦敬卿性格的了解,仿佛这些日子也一直在与他打交道一般。 这一切,太不合理了! 这种不合理的感觉,似曾相识,而这个画面,亦似曾相识。 此刻,叶长衫努力的回忆着什么,但任他如何努力都回想不起许许多多的片段,哪怕这些片段就发生在刚刚! 何其诡异?为何从四合院出发到小路上的这段记忆如同细沙一般,被风吹散?那段本该十分“新鲜”的记忆,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那段时光仿佛从未出现过。 诸生行走在小路上,姜公子是何时走到最前面的?英平与我是何时落在最后面的? 似乎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而且理所当然到所有人都未发觉不妥。 为何这老十三会左手持剑?当日在村里家中,明明是右手;为何这男子腰间也有一块这样的玉佩?寒门,真当你是想来就来? 这一连串的不合理串连起来——就变得愈发合理了! 这种不合理的感觉为何如此熟悉?这种既真实又虚幻的感觉确实无比熟悉。 这个如噩梦一般画面为何如也是此熟悉?因为他本身就是噩梦! 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有所闻亦夜有所梦。 这一切的一切,一定都是梦!即便不是梦,那也是幻觉。 想通这些,叶长衫挣扎地站了起来,他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一个大胆而又荒唐的念头——若要破梦,必要大死! 此时叶长衫已丝毫不在乎那男子,但即便他已经看穿这一切,那‘死’的勇气,他有么? 叶长衫环顾四周,山间树林环绕,流水潺潺,老十三手持利剑立于一旁,不远处便是悬崖峭壁。 真的要去“寻死”么?梦中寻死,这还是头一回。梦中寻死疼么?这梦做得如此真实,万一很疼怎么办?我是用头去撞树?还是抢下男子手中利刃自刎?或是跳入水中窒息而亡 一时间,叶长衫竟觉得有些荒诞。 想着想着,叶长衫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这一切的判断是错的呢? 叶长衫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可只过了一会儿他又轻松的笑了笑—— 若判断错了,那便去死,这个扯淡的世界,离开也罢。 既然连死都不怕,那又有何惧哉? 想通这点,叶长衫不再犹豫,猛然向着身边远处的悬崖奔去,身后的老十三似乎看出他的意图,正欲出手阻拦,可奈何叶长衫心意太过决绝,老十三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切肤之痛依旧如此真实,以至于叶长衫奔跑起来也跌跌撞撞,但是,他依旧毫不在意,每次双腿打蔫跌倒后又再一次顽强的爬起, 鞋已经跑丢了…… 裤子已经磨烂了…… 膝盖上摔出深深地血痕…… 可叶长衫一点儿也不在乎。他每跑一步叶长衫都感到无比的疼痛,他的眼睛此时不知是因为遭受折磨还是方才摔跤所致,此时已经臃肿不堪,但他依旧眯着眼睛,从缝中窥探那远处的亮光 就这么不停地奔跑着奔跑着奔向悬崖边,叶长衫像一只自由的蝴蝶一样。 当叶长衫跑到悬崖边上时,他忽然停下了步伐,望着脚底高高的悬崖,下面便是湍急的河水,他回头看了看惊讶的二人,又抬头望了望天,自言自语地高声喊道—— “英平是我的好兄弟,你们这辈子也别想让我出卖他!” 说罢,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跳向那深不见底的山谷 ※※※※※※※※※※※※※※※※※※ 另一边…… 姜长鸣正以迅猛之势下落,双手合十高高举在头顶,朝着姬阳与的天灵盖狠狠砸去! 此时姬阳与又闭上了眼睛——此次,他却仿佛逆来顺受一般,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看着姬阳与如此反常,姜长鸣大感不解,方才对手还是一副一决高下的姿态,现在怎如此平静?而且去姬阳看上与并无后手,难道他真要等死? 即便此时姜长鸣强烈地欲置其于死地,但面对这等诡异的情景,他感到极其不可思议,直觉告诉姜长鸣,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姜公子本是武学奇才,可修行不仅仅要修于‘外’,也要修于‘内’,‘内’便是指‘心境’” “可你却心智已乱,被‘妒’所吞噬” “长安城内皆赞你为‘妒玉英’却不想被这‘妒’字所困” “而万恶之源的‘妒’,正是来自于我姬阳与” 姜长鸣忽然又感到一阵头疼,方才姬阳与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他咬紧牙关,忍受着脑中疼痛。 “可你却心智已乱,被‘妒’所吞噬” “可你却心智已乱,被‘妒’所吞噬” “可你却心智已乱,被‘妒’所吞噬” 不对!不对!这话太熟悉,不但这话太熟悉,就连这说话的声音也变得熟悉起来。 姜长鸣慌乱了起来,这一刻他感到深深的不安,一种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这场战斗自从一开始便是一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 他向下望去,姬阳与的身影突然变成了一个老人的身影,当他看清老人的面容时他不禁惊恐之至! 爷……爷爷?怎么是爷爷么!? 想起来了!这一刻他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这些话不正是平日里爷爷苦口婆心劝他的话么?这一切都是假的!这所有的都是幻境! 此时姜长鸣十分的恐慌,因为他现在的行为何其大逆不道!姜长鸣向来以‘孝’为先,但此时不管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这种行为都是绝不允许的!哪怕任何一丁点对爷爷的不敬,都是无法容忍的。他慌了,此时他极力地想收回掌中的“天地之息”,但却未时已晚,双掌重重地劈向那头发花白的脑袋! “啊——!不要——!” 在千牛山山脚下东边不远处,那夜出现在陋室中的年轻公子正靠在马背上闭目养神。 忽然,年轻公子睁开双眼,而后他竖起耳朵向着千牛山方向仔细探索,好像在极力搜寻着什么,连空气中的一粒尘埃都不愿放过。 一番探寻无果后,年轻公子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向着西面望去,而后闭眼静静感受。 一阵清风飘过,年轻公子仿佛感受到什么东西的消散一般。随后他微微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最后缓缓睁开双眼。 此时,年轻公子的眼神中先是略过一丝不可思议,而后又是一丝钦佩。最后,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先生的阵法,还真的有人能破?” 片刻后,他又逐渐露出笑容—— “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此人!” 第三十八章 化蝶(下) 叶长衫心跳仿佛一瞬间停止了,而后又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紧接着他艰难地睁开眼—— 老旧不堪的墙面、有些受潮的房梁、有些许破洞的纸窗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叶长衫努力地用手撑起疲惫的身子,看着桌上已经燃尽的红烛以及躺在一旁流着哈喇子的英平,叶长衫感叹道—— 活着,真好! 叶长衫慢步走出房间,此刻天已大亮,地面经过昨日的打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四合院的大门依旧紧紧闭着,只见那位叫韩春荣的北魏学子此时正坐在大门旁,身子靠在柱子上,他双唇干得有些发紫,身子时不时抽动一下,看神色似乎很是痛苦。房间里,诸位学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床上或靠在墙上,唯有姜长鸣依旧坐在床沿旁边,但看样子似乎也未曾醒来。 这一切都还是昨日下午的样子,一种莫名的愉悦感从心头涌现。 叶长衫推开大门,一股大自然的清新迎面扑来,郁郁葱葱的树林,枝头上的鸟儿欢快地叫着,旭日东升,叶长衫舒展了一下身子骨,迎接这生机勃勃的美好。 忽然,他感到十分的饥渴,便走向灶间,欣喜地发现灶台上已然有烧好的热水和热乎乎的面饼子,此刻的他已顾不得昨日那小厮说的话——什么先到陋室、什么寒试复试,哪怕就是金山银山此刻放在他面前,都没有眼前这香喷喷、油乎乎的饼子来得重要。 叶长衫迫不及待地用手去抓那饼子,刚碰到那酥嫩油滑的饼子便立马将手抽了回来,而后一阵灼热感从手上传来,叶长衫忙不迭地将手放至耳垂处降温。 又不是没吃过面饼子,怎就有如此猴急?叶长衫不禁自嘲道。可他心里虽这么想,但手上可依旧十分诚实,用指尖儿从油饼的外沿轻轻撕下小半块,赶忙放至嘴边不停吹气。饼子的酥香味飘入鼻中,叶长衫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可以感受到这面饼子劲道十足,面上的葱花依旧绿油油的,表面一层油粼粼,叶长衫胡乱吹了几下后,像数日未进食的饥民一般,将饼子塞入嘴中——第一口咬下去,渗出些许油汁,香气满口,第二口咬下去,饼子里面的馅儿流了出来,第三口咬下去,馅儿与酥脆的表皮混在一起,口感极佳,妙不可言。叶长衫与伊鸿雁他们一路行来,也吃过不少美味佳肴,这几日跟着秦敬卿在长安城内,更是胡吃海喝,可现在叶长衫感觉都比不上眼前这块再普通不过的面饼,在极度消耗之后能吃上这样一块面饼,真的是爽快! 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叶长衫喝了口水,在灶间找了张油纸,拿了块面饼包好便向屋内走去。 走到屋内,见英平依然傻笑着沉睡不醒,叶长衫不禁感到一阵无奈。他嫌弃地拿起英平的衣袖将哈喇子擦拭干净,随后拍了拍英平的身子,小声喊道—— “喂!英平!快醒醒!天亮啦!” 英平依然如死猪一般躺在那儿,只是皱着眉挥了挥手,而后继续神游于梦中。 叶长衫见状倍感无语,他叹了口气,随后一只手抓住英平的手臂,另一只手搂住英平的腰。 造孽啊,难道自己上辈子欠了他的?不过嫌弃归嫌弃,但经历此番磨难,叶长衫终于想明白——既然是拜了把的兄弟,那就必须生死与共,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我叶长衫准备出发去陋室,那就必须带上英平! 于是,一手搭肩一手用力,将英平扛在背上——这一扛差点没把叶长衫摔个踉跄,差点脸就磕在床沿上,他心里不禁一阵暗骂:这头猪这几日倒是好吃好喝啊,不然怎么这么重! 无奈,叶长衫扛着英平,走出四合院的大门,踏上那条小路,向着南边走去。 一路上鸟语花香,一片祥和,泥土的腥味、鸟儿的鸣叫、山风的凉爽,此时叶长衫感受着这一切,都无比的真实,自从离开村子后,叶长衫第一感到如此的幸福。 虽然此刻眼前没有山珍海味…… 虽然此刻背上驮着英平…… 虽然此刻汗液已侵蚀他的衣裤…… 但这种幸福的感觉,真的很美好。 行至大约一半,叶长衫将英平放下休息,喘了口气。不经意间,望向山的那边,原本云雾缭绕的山气已被阳光驱赶,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展现在眼前,高山鸟鸣,泉水潺潺,叶长衫这时候真想拍醒英平,共享这份难得的惬意。 “啊哒哒哒” 此时,英平忽然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似乎舌头有些打结。 “什么?英平你说啥?”叶长衫一脸懵,他轻轻地拍了拍英平的脸。 “哒哒爹爹”英平依旧含糊的嘟囔着。 “啥?什么哒哒爹爹的?” 叶长衫莫名其妙,心中一阵无语,看来还是得快些带他去陋室,或许那儿有人能将他唤醒,于是便背起英平,继续一步一个脚印地向陋室走去。 经过一段“艰难”地行走后,叶长衫终于到达了那间草屋门口。 叶长衫气喘吁吁地将英平扔在一旁,随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淋漓大汗。 稍作歇息后,叶长衫便打量起这间看上去再平凡不过的草屋——这间为天下寒子所敬仰的草屋,这座被其主人戏称为“陋室”的草屋。此屋虽简陋,可有明灯光耀,何陋之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古人说的,就是这种? 叶长衫怀着一丝敬畏、一丝忐忑在门外恭敬地喊了两句,可屋内却无人应答,随后他又敲屋门,依旧无人开门。 叶长衫站在门前有些犹豫,心道:这屋里有人么?难道是我刚才敲门声还不够大?我应该直接推门进去? 叶长衫有些不知所措,屋内之人或许还在休息,或许正在看书,继续敲门怕打扰屋内之人,可不敲门总不好一直在门外杵着? 正当叶长衫左右为难时,靠在墙边的英平发出了嘟囔声。低头一看,原来他被墙上的稻草扎到了,让他感觉瘙痒难耐。可就在英平挠痒之际,他身子也随之一动。稻草光滑,英平的身子竟顺着墙面木门栽了过去! 叶长衫还在考虑要不要推门而入,一看英平的身子就要将门撞开,顿感大事不妙!他立马蹲下身去想扶住英平,可为时已晚,只听“砰——”的一声,英平的头毫不客气地将木门撞开。 “铛——”的一声,木门重重地撞击在墙上。 叶长衫紧张地闭上双眼,不敢望向屋内。而后,他清晰地听见屋内传来书本合上的声音,随后一阵脚步声从屋内慢慢走向屋门,慢慢走向自己。 叶长衫心跳越来越快,呼吸逐渐变重,隐约有种窒息的感觉。他慢慢地睁开双眼,发现一名中年书生此时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这名书生第一眼看上去略显老态,皮肤有些粗糙,看上去像是常年风吹日晒所致,鬓角已有些许白发,他笑得十分的祥和,就像长辈看到晚辈一般,就像长兄看到幼弟一般。 这书生看了看叶长衫,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英平,笑着摇了摇头,用着温和的声音说道:“终于来啦?呵呵,不错,不错!” 叶长衫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中年书生。就在此时,脚下忽然传来声响—— “哎呦——疼死我了!” 睡得如死猪一般的英平总算是醒了过来。 叶长衫心里的紧张感顿时消散了,甚至有种想笑的冲动,这活宝兄弟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这时候醒来,可真是会挑时候啊。 “长衫我这是在哪”英平迷迷糊糊地说道,在看清周围后,他又疑惑道:“咦?我怎么在地上?” “你先快点起来,待会儿再和你解释!”叶长衫连忙上去扶起英平,一边小声地对英平说。 “哎呀——长衫你快来扶我一把,我腿麻了。” 英平刚想爬起来,腿一阵软,又硬生生地跌倒下去,叶长衫见状,赶紧用手搀住他。 “长衫,我做了个奇怪的梦,仿佛和真的一样诶!”英平没有察觉到那名中年书生的存在,神神秘秘地对着叶长衫说道:“你猜我梦到了什么?” “先起来再说,瞧你现在什么样”,叶长衫哪有心思管英平做了什么梦?只想着快点进屋。 英平哪憋得住?他一脸得意得说道:“嘿嘿,我梦到了我的亲生父亲,他就是文君臣文” 英平还在懵懵懂懂的状态,所以声音不算大也不算清楚,得亏叶长衫与英平离得近,一听这活宝说的话立马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用手捂住英平的嘴。 英平被突如其来地动作弄得莫名其妙,挣扎着推开叶长衫的手,而叶长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英平的口鼻捂得死死的,英平竟有点窒息的感觉。 “唔——唔——” 英平脸色紫青、双眼瞪得大大的,可他用劲全身力气也推不开叶长衫的手。 那位中年书生见两位少年如顽童一般在在门口拉拉扯扯,,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们俩进来!” 中年书生一开声,还在地上的俩人顿时停了下来,尤其是英平,他吃惊地看着书生,仿佛这人突然出现一般。 叶长衫缓缓松开双手,他用力拉着呆在那的英平,示意其赶紧起身进屋。但是任叶长衫怎么拉也拉不起英平。 英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死死地盯着这中年书生,眼神中带着一丝震惊、一丝疑惑。 那书生定神闲地站在一旁,似乎没注意到英平的异样眼光,道:“进屋喝口茶,休息休息。” 第三十九章 知言亭 长安,太极宫,知言亭。 唐帝负手站在水池旁,一言不发。 唐帝当政之后向来勤政,早朝从未中断,可今日唐帝却破天荒地休朝一日。此刻他正出神地看着池塘内的鱼儿游来游去,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唐帝身子孱弱,一旁的小太监看着万岁一动不动地站着已约有个把时辰,心里不免有些焦急,但看着主子喜怒无形于色的模样,又不敢贸然上前。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园子门庭处传来。小太监转头望去,不禁心中一喜——只见一脸焦急的王皇后正带着一群宫女,匆匆地向亭子走来。 皇后走到唐帝身边,身子一福,道:“圣上吉祥,臣妾给圣上请安!” 唐帝从思绪中回过身,他转身看着皇后,发现结发妻子正一脸关切之色地望着自己。不待唐帝开口,便又听见皇后说道—— “圣上向来以国事为重,臣妾听闻圣上今日休朝,心中牵挂,故特来觐见!” 皇后言语中透着一丝焦虑与温柔,此刻与普通百姓家中贤妻并无两样,哪有往日里半分高高在上的样子。见自己的夫君仍没有说什么,皇后连忙说道:“圣上龙体欠安?臣妾这就唤子春姑娘前来。” 说罢,她便转身欲使唤小太监。 看着皇后关切的神情,唐帝一阵恍惚,目光也不自觉温柔了起来。可这丝温柔如同划过指缝的流水一般,不过一瞬间便消失无踪。 唐帝很快恢复了严肃的模样,沉声说道:“皇后不必惊慌,朕的身子好得很。” 皇后还欲关心几句,可唐帝又扭头望向池中,不再看他。只听他继续说道—— “这早朝一上就是三十年,朕……有些乏了。” 听闻唐帝如此说道,皇后先是一愣,而后展颜一笑——她年岁未满四十,加之平日里多用珠粉玉散保养,是以看上去不过三十华容,今日虽未粉妆玉砌,但她本就天生丽质,又经过多年的沉淀,一股知性成熟之美瞬间绽放出来,叫人心动不已。 “圣上若是乏了,便唤臣妾过来陪着说说知心话,何必独自来这?” 皇后的声音十分悦耳,就连身旁的宫女小太监听了也不禁浑身舒畅,但也就只有在唐帝面前她才有此等温柔,与平日里寒若冰霜的形象形成鲜明对比。 知心话?自己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啊,堂堂一国之君,可为何觉得这个词却如此的奢侈? 唐帝思绪一闪,瞬间回到继位不久后与皇后新婚不久耳鬓厮磨之时,那时候他皇位不稳,危机四伏,多少个日夜与妻子彻夜长谈、无话不说 自己似乎还真的挺怀念那种感觉啊!呵呵……时至今日,偌大的太极宫内,还有人与朕说知心话么? 想到这里,唐帝不禁自嘲一笑。 “知言亭里无知言呐……” 唐帝自言自语道,他声音不大,带着些许萧索,但却异常坚定。 皇后明察秋毫,将这七个字听得清清楚楚。她神色微怔,但又立马笑道:“圣上何出此言,臣妾永远是圣上的知心人、永远是圣上的小岚!” 小岚是王皇后的闺名,也是当初唐帝对她的爱称,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名字便再也没被唐帝叫过。 唐帝转身看着皇后,看着她清纯如初的笑容,视线又是一阵模糊——那个年少无知、天真烂漫的少女倩影与眼前的人儿重叠起来,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 唐帝心中冷哼一声,也不知是在嘲笑谁,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王皇后,问道:“皇后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唐帝语气平缓,不急不慢,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却带着一丝威严。 皇后故作思考,道:“恕臣妾愚钝,不知今日是何日子。” 唐帝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后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没由来一阵鄙夷。但他似乎并不屑于拆穿皇后,依旧耐着性子和她解释了一遍:“今日是寒门的纳徒之日,寒门纳徒是中原的大事,今日是中原寒子万众瞩目的日子。” “哦?圣上这么一说臣妾倒是想起来了,臣妾向来不问政事,但前些日子听延庆提到一句,今年寒试,朝廷又遴选了不少栋梁之才,在此臣妾先恭祝圣上!” 说罢,皇后便再行一礼。 “是啊,不少栋梁之才……朕只希望这些人都是我大唐的栋梁,都能为我大唐所用。” 见唐帝话里有话,皇后神思一转,道:“朝廷的人才自然是大唐的人才,自然都是圣上的人才。” 听皇后说的都是不痛不痒的好话,唐帝瞬间没了耐性。他转身一脸平静地看着皇后,说道:“皇后啊,今日寒门纳徒,受朕之托,先生已将一位少年纳入门下。” 唐帝突然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知于自己,皇后忽然神经紧绷起来,因为她知道这绝不是简单的‘告知’!不过虽然皇后心中紧张,但她毕竟也是经历过风浪之人,她强自镇定心神,故作好奇道:“不知哪位少年得此天眷?” “那少年的母亲你认识,就是当年那胡女之子”,唐帝不愿意与皇后虚与委蛇,便直入主题。随后他看着震惊与惶恐的皇后,稍稍下探身子,玩味般地问道:“皇后觉得朕的决定如何?” ‘当年那胡女’!皇后一听到这几个字,身子霎时间冒出冷汗—— 这今日的对话哪是给她解释来的?与其说解释,不如说是摊牌、是警告、是震慑!这番话说出竟是一点脸面都不留给她这堂堂一国国母,那丝残存的夫妻情面也消失殆尽,难道雍城的事皇上知道了?难道自己与兄长密谋的事泄露了?难道侄子的行踪被人发现了?难道…… 皇后此时思绪万千,但她依旧不敢表现丁点,强抑住内心的惶恐与屈辱。 “皇上圣定天夺,自是为着大唐的江山社稷考虑才做出如此决定!” 皇后依旧满脸笑容,但此刻声音却有些不自然。 唐帝厌恶地看了看眼前的女人,随后直起身子准备离开,与此同时,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朕要去批奏折了,皇后若没什么事也退下。若有空皇后也应该回王府看看,王老大人年岁已高,你作为家中长女理应多多尽孝才是。” 说罢,唐帝头也不回地走开。 小太监趁着唐帝不注意,偷偷向皇后叩了一安,而后便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皇后孤零零地站在亭内,好不尴尬、好不孤单。看着唐帝渐行渐远的背影,皇后目光逐渐寒冷起来,她缓缓直起身子,那股母仪天下的庄严威仪瞬间回到身上,非但如此,她的周身还散发着一股寒意与恨意! “回宫!” 皇后冷冷地说道,而后她迈着优雅的步伐,不紧不慢地向立政殿走去。 【待会儿还有一章,还有个红包~请大家动动金手指收藏一下,小鸡在此谢谢大家了~】 第四十章 冷门 次日,长安城,太学院。 几辆马车缓缓地从东门驶来,奇怪的是,这些马车上明明坐满了参加复试的学子,可这些人却出默契,皆沉默不语。 田贲与陈萱萱倒还好些,只是神色黯然,似乎只是对先前的经历有所反思。而韩春荣则是表情痛苦地双手抱头,看样子依然无法接受所发生的一切,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有些痴痴癫癫,看样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至于姜长鸣这边,他索性闭目冥想,让思想彻底放空,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在他脑海中总会难以自抑地闪过那玄阵中最后出现的画面,而每当这个画面闪过,他的心境都会产生强烈的波动,以致一路驶来明明不算太热,但此时他的衣襟、背脊已全被汗液浸透。 这个梦……为何如此真实? 众人各有思绪,可到底是何滋味,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 另一边,太学院门口此刻围满了人,虽说没有初试公榜时那般多,但依旧将太学院门口堵得有些车马不通。 人群中以学子居多,其次便是赌坊的人,当然也不乏一些大家族的奴仆,不仅仅是姜家,这些学子中,有一些来自名门之后,此大事自然要第一时间知晓。 寒门的最终结果,正式的公示依旧是由太学院代办,一般是在复试的后一日,但若是通过了复试,那自然是要留在山上行拜师礼的。是以历届复试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未通过复试的考生会被马车先送下山来。 反正都没入得寒门,留在山上干嘛呢? 眼见马车越来越近,这些人的心跳也愈发的加快,这是赌坊赚钱的机会,也是这些奴仆们报喜讨赏的机会——试想一下,若确定了自家主子被寒门相中,第一时间跑回府中报喜,那家中的老爷、大奶奶一开心,赏钱还会少? 马车越来越近,人群中的骚动也越来越大,人们交头接耳,在结果即将揭晓的前一刻更加的兴奋。 “诶,你说,这次姜公子真的能入寒门么?” “恩,我看十有八九便是姜公子” “何以见得?没听说过大热必死么?往届寒试给咱的震惊还不够多么?” “哎哎哎!会不会说话呐啊!?什么叫‘大热必死’?一点儿吉利的都不会说”,一位丫鬟打扮的少女满脸不悦地斥责道。 “哟,小丫头片子你是谁?” “我是姜府的人!姜公子是我家大少爷!怎的?”那丫鬟瞪着眼睛,气势汹汹地说道。 见是姜府的人,这些学子气势立马弱了下来,毕竟姜府的人是出了名的护主。 可旁边一家仆打扮的少年看着这丫鬟一脸疑惑,这少年是姜家的家仆,在姜家做事也有两年了,可是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丫头?难道是大奶奶房中新来的?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崔府崔大小姐的丫鬟小环,今日是受大小姐之命,前来打探寒试结果。爱屋及乌人之常情,见有人说小姐的心上人,自然便出言呵斥。至于她说姜长鸣是大少爷,那自然是已经把自家大小姐当作是未来姜府的大少奶奶了,自己得提前适应新的身份,不过分? “先生之意,我等凡人如何能揣摩?我看此次寒试,定然会叫众人大吃一惊。”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紫衣公子正手拿折扇,信心满满地说道,这人满脸自信,仿佛对自己的预测十拿九稳,只是他有些贼眉鼠眼,衣着时髦且怪异,此刻神定气闲,与他原本的气质大相径庭,众人看在眼里不免有一丝滑稽之感。 此等打扮,除了秦敬卿还有何人。 小环一听,瞬间小脸涨得通红——这滑稽的家伙不是在拆自己的台么?‘叫众人大吃一惊’的意思不就是姜公子很有可能就没戏么? 小环气不过,嗓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道“哼,这三十位学子,有谁能比得过姜公子?” 秦敬卿见这小丫头片子不折不挠顿觉好笑,他不愿与她纠缠过多,指了指马车行过来的方向,说道:“姑娘莫急,马车已到,到底是谁马上揭晓。” 众人听闻,顺着秦敬卿手指的方向看去,长长的车队已经到达太学院门口。见此情景,众人一下子兴奋起来,小环也忘了自己在与秦敬卿斗嘴,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马车那边。 马车缓缓地停下,车上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下来。 “哎!每次都要我去催他们下来” 陈夫子一脸不耐烦地自言自语道,好像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情节一般。说罢,他无精打采地走到车前,挨个地敲了敲每辆马车,嘴中喊着—— “到啦到啦,收拾收拾回家去,没被寒门选上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能进复试已是不易,诸位下车。” 片刻之后,终于有车帘被撩开,只见一对男女先后从车上下来,仔细一看两人正是田齐稷下学宫的田贲与陈萱萱。见着师兄师姐从马车上下来,田齐学子赶忙凑上前去。二人神情恍惚仿佛受了什么冲击一般,刚下马车时竟有些站不稳。如此一来众人也不好多问,只是搀扶着二人向客栈走去。 紧接着,马车上的学子陆陆续续地下来了,那些家仆、同窗、朋友见状纷纷上前搀扶。只不过这些下车的学子给围观之人同一种感觉,就是都有些魂不守舍、恍恍惚惚。 难不成在山上碰到鬼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田贲、陈萱萱、王家兄弟、张自儒、韩春荣一个个久负盛名的才子才女相继出现在众人面前,人群中不禁一阵唏嘘,这寒试果然是万里挑一啊! 姜长鸣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姜府家仆愈发躁动,他们暗喜道,看来这次真的是大公子了! 一旁的小环更是激动不已,此刻她的手心已捏出汗来,心中默默地念着——姜公子千万别在里面姜公子千万别在里面姜公子千万别在里面 终于,不再有人从马车上下来,空的马车已被牵走,唯独留了一辆,孤零零地杵在那儿,显得十分的孤单。 有心人方才一直在数着数,前面一共只下来了二十七人,还有三人未曾出现,可除了姜公子未出现,众人实在想不起还有谁未从马车上下来,这喊得出名头的都已出现,到底是谁呢? 就在众人笃定留在马车上的绝然不是姜长鸣时,陈夫子忽然叹了口气。他背着手、摇着头走到马车窗边,而后轻轻地敲了敲车身,道:“姜公子,请下来——” 姜公子!?马车上的竟然是姜公子!?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怎……怎么可能是姜公子? 王家兄弟、稷下学宫的两位与大梁韩春荣已先一步离去,若姜公子未被选上,这些是最有实力的,可这些人均未通过,那还有谁?剩下俩人众人一时间连姓名都想不起,这……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小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姜公子竟然被淘汰了!?姜公子竟然没通过复试?不可能!一定是那夫子老眼昏花看错了人,姜公子才学修为无一不是顶尖的,怎么会这一来小姐那边 只见姜长鸣慢慢地从马车上走下,与前人一样神情落寞。姜家的家仆赶忙走上前去,见自家公子这般神情,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秦敬卿正垫着脚东张西望,此刻他满肚子疑问—— 咦?叶长衫呢?这小子跑哪去了?没马车了呀,难不成偷偷溜走了?没道理呀难道秦敬卿忽然瞪着小小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一切。 “我想起来了!那位叫叶长衫的少年不在马车上!”片刻之后,终于有人想起了什么,高声喊道。 “对对对!就是他!” “我也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文举甲优之人果然有过人之处!” “此人什么来头,寒试之前竟未听过此名。” “我也不知,好似是从西边儿来的。” “啊,对对对,初试公榜之日我便听闻,这叶小公子天纵奇才,据说天资极高,读书时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小小年纪便已学富五车” “原来如此,果然是天才呀,怪不得能力压群雄” “是啊,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我等还需多向这位叶小公子学习学习” 秦敬卿在一旁听得一阵恶心,心道长衫这小子虽说人挺内秀,但也不至于被吹成这样?那明儿传到长安百姓耳中,岂不就是又一个姜公子、三师兄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叶长衫难道还真是天选之人?随便参加寒试便成了? 不公平啊!家里老子与自己参加了这么多次,怎就没这缘分? 就在众人盛赞叶长衫的同时,忽然有人又喊道—— “那还有一位是谁?方才我数了数,一共只见二十八位学子,除了叶小公子,还有一位是谁?” “兄台此话当真?还有一人!?” “不错,确实还有一人!” “那会是谁呢?” “难道……此次寒门纳了两名弟子?” 人群中又一次的炸开了锅,先是姜公子未被选上,紧接着发现那名叫叶长衫的默默无闻的叶长衫被选上了。这次又发现竟然还有一人!此次寒试真的比戏院里唱的戏还更好看呐。 众人议论纷纷,都想不起这还有一人是谁。 嘿嘿……终于轮到老子装逼了…… 只见秦敬卿‘飒——’的一声打开扇子,一脸得意地说道—— “早就告诉你们了,此次寒试定然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最后一位被寒门相中的学子嘛,叫英平” “英平?是谁” “有人听说过么?” “没有,难道又是一个天才?” 秦敬卿此刻十分的得意,看着众人一脸不解,便说道—— “那是自然,不是天才能被寒门相中么?” “哦?还请这位兄台细说?” 见众人来了兴趣,秦敬卿好不得意,他眯着眼努着嘴,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如同说书先生那般,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英平英小公子呀入学不过一年时间,但他博闻强记,如今便已博古通今,四书五经无所不精,更让人称奇的是小英公子修行不过短短数个月,如今便已开阳境界” 第四十一章 文君臣 陋室中。 叶长衫和英平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此刻他俩是真的睡着了,还是睡得很甜很香的那种。 进屋后,中年书生让他俩喝了口茶就让他们先躺在床上休息一番,也不知怎的,那床虽很简陋,但躺上去却无比的柔软舒适,棕席的清凉传入背部,两人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得呼呼作响,像是三天三夜未合眼一般。 那茶有安神定心的功效,此次他俩未做一丁点梦,睡得死死的,竟不知时间已过去一天一夜,直到日上三竿,叶长衫与英平两人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好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了,叶长衫心想,这一觉睡得,把这几日的疲劳一挥而去。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睁开朦胧的睡眼,绵软无力的手强行将身子撑起,此刻半只手臂已经麻木不堪。 “你们终于醒了?” 忽然,一个温和亲切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虽然这声音听起来十分的随和,但依旧将他俩吓了一跳——他俩此时才想起来,这睡觉歇息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天下寒子所敬仰、向往的地方。 叶长衫赶忙揉了揉眼睛,看见中年书生站在桌旁,一本书磕在桌面上,显然是刚刚才将此书放下。 至于英平,他则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中年书生,在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心中用力地点了点头,肯定道—— 这个人是他!这个人一定是他!这气质、这打扮,一定是他! 此刻,英平有股强烈的冲动,就是将自己的疑问脱口问出,但他依旧没有这么做。向来没心没肺的他,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饿了?先吃点东西。” 中年书生微笑着,从旁边端出一个盘子,盘子上装着几块面饼,在阳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见面饼还冒着些许热气。 叶长衫看着这面饼,觉得分外眼熟,不自觉地摸向怀里,将昨日为英平准备的面饼拿了出来。 “这是昨天烙的,已经凉了,别吃了。” 说罢,不等叶长衫反应过来,手中凉得已经有些发硬的饼子就被中年书生拿走,而后,那盘还热乎的面饼被端到他俩面前。 “吃,趁热。” 的确是昨天那股熟悉的香气,闻到这油饼子的味道,叶长衫的肚子不自觉咕咕叫了起来。 英平看到这面饼,可是忍不住了,昨日本想吃些东西再睡,可架不住喝完茶后极其困乏,便吃也没吃倒头就睡,是以连续一日两夜没进食了。此时见着这热乎乎的饼子,他哪还顾得了这么多,伸手就抓起一块往嘴里送。 叶长衫也不再客气,拿起一块大口大口地啃起。 “慢着些,别噎着了。” 中年书生见两位少年狼吞虎咽,不禁有些疼惜,倒了两杯茶水递于床前。看着二人吃得如此忘我,中年书生无奈摇摇头,随后,拿起手中那块叶长衫带来的冷饼子,毫不在意的吃了起来。 叶长衫注意到了中年书生,将热饼子留给他俩,自己却吃梆硬的饼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有些感动,拍了拍英平。英平正不遗余力地将最后一小块饼子塞进嘴里,见叶长衫拍了拍自己,一脸懵的看着叶长衫,只见叶长衫指了指中年书生,便知晓其意,一时间,两人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一旁。 中年书生感觉到二人已停下,便放下手中的饼,转身看着二人,说道:“你俩可知我是谁。” 听到这句话,叶长衫思索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而英平却是先摇了摇头,随后看着这位中年书生,又不敢肯定一般的点了点头。 中年书生盯着英平,似乎童心大发,想逗一逗这两位少年,便随和地问道:“那你说说,我是谁。” 英平看了看叶长衫,又看了看中年书生,鼓起勇气,小声地、略带疑问地说道:“你你是文君臣文先生?” 中年书生也不说话,只是继续盯着英平上下打量他,眉目间有着一丝慈爱,但眼神中又有着一些想一探究竟的锐利,仿佛像是一位长者在看自己的孙辈,又像一位匠师在细细观摩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片刻之后,中年书生点了点头,会心地笑了起来。 “不错,是我。” 虽说英平心中早已猜出个大概,但此刻听他亲口承认,依旧有着不小的冲击,这个闻名中原的书生、这个为自己亲笔书信的书生、这个甚至和自己有着更亲近关系的书生…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了!?他虽然假象过很多次,甚至可以说在脑海中演练过很多次这样的情景,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平日里想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旁的叶长衫也震惊不已,虽说能初入陋室之人必然身份不凡,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寒门的大师兄、先生的得意门生文君臣文先生竟会亲自在此等待,似乎…还亲手做了吃食迎接他俩。 文君臣看着俩人目瞪口呆地坐在床上,打趣地说道:“我又不是怪物,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二人讪讪一笑,而后,叶长衫率先问道:“文先生不知文先生在此等待我俩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小师弟你千里迢迢跑到千牛山下,历经重重考核后来此陋室,竟不知自己所为何来?” “我?不是……不是英平他……怎么……” 叶长衫从“梦魇”之中挣脱之后,一路行至陋室,而后便睡了个一天一夜,醒来之后又得知面前这书生竟是中原读书人心中文曲,一时间竟忘记自己所为何来,直到文君臣反问他,才想起一切 “文先生,你、你是说是、是我…?” 叶长衫支支吾吾,‘是我’二字不停重复,‘通过寒试’这四个简单而又沉甸甸的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小师弟!?文先生刚才你唤我什么?小师弟!?” 叶长衫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从床上弹了起来蹦得老高,难以相信方才文君臣口中对自己的称呼。 “什么!?长衫!?你你你你真的通过了复试?” 英平也反应过来,一时间不敢相信所听到的一切。从前日到今日,一切都恍恍惚惚,他未曾有时间思考这一切,而现在忽然得知,自己的好兄弟竟然通过了寒试?那岂不是说…要在这千牛山下继续做好兄弟了? 瞬间喜悦涌上心头,英平也从床上弹了起来,双手扶着叶长衫的双臂,喊道—— “真的?长衫?你通过复试了!?” 叶长衫回忆了昨日的场景,似乎确实是自己第一个到达这草屋的人?便轻轻地点了点头,但依旧不敢十分肯定。 英平见状,哪管得了这么多,现在他吃饱喝足,有了力气,一把将叶长衫揽入怀中,用力的抱着他,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呀好呀,咱们这兄弟可没白做,能一直做下去了!” 说罢,抱着叶长衫又是蹦又是跳,叶长衫被他感染,也有些开心地忘乎所以,也跟着一边傻笑、蹦跳起来。看样子他俩已经忘记,踩在他们脚下的可是那个人睡了大半辈子的床榻——能在先生的床榻上如此放肆的,这俩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对。 文君臣看着两位少年欢快地跳着,旁若无人一般,一时间不知如何打断他俩,只好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叶长衫与英平两人此刻方才反应过来,不禁大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文君臣。 “你俩先下来。” 文君臣口气中满是无奈,叶长衫与英平听后赶紧从床上跳下。 二人本以为文君臣会呵斥他们两句,可却见文君臣并未理会他俩,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被他俩弄乱的棕席与床垫整理一番,不一会儿,床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整。 “你别激动得太早,你二人拜师礼未成,还不算门下弟子呢。”将床整理好后,文君臣转身对着叶长衫说道。 叶长衫对拜师这一块还真是有些不太清楚,不经神色茫然。 文君臣看着叶长衫一脸茫然的样子,解释道:“寒门虽不拘泥世俗,但基本的礼仪还是需要的,你向着老师敬一盏茶便算礼成。” ‘向着老师敬一盏茶’?文先生是寒门大弟子,他的老师自然是难道马上就能见到先生了?想到这里,叶长衫不禁激动、紧张起来。 英平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中的含义,千等万等终于要见着那位传说中的人了?他激动地问道:“我们要向先生敬茶么?” 可还未等两人兴奋多久,一泼冷水就浇灭了他们希望的小火苗。 “老师这几日不在山上,所以此次拜师,我代师收徒。” “啊?先生不在这儿?” 见文君臣点了点头,方才还有些情难自已的两人,此刻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小师弟莫急,想见老师总有机会的,来,先把这茶敬了”文君臣宽慰了二人几句,便重新将主题扯了回来。 叶长衫感到文先生似乎很执着于这盏茶,也不再打岔,懵里懵懂地接过茶盏。可接过茶盏后,他仍旧不明所以,只能小白一样地望着文君臣。 “跪下!” 文君臣语气忽然严肃起来,叶长衫听闻,本能地就跪了下来。 文君臣将那副简陋的桌椅摆正,指着说道:“诺,对着老师桌椅,将茶盏举高。” 叶长衫照着他说的话做,将茶盏举于额头之上。 “跟着我说:‘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哦”,叶长衫听清了文君臣所说,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文君臣站在一旁,将茶盏接过后小心地放于桌上,又说道:“再磕三个头就完事儿了” “邦——邦——邦——” 叶长衫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这是他第一次行拜师礼,生怕自己诚意不够,额头都红了。 文君臣满意地看着叶长衫,见拜师礼毕,走上前去将他扶起。 见文君臣将自己扶起,叶长衫不解地问到:“文先生,这礼行完了?” 文君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师弟呀,‘拜师礼’都行完了,怎么还叫我文先生?” 听闻这句,叶长衫先是一呆,随后身子有些难以自抑地颤动起来,心脏此刻剧烈跳动着,好似下一刻便要跳出嗓子,他看着眼前这位这个名满天下的书生亲切的称呼自己为‘小师弟’,那就是说自己已经正式的入寒门了?这一切也太太不可思议了? “大大师兄!” 叶长衫宛若梦幻一般,激动而又小心地将这三个字喊出,心里一阵紧张,而后又一阵兴奋,随后浑身一阵舒畅,隐隐感到一阵飘然。 自己竟然成了寒门弟子了?叶长衫鼻头一酸,眼眶竟有些红,如果爹娘若在天有灵,一定会替我感到开心? 此刻,叶长衫百感交集,他望向自己的大师兄文君臣,正准备接受这位师兄的教诲,可他忽然发现,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之情从文君臣脸上划过,虽然就那么短短一瞬,但叶长衫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 难道自己有什么不妥么? 第四十二章 爹! 如叶长衫所料,听到这三个字,文君臣果然怔了一怔,笑容也瞬间凝固。可不过一刹那的时间,文君臣又立马恢复常态,道—— “我……不是大师兄,我……是你二师兄” 说罢,文君臣眉头微微皱起,不待叶长衫与英平追问,便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记住,寒门没有大师兄,将来在老师面前,也莫要提‘大师兄’这三个字。” 文师兄不是寒门首徒?天下人皆知文君臣乃寒门开门时首位通过寒试之人,但现在却听他亲口说,他是寒门二师兄,大师兄另有其人,而且‘大师兄’这三个字…似乎是寒门里的…禁词? 文君臣一脸萧索与落寞,似乎极其不愿意提起这三个字,他继续解释道:“我也未曾见过大师兄,只是偶然一次机会听老师说过,大师兄是他早年收弟子,也是老师最疼爱最得意的弟子,只是天妒英才,大师兄正值壮年便因病去世了。” 叶长衫与英平暗暗吃惊,他二人本想继续询问,可见到文君臣神色黯淡,便将一肚子疑问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文君臣感受到了屋内不合时宜的低落,说道:“今日是你俩入门拜师之日,咱不说这些。” 说罢,文君臣略带宠溺地拍了拍英平的肩膀,道:“英平,来,轮到你了。” 英平有些受宠若惊,支支吾吾的问道:“文先生…您……您知道我的名字?” 文君臣笑道:“那封推荐信便是我写的,我怎会不认得你?” 原来文先生一直在默默关注着我!英平满心欢喜,随后他试探般地喊道:“二……二师兄!” 文君臣又是一怔,随后拍了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和你说,英平你啊,不能叫我师兄!” “哈?二师不是,文先生…你说啥?” “我说——你不能叫我二师兄!” 英平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了一大跳,这‘二师兄’三个字长衫喊的,我怎么就喊不得?可英平看着文君臣一脸正色,似乎不在说笑。不喊你师兄难道喊你别的不成? 忽然,英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些日子那个想法像小树苗一样种在内心,一直未曾发芽,而今日文君臣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犹若春风细雨一般,那棵小树苗就在这一刻迅速地成长,几乎长成参天大树。 难道?难道…!我所有的判断与推测都是真的么?不喊他‘二师兄’,那我应该喊他 对!一定是这样!不然他怎会亲笔为我写信?不然自己怎会如此顺利入得寒门?不然自己怎会出现在陋室内?对!一定是自己猜的那样! 英平情绪激动无比,他的身子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眼眶也微微泛红,随后,他将那个字用力喊出—— “爹!” “噗——” 叶长衫有些口渴,刚好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可茶还没喝下去,就听到这个‘惊世骇俗’的字从英平口中说出。这个字差点没把他噎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洒得英平满脸都是。 “咳咳、咳咳——” 也正是叶长衫这一喷将文君臣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也让他没听清英平说什么。看着叶长衫反应如此激烈,文君臣一脸不解地看着英平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啊?” “刚才你叫我什么?” “什么?刚才我叫你什么了?” 英平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喷,也反应过来好像刚才有些唐突,赶忙说道:“文先生您说‘别喊你二师兄’,那我应该喊您” 文君臣这才缓缓解释道:“你应称呼我为老师。”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寂,屋外的鸟儿不知怎的,也停止了叫声,仿佛与此刻的英平感同身受,被文君臣的话惊呆了。 英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师?自己原本来千牛山是想做先生的徒子的,没想到却做了徒孙?这些日子英平已经将自己当做先生的关门弟子了,突然间让他身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一下子还真的很难接受。 “怎么,为师的话有何不妥?” “啊?没没有” “那徒儿为何还愣在那儿?” “啥?我该愣在哪儿?” 英平脑袋中一团浆糊,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幸亏叶长衫脑子还算清醒,他赶紧拍了拍呆瓜一样的英平,小声说道:“快跪下,拜师啊!” 说罢,从桌上端起茶盏递给英平。 “拜师?哦对!拜师。” 英平糊里糊涂,此刻只能叶长衫说什么他做什么。 “快跪下,举起茶盏。” 英平老老实实地跪下,将茶盏举得老高。 “说‘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快!” “哦,老师在上,受弟子一拜。” 叶长衫毕竟是先入门的,有经验,一步一步地教着英平。 文君臣坐在椅子上,此时笑容十分的灿烂,也不知是对叶长衫这个小师弟十分满意还是对新收的弟子英平十分满意,他接过茶盏,大口地喝了一口茶水,似乎这杯茶比方才那杯更加香浓。 “磕三个头。” “邦——邦——邦——” 英平照着叶长衫的话,磕了三下头。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文君臣将茶盏放下,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乖徒儿,快快起身” 叶长衫扶着英平站了起来,此时二人皆行完拜师礼,此后便同为寒门人,关系顿时也感觉亲近不少,便直言问道:“二师兄,老师去哪了?何时能回来?” “老师往南边儿去了,至于何时归来,为兄也不知。” “南边?” “是的,南边,两国交界处,或在大唐,或在南楚” 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若非如此,怎会劳烦他老人家亲自跑一趟?叶长衫未能在入门之日亲眼见到老师,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文君臣似乎看出叶长衫的心思,解释道:“前些日子老师推算天有异象,遂夜夜观星,果不其然,‘异象’现于天落于南。老师说此次事关重大,定要亲自去一趟才成。” “还有此等不得了的大事?” “他老人家虽未与我等详细说此事,但提及过一次此事关乎中原安危。” “嘶” 叶长衫倒吸一口凉气,不曾想到文师兄丝毫没有保留地将此事告诉自己,看来已是将自己视为同门。 “老师向来关爱我等师兄弟,今日寒门连收两徒,实乃寒门大日子,若非事关重大,怎会亲自南下?希望小师弟莫要介意。” 听闻文君臣如此解释,叶长衫心中已是舒畅不少,这时又听闻他说让自己莫要介意,此刻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二师兄竟察言观色如此顾及自己的感受,语重心长地为自己解释,心中大为感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 “你俩还有何疑问么?” “没没了” “那就好,英平,你呢?”文君臣喊了喊他新收的徒儿,见没有回应,便转头看向英平。 英平站在一旁不说话,此刻他还在琢磨着拜师一事,哪有功夫听文君臣与叶长衫的对话? 唔……原来自己不是做先生的弟子,而是做文先生的弟子……这事儿,怎么感觉亏大了?从道理上讲,能拜文君臣为师这事儿其实也不亏,要是放在数个月前直接告诉他是拜文先生为师,他也能接受,毕竟他只是个‘关系户’嘛,况且文君臣真要昭告天下自己开始收徒,不说远的,就在长安太学院大门口一张罗,估计天下学子挤破头也会来争取这个机会,只是这心中落差却着实有些大……嗨!管他那么多呢,横竖也算是先生的徒孙了,怎么算都亏不到哪儿去!回头把这消息告诉义父和依依,只怕他二人也会替自己高兴。 想到这里,英平不禁满意地点点头,露出情不自禁的微笑。 叶长衫看着英平痴痴地傻笑,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英平依旧沉浸在权衡拜师一事的‘利弊’之中,被叶长衫扯了扯后便扭头看向他,顿时,叶长衫熟悉的脸庞映入眼中——这不看还好,一看英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 叶长衫见英平看到自己后表情忽然如此精彩,笑得比哭还更难看,甚至带着些扭曲?仿佛见到鬼一样,不禁摸了摸自己脸上,生怕自己有何异常。 不对!不对啊!我喊文先生为‘老师’,长衫喊文先生为‘师兄’,那如此一来……长衫这小子不就……不就成了我不过短短一日,辈分就拉开如此大的差距,这一来亏大了呀! 此时英平内心极其复杂,与自己精彩的表情遥相呼应,将‘相由心生’一词体现得淋漓尽致。 英平忽然抓住叶长衫的肩膀,无比严肃地说道:“长衫,那今后我俩该如何称呼?” “什么?什么怎么称呼?” 英平使了个眼神,努了努嘴,先示意叶长衫看看文君臣,再看看自己。 叶长衫反应过来,很平和地回答到:“哦,你说这个呀,今后你喊我师叔,我喊你贤弟不就好了?” “这!”,英平一时语塞,他极力想进行辩驳,但又不知如何开口——似乎他说的是这么回事 “你觉得不妥?” 英平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嗯那你便喊我兄长,我喊你师侄”,叶长衫也很认真的回答到。 恨呐!可恨呐!当了师叔忘了兄弟,英平此刻心中有股不甘,但有不知如何表达,只得将这哑巴亏咽下肚子,耷拉着肩膀,转头不理叶长衫。 文君臣见二人幼稚的对话,心中莞尔,道:“你俩今日且先下山收拾收拾,过两日我便让老三前去长安接你们。” “哦?好的,那便有劳二师兄、三师兄了。” 一听到‘老三’二字,英平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他是崇拜姬阳与的,这些日子他数次听闻这位寒门三师兄的威名——试问如此惊才艳艳之人,又有哪个热血少年不崇拜?今番听闻自己的老师提及,英平一下子又来了兴致,问道—— “老师,您说会让三师三师叔来接我们?” “嗯!” “此话当真!?” 文君臣点了点头,但他见英平声音颤抖、情绪激动,便感到有些不解。 英平见文君臣点头,一时间有些不能自已,不停地拍着叶长衫的肩膀,口中却说不出话来,甚至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大口喝起来。 文君臣看英平激动得样子,更加疑惑了,问到:“你这是怎么了?” 叶长衫深知英平,自然知晓他对三师兄的敬仰之情,无奈地解释到:“他要见到偶像了,所以这么激动” 这么一说,文君臣就更加不解:“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激动作甚?” “啊?我们我们何时见过?” “老三去雍城接你们的时候,没自我介绍?” 第四十三章 三十万两 永昌二十九年,最后一届寒试的结果出来了,两位少年的名字虽已早早地传遍长安且隐隐有向四周扩散之势,但当太学院将最终结果公布时,依旧引来一阵惊叹—— 首先是叶长衫,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压过姜长鸣等一干青年才俊,成为了门主的关门弟子。其次是英平,中原文首文君臣竟也开始纳徒——英平,成为寒门第三代弟子中的首徒!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大街小巷、酒楼赌坊甚至烟花之地,皆在讨论这两位少年,一时间,风头无二。 秦敬卿正在酒楼里独饮,他心情大好,闻着杯中佳酿,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两位男子关于叶长衫与英平的对话—— “哎,你听说了叶长衫叶小公子么?” “听说了,这哪能没听过呢?” “这叶小公子有何过人之处?竟将姜公子比了下去。” “听闻啊,这叶小公子天资极高,未曾规规矩矩地读过书,就无师自通。初试中在‘数’科与姜公子平分秋色,高取‘甲优’,复试之时,在三十人人中脱颖而出,若非天资极高,怎能力压群雄?” “恩,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不知此次复试考的是何内容。” “我家堂哥在姜府做事,听说这姜公子回来之后魂不守舍,那日我堂哥在老太爷房门口无意间听到姜公子说什么‘姬阳与’‘三师兄’‘心智已乱’‘杀得昏天黑地’,难不成此次复试是寒门的那位三师兄亲自来考校诸生?” “也不是不可能” 说罢,两人脸上的钦佩之色愈发浓烈。 “这次是寒门的‘关门之试’,叶小公子真的是幸运啊!” “叶小公子自然是那幸运儿,可这关门嘛…我却不赞同” “哦?王兄有何高见?” “李兄你想,关门那是关了先生一人的门,但是却开了整个寒门的门呐!” 姓李的男子细细一琢磨,脸上露出赞同之色。 “照王兄的意思,这叶小公子虽是先生的关门弟子,但那个英平却是文先生的首徒,也是寒门第三代的首徒,此次寒试并非‘关门之试’而是‘开门之试’?” “正是!” “所以啊……” 秦敬卿在一旁听得大为得意,后面的话也就没在听下去了。此刻,他心中正回味着这段时间来,自己独一无二的眼光以及英明决定。 叶长衫何许人也?英平何许人也?那都是和我秦敬卿称兄道弟的人啊!本想着英平是个人物,背靠着大树,没想到叶长衫更是了不得,竟直接通过寒试!哎呀,日后这两人只要有一个发达了,那自己不也……嘻嘻…… 秦敬卿得意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丢下酒钱离开酒楼,向着今日的目的地出发——金鼎坊。 …… 长安各大赌坊这次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万万没想到此次竟让那个姓叶的小子夺魁,还有那个英平,初试成绩刚出的时候,在这两人身上碰了一鼻子的灰,没想到各大赌坊最后竟因为他俩做了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压根就没开这俩人的注,其他所有的注照单全收,这等好事一辈子难碰一回呀! 但是,几家欢喜……一家愁! 看着其他赌坊此次大赚,余当家的真是有苦说不出,三十万两白银呐!三十万两!本以为那三百两黄金已是囊中之物,这到头来还要要赔三十万两,这要让东家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余当家的皮? 余当家的脚下是手下从太学院门口抄回来的寒试公示,黑纸白字写得明明白白。拿到这张纸的那一刻,余当家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抠出来,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叫英平的小子真的被寒门录取了!他反反复复地将这张纸看了数遍,又递给账房先生再确认几次,可无论怎么看,都不能改变事实。 余当家的心里苦啊! 账房先生心中何其煎熬,那日若不是鬼迷心窍,那日若不是想快快打发了那小眼睛公子,怎会落到今日这等地步?看来这金鼎坊的账房先生是做不成了不!恐怕这长安城内的赌坊也容不下自己了,这事儿闹得这么大,哪家赌坊还会要自己?被同行嘲笑事小,这赌坊的账房向来是个肥差,多少人眼红?自己苦心运作这么多年终于将这位置坐稳,金鼎坊日进斗金,钱如流水,他自然也摸得不少好处,可今日 思及此处,帐房先生后悔地将头埋在桌上,欲哭无泪。 “都怪你!要不是那日你鬼迷心窍,老子怎么会答应那贼眉鼠眼的小子!他奶奶的,都怪你!” 余当家劈头盖脸地骂着,一旁瘦小的账房先生委屈地缩在角落中。 “余当家的瞧您这话说的……最终拍板的还不是您……到头来反倒怪起我来……”账房先生小声嘟囔道。 “还敢狡辩!要不是你——唉!” 余当家欲言又止,他恨不得给帐房先生一脚,以泄心头之恨。 就在此时,那日那位丰满的侍女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向着余当家的搔首弄姿摆弄一番,但却看得余当家心烦意乱。 “滚!给我滚!” 那侍女见余当家突然发火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把茶壶摔下来,只得识趣地赶忙走开。 “唉!” “唉!” 二人不约而同地叹息一声,随后两人抬头相视,对望一阵无语,最后又低下头去。 一阵微风吹过,将地上那张纸吹从余当家那儿吹到账房先生的脚下,几个黑黑的大字映入眼中,无比刺眼、无比扎心—— 英平年少聪慧、天资极佳,寒门文君臣惜其才智,收其为徒 看着这几字,帐房先生先是眉头一皱,眼睛一闭,可随后他像是发现什么一般,又迅速睁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张纸—— 英平年少聪慧、天资极佳,寒门文君臣惜其才智,收其为徒 寒门文君臣惜其才智,收其为徒 文君臣……收其为徒 账房先生弯腰捡起这张纸,嘴中不停地念着这几个字,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袋,霎时间,这几个刺眼扎心的字竟变得可爱起来。 账房先生赶忙凑向余当家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在听见账房先生的‘妙计’后,余当家的眉头渐渐舒展,肥厚的大嘴慢慢咧开,脸色也瞬间从苦瓜变成了甜瓜,最后如梦初醒一般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怎样?” 帐房先生得意洋洋地看着余当家。 “妙!妙啊!”余当家也一脸奸笑地看着账房先生称赞道。可随后,他又面露忧虑之色,问道:“不过……可他若不肯,咱该怎么办?” “不肯?也不看看咱金鼎坊是谁家开的,敢来咱这儿闹事?” 秦敬卿哼着小曲儿来到金鼎坊。坊内小厮认出是上次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接财神一般的将他迎至屋内。来到屋内,秦敬卿发现余当家和账房先生正笑容满面地站在屋内,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当家的,别来无恙啊!” “呵呵,鄙人倒是别来无恙,可公子却大有不同啊!”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喜从何来?” “赢了银子,不能算喜么?难不成当家的还想赖账不成?”说罢,从怀里掏出两张白纸,正是那日来下注的凭证。 余掌柜盯着这两张白纸,眼睛眯成一条缝,道:“我金鼎坊是长安城最大的赌坊,向来言出必行,怎会赖账?” “好,那就请!” 秦敬卿不曾想到这金鼎坊竟如此爽快,不愧是诚信经营,不禁喜上心头。 只见账房先生从里屋取出一张银票,递于秦敬卿面前,客客气气地说道:“公子,钱都在这儿,您请过目。” 秦敬卿接过银票仔细一看,眉头不禁一皱,随后他面带不悦的看向余当家和账房先生。 “公子,有什么疑问么?”账房先生故意‘贴心’地问道。 疑问可大着了!当日本公子辛辛苦苦揣着三百两黄金到你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今日应可得到三十万两,怎么现在就变成一千两了? 秦敬卿抖着手中那千两银票,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账房先生微微一怔,随后‘不明所以’地解释道:“当日公子不是拿出十两银子下了叶长衫的注么?说好的一赔一百,诺,一千两,分文不少。” “这一千两是没错。” “那公子还有何疑问?” 秦敬卿见账房先生在那装傻充愣,气便不打一处来,呵道:“那三十万两呢!?” “什么三十万两?” “那三百两黄金的三十万两!” “哦,那三十万两啊,公子怕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我有什么误会?” “公子请看——” 说罢,账房先生将抄下的公榜递于秦敬卿面前,秦敬卿自然是看过此榜的,不耐烦地说道:“这榜有何问题?” “公子请看这一段……”账房先生将手指在纸上说道。 “英平年少聪慧、天资极佳,寒门文君臣惜其才智,收其为徒” 秦敬卿一字一句的读了遍,生怕自己看错了,也生怕账房先生眼瞎,是以故意读的很大声。随后他问道:“这句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寒门的榜能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您手里的那张赌契。” “什么?赌契?” “呵呵,公子有所不知,本坊所开的注都是针对额说句大不敬的话,都是针对门主开的。” “你什么意思?” “这英平是文先生的弟子,不是门主的弟子,所以” “什么?你!” 秦敬卿气血上涌,他总算是明白了,这金鼎坊在这钻他的空子呢。气急之下,他大声呵斥道:“文先生的弟子也是门主的弟子!这点有什么不妥?” “这话虽是这么说,可本坊却没开文先生收徒的注呀。” “这”秦敬卿饶是伶牙俐齿,此刻却百口莫辩。看着余当家和账房先生小人得志的模样,秦敬卿胸膛急剧起伏,道:“好哇!你们你们你们给老子等着!” “怎么?公子还想撒泼不成?” 余掌柜见秦敬卿有些红了眼,便转身挥了挥手,随后身后两个彪形大汉走上前,插着手恶狠狠地盯着秦敬卿。 秦敬卿一见对面人多,气势瞬间就弱了下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秦敬卿重重一摔袖,欲起身离去。 余当家见他愤愤不平的离去,又得意的喊道:“鄙人在此提醒一下公子。” 秦敬卿听闻,转身看着他。 “公子输了钱心里着急我自然理解,可公子千万别做出什么不妥的事儿来……”余当家不屑地看着秦敬卿缓缓说道。随后,他提高声调,将声音拉长,生怕秦敬卿听不清那般,道—— “这金鼎坊,是姜家的赌场,望公子……三!思!” 秦敬卿心里咯噔一下,姜家的赌场?那这事儿可不好办了啊!姜家势力何其之大,官道民道道道通天,此次又碰上叶长衫夺了姜公子的魁首之位,恐怕这钱真要打水漂了! 第四十四章 关于子夜之难的传说 北魏,大梁,魏宫。 玉榻之上传来一阵女子呻吟,起初犹如开水初沸,淤泥而又轻缓。 随后,呻吟之声似乎不再柔弱,逐渐强烈起来,犹如干柴烈火一般。女子重重地喘息着,汗渍已浸湿了床单,她双手紧紧地抓住床单,曲项向着宫殿的顶,顶上色彩斑斓的壁画仿佛一时间生动起来,而后又渐渐模糊 最后,呻吟声不再轻缓,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种咆哮,透露出满满的渴求与霸道,随着一阵难以自抑的颤动,仿佛火凤直入云霄一般,玉榻上传来一阵深长而又无力的呼气之声。 门外,一名女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对寝宫内传出的一切声音都置若罔闻,直到听闻到那熟悉的呼气之声,方才示意站在两旁的宫女禀报。 宫女小心谨慎地低着头,碎步走至玉榻之前,小声地说了几句。 那女子瘫坐在床上,听闻宫女所说,无力地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床沿。只见一名长相俊俏的男子从被窝中爬出,撒娇一般地抱住那女子的手,那女子见他如此娇态不禁一笑,宠溺般的拿食指点了点男子的鼻头,说道:“乖,你先下去,本相要办正事了。” 男子天生媚相,样貌无比精致,看着竟比普通女子还柔弱几分,一双大眼睛本该炯炯有神,此时却如藕丝一般迷恋不绝。他嗔怪般地看着女子,但身子却识趣地从床上坐起,不急不慢地将衣服穿好,临走时讨好一般的在女子的香肩上亲亲一吻,随后又深深弯腰一躬,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见男子离去,女相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冷冷地说道:“进来。” 而后,女相从旁边拿起一丝绸袍子将身子裹了起来。 不知是这些年疲于理政,还是岁月无情,不论她如何保养,终究敌不过年岁在身上留下痕迹。这些日子他时常感到疲乏,眼角也逐渐出现些许纹理,原本尚算细腻的皮肤也不如原来紧致,更让她感到无奈的是,宫女在为她梳头发的时候,竟多了许多白发。 女相心里一叹——终究是马上半百年岁了,岁月不饶人啊! 原本,女相自视身体异于常人,年轻之时在那场‘东宫事变’时,两日两夜不曾休息,依旧精神满满,最终靠着过人的决绝与超人的手段,将那次宫变平息下来。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她当真十年一日,废寝忘食地辅佐魏国皇帝,累了便睡一觉,饿了便吃一顿,总是感觉不到‘劳累’,仿佛有着无限的动力、无穷的能量。而近日不知怎么的,她时常感到困倦,起夜的次数也明显增多。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女相疑惑道。 “禀报卫相!大唐那边的消息传来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女相思绪,女相立马回过神,将方才那些烦扰不堪的杂念抛之脑后——与这些比起来,那些都不算事,或许说,面对这些,她根本就没时间去顾及那些。 “说。”女相淡淡地说道。 “回卫相,此次寒试的结果寒门已公布天下,此次寒门共收两徒,一名是英平,另一名叫叶长衫。” 女相冷笑一声,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道:“那贱种终究还是入了寒门。” “是,只不过……” “不过什么? “启禀卫相,英平拜的却不是门主,而是文君臣。” 女相眉毛一挑,露出一丝异色,道:“哦?寒门老二开始收徒了?这是唱的哪一出?” 女官不再做声,静静地等待着女相的问话。 女相一时间也琢磨不透门主想法,一阵沉默之后,她露出一丝疲惫之色,便不再继续思考这个问题,问道:“那个姓叶什么情况?” “那个叶长衫并无来头,不过是一普通猎户家的孩子,只是身世有些” “身世有些什么。” “那叶长衫的父母一个月前死在草堂手下,就是草堂刺杀那私生子那次。” 听闻此话,女相原本慵懒的身子忽然间直了起来,眼神也变得犀利,她从床上起身,踱步走到窗前,脑海中不断地思索着什么,自言自语地说道:“陈老八收了那个孤儿为徒?他这是为何!?” 宫殿内陷入沉寂,宫女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 “哼——!” 良久之后,女相忽然重重地冷哼一句。随后,她转过身,目若寒霜冷冷地说道—— “这个老花农,别以为本相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派出那两个废物去大唐之时就注定杀不死那私生子,他压根就不想掺和此事!” 女相显得有些愤怒,但随后,她又冷笑一声,道:“呵!只可惜呀,千算万算,他一定没想到那孤儿怎么就入了寒门?这时候他想全身而退,怕是难了。” 女相向来自信,可以说算无遗策,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当初与她共进退的老花农会在此事上选择退缩,看来人老了真的会越来越稳、越来越与世无争。 想到这里,女相忽然露出玩味的笑容,似乎在嘲笑草堂那位的失算,又似乎在嘲笑草堂那位的‘怂’,可笑着笑着,她好像想到什么一样,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口中念念有词道—— “不会是又要出一个‘疯子’?” 女官听到‘疯子’二字,还未及思考,身子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想到那个‘疯子’,女相的回忆仿佛被什么一股红色的血腥唤醒,引她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那个如修罗场一般的夜晚。 ‘子夜之难’——犹如一个骇人听闻的诅咒一般,深深地刻在每一个魏宫中人的心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人都不愿再提及那个红色的夜晚。 那夜,一个‘疯子’如罗刹一般,直捣魏宫,当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管是禁军侍卫还是宫女太监,但凡有挡在他前面的,都死于他剑下。那‘疯子’所经过的地方尸横满地,残肢断腿随处可见,整个皇宫如人间炼狱一般。 何谓‘视人命如草芥’?想来不过如此 那是女相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恐惧’。那一夜,发自内心的恐惧伴随着夜的黑暗与空气中的血腥味支配着她,就连数日之前‘东宫事变’都不曾如此害怕。 那夜,她与老魏王躲在宫里暗室之中,深怕那个‘疯子’杀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一种命不由己的感觉充斥心头 ‘疯子’无差别地肆意屠杀着宫中的一切生灵,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一个物品,仿佛有种不找到便不罢休的态势,从东边找到西边,从又南边找到北边,而留下的尸体也从东边连到西边,南边连到北边。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疯子一怒,血染魏宫。 那个‘疯子’就这么一直砍啊、刺啊,仿佛不知疲倦,身体中的‘天地之息’无穷无尽一般,手中那把神兵也永远不会卷一样 “下去,本相乏了” 女相闭起眼睛,思绪回到现在,竟发现背后微微冒出些许冷汗。她深舒一口气,不再回忆那可怖的夜晚,挥了挥手,喊道:“沐浴。” 说罢,便走向内宫,欲将身上汗液与心中惧怕一洗而净。 【祝各位考生考出佳绩,金榜题名~】 第四十五章 树欲静 草堂内,折鹤兰依旧在摆弄着他的花花草草,他这辈子不曾成家生子,这些花草便是他的‘儿女’—— 或许有些时候,这些花草比人来得更实在,陪伴得也更加长久。 草堂大弟子剑叶石正站在一旁看着老人在花草丛中挥洒着汗水,他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花剪、铲子,只要折鹤兰一伸手,他就心知肚明要将何种工具递上前去。 剑叶石是闻名中原的剑客,也是北魏修行者中的佼佼者,未满三十便迈入天玑境。在草堂其余弟子以及外人眼中,他是个不苟言笑、杀伐果断之人,而在身材瘦弱的老花农面前,他却表现得格外恭顺。 见师父已完成了修剪开始浇水,剑叶石这才凑上去小声说道:“师父,寒试的结果公布天下了。” “哦?那小子被纳入寒门了么。” “正是,不过他却是文君臣的弟子。” 折鹤兰停下了手中浇水的瓢,回过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最为信任的弟子。 “真的?” “千真万确。”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折鹤兰又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思索一阵,随后又弯腰从桶里舀了一瓢水,道:“那此次先生收徒了么?” “收了。” “何人?” “是是那个孤儿。” “哪个孤儿?” “就是盼贤村的那个孤儿。” 听到这句折鹤兰忽然挺直身子,将手中瓢丢在水桶中。水瓢落入桶内溅起些许水花,瞬间将折鹤兰的衣衫打湿,可折鹤兰却顾不得这些,只是将双手在裤腿上随意擦拭了几下,一时间泥土、清水将原本就灰蒙蒙的裤子弄得更脏了。 老花农从花丛中走了出来坐在厅中椅子上,剑叶石恭敬地将温热毛巾递上前去。对于先生的这个决定,老花农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思来想去却总也想不明白。 “先生这是何意?” 折鹤兰自言自语一般地问道,一旁的剑叶石听后微微一怔,随后回答道—— “徒儿不知。” 这些年,折鹤兰一直置身于世事之外,过着闲散的半仙生活,乐此不疲。他虽是世间少见的天枢境强者,但见惯世道艰险、人心险恶的他,近些年似乎更愿意纵情花草丛中——泥土中的污物虽会脏人的手,但永远都比人心中的污垢更加‘纯净’,就算前些日子女相前来找他,他也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糊了过去,只是万万没想到,寒门忽然来了这么一出,着实令他始料未及。 难道……又要出一个‘疯子’?亦或是,先生想用这种方式来警告宫里的那个女人? 折鹤兰与女相的分析不谋而合,两位站在魏国最顶端的人物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 想到那个‘疯子’,折鹤兰不自觉地将手伸进衣服胸口,他粗糙的老手摩挲在胸口那一寸长短的疤痕上。疤痕早已与皮肤融为一体,甚至已经光滑无比,但那夜巨剑刺入胸膛时那股剧痛却让他终身难忘。 可怕啊……那一剑的威力当真可怕!若是那一剑再向前哪怕一寸,只怕自己早已粉身碎骨了…… 折鹤兰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为当年的事感到一丝后怕。随后,他缓缓说道:“叶石呐,你可知为师的这道疤痕是如何来?” 剑叶石怔了怔,随后诚实地回答:“徒儿不知。” 师父胸前的这道伤疤草堂人尽皆知,夏日炎炎,折鹤兰时常赤膊上身行走在花草丛中,只是师父一直不曾向人提起这疤痕的由来。 “这道疤痕,就是‘那一夜’所留……”折鹤兰叹了口气,时至今日,他仍在努力摆脱起‘那一夜’的恐怖回忆。 剑叶石第一次听自己的师父亲口提起子夜之难,虽知道那夜师父是亲眼见证过那场屠戮,但师父总是对此事绝口不提,是以身为弟子的他也从不过问。 折鹤兰摸着胸口伤疤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和韩单接到宫里紧急传讯,说那个‘疯子’已经无人能挡,我二人便立马赶到宫内。那时候宫廷里到处皆是尸体,被砍下的头颅和断肢满地都是,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令人作呕。苟活下来的人要不身受重伤、要不已经被吓得瘫在地上,当我俩找到他时,那人眼神已经麻木,就算是上古杀神也不会如此冷漠,他浑身是血、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真的与地狱里的罗刹并无两样。” 剑叶石虽听闻过当时宫内惨状,但听师父亲口叙述那日情景,他依旧受到不小的冲击。 “虽然那时我与韩单都已是天玑境,但面对那个‘疯子’还是有些犯怵,因为他那时候已经不要命了,那股恨意、那股戾气好像要把整个魏宫烧毁一样……” 折鹤兰顿了顿,仿佛那夜的恐惧重新降临。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如此怨恨这个世界……我俩见事态紧急没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但那人的疯癫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俩当时的估算世人皆以为那夜是韩单与我共同控制住的他,实则不然。” “那那是谁将他控制住的?” 听到这句剑叶石站不住了,他惊讶地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师父,同为天玑强者,难道那个‘疯子’就这么强么? “是先生。”折鹤兰幽幽地说道。而后,他丝毫不理会爱徒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我俩与他激战数十个回合,被逼得节节后退,只是勉勉强强能招架住那如疯如魔的气势。那人剑法本就犀利无比,他来到魏宫别无他求,只欲与整座宫殿同归于尽,此刻又战意甚浓、杀气满满,是以所向披靡,我俩如何招架得住?” “我俩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也只得不顾性命,全力搏杀,才慢慢将形势扭转,那人也渐渐落于下风,眼见着我俩就要控制住这他,但那人做的是‘困兽之斗’,又怎会束手就擒?” “韩单对我使了一眼神,我心领神会,卖了一破绽给他,但他似乎早已看穿一切,他深知若攻向我,背部便全部暴露给了韩单。” “可他很轻易地就做出了选择,依然执剑向我刺来,不管不顾身后韩单向他砍出的致命一刀。他好像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屠戮’的机会,即使这一剑会让他命丧黄泉。” “我原本以为,故意卖他破绽引他刺向我,我便能做好十足的准备躲过这一剑……但,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那一剑几乎踏入‘天枢境’!他将有生以来所有的修为都汇聚在那一剑上,将浑身上下所有的怒火、对这个世界所有的愤恨都集中在那一剑上,那股凛冽的剑意、那股霸道的剑势,至死难忘当他刺向我时,我便知道这一剑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折鹤兰回忆起那一刻,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剑叶石瞪大双眼,听着师父的诉说,他甚至连气都不敢喘。 折鹤兰从桌上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浓茶,定了定心神,继续说道—— “那一刻我脑子一片空白,今生往事犹如皮影戏一般忽然出现在眼前,历历在目。我本以为这一剑下来必死无疑,可这时候先生出现了他从天而降,犹如天神一般。他左手挥袖挡开韩单那一刀,如暖阳融冰,就那么轻轻一挡,韩单的刀锋便了无踪迹。随后,他右手轻轻一拨,将那‘疯子’的剑意褪去九成” 剑叶石微微皱眉,心道:褪去九成?那就是说,还有一成?难道这一成剑意的威力就如此之大?那个‘疯子’他到底…… 折鹤兰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剑叶石的猜想,只听他说道—— “可那股剑意终究太强大,纵使先生出手依旧没有完全化去,那剑留着最后一成剑意刺入我的胸膛呵,幸得老天开眼,若这剑再往胸膛深处多走一丝一毫,我怕便要当场殒命。” 剑叶石被这番话震惊地无言以对,就这么痴痴地看着自己的老师,脑海中不停地想象着那日的画面。在他心中,老师是当今天下仅次于先生的存在,就连芸月阁的那个疯女人他也不放在眼里。而今日从老师口中得知那夜发生的一切后,那个‘疯子’给他带来的冲击可谓是颠覆性的——同为天玑境,为何‘疯子’那一剑却如此之强?强到老师差点命丧当夜? 剑叶石嗜剑如命,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他反复幻象着那一夜的场景,直到最后他脑海中甚至出现一个荒唐的想法——那一剑要是刺向我,我能躲过去么?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草堂,将屋内的花花草草吹得簌簌作响。 “树欲静而风不止呐!” 折鹤兰望向着心爱的花草,自言自语说道。 …… …… 后韩,新郑,芸月阁凤天临。 清扬悦耳的乐曲声中,几名柔若无骨的舞姬正在翩翩起舞,美妆白袍、长袖偏偏、婀娜多姿,这些少男少女舞姿优雅、轻盈优美,如绽放的花苞,美不可言。 玉桌旁,芸月阁阁主与文和公子正欣赏着这曼妙的舞曲,时不时举杯相碰,谈说有笑,好不惬意。 “文和公子,听闻寒试已结束。” “回阁主,正是。” “此番寒试,结果如何呀?” “北边传来消息,此次寒试寒门共收两位弟子。” “哦?说来听听。” “那私生子入得寒门,被文君臣收为弟子。” 阁主听闻后,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对文和公子的回应还是对屋内舞者的赞赏。 “先生此次收的那名弟子,正是雍城的那位孤儿。” 阁主听后,转过头看着文和公子,眼神中透着不解。 文和公子见状,解释道:“就是草堂误杀他父母的那位” 阁主美目微微抬起,努力回忆了一下,而后她微微一笑,像是终于想起这茬事儿。最后,她便不再询问,继续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舞曲。 文和公子也不多话,静静地坐在一旁。 忽然,阁主冷不丁地问道:“先生往南边儿去了?” 文和公子怔住了,不知阁主忽然提到此事是何意思,只得点点头。 “先生南下…可是为了那块玄铁?”阁主继续追问。 文和公子思索一阵,回答到:“十有八九。” “文和公子足智多谋,有办法先先生一步拿到那块玄铁么?” 文和公子无奈一笑,道:“若是三先生或是其他人出马,本公子倒有几分把握,可” “哼!先生好算计!撇下最后一次寒试不管,亲自去南边。”阁主冷笑道。 文和公子立马起身抱拳,道:“在下不才,让阁主失望了。” 阁主摆了摆手,示意其不必自责。 “即使是本阁亲自去也奈何不了先生,公子不必自责。既然先生亲身南下,那各方牛鬼蛇神倒也可以死心了。” 此话一出,阁主反倒觉得一身轻松,索性放下这事儿不再理会。 文和公子内心长舒一口气,而后如履薄冰一般地轻轻坐回位置上,继续欣赏起舞曲。 第四十六章 凰求凤 长安城,姜府。 姜长鸣满脸悔意地跪在祠堂里,姜老太公正坐在侧边神情严肃,似乎对这个向来疼爱的孙子十分不满。也不知跪了多久,姜老太公忽然发话—— “你可知错!?” “孙儿知错了” “你错在哪!?” “孙儿不该被困于梦境,输于姬阳与!” “废物!” 姜老太公忽然震怒,一改往日的随和慈祥,看着这个原本令他十分骄傲的孙子,眼神中尽是怒意。 就在此时,牙牙忽然出现在祠堂中,看着跪在地上的姜长鸣说道:“哥哥你起来,别跪了!” “牙牙乖,你先出去,哥哥该罚……” “爷爷,别再责罚哥哥了,求求您了——” “哼——” “爷爷——!” 姜牙牙心疼兄长,此刻竟然跪向姜老太公,一时间让姜长鸣好不心疼。 “起来,牙牙。” “哥哥不起来我也不起来!” 姜老太公似乎心疼孙女,他用力地撑着拐杖从座位上起身,慢慢走到牙牙面前,怜惜地将她扶起。而后,他又对着姜长鸣说:“你也起来。” 姜长鸣不敢违拗爷爷的意思,乖乖地站了起来。姜长鸣连忙走上前去想扶着老太公,可姜太公却一把将他推开,姜长鸣好不尴尬的站在那里,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一般。 姜老太公在牙牙的搀扶下,慢步地走向祠堂大门。 此刻老太公的步伐异常缓慢异常蹒跚,好像这一刻苍老许多。 姜长鸣望着爷爷离去的背影,心中羞愧交加。他看着爷爷走到大门,艰难地抬起左脚正要跨过门槛时,忽然一个踉跄,被门槛绊倒,眼见着就要摔了下去,姜长鸣见状大惊,一个健步欲飞上前去扶住爷爷,可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跑不快,甚至脚都离不开地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摔倒下去。姜长鸣绝望地大喊一声—— “爷爷——!” 一声大喊后,姜长鸣惊坐在床上,心脏跳动得无比剧烈。他大口地喘着粗气,随后摸了自己的颈部,发现衣襟早已被冷汗浸湿。 姜长鸣深吸一口气,而后又长舒一口气,他努力地调整好呼吸,心跳也慢慢平静下来,最后,他缓缓闭上双眼,心道—— 原来方才是一场梦啊。 好在方才只是一场梦。 次日早上,姜长鸣混混沌沌地醒了过来。由于昨日整夜做梦的缘故,他一宿都未睡踏实,是以看上去精神有些恍惚。 姜长鸣走向厅中,只听两位女子正在那里说话,好像说话的内容还提到了自己的? 不等姜长鸣弄明白什么情况,便听见一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牙牙,这是我前些日子爹爹给我从吐蕃那儿带回的和田镯子,我见它好看,便带来送于你。” “呀,好漂亮的镯子!”牙牙惊讶的声音从厅中传来,显然是被此等上品给惊住。 厅堂内,牙牙瞪着乌溜溜的大眼仔细地看着女子掌中玉宝。只见这镯子色泽亮丽,温润如霞,定然不是凡品,心中自然喜欢。但她刚要伸出手去想摸一摸这洁白无瑕的镯子时,又将手收回,说道:“这么漂亮的镯子,肯定很珍贵,姐姐你还是自己留着……” “嗨,你这是哪里话,你跟姐姐客气什么?” “姐姐是中原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美玉配美人,这么美的玉还是在姐姐手上更合适些……” 牙牙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头上的羊角辫也跟着不停甩动。 “你这小嘴儿真甜!”那女子显然对牙牙的童言感到十分欣喜。她笑着说道:“你天生丽质,谁看不出来再过几年咱们牙牙也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人儿?到时候肯定比姐姐还漂亮!” 说罢,那女子便主动那过牙牙白白嫩嫩的小胳膊,欲将镯子给她带上。 牙牙虽也是金银珠宝见过无数,但奈何这个镯子确实太漂亮太难见,一时间有些心动,手便由着那女子拉扯过去。 那女子见牙牙没有抗拒,心中便是一喜,于是便开口问道:“牙牙,你哥哥这些日子情绪还好?那日听闻听闻那日之后,他就……姐姐我是一直担心你哥哥情绪不佳,所以今日” “有劳崔姐姐记挂,哥哥近日确实有些心事,他——” 听到这句,姜长鸣再也藏不住了,他健步走入大厅,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咳嗽了一下。 厅内两位女子都被惊了一小跳,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受贿’被哥哥抓了个正着,牙牙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说什么。一旁的崔青蓝忽然见心上人出现,更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说什么。姜长鸣对男女之事向来木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三人就这么杵在那儿,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牙牙灵光,找了个话题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哥哥,崔姐姐约我出去玩儿呢,我看你这几日闷闷不乐,也同我们一起出去!” “对……对……姜公子,要不、要不你也同我们一起出去,游游山看看水……” 崔青蓝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处忽的多了两朵红云。 听见两名女子一唱一和,姜长鸣不禁抬头望向二人。崔青蓝今日粉妆淡施,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她本就是清丽无双、美不可言,此刻那种天生自然的小女儿姿态展现出来,好一副楚楚可怜的可人模样。 心神定如姜长鸣,也不禁看得有些微微出神。 感受到姜长鸣的目光,崔青蓝羞意更甚。这种男子痴呆着看自己的目光她已见过无数,但此次却不一样——自己朝思暮想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呆呆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一种莫名的感觉瞬间流过心间,仿佛柔软的心头被什么更加柔软的东西不停地在骚动着,喉咙口处甚至有些干渴,脸上两朵红云更加鲜艳,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这时目光竟不敢与姜长鸣对视,低下头看往别处,眼光水波粼粼,好不娇羞。 “哥哥?你觉得如何?” 牙牙看姜长鸣呆立在那,便很不合时宜地喊了一句,打断了姜长鸣的思绪。 “啊?什么?”姜长鸣忽然意识到自己心神不定,不禁有些懊恼。他连忙将目光移开,说道:“你那镯子是哪来的?” 见哥哥注意到了这镯子,牙牙赶忙将手藏于身后,支支吾吾到:“这、这镯子、这镯子是崔姐姐带来的,我见着好看,便求着让我带带”。 “那你带够了没?带够了就还于人家,平日里爷爷怎么教你的?不能夺人所爱。”姜长鸣忽然老气横秋地教育起牙牙。 “哦……” 牙牙自知理亏,有些不舍地将镯子摘下。 崔青蓝急了,连忙解释道:“不打紧、不打紧!牙牙妹妹要是喜欢就送于她,我也是与她投缘嘛。” “崔姑娘如此厚爱在,在下心领了!但姜家家风甚严,无功不受禄,若是牙牙喜欢我自会让人去寻这镯子,还望崔姑娘海涵。” “可” 崔青蓝还欲解释,感觉到手腕上一阵牵扯,只见牙牙暗暗地拉住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见那镯子归于崔青蓝手中,姜长鸣微微一揖,便转身欲离开大厅。 牙牙见状,在身后一喊:“哥哥,出游的事儿” 姜长鸣停下脚步,他忽然转过身,先是看着牙牙。 牙牙被姜长鸣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心里的这点小九九哥哥怎会不知,便有些无耻地笑了起来。 姜长鸣看着妹妹脸皮如此之厚,顿时倍感无奈。他撇下妹妹,又转头看向崔青蓝。 见姜长鸣看着自己,崔青蓝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她很明显能感受出,此次姜长鸣眼中似乎没有刚才那种那种痴迷与沉醉,他地眼神十分纯净、十分平静,仿佛在审视自己一般,像是在对自己做出一个正式的交代。 良久之后,姜长鸣吸了口气准备张口回应。 崔青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等待着眼前这名男子的回应。 这一刻很短暂…… 这一刻,又仿佛很漫长…… “下次。” 姜长鸣淡淡地丢下三个字,而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只留下崔青蓝傻傻地站在厅内。 就在姜长鸣的身影消失在大厅的那一刹那,崔青蓝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脸颊,好不可怜。 看着‘冷血无情’的哥哥,又看着一旁楚楚可怜的崔青蓝,牙牙像小大人般内心长叹口气——唉!这哥哥也真是的,崔姐姐这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儿,不管是样貌还是家境都与你门当户对,就连一身修为也胜过许多男子。二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怎么、怎么就……唉!看来书里戏里说的那些美好的男女故事也不全是理所当然的。 牙牙努着小嘴摇着头,随后,她忽然嘻嘻一笑,又想到—— 将来啊,我肯定要找个比哥哥还更好看、还更强的男子!唔……只是这世间能和哥哥这般优秀的,恐怕没有几个?不对,是肯定不存在!嗯……那就和哥哥差不多,或者比哥哥差那么一丢丢的就行了!哼!他要是敢像哥哥对崔姐姐这样对我,看本姑娘不……不……不捏死他! 【今日高考第二天,各位考生冲鸭!让文曲星文君臣保佑各位金榜题名~~~】 第四十七章 淡泊明志 老太公屋内,一名管事打扮的男子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姜老太公正在疾笔挥毫,‘淡泊明志’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呈现于洁白的宣纸之上。 男子已经将所请示的事情汇报完毕,此刻正在耐心等待着答复。他深知老太公练字时不喜他人打扰,所以只能耐心站在一旁。 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这个岁数姜老太公早已看淡一切,日常生活中只有两个爱好,那便是练字和钓鱼,若非得再加一个,那就是‘品鱼’。 当这四个大字一气呵成之时,他上下来回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幅字似乎是数月来最满意的一幅,姜老太公越看越欣喜,不禁喜上眉梢。 “老太爷您的书法造诣可真是日渐深厚呀,可谓是出神入化啊!” 男子察言观色,看出老太爷心情大好,似乎未曾将汇报之事放于心上,便暗自松了一口气,也不忘趁机拍拍老太爷的马屁。 姜老太公方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转头看向那位男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到他人的赞美,心情总是好的。 “呵呵呵呵,随笔之作、随笔之作……” “老太公随笔之作都如此了得,我等望尘莫及呀!” “呵呵,过奖了,过奖了” 姜老太公将毛笔放在一旁,此时才想起管家是向自己汇报正事儿来的,便问道:“方才你说什么?” 好家伙!原来老太公根本就没听见自己说什么。没办法,管家只得硬着头皮再将此事汇报一遍。 “回老太爷的话,寒试开始前有人拿着三百两黄金来金鼎坊下注,说要用三百两金子赌三十万两银子,金鼎坊的当家一时间财迷心窍就允了,现在那人拿着赌契来要银子,被金鼎坊寻了个理由赶了出去。” 老太公微微皱眉,很显然有些不悦,心道这老大是怎么管这家产的?区区三百两黄金这事儿也要向自己汇报? 只见姜老太公眼睛依然没有离开四个大字,并毫不在乎地说道:“怎么?区区一个赌鬼也要和我说?” 管家无奈,只得继续解释道:“额…来下注的人不认识。不过…不过他下的注却是却是那个叫英平的小公子。” 姜老太公仿佛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一般突然直起腰来,他一脸严肃地盯着男子,平日里随和慈祥的目光这一刻无比的锐利,好似能看透世间的一切。 姜老太公沉声问道:“那来下注的人,有没有调查一下?” “那来下注的年轻男子当日赌坊是派了人去跟他,只不过那男子机警无比,似乎怕人跟着一般,在南城绕了好几圈,最后进了一家青楼,跟去的人在那儿就跟丢了,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快说!” “可是赌坊有人认出这男子,说是说是在复试前收集信息之时,在英小公子的客栈里见过、见过此人,还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确定?” “千真万确,此事小的已经确认多次。” 片刻沉默之后,姜老太公又将目光移到自己的字上,说道:“找到那下注的男子,将三十万两折成银票送过去,听到没?” “谨遵老太爷吩咐,小的这就办。” “回来!” 男子正欲转身,听到老太爷吩咐,立马将身子定住。 “将那人拿来的三百两黄金原数奉还,嗯…此事让老大亲自去办,听到没?” “啊?让大老爷他、他亲自去?”管家对老太爷说的话感到难以置信,可这种事他怎敢有疑议?他顿时感到自己失言,连忙说道:“是!是!” 说罢,管家便急忙退了出去。 见男子退下,姜老太公再次看向桌上的字,脑海中却还在思考方才的那件事儿。 良久之后,老太公忽然自嘲一般地“切”一声,带着无尽的嫌弃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老大怎么搞的,这种事儿都处理不好,这家到底是他当还是我当?” 说罢,老太公又满心欢喜地欣赏起自己的大作。 “咚——咚——咚——” 屋门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声音大小与快慢恰到好处,生怕扰了屋内的安宁一般。 姜老太公太过沉醉,压根就没听到这敲门声,而是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边笑着观赏着自己的作品。 嘿!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对这幅字如此满意?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老太公这才听到有人敲门。他抬起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丫鬟这才走上前去将大门打开,只见姜长鸣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外。丫鬟见是大公子,微微一福,便转头想告知老太公。 姜长鸣见状一把拉住了丫鬟,示意其不要出声。随后,他小声问道:“爷爷在里面干什么?” “回大少爷,老太公正在里边儿练字呢。”丫鬟小声回答道。 姜长鸣点了点头便示意其退下。 丫鬟小声应了一句,便小心地退下。 姜长鸣轻声慢步地走到屋内,只见爷爷正站在桌边,弯着腰细细品味自己的‘大作’。 看着爷爷如此模样,姜长鸣不禁感到一阵好笑,爷爷不管对谁都显得很谦虚,唯独在书法这一方面,那叫一个自恋。虽说爷爷的书法写得极好的,但水平与王尚书、文先生这些名家相比还是有些距离的。可偏偏老人家最喜欢‘鼓吹’自己的‘大作’,时常拉着自己或者父亲过来详细地斟酌一番,弄得姜长鸣感到无可奈何。可‘百孝顺为首’,每次陪着爷爷品鉴他的作品时,姜长鸣总是一个劲地点头,至于爷爷的作品好在哪,他也是不知所以。 “爷爷?” 姜长鸣小声地叫了一句,他自小被老太公一手带大,小时候每日起床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爷爷屋子里玩,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是以分房后每日早上都会来老太公屋子里请安。 姜老太公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副字,并未听到姜长鸣喊他。 姜长鸣见状,无奈地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姜老太公沉醉于字中的思绪忽然被打断,不禁有些微怒,直起腰转过头一看,只见姜长鸣正乖巧地站在自己身后。老爷子顿时转怒为喜,笑着拉着姜长鸣的手,说道—— “乖孙呐,你来的正好。来!看看爷爷写得这几个字怎样?” 眼见又到了熟悉的环节,姜长鸣条件反射一般地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几乎没有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 “好字!” “呵呵,那你看这字好在哪儿?”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还有呢?” 姜长鸣又看了看这几个字,摇了摇头。 “呵呵,你呀,只观其表、不知其意——” “愿听爷爷教诲。” “我这把老骨头活到这个岁数都还在悟这几个字,你呀,呵呵……更要好好地悟一悟!” 姜老太公破天荒的离开了桌子、离开了自己写的字。往日必定要对着纸上的一笔一划一勾一折细细讲解,而今日他却一反常态,起身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 “你可知这四个字的出处?” 面对爷爷的提问,姜长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是武乡侯写给其子的《诫子书》。” 姜老太公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说道:“能者,其志皆高远,何以为高远?武道之高乎?家财之富乎?不然。道不可只于道,财不可只于财,唯有其利于众生,方可谓之‘高远’。先生之于中原万民,可谓志存高远,今上之于大唐,可谓志存高远。利于十民,其志高‘一寸’,利于百民,其志高‘一尺’,利于千民,其志高‘一丈’,若利于万民,其志高不可攀也。” 姜长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然明白了何谓‘高远’,那何以至‘高远’?就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呐!正是因为你不问世事、一心求道,方显汝之心志,也正是因为你心无旁骛,看淡虚浮,潜心修炼,方有今日之修为。” 姜老太公或许是很久没有这么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多话了,他顿了顿,从茶几上拿起茶盏喝了抿了一口茶水,看着姜长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莫让那些‘杂念’坏了这份‘淡泊’,也莫让那些‘喧嚣’扰了这份‘宁静’呐!” 姜长鸣渐渐品出爷爷话里的意思。他低着头,静静地看向桌子上的那四个大字,久久默不出声,几日来抑郁的心情似乎舒畅些许 就在姜长鸣默默地体会着爷爷的教诲时,忽然,老太公冷不丁地来了句—— “听说崔侍郎家的丫头来咱家了?” 姜长鸣正看着字愣神,忽然听到爷爷来了这么一句,表情瞬间精彩起来,有些结巴地说道:“她、她……我、我…不是是牙牙”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看着姜长鸣语无伦次的样子,姜老太公顿感无奈,自己这孙儿在什么方面都无可挑剔,唯独在男女之事上让自己担心不已。如今孙儿年岁已过二十,但在这方面真就和懵懂少年一样,可谓一窍不通。 听到爷爷嗔怪似的数落自己,姜长鸣尴尬地站在一旁。 “隔壁张家的那毛小子,十三岁就会偷偷去逛青楼了,再看看吴家那二世祖,十五岁就搞大人家姑娘的肚子,你怎么就” 姜老太公向来斯文儒雅,今日未有下人在身边,加之眼见自己这孙儿年纪大了却丝毫不考虑男女婚娶之事,一时有些急,便也顾不得那么多。 姜长鸣虽在外人面前高冷少言,但却真真正正是个雏儿,此时一听爷爷提起‘青楼’,霎时间白嫩的脸上竟有些红,好在崔大小姐不在此处,这羞态要是让崔大小姐看见,那只怕会当场以身相许。 姜老太公看见宝贝孙儿这番样子,哪有平日里半点霸气与傲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不去管这事儿。 姜长鸣见爷爷示意自己退去,如蒙大赦,道了一声别,赶忙退了出去。 【冲!继续冲!】 第四十八章 退钱! 金鼎坊三楼的房间里,余当家正在‘吭哧吭哧’地‘奋战’。他肥硕的身子下,那位丰腴的侍女露袒着胸怀,她亵衣半拉着挂在身上,一只浑圆雪白柔软的圆球如同刚刚剥开的水煮鸡蛋那般光滑白嫩,随着有节奏的声音在胸前摇荡。 余当家战意格外浓厚,坑了那公子三百两黄金,这要是算入账本递上去,大老爷必然对自己刮目相看,一想到这里,余当家兴致愈发高涨,身子抽动愈发的激烈。 可就在直冲云霄的那一刻,账房先生忽然急急忙忙地从外面破门而入,神色极其慌张,也顾不得屋内好一幅‘活春宫’。 余当家一瞧,身下之物吓得顿时缩了一截。他正欲大声呵斥,只听账房先生气喘吁吁地说道—— “当家的,快快收拾收拾!大、大老爷来了!” 大老爷?哪个大老爷? 余当家此时一阵懵,竟忘记自己此时一丝不挂,胯下丑物暴露在外却浑然不知。 账房先生见当家的此时还愣在那里,恨不得用脚踹他一下。他赶忙从旁边拿起衣物丢给他,一边赶紧将侍女赶了出去,哪里顾得人家此刻衣不蔽体春光无限? “快些我的爷!大老爷就在楼下了!姜家大老爷来啦!” 一听‘姜家大老爷’这几个字,余当家顿时一惊。这时总算反应过来,立马将衣服披在身上,随后使劲地将粗壮的大腿与肥硕的屁股塞进裤中,要不是这裤子质量上佳,只怕下一刻便会被这油腻的肥肉给撑破。 眼见当家的这时连衣服都穿不好,账房先生心中着急,索性一横,顾不得心中的恶心,走上前去帮他将衣服裤子拉好。 一阵手忙脚乱后,余当家总算收拾好了自己。就在余当家的将衣裤穿上时,一位中年男子走进屋子。 这男子初看不过三十出头,剑眉之下一双丹凤眼,人中两旁两撮干净整齐的八字胡,远看皮肤甚是白净,走进一看,岁月终究还是了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细细的皱纹隐约出现在眼角,若非保养得当,这些皱纹定然更加深长。 此人便是姜家当代家主、姜长鸣的父亲、人们口中的姜家大老爷是也。 姜家大老爷面无表情,叫人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余当家与账房先生见大老爷进来,谄媚地迎了上去,心中却有些慌乱——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大老爷怎会亲自来这鱼龙混杂之地?只得硬着头皮笑嘻嘻地问道—— “恭迎大老爷,大老爷今儿怎么屈尊来坊里?若有什么事让身边人吩咐一下,小的过去便是” 大老爷似乎此行有着重要的事情,一改往日温文尔雅的性子,不等余当家把话说完,便打断他的话问道:“那三百两黄金在哪?” “啊?什么?” 余当家紧张得有些头脑发懵,可身旁的账房先生却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连忙把话茬接了过来说道:“在账房里锁着呢!我、我这就去拿!” 说罢,账房先生一溜烟地溜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仔细一看正是那日秦敬卿提来的。 账房先生将包袱放在桌上并且打开,金灿灿的金条将阳光反射刺着屋内所有人的眼睛。 “三百两全都在这?” “全都在这,分文不少。” “赌契呢?” “赌契也在这儿。” 账房先生做事确实小心,他从包袱底部拿出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递于大老爷面前。 大老爷接过白纸快速浏览一遍,而后点了点头。最后,他将这份赌契收入袖中,伸手指了指余当家,说道:“你,跟我走。” “啊?我?哦,好好!” 余当家的此刻哪有半点质疑的余地?大老爷下令自己跟他走,那他还不得乖乖地跟上?由不得他半点思考,硬生生地将所有疑问吞下肚中。 姜大老爷一行人穿过大半个长安,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脚步。余当家唯唯诺诺地跟在轿子后面,他本就肥胖不善运动,此时正值酷暑,这一走更是让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差点要掉他半条命。眼见轿子终于停了下来,他弯着腰用手撑在膝盖上,时不时地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的汗。 姜大老爷从轿子上走了下来,一小厮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他轻轻抬手一挥,示意其他人等退下,而那小厮走到余当家面前,说道:“余当家,大老爷喊你过去。” 余当家咽了一口稀疏的唾沫,强忍着疲累,屁颠屁颠地走上前去,问道:“大老爷您喊我呀” “你跟我上去,提着这包袱。” 余当家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大感不妙。他多年摸爬滚打,若不是精明机警,怎能混到今日之位?他自是晓得当日如何将这三百两黄金‘强占’到手的,今日大老爷让自己带着这三百两上去 莫非自己得罪了什么贵人?而且是来头不小的贵人? 想到这里,余当家背上不再冒热汗,而是直冒冷汗。 余当家跟着大老爷走进客栈,短短不过几个台阶,此时却好像一座残破不堪的独木桥一样,一个不小心随时会掉入万丈深渊一般。 不一会儿,二人来到一间客房门口,只见大老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清了清嗓子,抬起手,敲了敲客房的门 ‘咚——咚——咚——’ “诶,来啦——” 门内传来一清脆的女童之声,随后一名可爱女童将门打开。 看着门口两位男子,女童乌黑的大眼睛中满是不解。 “请问这位伯伯您找谁啊?” 姜大老爷看着这位女童可爱乖巧,不由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便笑着对她说:“小姑娘,你家中长辈在里面么?” “爹爹在里屋呢!” “好,那麻烦你帮我通报一声,说姜家家主前来拜访,望其赏脸一见。” “哦,那伯伯您在这儿等等” 说罢,女童将客房的门半掩着,便噔噔噔地跑进里屋。 不一会儿,屋里传出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随后一名满脸络腮胡子、身高八尺的威武男子将门打开,跟在他身后的还跟着一位小眼公子。 “姜老爷亲自登门,在下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是姜某人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望这位先生恕罪。” “请!” “请!” 两人相互客气几句后,伊鸿雁便将姜大老爷迎入房中。 看茶之后,姜大老爷见伊鸿雁略有不解地看着自己,便起身作揖说道:“在下姜某人,单名一个白字。敢问这位先生与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伊,名鸿雁。”伊鸿雁见姜白起身,便也起身回礼。 “小生秦敬卿,能得见姜老爷,三生有幸。”秦敬卿一听姜家来人便知是为何事而来,顿时也大感不妙,赶忙跟着伊鸿雁跟了出来。 “原来是伊先生与秦公子,幸会幸会!” “姜老爷不必客气,请坐!” 伊鸿雁虚扶着姜白,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两人便先后坐了下来。 “不知姜老爷此行前来有何指教?” “呵呵,此行姜某人前来,是登门谢罪来的。” “姜老爷何出此言?姜老爷与在下萍水相逢、素昧平生,有何有何罪可谢?” 伊鸿雁一头雾水。长安城的姜家就那么一家,他一听伊依说姜家家主前来拜访时,便知这位是何来头,是以也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地从里屋出来相应。可姜家家主亲自登门本就是件奇怪的事,现在姜白又说前来谢罪,这让伊鸿雁更是摸不着头脑。 秦敬卿心里却跟明镜似的,一听‘登门谢罪’,他心中‘咯噔一下’。可此时姜家家主与伊鸿雁的谈话,自己无论如何也插不上嘴,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恕姜某人唐突,此次前来正是为秦敬卿秦公子所来?”姜白指了指秦敬卿说道。随后,他又呵呵一笑,看着秦敬卿继续说道:“姜某人这几日寻这位秦公子寻得好苦啊!今日下面的人说在客栈中看到这位秦公子,便急急忙忙赶来,生怕与这位公子错过。” 你为秦敬卿而来,找到我这儿做什么?若非今日英平、长衫从千牛山下来,秦敬卿特来道喜,他在不在这还是两说呢,不对!难道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伊鸿雁也不是笨人,顿时有些警觉。 姜老爷确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只是打着寻秦敬卿的幌子来的。前些日子,当他了解到这份赌契后,又听着赌坊探子将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后,就将此事分析了个八九不离十——秦敬卿不过是家境尚可,那秦老爷家教甚严,他哪来的三百两黄金全数押注这位贵人?探子又发现秦敬卿多次出没于英平所住的客栈,其中关系不言而喻。今日手下来报,说秦敬卿又去了客栈里,他这才急急忙忙地来了这里。 姜老爷察觉到伊鸿雁的神色忽然间有了变化,气息也变得机警起来,此时便不再掖藏,主动将袖中那张赌契拿了出来,笑着递于秦敬卿面前。 “这里有份赌契,想必秦公子一定见过?请过目。” ‘哐当——’ 只听里屋传来茶盏摔碎的声音,似乎有人被什么东西惊着了。 “哎呀——哥哥你怎么搞的,把我鞋子都弄湿了” 里屋又传来那女童清脆的埋怨声。 姜白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快不慢,但却字字清晰,可当‘赌契’二字传入里屋时,似乎将里面的人吓着了? 秦敬卿一听便知大事不妙,手心顿时满是汗水,硬着头皮接过赌契,此时纵使他再巧舌如簧,也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只得强作镇定,道:“呵呵,姜老爷这是?” 伊鸿雁依旧不明所以,但人家说这是秦敬卿的赌契,又不好开口询问,只得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姜白见秦敬卿神色极其不自然,细细一看拿着赌契的手似乎还在微微颤抖,连忙说道:“秦公子莫要生气,此行姜某人前来正是为此事而来。” 说罢,转身从余当家手中拿过那个包袱,将其摆在桌上,小心地打开,道:“三百两黄金分文不少” 当听到‘三百两黄金’这几个字时,伊鸿雁恍然大悟,这些天一直困扰他的事情消散无踪。 伊鸿雁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自己这几日苦苦寻找的包袱?这一下真相大白了,定然是英平这臭小子偷偷拿去! 反了反了,这还没入寒门就学会了这种‘龌龊’的手段……今日若不教训教训他,如何对得起小姐?如何对得起文先生? 想到这里,伊鸿雁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可贵客在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好强自忍着,可终究是太气了,气着气着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完了完了!此时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秦敬卿看到伊鸿雁的样子,知道英平要倒霉了,此时他神色凝重,眼睛盯着包袱一动不动,脑海里正在极力思考该如何将‘影响’降到最低。 姜白哪知道秦敬卿脑袋里正想着什么?只见他盯着那包袱后又盯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还以为他正在等自己下一步表示呢,连忙起身说道:“金鼎坊是姜家的赌坊,姜家世代为商,向来以信为本,此次手下不诚、见财起意,被贪念噬了心智才做出这背信弃义之事,姜某人听闻后,心中羞愧,倍感不安,故特来登门谢罪。” 说罢,竟是深深一鞠躬,体态神色虔诚无比,只是不知这一鞠躬,是对着秦敬卿,还是对着伊鸿雁,还是对着里屋的那位少年 余当家在一旁看了,心里凉了半截,姜家家主是谁?姜家贵为大唐三大家族之一自不必多言,朝廷大员见了他也会客气两句,时常与王尚书之辈多有往来且谈笑风生,今日毕恭毕敬地行此大礼,看来自己这次真的完了! 伊鸿雁与秦敬卿见姜白忽然行此大礼,两人同时上前连忙上前扶住姜白,一齐说道:“姜老爷何必行此大礼?在下生受不起啊!” 话出之后,两人相视一看。 秦敬卿自知理亏,悻悻地退了回来,坐在一旁不再吱声。 姜白直起腰后,又从袖间掏出一张银票,递于伊鸿雁面前,说道:“呵呵,这是秦公子赢得的赌钱,三十万两,分文不少。” 见这银票数额,伊鸿雁大吃一惊,纵使他见过不少市面,忽然见到此等数额的银票,也是暗暗吃惊。 “赌契上所写,三十万两,白纸黑字。” 这三十万两数额实在是大,英平身世敏感,伊鸿雁怎敢贪这银子?此时他只想息事宁人,拿回这三百两黄金便罢。 于是,伊鸿雁出言婉拒,道:“姜老爷,这三十万两便大可不必” 秦敬卿眼瞅着伊鸿雁出言拒绝,此时脑子竟反应出奇的快,此时顾不得礼数,赶忙插话说道: “嘿嘿,伊先生,这三百两是我向你借的,虽说要还,但却是由我做主嘛,这三十万两理应由我收下才是。” 说罢,秦敬卿便不客气的将银票接过,小心叠好准备放入袖中。 秦敬卿并非贪图这三十万,只是他灵光一闪,忽然想到若是伊鸿雁纠缠太多,往后传出去不就相当于是伊鸿雁去赌坊下得注?来日若让他人知道伊鸿雁与英平的关系,这不是给英平平添麻烦?尤其是这肥头大耳的当家,看着就不像好人,若此次他被姜老爷责罚怀恨在心这始终是个隐患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伊鸿雁见秦敬卿忽然来这么一茬,一改往日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样子,心中一时间大为不解,可他也不是笨人,脑袋一转便想通其中缘由,于是不再出言相拒。 姜白一见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双眼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眯,立马想到这位贵人还有寒门弟子这一身份,便也想通此中厉害,不禁暗暗赞叹这位秦公子反应—— 难怪会被这位贵人赏识,看来真是个精明的人儿。 此番前来,姜白便多次暗暗告诫自己,这事儿要做的漂亮、要办的不留痕迹,最重要的便是要办得清清楚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特意等着秦敬卿先到之后才前来。说白了,就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又要打着秦敬卿的幌子,又要卖那位贵人一个好,又要装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见此情景,姜白笑着说道:“呵呵,伊先生,我此番前来确实是为秦公子所来,虽然这三百两黄金是秦公子向你所借,可讲道理这使用支配之权却在秦公子,这事儿,你却做不了主咯!” 说罢,姜白又向着秦敬卿抬手一揖,道:“秦公子,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望秦公子多多包涵!” “嘿嘿,哪里话哪里话,姜老爷言重了……” 不等秦敬卿再说什么,姜白便示意一旁心若死灰着的余当家,呵斥到:“还不快过来赔罪!?” 这一声将余当家惊醒,他连忙走到秦敬卿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地喊道—— “秦公子——你就原谅我——是我见财起意——贪了你的赌注与赢钱,我我我该死!” 说着,余当家竟狠狠地扇起耳光,扇完后又抱着秦敬卿的小腿。 “起来,姜老爷亲自登门已是折煞我也,这事儿看在姜老爷面子上便过去啦。” 秦敬卿看着余当家心中一阵暗爽,那日受尽窝囊今日却如此解气,能让姜家家主登门赔罪,好不爽快! 忽然,秦敬卿又想到了什么—— 能让姜家家主亲自登门赔罪,看来自己这根大腿抱对了啊 “好了好了,秦公子既然不计较你快起来,别脏了秦公子的衣物”,姜白看着余当家有些不耐烦地说道。随后,他又客客气气地对着伊鸿雁与秦敬卿说道:“既然秦公子宽宏大量已不再计较此事,那秦某人就先行告退了。” “姜老爷慢走,在下就不远送了。”伊鸿雁拱手道。 “不必不必,伊先生留步就好。” 说罢,姜白领着余当家识趣地退出客房。 当姜白走出客栈时,他又回头看了看客栈,回忆起方才的某些细节心里一阵犯嘀咕,他深知里屋的人‘来头不小’,此次前来就是消除‘误会’的,可听里面这一惊一乍的反应,好像…事情不似那么简单?似乎与自己所算计的…有些许偏差? 想到这里,姜白心里忽然一阵烦乱,竟是轿子也不上,徒步向府中走去。 第四十九章 糖葫芦 西城门外绿林茂密,溪水潺潺,炎炎夏日,这地儿倒是长安城内少男少女聚会游玩的好去处。 溪流旁边的石子路上,两匹骏马正悠闲地走着。马背上,两名一大一小的女子正在交谈着什么。这两名女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尤其是年纪略大的那名女子粉妆淡施、素衣飘飘,美艳不可方物。 “哎,哥哥这几日神情恍惚,自从从山上回来之后谁都不愿接近哼!都怪那个姓叶的!若不是他,哥哥怎会如此?”姜牙牙为哥哥感到忿忿不平。 “对!我看那叶长衫不过是侥幸!”崔青蓝语气同样略带愤恨。 “若有朝一日让我见着这个姓叶的,我倒要好好看看这小子有何能耐!” 牙牙不知从哪掏出一袋小石子,从中挑了一个狠狠地向小溪之中扔去,仿佛叶长衫就在那儿,要用石子儿砸中他为自己的哥哥解气。随后,她又说道—— “姐姐你也别急,哥哥这些年痴于武道,不谙男女之事,你只有慢慢将他感化才是办法,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像崔姐姐你这样身世样貌无一不是大唐少见,哥哥不过是在男女之情方面呆了一些,但又不是石头,如何不会被你打动?” 牙牙年纪虽小,但此时却像一个情场老手一样,滔滔不绝地替崔青蓝‘分析’起来。 崔青蓝今早被当面拒绝,情绪低落得很,好在牙牙一路上不断地安慰自己,这才让她舒服许多。 见小姑娘摇头晃脑地‘指点’自己,神情自信至极,说道激动之处小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崔青蓝不由地感到一丝好笑。 “噗嗤——” 崔青蓝没忍住笑出声来。 牙牙正说得起劲,大呼帮人做情感咨询如此过瘾,此时忽然听到一声黄鹂般悦耳的笑声传入耳中。她转头看向崔青蓝,只见崔姐姐这一笑百媚突生,像艳丽至极的花朵瞬间绽放一般,身后的山川溪水、草木丛林一瞬间皆黯然失色,唯有眼前这位女子是生动鲜艳的。这一笑像炎炎酷暑中的一阵微风清凉无比,又像寒冬腊月里的一缕暖阳可以融化一切。 牙牙虽是女儿身,可这一看却也是看呆了,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中原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若我是男儿身,定然被崔姐姐迷得晕头转向,怎舍得让她受丁点委屈? 崔青蓝不知牙牙盯着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忽然感觉,这眼神和那些烦人的男子见到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于是,她在牙牙眼前挥了挥手,说道:“牙牙你怎么了?” 牙牙回过神来,感到自己方才似乎有些失态,小脸又是一红,说道:“崔姐姐笑起来都令我有些着迷,哥哥这个呆子,这么个大美人儿主动相邀竟不为所动!呆子!真是呆子!” 牙牙忽然觉得自己的哥哥太不争气、太不识趣,气呼呼地连扔了好几个石子儿,仿佛自己的哥哥在那里,欲用这石子儿砸醒他。 “呆子?你哥哥若真是呆子那就好咯!” 崔青蓝望着沿岸数对嬉戏欢笑的少男少女,心中竟有些羡慕。 牙牙见崔青蓝痴痴地看着一对对鸳鸯,面露羡慕之色,不忍有些好奇,开口问道:“崔姐姐,你是如何如何看上哥哥的” 被这么一问,崔青蓝不禁想起那日的场景,一阵羞意涌上心头。 “我生在长安长在长安,虽未见过你哥哥,但怎可能没听过他的大名?但坊间那两句童谣我向来不屑。” 崔青蓝之前确实没有见过姜长鸣,在此之前,她不但不为那两句传言所动,甚至隐隐有种不屑。崔青蓝继续说道—— “我虽生于文官之家,但从小尚武。小时候爹爹让我学些琴棋书画这些没用的东西,族中的那些堂兄堂弟却可以时常去狩猎习武,儿时我就特别纳闷,为何女子便不能骑马习武?或许是骨子憋着这股子劲儿,从小到大,每每都要与那些臭男子比比,结果那些臭男子御术不如我、武道修为不如我,日子久了,自然也就看不上那些庸俗之辈。” 牙牙虽然之前也不认识崔青蓝,但是崔青蓝在长安城内的‘恶名’她却早有耳闻,是以在得知她对哥哥有意思时,心中第一反应是有些抵触的。但当她见到这位‘中原第一美人’后,心中却怎么也不能将那个传说中霸道蛮狠、飞扬跋扈的大小姐与‘温文尔雅’的崔姐姐联系到一起,或许‘爱’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子。加上这段时间崔姐姐总是送些小玩意儿、小饰品给自己,言语之中对自己的更是当妹妹看待,所以牙牙也打消了当初的疑虑,今日又听闻这番言语,倒是对这位崔姐姐更是多了一丝钦佩之情。 “我本以为此生都不会为任何男子心动,但那天见到你哥哥后我就……没想到人间竟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竟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牙牙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崔姐姐的‘品味’大加赞赏。 “也就是那一眼,差点撞上前面的路人。那时我本以为惨剧避无可避了,可方才还看到姜公子离自己数丈之远,下一刻便出现在我身边,将胯下马儿驾驭住,还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从马背坠落的我……” 想到那一日转瞬即逝的淤泥,崔青蓝心中如千万只蚂蚁爬过,这种酥痒的感觉让她心神一荡。 “然后呢!然后呢!”牙牙像个爱管闲事的吃瓜群众一般,扑闪着大眼睛不停追问。 “我这马儿名叫‘踏风’,本是西域的汗血宝马,它自小被我养大,性子何其强烈,除我之外就连牧监使都驯服不了它。” 说着,崔青蓝宠溺地摸着身下马儿的鬃毛。踏风感受到了主人温润的手掌,长长地嘶叫了一声以回应。 崔青蓝继续说道:“可是姜公子那日竟然硬生生地制服了它,任凭它如何挣脱跳跃,姜公子就这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脚底生根。到了最后,‘踏风’好像也明白无法挣脱,也不做无谓的挣扎,温顺地凑到姜公子脸上讨好他一般。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它这般的亲昵他人” 牙牙从未听哥哥提起过此事,今日听崔青蓝说起,才恍然大悟,原来哥哥是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 “姜公子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呢……” “啊?姐姐你说什么?” 牙牙正在脑补哥哥当日英雄救美的场景,崔青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牙牙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没什么!”崔青蓝自知失言,俏脸瞬间红霞满天飞。她赶忙找个理由搪塞过去,道:“那日你哥哥在老沙家买了根冰糖葫芦,味道挺好闻的。” 这倒不假,姜长鸣时常亲自跑去南城给妹妹买糖葫芦,那日便是牙牙肚子里的馋虫发作,闹着哥哥帮她买。 “那是,他家的糖葫芦我最爱吃了!”一提到糖葫芦,牙牙顿时来了精神。说罢,她还变戏法一般地从怀里掏出两根,并将其中一根递给崔青蓝,道—— “他家的糖葫芦香甜脆口,冰凉消暑,咬一口啊甜上好几天呢,喏!姐姐你也吃!” 崔青蓝有所不知,小小的姜牙牙有个“大大的”梦想,那就是将来开一家卖糖葫芦的店,一天到晚吃个够!想到这里,牙牙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兔牙。 看着牙牙憨态可掬的模样,崔青蓝又是一阵好笑。见牙牙小馋猫似的一口一颗,吃得别提多香,崔青蓝也不再客气,接过糖葫芦吃了起来。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个美人骑在马上,一人啃着一串糖葫芦,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 第五十章 子不教 “砰——” 伊鸿雁宽大的手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将桌上的茶盏震得叮叮作响。伊依被叶长衫领着出了里屋,在外面听着伊鸿雁训斥英平。 “三十万两!你好大的本事呀!不但会偷银子!还会挣银子了啊!三十万两!比你义父这辈子赚得都多啊!” 英平委屈巴巴地站在一边,眼神根本不敢与伊鸿雁对视,嘴里小声地嘟囔着—— “第一,这是金子不是银子,第二,我这叫‘借’不叫‘偷’,第三,我确实挣得还挺多” 伊鸿雁见英平在小声地说着什么,感到好奇,问到:“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见义父发现自己在嘟囔,英平吓了一大跳,随后见他似乎并没有听清自己所说,便安下心来。 “义父,我我我这不是想着给您老挣些养老的钱么?您看看您带着我和伊伊辛苦奔波了大半辈子待我上山后,您也可以享享福呀” “哼,你倒是孝顺!” 虽知道这是英平胡扯的,但这话伊鸿雁听着还挺舒服。 “况且况且” “况且什么?快说!敢想敢做还不敢说么?” “况且我还想攒些讨媳妇儿的本钱” 英平的声音开始十分洪亮,愈到后面愈发声小,以至于伊鸿雁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什么?你还考虑起讨媳妇儿的事来了?”伊鸿雁气极而笑,这活宝义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偷偷拿着三百两黄金去赌钱,竟是为了将来讨媳妇儿? “嘿嘿嘿” 英平见义父笑了起来,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你讨媳妇的事儿不需要你操心,将来自有人为你操心!”伊鸿雁似笑非笑地说道。可随后,他忽然收起笑容,声音变得严肃起来,道:“你还未上山,便已作出此等贪财、不道之事,若让他人知道了,实在是有辱寒门、有辱先生,我作为你的义父,怎对得起文先生怎对得起…你那天上的母亲?” 一听义父将‘天上的母亲’都搬了出来,英平顿时大感不妙,这下他可是真的有些怕了,昔日义父虽多有发怒,但顶多只是呵斥几句,从未像今日这样发如此大的脾气,就算方才他大发脾气,英平依旧没有感到害怕,直到义父祭出自己的‘母亲’。 “义父我、我知道错了…” 英平眼眶泛红,神色露出些许惧意。 “子不教,父之过,我虽非你生父,但小姐将你托付于我,我便要对得起当年立下的誓言、要对得起当年小姐的托付!”伊鸿雁想到那日在湖边自己跪在小姐尸体前立下的誓言,心中一阵感慨。他继续说道:“我发誓要照顾好你保护好你,同样也发誓要将你教育成人,今日你做出此等令人不齿之事,我不能再纵容你了!” 听着义父说出当年之事,英平一时间百感交集,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真的伤了义父的心,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候,只听伊鸿雁说道—— “伸出手来!” “什么?义父你要干什么?” 英平忽然有些恐惧、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从未见过义父如此严肃如此认真,在印象中义父永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存在,即使自己犯了错,总是‘严厉’地警告自己,隔天再语重心长地教育教育便算完,可这这这是要责罚自己了? “义父”英平小声地哀求着,楚楚可怜地看着伊鸿雁。 看着英平的眼睛似乎有泪光泛出,伊鸿雁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一刻,英平的眼神竟然与小姐的无比相似,仿佛看到小姐正在看着自己,苦苦地哀求自己。英平的眼睛最像其母,当年伊鸿雁将婴儿时的英平抱在怀里细细端详时就已发现,只是平日里英平甚是顽劣,哪有小姐半分影子?可此时,英平如此看着自己,那个善良而又可爱,柔弱而又坚强的女子仿佛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般,让人分辨不清。 一阵恍惚过后,伊鸿雁长叹一口气,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考、在纠结…… 英平见状,心中稍定,心想义父终究是爱护自己的。可不过短短一瞬,便听见伊鸿雁的声音再次响起—— “伸出手来!” 伊鸿雁似乎下定了决心,咬着牙将这几个字吐了出来,英平本以为逃过一劫,听到这几个字,难以置信地看着义父。 “快!” 英平被这一声呵斥吓得不轻,他不敢违拗,战战兢兢地将手伸了出来。 伊鸿雁不知从哪拿出一根竹条,另一只手将英平的手腕握住,英平本能地想挣脱,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义父有力的大手。 “今日你犯下如此错误,我要替你母亲责罚你!” ‘啪——’的一声,还未等英平反应过来,一阵贯彻心扉的疼痛从手心传来,原来挨打这么疼痛!往日里和别人打架、从树上摔下来、奔跑时跌跤都不曾如此疼痛。 “啊——” 当英平反应过来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还未等英平手心的疼痛感消除,第二道竹条又硬生生地打了下来。 ‘啪——啪——啪——’ 数声清脆的竹条声,与之伴随的,还有英平不断发出的惨叫声。 门外,伊依听见英平惨叫,不由地抱住了叶长衫。叶长衫见状将伊依依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捂住了伊依的耳朵不让她听到这惨叫。 随后,叶长衫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扯动,低头一看,只见伊依似乎哀求一般的看着叶长衫。叶长衫明白了她的意思,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秦敬卿。 秦敬卿这时候也有心无力,听着伊鸿雁在教训英平,他自己也像被体罚一般,声声入耳,阵阵痛心。 感受到了叶长衫的目光,秦敬卿转头与他对视一番,就这么短暂的对视,秦敬卿似乎像是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般,迈开步子,推门而入。 伊鸿雁听到有人进来,便也停了下来,只见秦敬卿正站在门口。 “伊先生,此事我也有责任,若若若您要继续责罚英平我我替他” 说罢,不等伊鸿雁反应,秦敬卿便从他手中夺过竹条向自己手上狠狠打去。 伊鸿雁大惊。虽然他此次对秦敬卿的‘共犯’行为很是生气,但他毕竟是外人,这些日子又多有帮衬,也不好责怪他。现在看着他竟毫不含糊地责罚自己,似乎不像是演戏,力道不比自己的小,这气也就消了一半,于是便赶忙阻止。 “秦公子你这是为何,使不得使不得。” “爹爹,你就别生气了,哥哥知道错了。” 伊依见门打开了,赶忙跑进来求情。 伊鸿雁此时再看看英平,只见义子眼睛通红,脸上满是泪痕,手也仿佛凝固一般地悬在空中忘记收回,又是莫名的一阵心疼。 伊鸿雁长叹一口气,随后严肃地说道:“今日看在秦公子的面子上,就到这里,希望你不要再犯。” 见总算义父放过自己,英平赶忙点头,轻轻地将手收回,望着自己通红略有些肿胀的手掌,轻轻地吹了起来。 伊依乖巧地从抽屉里拿出药膏,贴心地替英平涂抹起来,很显然,平常英平摔伤了、打伤了回来,都是伊依帮忙护理。 见此情景,伊鸿雁也不再好责骂英平。他沉思片刻,随后将秦敬卿拉到外屋。 秦敬卿懵懵懂懂地被拉了出来,小小心心地看着伊鸿雁,只见伊鸿雁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他定睛一看,不正是那三十万两的银票? 见秦敬卿不解地看着自己,伊鸿雁直截了当地说道—— “秦公子,在下有一事相求。” “伊先生但说无妨。” “请你将这银票收下。” “这怎么能行?不可不可!这不可以…” 伊鸿雁一把将银票塞入秦敬卿手中,似乎不容丝毫抗拒,道:“秦公子你听我一言,这银子你必须收下,就算你帮我伊鸿雁一个忙。” 看着伊鸿雁不像是在客气,秦敬卿怔了一怔。 “此事请秦公子记着,无论何人问起此事你就说是你去赌坊赢的钱秦公子明白了么?” 秦敬卿也明白其中关键,只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口中不停地说着:“明白,明白!” “还有一事……” “伊先生您说。” 伊鸿雁看着秦敬卿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忍,但片刻之后,他还是下了狠心说了出来—— “秦公子,这些日子你对我们四人照顾有佳,在下心里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 “只是今后,莫要让人知晓你与我等相识日后也莫要来找我等” “什么!?伊先生你这是…” “在下这也是无奈之举,望……公子理解” 说罢,伊鸿雁向着秦敬卿深深一鞠躬。 多年以来,伊鸿雁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让英平平平安安地成长,简简单单的生活,仅此而已。而自从皇宫里的人传来消息后,他心情就复杂许多,心眼亦多了起来,毕竟英平现在的身份已经变得特殊。一路上那两位杀手只是一个开始而已,真正的凶险,在这长安城,在那深邃的太极宫中,更在那东面虎视眈眈的魏国之中!是以,他不想留下任何把柄或者隐患,但凡有一丁点对英平不利的因素他都要将其斩断,所以才出此下策。 看着秦敬卿略有失落的样子,伊鸿雁心中有些愧疚。这些日子以来与秦敬卿相处发现,这秦公子虽然话是多了些,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个可靠、有担当的人,或许或许将来英平能用得上? 想到这里,伊鸿雁用着宽慰的语气说道—— “秦公子也不必难过,来日方长,若他日有缘,咱们自然还会相见!” 拿着三十万两银票,秦敬卿却倍感失落。见伊鸿雁如此郑重而又坚决,秦敬卿知道这事儿已毫无商量。而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与英平、叶长衫道别,径直向客栈外走去离去。 秦敬卿的离如此决绝而又不舍,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伊鸿雁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扶住额头。 第五十二章 父慈子笑 一辆牛车正行驶在千牛山蜿蜒颠簸的山路上。 牛车十分简陋,连车舆都没,拉车的老黄牛慢悠悠地走在山间小道上,只是它似乎对山路十分的熟悉,并不需要他人掌控指引方向。 这辆牛车并没有驾车之人,只有三个人外加一只白色的小狗坐在后面的板车之上。 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个正是那日小村庄的青衣公子——换句话说也就是文君臣口中的三师弟、叶长衫的三师兄、英平的三师叔——姬阳与。 今日姬阳与依旧一身青衣,他依旧坐在车的前面,手里依旧拿着一本书,仿佛无论何时何地手中都有一本书,若非已经知晓其身份,否则二人一定会认为他才是文君臣。 姬阳与好似很信任身前这头大黄牛,手中连一根赶牛鞭都没有。老黄牛的身上也不见任何缰绳一类的东西。在出发前,姬阳与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老黄牛的身子,它就好像通人性一样,拉着车子就向山里走去。 今日一早,姬阳与就到了客栈。虽然已经知道这位看似书呆子的寒门师兄就是人们口中的三师兄,但毕竟先前相处过几日,如今再见也不会那么分生。 分别之时,伊依哭得稀里哗啦的,虽说英平平日里是个不靠谱的憨包。可毕竟是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哥哥,对自己也是极为呵护,一听爹爹说哥哥可能要在山上呆好几年不能下山,怕是连个面都见不着,所以送哥哥的时候小手不停的抹泪,眼睛红通通的甚至有些肿,看得英平好不心疼。 伊鸿雁情绪也有些低落,英平还是襁褓婴儿时就不曾离开自己身边,十多年来又当爹又当娘,英平对于他来说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份寄托,更是夹杂许多亲情在其中。 昨日‘教育’之后,看着他肿胀的手伊鸿雁心里又心疼不已,连夜为他换了好几道药。今日又有些担心手上的疼痛会不会给他带来不便,不过好在三师兄发现英平的手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小药品给他摸了些药,也不知这药是谁配制,药效十分明显,待英平上车之时,疼痛感已去除大半,伊鸿雁这才放下心来。 眼见着自己的义子就要上寒门了,伊鸿雁心中万分不舍,但一想到英平去的是闻名天下的寒门,心头没由来的一阵感慨、一阵激动——寒门是何处?寒门是先生的地盘,有先生守着、还有众多寒门师叔护着,英平必定比在自己身边更加安全! 想到这里,伊鸿雁豁然许多。 虽说伊鸿雁心里难过的快哭了,但英平却没有太多的波澜。他向来没心没肺,除了看到伊依哭得难过心中有些不舍,一想到马上就要脱离义父,他甚至有些想笑,因为在他眼里,好似这一趟寒门之旅并不是去‘修行’的,而是去游玩的—— 哈哈!终于解脱咯!反正千牛山里长安城也不远,要真想义父和妹妹随时下山就行,自己到了千牛山上就不再会受到义父的束缚与管教,何况身边还有好兄弟叶长衫陪着,真是不要太舒服! 好一副‘父慈子笑’的画面。 至于叶长衫,临走前伊鸿雁对他关怀了几句,并特地嘱咐他多盯着些英平,生怕他惹事儿,到时给先生、寒门各位师叔添麻烦。 随后,伊鸿雁拿出一个包袱,里面是前几日为叶长衫购置的新衣物,这倒是令叶长衫心中一暖。 更让叶长衫没想到的是,伊依也为自己准备了一份礼物——正是那只名叫花花的小白狗。 伊依说怕长衫哥哥在山上寂寞,便将这只小狗送给他作伴。这只小白狗是伊依的心头肉,这次竟舍得割爱将它送给叶长衫,着实让叶长衫感动不已。只是不知寒门里是否让养小动物,叶长衫看着姬阳与,直到姬阳与朝着他点了点头,他才放心地将小狗接住。 …… 一路上,小狗很是安静乖巧,只是离开伊依之时叫了几句,随后就安静地趴在叶长衫怀里,随后竟不知不觉地打起盹来。 英平看着这只小白狗,心中略有不平,说道:“哼!依依这丫头,连我的礼物都没准备,倒是给你准备了,还是我送她的小狗!” “怎么?心里不平衡?要不我再把它送回给你?” “你” “这只狗它亲我,那日第一次见就觉得与它有缘分。”说着,叶长衫轻轻抚摸着小狗的脑袋。 “唔这个倒是。” 英平上下打量起叶长衫,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目光是否让人感到不适。经过一番审视后,英平说道:“长衫你面相是挺和善,任谁第一次见都觉得有些亲近感。” “那第一次见我时候,你怎么要揍我?” “这——那、那不是我急着帮依依报仇么?” 叶长衫白眼一翻,道:“还报仇呢,咱俩差点被别人揍一顿” “嘘!小声些!” 英平忽然示意叶长衫小声,随后指了指身后的姬阳与,似不想让心中偶像知道自己的糗事。 看着英平一惊一乍的样子,叶长衫摇了摇头,不再理会。 英平回头看向姬阳与,他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随后,他索性转过身子,厚着脸皮将屁股挪向姬阳与。 姬阳与全神贯注地读着那本书,并未感受到身后的英平。 见姬阳与如此专注,英平不禁有些好奇是什么书让这位三师叔如此投入,于是偷偷地将脑袋凑了上去,只见书本中一段写着—— ‘如一具牛,两个月秋耕,计得小亩三顷。经冬加料喂,至十二月内,即须排比农具使足,一入正月初,未开阳气上,即更盖所耕得地一遍’ 英平看得糊涂,这书写的什么玩意儿?好像和修行一点关系都没有,难道是自己尚未入门,看不懂此等高深之书? 正当英平一头雾水之时,忽然山路一阵颠簸,英平本就趴在车上,这时一个重心不稳,脑袋直直地撞在姬阳与背上。 姬阳与回头头来,发现英平正趴在自己身后,好像在偷看自己的看书? 待牛车重新平稳,英平方才将紧紧抓在牛车的双手松开。此时他感到有束目光正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只见姬阳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仿佛被自己滑稽的样子逗笑了。 英平赶忙爬起来,也不在意这位三师叔的眼光,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打招呼一般。随后,他爬前去姬阳与并排坐了下来,说道:“嘿嘿,三师叔,你看得这是什么书呀,我怎么看不太懂。” 姬阳与将书合上,看着英平认真地回答到:“这本书名叫《齐民要术》” “哦《齐民要术》啊”英平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可下一句差点没让叶长衫摔下车去。只听他说道—— “《齐民要术》是什么书?关于修行的么?” “《齐民要术》是一本关于农牧的书,与修行并无关系。” “这样啊师叔你怎么还会看这种书?” “刚才来时见一位老伯在路边摆摊卖书,就随便挑了一本。” “师叔你怎么什么书都看呐?上次在雍城也是见你时刻都拿着一本书。” “开卷有益。” “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是那种那种…” “武痴?” “对!就是这个词儿!” 说道‘武痴’找个词,姬阳与忽然笑了笑,随后他又准备打开书继续阅读,看样子不太想理英平。 不知三师叔是沉迷读书还是嫌自己太幼稚,反正这对话是冷场了。但英平的脸皮何其之厚?怕是脸城墙拐角都比之不如。眼见姬阳与再次沉默,他绞尽脑汁不断地找话题—— “师叔,咱们山里没养马么?” “何出此问?” “要不为何让这头牛来拉车?” “阿甘常年在山里走,熟悉这里的路。” “阿甘是谁?” 姬阳与指了指拉车的老黄牛。 “哦?它还有名字?” “这是二师兄养的牛,这次下山接你们,便向二师兄借来了。” “原来如此” “师叔,山中还有几位师叔啊?” “待会儿你到了便知道,他们都在那儿等你俩。” “哦……” …… “师叔,叔祖他去哪儿了?” “老师他去南边儿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老人家的行踪,我怎么捉摸得到?” “哦……” …… “师叔啊……” 英平就这么不厌其烦地不停发问,姬阳与起初将手中的书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到了最后,他索性不再合上,甚至连看都不看英平一眼,一边看书一边应付起英平的问话。不过姬阳与的性子倒是真的好,一旁的叶长衫都已经听烦了,可姬阳与却始终保持耐心,没有表现出一丝的不悦。 见姬阳与似乎不讨厌自己,英平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于是,他便将这些日子藏在心中早已准备好的问题拿出,问道—— “师叔,在你眼里姜公子如何…?” “谁?” “就是姜公子呀!” “哪个姜公子?” 英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打来了长安之后,听到不少关于姬阳与和姜长鸣的故事,更有传闻说,此次姜长鸣参加寒试就是为了上山与姬阳与一较高下,以至于某些好事者更是将二人的对立关系描述地水火不容、天生宿敌一样。而现在听这位姬师叔的语气,好像压根就不认识姜长鸣?英平有些怀疑,可看着姬阳与一脸茫然,似乎并不是在装样子。 “你不认识他?” “你不说是谁,我怎知道认不认识?” “姜公子就、就是就是长安姜家的姜长鸣。” “哦,你说他呀。” 姬阳与也正在极力地想着英平所说的‘姜公子’到底是谁,一听英平说是‘姜长鸣’,好像终于明白过来。 “对!对!就是他,三师叔你知道他?” “听过。” “那你觉得他怎样?” “他,还不错。” ‘不错’?什么叫不错?这回答也太简单了?在长安百姓眼中,姜长鸣姜公子可是不出世的天才、才貌双全,到了三师叔这里就只有‘不错’俩字?难道是故意这么说的?可看姬阳与一本正经的样子,似乎又不像。 “长安城里面都说都说姜公子是你的宿敌” “宿敌?为何。” “因为你俩年纪相仿,而且都是不出世的天才。” “所以?” “所” 这一个‘所以’差点没把英平呛着,这位三师叔看似有问必答,可所有回答都不过短短几个字,而且时常耿直无比,叫人好不无语。 “那师叔你觉得,姜公子与你,谁更厉害一些?” “不知道。” “你就不想与他比比?” “没兴趣。” “可听说姜公子一直将你作为竞争、比对的对手。” “还有此事?” 姬阳与疑惑地转过头来,似乎终于被英平所说的话激起了兴趣。 见姬阳与终于有了反应,英平看着他激动地点着头,满脸期待等着姬阳与的回答。 姬阳与微微点头,而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道:“嗯……不错不错…” 英平差点没从车上摔下去。 怎么又一个‘不错’?这又是几个意思?看姬师叔点头的模样,好像是对姜长鸣这种行为表示赞许,亦或是说感到满意? “什么?什么‘不错’?” “他能将我视为对手,不错。” “不错在哪儿啊?” “年轻人,有目标,有信心。” 什么叫‘年轻人有目标有信心’?难道你自己就不是年轻人了吗?合着自己这位姬师叔将姜长鸣看成是自己的追赶者,好像长辈看待崇拜自己的后辈一样,甚至未把与姜长鸣的竞争当一回事儿。 “听说他这次参加寒试就是为了上山与你一较高下。” “那是他的事。” “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他比下去?” 姬阳与听到这句,眼睛忽然抬起望向天空,好像在思索这事儿,可也就那么片刻的时间,他就将目光收回,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希望不大。” “” 看来这天是没法聊下去了。回忆起来长安路上这位师叔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那口吻好像对寒门三师兄这个人怀着无比崇高的敬佩与无限的崇拜,在得知他自己就是姬阳与、姬阳与就是他自己后,英平对这位三师叔的第一反应就是自恋!而且是极其自恋,自恋程度让英平都自愧不如。而今日的这番对话,更是让英平肯定了这点,只是有一点让他感到很奇怪—— 三师叔所有的话语都是用着很平常但却很认真的语气说出的,仿佛在陈述某种客观存在的事实,以至于听到最后,英平都有一些相信这种‘理所当然’,就像是太阳要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这样理所当然,就像夏天要变热冬天要变冷这样理所当然。 或许自己这位师叔说的确实是真的?英平没由来的冒出这么个念头,难道自己被三师叔感染了?还是说自己对三师叔的崇拜所致?亦或是这些日里来听到太多关于三师叔的‘天才’故事,不自觉地就选择了相信? 我何时才能像三师叔这样强大?何时才能像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 想着想着,英平不禁怔怔出神,开始思考其此行寒门求学的意义,随后,又有些向往山上的日子 第五十三章 入门(上) 三人一车,同时伴随着一牛一狗,慢悠悠地在山路上前行着。 艳阳高照,此时天气已经极为炎热,小白狗也睡不着了,吐着舌头嗤嗤地喘气。叶长衫与英平也逐渐感到燥热,时不时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姬阳与似乎与这炎热的环境隔绝一般,未感觉到丁点燥热或不安,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书,额头上甚至连一滴汗水都不曾出现。 英平有些坐不住了,水袋子里的水已然见底,此时的他口渴无比,见姬阳与依旧如此淡定,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叔,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快了。” 姬阳与硬生生地回了一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快了’是多久?” “两炷香的功夫。” 真的?英平有些不太相信,师叔你连头都没抬一下就说‘不到两炷香’,不会是搞个‘望梅止渴’来糊弄我?英平有些将信将疑,可除了选择相信也并无他法。 “师叔我有些渴……”英平盯着姬阳与腰间的水袋说道。 姬阳与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腰间水袋解下,递给英平。 英平笑嘻嘻地接过水袋扒开塞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大口,发现袋里装的不是水,也不知是什么液体,竟然甘甜爽喉,十分解暑,连忙拍了拍叶长衫的身子,说道:“长衫你试试。” “我不渴。” 叶长衫倒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是三师兄的水袋子。 “不渴也可以喝,真的很好喝!” 看着英平如此强烈的推荐,叶长衫心中有些动摇。他先盯着水袋子,而后又看看姬阳与。英平见叶长衫扭扭捏捏,强行将水袋塞给叶长衫。 叶长衫也不好推脱,缓缓地抬起水袋,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袋中浆汁一入口,叶长衫顿时感觉精神一振,也不知这是何琼浆玉液,口味真的妙不可言。这股清流流过舌尖,迅速地向舌根流去,一股甘甜的感觉也随之而来,不一会儿口中充满了芬芳气息。当清流流过喉咙,顺流向胃中时,一种清凉的感觉从喉部慢慢向全身扩散,不一会儿,体内那股燥热之感竟褪去大半,此时好像周围的环境也没有那般炎热,叶长衫一时间有种身心愉悦之感,忍不住又多喝了一口。 叶长衫舔了舔嘴唇,不愿浪费任何一滴这甘甜的浆汁,有些不舍地将袋子递回给英平。 英平看着袋子,好奇地问道:“你不再多喝点儿?” 毕竟这是师兄的水袋子,叶长衫终究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 可英平却实在得很,毫不客气地高声问道:“师叔,我能把这全喝了么?” “你” 叶长衫一听顿时脸上一红,从脖子处顺着脊梁到背部一阵鸡皮疙瘩——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偏偏还是自己的兄弟?一时间他大感丢脸。 可姬阳与好像并不在意,只是背对着二人点了点头。 英平见状,朝着叶长衫得意地眨了眨眼,什么叫‘撑死胆大的’?英平倒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随后,只见英平仰起脑袋将袋子举高,‘咕咚咕咚’的大口牛饮,欲将里面的浆汁一饮而尽。叶长衫看着英平贪婪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师兄,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噗——” 英平听到这三个字后一口喷了出来,感情这位师叔自己都不知道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就拿给师弟师侄喝?这也太不负责了? “那这水袋是哪来的?” “这是你五师姐给我准备的” 听到‘五师姐’这三个字,叶长衫和英平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好歹不是来路不明的东西,英平用衣在嘴边擦拭了一阵,小心地将塞子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将水袋递回给姬阳与,说道:“原来原来是五师叔为你准备的啊…你早说,我就不喝那么多了…” “不打紧。” “打紧打紧…” 姬阳与接过水袋,摇晃了一下,感觉到水袋已轻了许多,里面装的东西并没多少剩余,竟然不自觉地微微笑了起来。自打在盼贤村中遇见他以来,叶长衫与英平二人就未曾见他笑过,这时看见姬阳与莫名的笑起来,伴着明亮的阳光,忽然发现,这位寒门三师兄竟也有如此阳光潇洒的一面。 “这下师妹就不会唠叨了”姬阳与忽然自言自语地小声说了句。 “师叔你说什么?” “没什么,驶过这个弯就差不多到了。” 叶长衫与英平伸长了脖子,向远处望去。不一会儿,只见群山环绕的山脚下,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一座双层四合院静静地坐落在那里。 寒门,就静静地坐落在此处。 …… 估摸着两炷香的功夫后,牛车行驶至了大院前。 姬阳与将老黄牛身上的车套解开,把车子靠在草棚子里,拍了拍老黄牛的身子说了声—— “去。” 这只老黄牛好像真的听懂了姬阳与的话语一般,“哞”的一声便向林中走去。 叶长衫与英平站在门前,想着马上就要见到自己的师兄师姐、师叔,两位少年心里突然有些紧张起来。这些师兄师姐、师叔无一不是人中龙凤,马上要见传说的骄子,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是没人敢上去将这门推开。 姬阳与看着二人傻愣着站在门口,也不管二人便将门推开走了进去,喊到:“都出来,人我给带回来啦——” 姬阳与感觉到身后没点动静,回头看向二人,只见二人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跟着进来,十分不解问道:“愣着干什么?进来。” 叶长衫与英平只得定了定心神,向院子里走了进去。 当二人踏入院子,里面的一切给二人一种别有洞天的感觉。或许是方才在山腰上远看的缘故,并未觉得这个院子有多大,可此时置身其中,却忽然觉得这个院子无比的宽广。 院子里、阁楼的窗台上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一眼望去姹紫嫣红,绿意盎然,真可谓‘满园春色’。也不知是谁如此妙手将这些花草照料得如此好,若是折鹤兰见了,定然要与这栽花之人好好探讨一番。 看着这鲜艳无比的大院,叶长衫感到一丝异样——虽说院中满是花草,但是却出奇的干净,地面上连一片树叶、一片花瓣甚至一丁点泥土都看不到,想来定然是有人将这里精心打扫过,否则怎会如此干净? “你俩来啦?” 未等叶长衫、英平二人将院内景色欣赏够,听见一中年男子的声音从里屋传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只见文君臣笑吟吟地走了出来。看见两位少年站在门口,他快步走上前去将二人的手腕牵起,向院中拉去。 “小师弟和小师侄来啦?” 一声清脆而又温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位女子从阁楼上走了下来。 叶长衫与英平回头看去,只见一绿衣女子正看着他俩。 见两人回头,这位绿衣女子也对着两人笑了起来。这女子虽谈不上美艳,但却给人清秀甜美的感觉,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判若两人——两个小酒窝挂在白净的脸蛋上,不大不小的红唇此刻弯成一道美丽的弧线,皓齿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洁白,一双明眸与崔青蓝比起来显得没那么大,但却比她多了一份难以言明的温柔。他这一笑犹如春风拂面,眉目间透露着一股暖意,仿佛可以治愈世间的一切,让人见了好不舒坦,好像能被这笑容感染,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方才在楼上修理花草,没下来迎接你们。” 此时二人的注意力落到女子的声音之上,这女子的声音确实好听,俩人心里都希望这女子多说两句,好再听听这百灵鸟般的声音。 “这是五师妹,名叫子春。” “五师姐(叔)好” 二人同时鞠了一躬,乖巧地问了声好。 与此同时,英平心中便琢磨了起来—— 原来这位就是人们口中的子春姑娘?那日在太学院内韩春荣说将韩巳韩公子比下去的那位稷下学宫的学姐,虽说二人不知韩巳是何方神圣,但观察那日众人听到这个名字后的反应,想来也是位了不得的人物……能将韩公子比下去,也不知这位师叔有什么能耐 不过这位师叔笑起来真的好看,一个美字不足以形容这春风般的笑容,声音也是好听呐 哦!好像三师叔袋子里的那东西就是这位师叔调制出来的,看来真是人美又能干呀 英平刚回想起那袋子甘甜可口的液体,便听见子春的声音传来—— “给你调的那袋浆汁喝完了没?” 子春转身对着姬阳与问到,原本清澈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狡黠,甚至这口气有些、有些像平日里伊鸿雁对英平说话的样子。 英平听到五师叔的语气,忽然感到有些紧张,毕竟那袋子里的东西被自己喝了大半。 “喝完了。”姬阳与依旧惜字如金,但此时却好像生怕这位五师妹不相信自己一样,又补了一句:“不信你看看。” “别骗人,拿出水袋子来!”子春似乎与姬阳与很是熟稔,不等他将腰间水袋取下,自己便伸手将水袋拿了过来。子春轻轻摇晃了一下,确认了水袋中浆汁所剩无几后,笑容重新爬上眉梢,说道:“天气炎热、路途又漫长,这浆汁喝了才解暑。” 见师叔未再追究,英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英平还在思绪当中时,又听见一声浑厚地声音从后院传来,这人嗓门极大,好像生怕别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俺来了——俺来了——劈柴没听到,嘿嘿——” 只见一黝黑的汉子从后门跑过来,身上穿着麻布衣服,肩上还挂着一条汗巾,额头上满是汗滴。t看到两位干干净净的少年站在院里,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用汗巾将额头上的汗随便擦拭了一下,从水缸里弄了些清水洗了洗手,再在麻布衣服上抹了两下,最后走到二人面前,举起手挥了挥,朝着二人弯了弯脖子点头。 “大梁你来了!”见这位黝黑的汉子来到跟前,文君臣向着两人介绍:“这是老六!” “嘿嘿,你们好,俺叫成达梁,在这里排行第六。” “六师姐(叔)好” 二人又是鞠了一躬问了一声好,听六师兄(叔)自我介绍,原来这就是那位让韩春荣耿耿于怀的成达梁呀!看他这样子憨厚老实,与那韩春荣的气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难怪韩春荣会如此耿耿于怀。 就在这时,一位青衣小厮拿着扫帚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二人定睛一看大感吃惊——这人不正是复试时候山下四合院里的那青衣小厮么? 第五十四章 入门(下) 小厮依旧面无表情、一声不吭。见五人站在门口,他上下来回打量了一下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英平身上,看得英平好不自在。 正当英平想与他打声招呼化解化解眼前的尴尬时,小厮忽然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簸箕向着英平走来,看得英平有些不知所措。他低头看了自身又转头看了看背后,确定自己并无异样后,又回头不解地看着小厮。只见小厮也不说什么,径直走到英平身边,冷冷地冒出一句—— “让一让。” “哈?” 英平不解,又不敢多问,只好顺从他的意思向旁边挪了一小步。 只见小厮低头弯腰,将英平脚下带进来的泥土扫入簸箕中,来回扫了好几下直到确认没有丁点泥土留在地上后,才直起身子。而后他也不说什么,欲转身离开。 难道这人有洁癖?看着几乎一尘不染的院子,联想到这小厮见不得一点脏物留在院中,英平此时心中断定这人一定是又洁癖,而且是很严重的洁癖。只是不知这人身份何许是自己的师叔?还是这些师叔专门请来干杂活的 “老七!来,见见小师弟和小师侄。” 什么?这人竟然竟然是七师叔? 听到自己的师父这么一说,英平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这这个闷葫芦一样的小厮竟然是是自己的师叔? “你俩的屋子已经打扫干净了。” “啊?” 这老七答非所问,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让两人一头雾水。 “呵呵,七郎平时负责院子里的打扫,听闻你俩要上山,今日一早便帮你俩打扫房间。” “谢谢七师兄(叔)” “七郎,别干活了,来见见这两小家伙。” “山下已经见过。” “那就休息休息,等老八过来。” 老七似乎奉行沉默是金的原则,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就连面对文君臣都不愿多说一句,心中只想着‘打扫’一样。但此时文君臣说让他‘休息’,他还是选择尊重二师兄的意思,将扫帚放在一边,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来了来了!” 只见一白衣公子提着一桶水从后院走来,将水倒入水缸中,便走上前来。 白衣公子眉清目秀,看上去很是年轻,还有一些稚气未脱的感觉,一根玉钗插在乌黑的头发上——这根玉钗一看就不是凡品,怕是崔青蓝送姜牙牙的玉镯都无法与之相比,可能只有七郎腰间的玉佩能与之相媲美。 白衣公子乍一看他根本就不像是干这种粗活的人,原本一尘不染的洁白衣服此时已溅了些许水滴,可他却不在意这些。见叶长衫与英平的到来,他笑着走了上来,先是对着各位师兄师姐行一礼,最后热情的开口说道:“这两位就是小师弟与小师侄?” “这是老八,你们的余音师兄(叔)。” “八师兄(叔)好!” “你们好!哈哈,这么一来,我就不是最小的了?”余音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虽然脸庞还有些许稚嫩之气,可隐隐给人一种少年老成之感。 “余音师叔那首《高山有鸣》是你弹奏的么?” 英平想起那日陈萱萱的话,不禁对这位师叔感到好奇,是何等造诣才能弹奏出如此出神入化的曲子? “你怎知道这曲子是我弹奏的?”余音对英平的话感到好奇。 “那日在太学院,有位叫陈萱萱的学子说过,听闻那日林间鸟儿听闻师兄弹奏后,呈‘百鸟朝凤’之异象” “‘百鸟朝凤’?哈哈哈哈——过奖过奖。” “师叔啊有机会能让我欣赏欣赏这首曲子么” “好说好说。” “英平,你方才说的陈萱萱可是…”子春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不禁发问。 “回师叔话,这位陈萱萱正是稷下学宫的陈萱萱” “哦,原来你说的是小萱呀,现在应该是大姑娘了?”确认了英平口中的陈萱萱正是昔日的小师妹,子春笑靥如花。 “好了,咱们人都到齐了。” 看着各位师弟师妹与自己的弟子,文君臣心情大好。老师不在,自然以长兄为首,他自然要主持门中一切。 “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小师弟——叶长衫”文君臣拉着叶长衫的手,将他拉到各位师兄师姐面前。 “各位师兄师姐在上,受小师弟一拜!”说罢,叶长衫深深一鞠躬。 “好——好——” “嘿嘿——” “不错——” 看着这位寒门最小的师弟,各位师兄师姐露出善意、慈爱的微笑,口中不停地念叨“好”“不错”一类的话。 或许在世人眼中,寒门这几位都是不出世的天才、高高在上的龙凤之人,可当你身处其中之时,你会发现这些人与普通百姓家的兄弟姐妹一般,面对新来的小弟,满满都是关爱、疼惜。 叶长衫看着各位师兄师姐的笑脸,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次他真的笑了,就好像往日在村中家里那样的笑,一种久违的感觉渐渐地爬上心头 以后,这些人就算是自己的家人了! “英平!来!” 文君臣浑厚有力的声音打断了叶长衫的思绪。这一声,文君臣似乎喊得格外有力,眼睛中满是光芒,好像对于英平这位弟子他甚是满意。 见自己的师父召唤自己,英平老老实实地站到叶长衫身边,乖巧地说道—— “各位师叔你们好,师侄英平在此拜过各位师叔。” 说罢,也学着叶长衫对着各位师叔深深一鞠躬。 “好——好——” “嘿嘿——咱的辈分也升级了” “不错——” 文君臣拍了拍英平的肩膀并将他拉到身边,对着各位师弟师妹有些激动地说道:“怎么样?我的弟子!” 或许英平还不能理解‘我的弟子’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但确实能从文君臣的语气中感受到某种东西,或许正是这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让他第一感受到某种异样的感觉。 “恭喜师兄!” “嘿嘿,二师兄,恭喜恭喜!” “不错不错,恭喜二师兄” “师父”英平看着一团和气的众人,忽然发现有个地方有些不对。 “英平你有何事?”文君臣不解地问道。 “为何为何没见到四师叔?” 英平数来数去,总觉得少一人,细细一想,确实发现少了一位。 文君臣与姬阳与相视一看,随后笑着对英平说道:“不急,你四师叔在外面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只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将来有机会,自然见得到。” “哦” “今日你俩初入山门,是个大日子,你们先稍作歇息,明日再与你们详细介绍山门。” 【中午还有一章~】 第五十五章 铁庐 楚江边,一座未知名的小村庄。 一块巨大的黑布静静地盖在什么东西上,这块黑布太大了,将被遮盖的物体捂得严严实实的,就连旁边的小屋与之相比都显得有些‘渺小’。 这巨物似乎很坚硬也肯定很沉重否则,装着这巨物的车怎会用四匹高大的马匹来拉? 路过的村民无一不回头观望这辆奇怪的马车,可却无一人敢站得太近,因为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实在是太过巨大,好像在它面前多呆一刻、哪怕就短短一刻,便会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仿佛它是一个沉默不语的巨人,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村中孩童甚至奔走相告,说村中来了一辆奇怪的马车。 不一会儿,孩童们聚在一旁边驻足远看,远看着这个十数倍自己身形的巨物,只有少数两三个胆子较大的顽童,小心谨慎地走到马车跟前,一股冰凉的寒意从这巨物上散发而出,在酷暑三伏天,这几个顽童竟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感到极其地不舒服。 就在此时,拉车的马儿也感到这股略带邪魅的寒意,忽然嘶鸣一声,吓得这几个顽童抱头就跑。 而小屋内,一个铁匠炉烧得通红,原本天气就十分闷热,此时屋子里更是热不可耐,常人在此处怕是半刻也待不下去。 屋子里榔头、火钳等打铁的用具摆满了整个屋子,一个头发散乱,精瘦无比的人站在火炉旁,手中握着一把与他身形极其不相称的铁锤,让人看了不禁为之担心—— 一个看上去如此普通的人如何能挥动如此巨大的工具?别一个闪失扭断了腰。 可此人挥舞着手中重器却给人一种举重若轻的感觉,高高举起,重重砸下!将通红的兵器砸出阵阵火花,好像手中之物不是什么重物而是孩童手中风车、破浪股一样,轻盈无比。 铁匠就这么一锤一锤地砸着,似乎压根不理会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那位老者。 小屋昏暗,老者的面容也不清晰,只能隐隐能看出他身形极其高大。 屋子里酷热难耐,老者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铁匠将手中的铁锤举起又砸下,砸下又举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铁匠终于将手中的兵器锻造完成。 这是一把吴钩,一把锋利无比的吴钩,铁匠从身边拿起一把朴刀,只是用手中吴钩轻轻地在朴刀上一削,只听“铮——”的一声,那把原本坚实的朴刀瞬间化成两块废铁。 这等利刃若是放于芸月阁,定然会有不少人为其争破脑袋。 铁匠看着这把吴钩,上下仔细打量,他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在锋利无比的钩刃上…… 他一定对自己这‘神兵’很满意?或许是,看着铁匠抚摸吴钩,犹若是一位女子对镜抚摸自己光滑的肌肤一般,眼中尽是满意与沉醉。 可下一刻,铁匠的举动却令人费解——他将吴钩握在手中,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狠狠劈下! “叮铛——” 这把‘神兵’竟然被他硬生生的劈成两段! 而再看铁匠的手掌,却毫发无损,仿佛方才劈的,只是一块豆腐一般。 “好好的一把兵器,为何要要将它毁坏?” 老者看着铁匠将吴钩斩成两段,出声将屋内的沉默打破。 “凶器罢了。” “你大半辈子都在锻造兵器,可为何却对它们如此鄙夷?” “因为,它能杀人。”铁匠声音透着一丝丝厌倦,好像对这些利器有着一种不屑。他随手将折断的吴钩丢在一旁,道:“那些不认识我的刺客、山贼曾经来过我这儿,那些认识我的将领、将军曾经也来过我这儿不过都是为了这些‘杀人越货’‘滥杀无辜’的勾当。” “兵器并不会杀人……杀人的,永远是‘人’。”老者缓缓地说道。 “哼——” 铁匠对老者的这番言论很是不屑,也不愿与他过多的辩论。 “草堂的人曾几何时来过我这小破屋,芸月阁的人也不例外就连北边的蛮人也偷偷来过,只不过都被我一锤子赶了出去。”提到蛮人,铁匠似乎怕老者误会,不等他发问,就做出了解释。随后,铁匠带着一丝惊讶道:“只是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亲自到‘铁庐’来。” 老者静静地听着铁匠自言自语般的唠唠叨叨,并未回话,铁庐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听说你又收了个弟子?” 沉寂过后,这次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铁匠。 “是啊!”听闻铁匠提到‘弟子’二字,老者的语气似乎变得愉悦起来。他微笑道:“你隐于野数十年,消息倒挺灵通。” “我那皇太孙每月都会写信于我……” 提到‘皇太孙’,一向冰冷的铁匠语气也变得稍微柔软一些。 铁庐内又是一阵沉默,最终,铁匠还是没忍住,道—— “听说是个普通人,并无过人之处。” 老者笑了笑,没有回答。 “修行天资也极其” “极其什么?” “极其平庸,甚至能否开阳都不得而知。” “不错。” “那你为何…” “为何?因为他破了‘蝶梦玄境’。” 老者的话语中带着五分欣慰、五分骄傲,却没有半分惋惜。 铁匠微微一怔,望着老者高大的身影,愈发地感到不解。 “你用了数十年的时间,耗费大半座千牛山的‘天地之息’才修建出这‘玄境’,我本以为你会用它作为长安城的最后一道屏障,没想到你却将它浪费在一个无能之人的身上。” “呵呵,既是能破境之人,又怎会无能?” “世人皆知先生酷爱下棋,只是先生你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后这最后一步,却叫人琢磨不透啊……” “我并非在下棋。” “那先生这是在…” “我,只不过是在布局罢了,这些人都是我的弟子,而非我的棋子”,老者望向屋外的青山绿水说道:“生死无畏,落子无悔,这盘棋,还得靠他们自己去走啊” “这图纸是谁设计的?”铁匠从桌上拿起一份密密麻麻羊布,上面画满了图形,好像是什么工器的构造原理图。 “也是我徒儿,如何?”老者得意地问到。 “我不如他”铁匠看着这份巧如天工一般的图纸,摇了摇头。随后他又问到:“老六?” “老六和老三。” “你先回去,这事儿我答应你。” “那就有劳了。” “有生以来我还未曾见过如此坚硬的铁。”和铁打了半辈子交道的铁匠此时有些不自信。他摸着冰凉而坚硬的黑铁说道:“我不确定多久才能将‘它’造出来。” “不急。” “若我造不出,这玄铁该如何处理?” “那就让它沉于江底!” 第五十六章 门规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纸射入屋内,林间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唤着将叶长衫从睡梦中叫醒。他已经许久没有睡得如此香、如此沉一夜无梦,当他睁开眼时,甚至有些不相信已是第二日。 叶长衫推开门,花朵的清香迎面扑来,那丝残存的困意瞬间荡然无存,只是清新芬芳的空气中,似乎夹杂着些许纸张树叶燃烧后的味道。抬头望去,后院处确有一丝青烟飘起。 叶长衫好奇地走向后院,走近一看,原来是七师兄正在焚烧昨夜落下的树叶。 “七师兄早——” 叶长衫走到七郎身后打了声招呼,自己新入山门,叶长衫希望尽快与这些师兄师姐相熟。 七师兄回过头,他目光依旧无神,脸上也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叶长衫正笑着看着自己,他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一般,只是朝着叶长衫点了点头,僵硬地吐出一个字—— “早。” 感受到了这股冷意,叶长衫觉得这位七师兄好像天生就带着一层隐形的砂纸,将他与所有人的距离都隔开小小的一段,就连面对二师兄也是如此。 “谢谢七师兄帮我打扫屋子,昨夜睡得很舒服。” 七师兄点点头以示回应。 “需要我来帮忙打扫么?” 七师兄摇摇头以示回应。 短短几句对话,叶长衫却已经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被七师兄给‘熏’的,见七师兄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也不好过多攀谈。 “那如果需要我的时候,喊我就是了……” 七师兄没有再做出任何回应,便提着扫把离开了。 早饭过后,叶长衫与英平二人被文君臣喊到一间小屋子里,不一会儿姬阳与也进来了,随后子春也跟着走了进来。 见人已到齐,文君臣便招呼大家先坐下,待五人坐定之后,开口说道—— “国有国法,门有门规。长衫、英平,既然你俩已经入了寒门,那自然是需要遵守寒门的规矩。” 叶长衫与英平此时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竖着耳朵聆听文君臣的教训。 “老师这几日不在山门,他临行前已将一切交代与我。从今日起,你俩便跟着我学习四书五经、文章策论,跟着老三学习修行的基本功,闻鸡起舞、日落而息,即便老师回来之后,你俩依旧跟着我和老三学习,这点你们可清楚了?” 俩人点了点头。 “若你们有兴趣,也可以跟着老六和老八学一些其他的东西。” 两人依旧点了点头。 “接下来你们听好了,这一段很重要!” 两人立马挺直了身子,生怕漏掉一个字。 “第一,三年内你们都得呆在山上,换句话说,你们都得呆在这个院子里,不许私自下山。” 两人听到这条后面面相觑,三年都得呆在这院子里不准下山?那未免有些太过枯燥 不等两人从这‘噩耗’中回过神,文君臣继续开口说道—— “第二,三年之内,不得私自修炼‘天地之息’!也不得阅读任何与修炼‘天地之息’有关的书籍!违者按门规处置!” 虽说二人不知为何要如此,但忽然听闻文君臣话语严厉,看起来这一条门规是不容触碰的。 二人不禁偷偷转头看向姬阳与,此时姬阳与正闭着眼睛不停地点头,好像感受到了叶长衫与英平二人正转头看着他,点头便是他给二人的唯一暗示一样。 见姬阳与如此模样,二人一时间也不敢有任何疑议,只得也跟着乖乖点头。 见二人未有疑议,文君臣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两个小药瓶,分别递给二人,声音柔和地说道:“第三,就是每日睡前,服用一粒里面的丸子,若快服用完了,提前告诉子春,她会帮你们续上。” 二人满头雾水地看着这个小瓶子,难道里面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文君臣看出二人的疑惑,解释道:“这里面的丸子是子春特意为你俩调制的,吃了对你们有好处。” 原来是子春师叔特意调制的呀,想到昨日水袋子里那清凉可口的浆汁,英平心中的疑虑瞬间被打消了,兴许这丸子的味道还挺不错呢,晚上定要嚼一嚼试试。 英平满心欢喜地将瓶子收入怀中,而后随口问道:“师父,这小药丸这几位后面入门师叔也都有服用?” 文君臣似乎被这问题给难住了,眉头一皱,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文君臣不说话,英平、叶长衫二人又不自觉地看向姬阳与。 姬阳与此时依旧闭着眼睛,可他真的好像能透视一样,清晰地感受到两束疑惑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不过这次姬阳与却是努着嘴不停地摇着头,仿佛是在明示着二人什么。 二人见姬阳与摇头,不禁有些狐疑地看向子春。子春一看二人这时候看向自己,向着二人笑了笑,小脚却不动声色地踢了姬阳与一脚。 姬阳与正摇头晃脑地起劲,不知脑子里在何处神游,突然感受到脚跟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睁开眼睛低头欲寻找一番,只见除了子春师妹秀气的小脚哪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姬阳与抬头不解地看向师妹,只见师妹微笑着看着二人压根就不理自己。他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吃,大家都在吃。” 说完之后姬阳与似乎感觉到有何不妥,又补了一句:“吃了对身体好” 听闻姬阳与认真地如此说道,二人将心中疑虑彻底打消——三师兄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一本正经,总是那么令人信服。 【中午还有一章,谢谢支持~】 第五十七章 夜话 山里的夜格外清爽,晚风吹过时似乎还伴着丝丝凉意。 院子里,各个屋子的灯已相继熄灭,唯独叶长衫的屋子还灯火不熄,里面传出阵阵私语 “日落都快一个时辰了你还不休息,跑我这来干啥?”叶长衫见英平托着一盏灯溜到自己屋里,略带嫌弃地说道。 “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呗。”英平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叶长衫床上。 “你”叶长衫深知英平向来脸皮厚,此时他强行坐过来,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无奈地说道:“二师兄说了,明早鸡叫就得起来,睡晚了明早起不来” “就聊一会儿好不好?”英平小声央求到。 看着英平装可怜,虽知道这人不值得同情,可自己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好好好,咱先说好,聊多久?” “那就一个时辰” “你出去!”不等英平继续往下说,叶长衫拽着英平的胳膊就往床下拉。 “别!别!别——”英平使劲儿挪着身子往墙边缩,生怕被拽下床。 叶长衫见拽不动他,也不再使力,静静地看着英平。 英平感受到叶长衫目光中的那股犀利,弱弱地说道:“就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时间到了我立马滚回去” 叶长衫眼睛微微眯起,盯着英平,对他说的话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揣摩。随后,他终于将手松开。 “咱可说好,就半个时辰啊!” 英平见叶长衫将手放开,不禁松了一口气,从墙角处挪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成!说到做到,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我英平是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着英平夸夸其谈的样子,叶长衫总觉得有些不着调,他想了想后走到旁边的柜子处拉开抽屉翻找起来。 英平见叶长衫在找着什么,有些好奇地探过身子,问道:“你找什么?要我帮忙么?” 叶长衫也不搭理他,自顾着扒着抽屉。不一会儿,叶长衫从里面拿出几炷香走到桌前,将灯罩拿开,用里面的烛火点燃了这几炷香,随后,走到香炉边,将几炷香插在沙土里。 “长衫你是在祭奠咱爹娘么?”英平看着叶长衫的举动,十分不解的,“你也给我三炷香,我也来。” 自打离开村子里,叶长衫就将爹娘坟前的土装在俩小罐子里。上山前,他特意将其收拾入行囊中一并带来山上安置于屋中,以此解除心中记挂。英平见叶长衫又是点香又是插香,此刻便以为是他在祭奠父母,此时不禁心中一动。 “你方才说什么?”叶长衫回过神来。 “给我三炷香。” “你要香做什么?” “你不是在祭奠爹娘么?我也要。” 叶长衫被英平的要求弄得一头雾水,感情他以为自己在为爹爹娘亲上香?知晓英平心意后,叶长衫倒有些不好意思。 “不不是在上香…” “那你在作甚?” “你不是说只聊半个时辰么?” “那你点香干啥?” “这香烧完刚好半个时辰,我怕你忘记时间所以就点上了。” “你——” 英平有些无语,仿佛遭受了致命一击,没想到叶长衫会给自己来这么一出。可他‘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话,难道我英平在你心中就是如此言而无信之人? “别‘你你你’、‘我我我’的了,珍惜时间,香都烧了小半截了。”叶长衫看着英平支支吾吾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滑稽可爱,忽然想逗弄他一番:“乖,别闹了!来,有啥要唠的,叔陪你唠唠”。 英平一听叶长衫自称自己为‘叔’,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作生气状。 可过了一小会儿后,一股淡淡的香燃烧的烟气飘进鼻子,英平忍不住瞟了一眼香炉,也不知是不是夜风吹进屋子加速了香的燃烧,此刻香的顶端一小撮香灰已立在上面,又一阵微风吹过,那一小撮香灰轻轻地掉在香炉中。 英平望着那几炷香,小小地权衡了一下利弊,最终决定放下面子,率先开口说道:“长衫,你说我的爹爹到底是谁?” “反正不是二师兄。” “嗯我和他一点都不像。” “那是,不光是样貌,连性格都是一个天一个的。” “谁是天,谁是地?” “那还用问?” “我师父看着就挺无趣的,怎么能和我比?” “” “我真的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哪怕他这些年没有养育我”,提到自己的父亲,原本开朗的英平忽然有些低落。 “别急,义父不是说了么,他有他的难处,时机到了自然会来见你。”见英平情绪低了下来,叶长衫安慰道。 英平无奈一笑,随后便将此事放下。他很快将情绪调整好,并从怀中掏出小药瓶,道—— “长衫,五师叔给的小药丸你吃了么? “吃了呀,晚饭后就吃了。” “味道好么?” “味道?不知道,喝口水就吞下去了,没试过味道。” “不试试?这可是子春师叔调制出来的!那壶子浆汁忘了么?真好喝!” 回忆起昨日牛车上那甘甜可口的浆汁,英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从怀中摸出小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托在掌心,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细欣赏。 这颗药丸不大,不过指甲盖大小,也不知是用了何等食材与草药捏制而成,此时散发出阵阵香气,有些薄荷的凉爽,又有些纯酿的香醇。 英平看着手中的药丸,贪婪地吸了一口药丸的香气,忍不住将它送进口中,轻轻一嚼 “呕——” 随着英平一声干呕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他口中吐出,他此时表情极其扭曲,掐着自己喉咙艰难地喊着:“水!水!快拿水来——!” 叶长衫赶忙拿过水壶递给他。 英平抢过水壶,‘咕噜咕噜’一阵漱口声后,英平将窗子打开‘噗’的一声将漱口水吐了出去,接着又拿起水壶喝了几大口,喝完后长舒一口气。 “好吃么?”叶长衫看着英平的反应如此激烈好奇地问到。 “你还问!好吃我会吐了它么?” “有多难吃?”英平这么一说叶长衫更加好奇。 “比屎还难吃!” “屎有多难吃?” “屎有多”英平看着叶长衫一脸玩味,知道他在逗弄自己,不再与他说下去。 这小药丸闻起来倒是清香无比,可嚼起来却真的难以入口,比黄连更苦、比生柿更涩,还夹杂着一股腥味儿,和这玩意儿比起来,可能中药汤都算‘美味佳肴’了。 回忆起方才小药丸的味道,英平胃中一股翻江倒海。 “别说了别说了,说着想吐!” “还是老老实实的用水顺着吞下去。” 英平看着小药品,眼中已经不在有刚拿到它时的期待,剩下的只有七分恶心、三分嫌弃。可想到今早文君臣的话,又不敢违拗,只得又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这次他先仰着头将水壶中的水倒入口中,待水装满口腔之后,再将小药丸扔入口中,捏着鼻子一口吞下,甚至没让小药丸触碰到自己的舌头,接着拿起水壶‘囤囤囤’的又喝了几大口。 英平将小药品放回怀中,摇晃了一下脑袋,尽量让自己不去回忆那催人呕吐的味道,寻了个新话引子岔开此事,说道:“长衫,今早学的东西你记住了没?” 今日文君臣已开始教授二人,教授的东西并无什么特别,不过是《论语》中的‘学而篇’。 虽说今日文君臣的讲解,与昔日在商县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所说无太大出入,可这是入门后的第一堂课,是以英平听的还是比较认真,课后文君臣让他俩将今日所学背诵出,以便明日考校。 “还行,早上下课之后复习了一遍,傍晚进餐前又温习了几遍,明日二师兄考校问题应该不大。” “这个倒是,只是怎么感觉在寒门学习与城里那些私塾的学习没什么两样?” “学习不都是从基础开始学么,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江海也是由无数小溪流汇集而成的” “嗯这个倒是。”听叶长衫说的有理,英平也不再多想,回忆起午后三师叔对他俩的‘折磨’,英平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自己的大腿说道:“你的腿酸么?” “酸死了,可能明天要爬着去二师兄那儿了” 今日的《论语》学习倒让英平觉得分外轻松,倒是扎马步这些训练让他与叶长衫累个半死,经过小半天的休息,二人才回过阳来。只是不知明日早起后,双腿会不会酸痛难忍。 二人本以为姬阳与要教他们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没想到让他们扎了一个多时辰的马步,扎完马步后,也不过练习了一些强身健骨的基本套路,虽说都知道修行要从基础学习可是这基础修行也太过无趣了。 “只是不知这样的‘修行’还要多少日子” “怕是要个一年半载了” “你说咱俩真的能成为师父或者三师叔这样的厉害的人物么?” “如果坚持下去或许能” “这么有自信?” “老师既然选择了我俩,自然有他的道理” “嗯”听到这句,英平忍不住点头,不得不说,叶长衫看问题的切入点时常又清奇又准确。 “时间到了,早些歇息” 望着不知何时燃尽的香,叶长衫打着呵欠说道。英平这次没有再推脱耍赖,托着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不一会儿,两个房间的灯火同时熄灭,两位少年躺在床上,不禁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这是明面上的太平之世,也是一个风云暗涌的乱世,有朝一日若学有所成,未必不能在这大争之世中有一番作为,美名远扬、名留青史,谁又不想呢? 第五十八章 校事府 长安,太极宫,御书房。 唐帝正在伏案批折,旁边一个小太监正毕恭毕敬地端着一碗药汤。 看着唐帝正聚精会神地批阅奏章,小太监神色略有些急可却一声也不敢吭,他们深知唐帝向来不喜别人在批折子时打扰他,是以生怕自己打扰唐帝理政。 这个小太监名叫陈进爵,所有人都唤作他‘小进子’。也不知走了什么门道,他竟然攀上了宫内总管王公公的关系,不过刚入宫几年,便被派来伺候唐帝。不过陈进爵也确实有过人之处,人聪明伶俐、八面玲珑,很会察言观色,小嘴儿甚是会说好话,但却知分寸得很,更是因为入宫前识得几个字,所以才被派来这御书房伺候。 或许是有些乏了,亦或是脖子有些酸了,唐帝将笔放下,扭动了一下脖子,随后双目紧闭,靠在龙椅上。 陈进爵觅得良机,抬起头小声地对着唐帝说道:“圣上,这药已凉了大半,奴才给您热一热再拿过来。” 唐帝睁开眼,看着小进子端着药呈于案前,方才想起这茬事儿。不等陈进爵转身,伸手摸了摸装药的玉碗,感觉余温尚存,便说道:“不必了。” 说罢,唐帝端起玉碗仰头一饮而尽。 见唐帝终于将药汤喝下,陈进爵心中松了一口气,接过玉碗递给上前来的宫女,便挥了挥手示意宫女将玉碗拿下去。 陈进爵转过头见唐帝又闭着眼靠在龙椅上,便小心地问道:“圣上若是觉着疲乏,奴才给您捏捏肩?” 不得不说,陈进爵这小太监确实会捕捉机会,唐帝的确感到有些肩颈酸胀,听闻此提议,唐帝点了点头,但依旧未睁开眼睛。 陈进爵轻步走到龙椅后面,伸出双手搭在唐帝肩上,小心翼翼地给唐帝捏捶起来。 也不知这小太监是不是平日里有练习过,这拿捏捶打的力道竟是恰到好处,被他拿捏过的地方渐渐地也不再酸胀,一股舒畅之感从唐帝肩部、颈部扩散开来,仿佛身子都轻了一些。 唐帝感受着这股舒适,不由得轻轻‘嗯’了一声。 陈进爵连忙问道:“圣上,奴才这力道可是太重了?” 虽然他开口问道,但手上却并未停止,似乎对自己的手法相当自信。 “继续,挺好的。” “是……” 果然不出所料,圣上对自己的手法甚是满意,陈进爵心中一喜,手上更加稳重起来。 一阵放松后,唐帝心情放松不少,他问道:“小进子,你是何时入宫的” “回圣上,奴才是永昌二十七年春天入宫的。” “永昌二十七年那也快三年了?” “是。” “为何入宫啊?” “回圣上,奴才家中兄弟众多,前些年老家那儿又发了洪灾,房屋都给冲没了,养不起了,饭都吃不饱,便狠了心入宫。” “洪灾?你是潼关人?” “奴才是潼关人。” “王尚书的乡里人呐” 陈进爵心里咯噔一跳,‘王尚书的乡里人’这句话也不知唐帝是有意还是无意,朝廷里六部中就只有一个‘王尚书’,那便是王延庆王大人,而陈进爵也正是托了王延庆的关系才入的宫,否则怎会年纪轻轻得到王公公的赏识与重用? 此时陈进爵背后不禁微微出了些冷汗,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丝毫变化。他想起入宫前王延庆大人对他说的话——圣上是天子,天子自然有天眼,全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瞒得过他,何况一座太极宫?你日后在宫里一定要慎言慎行,把圣上当做你的主子,圣上就是你的天,圣上的话便是圣旨,圣上的龙体安康比你的小命还要重要想到这里小进子当即做出了决定—— 与其等唐帝发问,不如自己先说。 “圣上明察,奴才确实有幸与王尚书同乡不瞒圣上,嘿嘿,奴才也是托了王尚书的关系,才” “哦?”唐帝忽然睁开眼,似乎感觉到一丝有趣。 “启禀圣上,奴才的邻居,也就是奴才的发小就在王尚书府中做事,前些年家中遭灾,便只身来京找这位发小兄弟,发小兄弟将我这遭遇告知王尚书,尚书大人看我可怜,又念在是同乡的份上,所以就” “伯忠虽生于长安长于长安,但终究没有忘记本,王老大人教子有方呐。” 见唐帝未有疑,陈进爵心中悬着的大石头落了下来,笑着说道:“王大人对老家的人确实挺好,那年遭灾时亲自回了趟乡里。” “那是朕派他去的,他在那儿做了些什么?” “主持抗灾,赈粮施粥,抚民安民。” “嗯” 唐帝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不知是对王延庆的所作所为表示知晓还是肯定。 陈进爵见该说的都说了,也不再多嘴,全神贯注地继续伺候着唐帝。 唐帝似乎真的有些乏了,此时又被伺候得极为舒服,神识竟渐渐涣散、放松起来,忽然身子一沉,竟靠在龙椅上打起了盹。 陈进爵感到唐帝身子一软,低头一看唐帝的头竟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顿时心里大叫不妙—— 这主子怎么就靠在自己手臂上睡着了?此刻自己这手抬也不是、收也不是,就只能僵在那儿,不敢移动半分,另一只手赶忙挥舞着,吩咐宫女拿一条毯子来给唐帝盖上,自己则站在一旁,就算手臂酸得不行,也得咬咬牙忍住 “常将军求见——” 一声长长的禀报声从御书房门口传来,将唐帝从小憩中惊醒。 唐帝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看周围,仿佛不相信自己方才睡着,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唐帝心中自嘲地说道。 “喊他进来。”唐帝扶了扶额头说道。 陈进爵见唐帝终于醒来,连忙将麻木不仁的手抽了回来并甩动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的手臂恢复知觉,可未等酸麻感消退,只见一浓眉大眼、身形雄壮的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男子不苟言笑,表情似乎天生带着些许严肃,即便在御书房也大步流星,不似别人在这里畏首畏尾。 “微臣常之山参见圣上!吾皇万岁!” 男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仿佛能震慑住周围的一切阴灵邪气、牛鬼蛇神。 “仲贤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谢圣上隆恩。” 陈进爵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案前,向常之山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向唐帝说道:“圣上,那奴才就先退下了” 陈进爵深知唐帝在召见大臣之时不喜欢有太监在身边,识趣地自行告退。 这小太监不但推拿手法好,也知分寸,王延庆倒是找了个机灵的,唐帝心中想道。随后,他笑道:“行你下去,改日再给朕捏捏。” 听到唐帝让自己‘改日再捏捏’,陈进爵骨头都酥了几分,连忙道:“圣上看得起奴才,奴才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让你给朕放松放松,用不着‘肝脑涂地’。” 陈进爵见唐帝似乎心情大好,还和自己开了句玩笑,顿时感觉如沐春风,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见小太监退了出去,唐帝将笑容收起,站到窗边,眼神中焕发出熠熠之光,说道:“仲贤呐,距离‘六王之乱’已经多少年了?” 常之山不知唐帝为何如此发问,但他清晰地记得那些年发生的事,沉声回答道:“十五年。” “是啊,这十五年一晃而过,这些事好像还发生在昨日。” 唐帝与常之山同时陷入沉默,仿佛在回忆昔日的一切。 “那时你还是关内大将军?” “是!” “朕的那些兄弟忙着在东边作乱,还不忘跑到你那儿去笼络你,可谓威逼利诱啊。” “微臣赤胆忠心、天地可鉴,雍王的信使到了微臣这还未见到微臣的面便被拖出去斩了,微臣” 听闻唐帝提及此事,常之山忽然从凳子上离开,跪在唐帝身后。 “你这是干什么?你快起来。” 见常之山跪下,唐帝转身上前扶起他,待他重新坐定之后,又说道—— “你的赤诚之心朕自然知晓,否则也不会率兵连夜东进八百里勤王。” 常之山一抱拳,并未开口。 “那时候多亏了你与王老大人啊,朕能御驾亲征平乱,一来是有你等忠良,二来是王老大人镇守朝廷,稳住了百官。” “王国老乃三朝元老,我大唐股肱之臣,自是功不可没。” “原本都到了告老还乡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了,临了来了这么一次,也不知折了他老人家多少寿才镇住那时候的朝廷” 永昌十四年时,唐帝力推新政,精简机构,大大削弱各藩王的权利与兵权,是以在十八年时爆发了‘六王之乱’。那场叛乱起初犹如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六位藩王从各地起兵,向长安逼近,几欲直捣太极宫。可正是唐帝手下的两位重臣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毫不犹豫地站在唐帝这一边,才将这场叛乱平息。 回忆起昔日往事,一种雄心壮志的燃烧之感重新充斥在唐帝胸膛,此刻他真欲向老天再多借些时光,好将胸中的抱负全数施展。 想起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唐帝目光突然变得深长起来。 “校事府的事怎样了?” 此话一出,唐帝从记忆中回到眼前。方才他还像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只不过是与老友叙叙情、怀怀旧,此刻就像一条潜藏在深海之底的蛟龙,深邃而又锐利的目光几欲洞悉一切,盯着这一片浩瀚无尽而又平静的大海,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呼风唤雨掀起滔天巨浪。 “回圣上,此事由微臣亲自操办,府内上下人手招募已完成九成。” “嗯……” 唐帝此时不苟言笑,就连常之山也看不透这位雄主心中所想。 “校事府归于枢密院治下统管,但暂不计入在册,此时只有微臣以及那两个副使知晓,校事府共计一千六百人,其中‘布衣卫’六百人,‘黑衣卫’千人,每一人都由微臣亲自挑选未从禁军十二卫挑选一人。” “这千骑黑衣,实力如何?” 常之山顿了顿,随后说道:“天玑强者不在话下,就算天枢强者前来,也能挡住半个时辰。“ 天玑强者不在话下……挡住天枢强者半个时辰……黑衣卫的实力可见颇为强悍。 “嗯。”唐帝点了点头,只不过依旧面无表情。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仲贤啊,校事府的事你继续给朕盯紧,务必将此事办好,朕信任你!” 常之山再一次离开凳子,双手抱拳跪在地上坚定地说道:“微臣定不负重托!” “芸月阁这些年与大魏走得近,朕心中忧虑万分。” 提到芸月阁,唐帝的神色不禁凝重起来。 原本芸月阁是中原列国情报的汇聚之地。‘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凡你有钱,甭管你是新唐还是北魏,皆可获得想要的东西,你唯一所需付出的那就是银子。而这几年也不知为何,芸月阁渐渐地向北魏靠拢,虽说两国都有自己的探子与特务机构,但面对芸月阁这个天然、无限制的机构,列国很难有效地组织起效率与之抗衡,毕竟阁主是天枢境强者,底下的能人异士各显神通。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白花花的银子促使这个天然的‘情报网’撒向中原大地,渗透到列国之中。 “前东汉朝间,曹公组‘校事’监察百官,而今朕欲组建这校事府对抗芸月阁。”唐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常之山宽厚孔武的肩膀,说道:“朕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呐!” 常之山纵使身经百战、历经各种大风大浪,此时感受到这位亦君亦友的大唐帝王的手掌拍在自己肩上,心中依旧有些激动难抑—— 这一拍,何其轻描淡写!这一拍,又何其沉重万分? 常之山定了定心神,沉声说道:“圣上,微臣有一事禀报。” 提到此时,向来直来直去的常之山忽然也有些顾及。 “说。” “王少惊也想入校事府。” 听到这个名字唐帝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气血有些许上涌,有些无力地咳嗽了几声,轻哼一声,道:“哼!怎么什么事情她都想插一手?” 王少惊——来自长安城里的王家,就是那个三大家族中的王家,乃王皇后与王尚书幼弟之子,王家年青一代中的翘楚。王少惊不到三十岁便入大满境,为王家所器重,只是多年来一直未入朝任职。 看来天底下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次组建校事府一事如此隐秘,却还是让王家知晓,也不知这一步,王皇后做的什么打算?常之山猜不透,他只得过来上奏天听。 “随他。” 唐帝一挥手,不愿多花心思在此事上。虽说这几年这位结发之妻背着自己暗地里做了许多事情,王延庆也笼络了不少官员,但卖国叛唐之事,唐帝还是相信他们做不出来的。 “是!” 想到王皇后,那位女子的样貌便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英平入门的事已妥,唐帝不禁露出微笑,道:“寒门又收徒了,要不改天咱去千牛山上看看?” 不知为何,常之山的眼神中忽然变得复杂起来,先是瞪大了双眼,瞳孔微微收缩,随后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好像寒门上有什么东西让他十分煎熬,亦或是心中所思,亦或是心中所绊,亦或是心中所念亦或是心中所恨,只是此时他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并未起身,唐帝看不见常之山眼神的变化。 “是” 常之山眯着的双眼中,似乎带着回忆、带着寒霜,又似乎带着些许不甘,但最终还是将双目闭上,不等唐帝开口,站起身子,说道:“若无要事,微臣先行告退。” 唐帝没有注意常之山的变化,似乎依然沉浸在某些回忆中。他挥了挥手,示意常之山可以退下。 常之山领命,恭恭敬敬地退出书房。 【如果下班早,晚上还有一章~~】 第五十九章 特殊的修炼 日子不怕过得清苦,就怕过得枯燥又单一…… 深秋来临,天气渐凉。 不过叶长衫感到最明显的变化不是天气或草木,而是每日清晨呛人的烟味愈发浓厚。由于院子每日都被打扫得过于干净,从这里根本看不出时节几许,只有当你走出院门后才会发现,树上的叶子已经全然褪色,有几棵小树已经光秃秃地立在那儿。 或许是因为落叶多了,所以焚烧的味道更大? 不过叶长衫早已适应这一切,味道浓些淡些都无所谓,他现在更欣喜于自己的不断进步。 几个月的历练,叶长衫与英平二人的身体倒是强壮不少,也逐渐适应了日常的训练。虽然训练量在不断地加大,但二人都能轻松适应,且气不喘、腿不疼,甚至能在训练之时一边聊天。 不过二位少年不知道,除了有勤加锻炼的因素外,二人每日进服的小药丸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二人正值长身子的时期,子春为了这俩小家伙也是费尽心思。上午姬阳与监督二人修炼完后,下午时常被子春撵着去山里采药,针对两人的身体状况,每隔一段时间便调整一次小药丸的配方。 二位少年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面对不断成长、成熟的身体,二人愈发地自信起来。修行者需得‘内外兼修’,有了好的体魄便有了好的‘外’、好的‘容器’,将来修炼‘内’时,便能容纳更多的‘天地之息’,这种浅显的道理二人心知肚明,以至于这几日甚至有些隐隐期待接下来的新‘历练’。 今日,二人吃过饼子后照例来到院中。二人意外地发现,除了姬阳与站在那儿,旁边还多了一个人——七郎竟然也站在姬阳与的身旁,这次他手中没有提着扫帚,让人一时间看着有些不习惯。 见七郎也在,便问了声好—— “三师兄(叔)、七师兄(叔)。” 这位七师兄今天也来二人接受三师兄的‘指导’?叶长衫心里嘀咕着。 平日里,这位七师兄的存在感确实太低了,有时候压根感觉不到这么一号人的存在,今日他忽然出现在三师兄的身边,给人一种莫名的突兀感。 英平心中所想与叶长衫差不多,七师叔给他的突兀感与陌生感还更加的明显——主要是因为英平起得晚,起床后一般是见不着这位七师叔的。虽说同住一个院子里,可见面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 这七郎是不是修行者? 难道有什么其他的特别之处? 七郎到底是什么身份…… 对于这个七郎二人一无所知,心中迷茫得很,只得静静地等待姬阳与发话。 “你二人在此修炼已有一段日子了,尚算刻苦,成效也算显着。” 二人听闻后,不禁喜上眉梢,相视一看,尽量忍住笑意。 “从今日起往后的修炼,得加量!”姬阳与不等二人从喜悦中回过神来,继续说道:“希望你们能扛住。” 说罢,姬阳与向后退了一步,让七郎站在自己身前。 七郎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叶长衫与英平看着七师兄(叔)有些不知所措,这要是训练咱们什么?扫地?还是擦窗子?等等,刚才三师兄(叔)说‘扛住’?扛什么 二人此刻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过七郎也没有给二人过多的猜测时间,对着二人说道:“你,趴在地上。” 七郎手指了指叶长衫,叶长衫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只得乖乖地趴了下去,院子的地面被这位七师兄打扫得干干净净,当真是‘一尘不染’,所以趴在地上,叶长衫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待叶长衫趴在地上后,七郎走到一边,而后他从台阶旁举起一块方块状的大理石!这块大理石约有两拳厚,长一尺半,宽一尺,按道理如此一块大理石应该接近一个成人的重量,可此时在七郎的手里,却像他平日里手中的扫帚一样轻盈无比。 英平看着七师叔从举着这块大理石径直从台阶处走来,依旧是那么冷酷,不等自己开口询问,便往长衫的背上一放——看着七师叔举重若轻的样子,英平本还未觉得有何不妥,直到叶长衫忽然哇哇大叫起来—— “哎哟——这是啥玩意儿,怎么这么重啊!?” 可七师叔并未理会自己小师弟的鬼哭神嚎,反而拿出一根麻绳,将这块大石板牢牢地系在叶长衫的背上。 “长衫!?你还好?这石头很重么?”英平纳闷地蹲下身子,看着叶长衫叫得如此‘凄惨’,不禁有些好奇。 “废话比你还重!不对比两个你还重!” 英平摇了摇那块大理石,一股不可承受的沉重感传入手臂,这方才感到——这块石头,是真的重啊! “别——别摇晃,我、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英平抬起头,望向两位师叔。 “别喊了,师妹的小药丸有强身的功效,你们已经服用了百日,内脏、肉身、筋骨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别说这块石头,就算再加一块你们也受得。” 直到这一刻,二人才知道自己日日服用的那药丸原来还有如此奇效。 叶长衫用双手勉力撑住地面,让自己将将能呼吸,若非如此,只怕自己随时都会窒息。 七郎不理会叶长衫此时‘苟延残喘’的模样,冷冷地蹦出一句:“爬起来。” 爬?爬起来? 叶长衫此刻怀疑是否是自己被压傻了以至于听错七师兄的话,别说爬起来,现在的叶长衫只够勉强维持不被压死。 “爬起来。” 七郎这时候又说了一句,叶长衫才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 难怪三师兄会说让自己‘扛住’,看来今日的训练便是‘爬起来’ 没办法,叶长衫只得使出所有的力气欲将沉重的身子撑起。 叶长衫原本就比同龄人精壮,经过这几个月的训练,如今他身体各个部位已经能隐隐约约看出健美的肌肉线条,加上现在不遗余力地紧绷着肌肉,此刻他完全不似一只十二岁少年,倒是有些像六师兄那般黝黑而又粗壮。 但——无论叶长衫如何使力,都无法将背上的石块抬动半分。 叶长衫渴望听到两位师兄喊停的声音,可等待一番后,却没有任何动静。无奈,叶长衫只能屏住呼气,再次做出尝试——这一次,他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到双臂之上,紧紧地绷住的不只是手臂,连胸、背、腰甚至后颈处都在发力 可如此发力给他带来了最直观的感受—— 疼!叶长衫此时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疼,一种肉体在撕裂的疼痛!胸前、手臂尤为疼痛,好像自己的肉体在分割,一丝一丝的分割,极其细微的在分割 终于,背上的石块轻轻地抬起了一些 随后,又重重地落了下去 叶长衫趴在地上重重地喘着气,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这时候他已经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连抬动这么一点点都去了半条命,你让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背着这么一大块石块‘爬起来’?这不太可行 “爬起来。” 叶长衫甚至没有把气理顺,耳边又传来了七师兄冰冷的声音。这次,他真的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就连英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这还是自己的师叔么?难道这位师叔就一点儿都不心疼叶长衫?自始至终,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 英平回头看向姬阳与,可姬阳与却朝他摇了摇头,似乎在示意其不要插手。 “七、七师兄我、我真的背不动…我真的尽、尽力了要、要不…你换块轻些的…” 叶长衫不停地哀求着,他是真的被压迫得有些不行了。可任凭他如何苦苦哀求,七师兄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好像就算此刻叶长衫被活活压死都与他不相干。 “心中所恨,可化为力量。” 良久之后,七郎终于开口。 叶长衫扭曲着颈部艰难地转过头,不解地看向七师兄,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空洞,就像那日复试在四合院中那般,就像这些日子里每次见面打招呼那般。 这扛着石块与‘恨’有何干系?叶长衫不愿去思考其中联系,也没力气去思考。 “心中所恨,可化为力量……心中所愤,可化为力量……心中所痛,可化为力量……心中所悲,亦可化为力量……” “可我” “方才你已抬动了这石块,为何不能背着它爬起来?” “可它…” “所恨、所愤、所痛、所悲!” “我…” “恨、愤、痛、悲!” 七师兄索性不再废话,将这长长的一句话缩短成为简单的四个字,每当叶长衫欲开口说些什么时,他便重重地说出这四个字,不给叶长衫任何机会。 “恨!愤!痛!悲!” “恨!愤!痛!悲!” “恨!愤!痛!悲!” 七郎的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神色也越来越狰狞,好像眼前真的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到了最后,他竟有些歇斯底里,双目通红。 英平看着此刻如同魔障一般的七师叔,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不禁有些害怕。七郎就像一个正在降妖伏魔的罗汉,口中不停地念着咒语,冷酷而又无情,又好像在做法的邪教信徒,口中不停地念着经文。 这四字魔咒环绕在叶长衫的耳旁,经历了刚才的‘全力’挣扎,叶长衫本就有些头晕眼花,这时候被沉重的石块压得有些久,或许是因为呼吸不畅,或许是因为血液不通,叶长衫感受到十分难受,甚至那日在小村中生不如死的感觉再一次出现。 恨愤痛悲 叶长衫确实经历过痛、经历过悲,也有理由恨、有理由愤。可这些日子以来他试图忘记这些曾经令他痛不欲生的愤恨悲痛,不想今日却一下都被激起。 恨! 愤! 痛! 悲! 是啊,我确实有资格恨!有资格愤!有资格痛!有资格悲! 可我有能力恨?有能力愤?有能力痛?有能力悲么? 就在这时,他经历过的所有负面情绪同一时间从心头迸发而出,融合成一股难以言明的力量充斥着胸腔,迅速向四肢蔓延开。 叶长衫敏锐地感受到了这股力量,大喝一声—— “起——!” 他奋力一撑,整个身子连同石块如同初升的旭日——缓慢而又稳重地升了起来。 原来‘愤恨悲痛’的力量如此奇妙这股力量给叶长衫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他从来没有感觉到潜藏在身子里竟然还有如此雄厚的‘力量’。 叶长衫很开心、也很快乐,但也很暴戾,就是这股暴戾,让他有一种世间一切我都能摧毁的感觉 好像自己还挺享受这股‘暴戾’带来的‘快感’? 就在叶长衫享受这股力量,将要完全支撑起身子之时,一阵秋风吹过,原本已经大汗淋漓的他此刻浑身一个哆嗦,背上的石块突兀地下降了几分。 英平在一旁拳头紧握,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不停地默念着‘撑住’‘撑住’ 好在,叶长衫止住了石块下落之势,咬紧牙关死命撑着。 “还差一点。” 七师兄似乎并未对叶长衫的努力感到满意,见叶长衫未完全将身子撑起,依旧严厉地要求着小师弟。 “我快不行了” 叶长衫咬着牙,努力地从牙缝中挤出五个字,此时他满脸通红,甚至有些红的发紫,双眼已布满血丝,看上去真的快不行了,只怕下一刻就要暴毙。 “你心中的恨、愤、痛、悲呢!?” 七师兄的声音依旧有力,他双目死死地盯着叶长衫,像是在为自己的小师弟鼓劲加油,又像一个疯子一样。 “还在” “它们给你的力量呢!?” “已满” “那就想想那些逝去的至亲之人” 七师兄依旧盯着叶长衫,眼神终于不再空洞,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像是关爱、像是温暖、又像是温暖。 亲人?说的是自己的爹娘么?自己的爹娘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他们已经看不到自己这么出息了 “他们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不知是否是产生了错觉,叶长衫竟觉得七师兄的语气柔和了几分。 是啊,他们一定在天上看着自己?若他们知道自己入了寒门,一定很欣慰?一定会为我开心? 他们真的在看着自己么? 真的么? 是的!一定在! 叶长衫大喝一声,随之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顽强地将身子撑了起来,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那种久违的舒畅感令人为之一震,而背上的石块,好像也没方才那么沉重了 七郎见叶长衫成功的‘爬起来’,便不再理会,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今日就到这里,明天休息一天。”姬阳与终于开口说话。 “那我呢?”英平看着叶长衫方才苦苦支撑的样子,心中也是十分挣扎的,毕竟在他看来,下一个受此考验的就是他自己。 “你…不需要。” 什么?不需要?这是为何? “将来会有适合你的‘修行’。”姬阳与意味深长地看着英平说道。 英平带着不解,将叶长衫从地上扶起,搀扶着他向屋内走去。 【中午没午睡,码了一些】 第六十章 厨艺上的天赋(上) 一叶知秋,千叶知深,一转眼,已入深秋。 郢都旁,枫树林。 一位老者站在小道前,望着繁盛如火、殷红似血的枫叶,他抬起粗糙而又宽大得异于常人的手掌,轻轻摩挲在这些同样粗糙的树干上。 忽然,一些过去的景象呈现在老者眼前—— 无知懵懂的孩童、朝气蓬勃的少年、英俊潇洒的青年 孩童不停地从这条小道上跑过,不停地摔倒又不停地爬起,甚至在红叶满地的小道上打滚…… 随后一名少年手持着书本,依靠着枫树,坐在树根处读万卷书…… 最后,一名意气风发的青年背着一个包袱从远处的小屋走来,顺着小道头也不回地向北边走去。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阳光与希望,身躯高大挺拔,步伐踌躇坚定 最终,他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条小道、这片红枫林中 “路过楚江,顺道回来看看,但现在我得回去了”,老者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枫树的树干,似乎在和老朋友道别。 “用不了多久对,用不了多久” 他并未把话说完,但枫林却知晓他的心意一般,不停轻轻挥动着树叶。 此时老者脸上露出了笑容,竟然与方才眼中出现的那孩童笑容极其神似 ※※※※※※※※※※※※※※※※※※ 屋子里传出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几声严厉而又嗔怪的女子声。 “哼!这师兄怎么当的!哪有这么赶鸭子上架的!就算这是灵丹妙药也不能这样啊!”子春杏眼怒睁,秀气的小嘴说个不停,似乎对叶长衫这种修行感到极其不满。看着叶长衫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春埋怨道:“七郎不知轻重也罢,他这三师兄是怎么搞的!?有这么折腾人的么!?” 一提到姬阳与,子春的火气似乎更大了。 “哎哟哟哟——师姐您轻点儿” “哪疼了?”听见叶长衫疼得如此‘情真意切’,子春心里又一阵心疼。 “哪哪都疼,尤其是刚才碰到的地方。” “你忍着点儿,师姐给你上些药酒,明日休息一天后日便能恢复得差不多,若非如此,没个天怕是连床都下不来。” “哦…” 这药酒抹在身子上之后初感清凉,随后那些酸痛难忍的地方感到火烧火燎,辣的叶长衫又是一阵呻吟。可不一会儿,浑身竟是一阵舒畅,皮表的清凉伴随着各个穴位的温热感,有种说不出的舒坦,不得不说五师姐确实是妙手仁心。 “英平,交给你件事儿,明日辰时、午时、戌时拿着这瓶药酒给长衫各抹一次。” “哦” “记住,是辰时、午时、戌时,别忘了!” 子春生怕英平粗心忘记,又苦口婆心地再次提醒,见英平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方才放心地推门而去。 …… 或许是前一日的修行太过消耗精神,昨日叶长衫没吃饭就昏睡过去。叶长衫整整睡了六个时辰,直到第二日清晨被生生地饿醒。 叶长衫从床上爬起,扭动了一下胳膊与身子,发现除了手臂上还有些使不上力,其他部位倒没什么太多酸痛,得亏五师姐的药酒,否则今日能否起身还是个问题。 秋风吹过,一股冰凉而又清爽的空气从鼻腔灌入,叶长衫嗅了嗅,隐隐地感觉今日清晨与往日有些不同,可一时间又说不出到底在哪。 正当叶长衫有些疑惑时,腹部传来‘咕咕’的声音。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去寻点食物填饱肚子! 叶长衫走出屋子踏入院中,这时才发现天还未完全亮开,灶间里并无炊烟升起——难道今日自己是起得最早的? ‘嘀嗒——’ 石桌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将叶长衫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见一个身影正坐在那儿。 看来还是有人起得比自己更早啊,叶长衫揉了揉双眼仔细瞧了瞧,发现那人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七师兄。 七郎坐在石桌旁,旁边的笔架上放着一支笔,石桌上依旧放着一张白色的纸。 由于昨日那番经历,叶长衫心中感觉和七师兄的距离似乎稍微近了些。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或许是直觉? ‘那你就想想你的亲人!’这一句话昨日说出口时,好像初春暖阳可融冰雪,七师兄虽然看上去冷冷的,但终归是自己的师兄。 跟着心中的这股直觉,叶长衫慢慢走向石桌旁,轻轻地喊了一声:“七师兄。” 七郎正聚精会神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并未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叶长衫走近过去,眼神不自觉地看向石桌上的那张白纸,上面的内容让他不禁一怔—— 这张纸上并没有任何字,而是许多方形与圆形的,它们拼凑在一起,许多图形中还有一些叉叉和箭头,将这些小方形、圆形连接在一起。整个画面结合在一起倒是很像很像很像长安城街头卖的手绘地图。 叶长衫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可最终还是想象不出这张纸上所表达的含义。 “七师兄——” 叶长衫不再‘偷窥’,稍微地提高了嗓门又喊了一声。 这次七郎终于听清了叶长衫的声音,转过头来,只见自己的小师弟正站在身后。 七郎并没有紧张地将桌上的纸张收起,也并未加以掩盖,好像这张纸上的东西并不是什么秘密一样。 叶长衫见七师兄并未遮掩,这才放心自己没有‘窥探’他人的隐私,便鼓起勇气问到:“七师兄,你这是” “画画。” 这是什么‘画’?叶长衫心中感到有些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这些师兄师姐都是有自己的‘爱好’,例如三师兄喜欢看棋谱、五师姐喜欢种花、八师兄喜欢奏乐,既然是‘爱好’,那就不分水平高低嘛,咱不能嘲笑。 可随后,叶长衫心里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开心——自己的直觉没错,七师兄与自己的关系确实亲近了一些。 想到这里,叶长衫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看着小师弟朝着自己笑,七郎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小师弟,他嘴角处微微抽动,好像抽筋一样,随后向两边慢慢拉伸开来,随着最后几下轻微的‘抽搐’,嘴型定格在了一个十分别扭的形状。 七师兄这是在朝自己微笑么? 叶长衫心中有些哭笑不得,如果说五师姐的微笑是全天下最甜美的微笑,那这位七师兄的微笑恐怕就是全天下最瘆人的微笑了。 可叶长衫此时心中却被一种莫名的愉悦感占满——虽说只是一个‘微笑’,但这意味着七师兄正在慢慢地接受自己,这怎不让人心中喜悦? …… 文君臣从睡梦中醒来,年近半百的他生活作息愈发地有规律。过去若是前夜看书稍微看晚了一些,第二日还能晚些起床以补充精力,而近些年,无论再晚入睡,第二天早上总是能够准时起来。 可能是年纪大了,文君臣暗自思考着。原本今日给二位少年放假一天,难得有机会睡晚些,不想却还是早早地醒来。算了,起来给各位师弟师妹弄早饭…… 文君臣稍作整理后来到灶间,可眼前的景象令他有些惊讶,只见叶长衫此时正挽着袖子系着围裙,满头大汗地在锅前劳碌,旁边的蒸笼里正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股香气从里面飘出。 “咳——咳——” 文君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听闻咳嗽声,叶长衫回头说道—— “二师兄早。” “早。” “今日休息,让我来为各位师兄师姐做一次早饭。” 其实叶长衫是饿得不行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先前在村里时他就时常早起为爹爹做好早饭,爹爹起床后吃饱就能上山打猎去 文君臣笑了笑便转身离开,好像对叶长衫这种行为感到欣慰。 【这一段小鸡写的偏生活,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枯燥(我尽量每天加快些速度)】 第六十一章 厨艺上的天赋(下) 日落西山,孤烟飘起。 饭桌上,八人坐定,今日难得大伙儿都一齐坐在桌上,是以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 “二师兄,今日的早饭怎么变花样了?”坐在文君臣对面的成达梁问道。 “今日的早饭不是我做的。”文君臣笑呵呵地说道。 “那是谁啊?俺还寻思味道挺好。” “是小师弟。” 此话一出,众人眼中露出惊讶的目光,没想到这小师弟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不错不错” “味道还行” “饼子吃了好几年了,换换口味挺好……” 一时间赞美、夸赞之词从众人口中说出,倒弄的叶长衫有些不好意思。 “嘿嘿,没什么,各位师兄师姐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我看你们这些年是吃腻了我做的饼子?”文君臣笑着调侃到。 “没…” 叶长衫倒有些急了,连忙挥手否认着。 “哈哈哈——” 席间传来一阵笑声。 叶长衫见各位师兄师姐笑得如此开心,也不再解释,索性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二师兄,你与三师兄平日里负责我们的功课与修行已是操心,各位师兄师姐也都为大家做着一些活儿,我寻思…我寻思日后大家的早饭晚饭都由我来” 文君臣眼前一亮,看着叶长衫满意地点点头,道:“行,既然你有这份心那便由你。” “终于可以换口味了……”姬阳与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是他这自言自语的声音有些大,席间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却好像不自知一样,随后还十分满意地点着头说道:“不错。” 英平见诸位师叔都对叶长衫的决定点头称赞,心中没由来的有些羡慕,开声说道:“我,各位师叔,我也要为山门做些什么?” 可是等他说完,众人却不再说笑,好像对英平的能力有些怀疑。 英平急了,连忙解释道:“三师叔说‘生活何处不修行’,我看七师叔每日清扫院子也挺修炼心性,我、我也想” “那你干过什么活儿?” “嗯洗衣!对!上山前我给义父洗过衣服”。 文君臣与姬阳与相视一看,经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后,文君臣转头对着英平说道:“行,那今后,这些师叔的衣物都交由你。” …… 晚饭后,英平破天荒地没有回自己的屋子。他跑来文君臣的屋子里,说是要向师父讨教几个课业上的问题。 “师父,‘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此句何解?” “师父,那‘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呢?” “师父,那” 英平一边不停地发问,文君臣一边耐心地答疑解惑,对英平今晚忽然如此‘好学’,文君臣带着三分欣喜七分不解。 自己这弟子聪明倒是挺聪明,但大多是‘小聪明’,况且将‘小聪明’大多用于偷懒上,几乎没有用于学业。身为师父文君臣时常提点英平,告诫他人光有‘聪明’是不够的需得有‘智慧’,可时常都被英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也是让文君臣十分无奈。是以今日英平能主动跑来求教,不管这小子是出于何等目的,文君臣都不打算拒绝他。 三柱香的功夫过去了,英平肚子里已经没货了,连问题都问不出。不过奇怪的是,他支支吾吾地站在一旁说不出话,也不肯走,这种反常的状态让文君臣感到一丝异样。 “英平,你有心事?” 见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被戳破,英平不再扭捏,直言不讳地问道—— “师父,您一定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我” 文君臣这下彻底被问住了,就算英平拿出中原所有的书籍从中随便挑一句让他来解释其中的含义他都有着自信回答,可这一次他明明知道其中关系但却无法回答。 那一日老师将他与三师弟唤至陋室中,与他俩郑重其事地道明了事情的原委,亦交代了日后的任务。当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文君臣心中是十分激动的,向来沉稳的他有些按捺不住自己—— 他明白这是一个机遇,一个名垂千古的机遇!人皆有所求,或求金、或求利、或求色、或求位……对于此点,文君臣向来自恃清高,认为自己拜入寒门后便无欲无求。可直至那一日,他才重新认识自己——他求的是名! 不过,即便重新认识自己后,文君臣也时刻告诫自己,不能陷于‘虚名’,必须以实为本。所以这些日子来,他始终将英平当成比‘儿子’还更亲的亲传弟子,无时无刻不从英平的角度出发来选择授业的内容。 但此时,面对英平的这个问题,他真的有些难以回答,不仅仅是因为那日在陋室中与三师弟起誓‘不得私自告知英平’,而是……现在真的还不是时候。 看着师父欲言又止的样子,英平心中有些沮丧。 “为师也别无他法只是时候未到啊!”文君臣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父与义父的说辞如出一辙,英平倍感无奈。他心中有些委屈又有些无力,甚至感到迷茫,自己的生父明明知道自己的存在却迟迟不肯相认,就算你有再大的苦衷,好歹让我知道一下你是谁? 向来没心没肺的英平此时竟有种被人抛弃的孤独感、挫败感涌上心头,眼眶微润。 文君臣感受到了英平的悲观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英平呐,你父亲是个很伟大的人。” 英平抬起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你父亲很伟大,也正是因为你父亲的伟大,所以得罪了很多人,他现在可以说是四面受敌。” “那、那他现在有没有危险?”英平口气中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你父亲虽然四面受敌,但他依旧强大。” “那我” “所以,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也变得强大。待时机成熟,他自然会来找你,这一点你要坚信!” “师父,自打我出生就被他人收养,他…他…” “这也是你父亲的难处啊希望你能理解,不要记恨他……”文君臣无奈地叹了口气。 英平不再出声,这么些年他也不知道自己生父还在人世,自打他得知生父还在世时,倒也没有太多怨恨,虽说有那么些深夜无眠时会有小小怨念,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能懂什么?更多的还是想知道他是谁以及当年事情的真相。 “这个世上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即便是你父亲。” 文君臣好似看穿了英平的内心世界,又好似在为其生父辩解,但又似乎不愿意提及太多。 “那害死我娘的人,他们……还在么?我的那位生父,帮她报仇了么?” 文君臣盯着英平,良久不曾开口。 随后,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这位弟子的肩膀,一声叹息,缓缓开口道:“为师乏了,有何事情,明日再说。” 【中午还有一章~~~】 第六十三章 关于修行者的意义 白昼渐短,黑夜渐长。树上的叶子日渐稀疏,清晨的鸟儿也销声匿迹一般不再叫唤。 在子春的悉心照料下,院子里还残存着几簇盛开的花,其余的大部分已经渐渐凋落,一片萧索之景。 在寒门的日子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有趣,修行与学业是永恒不变的两个主题。但自从姬阳与让七郎来训练二人之后,叶长衫与英平发现,在修行方面他俩的强度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可以说简直不再一个量级上。 自打那次起,叶长衫不管进行何种训练都要增加强度,同样是去半山腰上打水,他却要脚绑沙袋,同样是进行一些日常的锻炼,他甚至要背着那日的大石块进行。起初是将他累着个半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叶长衫竟慢慢地接受了这种强度,感受到了自己的进步后,叶长衫竟主动要求增加强度,虽然他尚未知晓几位师兄为何如此训练自己,但他始终本着‘师兄师姐是为自己好’的原则,努力修炼。 至于英平,起初见自己的训练量比叶长衫轻许多,心中暗暗偷喜,可时日一长差距就显现出来,原本身材、力量相差无几的两位少年,此时叶长衫却比自己强壮、健美许多。人在少年终究狂,好胜之心始终会将惰性压下去,以至于英平也暗暗地向三师叔表达自己的意愿,可三师叔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弄得英平极其郁闷。 不过随着日子的推移,有一点倒是有所改善,那便是二人的活动范围有所增加,这还得得益于叶长衫开始掌勺。 自从叶长衫开始负责大伙儿的饭菜后,他倒是极其用心。在村子里时,他原本就会帮母亲做些家常菜,现在既然是为师兄师姐做菜那就更要上心。日常除了修行、学习,琢磨的最多的倒是如何炒菜,偏偏叶长衫在这一方面很有天赋,不过短短几日,便得到了大家的一致称赞。 这人嘛,越受到鼓励就越起劲,是以往后的日子,叶长衫时常跑到山上猎些小动物回来,一饱大家的口舌之欲。是以在这段日子里,二人只要不下山,就在山中走走倒也无妨。 …… 冬天如约而至。 千牛山上的冬天似乎比长安城来得猛一些、冷一些。 每日早上,英平都巴不得在暖和的被窝里多呆一刻,但三师叔总是会无情地走到床边直接把他的被子掀开,那刺骨的寒风总是能让他瞬间清醒,由于这种滋味儿实在太难受。现在只要姬阳与在门口敲敲门英平便会自觉的起床,以免遭受‘刺骨之寒’。 可今日却有些反常,鸡鸣三声后,姬阳与却并未出现。 英平依旧躺在被窝里梦着周公,其实方才他已经醒了过来,只不过一不小心闭上了眼睛,这一闭他便又睡了回去,竟还做起了梦,梦到自己洗漱、用早后开始修行——太舒服了,这个梦实在是太过真实,以至于英平都没发现自己身处梦中。 英平忽然梦到伊鸿雁出现在自己身后,他欲回头与义父打声招呼,不想在床上也来了一个转身,这一转将被子带起致使整个背都露在外面——又是一阵刺骨的冰凉,将英平从睡梦中拉回现实,懵懂模糊之间,英平以为三师叔又来掀自己的被子,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喊道—— “别别别——我这就起来!” 可当他坐起之后定睛一看,哪有什么三师叔? 经过这么一折腾,英平睡意全无,竟是比掀被子之后还清醒,毕竟这次除了寒冷,还有惊吓。 出门口,英平发觉天已大亮,叶长衫已经在院中活动筋骨了,只是三师叔未出现在那熟悉的位置上。 “长衫,姬师叔呢?” “不知,方才去他房门敲门也未见回应。” “哦,早知道多睡会儿了” “快吃点东西,三师兄不在,咱们自己自觉点儿。” 英平打了个呵欠,去灶间随便吃了点,便来到院中,自觉地开始半日的修行。 时近午时,叶长衫与英平已完成了今日的修行,可姬阳与依旧未出现,就连文君臣与子春一个早上都没见人影。 难道下山去了? 英平抬头望去,好像姬阳与的房门没关。英平不禁大感好奇,便拉着叶长衫上了二楼,来到姬阳与的屋子门口。 “姬师叔?你在里面么?”英平试探着往里面喊了声,却并未得到回应。 英平壮起胆子向里面探进头去,还不忘在门上敲了几声,确认里面确实没人后,便左顾右盼地走了进去。 叶长衫本觉得有些不妥,可眼见里面确实没人,便跟着英平一同进去了。 姬阳与的屋子里堆满了东西,但十分的干净整齐,虽然所剩的空间不多,但一切都看上去都井井有条。几双布鞋整齐地放在床底,衣服有棱有角地叠好放在一旁——尤其是这些衣服竟然都是一种颜色、一种款式,也难怪二人总觉得姬阳与只有一件衣服,还纳闷他为什么只穿这一件但却没脏过。 最让人惊叹的,就是整个屋子里摆满了书,从床头到书桌、从窗台到衣柜,各个角落但凡能放书的地方都放满了书。 英平从床头拿起一本名叫《北蛮异志》书,这本书还有折痕,估摸着应该是姬师叔正在读的。 轻轻翻开此书,只见第一页空白之处一行飘逸的小字‘犯我中原者,虽远必诛’。 这行小字与文君臣的虽谈不上漂亮,但是却有着一股霸气与傲气潜藏其中,一种浓浓的中原‘情节’从这行小字中隐隐散出。 随手翻看此书,书中内容不过是说北蛮这个民族千百年来的大致情况,涉及颇广,从体态特征、人文风土等等方面逐一介绍,自然包括百余年前的那场惨无人道的入侵,也难怪姬阳与会留这句话在书前。 英平又翻了翻,觉得这本书没什么意思,便合上放回原处,不禁觉得这位三师叔怎么如此无趣,这种书也能看下去。 看着满屋子的书籍,叶长衫发出一声感叹:“三师兄怎么什么书都看啊!” 英平转过身,见叶长衫手里拿着几本书,接过来一瞧,发现这些书所涉及的领域真是宽广,从农务到医学、从人文到奇闻、从诸国史志到王侯将相的秘闻野史…可谓应有尽有,当真是一座小书库。 “咦?这本书是” 叶长衫忽然发现窗台便有一本书,看上去比其他的书都更旧一些,但封面那五个大字依旧十分清晰——《寒门先生传》。 叶长衫的目光被吸引,他走上前将书拿起轻轻翻开,只见上面写着—— ‘陈老八,南楚郢都人氏,中原六百四十年北蛮乱中原,领列国英豪共抗之驱之,为中原之明灯、群雄之龙首,诸国之君、中原之士皆敬称其为先生’ 原来老师的名字这么土,叫陈老八啊 叶长衫心里琢磨着,先前虽然听闻太多关于自己素未谋面的老师的事迹,但他的本名与祖籍却一概不知,就算是将来见了老师的面,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只是不知此书出自谁人之手,字里行间表达出的不光是赤裸裸的崇拜敬仰,更是将老师的身世了解的挺清楚。 叶长衫继续往下翻了几页,大多还是介绍老师如何率领中原志士抗击北蛮以及创设寒门云云,但是类似‘以天地为师’‘以天地之息为食’这些夸张的字眼让他觉得此书也不过尔尔。 倒是书的最后一部分所提之事让他有些感兴趣——‘子夜之难’。 书中所介绍是一个修为极高的武者夜闯北魏皇宫之事,这位武者在此之前甚至没人知道他的姓名,当时放眼整个中原也就先生一位天枢以上的强者,天玑强者则是屈指可数,但不知从哪冒出一名天玑巅峰的疯子,杀人成性,闯入魏宫后连屠数百人,直至老师降临才将其制服。 天玑巅峰的疯子?还敢夜闯北魏皇宫?还连杀了数百人无人能挡? 叶长衫心中不禁一阵疑惑,修行者能强到此等境界?那…还要军队做什么? 英平见叶长衫满脸疑问,拿过他手中的书浏览起来,只见英平的眼睛随着目光的移动越瞪越大,显然是被书中内容所震惊。 这个人屠到底是何方神圣?魏国禁军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么?话说当时草堂堂主也应该是天玑境的强者了,怎么会 “我的天,这疯子到底是到底是要干什么?”英平被惊得合不拢嘴。 “他要干什么我倒不知,书中也未曾写我只是吃惊,一位修行者的威力竟如此巨大?千百人都抵不住?” 英平愣了一下,他倒没有往这一方面想,但听叶长衫一说,再拿起这本书仔细一看,不禁暗暗吃惊。 北魏这几十年里国力远远强于新唐,可为何却不敢相犯?或许是师出无名,或许是常之山大将军镇守住了边疆,但与其说这些,倒不如说是先生镇守住了新唐、守护住了中原的和平。 此时二人对‘中原守护’这一形象又有了更加清楚的认知——先生不仅仅是能御外族,同样也能安内呀! 想到这里,二人对强者的向往又多了几分。一个天玑巅峰的疯子能够直捣全天下戒严程度数一数二的魏宫,几乎屠尽整座皇城,那强如天枢境的修行者,又是有多大的能耐?难怪诸国会如此仰仗这些修行者,仅仅就是震慑力都算是一道抵御外敌的屏障? 那先生又有多大能耐?敌一千人?敌一万人? 一时间,先生在二人心目中的光辉形象高大了几分,联想起这位未曾见面的师父、师祖,犹若泰山矗于面,令人抬头仰视。 “难怪这些年修行者的地位日益增高,中原列国愿意皆重金培养或将其供为上宾。” “是啊,修行者的杀伤力真的恐怖啊” “那如果修行者真的强悍如斯,那各个国家岂不是组建一支修行者的军队不就” “若修行似你等口中那么简单,那中原诸国、各方势力又何必如此求‘贤’若渴?” 就在两人忘我地讨论时,姬阳与不急不慢的声音忽然从门外飘了进来。这一声着实吓了两人一大跳,英平连忙将手中的书合上丢回原位。 姬阳与慢慢走了进来,先是到床头将那本《北蛮异志》摆正,与床沿齐平,丝毫不差。随后又将方才二人动过的书逐一摆好。说来也怪,姬阳与虽不在房间,但哪本动过他一看便知。 “三三师兄(叔)” 英平与叶长衫二人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声地打着招呼。 姬阳与走到两人面前,看着两人担心挨骂的样子,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是不悦,而是淡淡地说道—— “天玑强者可以一敌百,天枢强者就算能以一敌万,而大魏号称八十万大军,哪怕你有十个、二十个天枢强者,彼时大军压近,又何惧你哉?” 姬阳与一边解释,一边随手将刚才被英平丢在一边的那本传记拿了起来。他捋了捋边角,继续说道—— “再锋利的剑一直砍下去也有钝的时候,天枢、天玑强者也是人,不可能一直砍下去。” 见姬阳与似乎没有生气,英平胆子便大了起来,他追问道:“那既然如此为何大魏还如此畏惧咱们?” 姬阳与表情变得认真起来,道:“你们记住咯,修行者——他是用来办事儿的。” “办事儿?” “对,修为越高,办的事儿越大。” 两人沉默了,这句话对于两位少年来说或许有些遥远。 “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 听到这句,两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好像逐渐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有所忌惮,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叶长衫略带疑问的说。 姬阳与点了点头。 所谓‘天降大任’不过如此?修行者的修为越高则‘任’越大,即使你有千军万马,但将军只有一个,魏国幅员辽阔、子民无数,但皇帝只有一个……女相也只有一个……若你不顾一切的侵略,你总得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或许书中所说的‘子夜之难’便是最好的例子。 想通这一点,两人对‘修行’的理解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对‘修行’的期待也不禁提高了许多。正当二人准备开口继续询问些什么时,这时忽然听见姬阳与不冷不淡地说道—— “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房间。”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人正在对修行进行无限的遐想,可姬阳与并未给二人太多的时间去幻想。 两人被姬阳与的声音拉回,愣了一愣,随后同时憨笑起来。 “嘿嘿嘿我们我们这不是看您上午没出现担心您么” “我也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书。” “嘿” 两人站在原地尴尬地憨笑着,连辩解的词儿都想不出。虽说两人并不是特别畏惧姬阳与,因为姬阳与不像文君臣那般严肃,也不像七郎那样冷漠,更不像子春那样‘唠唠叨叨’,但面对这位朝夕相处的寒门三师兄,两人有着一股天然的敬畏感,或许这就是强者的气场。 “你们若是喜欢什么书,我可以送与你们。但是,你们不能私自动我的书。”姬阳与丝毫不留情面地说道。 “是是下次不敢了” “本门的藏书阁里什么书都有,你俩可以去那儿借阅。” “是是” “但是记住咯,不得借阅修行‘天地之息’的书籍,违者门规处置。” 两人头点得和小鸡啄米似的,生怕姬阳与没看见自己的表态。 “这些书你们挑几本送你们。” “啊?” “逾期不候。” “哦!” 两人面对姬阳与的‘恩赐’,怕是不想接也得接着。于是,二人便小心翼翼的寻找自己‘感兴趣’的书。 “师叔,为何你不去藏书阁看书,非得要自己买这么多呢?” “那些书入门未到一年我便全看完了” 未到一年?全看完? 英平暗暗吐了吐舌头,寒门藏书阁他俩是去过的,就在院子西边不远的一幢小楼里,走个几百步便到了。小楼虽不大,但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书,少说也有数万本甚至更多,当真品种齐全、应有尽有。要将它全数看完已是不容易,更何况一年内?怕真是一目十行才行。 两人从书丛中挑选了几本拿在手中,而后像是请示一般地看向姬阳与。 姬阳与点了点头,并示意二人离开。两人如蒙大赦,也点头道谢了一番,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回到各自房中。 第六十四章 凤天临(上)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摘星台上火光通天,九簇永不熄灭的篝火仿佛要将灰暗的天空烧出一个窟窿。 夜幕降临,天色逐渐黯淡,可芸月阁却愈发热闹。 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好一片繁华太平! 纸醉金迷,肉欲横流,可谓是人性百态…… 这里,一掷千金者随处可见,或为博美人一笑,或为赌瘾大发,好一片奢靡堕落。这些绿林好汉、刺客杀手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拿了赏钱便去替人卖命,有本事的活着回来继续醉生梦死与美人作伴,没本事的则命丧黄泉与孤魂野鬼作伴,其中滋味,恐怕只有自己才知晓 但任凭谁离去,芸月阁始终热闹非凡,因为谁也不会记得谁,就像总有人离去,又总有人到来。 芸月阁六层隐私性极好,是专门为达官贵人所设,能来此处之人非富即贵,与底下几层相比,显得极为‘高雅’,可今日此处却‘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与市井一般。 一位高大精壮的男子正在痛揍一个胖子,胖子已经趴在地上捂住头、蜷缩着身子,已经鼻青脸肿满头是血,嘴里含糊不清地不停求饶,可施暴的男子似乎异常冷血,并不在意胖子的苦苦哀求。 男子的身后站着一位白净的公子,阴笑着‘欣赏’着这单方面的虐打,好像这胖子被揍得越惨,就越能满足他变态的内心一样。 公子怀里搂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女子极力地转过头去,不愿看这残暴的一幕,可这位公子不但自己看觉得不过瘾,还硬生生地托住女子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向前方。 女子名叫婉云,原本是官宦家的闺秀。可天有不测风云,其父犯案被打入刑部大牢,自己被发配至教司坊后不久便送来此处。 芸月阁干的那些勾当婉云先前也是略有耳闻的,她是清白身,哪受得了如此屈辱?自然想到寻短见。可一入此阁,她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寻了几回死都被救了回来,救回之后就是一顿毒打责罚。这样来来回回几次之后,她也就放弃了寻短见的念头,这里的老鸨子倒是好言相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而且答应她只让她做清倌人,不做红倌人,婉云这才答应苟且活着。 婉云原本是新郑小有名气的才女,样貌才学放在整个新郑也是一等一,不久后便成了阁中的新一代花魁。 每季的第一个月的十五那日,芸月阁便会出一个‘花魁名册’,这些花魁都是新来的姑娘,或是教司坊那儿送来的、或是从人贩子那买来的异域女奴。这些姑娘多为未开苞的雏儿,便在这日被‘挂牌’出来引得各位老爷挥金竞价。 竞价所为何?自然是为了这些姑娘的‘初夜梳拢’权。 人争一口气,更何况这些色迷迷的大老爷精虫上脑的时候?这些土豪财主自然不会吝啬囊中金银。 婉云本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可烟花之地哪能由得了你?这位公子今日来芸月阁一眼便看中了婉云,无论如何也要她来侍奉自己。 六楼的老鸨子原本还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想看看是哪个不开眼地如此蛮横。可当老鸨见到这位公子时,满脸的怒火瞬时变为讨好与谄媚后。 看见老鸨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婉云便知道自己今夜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一劫了。 老鸨向着公子问了几句话后便来到婉云身边好声相劝,又介绍了这位公子的来头 这位公子的来头着实不小,婉云听后也暗暗吃了一惊她抬头看看妈妈‘关爱’的眼神,又看看她身后那几位壮汉,再抬头看看这位玉树临风的公子—— 唉……总比那些肥头大耳的臭男人好?希望……希望自己别遭受折磨……婉云暗暗地安慰自己。 整整五万两银子!这就是婉云的作为芸月阁的新一代花魁的‘价值’。 今天是婉云第一次侍奉男人,她本以为这位白净的公子是个温柔、儒雅的公子,可没想到看似风度翩翩的公子却如此残忍变态,此时婉云有泪只能往肚里咽。 胖子口中不停地吐着鲜血,两颗门牙已被踢断落在地上。胖子此时心里真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若非刚才多看了那女子一眼,现在怎会遭此折磨?更何况更何况这位公子的来头就是整个芸月阁也没几个人能惹啊 婉云还是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不轻,几乎就要吐了出来,本能地将头埋在公子的胸前。可这位公子似乎真的与常人不同,怀中娇娘已如此瑟瑟发抖,他却不知怜惜一样,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冷漠地盯着她。 婉云越抖越厉害,到了最后眼神几近哀求一般。 此时,公子忽然朝她邪魅地笑了一下。 婉云看着公子近乎妖异的笑容,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啪——’ 婉云还未从恐惧中回过神,忽然脸上便感到火烧火燎。不一会儿,一个鲜红的手掌印出现在她白嫩的肌肤上。 阁里多位姑娘在私下曾讨论过,别的爷在行鱼水之欢时都是怜香惜玉、轻言细语,可这位爷却却时常喜欢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而且是越‘痛’越好,不但喜欢让姑娘弄疼他,有时候到了兴致高涨之时还喜欢对身下的姑娘下重手,更加令这些姑娘无法忍受的是,这位公子时常让自己的手下在一旁‘欣赏’——就算自己是烟花之地的女子,可终究是要点脸面的?奈何这位爷的背景 婉云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控制不住的小声抽泣起来。 可这位公子见她哭得如此无助、如此柔弱,笑意竟更加兴奋,神色也愈发怪异,伸手重重地抓在她娇小却又翘挺的香臀之上,好像顾不得旁边的一切,欲立马行苟且之事一般。 自己的第一次,怎就会遇上这样的事? 婉云心若死灰地看着已经气若游丝的胖子,她此刻倒希望受此暴打的是自己,不如被打得一命呜呼算了,好歹还能留个清白。 【今日中考第一日,各位学子加油!考出心中甲优成绩!!!】 第六十五章 凤天临(中) 凤天临内,阁主与文和公子正一如既往地欣赏着歌姬们的舞姿。 阁主斜躺在罗帏之内,懒洋洋地看着这些俊美的男子。自从数月前那私生子一事后,天下便太平了一般,诸国间久久都没有再掀起丁点波澜,让阁主觉得好生无趣,每日便是听听文和公子高谈论阔、看看歌姬轻歌曼舞。 一名侍女轻轻地走上前,身子微微一揖,小声地对着帐内说:“禀报阁主,楼下打了起来” 似乎是平静的日子过久了,阁主竟然对这种小事感起了兴趣,慵懒的声音稍微高了几分—— “哦?谁这么大的胆子呐?” “是是八皇子的人在这里闹事。” 阁主眉毛一挑,而后情不自禁地掩口笑了起来,道:“还有这等事儿?” 侍女深知阁主喜怒无常的性格,眼见阁主笑颜如花,却不敢有任何放松,依然低头不语,静静地等待着号令。 “喊他上来。”阁主轻轻地说道。 “是……” 侍女小小心心地应了一声,又轻轻地退了下去。 “阁主,那在下” 文和公子见状欲主动退避。 “不必了,公子不是外人,就留下。” 阁主竟破天荒的让一个男子上凤天临,这事情确实不多见。 看着阁主玩味的表情,文和公子很自觉地向旁边退了退。 八皇子正是方才在楼下冷眼旁观的那位公子,他是后韩国君的第八个儿子,其母是韩王身边的淑妃,但仗着自己的舅舅是父皇眼前红人,所以这些年为非作歹,就连皇宫中的其他皇子见着也要让着些。 八皇子好女色,时常来芸月阁寻欢作乐。但阁主终究是阁主,连后韩国君都要礼让三分,就更别说他这个做儿子的了,所以八皇子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寻欢而已并未惹事儿。今天闹得如此大的动静,在得到了侍女的传话后,八皇子似乎自己确实应该上来打声招呼。 不一会儿,八皇子被侍女请入阁中,这八皇子看着便是一副白脸小生的面相,秀气的面庞与这些起舞的歌姬相比也不遑多让。 正当他准备进屋时,门两边的侍女伸手一拦,将他身后的侍卫挡住。此人就是方才在楼下大打出手之人,看这侍卫虎目圆瞪的样子绝非善茬。 “阁主只请了皇子一人,其余人等不得入内!” 八皇子余光偷偷望向凤天临内,罗帏中玉腿横躺床榻,修长笔直极富弹性,一对柔软饱满而又富有垂感的玉峰在颈部那摸雪白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诱人,再联想到里面这女人的身份,纵使他阅女无数久经风流场,也终究有些按捺不住内心骚动。 八皇子自诩风流倜傥,一向风度翩翩,能受邀来到凤天临对他来说更像一种‘殊荣’—— 优雅永远不可丢! 是以未等属下发声,八皇子便一挥手示意手下安静。随后,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大步走了进去。 这些歌姬们见八皇子进来,全数识趣地退了下去。 八皇子走到帐前微微一鞠躬,双手一揖,自信地说道—— “不知阁主唤本皇子前来,有何指教?” 阁主左右打量着八皇子精致的面庞,迟迟不肯开声,像是高贵的女皇在挑选俊美的面首,又像害羞的姑娘在看心仪的男子,那眼神、那姿态,露着几分霸道,又藏着几分娇羞,还带着几分欲望。 见阁主始终没有应答,八皇子在帐外竟有些不知所措,透过轻轻的罗帷,他感觉里面的人像是在审视自己,又像是在撩拨自己。可无论怎样,他都不敢随意发作——一部分是因为颜面,一部分则是……他面对的不是别人,而是芸月阁的阁主!一位自己不得不畏惧的强者。 “咯咯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八皇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罗帏内传来一阵悦耳娇媚的嬉笑声。 这一声娇笑让八皇子骨头一酥,身子都轻了大半。这柔媚至极的声音从八皇子的左耳飘进,在全身周游一遭又从右耳飘出,所拂之处皆酥麻无比,瘙痒难耐,又好像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抚过全身,将他撩拨得有些飘飘然。 “久闻八皇子美貌不输长安‘妒玉英’,今日一见果真如此,竟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叫八皇子见笑了,小女子在这里给八皇子赔个不是。” 阁主身子微微一倾,做出‘赔罪’的姿态。 八皇子听后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舒服至极——阁主是谁?放眼中原也排的上名号的强者,又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怕是比起中原第一大美人也不遑多让?现在在自己面前自称‘小女子’? 男人终究是虚荣的,在听见阁主的话后,八皇子竟大胆地说道—— “若阁主姐姐想看,那便多看两眼。” 八皇子毕竟是胭脂堆里摸爬滚打多年,短暂的失神后马上清醒过来,‘姐姐’二字本能地脱口而出,听闻芸月阁阁主喜好年轻的俊美男子,莫不是 良久之后,见这女人并未大声呵斥或者有何生气的表现,八皇子目光逐渐放肆地看向罗帏内,好像要将方才的场子找回来一般。 “那姐姐便要好好地看看咯!” 正当八皇子肆意地看着罗帏内时,里面忽然伸出一只玉手。这只玉手肤白如脂、吹弹可破。 红帘渐渐被这只玉手撩起,一同被撩起的,还有八皇子的荡漾的心弦。 当红帘卷起,一道倩影跟在玉手之后从床上爬起。 细指纤纤连白臂,玉峰半垂坠薄纱,或许是由于探出身子的缘故,此时一对若隐若现的丰满双峰轻轻摇曳,牢牢地吸引住了八皇子的目光。这对雪白的双峰在鲜红且又宽松的衣袍内轻轻甩荡,看得八皇子瞳孔微缩,血脉喷张。 这红裳里的那对玉兔一定非常柔软……八皇子也顾不得什么皇子身份、风流才子的形象,完完全全地陷入了无尽的幻想之中。 就在八皇子心神荡漾的时候,八皇子的下巴被忽然一个纤细且又有些冰凉的东西抬住了,定睛一看,原来是阁主的玉指托住了自己的下巴。若放在平时,八皇子定然反客为主,将这女子揽入怀中,可此时,再借给他几个熊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怎样。 八皇子竟有些不知所措,虽说方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罗帏内,但那时毕竟隔了一层轻纱,此时,他心中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 八皇子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珠,带着些许痴迷与不舍将目光顺着那抹饱满与洁白逐渐上移,顺着那优美的颈脖慢慢移动,深怕错过每一个细节。随后,一个圆润且又略带棱角的下颌进入他的视线,再往上,是一双秀气却又丰厚的朱唇,紧接着,是高挺笔直的鼻梁。到了此处,八皇子的心跳又快了几分,目光竟有些不敢再往上移。 此时,鲜艳的红唇中气吐如兰,将芬芳气息轻轻地吹到八皇子的口鼻处。八皇子的身子轻微的、小心地颤抖一阵,贪婪地深吸一口。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眼神逐渐迷离起来,最终在小腹那股热流的支配下,将目光抬起,终与那束目光四目相对—— 黑长睫毛下一双明眸正看着八皇子,这是一对极为勾人的眼睛,褐色的眼珠中竟然带着些许淡蓝。更要命的是这眼光竟是清纯至极,清澈无比,与那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不谙男女之事的青春少女并无两样。可物极必反,清纯到了极点后又给人一种妩媚如妖的感觉。 不过短短一刹那,八皇子心中思绪万千,有一种愿为这女子上天入海、不顾一切的激昂之情,又有一种想将这女子搂入怀中按在身下肆意蹂躏的冲动。 可无论是何种激昂与冲动,八皇子都将其忍住了,甚至此时的他,连声都不敢吱一下。 冰凉的玉指在八皇子的脸庞上轻轻摩挲,他缓缓地闭上双目呼吸愈发地急促、愈发地沉重,当真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忽然,玉指往上一撩,急速地离开八皇子俊秀的面庞。 八皇子一个哆嗦,差点没撑住,几欲倒在阁主的闺床之上。 八皇子意犹未尽地睁开双眼,似乎极其享受刚才那短暂的‘肌肤之亲’,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披头散发地爬在阁主面前。 原来就在那一瞬间,阁主的玉手将八皇子的玉簪顺势带走,此时八皇子像极了一条发情的野狗,恐怕此时阁主让他挥刀自残,他也会一声不吭的照做。 就在这时,阁主的笑容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高冷的神色。 八皇子看着眼前的美人方才还眼波流离,暧昧至极,此刻却像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王。八皇子下身的欲火迅速退散,立马恢复了理智,故作镇定地问道:“阁主姐姐怎的了,难道本皇子有何得罪之处?” 阁主嘴角微扬,冷笑看着八皇子,声音毫无波动,不带任何情感。 “八皇子倒没有得罪本阁,可皇子的手下却坏了本阁的规矩。” “哦?” “芸月阁向来禁止私下斗殴,违者,死!” 八皇子一怔,而后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说道:“阁主姐姐,我这侍卫今日确实不懂规矩,是我平日里管教无方,不过他也是护主心切,不知阁主姐姐能否看在本皇子的面子上,网开一面,本皇子定当感激无比,日后” 见阁主只言未发,八皇子也识趣地选择了闭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虽说芸月阁是落在新郑,但由于阁主的存在,里面人的生杀大权都不太遵循后韩的法典,是以只要别闹出大动静,皇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况且这些年在阁主的治理下,修行者大打出手致死的情况倒是少了许多。可今日犯事的是八皇子的侍卫,八皇子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若真让阁主杀了,恐怕 八皇子忽然换了一副表情,‘委屈巴巴’地看着阁主,像是在讨好,又像是在撒娇。 “咯咯咯——” 忽然,阁主又是一阵掩面娇笑,方才那股冷峻、严肃的神态瞬间烟消云散,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这时竟然有些笑得难以自控,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东西。 八皇子看着这女子变脸如此之快,一会儿柔弱似风中飘絮,一会儿冷酷似无上君王,一会儿又笑得花枝乱颤,心里一阵犯怵,背后竟冒出些许冷汗,叫人无以应对。 “阁主姐姐为何发笑?” “咯咯咯——我笑八皇子傻得可爱,本阁不过开个小玩笑,八皇子竟如此紧张,咯咯咯——” 见阁主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肆无忌惮,八皇子心中愈发的不安。 第六十六章 凤天临(下) “行,那本阁就给八皇子一个面子。”一阵娇笑后,阁主轻轻地说。 八皇子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蓬乱的长发,躬身作揖强颜微笑地说道:“那本皇子就谢谢阁主姐姐了,日后定对他们多加管教!” 随后,八皇子欲起身告辞,可阁主冰冷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来人呐!将那只狗腿子的手脚打断!挑了手筋脚筋!废去全身修为!” “什么!?” 八皇子大吃一惊,方才还一片祥和,怎么现在又要下此狠手?他惊慌失措地看向阁主,几乎趴在床上好似求饶一般,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解,哪里还有半分色欲。 “阁主!这这这是为何?” “八皇子,本阁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不要他的命了” 此时阁主又将手抚摸在了八皇子的头上,甚至帮他梳理起凌乱的头发。她轻声细语地说道—— “虽说死罪可免,但这活罪难逃,本阁打理这偌大的芸月阁,终究是要些手段才能压得底下这些豺狼虎豹。规矩就是规矩,一点儿也不能坏,若是坏了丁点,那底下这些人叫我如何去镇住?” 八皇子此时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虽然阁主温柔地为自己梳头盘发,但他自始至终都清楚地提醒着自己,对方只需要一个小指头,怕是自己便要魂飞魄散。 “八皇子啊,本阁给你面子,还望八皇子也能理解理解本阁呀。” 阁主轻轻地将发簪穿入八皇子的头发之中,就在此时,站在门口的那位侍女忽然出手,飞身扑向身边的精壮男子,欲制服住八皇子的那侍卫。 侍卫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身为大满强者的他如何能够束手就擒?他敏锐地反应过来,左手挥臂格挡,欲将侍女的招式化解,右拳本能地重拳出击,期望能一招制敌。 阁主虽然要拿他动手,但他依旧有些不屑,自己一身修为,就凭旁边这几个侍女能将他如何?制服住了这几个侍女后,自己抽身逃离便可,难不成阁主还会跑到皇宫里来捉人? 哼!不过女流之辈,能耐我何? 侍卫自信满满,方才阁主出言要治他时他便已经观察好了周围一切,四名侍女,分别站在自己身子的四角之处,只要她们冲上来,自己制服一个打开个口子便能脱身,方才上来时注意到两层之间有个窗子,待会儿从那逃出去就可。 侍卫脑子急速思考着,正要施行这一系列计划时,他却忽然发现,似乎事情并不如预想中的那么简单—— 当他的左手与侍女的右手短兵相接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自己轻敌了!这名看似柔弱的侍女,竟然同样是名大满境界强者!而且修为不在自己之下,似乎处于大满巅峰之境,随时可能突破。 糟糕! 侍卫心中大慌,侍女以饿狼扑食之势从身边扑来,势头极其迅猛,又将全身之力聚于右手手腕,恐怕自己 未等侍卫回过神,就感到自己的手臂已被擒住,而自己的右拳则被借力打力的化解,一身力气霎时间化为绵软,而下一刻,一阵断骨之痛从左手小臂传来。 这侍女虽然看似柔弱,但练的却是霸道的拳法,且拳速极快,寸劲拿捏得也是恰到好处。方才侍女的另一只手还在身子的右边,这一刻却硬狠狠地砸了过来,只见自己的小臂折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就像一根被折断的筷子一样。 侍卫还来不及吃痛大叫,自己的右腿胫骨便被侍女一踩,同样脆生生地断了。 “啊——!啊——!” 侍卫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惨叫声,传入八皇子的耳中,八皇子整个人被吓傻了一般瘫坐在原处。 见侍卫已毫无还手之力,侍女从身边掏出一把小刀,极其熟练地将侍卫四肢的经脉全数挑断,最后,在丹田处重重一击—— 这一拳下去,侍卫怕是全身修为所剩无几了? 八皇子看得目瞪口呆,表情惊恐至极。此人是他最信任的侍卫,自幼便不离左右,就算禁军中也没几个能敌,而今天却像案板上的鱼肉、待宰的鸡鸭一样,被一位侍女打成废人……芸月阁,当真深不可测啊! 八皇子惊魂未定地瘫坐在那,痴痴地张着嘴,好像失了魂 “送客!”阁主像看着一只死鸡一样的看着八皇子,冷冷说道。 说罢,不等八皇子起身,他便被架着扶了出去,至于那个侍卫,则是像一块发臭的烂肉一样,被几个侍女拖着扔出芸月阁。 文和公子静静地坐在旁边欣赏了一出好戏,自始至终她都一言未发,仿佛透明人一样,甚至八皇子都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啪——啪——啪——’ 待八皇子被‘请’出凤天临后,文和公子方才起身,将折扇拍打在手掌心中,像是在为刚刚那出好戏拍手叫好。 “阁主驭人有方、治阁有术,本公子佩服,实在是佩服!” “咯咯咯——文和公子也来拿本阁打趣,让文和公子见笑了。”阁主又换上一副娇笑妩媚的表情与文和公子调笑道。 阁主轻身一跃跨过床榻,犹如雨燕一般腾空而起。凤天临的层高比底下楼层高出许多,甚至两倍有余,当真像小小的宫廷一样。此时阁主高高跃起几乎平于房梁,待她腾空至最高点时整个身子仿佛定格在了那里—— 就在这一瞬间,阁主轻舒玉臂将身后的红袍向两侧一舒!红袍展展,宽大且华丽,色泽鲜艳到了极点,在明亮的灯光下,一只金色凤凰呈现于红袍之上闪闪发亮,映射出让人无法直视的金光。此刻从远远看去,犹如一只飞翔的孔雀在空中开屏,高贵而又华美。走近细细一看,只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浑然一体,仿佛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大气磅礴且绝美至极的画一样,叫人怎么欣赏都欣赏不够。 眉间花钿如凤羽,睥睨天下英气发。 脚尖轻点地,玉颜冷如霜,有凤自天临,百鸟不敢鸣! 好一幅凤翔九天降临人间的画面! 周围的侍女都不自觉地躬身屈膝,仿佛被这股气势所折服,令人不自觉地顶礼膜拜。 文和公子暗自喝彩,不得不承认,阁主举手投足之间都彰显着高贵与骄傲,自己若真是男子,想来也会拜倒在她的红袍之下? “把那女子带上来。” “是。” 不一会儿,婉云被侍女带了上来。她双眼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痕,方才被八皇子扇过的脸颊此刻有些微微肿起,可见那一耳光下的是重手。 婉云自然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所以自然也晓得是谁让她上来的。当她看到那个华贵至极的女人时,她也就自然知晓这女人是谁。 婉云看着高高在上的阁主,随后低下头微微一福,便再也不敢抬起头。 “抬起头来。” 阁主的声音传入婉云的耳中,婉云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因为她深知自己面对的是谁。可这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就算婉云再怎么紧张再怎么害怕,她的脑袋还是缓缓地抬了起来,仿佛这颗脑袋此时已经不再是她自己的,阁主的话好像不可抗拒的圣旨一般。 婉云抬起头,四目相接,她仰视着阁主,阁主打量着她。 忽然,阁主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左右摆动细细观赏,最终停留在那肿胀的脸颊上。 “也是个可怜的人儿……”阁主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而后,她将手收回,并未多问,道:“你愿意留在这里身边侍奉本阁么?” 婉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位女子。 侍侍奉阁主?那那就意味着我可以脱离楼下那肮脏的烟花之地了? 婉云先是一阵欣喜,随后竟然鼻子一酸心中一软,眼眶微微红润起来,颤声地说道:“愿意!婉云愿意留下来!婉云愿意侍奉阁主一辈子!” 说罢,竟跪在阁主面前。 “傻孩子,起来。” 阁主年岁看上去如此年轻,为何喊我‘孩子’? 婉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看着阁主年轻美丽的面庞,婉云不解。 阁主宠溺地摸了摸婉云的脑袋,随后微微一笑,不再理会。 第六十七章 团圆与家常 长安城依旧是那座长安城,与自己数月前离开时并无两样,或者说这座古城与自己当年第一次来这里时并无两样。城门的守卫换了一批又一批,就连皇宫中那把龙椅上的人都换了几个,可这座长安城却始终没变,永远屹立于此。 老者站在城门外,望着高耸威严的城墙有些出神,回忆起过往种种如云烟一般,眼神一阵模糊,而后又清晰起来。 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为何此趟南下之后,变得如此善感?老者自嘲地笑了笑,随后便转身向东边走去。 他的确老了,而且是非常非常的老,人到七十古来稀,如今他的年纪已是比两个‘古来稀’还多,以至于他已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老’。 一件件往事浮于脑海,一张张面孔呈现于眼前,天下寒子视其为信仰,中原人士视其为明灯,北蛮之人视其为克星……许多人来了又离去,许多人离去了又回来,可不管谁在那儿、谁不在那儿,他……却始终在那。 儿时的那些伙伴早已归入黄土,共同抗蛮的那些战友也英魂归天。活了这么长一辈子,不应该感到寂寞么?是什么支撑着自己走下去?是什么让自己还依旧抱有残存的热情?是不舍?是贪恋?还是对死亡的恐惧? 他这一辈子看透了人心、看透了天地、看透了万物、看透了一切,若非如此也不会文武造诣皆如此深不可测,而此时他却有些看不透 老者饱含沧桑的目光游离于山水之间,难得地陷入了神游,企图在这天地万物间寻得相应的答案…… 忽然,一头老黄牛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那头老黄牛似乎预感到了老者今日会在此出现,昨日便早早下山在此等候,老黄牛的背上趴着一只白色的小狗,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地看着老者。 看着老黄牛亲昵地朝自己‘哞’了几声,老者逐渐露出了笑容,那些困惑自己的、看不透的皆豁然开朗,一切疑惑烟消云散,心情犹如雨后晴天一般。此刻的他也不愿意再做思量,也不愿细究为何自己就这么突然的心情舒畅,可能是这辈子都活得太明白了,有时候‘稀里糊涂’的也挺好。他骑上老黄牛,将小狗抱入怀中,晃晃悠悠地向山里走去。 千牛山的天已经阴了数日,今日难得放晴。 初冬的暖阳极其舒适,以至于叶长衫与英平完成日常修炼后呆在院子里多晒了一会儿太阳。 花花昨日离开院子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叶长衫绕着附近喊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小狗的身影,向来淡定的他心中不禁有些微微着急。多日来的相伴,小白狗已经成为忠实的伙伴之一,若是在此处丢了定然会心里不好受。 回到院子里后,师姐见叶长衫心神不宁便关心地询问了一番,得知叶长衫心思后便拉住路过的姬阳与让他采药时顺便帮忙留意一下,可三师兄却笃定地说他看见小白狗与大黄牛在一起,保准丢不了,这才让叶长衫安心。 虽然不知道为何三师兄如此笃定,但叶长衫的心思却真的安定不少,因为在他看来,三师兄说的话从来都是那么的让人信服。 叶长衫在灶前回忆着昨天的对话,见又过了半日还不见小白狗的身影,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 ‘汪汪——’ 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叶长衫闻声欣喜不已,他赶忙放下手中的勺,快步跑出灶间,只见小白狗正乖巧地站在门口不停地朝着自己摇着尾巴。 “花花——” 叶长衫朝着小白狗喊了一声,期望着它跑到自己身边来。但奇怪的是,平日里小白狗别说见了他,就是只听到他的声音也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撒娇耍赖,而今日却定定地坐在门口,还时不时地转身望向门外,好像在等什么一样。 叶长衫感到奇怪走上前去,想看看小白狗是不是受了什么惊吓。 他走到小白狗身边,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头,随后低头仔细检查了一下它的身子,发现除了有些灰之外并无异样。 难道说是它今天心情比较低落? 叶长衫继续抚摸着小白狗的身子,试图让它恢复往日的快乐。 忽然,叶长衫感到身前一暗仿佛被什么巨大的东西遮挡住了阳光,就在此时,小白狗也突然间恢复了往日的活泼一样,迅速起身叫唤了两句,尾巴摇得格外的欢快。 叶长衫抬起头,竟发现此时一个身形高大的人站在自己跟前,从下往上看竟有些仰望高山的感觉。而且由于向光的缘故,叶长衫竟一时间看不清此人的面貌,只是隐隐感觉这种气质有些熟悉。 叶长衫缓缓站起身遮着眼睛,这时他才发现这位身形高大的人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这位老者的眉毛极其的粗厚,就像平日里二师兄写字用的毛笔一样。他的身形与眉毛都如此的具有特色,但奇怪的是,这如此奇特的样貌外形却给叶长衫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叶长衫疑惑地看着老者,老者则慈祥地看着他,但无论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此人到底在何处见过。 难道是自己产生了那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叶长衫仰视着老者不禁有些出神,竟忘记开口说话。 “嗯,这饭菜好香呐,看来掌勺之人不是君臣了。”炊烟从灶间飘散出,老者嗅了嗅飘在空气中的气味开口说道。 叶长衫不禁有些吃惊,此人怎么如此敏锐?而且似乎对山门了若指掌? 感受到叶长衫的表情的变化,老者又观察到他的衣领上残存的污渍,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呵呵,看来这清洗衣物之人也不是余音了。” 叶长衫愈发惊奇地看着眼前之人,脑海中闪过千万种猜测,可唯独不敢往那个人身上猜。 这人到底是谁?为何如此眼熟?他怎么对山门之事如此清楚?难道说他真是 “请问您老是” 叶长衫不敢造次,小心谨慎地询问着老者的身份。 可老者却并未理会他的问话,细细地打量着叶长衫,脸上笑容愈发慈祥和蔼。 这场景怎的如此熟悉?好似在曾经的某一刻某一处,叶长衫也被同样的目光盯着,仿佛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这深邃的目光中。 是在哪儿呢?似乎就在前不久,但却怎么也想不起。说来也怪,叶长衫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可此次却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叶长衫脑海中将这一路走来的所有经历都回忆了一遍,从盼贤小村到长安城再到千牛山,每一个节点都努力回忆,当他回忆到雍城时忽然间恍然大悟! “您您您老人家是” “他老人家就是你一直念念叨叨的那个人!” 文君臣激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见老者站在门口,向来沉稳的他此时迈着急促的小碎步从里屋走来。 “老师!您回来啦!” 当‘老师’二字从二师兄口中说出之后,叶长衫的心跳骤然加快。多少个日夜他都在设想这一刻的到来,假想过无数与老者的见面场景,或隆重、或正式,或在陋室、或在藏书阁……但却未曾想过会是如此这样一个画面——如此随意、如此轻松,正如往日村中的闲散生活一般。 文君臣虔诚地鞠了一躬后,看着愣神发呆的叶长衫,拍了拍这位小师弟的肩膀,笑着说道:“愣着干啥?快拜见老师啊!” “啊?”叶长衫回过神,也向着眼前这位慈祥的老者,深深鞠了一躬:“老师在上,受弟子叶长衫一拜!” “呵呵,好——好——”先生看着这位关门弟子眼中满是关爱之色。 英平以及其他几位寒门弟子闻声也相继赶来,均在先生面前深深一鞠行弟子礼。 而英平则欲下跪行礼,被文君臣连忙拉住,解释到:“你师祖不喜这些繁文缛节。” 英平听后,也学着各位师叔一般鞠了一躬,乖巧地说了声:“师祖在上,受弟子一拜。” “好——好——” 先生看着自己的徒子徒孙,笑得愈发的开朗,口中不停地说着好。 除了个子高些,眉毛浓些,先生看上去与村中邻里的这些老头没什么两样嘛,叶长衫心中暗暗思索。原来这位为中原所仰视的老者,竟如此普通、如此随和,心中紧张的情绪也逐渐放松下来。 寒门从上到下、从老到少总算是齐了。 ※※※※※※※※※※※※※※※※※※ 夜里,陋室之中。 黯淡的烛光将三个人影拉得老长老长,室内的三人却并不在意光线的微弱,有说有笑的攀谈着,看上去心情都很好。 “老师,两个小家伙刚入门时总是念念叨叨地想见您…” “老师,这次寒试的参试人数可谓空前绝后” “老师,我可真的没想到这玄阵竟然真的能被小师弟破除” “老师” 文君臣此时变成了话痨,不停地介绍着寒试的种种相关及数月以来山门中的日常。 先生只是听着弟子的叨叨,不停地点头。 旁边姬阳与也不插嘴,只是跟着自己的老师点头,一副普通人家茶余饭后的闲叙之景。 “君臣呐,老幺的手艺可比你好太多。” 先生似乎对两位小家伙的学业与修行一点都不感兴趣,对寒试的情况也不愿过问,倒是对叶长衫的手艺有些感兴趣。往日他都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用餐,很少去院子里,今日难得留在院中与弟子们共餐,自然对这不同的点印象深刻。 “是,小师弟厨艺确实比我这个二师兄好,也用心,时常变换着花样做菜。” “现在大伙儿的衣物每日是谁在清洗?” “是英平,怎么了?” 先生看着文君臣身上的衣服微笑不语,文君臣顺着老师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自己袖口、领口处还有些未洗干净的地方,立马心领神会。 “是弟子教导无方,来日定然多加教导。” 先生点了点头,心中甚是满意。自己这位弟子看似木讷,实则内秀得很,许多事情只需稍微一点就通无需自己多言。 姬阳与似乎也很赞赏二师兄的这种‘灵性’,忍不住地跟着老师点头。 “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君臣呐,你这当老师的,任重而道远啊”,先生看着文君臣,语重心长地说道。 “弟子受教了!” 此时,姬阳与的头点得更加的迅速。 或许是姬阳与点头的动作太大,影子闪的一动一动引起了文君臣的注意。文君臣便转头向三师弟说道:“三师弟,你就没有什么向老师汇报的?两人的修行进度如何?” 姬阳与回过神看看二师兄又看看老师,说道:“二人的修行按照计划进行着,效果还成,二人尚算刻苦。” 姬阳与将二人的修行情况大致说了下,便不再出声,但沉默片刻之后,又开口说道:“老师,弟子尚有一事不明,还请解惑。” “嗯?” “为何您如此看重小师弟?为何您再寒试之前就说小师弟他……他最有希望成为我们的小师弟?” 提到自己的小弟子,先生站起身慢步走向门口,他背对着屋内的两个弟子,目光望着灰暗的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他有你们所有人身上的优点……包括那个人……” 文君臣与姬阳与一怔,而后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解——那个人何等惊才艳艳,就连姬阳与在他面前都不敢称自己为天才,老师怎么会 提及那个人,先生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二人也陷入了思索中。 片刻之后,姬阳与终究没有忍住,问道;“小师弟不过是普通人,修行的天资可以说…可以说是平庸至极,如何与那人的天才相比?” 面对这样的疑惑,先生轻轻一笑,道:“若是平庸,那他又是如何破了这‘蝶梦玄境’的?” 这个答案与那日在铁庐中回答铁匠的一模一样,而两位弟子的反应似乎也与铁匠一样。 二人试图去理解老师的话,但一番思索后,却依然没法理解。 一阵沉默后,文君臣笑着摇摇头,心想:呵呵,管他呢!老师的话,日后自然会有事实来证明,多想无益。 而后,文君将话题岔开,问道:“老师,此行南下顺利否?” 先生自然看透了这位弟子的心思,知道弟子怕自己回忆起过去的‘不快’。他是洒脱之人,但见弟子如此心细心中倒也有些慰藉,便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忽然,先生像是想到了什么提起兴致的东西,声音稍微高了几分。 “此行不但回了故乡,还为你们的小师弟准备了一份礼物。”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似乎对这份‘礼物’很是期待。随后,他竟露出一副普通祖辈想讨得孙辈欢心的样子,笑道:“嘿,希望他能喜欢……” “老师如此用心,小师弟定然喜欢。”姬阳与补充道。 “世人皆言人老了会偏爱小的,君臣一开始还不信,没想到老师您也不能免俗啊!”文君臣打趣地说道。 随后,屋子里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将这静谧的天空划破。 第六十八章 偷禁(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十八章偷禁正月新春,长安城千家万户欢天喜地地辞旧迎新,大街小巷中热闹非凡。 今年的春节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向来不喜过分张扬的唐帝此次竟然破天荒地大摆筵席,更难得的是他竟然多饮了几杯酒。 宫宴上,唐帝面色红润有光,以王延庆与常之山为文首武首分列筵席左右侧,带领着百官在台阶下高声地恭祝圣上万寿无疆,祝愿大唐风调雨顺、国强民富,筵席之间宫女彩衣飘飘、身姿婀娜,整个太极宫都张灯结彩、钟乐齐鸣,一片歌舞升平之象。 与热闹的长安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千牛山上的大院里。 子春、成达梁、余音各自下山回家了,院子里只剩下文君臣、姬阳与、七郎、叶长衫与英平五人,原本还有些生气的院子此时格外的冷清。听不到子春的嗔怪唠叨之声,听不到成达梁声如洪钟的说话声,也听不到余音抚琴吹笛之声……原本冬季百花凋零,这院子就失去了一半生机,此时在缺少了这三人的声音,连剩下那半也随之消失。 姬阳与除了看书还是看书,七郎除了扫地还是扫地,若非要再加一条,那就是日日坚持画那不知所云的奇怪图形,然后再将它烧了。 而这两日文君臣不知怎么了,竟也加入了老三与老七的队伍——夜以继日地奋笔疾书,就连叶长衫与英平的课业都暂时放了一放,只是让二人到藏书阁去自行学习。 二人到底是少年心性,开头几日叶长衫与英平倒觉得轻松,受了小半年的‘严格’管教,此时突然没了束缚,顿时觉得轻松无比。可藏书阁中稍稍多呆了几天,英平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在阁中琢磨了好久就等着新春的到来,随后满心期待地找到文君臣想请个小假,看看师父能不能网开一面让自己回长安过个年,可没想到却被文君臣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还跟他说‘规矩就是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等道理,听得英平是一阵厌烦,最后竟被师父轰了出来,说不要再来打扰他,最后英平只得无比郁闷地离开。 阁楼里,英平心烦意乱,手中拿着一本书的翻了几页,嘟着嘴小声嘀咕着。 叶长衫原本正在自顾看着书,可身边不停地传来英平带着‘怨念’的声音,是以看书的节奏被打乱了,将书合起,问道—— “怎么了这是?” “哼,还不是师父,过年都不让咱回去。” “这你可不能怪二师兄,当初咱可是自己答应了三年不准下山的。” “不答应便不答应,又倚老卖老教育我一番!”英平越说越气。 “教育你是为你好嘛,试想下全天下多少人想被文师兄耳提面命的教育。” “那便给他们!我不要了。” “哟,真的生气啦?说来给叔听听。” 英平也没心情与叶长衫斗嘴,闷闷不乐地坐在一边不说话。 叶长衫极其了解英平,见英平似乎真的生气了,便放下书走到他身边,好言好语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你看我这手!看看!” 叶长衫拉着英平的手一看,原本白嫩的双手此时长了一两个不大不小的冻疮。 “等五师姐回来给你抹点药,保准一下就好。” 英平用力地将双手一抽,义愤填膺地说道:“这不是简单的抹药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这是原则问题!这是人道问题!” “有那么严重?” 英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再让我看看” 叶长衫又拿起英平的双手,正反又看了几下,而后抬起头看着英平不解的说道:“这就是简单的抹药问题啊!” 英平差点没被气得吐血,恨不得拿书敲叶长衫。 “这么大冷天,我冒着严寒大家洗衣服,师父倒好,还怪我洗不干净。”英平显得十分委屈。他低着脑袋,扁着嘴,做出流泪的模样,道:“完了还拿出什么‘世间万物由小及大’这种大道理教育我,真是” 英平倒真的感觉自己委屈,向来娇生惯养的他能干这活儿在他眼里就已经实属难得,可偏偏文君臣却总是嫌他洗不干净,还搬出许多道理教育他,这让他更加难受。 叶长衫低头看看自己有残渍的领口袖口,又看看英平委屈的样子,也不好再嘲笑他。 “下次我帮你烧些热水洗衣服。” “哼!这才像兄弟说的话嘛。” 见英平怨气消散许多,叶长衫便欲继续看书,可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嗒’一声,阁楼高处掉下一本书,刚好落在二人旁边。 阁楼非常的高,有普通楼房两、三层那么高,上面的书普通人需要用搭起梯子才能取下,由于考虑到二人年岁尚小,又有门规在先,是以放置于高处的多为一些‘禁书’。 当这本书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二人身前时,二人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好奇。英平手快,将书拿了起来,只见这本灰蒙蒙的书上赫然写着五个黑色的大字——《元息内行经》。 ‘元息’便是‘天地之息’的另一种说法,这本书放在任何一个教派、门派之内,不过是修炼天地之息的入门之书,再平常不过,可在藏书阁中,却把它放在如此难够着的地方,自然是怕两位少年有意或无意地看到。 叶长衫与英平二都沉默了,面对这样一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书,二人却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英平眼神中带着一丝大胆、一丝兴奋,而叶长衫的眼中带着一丝谨慎与拒绝。 英平朝着叶长衫眨了眨眼睛,叶长衫摇了摇头。 英平又朝叶长衫瞪了瞪眼睛,叶长衫索性闭起眼睛。 “你” 英平对叶长衫这种装瞎的行为感到束手无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本书,内心挣扎不已。他脑子在想什么?自然在想那个‘大胆的想法’。鬼使神差之下,心中的好奇心却驱使着他的手摸向那本书 眼见英平管不住自己的手,叶长衫开口劝阻道:“咱还是把它放回去” 英平停下向前伸的动作,随后挑着眉毛问道:“放…放回去?” “既然老师让我们三年之内不能修炼‘天地之息’,我想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可这本书就在咱面前它早不掉下来晚不掉下来一定是某种缘分” “别闹了!放回去。” 虽然叶长衫嘴上说着放回去,但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这本书,好像有巨大的魔力一样,让他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 “好我便将它放回去…”英平将叶长衫的话应了下来,但身子却跟着了魔一样,手始终放在书本上面,不愿离去…… 忽然,一阵阴冷的风从屋外吹入,将屋子里的书吹的唰唰作响,犹如一只无形的手将那些放在桌面上的书迅速地翻开。 看着那些自由放飞的书,英平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将这本书轻轻地挪到手边,双手抽离开,自言自语说道—— “嗯它方才是自己掉下来的,刚好就落在这个位置” 叶长衫这次出奇地没有阻止英平,只是盯着英平,不知道他脑袋里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所以它就是很自然的躺在这儿,咱也没有动,咱也不敢动” 叶长衫听到这句,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一改往日义正言辞的态度。 “所以咱们也不算动了它,若师父追责起来,也怪罪不到咱头上…” “你说的不无道理”叶长衫终于明白了英平的想法,但却像被蛊惑了一样,并未出言制止。 说罢,两人竟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静静地盯着这本书。 叶长衫希望它被‘翻开’又不希望它被‘翻开’,因为在他心中,门规与理智还是稍稍占据了上风…… 而英平却是不希望它被‘翻开’却又希望它被‘翻开’,因为以他好奇宝宝的性格,什么门规、师训,不过是作死路上的小小障碍罢了。 可老天似乎有意捉弄他俩,二人越是期待什么,越是没有什么——寒冬腊月冬风阵阵的大山之中,此时却一点风都没有。 【中考第二日顺利! 今日还有,稍后带来,英平又要开始坑人啦~】 第六十九章 偷禁(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六十九章偷禁两人撅着屁股爬在地上,这场景不禁让叶长衫想起小时候爬在鸡窝旁等待新孵化的小鸡一样,这本《元息内行经》就像蠢蠢欲动的鸡蛋一样,躺在那儿将动未动。 “是不是咱占据的位置有些问题?”英平看着他和叶长衫两人分别爬在书的两旁,好像将这一小块区域围得有些密实,便挪着屁股往叶长衫那边靠去。 说来也怪,就在这时候,一阵凉风吹入,恰巧吹过二人所在之处,而那本书自然也被轻轻吹开 两人的心跳不由地加快了,呼吸也稍微急促起来。可两人终究是在做违背‘门规’之事,别说叶长衫,就连英平这时候都有些许胆怯。 “要不咱还是算了”叶长衫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就这么算了?”英平也有些怂,毕竟他深知自己的师父总是将‘门规’挂在嘴边。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平日里文君臣总是喜欢将‘门规’放在第一位,不管他犯了什么事、想做什么事,师父总是先将‘门规’祭出。平日里文君臣对待英平大体还是和善、呵护的,但每每提及‘门规’,他总会变得异常严肃认真,仿佛变了一个人,好像‘门规’大于一切似的,这让英平总是有些害怕。 “来都来了,它翻都翻开了”英平心有不甘地嘀咕着,内心极其挣扎,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一个说:‘看啊!怕什么?就看一眼!’ 另一个在说:‘听他的!听他的!’ 而英平自己却在不断地提醒着自己:‘不能看!不能看啊!’ 好奇害死猫,在好奇心的强烈驱使下,英平终究还是将眼睛移向这本书 ‘天地混沌如卵,万八千岁,元始至尊辟之,天地初成。元始至尊遂化为万物,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利。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英平看到这平淡无奇的一段话后,胆子也大了起来,不再扭扭捏捏,睁大了眼睛看向这本书,在这段话的后面,一段字出现在眼中—— ‘故天地万物皆为元始至尊所化,虽身不再,旦万物吐纳不止,谓之元气。’ “原来这就是‘天地之息’的由来” 叶长衫也不再遮遮掩掩,看到这段话与修行并无太大关系,也明目张胆地看起来。 “‘天地之息’由天地间万物所生,天有息、地有息、山有息、水有息、人有息、禽有息,修行者不过是将这些‘息’运化至自己体内,慢慢积攒,厚积薄发,所需之时将其释放…” “你怎么知道?” “三师兄告诉我的。” “那如此说来这本书不过是修行者如何运化‘天地之息’咯?” 叶长衫点点头表示赞同。 既然是‘借’万物之息,那自然就是要学会如何运化这些东西,有些人会用这些‘元息’,但却不知如何吸纳;有些人知道如何‘吸纳’,但却不知如何‘使用’。‘元息’此物说来也缥缈,但终究是实实在在存在于天地之间的实物,否则也不会为修行者所运化,若要以人的身体为媒介,那就要从两个方面来看,第一便是‘存’,人的身体就像一个容器,能存多少‘元息’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第二则是‘运’,修行者在战斗、使用天地之息的时候,终究是要将存在体内的这股‘气’释放出来的,在同样的时间内能放多放少便是一位修行者的修为高低。当然,不但要释放的多,修行者还需要控制好这些‘元息’,否则一个不小心自身的经脉被这些‘元息’冲破,那也是极其危险的。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修行者的丹田就像是一个水壶的‘壶身’,它决定了你能存多少,而‘经脉’就像是水壶的‘壶口’,它决定了你的‘流量’。 ‘北斗有七星,节气有廿四,各取其三,所谓开阳、小满、惊蛰、大满、天玑、天枢。初入道门谓之开阳境,开阳为律,意寓初探元息之律;而后略有小成谓之小满境;再者元息贮于丹田成厚积薄发势,如春雷始鸣,谓之‘惊蛰境’;大有所成时谓之‘大满境’;玑为人,人道已满,谓之‘天玑境’;枢为天,人道之上为天道,高不可测,谓之‘天枢境’’ 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开辟修行之道的人,为这几个境界用如此巧妙而又直观的名字加以定义,当真贴切无比。 虽是寒冬腊月阴冷无比,可此刻二人心中的那颗小火苗越烧越旺,将剧烈跳动的心脏烧得滚烫而又炙热。 要将它往下翻么? 二人终究还是有所忌惮,可此时,老天似乎感知了二人的内心——又是一阵凉风吹过,将书又轻轻地翻了几页 ‘以气为介,感于表识,息有五行,人有五脏,元息纳于口鼻、五脏五行相呼而化,藏于丹田’ 叶长衫连忙将眼睛闭上,这可不仅仅是简单的介绍篇了,而是实打实地教你如何运化‘天地之息’,若再看下去,可就真是违反‘门规’了! 可英平却如同魔障了一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些小字,脑袋随着目光不停地横移,当真一目十行。 叶长衫察觉到了不对劲,赶忙推了推英平小声而又坚定地喊着,试图唤醒他—— “英平!英平!别看了!要让二师兄知道,咱们就完了!” 可英平却像没听到一般,继续盯着这些字,一动不动。 “英平!你快停下来!” 在叶长衫剧烈的摇晃下,英平终于回过神,将目光转向叶长衫。 此时英平的目光中满是兴奋、欣喜、饥渴、贪婪之色,眼神也有些不同于往常。 “长衫!你没感受到么?” “感受到什么?” “天地之息啊” “什么!?” “你照着书上所述,细细感受一下满屋子都是‘元息’,满屋子都是‘天地之息’啊!” “什么!你、你竟然” 叶长衫震惊不已,有一部分是被英平的大胆之举所惊,可此时更多的是被他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感知到‘天地之息’所惊。 叶长衫难以置信地又看了看这些小字,而后闭眼静静感受却并无异样,他又睁开眼,继续往下看—— “元息运转一小周天为初识,运转一大周天为深识” “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息有五行,五脏各化之” “” 可任凭叶长衫如何‘细心’体会,都无法感知丁点周遭的‘天地之息’,就更别提如英平所说那般‘充斥’于屋内的‘天地之息’了。 “英平,你没诓我?” “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叶长衫看着英平一脸兴奋的样子,似乎确实不在诓骗自己。 “真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是,你感受一下,这空气中,哪哪都是啊!” 说罢,英平不顾叶长衫一脸震惊之色,又闭上了眼继续感受起来。 叶长衫看着英平难得如此投入,心里一时间涌上些好奇、也有些不甘,甚至隐隐有些不服,只得再一次看向书本。 他又一次将双眼闭上,书本上的那些字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此次叶长衫一字一句细细地品味、解读,竭尽全力地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去感受周遭的元息。 没有了英平的聒噪声,没有翻书的沙沙声,山林间的鸟儿早已不知去向,树叶也从枝干掉落,此时万籁俱寂。 叶长衫从来没未感受过如此的寂静,仿佛置身异世界。他深吸一口气,劲凉的风由口鼻处入肺,所过之处冰凉无比,让身上的毛孔都急剧缩小,寒毛都立了起来,此时他感到全身上下都敏感无比,哪怕一根头发掉落都能感受得到 ‘元息’、‘元息’……这个屋子内充满了‘元息’……就算不能感受到那股‘充盈’之感,也能感受到些许?哪怕一丝丝也好 忽然间,一阵劲风吹过,叶长衫忽然浑身一颤,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书本依旧躺在原地,周围依旧静谧无比,而自己依旧未能感受到任何、哪怕一丁点天地之息。 叶长衫感受到一阵失落,为何英平能感受到这些‘元息’,而我却是英平天资非凡还是我 叶长衫正欲转头看看英平,可就在此时,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入耳中—— “啊——啊——疼!疼!” 英平痛苦地叫喊着,他已经趴在地上,手捂着胸口,无力地挣扎着。 “英平!你怎么了!?” “我的心脏我的胃我的肚子疼好疼好胀感觉快要炸了!” 英平的身子此刻已经蜷缩起来,双手抱头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好像想将这痛苦转移。 “哪哪疼?!” 叶长衫手足无措地凑上前去,看着英平痛苦不堪的样子,他不禁心慌意乱,只得将手轻轻放在英平的身子上。可当叶长衫的手一碰到英平的身子,英平的惨叫声突然更大了—— “啊哟——别碰我——别碰我——!” 这一叫喊,叶长衫彻底懵了。看着英平唇色逐渐苍白起来,三寒之天此时已是满头大汗,脸颊透着极其不正常的鲜红之色。 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叶长衫心急如焚,只怕在这么下去英平就要一命呜呼,可就算他再怎么急、再怎么慌,此时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此时的他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难道英平真的要命丧于此?自己这小师叔怎么就没看住他?自己的好兄弟就要死于眼前,可自己却束手无策 一股懊恼、一股悔恨涌上心头,一种不安的预感充斥着心间。 就在叶长衫急得快哭出来的时候,只听‘砰咚’一声藏书阁的门被撞开。叶长衫闻声望去,心中不禁大喜,所有的焦躁与不安化为光明与希望,好像在沙漠中油尽灯枯之人找到一处水源,好像掉入枯井绝望无助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的草绳—— “三师兄!快救救英平——!” 第七十章 三天三夜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章三天三夜“三师兄!快救救英平——!” 叶长衫几乎是带着哭腔将这句话说出。 一向面无表情的姬阳与此刻眉宇间带着些许凝重。他一个健步跃到英平身边,将英平的身子翻了过来平躺于地板,将右手中指与食指轻掂在英平右手脉口处,浑然不顾英平口中苦苦呻吟。 “师叔救救”英平此时疼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短短一刻,对于英平而言却像是过了几个时辰那样漫长。 姬阳与将英平右手放下,以极快的手速在他胸、腹部及经脉关口点了数下。而后,英平便不再叫唤,定睛一看,原来他已经昏了过去。 叶长衫有些慌神地看着姬阳与,焦急地问道:“三师兄,英平他他怎么了?” “我已暂时将惊奇经八脉皆数封死,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那他那他” “活着,死不了。” 听到这句,叶长衫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看着懵懂无知的两位少年,姬阳与微微皱眉,叹道:“你以为老师不让你二人过早修行是闹着玩的?” 叶长衫低头不语,惭愧不已,此时连抬头直视姬阳与的勇气都没有。 “你俩服用子春的药已有些时日,若非如此,恐怕英平此时已经脉尽断而亡。” 叶长衫吃惊地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原来二人小小的举动竟差些惹出生死之事。 “看来你五师姐要早些归山了” 陋室中,英平静静地躺在床上依旧面色苍白双唇发紫,自从被封了经脉昏迷过去之后,他就再也没醒来过。 床边,文君臣神色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神中带着三分焦急、三分疼惜、三分自责——或是恼怒英平不守门规,或是恼怒自己管教不力,或是恼怒小师弟看管不严,但现在这些都无济于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英平救醒。 叶长衫已经回自己屋子,虽说他也十分担忧英平,可呆在这却也却无益于此,此时屋中剩下四人。 “七郎,你需得下山一趟,快把子春师妹唤回来。”文君臣率先开口,吩咐老七去找子春。 七郎没有说任何话,就连头都没有点一下,转身径直离开了草屋,看方向似乎是直接向山下走去。 “老三,英平他” 见七郎头也不回地离去,文君臣又转头看向姬阳与。虽说平日里他总是处事不惊,但此次着实非同小可。一来他的确对修行一窍不通,二来英平是他的亲传弟子,更何况英平身世不凡,若真有点闪失,不但愧对师门,怕是连老师都会受此牵连。思及此处,文君臣有些坐立不安。 “君臣呐,老三说了无大碍那就无大碍,你得相信他。”一直沉默不语的先生见自己心爱的弟子有些慌神,便开口安慰道。 “修炼‘天地之息’原本需循序渐进,先‘感’,后而‘运’,再而‘藏’,最后‘放’,这小子擅自修炼,依葫芦画瓢地照着书做,初感后便想着运化,好比幼儿还未学会站立便去奔跑,能不摔跤么?” 姬阳与看出二师兄担忧,就打了个简单的比方向他解释。 “那那他摔得重不重?” “重!” “那为何小师弟不曾遭此大难?” 想到叶长衫,姬阳与不禁叹了口气,也有些担忧地说道:“因为,小师弟未曾感识,何来运化?” 文君臣先是低头细细品味一阵,而后马上理解了姬阳与的话中之意。 “这小子,随随便便就开阳了?”姬阳与此时有些玩味的自言自语道,全然不顾旁边文君臣眼神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是天家血脉。”先生此时也笑呵呵地说道。 “那英平无大碍就好无大碍就好” 姬阳与也学着老师的语气,淡定地说着:“嗯,毕竟是天家血脉,二师兄不必担心。” 见先生与姬阳与皆如此说道,文君臣心下稍定,看着躺在床上的英平默叹一声,再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不一会儿,文君臣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老师面前躬身一鞠,轻声询问道:“老师,此次英平犯下大错触犯门规,按照规矩应受重罚。” 先生深深了解这位憨厚正直的弟子,若是真要责罚英平,他断然不会向自己禀报或是请示,如今特意前来禀明此事,定是有其他目的。是以此时先生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看着文君臣,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解与好奇。 感受到先生的目光,文君臣连忙解释道:“若是平日,学生定然重重责罚于他,可此次他已遭受如此大的折磨,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学生寻思那‘戒鞭’暂时就暂时就不必请出” 即便师徒二人亲如父子,但此时文君臣也点到为止,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待先生的发话。 先生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双目紧闭,似乎没听到文君臣的话,良久也未睁开眼睛,又似乎已经睡着。 文君臣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也不敢打扰,恭恭敬敬地等待着。 忽然,先生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睁开双眼,他平视前方看着躺在床上的英平,并未将目光移向身边的文君臣,起身说道:“呵呵,你的弟子,你自己管好便可,不用请示于我。” 说罢,走到床边,再次检查了一下这位徒孙的脉象,确认之后,便转身向屋外走去。 “老师,您去哪儿?” “今夜就让他睡这儿,为师去藏书阁中。” “弟子……让老师受罪。” 文君臣心中有些愧疚,向着先生离去的背影又是虔诚一鞠。 见先生离去,姬阳与也准备移步离开,他走到二师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文君臣的肩膀,随后也离开陋室。 …… 整整三天,英平昏迷了整整三天,文君臣也在陋室中整整陪了三天。 每日叶长衫送来些饭菜,顺便看望看望英平这几天他也将一切课业、修炼都停了,每日都在山崖边面壁,身为师叔却不能以身作则,虽未直接违反门规,但也是失职。每次看到英平昏迷的样子,叶长衫心中总是一阵懊悔,若是当初没有鬼迷心窍,若是当初坚持原则,若是当初可惜没有如果。 看着文君臣血丝布满的双眼,想必这几日也没休息好。 的确,这三天文君臣确实没怎么休息,饿了就扒拉两口冷饭,困了就趴在桌上浅睡一会儿,一旦英平有个咳嗽或是发出什么声音,文君臣总是立马从睡梦中惊醒,第一时间上前查看。他时而望着英平发愣,时而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就连看书的心思都没了,只期盼着英平早些醒来。 “爹爹” 忽然,身后传来英平虚弱的声音,文君臣闻声赶忙走到床边,将耳朵凑上,却只听见英平含含糊糊地说着听不清的只言片语。 “水…水” 或许是太过口干,这几个‘水’字英平倒是说得极为迫切。 “好!水水…” 文君臣一阵欣喜,跑到旁边舀来一小瓢水,扶着英平的脑袋,缓缓将温水送入他的口中。英平无力的吞咽了一口,接着咳嗽了几声,复而又开声说道:“爹…爹…” “英平——英平——你快醒醒!” 文君臣见英平声音稍大,轻轻摇晃了一下他的身子。 英平缓缓将眼睛睁开,似乎眼皮此时有千斤重,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它撑起。 “爹? 英平一阵迷糊,眼前也是朦胧一片。这几日他始终处于混沌之中,一切都像在梦中一般,而一切又如此的真实。梦中他见到了自己的生父,样貌身材与某人极其相似,是以在睁眼之时,看见眼前之人的身影,会懵懵懂懂地喊出这个字。 文君臣哪有心思理会这些,见英平苏醒,当真欣喜至极,这三日来的苦苦等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激动地说道:“英平,我是你师父啊!” “师父?” 英平眯着眼仔细一看,此人不是文君臣是谁? “师父……” 英平欲起身,可他一使力,却发现四肢不听使唤,就连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一样。 “师父,我……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我的身子没了知觉…” “你已昏迷三天三夜,且好好躺着。” “三天三夜?” “是啊,你擅自修炼天地之息伤你经脉,若非你三师叔及时赶到,恐怕…” 英平努力回忆起当日所发生的一切,似乎自己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的确是姬阳与。 “你躺在床上不要动。” 动?我倒是想动啊英平无奈地寻思到。 “七郎已下山去找子春师妹,三师弟说你的身子并无大碍,待她回来替你疗伤。” 这也叫‘并无大碍’?全身上下恐怕只有嘴巴和眼睛能动了,就算五师叔妙手回春,这也不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不过既然是三师叔说的,那勉强相信一次…… 不知是否是自己昏迷太久产生错觉,英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师父今天与往日表现出来的气质完全不同,往日师父总是一副严肃的模样,尤其是在二人学业不用功或是犯错时,格外严厉,加上近些日子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写些什么,整个人都阴郁不少,见面也没个笑容,甚至让英平与叶长衫感到有些害怕。而这时候,文君臣一脸关切,和前些日子大不相同,以至于让英平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难道还在梦中?若非此时全身动弹不得,英平定会瞧瞧掐自己一下。 “师父…我饿…” “饿?哦,好!好!” 英平三天三夜颗粒未进,此时自然是饿得前肚贴后肚。 文君臣听见英平要吃东西,慌忙将吃食拿至床边,一手将他扶起一手捏下一块块馒头往他嘴里送去。 看着文君臣似乎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英平心中倒有些不自在,按理说自己闯了如此大的祸,凭着自己对师父的了解,就算将自己逐出师门也不为过,可现在却关怀备至,不禁让他有些好奇。 “师父…” “怎么了?馒头冷了还是硬了?” “不不是。” 文君臣将手中的吃食放下,不解地看着英平。 “师父,弟子闯了这么大的祸您不生气?师祖他不生气?” “生气?你小命都去掉半条,为师哪有功夫生气?”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个问题,看着这活宝徒弟文君臣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那长衫他怎样了?” “小师弟倒没怎样,只是这几日天天在崖边面壁思过” “哦没事儿就好” 文君臣看着自己的弟子似有愧意,轻叹一口气:“此次你违反门规、违背师训,擅自偷练,原本是要重重责罚于你,但念在你身受重创,需静心修养,为师已向师祖求情,放你一马,此次大劫权…当对你的惩戒。” 看着文君臣憔悴不已的面庞,血丝布满双眼,语气中带着无奈与心疼,英平心中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想象着师父为自己向师祖求情的模样,定然很为难 文君臣似乎感受到英平的心境,笑了笑说道:“你且好好休养,待会儿我让小师弟来陪陪你。” 说罢,将英平安放好,便出屋而去。 第七十一章 思过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一章思过今年似乎是个暖冬,只不过稍稍的冷了几日,还未出正月便暖阳便高高挂起,院子里的一切也随之慢慢恢复——其中率先恢复的是子春唠唠叨叨的声音。 那日英平正在床上躺着,花花在院中追蝴蝶追了半个上午,他便无聊地看着狗追蝴蝶看了半个上午,直到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细而又高亢的声音——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我这才离开几日怎么就搞得乱七八糟的?” ‘白狗戏蝶’这出戏英平正观赏得津津有味,这一声让他从呆滞状态中惊醒,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一靓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姬阳与倒算是个全才,虽然不似五师叔那样精通医道,但也能顶半个郎中。前些日子在姬阳与的‘调理’下英平身子已能动一动,起床、如厕可勉强完成。虽然行动缓慢,但好歹不需要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 见五师叔风风火火地过来,英平欲起身相迎。 “五师” “五什么五!躺好别动!” 也不知是不是子春的话语有魔力,别说英平,就算是几位师叔听了往往也是无条件的遵从。尤其是姬阳与,不管是面对文君臣还是先生的吩咐,他总是要发表些许‘独到’的看法才会去办,可面对子春的各种要求——哪怕是稍显无理的要求——他却好像七郎那样,一言不发便乖乖照办。 是以久而久之,英平与叶长衫对子春的话也是唯命是从,不敢有疑议。 英平的身子还未完全起来刚刚悬在半空中,一听到子春‘呵斥’着让他躺着,他便条件反射一般立马收住了身子的起势,这一停倒好,一发力全身顿时间紧绷了一下,浑身酸疼的穴位那叫一个酸爽,随即便龇牙咧嘴,表情精彩至极。 看着英平的真情流露,子春忽然又有些觉得滑稽,原本焦急的情绪瞬间舒缓不少。 看着这位顽皮至极的小师侄,子春秀眉微皱。她无奈地摇摇头,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将英平的手拿出为其把脉。 子春的小手异常冰凉,英平在被窝里正热乎着呢,忽然感觉一股透心凉从前臂传来,可他此时不敢出半点声音,乖乖地看着五师叔,等待诊断结果。 突然,子春将英平的被子猛地一掀开,像极了往日姬阳与撵他起床的样子,冷得英平一阵哆嗦。 “师叔…冷” “忍着些,就一会儿。” 说罢,便在英平的胳膊、腿、身子上捏捏打打,口中一边询问着英平什么感觉。 “这儿有些酸…” “这儿没啥感觉” “哎哎哟疼疼师叔您轻点儿” 子春左瞧瞧、右捏捏,好像是在瓜农摊前挑西瓜的主妇一样。 “师叔我好得很没少啥缺啥…” “都伤成这样了还叫好得很?怎么和七郎一样嘴硬?” “怎么?七师叔也伤过?” “你这些师叔中,练功最不要的命的就属老七了,有几次伤得都下不了床还忍着不说!” “嘿嘿,我不一样,您不在这几天三师叔给我调理了一下…” 英平刚觉得气氛有所缓和准备说些好听的,可不说还好,一提到姬阳与,子春就像炸了毛的小猫一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脸提他!?呵!他是怎么看着你俩的!?他这个做师叔的就知道看书看书!连个人都照看不好!先前是老七,现在又轮到你!那些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我看啊,以后他就和那些破书成家算了!” 见子春忽然发火,英平吓得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可心里却感到隐隐不对,这哪跟哪儿啊?怎么怎么就忽然扯到成家了? 英平偷偷看向子春,见她似怒似恼又似嗔似怨的样子,好像这股子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下稍定,壮着胆子说道:“这也不怪三师叔,是我不守门规” “你倒是护着他!都伤成这样了还替他说话!” 那可不是,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嘛,又是一直崇拜的人,怎么着也得说两句好话。 “哼,也得亏他懂些医术,否则的话你这身子恐怕还要四五个月才能好透。” 看着眼前险些残废的小的,想着不知身处何方的大的,子春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怎么这些人都这么不省心,一个个的都不停地给自己、给大师兄、给老师添麻烦?思及此处子春又无奈地摇摇头。 “待会儿师叔给你熬些药,可能味道不太好,你可要乖乖把它喝下去了。” 英平躺在床上努力地点着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毕竟子春师叔的医术他是极其信任的,为了能早日恢复自由身,这点小苦还是吃得的。 “也别怪师叔平时唠叨,师叔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英平心里一阵疑惑,五师叔又没当婆婆又没当妈,怎么性格却如此婆婆妈妈。 不过英平心里虽暗自思索着,但他的头却点得更快了。 看着英平点头的样子,子春又不禁想起姬阳与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鬼样子,稍稍平息的怒气又上来了。 怎么回事!?这人在一起待久了就会变得一模一样?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子春强压着心中的恼怒,道:“你先喝几日药水,待过几日身子好些了,我让你三师叔把轮椅给你拿出来。” “啥?啥玩意儿?” “就是你六师叔给七郎做的,椅子两边加了两轮子的东西,七郎时常练功练得过火,大梁就给他做了这么个玩意儿。”提到轮椅,子春终于露出了笑容,仿佛这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她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可以试试,还挺有意思的。” …… 轮椅确实还挺有意思,英平坐在轮椅上前瞧瞧后看看左摸摸右碰碰,推着木轮在空旷的院子里转了两圈,心道六师叔果然匠心巧作,怎么能做出如此精巧的玩意儿。 经过子春精心的调养,英平的身子已大有好转,估摸着再过十天半个月便能恢复如初。眼下他心情大好,一时间把轮椅抡的‘咕噜咕噜’响。 就在英平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吱”的一声,院门被人推开。 英平顺声望去,见姬阳与正背着一小箩筐从门外走进来。 姬阳与一进门便东张西望一小会儿,虽然依旧是标志性的神色淡定,但很明显是在有意无意地防着什么,直至确定所忌惮者不曾出现,警惕的眼神才稍稍平缓些许。 平日里三师叔都是大道坦途,处变不惊,犹如天地间至阳至刚的纯阳一般,何曾有过这种姿态?今日英平一见,自然有些好奇,小声喊道:“三师叔——” 姬阳与微微点头回应,又恢复了那种风轻云淡、傲视万物的气势。 “三师叔这是从哪儿回来?” “方才去山里采药。” 采药?这几日三师叔怎么天天去采药?药房里草药怕是已经堆不下了? 英平狐疑地看着姬阳与,不自觉地上下打量起来。 不对,三师叔这压根是在故意躲着什么,奇怪了,就算面对芸月阁阁主或是草堂堂主这样的大宗师恐怕三师叔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天底下还有让他惧怕之物存在? “三师叔,药房的药材不够了么?” “够。” “那为何还要上山采药?” 姬阳与无奈地看着英平,随后不动声色地轻轻叹了口气,又不着痕迹地闭眼摇了摇头。 啥意思?难道因为我?英平又是一头雾水,可这药房的药材明明是足够的呀,就是两三个月不去采药也是绰绰有余,与我英平有何干系? “你好好调养,虽是在养伤,也莫忘了‘修心’。” “哦……”英平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那师叔您呢?” “这几日师叔去‘天璇洞’内研习棋谱。” “师祖又自个儿下棋了?” “不曾。” “那您这是?” “温故而知新” “哦” 英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于是不再追问。 时至申时,叶长衫也从崖边回来了。 今日是他面壁受罚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此次私自练功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这段日子以来叶长衫可是痛定思痛,身为‘长兄’与‘小师叔’却未尽责,导致英平遭此大难。虽说先生并未责罚过甚,但自己内心终究是不好过的。 不过说来也怪,先生甚至连责骂都没有一句,那日夜里叶长衫跑到陋室门口跪了一夜,本欲待先生醒来之后领罚,可不想向来早早起床的先生那日竟睡起了懒觉,过了午时才醒。醒来后先生笑着让叶长衫起来,留他在陋室里一起吃了顿饭就让他回去了。 叶长衫正纳闷为何自己老师不祭出门规惩戒自己,晚上二师兄便来屋子宽慰自己,说老师念你诚心悔过,此次便不责罚于你。 叶长衫听后就更加不解了,老师如何知道自己诚心悔过? 二师兄见他不解,便一语道破,说你何时见过老师睡至午时?叶长衫这才恍然大悟——心诚则至,这便是先生之意。 叶长衫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英平正惬意地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还不知从哪拿了块布遮住双眼,与昔日村中老叟安度晚年的神态极其相似,不禁莞尔。 经历了如此一遭后还能心宽也就只有他了!不得不说,英平现在某些气质倒是越来越像三师兄,也不知是近朱者赤还是英平有意模仿,那股轻描淡写、处之泰然的气质真的越看越像。 叶长衫走到英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英平激灵一下直起身子,连忙将那块布摘下,看到是叶长衫,便又将身子放松,靠在轮椅上。 “这玩意儿坐着不硬?” “不会,舒服的很呢,五师叔给我缝了块垫子。”说着,英平轻轻抬起屁股,得意地露出屁股底下那块绣着鸳鸯的垫子,随后顺口说道:“要不来试试?” “不了不了,你留着自己享用。” 英平也不客气,又靠了下来,将布遮在眼睛之上,继续‘颐养天年’。 叶长衫哭笑不得,正欲回屋,可刚迈开步子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又转身回到了英平身边。 “出去转转?” 英平复而将布取下,看着叶长衫又看看天色,便点了点头,道:“转转就转转。” 叶长衫推着轮椅带着英平离开院子来到崖边,这里便是他这些日子思过的地方,别的不说,风景倒还挺好。 此崖原本是千牛山主峰的,离山底有着一段高度但又未到山腰,大自然鬼斧神工当真巧妙,在此处凹了一个缺口,犹如天神使了斧子在千牛山腰间砍开一口子。站在此处,千牛山群峰之半数尽能收入眼底,此时夕阳犹挂,远处渭水长流,直叫人赞叹一句美不胜言。 英平看着底下的美景一时有些出神,待回过神后便问道:“这地儿不错啊,这是哪?我怎么没来过?” “这里便是我的‘思过崖’。” “有山有水,没有师父,不错不错…” “这几日在此处我思绪颇多,感触极深,所以也带你来看看。” “想了些啥?” “我在想,咱们这日复一日的苦读、勤练,到底所谓者何。” “自然是为了建功立业。”英平不假思索地回答。 “功高几许?业大几何?” “嗯这倒没想太多只知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八个字。” 叶长衫忽然眼睛一亮,默默地念了念这八个字,忍不住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八个字是越品越有味。 “此句是二师兄教你的?” “非也,乃是出自三师叔之口。” 叶长衫又是细细一品,不禁更加欣赏此句。 “那倒是我想多了……”叶长衫也豁然洒脱,迎着刺眼的夕阳余晖眺望远方。 “长衫,我问你,那日为何你不曾让元息乱了经脉?” 叶长衫神色黯淡下来。 此事也一直困扰着他,这些日子在崖边他也思考良多,虽说不敢再照着书上去感受、运化天地之息,但这事儿却像一块疙瘩样的杵在心里。 难道是自己方法不对?或者是英平却是天资非凡? 叶长衫想了种种原因,却始终不敢望那个原因上想——一是不敢,二是不愿,直到有日夜晚,三师兄走到他屋里过问此事,他便老老实实地将那日感受一五一十地告诉三师兄。 三师兄听完描述后,还追问了一句:当真什么都没感受到? 与往日只言片语的风格大相径庭,虽然他神色并无异样,但叶长衫已从中品出深意——难道难道自己真的就没有修行的天分? 叶长衫有些低落,说道:“因为那日,我并未感受到天地之息。” “一丁点都没?” 这句‘一丁点都没’的口吻,像极了姬阳与那晚的语气,带着些许震惊与不解,就像是看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竟然还不会走路、说话一样,正是这句无心之问,每每都让叶长衫心慌而又焦虑。 叶长衫摇了摇头,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尘土,一言不发。 英平见状赶忙改口道:“或许是你没用对方法呢。就像平日里在课业上,师父常常夸你解读独到,我却只能困于其表却不能感其深意” “也可能是本天才天资非凡,不过粗略看看便能领悟其精髓” “也可能是五师叔偏爱于我,在我的小药丸里偷偷加了几幅药方才使得” 英平不停宽慰着叶长衫,看着英平天马行空地胡诌,叶长衫心情稍畅,抬头看着那源远流长的渭水,轻轻地说了句:“或许” 【今日中考第三天,祝各位学子圆满结束~~~】 第七十二章 道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二章道这个年文君臣过得辛酸至极,以至于憔悴不少。 先前,文君臣为了心中的‘旷世之作’本就绞尽脑汁、心思费尽,不料又突然来了英平这档子事儿。现在不但日夜照料这位不省心的弟子,而且内心还深深地自责了一把。这个年过完,他皱纹深了、笑容少了,白头发也冒出不少。 前日英平已彻底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生龙活虎的样子,文君臣这才稍稍放心。他只是稍作休息,便又回到了那种夜以继日的状态中,大部分时间都将自己关在屋里奋笔疾书,偶尔到先生的那儿求教,至于两位少年的课业则暂时让姬阳与代授。 如此一来倒好了英平。他早已受够了文君臣的严师之风,更受够了文君臣的苦口婆心。现在让姬阳与全权负责二人的课业与修行,英平自然高兴的不得了。 在英平眼中,这些师叔中最懂师祖或许是自己的师父,最听师祖话的或许是七师叔,但论最像师祖的,那必然是三师叔姬阳与。首先,三师叔同样天纵之资、文武双全,感觉世间就没有难倒他的问题。其次,三师叔与师祖一样总是一种洒脱于尘世之感,虽高高地站在世俗之上,却不停地在低头弯腰探寻人间的一切真理。最后,是三师叔与师祖的育人方式都是有教无类,极其宽松,不似师父那般谆谆教诲。再加上三师叔是自己的偶像,那英平自然有开心的理由。是以一连几日下来,英平似乎突然收了性子,从‘厌学少年’变成了‘好学少年’,积极得不得了,整日跟在三师叔后面,俨然成了姬阳与的小影子。 文君臣相信三师弟,也深深了解自己的弟子。见英平乐得其中,他心下也安稳些。 文君臣倒不是想做这甩手掌柜,只是现在时间对于他来说显得格外宝贵,当年一篇《国策论》使得他有幸拜入寒门,成为中原文首,而今先生让他做英平的老师自然是大有深意,作为众弟子中最了解先生的他,他对先生的用意心知肚明。 这大半年里,文君臣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其中利害,要知道,如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将来会对英平产生多大的影响,会对新唐乃至整个中原带来多大的影响。 虽然在诸位师弟眼中,文君臣不如姬阳与那般博学,但论世故人情,却无一人能与他相比。这与年龄无关、与才学无关,而是与他早年的经历有关——他生于长安城南边一小村中,家中赤贫,少时起便一边干农活一边读书。幸亏他天资聪颖,父母也不曾限制他,他才能从群书中了解到这个世界。 在成年后、入寒门前的数十年里,他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奉为人生准则,一个包袱、一双草鞋、一根拐杖就踏遍了大半个中原。他讨过饭、卖过字,在私塾里当过夫子,在大户人家中做过短工,也在县衙门做过师爷,讨生活的方式是变了又变,唯独不变的是不停的读书、学习。 未出村庄之前,天下之事他已知三分,踏足中原饱知世事艰难与人间疾苦后,天下之事他已皆尽知晓,否则怎能洋洋洒洒就写出那篇令先生为之赞赏的《国策论》?只不过这段可贵的经历深深埋在文君臣的心中,并未对外人道,就连姬阳与都知之甚少,况乎叶长衫、英平? 原本有过这些经历,文君臣应该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之人,可正因为心中所坚持的‘道’,才使得他坚守初心,为先生所赏识。 这日一早,文君臣便候在陋室门口,待先生起床后方才入室。 今日他来是为了那部‘大作’,虽说这些年他一直在构思着这么一部旷世之作,但一旦动笔却又是另一番情况,否则他也不会日日为此书所困。 看着这位看似木讷呆板实则大智大慧的弟子,先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见文君臣欲言又止,无处开口的样子,先生倒先开口。 “君臣呐,这段时间辛苦了。” “老师您言重了。”文君臣一揖。随后,他理了理思绪,沉声说道:“此书事关重大,其中利害君臣知之甚深,恕弟子愚钝,有些地方尚看不透,望老师指点一二。” 先生点点头,坐于桌边。 “君臣所奉之道老师自知,老师所奉之道君臣亦知,可为何这么些年您不问世事,也不插手列国朝政,可为何在此事上,却如此” 先生喝了一小口茶盏中的茶水,转头看着文君臣,缓缓说道:“为师来到这世上已有百年有余,至于有多少年岁连自己都已记不清。自抗蛮之后,为师便作的闲散之人,不愿入世,直到永昌十八年,才开了门纳徒。” 淡淡的几句话,却饱含了老者这一生多少沧桑之事。 话到这里,这位老者忽然站起身,望向窗外叠起的青山,意味深长地说道:“千百年来,中原风云变幻,诸国兴衰迭起,霸主之位几度易主。这本是天道之常,不为一人而存,不为一人而亡。可奈何北蛮非我族类,凶残至极,视我中原子民性命为草芥,毁我中原文化于一旦,不礼不尊、无道无义,彼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自那时起,为师便将中原安危视为己任。如今为师年岁已高,怎能不考虑考虑身后之事?” 文君臣忽然身子一颤,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老师已有何征兆? 文君臣动作虽极其轻微,但先生何其敏锐?他淡然一笑,接着说道:“为师虽有神龟之寿,可终归是为凡人,凡人皆有油尽灯枯之时啊……” 文君臣默默低下头,心中滋味复杂。 “千秋万代,诸国各领风骚,既是中原霸主,自是要将中原安危视为第一要责。若戚世懋老哥还在执掌大魏,我也倒不必庸人自扰,操这份闲心。” 堂堂魏昭文王,如今世上敢称他为‘老哥’的恐怕只有老师一人了?想到此处,文君臣心中觉得有些有趣,可他忽然想到戚世懋一生戎马,不禁又有些疑惑。 “老师,魏昭文王南征北战,河东一战夺我大唐国土,您为何对他又如此放心?” “诸国之间纷争不止,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后亦是如此,利之所驱罢了。况乎战者,国事也,虽必会殃及于民,但终是可掌控的,戚世懋深知民心之重要,战虽非‘义战’,但不至于殃及于民过甚,大唐守军战败后,魏军并未扰民,反倒大力帮助他们修缮因战争损坏的房屋与田地,维护民心的安稳。是以河东之民虽世世代代将自己视为唐人且有归意,可始终不至于闹得太厉害。况且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拎得清的,蛮人当年从北边入侵,戚世懋闻之当即放下西进的大好机会,调兵北上…” 说道这里,先生言语神色中透露出丝丝赞赏之情,他提高声音,道—— “世懋兄倒是把中原大义放在一国利益之上,某深以为然啊。” 听着老师略有激昂的声调,仿佛眼前老者年轻了几十岁,回到了当年慷慨愤然的年纪,那位千古一帝好似就在这小小草屋之中,一股万丈高的英气充斥其中。 可不过顷刻之间,先生那股豪迈的少年狂气陡然收起。他目光微寒,轻蔑一笑道:“只可惜现如今的北魏已非百年前的北魏,其狼子之心昭然若揭。莫以为那个小女娃之所作所为瞒得过天地,若戚世懋知晓她们姐妹二人这些年与蛮人打过的交道,定会气得从坟中爬起,亲手屠了她俩!” 文君臣这就有些懵了,小女娃自然是指北魏女相,可未曾听说她还有任何姊妹,至于与蛮人打交道,那就更是闻所未闻。 “大魏觊觎大唐甚久,那女娃本是个治世能臣,可这些年却有些走火入魔,想让自己名垂千古,想为戚家立不世之功,建万世之业。一统中原?哪有那么简单。” 大魏之心路人皆知,只是不知那女相野心竟如此之大,文君臣听到这里就越来越心惊,也越来越佩服老师,当真未出草屋便知天下事。 “开疆辟土这种千秋万代之功何其诱惑?北魏觊觎大唐甚久,如今不过是忌惮为师罢了,这些年大魏笼络后韩,后韩与北魏相交过密,为的就是将来有朝一日挥师西进。” “一旦两国交战,则中原大乱,若中原大乱,则北蛮” 先生点了点头。他的确喜欢与文君臣聊天,一点就通,总是能看清问题的关键。 “所以,大唐不能乱!大唐必须强盛!”文君臣不停地点着头,像是在对着先生,又像是在对着自己,斩钉截铁地说道。 先生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文君臣近日所为之事可以说是他毕生的心愿,此书一旦问世将来若加以实施定然是一条无比艰难险阻的道路,所以近日每每提笔之时他心中都有犹豫,故今日前来陋室求老师指点迷津。 那他的大作是什么呢?简单概括就是‘变法’二字。 ‘变法’乃诸国寻求前进、奋起甚至称霸中原的常见手段,在中原漫漫历史长河中,尝试过变法的国家数不胜数。自群雄割据、逐鹿中原以来,诸国崛起强盛、制霸中原大多离不开‘变法’二字。其范围或大或小,程度或深或浅,可一旦‘新法’得当、施行顺利无一不受其利——如今大魏之盛亦不例外,若非百年前魏昭文王初政时季充力推‘尽地力、平籴法’之法,何来今日之位? 文君臣沉默片刻,复而又开声问道:“可弟子仍有一事不明,弟子虽崇尚‘法家’,但纵观历史,诸国或有尊‘礼’甚于‘法’、或有尊‘法’甚于‘礼’,皆各自强盛不已,称霸一时,为何老师偏偏挑中” “不论是‘礼制’凌于‘法制’,还是‘法制’凌于‘礼制’,其兴盛的原因皆是因为顺应了时势,而非‘礼’必定强于‘法’,或‘法’必定强于‘礼’。君臣呐,为师之所以觉得‘法’势在必行,其因有二,一是‘法’原本就能为平民百姓带来封侯拜相、建功立业的机会,届时定然万民积极入世大唐自然兴盛,其二嘛…新皇继位,掣肘之处必定甚多,新皇若要摆脱这些牵制,‘法’是最有效的手段。” 此话说得极为明显,就差指名道姓将那个‘王’字说出。 思索片刻之后,文君臣又追问道:“可当今圣上当政以来,兴利除弊,大唐已有复苏迹象,若此时弟子再行这‘变法’之事,是否会过于急了些” “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 “但若引起王侯将相的激烈反对,那大唐百姓岂不…岂不也得因弟子受罪?这‘变法’是否应该如烹小鲜一般…循序渐进而推?” “不过正何以矫枉?” 文君臣细细品味这一句话,心中之意忽然坚定起来。之前提笔飘忽不定,下笔犹豫之感皆抛掷于九霄云外,心中所有报复顿时化作一团热火,恨不得现在就回屋奋笔疾书。 于是,文君臣起身向着先生深深一鞠躬,而后便欲转身离去。 “君臣呐!”先生见他欲离去,忽地喊住他。 文君臣停住脚步,随后不解地看着一脸严肃的老师。 “老师有何吩咐?” “君臣呐,这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充满了艰难险恶,你……可要想好了!” 文君臣目光异常平和,好似老师口中所说的‘艰难险恶’不过是等闲之物,沉声说道:“但为心中之道,虽万死不悔!” 【这一章略微枯燥,只为引出后面的剧情,望各位看官多多包涵。】 第七十三章 千年老参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三章千年老参文君臣回到院中,英平正风风火火地从院中跑出,迎面一头撞在文君臣的怀里。 文君臣一路上都在回味着先前与老师的那番对话,思绪也不禁从回忆过去到审视今日,又渐渐地变成思考将来。这一撞,硬生生地将他从遐想中撞回现实。 看着活蹦乱跳的英平,文君臣心中一阵踌躇。此子不但是自己的亲传弟子,也是自己施展一身学问、实现一生报复的关键人物,自己要对得起大唐!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英平!对得起老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 “师父师父?您瞅着我干啥?” 就在文君臣内心巨浪滔天之际,英平心中却犯着嘀咕,心想莫不是这一撞把师父撞傻。 “跑那么快,这是赶着去哪?”文君臣回过神问道。 “三师叔说带我和长衫去山里转转。” “今日的课业完成了么?” “完成了。”英平赶忙回答,完了还不忘补一句:“三师叔已考校过了” “好。” 看着英平火急火燎的模样,定然是老三允诺了带他们去哪儿看看新鲜东西,便点点头挥手示意英平离去,嘴上还不忘捎上一句:“身子骨刚好,别跑这么快!” “一定一定!” 英平满口答应着,心中有些感到好笑,都这么大一人了还怕走不好路? 看着英平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文君臣忽而想到什么事情一般,连忙喊住英平:“你等等!” 英平本能的脖子一缩,回头看着文君臣,等待着自己师父的发话。 “回来后来到我屋子来”,文君臣又想了想补充道:“喊上长衫一起。” 文君臣一手拿着小扇子一手时不时地将砂钵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鸡汤香瞬间弥漫在屋内,细细一嗅,其中还夹杂一些不知是何物所散发出的甘草味。 锅里炖的自然是鸡汤,那股甘草味则是来自一株千年老参。 这株老参是文君臣刚入门时与先生进山偶然得之,千牛山元息充足、灵气满地,自然多得是奇珍异植。此株人参是采于千牛山北面,此处丛林之中水气极重、土壤极其肥沃,但由于常年背阳、温度极低,是以鲜有常见植物生于此处。 得此珍宝后,先生便将其赐于爱徒,文君臣阅历丰富,自然晓得此株极品的价值,若放于新郑,那可是有市无价的稀世之宝,莫说巨富之家,就算是皇家也罕见。 文君臣一直将它封存得完完整整,连看都舍不得看一眼,就更别说食用了。今日将它拿出一锅炖了,实属难得。 英平、叶长衫从山中归来,刚进门便问到这股浓郁的香气,仔细一寻发现这股气味是从文君臣屋子里飘出。 问到香味,英平这才想起师父喊自己与长衫过去这茬子事。原本他还不太愿意,现在顺着这股气味屁颠屁颠地跑到屋里,看着文君臣正埋头扇炉子,舔着脸笑嘻嘻地问道—— “师父,您在炖什么好吃的?” 文君臣抬起头,拭了拭额头上的汗液,直起身子说道:“回来了啊?” “嗯!嗯!”英平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 “再等等,马上就出锅了,你们先坐着。” 说着,便将滚烫的砂钵端至桌面,拿出两只碗,将鸡汤分装至两碗之中。砂钵不大,几勺下去就舀完。 英平疯了半个下午,此时还真有些饿,面对着眼前这碗鸡汤,闻着这股味道有些饥饿难耐。 “凉会儿再吃。” 文君臣看着英平馋鬼的模样,生怕他急着吃给烫着。 “这几日老三都教了你们些什么?” “《诗经》中的《大雅》篇。” 二人入山门不过半年,此时正值打基础之时,就算寒门几位弟子都是天纵之资也得从基础学起,是以这大半年以来二人课业多以四书五经为主。 “有何顿悟?” “君如武、宣丰功伟绩,万民颂之,君如厉、幽暴虐乱政,百姓苦难。” “有何感想?” “君王之道关乎天下苍生,明君百姓安,昏君百姓乱,暴君百姓苦。” “武王、宣王明在何处?厉王、幽王昏在何处?” “武王、幽王” 文君臣接连提了好几个问题英平都对答如流,就连旁边的叶长衫都有些暗暗吃惊。这小子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怎么能对《大雅》有如此深的见解?二人同吃、同住、同学、同悟,也没见着他悬梁刺股挑灯夜读,怎么就忽然变了样? 文君臣这边见英平如此,虽表面未有神色变化,但心中确实惊喜。他自知英平聪颖,但却从未见他如此有‘悟性’的一面,今日一闻着实欢喜。 难道这都是老三教他们的?回头得问问老三,若他有良方,还需向他讨教一番。 其实也并非姬阳与有何教子良方,只不过是英平跟着三师叔有样学样罢了,看着姬阳与嗜书如命,作为小小崇拜者的他自然也希望成为三师叔这副样子——不但武学方面修为极高,在任何一方面都有所造诣,大到理政、文章,小到医术、工术,好像天底下就没有难得倒他的问题。是以英平没事便去藏书阁看书,恨不得像姬阳与那样把整座阁子的书都看完,所以才有今日对课业的这番见解。 英平见师父的问题自己都能对答如流,心中不免有些小小得意,想来师父对自己定然刮目相看。 ‘咕咕——’ 就在英平得意洋洋之际,他肚中忽然传来几声叫响,此时才想起自己肚饿,不由盯着眼前这碗鸡汤咽了咽口水。 文君臣满意地微微点头,见英平盯着鸡汤目光一动不动,微笑着说:“吃。” 英平一听,拿起筷子端着碗就开始吃,样子像极了小花。 平日里叶长衫闲着无聊便会‘训练’小花,例如面对吃食,不喊‘吃’就算是口水流满地也不敢‘僭越’一步,只要叶长衫一声令下,则会摇着尾巴快步跑到碗前吭哧吭哧的吃起。 鸡肉自然是香的,英平满足地一块一块往嘴里送,鸡汤还有一股甘甜的味道,底下还沉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英平好奇,夹起一块便往嘴里送,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初觉其口感像老姜,随后只觉得满嘴的土腥味,那种难以言明的似苦似甘的味道顿时遍布舌头。 英平表情一阵恶心,一口将这‘草根’状的东西吐回碗里。 文君臣见英平差点将这千年老参吐到地上,心中不禁一颤,立马站了起来,口中连忙说道:“不可!” 英平吐着舌头干呕几声,恨不得将舌头刮一层。 “师父,这什么东西啊?” “这是千牛山上的千年老参,补身子用的,别浪费快吃了。” “呀!千年老参?” 英平原本极其不情愿,可一听是千年老参,顿时眼冒精光。 “呵呵,是啊,你师祖在千牛山呆了几十年也就寻着这么一株,你们可别浪费了。” 叶长衫也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便夹了一小块放入嘴中,细细一嚼,味道的确不好,生吞硬咽地将它吃了下去。 “二师兄,你不吃点儿?” “你们吃你们吃。” 英平也不客气,此时将这些‘草根’视若珍宝,夹起方才吐出的人参根,试图囫囵吞下去。 “要多嚼嚼才能起效。”叶长衫看着英平纠结的模样有些好笑,不禁想逗逗他。 “真的?” “真的。” 英平见叶长衫一脸真诚的模样,于是又夹起一根丢进嘴里,捏住鼻子闭着眼睛使劲嚼了几口才吞下,随后赶忙端起碗嗦一口汤簌簌口 不一会儿,碗中见空,就连一点渣渣都看不见,干净的和小花舔过一样。 二人吃饱喝足便起身离去,文君臣见两只空空如也的碗,心理也舒畅些。正要收拾时,发现钵里还剩了些许残渣,思索片刻觉着丢了着实可惜,于是便冲了些热水将其尽喝下肚。而后他收拾收拾,便关上房门准备提笔着书。 第七十四章 交锋(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四章交锋出了正月不过冷了几日便暖了起来,山中一片春暖花开之象。 时光渐渐变得欢乐起来,不愿意等待众人一般,一路从慢步变成了小跑。 英平的日子格外舒坦,宛若一只自由飞翔的雏鹰。修行与课业现在对他来说都已不在话下,甚至显得异常轻松。课业方面,叶长衫需得记两三遍的东西他一遍就能记下来。至于修行方面,姬阳与始终未给他太大的压力,这倒让他有种飘飘然的感觉——课业、修行皆如此轻松,面对三师叔的提问有时候还能说几句‘真知灼见’。 难道自己真是天才?对,自己一定也是三师叔那样的天才,三师叔他是大天才,我是小天才,否则怎会觉得学习不过轻而易举?每每想到此处英平可谓是得意至极。 反倒是叶长衫,虽未‘饿其筋骨’但真称得上‘劳其体肤’,每次修行距离‘行拂乱其所为’仅仅只差一步之遥。 在那次‘私自练功’之后,姬阳与好像对叶长衫格外‘偏爱’,每次都要被单独留下额外加练,而且大部分时间是由七郎来当老师。别看七郎平日里一言不发,可修行方法却是五花八门,也不知从哪学来的,看样子也不像是先生所授。修行方向所及无非是耐力、意志、极限承受能力以及敏捷、反应之类的,大多数时候是在脚上、背上绑些沉重异常的沙袋、石袋让他进行跑、跳、蹲、卧、撑等运动,可是这训练量却非常人能及,平常就算是叶长衫累得个半死七郎也不会说一个字儿,只有见他快承受不住或是无法坚持时,才偶尔开开金口,教授一些调整气息与节奏的法子。前段时间叶长衫在七郎的建议下,索性将沙袋绑在脚上手上不取下,日夜与之为伴,几日下来倒也习惯了。 七郎还是寡言少语,见叶长衫习惯这些负重后,无任何赞赏,也无任何预示,只是默默地将沙袋的重量加重,搞得叶长衫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错觉。直到有日清晨偷偷早醒发现七郎不声不响地走进屋里将自己的沙袋给换了。叶长衫本想装睡,不料七郎却直言不讳地说道‘知道你醒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让你修行更有效率’。说罢,也不管叶长衫有没有听进去,转身便出屋扫地,弄得叶长衫睁眼也不是继续装睡也不是。想来七师兄总不会害了自己? 无奈之下,叶长衫只得默默接受这个事实。 今日暖阳高照,叶长衫、英平二人早早完成了今日的修行与课业,正悠闲地躺在山脚下小土坡上晒太阳。 从昨日起山门里就只剩他们二人,子春入宫去了,文君臣则陪同先生不知去了哪儿,姬阳与将自己关在天璇洞中,怕没个几日几夜是不会出来,成达梁因家中来信又回去了一趟,余音则进山里修行去了,就连七郎也不见了,似乎也跟着进了深山里。 虽说自由,但这种过分的清净让二人还是有些不习惯,就连过年那几日都没今日这般清净。七郎不在,院落中的落叶与积尘比往日多了不少,在这春暖花开之际,院子里竟多了一丝寂寞。 二人百无聊赖地躺着,叶长衫捡了根小木棍不停地在逗弄小白狗。英平则双手枕在脑壳背后,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眼前依旧遮着那块破布,二郎腿敲得老高老高的。 忽然,小花似乎看到了什么,摇着尾巴叫唤着跑了过去。叶长衫转头一看,原来是二师兄的老黄牛出现在不远处。小花摇着尾巴绕着老黄牛转了几圈,老黄牛感受到这位小友的欢快,也跟着‘哞——’了一声。 将英平原本他游离于清醒与瞌睡之间。温暖的阳光照着全身,周围环境静谧无比,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差点就梦见了周公。老黄牛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瞬间将他惊醒,他扯开遮在眼前的破布,刺眼的阳光一时间让他双眼难以睁开。他直起身坐在小土堆上,双手搓揉了一下这才勉强将双眼睁开。 阿甘看着英平,似乎知道这位少年便是主人的弟子一样,对着英平又是一声亲切的叫唤。 英平看着阿甘,似乎在埋怨老黄牛搅他清梦。随即,又躺下身去,将那块布遮在眼前。 可没躺多久,英平又一个鲤鱼打挺地坐起身子,看着老黄牛又拍拍叶长衫,说道:“咱们下山去转转。” 叶长衫愣了一下,看着英平,发现他不像是开玩笑。 见叶长衫盯着自己,解释道:“师父他们这几天回不来的,咱们下山转转就回。” “又想违背门规?你这不是黄瓜找案板——找拍么?” “咱就下去转转,又不进城。” “我不去。” “别啊,东城外的那家面馆,就那家你最喜欢的。这大半年的你没吃了,不想?” 听英平提及那家小面馆,叶长衫陷入短暂的回忆。那家小面馆的味道的确不错,面劲道、分量足,汤里不知是放了什么佐料,每次吃完后都要将汤汁嗦干净才过瘾。 “走!来回不需要半天。”英平见叶长衫咽了口口水怂恿道。 “算了,还是别。”叶长衫最终还是抵住诱惑,拒绝了英平的提议。 “这…”看叶长衫如此肯定的拒绝,也没有办法。眼珠子滴溜一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慢悠悠地说道:“你不去,我自己去——就到小面馆吃完牛肉面就回来,哎,可惜了,这么香的面只能一人享用。” “你——”见英平起身走向老黄牛,叶长衫连忙喊住他:“英平你站住!” 可英平却没有任何停步的意思,径直走向老黄牛,一个翻身爬上老黄牛的背上,拍了拍它的背,老黄牛便乖巧地站立起来,向山下方向走去。 这一回叶长衫真的急了,英平独自下山,挨骂事小,若他贪玩在山中迷路或是有些什么意外这问题就大了,连忙跑上前去试图拦住大黄牛。可老黄牛似乎压根就不理叶长衫,依旧迈着步子向前进。 “英平你快下来!” “不下——要么你在这儿等着,要么你就一起上来,反正我就是不下来” “你——” 叶长衫一路小跑跟着老黄牛,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得出一个结论——不能让英平这小子一人下山! 无奈,叶长衫只得也拉住英平的手顺势一跃,骑在老黄牛的背上,陪着他一起向山下走去 第七十五章 交锋(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五章交锋 两人晃悠晃悠地来到山下。 一路上人来人往,此时正值春暖花开之际,长安城的少男少女们成群地来到群山绿林周围踏春。许久未感受人气的英平心中有些难以按捺的激动,此时的他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虽一日看不尽长安的花,但沿途山色、风景、人情倒也看得舒坦。可不是么?想想这一年来自己入了寒门,虽然没有直接拜先生为师,但好歹也是入了文君臣的门下,终日与三师叔这样的骄子为伴,好兄弟叶长衫也时刻不离左右,又无义父在身边管束自己对啊,义父已经有半年多没见义父了,说起来还真有点想念,依依那丫头也是,往日成天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像条小尾巴似的,这么久没见也不知有没有想自己都怪义父!自己不能下山,你们可以上山来看看嘛! 远处几名青年男女正骑着马闲逛,从他们的衣着打扮上来看定然不是普通人家,衣品无不是锦罗玉衣、绫罗绸缎,尤其是为首的那位黄衣公子,这群人似乎对他马首是瞻。路过的人也知晓这行人来头不小,要么避而远之,要么恭恭敬敬地打声招呼,可那行人却对这些熟视无睹,只是自顾着游玩谈天,时而慢悠悠地前行,时而策马扬鞭,就算溅起泥土、扬起灰尘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众人围着黄衣公子,表情显得有些谄媚。其中一人笑着说道—— “少公子,听闻您最近在宫中谋了个差事?” 那被称为少公子的正是马首那位黄衣公子,可他却充耳不闻,像是没听到一般。可周围的人却不愿错过机会一般,纷纷凑上前去道谢—— “呀,少公子竟然入朝谋事了?那我等可得好好恭喜恭喜” “对啊,恭喜恭喜” “少公子定能一展宏图,届时可别忘了兄弟们呐!” 一时间,赞口、贺词不绝于耳,其中不乏些谄媚、奉承之词。 黄衣公子心中一阵恶心,虽未表露出来,但也不想继续听这些毫无营养的话语,一抬手打住了众人。 “不过是一闲散之职,不提也罢。” “诶,这怎能说是闲散一职?少公子的能耐咱几个还不清楚?” 本公子的能耐?是有那么一些,可这事儿本公子这点能耐怕是远远不够!黄衣公子默默地想到。这校事府本是圣上不动声色组建,若非姑母与伯父手眼通天,单凭自己怕是无法踏足其中。他知晓加入校事府的利害,此事就连姑母也多提醒了他几句‘切莫声张、低调行事’,若是让无关人等知晓太多惹了圣上不喜,对家族是没什么好处的。 “说了别提就别提了!” 见黄衣公子口气稍重,众人立马闭嘴,生怕惹得这位少爷不开心。 众人一阵沉默,跟在后面好不尴尬。可黄衣公子却若有所思一样,丝毫不顾此刻身后的突然冷场,眼光漫无目的地在来来往往的游人身上游离。 忽然,远处的某些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前一刻还提不起兴致的他这一刻却陡然直起了腰身,眼神也逐渐锐利起来——只见两位少年骑着一头牛正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两位少年他未曾见过,可是那头老黄牛他却觉得有些眼熟。身为王家第三代翘楚的他自然有着很多异于常人之处,其中识人、识物过目不忘便是其中之一,但凡他见过一眼的人或物,哪怕只是余光一瞥,他都能记住,否则也不会深受两位长辈的喜爱与重用。 虽说见仅有一面之缘,但他已将那黄牛主人的身份猜个大概……对,应该是那位书生的…… 的确,文君臣当年骑过这头牛来过太学院讲课,黄衣公子在内屋旁听并未露面,不过是最后打了半个照面而已,令他印象最深的还是拴在太学院马槽里的那头老黄牛,那头牛立于骏马之中,旁边的骏马不停地朝着它嘶鸣、扬蹄,可它却没听见一般自顾闭目。 若这头牛是那个穷书生的,那骑在牛背上的两位少年自然是新入寒门的那俩,那私生子必然是其中之一! 黄衣公子先是面无表情地远远望着两位少年,随后斜嘴一笑,目光极其轻佻。他招了招手示意,而后身后一青年男子便驾马与他并排而行,讨好一般地凑过头去。 “少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看见牛背上那俩少年没?待会儿你” 这一边,叶长衫与英平坐累了,便牵着牛在路上走着,反正离东门不过几里的路程。 英平四处张望着,心情欢快得很。叶长衫跟在后面牵着牛绳,一路行来心中的忧虑少了不少,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现在看来有些杞人忧天了,加之沿途赏风赏景的确令人心神愉悦,这时候倒有些庆幸跟着英平出来了。 正当二人享受着这一切来之不易的愉悦时,一行人马却硬生生地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叶长衫、英平见对方人多势众,心里也清楚此行不可惹事,便低调地欲避开这一行人,可这行人却有意挡道一般,排开了架势,就这么当道不让。 “请问…” “敢问二位公子,可是从这山上下来?”未等叶长衫发问,其中便有一青年男子率先发话,口气倒显得十分客气。 叶长衫与英平相视一看,不知来者何人,亦不知是善是恶,便警惕地看着男子,不肯开口。 “敢问这位小公子可是叶长衫叶公子?” “你是” “哦,二位公子莫要误会,小生乃长安学子,那日公榜之日在太学院门口一睹小叶公子的风采,大为钦佩,今日有缘相遇,实乃缘分呐!” 原来是同届的寒子,公榜之日叶长衫受众人簇拥,被人记得也是自然。见男子不过是长安城内普通学子,二人的警惕稍稍放松了些。 “敢问兄台” “叶小公子才华出众,寒试大典力压群才,就连姜长鸣姜公子都输你一筹,我等好生佩服!好生佩服!” 男子只顾着自己连珠炮一样地说个不停,虽说嘴上说得客客气气,但却未见他有下马之意,一股高高在上的气势,让人十分难受。而且身后一行人马皆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仿佛在审视二人,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尤其是一位黄衣公子,眼神一直盯着英平,好像对叶长衫压根就不感兴趣一样。 “这位兄台过奖了,在下不过是侥幸,侥幸而已。” “哈哈哈,叶小公子不必谦虚。寒门乃中原文教武道之巅,我等心存敬佩,更是羡慕不已,叶小公子既然已拜入先生门下,可否将门中所见所闻、所授所学与我等述说些许?” “文不过是教授四书五经,武不过是些基础的修行,没什么特别。” 叶长衫觉得这行人来意不明,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寻思着快些搪塞过去。 “当日人多未能好好向叶小公子讨教一番,抱憾至今,想来我等也是寒门的信徒、先生的仰慕者,今日见得先生的亲传弟子,焉有不请赐教之理?” “哈,多谢这位兄台抬爱,可今日不巧,我二人着急赶路,若下次有机会,再与兄台讨教一二” 二人牵着牛就想离开,可那男子却纵身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拦住了他俩的去路。 “诶?二位小公子别急啊,不过是赐教赐教,权当游戏权当游戏!哈哈哈——” 二人面面相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悄悄爬上心头。 “那请问这位兄台是想如何” 男子似乎早有准备,他说道:“‘文’定然比不过叶小公子你的,在下斗胆,想向叶小公子讨教讨教‘武’。” 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看你们各个都是青壮年,和我们俩小孩比‘武’?亏你们还有脸。 可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好直说,若是不认识的还好,现在被人认出来了那可是代表了寒门的门面呐!这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二人尴尬异常的站在原地,心中甚至有些慌张。 “这位仁兄,我二人今日确有要事在身,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二人离去,切磋之事改日再提” 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两人,戏谑之色十足。 这审视一般的眼神看得英平是一肚子气,若不是叶长衫用手抓住他的手腕,恐怕他早已和这人撕了起来。为何?因为他觉得窝囊,头可断、血可流、面子绝对不能丢!从小到大只有老子欺负别人的份,何时容得下别人欺负自己?放在平时遇到这样的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出脏招儿占些便宜就撒丫子跑,可如今他不是一个人,就算不考虑长衫也要考虑考虑阿甘 “怎么?叶小公子你这是怕了?”男子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还不忘转过头去对着身后一行大声说道:“难道堂堂寒门弟子,难道还会怕切磋不成?” 说罢,便传来一阵哄笑声。路人本听到男子提及‘寒门弟子’四个字,皆好奇驻足,此刻众人哄笑,看热闹之心更是被激起,不一会儿竟围了小半圈。 “比就比!怕什么!” 英平哪受得了这份气?他这时候不但代表的是寒门、是先生,更代表的是三师兄!三师兄何许人也?怎会受的这等子窝囊气?自己丢脸事小,师门丢脸事大!更何况这些日子英平心气也逐渐高起来,就是豁出这小小命,也要打出咱寒门的威风! 黄衣公子见英平应了下来,顿时打起了精神,莫说叶长衫,就算是文君臣在面前他也懒得多看一眼,此刻他心中所关注的只有那位看着血气方刚却稚嫩得很的少年。 “你疯啦!?”叶长衫小声地喊道。 可英平却不理不顾,从叶长衫后面走上前来,高声说道:“和你们这些人切磋哪里需要我师叔出马?” 师叔?谁是师叔?难道先生还有什么师弟不成?男子一头雾水。 “你是?” “我乃寒门第三代弟子、文君臣之徒——英平!” 不卑不亢地声音传入众人耳中,这时轮到众人有些懵了。男子回头看向黄衣公子,黄衣公子此时眼睛微微眯起,脑中在极力地权衡度量着此事,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点穿身份,自然不可能不给这两位少年身后那几尊大神的面子…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能就此放过… 渐渐地,黄衣公子竟闭上眼睛,弄得那男子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黄衣公子轻蔑地微微一笑,显得无比的轻薄,像是一切都无所谓一样。他缓缓睁开眼,轻轻的抬了抬头示意。 男子自然晓得这位‘少公子’的意思,既然有主子给自己撑腰,那自然无所顾忌,走到一相对空旷的地方,居高临下一般伸出右手做一‘请’的姿势,口中缓慢而又高声地说道—— “敢请赐教!” 第七十六章 羞辱(上)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六章羞辱看着男子似笑非笑的表情,英平心中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但他心中清楚对方若非修行者,怎会如此自信地挑战自己?英平平日里虽莽撞,却也是个精明的人儿,他有着七成的把握对方定然是受人指使故意与他两人为难,所以必然不敢太‘过分’,况且英平有着自己的‘杀手锏’。 “英平!此事非同小可!你别意气用事!”叶长衫焦急而又小声地说道。 “放心,我英平何时吃过亏。”英平一脸淡定地回答到,神态语气像极了姬阳与,一时间让叶长衫产生某种错觉。 就在叶长衫稍有迟钝的那一刻,英平已经走上前去,同样伸出右手,说道:“寒门,英平!敢问兄台” “长安,姜培元” “你是姜家的人?” “此‘姜’非彼‘姜’” “哦?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放心什么?”男子一头雾水。 “我与姜长鸣姜公子相熟,若伤着了你我怕对他不好交代。” 面对如此‘大敌’英平还有心思调侃,叶长衫听了差点没笑出来。 “哪来那么多废话,出招!” 姜培元感觉被羞辱,便也不再客气,蓄势向着英平猛扑过去。 这姜培元的确是位修行者,只不过也是刚入道行没几年,连半桶水的水准都没有,将将小满境。黄衣公子自身是大满境界强者,身后也跟着两位大满境的随从,但他偏偏挑选姜培元自有用意,第一是试试英平的深浅,第二是也不至于出手太重,这第三嘛 正在思考之间,姜培元已经冲到了英平身前。 姜培元虽然精瘦无比,但面对的终究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型大小形成强烈反差。姜培元上来便是一阵迅猛的出拳,他欲借助自己体形上的优势直接制服英平。果然,英平疲于躲闪连连后退,见自己的三板斧将英平打得有些狼狈,心中有些暗喜,欲趁其立足未稳,一鼓作气将其拿下,于是他猛地抓向英平的肩膀。毕竟是‘小满境’的修行者,面对身前这位少年,姜培元的身影如同饿狼扑食般迅猛。 英平平日里勤奋的苦练终究是有些成效,虽节节后退可下盘始终稳得很,并未失了重心。他身子虽还未长熟,但长时间服用子春配制的小药丸,又在姬阳与的长期训练下,此时他的身体与力量已远远超过同龄人,甚至接近成人——这,便是他的第一个杀手锏。 眼瞅着他的右手就快抓住英平的肩膀时,只见英平灵巧若脱兔般身子一闪、身子一侧,反手将姜培元的胳膊擒住,用力一拧。这一拧力道十足,皆用在关键之处。姜培元胳膊的关节与穴位一阵吃痛,姿势有些变形,可还未等他将重心平衡过来,忽然感到腿部支撑点被重重一击,竟是硬生生地跪在了地上。 形势在这一瞬间似乎就逆转了过来,英平反身一阵出拳,简洁而有力的拳头一声一声清脆地落在姜培元的脑袋上,清脆无比。 叶长衫先是心中担忧无比,到了现在甚至没心思去担忧,取而代之的是完完全全的吃惊——英平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其实也并非英平偷学什么,这些招式不过是伊鸿雁教他的最简单的摔跤术,只不过这次,他融合了一些其它的东西在其中——那便是‘天地之息’。 自那日初感天地之息后,英平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那些日子里他虽然不敢再去运化天地之息。但他一直在感悟、琢磨这玩意儿,回忆起那日的感觉,好像在运化这玩意儿时,整个人的嗅觉、听觉、视觉都敏锐了不少,只闻天地之息此物能化为手中剑伤人、或化为身上甲御敌,可不想还能令人五感如此敏锐? 事实上很简单,修行者浑身每一处都在运化天地之息,此物取自天地之间,那五感自然会更加敏锐。自打姜培元冲上来的那一刻,英平就开始悄悄感受,只不过这次他大大地收敛自己,始终控制在一个量级以内,是以姜培元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能躲闪开。 英平的拳头虽快且有力,可却并未将天地之息化至其上,是以砸到姜培元头上时,有些吃痛但却不致命。 此刻姜培元有些恼羞成怒,本是想在少公子面前表现一番,如今倒好,不但没表现好,还在众人面前丢如此大的人,被一个少年打得如此狼狈。 姜培元扶稳站定之后赶忙调整好呼吸,一发力便摆脱英平的束缚,此刻的他颜面尽失急着要找回场子,先前还有些顾忌,这时哪管得了这么多,催动天地之息运化至掌心,大喝一声狠狠地拍向英平。 英平一阵猛揍之后也有些累,此时姜培元一掌拍来确实没有力气闪躲,当这一掌硬生生地落在自己的腹部时,一阵剧烈的疼痛感从腹部传来,紧接着胃、肺皆是一阵疼痛。 见英平生吃一掌有些遭不住了,姜培元顿时气势大盛,也不顾对面是谁、年龄有多大,红着眼发疯一样的一拳一掌地落下去,打得英平毫无招架之力。 “哼,你方才不是挺能打么?花拳绣腿,也想战胜我?你连天地之息都不会运化,如何与我一战?先生看来是老眼昏花,替他教育教育你们?寒门弟子呵呵我看不过如此” 姜培元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仿佛一个有着十足暴力倾向的人在虐待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孩。 此时英平已经想案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拍打宰割,只是无力地护着脑袋,直到最后,英平胸口一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叶长衫见状不禁大急,方才他已经偷偷将束缚在手脚之上的沙袋下去,为的就是以防要上去帮忙。此时哪里还顾得了其他,松开牵牛绳就冲了上去。还别说,褪去这些沙包后,叶长衫感到自己的身子无比的轻松,就连跑起来都像在飞一样。他冲到姜培元身后,将平日里姬阳与教他的那些出拳套路一股脑地甩在姜培元身上,仿佛他面对的不是姜培元,而是一个木桩子。 叶长衫接受的历练可比英平强多了,平日里不但要负重修炼,就连子春给他配的药丸都另加了几味药材,现在摆脱了负重,叶长衫可谓‘如释重负’。这几拳下去不但迅捷,更要命的是下的都是死力气,平日里带着沙包训练都能将厚实的木板砸出个小凹,况乎此时?何况经过多日进补,叶长衫的筋骨真的是坚硬无比。 姜培元正肆意的宣泄着他的暴戾之气,忽然肋部传来沉重的击打感,这拳头可谓铁拳一般,其势沉重无比,其速迅猛无比,比方才英平的拳头强烈数倍不止,当真像一把铁锤硬生生地砸在肋部,只怕多砸几下肋骨都要被砸折咯,只是细细一感受,似乎这拳头少了些什么,只是纯粹的力道并未夹杂半点其他的东西 姜培元无比吃痛,但他迅速缓过劲来,抬起一脚便将踹向叶长衫。叶长衫哪受得了这一脚,被踹地几乎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滚了几圈,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哼,寒门竟出了你们两个废物?号称修行之人,竟未开阳?真是笑话!哈哈哈哈——” 一行人闻之也哄然大笑,面对此刻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英平与满脸是灰的叶长衫,这行人似乎一点都不同情,甚至嘲讽之意更加嚣张。 周围之人虽有同情,但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只得议论纷纷,将注意力转向寒门弟子未开阳之事上。 黄衣公子笑得更加的轻蔑,他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英平,仿佛看到英平现在这般狼狈的模样,心中会有莫名的有股畅快之感。 英平虽然在挨揍,但他却没有因此失去理智,至始至终,他都在注意黄衣公子。 “你是他们的主子?” 英平忽然有些含糊地说道,虽然尽力发声,但还是有些口齿不清。 黄衣公子收敛了笑容,发现英平此时正盯着自己,于是有些不解地看着英平。 “嘿嘿,你肯定是他们的主子”,英平忽然笑了起来,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随后,他不屑地斜眼看着黄衣公子,道:“我记住你了” 黄衣公子直起了身子,眼神逐渐寒了起来。他始终没有发言,只是静静地骑在马上,俯视着这位少年。 见黄衣公子的表情有了变化,英平又挑眉道:“下来,让小爷我看清楚点。” 这句话黄衣公子听得十分清楚,但他却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 “难道你不想仔细看看我?” 黄衣公子怔了一怔,没想到英平此时会说出这句,像是在挑衅、又像是在诚恳地请求。 【端午安康!待会还有一章+红包,十点准时发!】 第七十七章 羞辱(下)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七章羞辱面对英平的挑衅,黄衣公子竟翻身下马,身后两位黑衣随从也跟着下马。 他慢慢地走到英平面前,低下身子探过脑袋,仔细地打量着这位少年——虽然此时已经鼻青脸肿,但眉目间还是能找到些许当今圣上的神色,只是不知这桀骜不驯、永不服气的眼神是从哪而来 或许是遗传自那位胡女?兴许,可那又怎样?若真入了宫,是福是祸还得两说 正当黄衣公子看着英平出神时,英平忽然吐出一口血水,正中黄衣公子面庞。 粘稠的唾液挂在黄衣公子细腻的脸蛋上,黄衣公子先是一阵恶心,随后勃然大怒,刚想抬手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高高举起的手随后缓缓落下。 他将脸上的血水擦拭后,厌恶地一挥手,身后那两名黑衣随从便走上前,一个提着英平的衣领将他拎起,另一个则举起手臂,挥向英平的脸。这一掌看似平常,但此时这位大满境随从却将浑身之气聚于掌心,这一掌下去就算打不死人也得打掉几颗牙。 英平却并未理会随从,只是依旧盯着黄衣公子,似乎这即将打响自己的巴掌是落叶一般轻盈。 叶长衫在旁边异常绝望,可他却毫无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英平挥去。 这个画面太残忍!叶长衫不忍地将眼睛闭起,不愿再看。 “啊——” 痛苦的叫喊声传入耳中,叶长衫心头一紧,暗暗为英平祈祷。 “啊——疼——疼——” 又是一阵哭丧的叫喊声传来,夹杂着八分痛楚、一分绝望,还有一分似乎是震惊。 叫你别下山别下山,这下可好,不但闯了大祸,还挨了一顿莫名其妙的揍,不值得啊!真的一点都不值 叶长衫又一次懊悔,他后悔为什么没能劝阻英平,可悔着悔着,他却发现这声惨叫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对这声音有些不对啊?仔细一听,好像并不是英平发出的声音。 叶长衫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向英平,霎时间喜出望外,以至于有些喜极而泣,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七师兄——!快救救我们——!” 一位青衣小厮打扮的青年男子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甚至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在这个位置的,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这。 被喊作‘七师兄’的青年男子目若寒霜,眼神中没有一丝色彩与情感,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具冰冷的躯壳。他抓住黑衣随从挥下的手臂,就像是轻轻扶住倒下的竹竿。可看上去他只不过是‘轻轻’一抓,黑衣随从却好像遭受了什么痛彻心扉的打击一样,口中惨叫连连,就连围观的众人也有些不解——不就是抓住你的手臂么?怎么和杀猪一样叫这么惨。 ‘咔嚓——’ 清脆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像是什么东西被粉碎。而后,正当众人欲寻找声源时,忽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惊醒,真与那挨了半刀却还未死透的畜生一般,听得众人一阵寒战。 “我的手——我的手——” 众人仔细一看,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的下巴都惊掉下来——只见黑衣随从一只手将另一只手‘拿’在手中,眼睛瞪得如牛眼,显得极其难以置信。被‘拿’着的那只手的前臂像一根被折断的小竹条,以一个触目惊心且十分有违常理的画面出现在众人眼前,被打折的前半部分仅仅靠着皮肉悬吊在空中,与后半部分的连接在一起就像是过年悬挂在竹竿上的爆竹一样,仿佛这一部分已经不属于他的身体,叫人看着都疼甚至有些恶心与恐怖。 人的骨头就这么脆弱?这名青衣小厮不过‘轻轻’一用力,黑衣随从骨头就就这么就这么被捏碎了?这是何等的力量?这是何等的修为? “你你你是何人!” 眼见着黑衣随从昏死过去不再叫唤,另一名随从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轻,就连声音都微微颤抖。 七郎空洞的眼神转向这名随从,仿佛眼神中射出的寒气就能将其杀死。 这名随从好似真的被寒气所伤,舌头都捋不直,噤若寒蝉般地盯着七郎,可七郎却一动不动地站定在原地。忽然,不知是错觉还是眼花,随从似乎感觉眼前这位小厮打扮的青衣男子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倾。 “别过来——别过来——不是我!我不是!” 说话间,哭爹喊娘般地赶紧跑向远方,就连身后的主子也不理不顾。 叶长衫赶忙爬起身跑到英平身边将他扶起。 “英平你没事儿?” 叶长衫看着受尽屈辱的英平,心疼至极,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何时受过这等欺负? “嘿嘿,没事儿,好得很呐。”英平见叶长衫双眼微红几乎就快哭了出来,心中亦有些不忍,便咧嘴向叶长衫笑了一笑。 “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调笑!走,咱们走,咱们回山上去。” 叶长衫搀扶着英平艰难地起身,英平躺在地上久了,腿也有些麻,在叶长衫的扶持下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了盯黄衣公子,便转身向老黄牛走去。 众人见热闹快结束了,也便小声嘀咕着打算散去。 黄衣公子一行人见状,也觉得今日之事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再闹下去谁都不好收场。他一抬手,示意后面的人将昏死过去的随从带走,众人见之立马上前,一阵手忙脚乱将随从抬上马,便各自上马欲离开。 可就在黄衣公子一行人将要离开之际,忽然七郎却破天荒地开口——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冰冷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众人闻声停下脚步,黄衣公子一只脚踏在镫子上本欲上马,可此时也停住了身姿。 叶长衫与英平同样停下了脚步,有些莫名其妙地回头望去。只见七郎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两人有些吃惊地看着七郎,有些不敢相信。 “七师兄你说什么?” 真的是这位‘七师兄’说的话啊?要不是这位叶小公子来这么一句,众人都以为这位青衣小厮是哑巴呢。 可七郎面对叶长衫的问话又陷入了沉默,依旧是标志性的空洞眼神,只不过这次望向的是自己的小师弟。 “是他!就是那个王八羔子打我的!”英平终于反应过来,不禁大为兴奋,仿佛一时间又有了力气,抬手指向姜培元。 七郎缓缓地将头转向身旁的姜培元,死死地盯着他。 姜培元双腿不禁一阵发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此时,他与那逃走的随从一样,似乎也看到了这位青衣小厮身子微微向前一倾——只是这次,他既不是眼花也没产生错觉,七郎的确迈开步子向他走来。 “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说着竟是双腿一软,真的瘫坐在地上,七郎每向前走一步,他便向后退一步,直到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背靠到了什么,此时回头一看,立马涕泪横流的抱住身后的这双大腿,带着哭腔喊道: “少公子!救救我!救救我!” 黄衣公子没有理会姜培元,只是继续盯着一步一步走来的七郎,心想这青衣小厮太奇怪了,压根就看不出修为高低、道行深浅,徒手将人的骨头捏碎?若单论这份能耐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而七郎至始至终压根就没正眼看过黄衣公子一眼,他只是径直走到姜培元面前,伸出右手,不容抗拒一般地掐住了姜培元的脖子,仿佛他掐的只是菜场的一只鸡鸭——姜培元颈部就被这只粗糙、有力的手死死卡住,这只手的表面满是老茧,与这位青衣小厮的年龄极其不符。 姜培元吃痛,但此刻毫无还手之力,就这么被卡着,整个身子都提了起来。 “我爹是吏部主事” 还未等姜培元自报家门,此时他只觉得喉咙已完全被卡住,双脚也渐渐离地,莫说一个字都说不出,就连呼吸都极度困难。 姜培元双手挣扎着想扒开七郎的手,可无论怎么使力,七郎的手就像磐石一样无法撼动半分,渐渐的一种绝望涌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就连眼睛都已经向上翻起,只露出眼白。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倒不是这位青衣小厮惊人的臂力,而是而是在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啊! 可青衣小厮似乎并没有松手的意思,依旧这么直挺挺地掐住姜培元,看着他生命一点一滴地从自己手中流逝,双眼依旧是那么无神。 “七师兄!不可!” 叶长衫同样被七郎的行为所震惊,但他率先反应过来。原本以为七师兄不过是帮二人出出气,没想到这是要他的命啊! 七郎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向叶长衫。 “七师兄!不可!” 叶长衫还是重复着相同的话,七郎也还是呆呆地看着叶长衫。 看着七师兄行尸走肉一般的看着自己,叶长衫微微摇了摇头 良久之后,七郎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明白了叶长衫的意思 姜培元原本感到自己不断的往下沉,可身子却依旧被悬在空中,他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感知不到周围的一切,只是冥冥之中听到好像有人喊了句什么……随后,自己突然真的沉了下去,重重地掉在地上,可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畅快的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气,捂着胸口无力的咳嗽了几声——自己逃过一劫了? 姜培元再次抬起头,只看见那位青衣小厮却像没事人一样欲转身离去…… 看来,自己真是捡回一条小命了!姜培元惊魂未定地暗想道。 面对逃过一劫的姜培元,黄衣公子连看都没看一眼,而是将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七郎身上。在一番审视与回忆后,黄衣公子高声说道:“你是门主屋中的那位书童?” 黄衣公子似乎对七郎的事迹有所耳闻,同时也对七郎的经历有些兴趣。 可七郎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慢慢地向叶长衫、英平那边走去。 见七郎并不理自己,黄衣公子也不在乎,他微微一笑,随后微微一抱拳,道—— “劳烦七先生替在下向门主问好,就说少惊在此向他老人家请安——” 七郎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七郎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就连停都没有停顿半分,众人感到有些震惊——王家少主已经自报家门了还敢如此不给颜面…怕是只有聋子才敢如此?可刚才叶小公子出口制止时他明明 “哼——” 王少惊轻轻哼一声,而后纵身一跃跨马而上,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寒门三子。 第七十八章 戒鞭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八章戒鞭英平异常的低落,山路漫漫,他此时丝毫没有往日的活泼与乐观。 “七师叔,原来你这么厉害平时一点都看不出” 忽然,英平冷不丁地开口说了一句,声音显得很无力、很萧索,又有点羡慕。 七郎自然没有姬阳与那么好的性子,他沉默不语,只是牵着老黄牛默默地走在一边,没有理会英平。 见七郎没有理会自己,英平又是一阵委屈,他喃喃自语道—— “我们只是想下山看看,吃碗东城门的小面就回来” “我们就这么好好地走在路上,他们就拦住我俩” “我俩也没惹他们,他们却先动起手来” “让师祖蒙羞了是我们不好” 英平像是在对着七郎说话、也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又像是在对着什么人解释着什么,委屈、屈辱、不甘、不平、愤恨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刻像失了魂一样。 三个人这么一路走来各不相问,却只有他在自言自语,若认识的人瞧见了定然以为这人脑子有问题。 上次违背门规已是逃过一次责罚,这次回去后,不知等待他俩的又是什么 “跪下!” 文君臣一声带着微颤的怒喝响彻整个庭院,显然他已经怒不可遏。 英平行尸走肉一般地跪了下来,叶长衫也跟着跪在地上。 “你你你!” 文君臣激动不已,‘你’了半天却说不出第二个字。 英平低头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地上青石。 “为师就为你定下了两条门规!只有两条!现如今你全数犯了为师定下这门规何等用心良苦!你可知道半分?你平日里心性顽劣也罢,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为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可此番、可此番却私自下山险些酿出大祸!若你有三长两短,你叫你叫为师如何向你师祖交代!如何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听到‘父亲’二字,原本纹丝不动的英平终于将头微微抬起,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其实文君臣在说什么英平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他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大的屈辱与打击,情绪也未曾如此低落过,向来自命不凡的他何时这样难堪、丢人过?看着文君臣怒其不争的样子,此刻真有些万念俱灰、无地自容,别说有条地缝,就算前面有座悬崖,他也会头也不回地往下跳。 忽然,两行泪水从眼眶流出划过英平的脸颊,看着文君臣满脸失望之色,心中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重创——既然你对我如此失望,那就将我逐出师门算了,何必在此又将我‘羞辱、责骂’一顿?这样你我皆落得清闲,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英平小声地说道:“我不想做你的徒弟了” 文君臣依旧痛心疾首,冷不丁地听到英平来了这么一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你有什么能耐做我的师父!?你何德何能对我颐指气使!?”英平表情突然扭曲起来,咬着牙将这几个字一个一个地吐出来:“我!不!想!做!你!的!徒!弟!” “好好好” 文君臣急怒攻心,这些日子又是彻夜疾书,自然少眠,一时间有些天旋地转,双眼一黑,双腿一软差点就要昏过去。 众人见状连忙将文君臣扶住,子春从旁边拿过一把椅子,让文君臣坐在上面。 “孽徒孽徒啊!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我我” ‘吱吖’一声,院门被推开。 “君臣,昔日你为这些师弟师妹定下的门规何在?”苍劲雄浑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众人不禁为之一惊。 “老师——” 见先生忽然出现,众人皆是一惊。 “老师,我” “你向来严以律己,此番怎么却如此宽容?”不等文君臣说话,先生毫不客气地打断。 “老师” “你速来推崇以‘法’建制、以‘法’而治,现如今为何偏袒自己的弟子?倘若你连自己的弟子都教不好,将来如何管教这些师弟师妹?又如何去为天下造福?” “老师,可英平他…” “为师不是在管教英平,为师是在管教你!” 说罢,先生转身向着门外缓缓走去,好像院中的一切又与他无半点干系。 文君臣忽然从椅子上站起,看着老师渐渐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英平,他一挥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沉声喊道—— “老七,请‘戒鞭’!” 众人又是一惊,皆难以置信地看着文君臣。其中余音最先忍不住,带求情地喊到:“二师兄!望三思啊!” 可文君臣却想铁了心一样,神色决绝没有任何迟疑。 只见七郎从大厅内将高悬于厅堂上的那根戒鞭取下,此根戒鞭自立门以来似乎从未用过,大多起警示告诫之用。戒鞭粗如麻绳、结实如牛皮,恐怕一鞭子下去,莫说两位少年,就是七郎这样的铜铁之身也够呛。 “英平屡犯不改、无视师训,前事未平而后事又至,明知门规而不守、明知师道而不尊,至此险些酿成大祸,依照门规所律,领‘戒鞭’二十!叶长衫,身为师叔知其逆行不加以劝阻,反与之同气相求,同领‘戒鞭’十次!” 二十戒鞭?怕不是要了这俩人的小命! 子春到底是心疼这俩小的,她听后心中一紧,几乎带着乞求的腔调说道:“二师兄!英平与长衫尚且年幼,这二十鞭下去怕是承受不起啊!纵使有错,此等惩戒是否过于重了些?” “二师兄!如果你非要惩罚小师弟与小师侄不如不如俺替他俩领二十鞭子!俺皮糙肉厚!你喊老七打俺!俺不怕疼” 见诸位师叔替自己求情,英平神色决绝,他咬了咬牙,忽然开口说道:“师叔们莫要再为我俩求情了——!英平领罚!” 见英平倔强如此,众人求情之声更盛。 “尔等住口!” 文君臣厉声呵止住众人,显然这次是动了怒。 众人见状也不敢再出声劝阻,只得老老实实退到后面。 “七郎,出鞭”文君臣坚定地说道。 七郎不但看起来无情,他的内心似乎也没有感情一般,面对弱小的英平,他没有任何同情的手起鞭落—— “啪——” 一声无比有力而又清脆的挥鞭之声响起,吓得小白狗都夹着尾巴一溜烟地逃走。 随后,一阵火烧火燎的钻心疼痛从后背传来,英平差点没忍住叫起来——原来这戒鞭真不是闹着玩的,比义父那日的戒尺疼了何止百倍? 一时间,他有些后悔,但回想起方才自己倔强认罚的话语,他不能认输!既然自己认领了,那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 “啪——” 又是一声鞭笞之响,英平此刻已经闭紧了双眼,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啪——” 第三声鞭响,英平终于有些扛不住了,他几乎趴在地上。他本就挨了顿毒打,这时候几鞭子下来,口中血水一口吐在地上。 文君臣看的是心颤肝颤,鞭子打在英平身上,痛在他这个师父心里。 众人亦是看得好不心疼,子春此时双眼微红,差点就哭了出来,哭腔着央求到:“二师兄” 可英平听后,却将身子一直,高声说道:“五师叔好意英平心领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顿鞭子,我领了!” 说罢,将头上的发簪取下咬在嘴里,双眼血红无比,气喘如牛。 “老七继续”,文君臣闭上双眼,无力地喊道。 ‘啪——’ ‘啪——’ ‘啪——’ 每当鞭子响一声,英平便咬着发簪发出低鸣的呻吟之声,但他始终没有哭喊一句。直到第十鞭声落,一声‘嗒——’的清脆之声响起,仿佛什么东西被折断。 细细一瞧,原来是英平咬在嘴里的那根发簪已然被咬断!再看看英平的背,此时已然惨不忍睹,衣服已经被打烂,从里面渗出鲜红的血,再仔细一瞧,衣服下面已经皮开肉绽。 “停!” 七郎放下了手中扬起的戒鞭,只见文君臣走到英平身边,说道:“文君臣为人师表却管教无方,致使英平违背门规,剩下那十鞭,当由文君臣替英平受罚。” “二师兄!不可!” 文君臣已是年近五十,如何受得了如此刑罚?就连英平听后也有些微微吃惊,吃力地抬起头看向文君臣,不甘的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解。 “七郎!”文君臣没有理会师弟师妹们的劝阻,一弯膝跪在英平旁边,高声喊道:“文君臣领鞭!” 这次,七郎似乎有些犹豫。但看着文君臣坚决的态度,他不过微微皱了皱眉,随后便再次扬起手中戒鞭—— ‘啪——’ ‘啪——’ ‘啪——’ 又是如鞭炮般响的十声,可至始至终文君臣却表现得异常淡定,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倒是站在一旁的姬阳与,闭着眼摇了摇头。子春更是不忍直视这一惨状,把头埋在姬阳与肩上。 听着这一声声清脆响亮的鞭子声,英平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直到最后他将脸埋在泥土中,不愿再抬起…… 【假期第二天,英平挨打!】 第七十九章 宫秘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七十九章宫秘唐帝昨日忽感心悸,一夜都没睡踏实。今日他眼皮总是跳个不停,有些魂不守舍地在宫中随意游走,当他回过神来时,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抬头一瞧,竟鬼使神差地到了立政殿门口。 身后的陈进爵眼瞅着唐帝看着立政殿的宫门若有所思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轻声试探道—— “主子,要不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唐帝被小太监的声音打断思绪,轻叹一口气说道:“不用了。” 说罢,唐帝便径直走向殿内。 王皇后此时并不在里面,宫女见唐帝来了,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赶紧通报自己的主子去。 站在殿内,唐帝思绪不停地穿插于过往与现在。曾几何时,自己是多么喜爱这里——初登龙座,整座皇宫人心惶惶、整个新唐危机四伏,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寝宫内,都不能让他安宁,只有这里才能让他睡得安心、睡得踏实,那个女人自然也是无话不说的枕边人,这里便是他唯一的乐土与温柔乡。 可明明是共患难的贤妻,现如今却与自己形同陌路,这到底是为何?是因为那个胡女伤了她的心?是她变得贪婪了?还是…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终究是自己有负于她,况且身为一国之君,身后的事情…远远比过去的重要。 “圣上驾临本殿怎么不提前支会一声?臣妾也好在殿门口恭迎圣驾!” 王皇后知性一般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唐帝放下手中的水晶雕饰,看着王皇后轻步带风地走到自己面前恭敬地一福,唐帝淡淡地说道—— “朕只不过是在宫中瞎逛,不知怎么的就逛到你这儿来了,就进来看看。” “圣上能来臣妾这儿,是臣妾福分。” “皇后的福分可的确大着呢”,唐帝语气不冷不热,叫人看不出喜怒。随后,他像是在说家常一般,道:“听说少惊托了皇后的福,想入军中讨份差事?” 皇后这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惶恐,笑着回道:“是,什么都瞒不过圣上的慧眼,只是此次的确是少惊凭自己的本事通过遴选,臣妾并未出面。” “嗯,不错,是好事,他想去哪儿和常之山打声招呼就行了。” “有您这句话,臣妾先替少惊谢谢您了。” “皇后先别忙着谢……”唐帝依然保持着表面的客气,但语气却严肃不少。他慢条斯理但却威严十足地说道:“若真进了军中,他那纨绔的性子也该好好收收了。” 王皇后心中一惊——圣上这真是无意走到我这儿来的么?怎么感觉圣上是无意中带着有意?莫不是少惊做的什么事儿被圣上知晓了? 见皇后惊讶的模样,唐帝也没心思去揣摩妻子到底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他直言不讳地说道:“朕听说昨日少惊在千牛山下遇着了那位胡女之子,还发生了一些小摩擦” 王皇后的脸色瞬间煞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背后一下子冒出不少冷汗,连忙解释道:“臣妾家风不严、有失管教,来日定当好好斥责老三,让他” 看着结发之妻惊慌失措的模样,唐帝却笑容可亲地说道—— “不过是小孩子家打打闹闹,年轻人嘛,总是意气用事。” 皇后这时哪敢直视唐帝?她只感到背脊发凉。 “对对对,圣上所言极是,少惊是有那么些血气方刚,遇着优秀的同龄人总会有那么些争强好胜” “当年你对他母亲的所作所为朕念在王老大人之恩上就不与你计较” 唐帝脸色说变就变,此时他忽然将笑容收敛,话锋硬桥硬马地拐了个直角弯儿,毫不客气地将话题扯到另一件事上。虽没有怒目圆睁,但此刻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圣上!臣妾” 方才惊魂未定这又再起波澜,王皇后吓得立马跪在地上,身后的宫女、太监也吓得不轻,他们从未见过自己的主子有过如此胆怯的一面,双腿一软跟着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唐帝低着头看着这个女子诚惶诚恐的样子,似乎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不错,他的确喜欢王皇后这份灵性,总是能敏锐地把握住自己的心思,可他怕也怕这份灵性,生怕她给自己制造的一切都是假象、蒙蔽自己的假象 空气似乎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滞…… 唐帝就这么打量着‘爱妻’甚至有些享受这种他人臣服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唐帝轻叹一口,感觉自己对这位胆大妄为而又如履薄冰的皇后有些过于残忍,心中终究有些不忍。 “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 唐帝弯腰伸手将王皇后扶起,他柔声说道—— “皇后母仪天下、四海为尊,当心怀善恩,若朕真动了雷霆之怒,恐怕皇后的面子上也不好过。” “臣妾谨遵圣上教诲!” “呵呵,起来。” 唐帝又恢复了方才和蔼的笑容。王皇后铆足了劲才站稳,极力掩饰着微微颤抖的双腿。此时唐帝的微笑在她看来无异于味美甘甜的巨毒,就像是一瓶用独山宝玉雕刻的精美小瓶里装着的鹤顶红。 自己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位丈夫了,而且越是这样,王皇后越觉得这个男人可怕—— 有时候光芒万丈、阳刚至极,仿佛时间所有污浊邪恶之气都无法侵入…… 有时有阴柔无比,像是棉花里藏着一根毒针,随时致人死地,若即若离又叫左右之人无法摆脱其掌控,所谓圣心难测 唐帝自然不会去在乎皇后心中想法,见皇后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他知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 于是,唐帝说道—— “天门关的北蛮子蠢蠢欲动,朕还有要事要办,就不在你这久待了,望你…好自为之。” “臣妾恭送圣上!” “水!” 眼见着唐帝离开殿内,王皇后软瘫一般坐在椅子上,背靠之时才觉已然香汗湿满背,王皇后颤抖着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猛地吞了几口,眼前忽然闪过几个熟悉的面孔——安亲王、定亲王、庄亲王这些人皆可称得上枭雄,其中还包括唐帝同胞共母的亲生兄弟,结果呢?一一都走在了唐帝的前面……甚至……甚至包括自己那襁褓中的幼女 是啊这些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又算得上什么?无情总是帝王家,莫说兄弟,就连他自己的骨肉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想到死于非命的女儿,向来坚强的王皇后心中莫名难受万分。 柔情、母爱、悔恨、思念一时间全数夹杂在眼眶的泪滴之中,随之悄悄地从脸颊滑落。 身边的侍女暗暗吃惊,皇后向来坚冷无情,此时怎么落泪了?叫人看得好不心疼。 可马上,王皇后眼神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漠,那残存的一丝温暖随之烟消云散。她擦拭了一下泪痕,心中恨恨地想到——那我又算得上什么?谋求政治同盟的媒介?传宗接代的肉器?两人的关系不过是同锁宫中的同林鸟,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怎能放弃? 那股锐气重新充斥满了立政殿,与之同来的还有那股滔天阴戾的怨气与恨意! 优雅高贵的气质重新回归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上,超乎常人的理智也再次占据主导。皇后站起身冷冷地说道—— “唤少惊到我这儿来!” 第八十章 姬大厨师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八十章姬大厨师天色已暗,‘热闹’了一天的院子此时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来了这么一出后,众人什么心思都没了,早早地各自回屋。 英平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时辰已然入夜,可屋子里的灯却一直没有熄灭。他倒是有些困了,但无奈背上满是伤痕,每每入睡之时稍有挪动便会疼醒,就连子春给的药抹上都不管用。 于是,英平只好在这昏黄的烛光中似睡非睡地摇晃着。 就在这迷糊困顿之间,一阵推门声忽然把他吵醒,似乎有人进来。英平此时依旧侧着身子脸朝着墙壁,他刚想转身看看是谁大晚上的来者是谁,可还未转身,忽然背上一阵微凉,似乎自己的被子被人掀起一角。 英平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熟睡。 不一会儿,被子又被轻轻放下,还替自己稍微整理了一下。而后,一声轻微难察的叹气声从那人口中发出,似乎是怕吵醒‘熟睡’英平。最后,那人像是弯了弯腰,又艰难地直起了腰,最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出去。 待那人走后,英平小心地挪着身子爬了起来。他环顾屋子四周,忽然发现床脚处多了套崭新的衣服,下边多了一双新鞋,今日那被打得碎烂与沾满血水的衣服已不知去向,那双因打架而满是烂泥的鞋子也不见踪影。 英平好奇地换上衣物走出房门,只见水缸旁边挂着一盏灯笼,灯笼微弱的光线旁边,一个有些伛偻的身影正躬着身子不知在干什么。 英平悄悄地走过去仔细一瞧,那熟悉的身影正是文君臣。 大晚上的山风刺骨,师父他……他不在屋里休息养伤,跑来这儿干什么…… 英平好奇地探着头,发现文君臣似乎在舀水刷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他手上拿的不正是自己那双脏得有些不堪入目的鞋子? “嘶——” 忽然,文君臣发出一阵呻吟,仿佛是受了什么强烈的刺激一般,也不知是被冰冷的水冻着了还是被身后的伤疼着了。 英平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他呆呆地站在黑暗中,就这么注视着这黑暗中仅存的光亮,尽管黑夜寒冷无比 灶间的炊烟依旧升起,可叶长衫此次却老老实实地坐在饭桌上,像个乖巧的宝宝等待着饭菜上桌。文君臣、英平师徒二人今日托辞说自己不太舒服想多睡一会儿,大伙儿便也没去打搅二人。 热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桌,雾气中姬阳与的身影不停闪现,他依旧穿着那身青色衣服,万年不变。 看着桌上色泽饱满的菜品,叶长衫倒有些食指大动,心中暗暗赞叹道:三师兄真是个全才啊,就连烧菜做饭都做得有模有样,厉害、厉害 众人皆已入座,子春饶有兴致地看着姬阳与跑上跑下,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欣赏。初下厨房的人总是兴致勃勃,这一桌菜可谓极其丰盛,比平日里叶长衫掌勺时还多了几道菜。 待姬阳与入座后,众人方才拿起碗筷。 “三师兄,你炒的这些菜看着还挺香啊!”叶长衫钦佩地说道。 姬阳与细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仿佛觉得摆弄出如此一席不过是信手拈来。往日不是二师兄做饭便是小师弟下厨,他始终觉得,厨事——自己虽未涉此道但终究是简单的活儿,自己向来不屑于上手,此次初涉此道竟发现下厨竟有些莫名的乐趣,看来今后要多多尝试。 姬阳与淡然地说道:“不过是小露一手,快吃,别凉了。” “诶,好嘞!” 叶长衫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口才放入嘴中。众人第一次品尝三师兄的手艺,心中皆有些期待,纷纷提箸。 姬阳与稳稳地坐在席间,并未动筷子,此时他索性闭起眼睛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似乎在等待什么。听着大伙儿碗筷碰撞的声音,姬阳与嘴角不着痕迹的小幅度上扬一点,而后又迅速不着痕迹的恢复常态。 可一会儿后,姬阳与忽然发现‘叮叮当当’的声音逐渐慢了下来。他眉头微微一皱,细细一听,不但慢了下来,好似还少了几声。 姬阳与睁开眼,发现诸位师弟师妹的神色有些奇怪。其中,余音已经将碗筷放下,子春则一脸耐人寻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叶长衫一个劲地吃着饭,碗中并无任何菜,只有成达梁和七郎闷头吃着——尤其是成达梁,似乎吃得一股劲。 “怎么了?诸位师弟师妹?” 众人似乎没有听到姬阳与说话一般,都不理会他。 成达梁和七郎依旧闷着头吃,一句话也不说,余音拿起碗筷轻轻敲了敲,发出悦耳的声音,随即又拿起碗看了起来,好像这日日用着的碗今日却有何特别之处。子春看着他也是不说话,只是眼中笑意愈发浓厚,叶长衫倒是抬起头看了姬阳与一眼,随后从盘中夹起一些菜,还不忘在盘子上抖一抖,随后夹入碗中,胡乱扒了几口饭,将菜送入腹中。 “这是怎么了?” 众人依旧一阵沉默。 “为兄忙了小半个上午,你们倒是给个‘好’字啊?”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抬头盯着姬阳与——没听错?这可太不像三师兄了,他如此傲娇一人什么时候‘求’过别人夸他?这饭菜虽然难吃,可这一顿能换来三师兄这一句话…似乎也不算太亏 “好烫” 七郎忽然从口中吐出一大块肉,这才打破良久的沉默。 子春掩嘴偷笑,这不笑还好,这一笑,叶长衫与余音也跟着笑了起来,就连成达梁也憨憨地笑着,只留下七郎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众人。 姬阳与很受挫,他十分的受挫,自打出生他从来没有如此受挫过。他自诩无所不能,今日小露一手不过是小试牛刀罢了,而此时看着众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真的很受挫! 这菜难道有什么不对?姬阳与拿起筷子,快速夹了些菜丢入口中,迅速地嚼了起来,可嚼着嚼着,速度就放慢了下来。紧接着,他赶忙从桌上端起碗,盛了小半碗汤‘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咳…” 姬阳与清了清嗓子,也不知方才吃下去的东西是咸了还是硬了,总之嗓子总觉着有些不舒服。 “” “诸位师弟师妹吃了这些菜” “” “就算给我一个面子” 【十点一章+一个包,十一点一章+一个包,请大家多多关注多多收藏,小鸡谢谢大家~~~】 第八十一章 护短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八十一章护短‘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文君臣正在桌前苦思冥想,看来前几日的插曲并未阻挠他的步伐。此刻听闻敲门声,文君臣先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骨,随后走到门前将门打开。 “师父…徒儿知错了” 英平跪在门前,低着头对着文君臣虔诚地说道,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父母的原谅一般。 文君臣先是一愣,而后他又笑了,开心地笑了——他很久没有如此会心地笑了,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瞬间涌上来,仿佛这些日子所遭受的痛苦与煎熬都值得。 “快!快起来!” 文君臣老怀大慰,赶紧将英平扶起,拉至屋内。 “师父,徒儿” “呵呵,你不必多说,你的心为师懂了。”看着英平穿着自己赠予他的新衣新鞋,关切地问道:“这衣服鞋子可还合身?” 英平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文君臣欣慰地说道。看着英平始终低头不敢正视自己,文君臣思索片刻,开口问道:“你可知,你这些师叔与我之中,最先认识你师祖的是谁。” 英平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文君臣,不知师父为何会突发此问。他自然不知道山门先前种种往事,本能地摇了摇头,而后试探般地瞎猜了一个—— “是师父您么?” “非也。” “难道是三师叔?” “非也。”文君臣也不让英平继续猜下去,直切主题地将答案说了说来:“是七郎。” “七师叔?” “对,你七师叔。” 英平稍感意外,原本以为不是师父就是三师叔,没想到竟是默默不语的七师叔。 “粗略算来,你七师叔在老师身边呆了已有二十余年了” 二十余年?这倒让英平吃惊不小,七师叔看着也不过二十多岁,这就跟着先生二十余年?岂不是幼年之时便跟在先生身边? “早在为师入门之前,七郎便已跟在老师身边,或许你不知道,你七师叔的家乡也不在新唐。” “七师叔不是我大唐的人?” 文君臣点点头,心中回忆起老师昔日向自己提起七郎的种种过往。 “自七郎认识老师起,他就一直跟在老师身边,做了个伴读书童。” 正如那自称‘少惊’的黄衣公子所言,七师叔还真是先生身边的小书童。 “那…那为何七师叔会如此晚才拜入师门?” “这便是今日为师要告诉你的故事。”文君臣微微一笑,随后他耐心地说道:“或许你有所不知,你七师叔在修行方面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英平越听越震惊,此次若非七师叔出手相救,英平还真的不知道这闷葫芦师叔有如此大的能耐。 “那那他有三师叔那样天才?” “或许,甚至……有可能更强。” 英平眼睛瞪得圆圆的,方才还有些低落,此时兴趣一下子就被提了上来。 “那么天才?能和三师叔相提并论?” “可能你不知道,七郎五岁便‘开阳’,二十三岁便入‘大满’。” 五岁‘开阳’?二十三岁‘大满’?虽说入‘大满’境时间是长了些,但五岁‘开阳’这也太太快了? “那那七师叔现在破了‘大满’入了‘天玑’么?” “不知。” “不知?” “对,他没说,我没问。” 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英平的好奇心,下次逮住七师兄定要好好问问。 “可你知道七郎从伴读书童到拜入山门花了多久的时间么?”见英平摇头,文君臣感叹地说道:“整整十八年!” 英平沉默了,他虽未开口,但心中也做出猜想——或是五年、或是八年、或是十年……可当他听到‘十八’这个数字时,他彻底地被折服了,这份寂寞与耐心自然非常人能比,也不知七师叔是何等心性才熬得过如此之久的时间。 “七郎小小年纪便知晓你师祖非等闲之辈,跟着你师祖回到山门的第二天便跪在陋室门外乞求被收入门下。” “那师祖是如何拒绝七师叔的?后面又是如何转变想法的?” “你师祖并未拒绝七郎,老师只是给他设下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若是能在一个时辰内将陋室打扫干净,那便收他为徒。” “哈?就这么简单?” “简单?怕是你想得太简单了。”文君臣看着英平一脸天真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他继续解释道:“你师祖在陋室内布下法阵,与‘开阳’之人体内的‘天地之息’相冲相克,莫说干活,怕是连抬手都吃力,你三师叔曾经尝试过这法阵的威力,他是这么形容的——‘此法阵天下无第二人能布,玄妙至极,修行者多以‘顺’势而为,此法阵‘逆’其势、‘阻’其行,修行者在此法阵中如激流中逆水行舟、陡坡上负重前行,能破此阵者仅靠道行深浅一条远远不够’。” 说到此处,文君臣忽然停顿一下,英平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得是什么东西才能决定?” “毅力、耐心,还有决心!” 英平若有所思地品味着这三个词,回忆起往日七师叔对他俩的训练,这才明白为啥平日里三师叔的用意。 “十八年啊!七郎整整在陋室中清扫了十八年!才达到了老师所说——一个时辰内将陋室打扫干净!” 这十八年的多么寂寞啊?多么有恒心与毅力,才能十八年如一日地去做同一件事 听到这里,英平算是渐渐明白师父对自己说这番话的意义。 “英平,你要知道,为师、包括你三师叔、五师叔、七师叔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的将来!” 英平心中一阵激荡,此时此刻激动得难以言语。 “回去,好好养伤,莫要辜负了大家,最重要的是,莫要辜负了你自己!” 英平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出门,可走到门前,英平忽然回头问道:“师父啊那三师叔用了多久的时间便将陋室打扫干净?” “呵呵,他呀,只用了半个时辰” 听到这个答案,英平努着嘴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问道:“那七师兄为了我打折了一位修行者的手臂您不会罚他?” “罚他?为何要罚他?按道理为师还要奖赏他呢!” “奖赏?为何?” “英平,你要记住,咱们寒门,就是护短!甭管你是谁,胆敢欺负咱的人,那别管三七二十一,先找回场子再理论!” …… …… 夜里,一阵阵的惨叫声从屋中传来,看样子有人正在遭受非人的折磨。 “这位大爷!求求您了!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那人哀声求饶着,可站在他面前的那黑衣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真是狗胆包天啊!竟敢动我们寒门的人?” 原来这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余音。此刻他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平日的儒雅。而他跟前求饶的,则是白天王少惊那伙人之中的一人。 “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哼!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告诉你,本大爷就是寒门老八余音!你要有什么不服,本大爷就在山上等你!” “不不不——没有不服……没有不服……” 在见识了余音的厉害后,那人再也不敢有任何不服。 “说!今日欺负我师侄的还有谁?” “这……” “嗯!?” “好好好……我说……我说……还有工部何大人家的公子、刑部于大人家的公子,还有……” 那人一一将同伴供出,却是没有说出王少惊的名字。 余音默默地将这些名字全部记下,随后狠狠地看着那人,道:“日后别再让本大爷看见你,否则——” 余音比了个手势,那人吓得立马抱头。 见这人彻底怕了自己,余音便也不再纠缠,而是重新蒙面,一个闪身消失在黑夜中,向着下一个‘受害者’府中走去。 【十一点还有~~】 第八十二张章 孤儿 执剑长安青青子衿第八十二张章孤儿魏国,大梁,功勋柱旁 一根高百尺有余的擎天巨柱矗立在空旷的地面上,也不知这块浑然天成的巨石从何而来,竟然是一整块天然之石磨刻而成。这根柱子远看并无特别之处,既无雕龙刻凤,也无金碧辉煌,但走近一看,却叫人暗暗吃惊——这根巨大的圆柱石块从上至下密密麻麻刻满了姓名,在石柱最顶端最显眼的地方,刻着‘宣帝戚世懋’几个大字。 魏国幼帝此刻仰视着巨柱,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手可摸天的天神,心中一阵压迫感。 “圣上可知此柱从何而来?” 尊敬而又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幼帝回头望去,只见衣着华丽的女相的从后边走来。 面对稚气未脱,身高才将将及自己腰腹的少年,女相态度恭敬至极,没有半分不屑或怠慢。 魏帝虽年幼,可却有股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之气,以及一股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他淡淡地说道—— “此柱立于中原六百四十二年,乃先帝魏武宣王所建,彼时‘北蛮之乱’方定,武宣王为祭奠平乱的将士,特立此柱,望后人不忘前世之功,亦希望后人以此自勉。” 若先生在此,定然会说此子隐隐约约有几分武宣帝世懋兄的神韵。 “圣上说得不错,此柱最大的意义在于激励后世。” 女相眼中满意之色尽显,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疼爱,或许唯有面对幼主,她才会放下威严。 就在一大一小望着功勋柱陷入沉思时,忽然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而后,一道老者苍老但有力的声音传入幼帝耳中—— “草民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帝头也没回,他继续仰视着‘功勋柱’,道:“堂主来了,平身!” “谢万岁!” 即便面对中原数一数二的天枢强者,魏帝却依然保持着万人之上的气势,仿佛面对的不是武学巅峰强者,而是自家的老家臣。 “见过丞相!” 折鹤兰向旁边女子同样一揖,只不过这次却敷衍许多,颇有种不情不愿的味道。 “堂主别来无恙。” 女相面对多年‘老友’还算给面子,躬身回礼。 “圣上亲临西城,草民有失远迎,望圣上恕罪。” 当年折鹤兰离开皇宫开创草堂,先帝念其从龙有功,便将大梁这西北角赏赐给他。于是折鹤兰变成了大梁西北角这‘城中之城’的‘城主’,今日魏帝亲临西城,他这做‘主人’的自当亲自觐见。 “堂主多礼了!” 幼帝此时方才转过身。他一边笑着一边亲昵地抓着折鹤兰的手,热情无比地道:“堂主本是先帝重臣,与先帝情同手足,其心忠贞无二,追随先帝出生入死,若论辈分朕还当称您一声叔叔!” “草民惶恐。” “哈哈哈——朕今日不过是前来瞻仰瞻仰我大魏先烈,倒是叨扰了堂主!” 稚气清雅的笑声从魏帝口中传出,却有一股少年老成的味道。看着折鹤兰诚惶诚恐的模样,魏帝内心极其受用,他说道:“听闻草堂之中满院春色,有着几株四季常开的花草,艳丽无比,改天朕定要去瞧瞧。” “草堂鄙陋,安敢请圣上大驾,若圣上喜欢,改日草民差人送几盆到宫里便可。” “诶——君子怎可夺人所爱?宝剑配英雄、红粉配佳人,这花草自然要留在草堂!”魏帝笑着笑着,情绪忽然低落了几分。随后,他忽然望向东边,叹道:“当年先帝还在府中之时,花园可是姹紫嫣红、百花争艳呐。” 折鹤兰听闻魏帝话里有话,连忙跪下说道:“草民本欲侍奉先帝与圣上,至死方休,奈何年事已高,恐有心无力,望圣上……体谅。” 魏帝不过稍稍一愣,便赶忙上前扶住折鹤兰。 “堂主快快请起,朕不过是偶然想起先帝回忆当年亲王府中之景,别无他意。” 有些话点到为止,魏帝年轻尚幼却深谙此道。他自然是想让这其貌不扬的老花农为己所用,可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低三下四地央求于人?莫说自己,就算先帝尚在人间恐怕他也不一定会答应,何必闹得一鼻子灰? 看着跪在地上不愿起身的折鹤兰,魏帝眼中闪过一丝冷漠。但很快,他又恢复常态,笑道:“朕还有课业未完成,起驾回宫。” 说罢,不等折鹤兰开口,魏帝便迈着步子向龙辇走去。 “草民恭送圣上!” 折鹤兰依然不敢起身,直到魏帝彻底远去,他才直起身子。 待魏帝离去,折鹤兰身上那副惶恐局促的模样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超然洒脱。在一番沉默后,老花农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丞相不随万岁而去,留在此处作甚。” 原来女相定定地站在折鹤兰身后,并未随圣驾移步。 见折鹤兰开口‘送客’,女相也不恼怒,而是淡淡地回呛道:“本相是想看看堂主这神仙生活过得可滋润。” 折鹤兰嘲讽一般地笑道:“草民的生活虽清苦,但也乐得其中,不劳丞相挂念。” 女相轻哼一声,道:“不知堂主这闲散生活还能过多久” 折鹤兰忽然转过身,盯着女相一言不发。 女相亦是不甘示弱,迎着这位武学大宗师的目光犀利回击,仿佛在这对视中一时间发生了千言万语般的对话。 折鹤兰身子本就不高,也不知是不是多年种花养草形成的习惯,终日总是伛偻着背,整个身形显得十分矮小,可此时他忽然挺直腰杆,带着天枢强者的气势,面对身高高于自己的女相,颇有种针尖对麦芒之势。 一阵沉默后,女相率先开口,道:“堂主就不怕那孤儿回来找咱们么?” “你说的是哪位孤儿?” “哼——!” 回忆起昔时往事,折鹤兰似乎又有些不忍。 “若非你当年起了恻隐之心,现在你就是飞到天边本相也不管。” “既然那孩子全家已无活口,又何必” “妇人之仁!”女相厉声呵斥道。 “唉——我老了,顾不了这么多了……” 折鹤兰忽然身子一缩,又恢复往日小老头的姿态,那股犀利的强者之势也随之收敛,瞬间消失殆尽,与普通老人无异。 女相看着折鹤兰一副欲置身事外的模样,又是冷哼一声,重重一甩,拂袖而去。 孤儿孤儿…看来自己这辈子是命犯孤儿,逃也逃不掉了…这都是自己亲手造下的孽啊! 折鹤兰心中有些无奈,可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卷一完结。本书最轻松欢快的卷结束了,往后兄弟二人要遭虐了。】 第八十三章 徐有年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二卷神龟虽寿】第八十三章徐有年杀意烁刀弓,重剑满藏锋; 拒蛮天门外,还看定国公! 这是天门关内百姓流传的几句民谣,此处天险虽是由唐、魏两国共同把守,但近十来年,真正要说北蛮最怕的,还是新唐的定国公。 天门关乃唐、魏两国交界处,位于河东之地北部,天险关门有二,两国各守其一。北蛮时有打家劫舍、放火骚扰之举,两国边陲守备自然时常需要出兵阻击,久而久之在此处两国守备也达成一种心照不宣的规矩——一、三、五逢单便由北魏出兵,二、四、六逢双便由新唐出马。 天门关乃中原门户要地,自然两国各派能攻善守之将前往,更要紧的是,在中原无战事之际,天门关倒成了两国练兵选将的绝佳之地,北魏现今的军方领袖、上将军韩单当年也曾在此守关数年。 而这两句民谣中所提及的‘定国公’,指的是新唐天门关守军将领徐有年。 徐有年自幼生长于北境边陲,自小就是马背上长大,一身马上功夫了得。徐有年幼时因家中赤贫便入了唐军,一直在天门关守关。原本他寻思自己在天门关混吃等死一辈子,混个小头领便了此一生,可是金子终究会发光。时势造英雄,‘六王之乱’时,不过是小小骑军统领的他在平乱时屡立奇功,与当时的关内大将军常之山一南一北遥相呼应,打得在北边的宁王是苦不堪言,整个宁王的军对都被他搅得鸡犬不宁。 徐有年虽是野路子出身,但却在作战指挥上极有天赋,带兵打仗全然不按套路,训练的士兵也都与他一个模样,各个马上功夫了得,擅长骑射、长途奔袭自然也不在话下。‘逍遥岭’一战,徐有年带队杀得敌军闻风丧胆,他从关内率轻骑区区一千,千里奔袭后,就在宁王即将挥师西进的前一个夜里突然出现。宁王麾下众将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支毫无战法却又如此紧紧相连的骑兵部队。 那一夜,千骑在宁王军中冲直撞,见人就砍,却也不恋战,好像是乱中有序一般在寻找着什么,宁王这些将领哪见过这等打法?手下士兵乱做一锅粥,直到最后火光冲天时,他们才知道这一千余人的真正目的——粮草! 在乱了大半个时辰后,徐有年的千骑找到了宁王屯粮重地。借着火光数十里之外张弓搭箭将守备射死大半,此时徐有年的骑兵却显得无比训练有素,他们以口哨为号迅速集结,成尖锥之阵形成冲锋,以风卷残云之势很快地了结剩下的守军,而后一把大火将宁王的粮草烧个干干净净。 这把火将宁王烧的连吐几口血,大大延缓了宁王西进的步伐。宁王军中将士几日后得知这股奇袭军马是从关内来的之后,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关内的守军跑到咱们这儿?这鞭子也伸得太长了? 或许不只是‘长’,更恐怖的是迅、猛、齐、奇!‘迅’自然不必说;‘猛’,日行千余里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在宁王阵营中横冲直撞、百无禁忌,单这点就绝非普通骑兵能比;‘齐’说的是这支骑兵行动整齐划一,战斗时形散神不散,所有的力量总是向着某一个点使去,所有人像是一张无形的铁网一样紧密相连;‘奇’指的自然是‘出其不意’的奇。 逍遥岭一战后,徐有年时常带着军马奇袭、骚扰宁王军队,奇怪的是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中,这支骑兵队伍就像是和常之山的军队有联系一样,总是一唱一和,宁王准备进军阻击常之山时,徐有年就去要道拆桥堵路,常之山的军队需要喘息、整顿,徐有年便去夜夜骚扰宁王,更要命的是骚扰手段五花八门,有夜里跑到宁王军前鸣鼓佯攻,弄得将士睡不安宁,也有在宁王军队炊烟刚灭之时小小骚扰,搞的士兵饱着肚子压根就放不开手脚,最后受到不小的惊吓,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就更加常见了,比如偷偷跑进军中在锅里下点闹肚子的药,隔三差五躲在边上将宁王的帅旗给射下来……最后弄得整个军队真是吃不好睡不实,有苦难言,一来二去士气极其低落,自然也打不好仗。 就连常之山也觉得奇怪,难不成真是天助我也?直到‘六王之乱’平息,常之山见到徐有年时,二人相视细细打量对方许久,随后同时开怀大笑,痛饮一天一夜,便结为生死相交。 有了常之山的举荐,徐有年平步青云。待常之山回京后,守护天门关一职便落在徐有年身上。这一来可谓如鱼得水,天门关外的北蛮被打得哭爹喊娘,以至于最后北蛮只在一、三、五出动,二、四、六休息。不出数年,徐有年便接过常之山的位置,做了关内大将军,领守新唐北境。 而前些年,因年事已高,徐有年便从军中退了下来,唐帝封其为定国公,搬到长安颐养天年,是以才有‘拒蛮天门外,还看定国公’这两句。 听闻徐有年功成身退,北蛮不禁大喜,有蠢蠢欲动之势,可还未高兴两天,却发现走了个定国公,来了个‘小定国公’。这小定国不但像徐有年一样弓马娴熟、出兵不按套路,更要命的是这人比徐有年更疯、更凶,他不光光是将你打退,而且喜欢占便宜!北蛮荒凉之地有什么便宜可占?还偏偏就有,北蛮虽物资匮乏,但马儿却异常彪炳,或许是优胜劣汰自然选择的缘故,又加上北蛮常年马背讨生活,北蛮的马的确是好,不但毛长身子壮,而且耐寒、善跑。 这位小定国公时不时会抢些北蛮的马匹回来,蛮人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他‘贪’小便宜,但却从不冒进,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一旦有风吹草动便缩回关内。于是,便有了蛮人口中的‘小定国’绰号。关内百姓更是皆大欢喜,走了个定国公,来了个小定国,日子过得更加踏实,民谣便传唱得更加响亮。 第八十四章 常小天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四章常小天常小天躺在土坡后面,他嘴里嚼着一块肉干,嚼渴了便拎起葫芦‘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冷酒,随后用袖子擦拭了一下邋遢的胡须。 旁边的士兵闻着酒香,不禁咽了口口水,眼睛盯着常小天手中的酒葫芦一动不动。 常小天感到身边目光,看着这些个馋猫,伸出手就拍了拍士兵的脑袋。 “兔崽子,想喝?” “嘿嘿,想喝。”士兵憨憨地笑了起来,丝毫不遮掩内心的想法。 “你别喝老子的,想喝自己抢去!” “可是老大,这蛮人还没出现呐。” “别他娘的质疑老子,肯定会!一个时辰内若北蛮子不出现,老子帐中十年的佳酿就送给你们。”常小天自信满满地说道。随后,他吸了吸鼻子,歪嘴骂道:“操他娘的,真冷啊……快入冬了,去西胡的路马上就要被大雪封住,关内的商队也快收队了,这时候北蛮子不出动他们怎么过冬?” “那今天,咱们追多少里?” “今天不追,见好就收,他娘的这帮北蛮是越活越穷。” 常小天脏话连篇,像是不带脏字就不会说话似的。其实单看常小天的面相是一副儒雅之相,但他眼神与话语中却满是狂放与不羁,整个人的形象也是如此——乱糟糟的胡子、粗糙的皮肤、红彤彤的鼻头以及大大小小的伤疤…… 忽然,常小天像是想到什么一样,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操他娘的,老将军是不是把北蛮子打怕了?现在这帮龟孙子怎么这么穷?现在这战利品真他娘的是‘冷水洗屌,越洗越小’。” 众人哄笑起来,仿佛对常小天出口成脏的说话方式特别受用。 “别笑!待会儿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见远处隐隐出现商队的影子,常小天顿时警觉起来。感受到众将精神了不少,他舔了舔有些皲裂的嘴唇,道:“快入冬了,北蛮子身上定然会带冬酒在身上,你们没喝过?” 众士兵摇摇头,皆是一脸懵逼,这玩意儿莫说喝过,听都没听过。 “嘿嘿,那玩意儿是狗日的蛮子酿的,我喝过几次,真他娘的好喝。” “比咱大唐的太白还好喝?” “不骗你,太白和它比起来,差远了!” 士兵们咽了咽口水,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见勾起了众人的馋虫,常小天有模有样地继续说道:“这冬酒是北蛮子用从咱们商队抢来的米做的,但不知道这帮龟孙子用的什么法子,竟酿的出如此美味的珍酿。前些年老子抢了半袋子回来,倒在壶里用小火那么一加热,那香气瞬间飘半个军营,再切上两斤酱牛肉,一口酒一口肉这么吃着” 有的士兵不知觉已经流出了口水,眼中满是精光。 “那老将军怎么没喝过?要不然咱也不可能没听过啊?” “嘿,这上等佳酿是这两年才有的,老将军自然没尝过。呐!这不去年,我给他老人家弄去了一壶,他老人家喝了之后每次来信都嚷嚷着要给他多弄几壶。” 见众人此时已摩拳擦掌,常小天忽然将声音提高了几分。 “商队现在就要来了,估摸着北蛮的兵也快到了,放哨的兄弟在商队内外都有,待会儿见着敌人就会告诉咱,那时候咱什么都别管,到时候咱分两面夹住他们,打他个措手不及,冲在最前面的!老子赏他两碗冬酒。但都给老子记住咯!只许驱赶!不许追击!” “是!” 近来北蛮似乎有高人指点,虽是散骑但常小天总觉得这些散骑中带着些中原兵法的味道,是以这些日子异常谨慎。他虽然深得徐有年真传,但始终心中紧绷这根弦,毕竟天门关才是重中之重。 就在众人静待敌人出现之际,忽然一道急促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报——西北方向有扬尘,贴地细闻有马蹄之声!” “你可听清楚咯?” “一清二楚,似乎有两三百骑!” “狗日的,来势不小啊!”常小天托腮思考片刻,而后抬头说道:“传令下去,北蛮接近商队半里之内再让右翼上前护卫,切莫缠斗,只需护住商队便可,待北蛮冲锋之势已去咱们在上!” “是!” 北蛮的骑兵见着商队由远及近,心中大喜,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胯下的烈马跑得更加快。 “商队就在前方,冲!” 为首的北蛮头领高声吆喝着身后的骑兵向着商队冲去。北蛮人身形异常高大,看着粮草衣物就在眼前,口中发出阵阵怪叫,仿佛是军队的号角。 三里、两里、一里…… 北蛮骑兵距离商队愈发地接近,可新唐的骑兵却始终没有出现,直到相距半里地时,才看见一股骑兵小队分列商队两侧,守护着商队前行。 “吁——” 见不过是一小队骑兵,北蛮头领先是放慢了冲刺的脚步,随后慢慢跟随着商队缓步前行,待确认了这一小队骑兵并无驱赶之意后,便再次发出号令向商队冲刺。 北蛮袭击商队,抢物资才是主要目的。北蛮人与马的身子都更高大强壮,抢起东西来自然更加有优势,他也不与新唐、北魏的守军做过多的纠缠,一小队打跑商队、纠缠住守军,抢了物资便跑。 这时候,北蛮骑兵已近了商队的身边,一小队骑兵与护卫的新唐骑兵缠斗起来,商人则惜命地各自逃散,向后面跑去。 看来今日收获颇丰啊!若呈给蛮王,自己定然能受不少赏赐 可就在头领高兴之时,一声长长口哨声从远处传来,这名头领心中一惊——熟悉的口哨、熟悉的样貌,除了那‘魔鬼’还有谁? 果不其然,只见北蛮克星常小天带着两队骑兵分别从两侧包夹而来,其势迅速之极。 “快——快撤——是小定国亲自带队!快逃——” 原本北蛮头领寻思即便有守军也不过是一两波小势力,可万万没想到竟然看到小定国亲自出阵,霎时间惊慌失措。 常小天口中含着树叶,一声长鸣之后,两队骑兵迅速将与右翼纠缠的北蛮骑兵包围住,但那头领却带着大部队逃了出去。制服住这些北蛮骑兵后,常小天望着敌人逃跑的方向,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将军,这么大块肥肉不追么?您让我带左翼骑兵上前追赶,不出半日定能将其消灭” 常小天用力一抬手,止住副将的建议。 “你留在着守住此地,若北蛮还回头你便出兵阻止,但你要出兵追击,别怪老子军法处置!” “是!” 虽然很不解,但副将依旧毫不犹豫地接过命令。 北蛮头领驾着马一路狂奔,直到跑出数十里地才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慢慢停下逃跑的步伐。 “他们没追来?” 北蛮骑兵爬上高处远望一下,走到头领面前说道:“没有” “去通知国师,常小天没有中计,并未追赶。” 说罢,北蛮骑兵驾着快马向远处使去。 第八十四章 含苞待放犹未放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四章含苞待放犹未放无垠草原广阔天空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炽热无比,似乎要将这世间一切不洁之物全部烧之燃尽,而后一刻便被乌云所覆盖。灰黑色乌云之间藏着无数道电闪,将黯淡的天空时不时照亮。 疾风平地起、惊雷万丈落! 忽然间,一道疾光割裂了天空,一声巨响惊醒了草原上的动物。风雨欲来前的狂躁,天空下的各种猛禽似乎同样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一只脱离了狮群的雄狮爬在地上慢慢地食用着它的猎物,那只可怜的小鹿已经毫无生气,被撕裂的身体摊在地上,任由雄狮撕咬。而在不远的草丛之中,数只鬣狗正目光阴森地盯着那可口的肉食。在认定这只落单的猛兽确无同伴之后,鬣狗们缓缓地、大胆而又机谨地向狮子靠近。 草原之王意识到了慢慢逼近自己的威胁,它放下口中的美食,高昂着头颅,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直视这群形体远不如自己但却数量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它发出震耳欲聋的狮吼以示警告。 听到这沉郁雄壮的狮吼,鬣狗们倏地停住了前进的步伐,他们甚至有了些许退意,但饥饿的逼迫与鲜美鹿肉的诱惑引导着它们的行为。 渐渐地,鬣狗们又抬起爪子向前进发,并瞬间地包围了雄狮。鬣狗狡诈,它们知道这个敌人的弱点在哪——雄狮的背部。而雄狮也清楚地了解自己的背部的弱点,不停地转向自己背面蠢蠢欲动的鬣狗。 饥肠辘辘的鬣狗终于失去了耐心,在美味的引诱下,一只胆大鬣狗缓步向强大的敌人试探性、挑衅性地走去。紧接着,另外几只鬣狗似乎也壮起胆子,逼向眼中的猎物。 狮子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侵犯,猛地扑向了其中一只,那只被攻击的鬣狗被扑倒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极力挣脱着雄狮的利爪,在地上几番扭转身体之后,虽侥幸逃脱,但深可见肉的伤口震慑住了他的同类。 鬣狗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搏斗吓了一跳,身子倏地向后一倾。但它们并没有离开,而是马上组织攻势,忽然向这只雄狮群起而攻之——世间最凶残、最原始的斗争,无非就是对食物的争夺,一番激烈的斗争之后,雄狮看上去有些寡不敌众,在觅得一短暂的间隙,雄狮跳出狗群,不遗余力地向远方茂密的丛林中奔去。鬣狗们似乎对这强大敌人的肉没有太大的兴趣,放之任之离去,迫不及待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战利品。 或许,这只雄狮曾经是这片蛮荒之土的王者,但面对这些狩猎有序、目标一致的凶物,形单影只的王者毫无胜算。 逃至丛林之中的雄狮停下脚步,它回头望向让自己狼狈不堪的鬣狗。此时,这群鬣狗正在不停地相互亮着獠牙示威,像在打闹又像在争夺着躺在地上的鹿肉——除了那只强壮的雌性鬣狗在毫无顾忌地撕咬着那属于它的弱肉。 忽然间,狂风呼呼飒飒作响,暴雨倾倒而至,伴随着电闪雷鸣,雄狮不甘地落魄地向森林深处走去 ※※※※※※※※※※※※※※ 这三年的中原格外平静,让各方都觉得有些不习惯,就连北魏都显得格外收敛。 原本魏国向来奉行‘以战养战’的政策,一来可以练兵,让军士不会久疏战阵,二来迫使周边小国不得已臣服于他,而如今女相忽然休养生息,专心内政,几乎不问军务,像是一头忽然打盹的猛兽。 整个中原就一丝浪花都没有的汪洋大海,透露出阵阵诡异,反倒令人觉得恐惧与不安。各方势力心照不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唐,长安,千牛山。 山风劲爽,在酷暑盛夏之际令人觉得神清气爽。 四合院依旧是那幢四合院,里面依然是繁花似锦,屋里屋外依然是一尘不染,炊烟依旧是飘起又熄灭、熄灭后又飘起,娇斥声同样响起又落下、落下又响起,仿佛一切都不曾改变。 两只灵动的身影出现在山林小道之中,动若脱兔、闪如灵蝶。透过茂盛的树叶与枝干,是两具青春而又健硕的躯体,两人将衣服扎在腰带上,上半身裸露在外,小麦色的肌肤格外光滑,晶莹的汗水挂在结实的肉体之上,阳光透过树林射在上面无比剔透。 任何人见到如此场面,都忍不住感叹一句:年轻真好啊! “长衫——跑慢点儿!等等我” “真慢!我负重都比你跑得快!” 两道朗朗之声一前一后相继传来,带着些许磁性与朝气,又带着些许稚气,虽是在奔跑,但生意丝毫不颤,中气十足。 “那是我的义父!又不是你的!跑这么快干啥!” “别瞎扯,有本事就追上我——” 两位少年你追我赶,仿佛能挣脱不快、挣脱悲伤、挣脱时间一切污浊…… 世间竟有如此优雅、干净的地方,别说在这地方待三年,就是待上三十年也愿意,也不知自己的义子在这地方会不会变得更安定些……伊鸿雁四下张望着这座别致的院落心中暗暗赞叹道。 想到即将见面的英平,伊鸿雁竟然莫名的紧张起来。昔日朝夕相处的义子,如今在寒门修习三年未见一面,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也不知是担心什么,怕见面后认生?亦或是担心他不学无术、学无所成?还是担心 就在伊鸿雁胡思乱想之际,一道略微有些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义父!” 伊鸿雁身子不自主地微微一颤,转身望去,一名英俊阳光的少年正站在大院门口定定地看着自己,他清秀而又黝黑的脸庞已将昔日的稚嫩褪去大半,唯一不变的便是那挂在嘴边的笑容,依然那般狡黠。当伊鸿雁的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时,神思一阵恍惚—— 太像了,这双目与小姐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义父?” 就在伊鸿雁恍惚时,英平再一次轻身喊了喊呆滞中的义父。 伊鸿雁猛地回过神,他大步走到英平身边,伸出双手拍住英平的双臂,略带激动地上下打量着这位义子,一个崭新的英平呈现于自己面前,伊鸿雁难免有些情难自抑。 英平看着向来不苟言笑的义父眼眶微红,心神也有些激荡,喉口一阵哽咽。 随后,伊鸿雁用力地拥抱住英平,口中只是不停地重复着—— ‘好、好、好’。 叶长衫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久别重逢的情景不禁想到了自己父母,心中略显失落,便低着头默默地转过身去。 一转身,只见小白狗正欢快地摇着尾巴,扑腾着左右跳动,奇怪的是此次小白狗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跟在一身白色的倩影脚边。 叶长衫抬头看去,一个婀娜高挑的背影正站在艳丽的花草丛中,似乎对五师姐的植物十分感兴趣,连身后的热闹都不曾听见。倩影时不时弯腰轻嗅芬芳,一身白衣在千奇白艳的色彩中显得格外纯洁。 似乎感受到背后的灼灼目光,白衣少女转身回头。少女虽然是一身中原打扮,但高挺的鼻梁、乌黑的双眼却带着异样的西域草原风情,少女原本就白嫩至极,此时一身白衣站在百花丛中回眸折身,给人视觉上带来无比大的冲击—— 叶眉轻轻胜柳条,蛮腰柔似烟袅袅;含苞待放犹未放,早有蜂蝶立上梢。 看见这一幕,叶长衫方才升起的些许悲伤全然不知去哪,此刻心中一片空白,只感觉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流出,像山涧泉水那般清凉,又像林中野果浆汁那般清甜,又像三月里的春风那般温暖化人…… 叶长衫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看着以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他也不想理会周围的一切,身后的英平、身前的小白狗,就连这名少女是谁、姓甚名甚都无暇多顾,只想静静地‘欣赏’这幅美丽的画面,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看着叶长衫呆鸡的模样,少女先是脸颊微微一红,像极了初熟的桃子,随后她展颜一笑清纯至极,不带一丝杂质,一时间身后的花朵皆尽失色。 “怎么了长衫哥哥?三年不见就不认识了?” 这次轮到叶长衫微窘,见少女喊了一声自己,他脸瞬间红成了猴屁股,心跳骤然加快,喉咙仿佛卡住了什么东西一样,竟说不出话来。 “依依——!?” 忽然耳边传来英平惊喜的声音,将叶长衫尴尬的处境给掩了过去。 英平不可置信地看着白衣少女,他丢开伊鸿雁快步走到少女跟前,学着伊鸿雁的模样,伸出双手抓住的少女双臂,惊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位少女。 少女的成熟总是先于少男,在最美好的豆蔻年华,童年的稚气已褪去大半。少女高挑的身形像极了其父,个子与英平齐头甚至隐隐压过叶长衫半分,虽被长裙所掩,但双腿定然修长无比。 少女口中叫着‘哥哥’,但在两位少年面前,少女反倒像姐姐一样。 “依依见过哥哥!”按照中原的礼数,少女轻轻一福。 “哈哈,分生了!分生了啊!”英平照旧拍了拍妹妹的脑袋。 见英平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伊依也忍不住一笑,仿佛又回到原来的时光。 “还不快把衣服穿上,这么大人了也不害臊。”伊依掩口调笑道。 “好,好…”或许是在五师叔面前唯唯诺诺惯了,英平忙不迭应和着。可他刚转身就发现不对,他笑骂道:“死丫头,三年不见倒学会叨叨了!” “咯咯咯——” 银铃般的笑声再次响起,叶长衫原本躲在后面尽力低头不看,但清脆的笑声传来,又忍不住抬头偷瞄向那 【哈哈哈,小长衫情窦初开了 】 第八十五章 厨房诡事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五章厨房诡事夜里,叶长衫对着明月发呆,一改往日早早入寝的习惯。 今日的他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都懵懵懂懂、魂不守舍的,总是在不自觉地回忆白天的种种景象,而这些景象最终都会交汇在那个笑容上——或许那张脸不如崔青蓝那么美,笑起来好像也没有子春师姐那样甜,但却不知为何如此深深地吸引着自己,睁眼闭眼都是那回眸一笑的神态…… 真想一直看着那张笑脸,能让人忘记忧愁、忘记悲伤、忘乎一切的笑脸…… 想到此处,叶长衫心中默默叹一口气。 “唉——”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气,叶长衫略微怔了一下,恍惚间以为自己灵魂出窍。 “英平?” “长衫?” 黑暗中传来英平疑惑的声音。 叶长衫疑惑地问道:“这么晚了不休息,跑这儿来干啥?” 英平一改大大咧咧的性格,竟变得深沉起来。他又叹一口气,缓缓说道:“今日我问了义父一件事。” “什么事儿?” “我的生父何时见我,但” “但什么?” “但他暂时还不能见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的这个生父与那四师叔一样神秘,明明与我是很亲的人,却迟迟不肯出现。”英平失落地道。 四师四师兄?叶长衫好似忽然想起有这么一号人一样。 其实早在三年前刚入山门时叶长衫也曾经对这位一直未肯露面的四师兄感到好奇,他也曾悄悄询问过关于四师兄的消息,可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四师兄游历天下未归,待时机成熟自然会回来与他们相见。久而久之叶长衫便接受了这一说辞,不再纠结这位不曾谋面的四师兄,今日听英平提及倒又有些好奇起来。 “唉” 沉默再次降临黑夜,英平心中一团乱麻,生父终归是要相见的,这个场景在他脑海中也假象过千百次,可这一天到底会何时到来、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了,英平会如何面对,他还真有些忐忑。 本是无忧无虑的兄弟二人,却在今夜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英平渐渐从低落中走出,他好奇地看着叶长衫,问道:“长衫,你大晚上的跑这儿来吹凉风做什么?” “啊?” “不对,这不像你啊,平时你作息可是最规律的。” 叶长衫的脸忽然红得通透,阵阵夜风吹过火辣辣的脸庞感觉格外敏感,得亏夜色黑沉,英平并未发现叶长衫的异状。 “我我我想我爹娘了…” 英平一愣,随后又是轻轻一叹,他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不再言语,转身向屋中走去。 …… 待英平离开后,叶长衫也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屋子。眼见自己毫无睡意,叶长衫先是深吸几口气,而后慢慢地将心境平复,随后索性开始练习起修行来。 叶长衫盘坐在床上,他双目紧闭,双手自然垂放在双膝上。三年之期已过,姬阳与已允许他二人可以修行。是以今时今日,他们的主要学习内容已从肉体的锻炼转移到了天地之息的修炼上。 叶长衫心中默念着那本《元息内行经》,这本书他都已经快背下来了,但他却始终无法将那扇门打开,甚至连那扇门在哪儿都不知道。这件事最近也深深地困扰着他。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叶长衫依然纹丝不动。明明是凉爽无比的夜,可他的额头上竟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叶长衫缓慢生硬地咽了一口口水,竭尽全力地使自己平静下来,可越是如此越是无法平静,口中的呼吸逐渐加重,一股躁动莫名的烦意不停地扰乱着自己的思绪。 经过三年刻苦修炼的他此时在五感之上已有大大的提高,敏锐异常,但这些终究是机体上的直接感官罢了,细不可闻的昆虫振翅声、山林间树叶摇曳之声,他皆能感知得清晰无比,乃至隔壁房屋里英平均匀的鼾声他都 等等,好像这鼾声确实是有些大才透过墙壁传过来的。 想到英平,叶长衫不禁轻轻叹口气,他缓缓睁开双眼,借着微弱的烛光环顾四周,随后又摇了摇头—— 看来这次还是失败了…… 难道自己真的是修行白痴?就连的‘开阳’这道门槛都无法跨过,若是连开阳都无法做到,那之后的事情又谈何容易……倒是英平,前几日在姬阳与点拨几句之后便能轻松感知一切,三师叔满意地点点头后,早早就让他结束一日的修行,英平便欢天喜地地捧着《元息内行经》进屋研读去了。 没道理呀!《元息内行经》一书叶长衫已经反反复复阅读无数遍,就差将书吃进去了,可一到上手时愣是一点效果都没,让叶长衫忧虑无比。 对一个人最致命的打击莫过于此。房屋坏了可以修缮、身体病了可以养护、钱财耗尽了可以再赚,可信心若没了那一切就都没了——叶长衫此时信心已被磨灭得所剩无几,自打那次藏书阁偷练之后,这个疑问就一直隐隐地缠绕在心头。他不敢想,也不愿想,时至今日,当他颤颤巍巍地伸手触碰心中的那个小方盒并将其打开时,却发现里面的确空无一物,这种感觉甚至比昔日那股万蚁噬骨的痛楚还要难受。 两股烦乱叠加在一起,让叶长衫更加焦躁,此刻他真想独自跑到山林中大声宣泄,一吐心中不快。 ‘哗啦——’ 就在叶长衫烦闷至极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舀水的声音。这一声倒是来得刚好,将叶长衫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大半夜的除了自己难道还有人没入睡?叶长衫感到疑惑。他下床轻轻将门推开,只见灶间灯火亮起,隐约飘出烟味,似乎有人在里面生火。 难怪叶长衫最近老觉得从山上砍回的柴火每天都会少一些,原来不是错觉,而是真的有人用了。 是贼么? 不可能,这深山老林哪来的贼,再者说这院子也没啥值钱的东西,犯不着大老远跑来偷东西。 如此一想叶长衫更加好奇了。他蹑手蹑脚地摸到灶间,将半掩着的门轻轻推开,瞪大眼睛仔细一瞧,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三三师兄?” 眼前的一切差点没将叶长衫惊得摔在地上,他一脸震惊地、结结巴巴地喊道。 若在平常,以姬阳与的洞察力莫说有人站在身后喊他,怕是叶长衫从屋里走过来时便会被他察觉。可此时姬阳与仿佛像五感尽失,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只专注手头上的事情。 “咳、咳——三师兄!” 叶长衫清了清嗓子,叫喊声稍大一些,可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叶长衫索性不再躲躲藏藏,走到姬阳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姬阳与这才终于感受到身后来人,回过头呆呆地看着叶长衫,好像大半夜面对叶长衫的突然出现有着一万个不解。 迎着姬阳与疑惑的眼神,满肚子疑惑的叶长衫倒先不知所措起来,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同样莫名其妙地与三师兄对视。 就这样三更半夜的,二人在灶间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看着,谁也不开口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比那烟火还更浓厚的怪异气氛。 【姬大厨上线】 第八十六章 蝶梦玄境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六章蝶梦玄境“小师弟大晚上不休息,来这儿作甚?” 姬阳与率先开口,火光将他不解的脸庞映得一清二楚,眼神中满是疑惑。 叶长衫先是一愣,而后回过神来,确定这位三师兄不是在梦游后说道:“我见灶间有灯火,便来看看是谁。” 姬阳与稍作思索,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 于是灶间再一次陷入怪异的沉默。 “三师兄,大晚上的你这是在” “我在做菜。” “做做菜?” “嗯。” 姬阳与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浑然不觉得深夜做菜有何不妥。 听闻人在梦游的时候一般都是不知道自己在梦游,就算你问他话他也能与你对答如流,难道 看着行为怪异的姬阳与,叶长衫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他挤着眉毛瞪着大小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三师兄。 似乎看出叶长衫眼中的不解之色,姬阳与放下勺子。他郑重其事地说道:“前几日你做的那肉汤挺好喝。” 所……所以呢? 叶长衫将脑袋一斜,他依旧没有领会到姬阳与这句话的要义。 “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如何做,思考了几晚,感觉自己领悟了其中奥妙……” “所以…?” “所以就尝试来做做。” 自三年前那次姬阳与打开烹饪的新世界以来,他看似枯燥单一的生活中又多了一项乐趣——烧菜做饭。虽然在这方面姬阳与不像其他方面那样有天赋,但怪就怪在他对这方面的兴趣倒是最大的。可就算如此,叶长衫怎么也不会想到,姬阳与对烹饪的兴趣会如此浓厚与执着,竟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好家伙!听过彻夜苦读的、听过彻夜修行的、也听过彻夜求欢的……这彻夜做菜的,倒是头一回见,叶长衫默默地想着。不过再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三师兄这种能连续看别人下棋看三十七个时辰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 想通这一点,叶长衫倒也接受了姬阳与这一行为。随后,他索性将勺子拿过来,舀了一小勺汤汁,吹了吹,轻轻嗦了一口,呷了呷。 “嗯手艺有进步。”叶长衫点点头说道。而后,他又与昔日姬阳与做的那些饭菜进行了对比,最后做出最终评价:“只是料放多了些。” “多了?” “嗯,汤若料多则会盖过肉本身的鲜味。” 姬阳与先是一脸疑惑,而后他若有所思地托腮思考,最后竟难得得露出笑容,道:“妙哇!我怎么没想到此中玄妙?” 姬阳与眼中忽然放出些许精光,仿佛领略何等无上绝学一般。 叶长衫哭笑不得,面对修行如此高深的东西这位三师兄都觉得易如反掌,反倒是对着人世间最简单的烹饪他倒觉得玄妙至极。看来上天的确是公平的,并不会在所有方面眷顾一人。 “那三师兄您继续品味品味,我先回去休息了……”见姬阳与依旧一脸认真地回味着自己方才的‘真言’,叶长衫忽然觉得有些困乏,转身欲离去。 可就在叶长衫准备离去的那一刻,姬阳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他将勺子往锅里一放,问道—— “小师弟你有心事?” 叶长衫转身回头,借着火光看见姬阳与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仿佛在审视一般。 “是不是因为修行的事。” 叶长衫疑惑地看着姬阳与,三师兄向来对人情毫不关心,自己也并未有任何表现,这是如何被发现的? 姬阳与擦了擦手,随后向着叶长衫勾了勾手指示意其过来。待叶长衫一脸莫名地走到自己面前时,开口说道:“你照着《元息内行经》上面的方法做一遍给为兄看看。” 叶长衫虽然有些不解,但依旧乖乖照着三师兄的话做。他双目紧闭、深吸一口气,按照往常修行的方式做了一遍,随后便睁开眼,默默地看着姬阳与。 “完了?” “完了。” “唔”向来直言直语的姬阳与此刻有些语塞。 “我做地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倒也没有。” “那怎么会” “不知。” “那我……” 姬阳与感受到叶长衫焦躁不安的情绪,开声安慰他说:“小师弟你莫要慌,为兄第一次修炼《元息内行经》时,也和你情况差不多,元息无法流过经脉。” “哦?那后来是如何让元息流过经脉的?”叶长衫听闻,黯淡的神色不禁明亮些许。 “后来稍稍使些力气便让它流过去了” “那那这期间用了多久的时间”,叶长衫满怀期待地问到,原来自己不是特例,就连天赋满满的三师兄也如此经历过。 “不记得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 “” “要不你再用些力试试?” “用力?好我试试” 叶长衫再一次将眼睛闭上。虽不知三师兄所说的‘用力’是什么意思,但也只能懵懵懂懂地尝试着用点力,或许就是像当年背石板时候那样‘用力’?亦或是像每日蹲坑时那样‘用力’? 灶间再一次陷入沉默,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此时格外清楚。 不知是火光映射还是用力所致,叶长衫脸庞通红,额头隐隐约约渗出汗液。姬阳与双目微闭,细心地感受着小师弟身子里的一切‘动静’。 “流过去了么?” “没有” “那再用力些。” “就……就像拉不出屎的时候那种?” “……” 一阵努力之后,仍是没有任何改便。 姬阳与上下打量着叶长衫,稍加思索后他忽然伸出双手抓住叶长衫的肩膀,随后开始在他的身子上敲敲打打,正面敲完还用力将叶长衫的身子扭了过来,在背面也敲打一遍,像极了当时子春敲打‘瘫痪’在床的英平时的场面。 一阵‘挑西瓜’似的操作后,姬阳与将叶长衫放开,眉头微微紧锁地看着叶长衫的身躯,一言不发。 “三师兄,我我怎么了?”叶长衫紧张地问道。 “嗯” “我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师弟你的经脉的确有些” “有些什么?” “小师弟你对人体骨骼、经脉有了解么?” 叶长衫白痴一般地摇了摇头。 “嗯我给你打个比方,人体的结构大致就像一张地图,里面的经脉、骨骼就像地图上的山川、河流一样,若你有这个概念,会对你修行大有帮助。” “三师兄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小时候我随父亲去医馆时候,在医馆看了本关于人体脉络的书,自此我便知道,人体经脉就像一幅地图那般” “那我现在的身体是什么情况?” “小师弟你想想水要流过河流,需要哪些条件?” “一得要有水,二则是河道要通三师兄你是说我‘河道’有些不通?”叶长衫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你身子中的确有些经脉未为完全打开。”姬阳与点点头道。 “先前有和我情况一样的修行者么?” “据我所知……没有。” “那我还有修行的可能么?” “不知。” 叶长衫此刻心情如同跌落谷底一般,若先前自己的失败可以找‘法子不对’、‘时机未到’等借口,此时与姬阳与一番对话后虽未得到明确的答复,但与宣判‘死刑’无异,这如何能让他开心得起来?看来自己不是修行白痴,而根本就不是这块料!也是,若谁都能修行,那全天下修行者不得扎堆?可为何这么多修行得道的幸运儿中却没有自己?为何英平如此轻松而自己费尽心思却不得半点进步? 叶长衫逐渐将头低下,心中太多的不解与不甘夹杂在一起,此中滋味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这世间倒是有一种法子……” 姬阳与极力地思索着,将生平所阅尽数闪过了一遍。在汪洋的脑海中的那么一个小角落里,似乎有着那么一小段话指引着他的思想—— ‘身为器,血为媒,行斗转星移之法,达改天换日之效’ “什么法子?” 绝望中感到一丝丝希望的叶长衫复而将头抬起,疑惑而又期待地看着姬阳与。 “此法是为兄在一本古书中所阅,虽有记载但却从未听见过有人使过,况且” 感受到那股死灰复燃的炙热目光,姬阳与努力回忆着书上所写,当他回忆到后面那几句话时,忽然止住了话语 ‘死者十之八九,通体破裂、经脉尽断,其一生者如疯如癫,性嗜血、杀意重’这便是那后半段的文字。 不!不行!这个想法太可怕了,后果也太严重,老师疼惜弟子如亲生,断然不会允许此等有违天道常伦之事。 “况且什么?” “况且书中所记,用此法者无人生还。” 无人生还?叶长衫心中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再一次无情地被浇灭。 “难道我真是修行白痴么”叶长衫声音极小地喃喃自语道。 姬阳与无奈地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以示安慰,道:“小师弟切莫妄自菲薄,能破‘蝶梦玄境’者,放眼整个中原唯独你一人,老师能看中你,你定然不是什么‘白痴’。” “蝶梦什么?”听到这个陌生的词汇,叶长衫好奇地问道。 “‘蝶梦玄境’,就是那日你们在四合院中的那座幻境。” 那日醒来后叶长衫虽知晓大家都陷于奇怪的梦境之中,但却未具体了解过其中门道。 “这阵法是” “这座玄境是老师毕生的心血,老师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耗费大半座千牛山的灵气才制造出这座玄境,几十年来这座玄境从未有人能破,就连‘那个人’都无法破境而出。” “‘那个人’?是哪个人?” 叶长衫被姬阳与口中所提到的‘那个人’吸引,好奇心忽然升了起来。 姬阳与似乎不愿意提及那人,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唯独你,破了老师的玄境。” “那三师兄你呢?” “呵呵,我也不能。” “连三师兄你也不能?为何?” 姬阳与微微一怔,回忆起当初自己数次尝试破境的经历,他先是一叹,而后无奈地笑道:“因为总有一个人会出现……” “谁啊?难道是姜公子?” 姬阳与微笑着摇了摇头,闭口不语。 除了姜公子,难道时间还有谁能困住三师兄?亦或是方才三师兄口中所提及的‘那个人’?不过连三师兄与姜公子都无法破梦而出,这座玄境的确厉害啊。 “这‘蝶梦玄境’有这么神奇?” “它本是大唐最后一道、也是最坚实的屏障,若无人破之,至少可保长安百年无忧。” “现如今呢?” “现如今小师弟你将它破了,此阵也随之烟消云散。” “那那老师不能再建造一座新的玄境么?” “老师恐怕……恐怕已经没那么多时间去重建它了……” 叶长衫一时间有些语塞,一部分是因为这座阵法的宏伟与玄妙,一部分是感叹自己竟莫名其妙地破了这座阵法,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三师兄那句‘没那么多时间’,自己的老师在心目中是常青树、永世明灯的存在,‘没那么多时间’这种话本不该出现在他老人家的身上。 看着叶长衫若有所思的模样,姬阳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睡去,莫要多想。” 叶长衫点了点头,经过一番折腾还真的有些困乏。 “那我回去歇息了,三师兄你也早些休息。” “为兄不困,方才得了小师弟的指点,待会儿准备再试试。” 第八十七章 女人心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七章女人心叶长衫哈欠连天地从房屋中走了出来,因为有心思,昨夜入眠后他睡得也不踏实。也是了,他本想通过修行来忘却近日‘莫名’的烦恼,可没想到却是烦上加烦,搞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走入院中,那股熟悉的焚烧味道并未弥漫开来。睡得越晚醒得越早,看来今日是起得比往日还要早些。 七郎正坐在石墩子上,依旧在画那些方方圆圆叫人看不懂的图形,只不过叶长衫早已见怪不怪,此时精神不佳的他连围观的心情都没有。 ‘哗——’ 庭院中传来泼水的声音,子春正撸着袖子,将桶中的水洒向院中的花花草草。或许是由于提水、浇花过于消耗体力,不一会儿子春便叉着小蛮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后,便将桶、瓢放好,而后径直走向灶间。 看着五师姐的倩影,叶长衫陷入了思绪中。短暂的犹豫之后,叶长衫迈开步子,跟着子春的步伐向灶间走去。 走进灶间,只见五师姐正端着一碗肉汤咕咚咕咚地喝着。见五师姐喝得如此‘津津有味’,叶长衫正欲开口夸奖三师兄几句,可还未等他开口,子春细小的娇嗔嘟囔声便从里面飘出—— “噫!这谁弄的,真难吃!” “这是三咳哼” 听到这句,叶长衫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咦,长衫啊。” “五师姐早上好。” “长衫你眼睛怎么全是血丝,昨晚没休息好?” 叶长衫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怎么了,有心思?” 叶长衫犹豫片刻后,最终选择再次点头。 “怎么了,说来给师姐听听。” 子春不紧不慢地说着,另一边她顺手收拾起灶台上的锅碗瓢盆。 叶长衫此刻依旧有些犹豫,虽说这些师兄师姐中最疼、最关心自己的就属五师姐,但这毕竟是自己心底最隐私的事,若真要一下子说出,倒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可这事儿他也不是没琢磨过,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五师姐能帮帮他。 再三思索后,叶长衫决定换个委婉的方式先试探试探。 叶长衫支支吾吾地说着道:“师姐啊,我、我想请教你个问题只是单纯的好奇啊” 子春见他这样也没在意,而是一边继续收拾灶台,一边随意回答道:“怎么磨磨唧唧的?快说,师姐听着呢。” 叶长衫暗暗为自己打了打气,道:“就……就是…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些什么我…” “你说什么!?什么女孩子!?是不是你喜欢的?哪家的姑娘?” 子春方才还背对着叶长衫整理着灶台,此刻她忽然转身,连手中的碗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她明亮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小师弟,里面甚至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与平日里甜美成熟的形象大相径庭,倒是有些像六师兄看到吃食那样——耿直而又强烈。 叶长衫被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不是我没不是我我只是” 子春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过激的反应好像吓到了这位年幼的小师弟,略微低了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可随即,她又抬起头甜甜地、矜持地笑着看着叶长衫,细声细语地说:“长衫啊,来!别害羞,说具体点给师姐听听。” 见五师姐恢复往日的模样,叶长衫心神稍定,他迅速恢复了理智,赶忙找了个理由。 “就是想问问师姐,你们女孩子喜欢写什么,我想买些小物件送给送给伊依妹妹,这不好几年没见了,所以…” 哦——原来是伊依那丫头啊,臭小子挺有眼光嘛。 “送她礼物作甚?”,子春的目光忽然狡黠起来,似乎面对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她十分有兴趣捉弄一番。 “我我”叶长衫又支吾起来,好在他心思还算敏捷,连忙说道:“当初伊依妹妹将花花送我,一直没机会感谢她,此次想答谢她一番。” 答谢?你这脸红得和猴屁股似的,脖颈都快煮熟了一样,唬得了那些呆子师兄,还想唬你师姐? 子春心中剔透得很,表面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同的人喜欢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有的女孩子喜欢花花草草,有的女孩子喜欢小猫小狗,有的女孩子喜欢胭脂水粉,也有的女孩喜欢诗词书画” “唔那这么说来改日得上山捉一只小动物咯可可她万一不愿接受怎么办?” 看着小师弟患得患失的样子,子春又觉得一阵好笑。 “这倒有可能,即便是她喜欢的东西,她也可能不会接受。” “啊?为什么?”,叶长衫忽然紧张起来。 “不为什么,无非是不喜欢这送物件之人罢了。” “那那怎样才能让她喜欢送物件之人?” 灵性!总算问到点子上了,子春心中小小夸赞叶长衫一下,随后语重心长地说道:“那自然是有担当、敢担责、能成事,对女孩家家的事儿上心,有求必应、凡事都有着落,在人家迷茫、无助之时能上前给予帮助,至于样貌嘛…那就各有所好了,像你师姐我,不求他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只要干净整洁、正大光明即可,嗯…如果能再知些冷暖,稍微懂得讨女孩子欢心那又更好了当然也不能太懂这些,否则这些臭男人迟早变成花心大萝卜…” 子春先是说得头头是道,而后声音越说越小,目光也随之往屋梁上飘去,仿佛已经不再是对着叶长衫说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叶长衫在一边听得也是莫名其妙,细细一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奇怪,五师姐这前半句话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像是在暗示某人,而这后半句又像是对这人的殷切期望。 “啪——” 子春忽然抬起手打了叶长衫一下,虽未用力,但子春的手掌不大,拍在身上倒能清晰地感受到几分疼痛。 “师姐,你打我干啥?”叶长衫满脸委屈地问道。 见小师弟委屈中带着不解,子春也不以为意,表情略带警告地说道:“长衫,你以后可不能成为玩弄女子的花心大萝卜啊!否则别怪师姐以后不认你这个师弟!”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方才只有一分不解的叶长衫此时真是十分不解,这说的好好的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女人呀女人,心真似海底针,难!太难了! 一声清脆而又欢快的口哨声从院子门外,侧身望去,只见姬阳与神采奕奕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精神头好极了,根本看不出昨夜一宿未睡。姬阳与背上扛着一个大袋子,腰间挂着一个小锄头,很显然是刚刚从山里采药归来。 口哨声越来越响,吹口哨之人很明显是向着灶间走来—— 随着‘吱吖’一声推门声,姬阳与出现在狭小的灶间。看着灶台上锅里的肉汤所剩无几,向来不苟言笑的姬阳与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甚至连站在灶台旁子春与叶长衫的仿佛透明人一般,好像此时他的眼中只有锅里的肉汤一样。 “嗯哼——” 感受到这种被无视的感觉,子春轻轻地娇哼一声。 “咦?师妹、小师弟,你们在这里啊。” 子春翻了个白眼,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么大俩活人站你面前没看到,倒是对你那破肉汤这么上心,看这表情似乎还对这汤挺满意?切! “师妹,你吩咐的这些药我都弄回来了。” “天麻、斑蝥、蝎干也都弄回来了?” 子春有些不信,这些药材昨日才吩咐姬阳与,其中更是不乏稀缺品种。子春本以为姬阳与再快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收集齐,不想他现在就说全齐了,子春自然有些惊讶。 “全齐了。” 子春眼睛一亮,方才残存的怨气此刻烟消云散。此时她双眼弯成两个月牙,笑得极其甜美。 “师妹,那药材就搁这儿了,我回屋看书去了。”姬阳与将袋子放在门旁边后便转身离开,临走前不忘补充道:“小师弟,待会儿自行修炼,有何不懂的再来问我。” “哦,好的。”叶长衫回答道。 眼瞅着姬阳与离去,子春挪步来到门前。她弯腰将布袋打开,看着里面满满的药材,子春满意地点着头说道:“长衫啊,你看看,你三师兄就是‘有求必应、凡事都有着落’,书读得多又博闻强识,这些药教他一遍就都记下了,你可要多学学。” 叶长衫可算是品出点味道来了,但他表面上却不敢有任何疑问,只得将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不错不错……每次交代他的事儿不但办得及时而且还办得特好,你瞧瞧,天麻、斑蝥、蝎干,还有藜芦、人参……嗯?不对” 忽然间,子春夸赞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的模样。 糟糕!五师姐要发飙了! “怎么搞的!说了多少次了藜芦和人参不能放一起!乌头和贝母也要分开!这些药性相反的要混在一起给小孩子吃了是要出事的!不靠谱!太不靠谱了!” 子春不停地数落着姬阳与,叶长衫吓得站在一旁气都不敢吭一声。 “哼!看书看书就知道看书!这个呆子怎么不钻到墨水里去活一辈子!这些男人没一个长记性的!交代的事没一件记得住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子春越说越气,方才还一脸笑容的模样此刻却嘟着嘴插着腰,叶长衫看得心中暗暗吃惊——这女孩子的心思当真难以揣测啊! “叶长衫!” “诶!” 听到五师姐喊自己的大名,叶长衫本能地将脖子一缩——这五师姐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说变就变。 可眼下叶长衫哪里还有心思琢磨这些,他像一只柔弱的小鸡一样,老老实实地站在小角落中,一动也不敢动。 “你以后可不能学你三师兄!听到没!” “是是一定一定五师姐,那我先去修炼了啊” 见子春正在气头上,叶长衫准备寻个理由就开溜。可他身子都还没转过去,子春的娇斥之声再次雷霆而至—— “回来!” “我还没走呢,五师姐” “你!帮我把这些药材分开,刚好教教你认识认识这些药材” 听着子春不容置疑的声音,叶长衫哪有半分抗拒的余地,只好乖乖地提起袋子…… 第八十八章 华麓书院(上)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八章华麓书院长安最有名的书院名为‘丰镐’。丰镐书院历史虽不如太学院那么悠久,规模也不如太学院那般庞大,但他先后出过两名大家——尹敬廷与王延庆,便是如今大唐朝廷中说话最有分量的两位。 尹敬廷出身普通,但他自幼好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少时便在这丰镐书院求学。那时这家小小的书院不过是一家再普通不过的私塾,而后随着尹敬廷名声渐起,这家书院便逐渐为世人所知。而后长安贵族渐渐地便喜欢将自家少爷、小姐送入丰镐书院中求学,这家书院的名号与地位也逐渐水涨船高。而在某一年,长安城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金童玉女——当今皇后与胞兄王延庆于丰镐书院中求学,这家书院的名声与地位便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就连大梁的应天书院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当年,王皇后还未出阁时便是长安城中有名的才女,而王延庆大人作为当今中原文坛公认的书法第一大家,年少在书院求学时一手书法便已经贤名远播。至此,丰镐书院便成了长安城上流阶层不二的选择,甚至三品以下的朝廷大员都没有机会将子女送入丰镐书院,其地位可见一斑。 …… 位于长安城南的华麓书院原本这不过是一家普普通通的书院,放在长安城中顶多算中上之流,较之丰镐书院自是相差甚远。可今时今日却出现了一个怪现象,近段时间来求学的人越来越多,不少贵族子弟甚至舍了先前所在的书院皆纷纷跑来这家不大不小的书院,不为其它,为的是一名近日在长安小有名气的女子。 华麓书院内。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此句出自何籍?诸位同学可有谁知晓?” 诸生坐在席间皆低头不语,一部分学生心不在焉,一些学生甚至不敢抬头将目光与书院夫子对视,生怕其点名直指自己。 夫子微微摇头,心想这近日书院怎凭地多出如此莫名其妙的学生?这些学生锦衣玉带,不是官宦家的子弟便是富商巨贾之子,这些人似乎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求学,是以任凭你教书先生如何授学,他自两耳不闻。 忽然,一身白衣长影站了起来,向着夫子微微一福。而这白衣身影仿佛有魔力一般,方才还死气沉沉的课堂此时霎时间充满生机,一些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或是望向窗外木木发呆的学生一时间皆挺直腰杆,将目光投向那高挑身影。 “回夫子,此句典出《礼记·学记》。” 夫子望向回答之人,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笑着问道:“此文何解?” “其意璞玉不雕琢便不能成为美丽的器物,人若不学无术便不知世间万物直捣。是故古代君王建立国家、治理民众当以‘教学’为重。其文通篇用‘师’与‘生’而论证‘育’与‘学’” 白衣女子对答如流,听得夫子连连点头,心想还是伊依讨人喜欢,不但聪慧而且好学。哪像新来的那些蠢货,仗着自己家里有点地位就不学无术,何其可笑! “孺子可教也。《学记》,顾名思义,乃述” 夫子摇头晃脑地侃侃而谈,随着白衣身影缓缓地坐下,课堂又恢复了原先的死气沉沉。 “伊依姑娘,方才学堂上姑娘那番言论当真令人茅塞顿开,不知可否再细细讲解一番,好让我等再加以理解…” “是啊是啊,伊依姑娘,未曾想到姑娘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解,令我等好生佩服…” “伊依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将《学记》…” 夫子刚离开学堂,上一刻还无精打采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的众人此时个个精神饱满,众星捧月一般将伊依围在中间。 “诸位同学,方才夫子已经将此文详细讲解过一遍了,又何须来问我?” 瞧这些一个个的,刚刚一副学习就是要我命的样子,现在倒好,都成了好学之人。 “夫子所说过于枯燥,不如伊依姑娘那般生动有趣。” “对对对…” 看着这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伊依满脸无奈,她指着桌上的小本,说道:“诺,刚才夫子所述要点我全记在这了,诸位同学若是想参阅,我借于你们便是。” 说罢,将写满秀气的小字的书本推向众人。 “欸!那可不行,我等看着这字就犯瞌睡,还是有劳伊依姑娘为我等亲自解读为好。” “是是是” “恕小女子无礼,小女子尚有不便,需先行一步。” 伊依内心极其厌恶,可表面却仍旧彬彬有礼。 或许是上梁不正所致,这帮男孩年纪不大却一身老油子气息,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少年,笑起来猥琐至极,眼神深处隐隐透着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淫邪之气。人善被人欺,见眼前女子愈发柔弱这群男孩倒愈发来了兴致,索性将伊依围在中间,就连一条缝的空隙都不留。 “伊依姑娘,你就从了咱一次呗。” “是啊,从了咱一次。” 这群人如苍蝇一般挥之不去,似乎口头的便宜都不愿放过,一字一句都充满着浪荡与轻浮。 伊依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可她此刻确实没办法。若换做是崔青蓝这等女子莫说拒绝,怕是会一拳一脚将这些臭男人打跑,而生性纯良的她天生不知如何拒绝,更何况父亲始终交代自己莫要在长安惹事,一是自己在长安人生地不熟、二自然是因为自己的哥哥——哥哥身份敏感,莫要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就当是再温习一遍了…… 面对众人胡搅蛮缠一般的无理要求,伊依心中默默叹一口气,只得如此自我安慰。 见伊依屈服于自己,为首少年心里好不得意。他是御史大夫张守光之子张修节,张守光倒是没那个本事将儿子送进丰镐书院,虽说御史监察百官乃言官要职,但丰镐书院对他来说门槛还是有些过高,就算是进了恐怕他儿子也得缩着脖子弯着腰做人。而在此处却不同,一群狐朋狗友对张修节唯命是从—— 人被奉承惯了,久而久之自然会有些飘飘然。 前些日子听闻长安又出了一名才学堪比当年皇后娘娘的女子,他本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顶个鸟用?可直到他被这些酒肉弟兄拉着来到华麓时,他的双眼瞬间直得移不开——倒不是说这女子有多美艳,而是这女子的气质绝非昔日所阅女子能比及。其实若要单论样貌,这女子倒确实不如崔家的小姐,更不如姜家的小姐,只是这女子的气质有些有些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叫‘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八个字具体从哪篇文章来的张修节倒是忘了,但这俩词就是看见这女子后从他脑海深处一蹦而出。 第一次见到此女时,张修节才方恨读书少,生平所学之词加起来都无法形容这风姿绰约的身影,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仙!太仙了!真可谓又仙又润!至此,张修节便每日来华麓书院求学,为的不是其他,正是这位仙子一般的女子。 姜家的小姐我张公子不敢高攀,你区区一胡女我还不手到擒来? 长裙飘飘、衣衫袅袅……这样一位天仙般的女子就是放在眼前多看看也好,若是能将其收为禁脔、夜夜品尝销魂蚀骨的滋味儿,也不算白来这一遭人间了…… 张修节心里暗暗得意,笑容愈发戏谑,眼神也逐渐迷离,仿佛眼前这位女子已是囊中之物。 【今日上推荐,求大家投一投推荐票!谢谢了! 十点还有一章,另外还有包包,谢谢大家的支持与关注!】 第八十九章 华麓书院(下)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八十九章华麓书院“快看快看!就那儿!” “哪儿?我怎么没看到?” “喏,那儿!” 叶长衫顺着英平手指的方向望去,写着‘华麓书院’四个大字的牌匾挂在一幢不起眼的小院门口。 如今二人上下山已不再受限,今日正值阳光明媚,二人寻了个空闲便向文君臣请了个假,进城寻伊依玩儿来了。 叶长衫望着书院陷入了短暂的痴呆,一路走来他既迫切又犹豫,他自然是想快些见到那修长的倩影,可他若是真见面了又不知该如何面对,是以有些扭扭捏捏。 “长衫?发什么呆呢?” “嗯?哦……走。” 叶长衫回过神,他稍微掩饰一下,便迈开步子向着书院走去。 一踏入书院,二人发现不远处学堂里围了一群人,好像正在围观什么。 英平生性是个爱看热闹的主儿,遇到这种事哪能放过?将找妹妹的事全然抛到一边,噔噔噔地走凑了上去。 “诶?这位公子,敢问前面那群人在干啥呢?” 英平拉住一位从里屋走出来书生问到。 那书生见英平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眼神中露出鄙夷的神色——哼!这是书院!是研修孔孟之道的清净之地!你们一个个倒好,不是来这拈花惹草就是来这看热闹!啊呸! 见书生面色不善,英平一脸莫名其妙,心道难不成有啥大热闹?这么一来英平的兴致就更高了,死死抓住书生的衣袖不肯放手。 “公子,我乃前来求学之人,只是不知这华麓书院学风如何,还望师兄介绍一二。” 见英平如此说道,书生面色略微好看一些,他奋力将衣袖从英平手中挣脱出来,稍加整理后,一脸愤恨地说道:“咱们这华麓书院原本学风尚可,这不,前几日不知哪儿来了些二世祖,不为求学,竟做些败坏院风之事!” “所为何事?” “何事?无非拈花惹草之事。” “拈花惹草?这书院何来‘花草’?” 见英平一脸不解,书生无奈地解释道:“咱们这有位姑娘,人长得好、学问也好,这原本不是什么坏事,可有些好事之人却喜欢将这些才貌双全者罗列、比对、宣传,这一来二去便有些登徒子前来围观,这不,有些来了他还不走了……” “不走?光天化日、朗朗晴空之下,他们还能做出啥出格之事不成?” “那自然不能,可一群人围着人家小姑娘不让人离开,硬是要求人留下讲解什么《礼记》,我看呐,这哪是想学习,这分明是调戏嘛!” 英平与叶长衫点了点头,这才明白为什么前面围着一群人。 “只是可怜那小姑娘,原本一心求学,却摊上这么档子事儿,那为首的好像是御史大夫张守光之子张修节?张守光虽官居从三品,但御史乃言路要职,各路官员倒也不敢过多得罪其父,其子生性猥琐,小小年纪寻花问柳,唉不知这伊依姑娘” “你说谁!?” 两个难以置信的声音同时传来,将书生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除了方才与自己对话的那位少年,尤其是旁边那位一直不吭声的少年也忽然叫出声来,看神态似乎比另一位还更着急。 “我说那位姑娘名叫伊依…” “千真万确!?” “是啊,莫非二位也是为伊依姑娘而” 不等书生将话说完,二人毫不犹豫地将他丢下,径直向人群中走去。 望见二人急不可耐的背影,书生无奈地摇摇头——原本以为此二人是真心求学之人,原来与那些徒慕美色之人无异,唉 围观的人群忽然被一股力量硬生生地分扯开来,有些人甚至站立不稳叫骂起来。吵闹声突然间打断了众人看热闹的情绪,众人纷纷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 伊依也被吵闹声吸引,循声望去,只见俩熟悉的身影此刻出现在眼前。眼见此二人突然从人群中,伊依郁闷的心情舒畅不少,看着二人怒不可遏的样子,没由来地展颜一笑。 “依依!” 英平走到伊依面前,丝毫不顾身后投来的各种目光,上前抓起伊依的手腕,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确定妹妹没任何异样后,这才放下心来。 张修节原本正陶醉于眼前美人的一声一动中,竟连英平、叶长衫闹出的动静都没注意,现在忽然看见一少年走到伊依姑娘身边,还牵着伊依姑娘洁白柔弱无骨的手腕,顿时生出一种被人横刀夺爱的感觉,像是自己的主权被他人践踏,此时的他像是一条看着其他猛兽踏入自己领地的饿狼。 猛然间,张修节站了起来,而他身边的那群纨绔也面色不善地挺直了身子。 英平感受到了身后敌视与挑衅的目光,可他仍毫不在乎,只是关切地看着伊依。 伊依深知自己哥哥的脾气与性格,眼见气氛有些紧张,生怕英平闹出什么事来,连忙说道:“没事,依依正在温习课业,他们不过是有些不懂前来求教” 傻丫头,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还替他们说好话,联想到妹妹纯良柔弱的性格,英平又莫名的一阵心疼。 英平从小就护短,而他这几年这‘护犊子’的功力只增不减,原因很简单——因为寒门这些师兄师姐都是极其极其护短的。平日里都在山门之中不曾体现,或者说是原本就没什么人敢去欺负寒门中人,可三年前姜培元那事儿便是最好的例子—— “甭管你是谁,胆敢欺负咱的人,那别管三七二十一,先找回场子再理论!” 这倒不是先生教的,而是英平的师父文君臣教的,当听到这句话时英平整个人都惊呆了,原来通情达理的师父竟然也有如此‘不讲理’的一面。仔细一问原来是文君臣幼时所生长的村子村风如此,并且入门后时常灌输于诸位师弟师妹,久而久之这便成了遇事的第一准则。 此时,见自己妹妹被人‘欺负’成这样,按着英平的性子哪里肯放过这帮人?可眼见伊依眉头微皱,眼神中带着三分乞求,心中一软,他叹了口气拉着伊依便想向外边走。 张修节在后面看到英平与伊依如此亲昵,心中醋意大发,他侧身一拦丝毫不示弱地说道:“想去哪?” “让开。”英平尽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那小爷我要是不让呢?”张修节戏谑之意更盛,笑嘻嘻地看着英平。 感受到英平的怒意更甚,伊依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了英平的手臂。 见二人双手相握,张修节忽然感觉自己丢尽了颜面一般。他从来没有如此丢脸过,此刻心中恼羞之意渐起,盯着二人淫邪地笑着说道:“哟,原来伊依姑娘早有相好的了。” “哈哈哈”身后之人传来一阵哄笑声。 ‘咔——嚓——’英平双拳紧握,此时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再次整理了一下心态,平缓地问道:“那我们可以离开么?” “走?哥儿几个,方才那篇《学记》学会了没啊?” “没有!” “哪有这么快呢?” “刚学的又忘了” 附和之声从人群中响起,显然,这群人仗着人多,今日是不愿轻易放三人好过。 英平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将伊依的手放下,忽然微笑着转过身去,径直走到张修节面前。 张修节原本还挺傲气,可此时近距离感受着英平的气度不凡,他反倒心中有些犯嘀咕,但在美人面前又不愿示弱。他父亲掌管言路监察百官,虽品级不算太高但终究是受百官尊敬的,莫说品级不如父亲的,就算是品级高于父亲的那些官员,对自己的父亲也算客客气气。父亲平日里偶有机会出入尚书大人府,是以长安城中各个大员也都有交到可打,张修节自然也认识些高官之子,就算不相识,见也是见过的,官家之中他对英平从无印象,但长安何许地也?多问一句,总归没错。 想到这里,张修节高声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是…商家官家?” 英平依旧笑而不语。 看见英平迟迟不肯开口,张修节愈加断定眼前这位不过是条件稍好的普通人家,便得意地说道:“你可知我是谁?” 英平与叶长衫面面相觑,而后摇了摇头。 “在下张修节,家父乃御史大夫张守光。” 张修节高高地抬着头‘俯视’着英平,眼中笑意极其轻蔑—— 区区小民安敢与官宦相斗?莫说小民,就算你是官家子弟又如何?普通的七八品小官还不得求着、巴结着父亲?若是父亲在殿前随便参奏你个罪名…哼!识趣地乖乖将美人儿让与小爷,小爷念在你识趣的份上不与你计较 “你说什么?”英平一脸不解地问到,全然不顾笑得和个破口的石榴一样的张修节。 “啊?”这一问倒是把张修节问懵了。 “你刚说啥?什么大富?” 张修节一时有些懵,他本以为报出身份能唬住这小子,可不想这小子却像白痴一样什么都不懂。他有些气急地喊道—— “御史大夫!” “‘遇屎大富’是什么?什么屎这么值钱?遇到了还能大富?” “御史大夫是…” 张修节的脸忽然有些红,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油然而生,又有一种有种秀才遇上兵地感觉。 “咯咯咯…” 伊依此时忽然笑了起来,她知道此时哥哥又在捉弄人了。 “长衫,你知道御史大夫是什么么?” 叶长衫见英平一脸真诚地问着自己,样子像极了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心中不禁也觉得好笑——你堂堂文君臣首徒,跟着中原文首学了三年,若是连‘御史大夫’都不知道是什么,那也太丢二师兄的脸了。 可毕竟二人如亲兄弟,这戏还是要做足的,叶长衫跟着英平一起装憨,道—— “是什么?没听过啊?” “御史大夫官拜从三品!专掌监察、弹劾百官!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 这个张修节倒是把御史大夫之职背得滚瓜烂熟。英平闭着眼睛心里一边想着一边点着头。忽然,张修节的声音停下了,英平睁开双眼,只见张修节吞咽了一口,似乎方才一通解释耗费不少口水,此刻正口干舌燥。 “完了?”英平试探地询问道。 张修节点了点头,双手急忙接过身后递来的茶盏,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噗——” 张修节一口茶水喷在地上,看着英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你你我” ‘啪——’的一声,张修节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指着英平气急败坏地说道:“今儿小爷想让你们走就让你们走,不想让你们走你们得留!” “哦,是么?那我们要想走呢?”英平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修节。 “走?那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走得了!” 这次轮到张修节笑了,他看着英平想看着白痴一样。 英平微微一笑,他也学着张修节,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道:“你说你是御史大夫张守光之子,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两年英平勤于修炼,又日日进补子春调制的小药丸,身形甚至可以用魁梧雄壮来形容,已非同龄人可比,此时站在张修节身前,如同一座小山一样,气势上稳稳地压过张修节一筹。 张修节倒有点被唬住了,迟疑之下,他侧头小声问道:“你们谁认识他……” 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觑,随后纷纷摇头。 见众人反应,张修节这才稍稍放心,随后他趾高气昂地说道:“你算哪根葱?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嘿……不认识就好……”英平自言自语地说道。 听英平如此说道,张修节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皱着眉试图理解英平话中的意思,可还没等他思考,便忽然眼前一黑—— ‘啪——’ 响亮而又干脆的声响响彻整个屋内,甚至传来些许回声。 众人被这霹雳一般的响声惊了一下,待反应过来时,只见张修节不知何时已摔倒在地,一边脸火红火红,片刻之后,肿得老高老高。 张修节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扇的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左边脸颊一阵火烧火燎,待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后,才明白自己被打了。 “你你你敢打我!”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这一巴掌下去不但将张修节扇的七荤八素、头昏脑乱,还将众人扇懵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一个人敢上前去扶。 “揍他!给我揍他!” 张修节恐惧地喊着,自小到大都是他欺负别人,何曾被人如此痛揍过。 不等众人上前,英平一脚揣在张修节小腹,将其再一次踹倒在地。而后,他狠狠地用脚踩在张修节脸上,并左右旋转摩擦,疼得张修节‘哇哇’大叫。 众人见状吓得哪敢上前半步?见过打架,这些纨绔自己也曾打过架,但出手如此果断、决绝乃至狠心的单方面吊打,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英平俯下身子,将头凑到张修节耳边,毫无波澜地说道:“老子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的爹是谁,就算你爹是张守光,哪怕就算你是张守光,只要你敢碰我妹妹一根手指头,老子照样揍你!滚!” 英平一声怒吼,吓得众人作鸟兽散,张修节捂着胸口连滚带爬地向外边走去。 看着张修节狼狈不堪的样子,英平双眼眯成一条缝,忽然,他开口喊住了逃跑的张修节:“站住!” 张修节挨揍后胸口疼得要命本就跑不快,原来那帮喊自己大哥的小弟们此时跑得比谁都快,听到英平喊他停下,他乖乖地呆在原地。 英平走上前去,看着张修节龇牙咧嘴讨好般地看着自己,冷冷地问到:“方才你们都是在向我妹妹求学问?” “是是是只是求学问咳咳啥都没做啥都没做咳咳” 英平平缓地将手掌伸出,摆在他面前抖了两抖。 “啊?”张修节一脸懵,这是要干啥?难不成还得让我自己把脸凑上去再挨两巴掌? “银子”,英平淡淡地蹦出两个字。 “银子?” “我妹妹给你们教授课业,难道不该给钱?” 张修节这次算是彻底无语了,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厚脸皮之人?可自己犹豫的表情一露,英平就瞪圆双眼,哪容自己半分抗拒? “好好好给给给” 张修节摸摸索索从袖子里拿出几块碎银,递给英平。 “就这些?” “就这些” “打发叫花子呢!” 英平一发怒,张修节吓得连忙哆哆嗦嗦从衣服里掏出几张银票,恭恭敬敬递了上去。 英平接过银票数了数,又摇了摇头,说道:“要不你写张欠条” “啥?还要写欠条!?” “别紧张,不多,也就五千两” “五千还不多!?” “怎么?你有意见?” 张修节刚想爆发,可他一用力胸口便传来一阵疼痛。他想了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五千两就五千两—— “好!我写!我写!” 第九十章 身世之谜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章身世之谜经历华麓书院一事后,英平索性将伊依接到山上,与其在山下鱼龙混杂的环境中生活,倒不如与诸位师叔一起,想来师父与诸位师叔是不会反对的。至于师祖那边,他老人家应该没这闲工夫管这种小事。 原本伊依是有些抗拒,可英平说能跟着他和长衫一起聆听他师父的教诲,伊依这有所动摇—— 哥哥的师父是谁?文君臣文先生呐!先生高徒、中原文首,这个机会的确难得。经过再三斟酌,伊依最终选择了与二人共同上山。 刚开始伊依还有些担心自己的突然到来会不会打扰到各位师叔,可没想到子春见了她后却异常热情,天天拉着这个新来的小妹妹说长道短,就差同床而寝了。而且子春坚持不让伊依喊她‘五师叔’,说是这样容易把人喊老,只让喊她子春姐,一来二去,倒也叫得自然。 今日,三人在屋内共同学习课业。 如今,文君臣已不会像先前那样耳提面命地授业,更多的是偶尔前来指点一二,或是等他二人自己主动前来求教,是以更多的时间,三人都在屋内看书,并无他人打搅。 此刻,伊依正打着背手,一边小声背诵着书中内容一边在屋中来回走动。少女琼步缓行,每次转身都会将长裙微微扬起,阳光照射进来洒落在少女身上,显得格外圣洁。 自打伊依上山后,原本有些心神不定的叶长衫就变得更加心神不定,虽然他极力掩饰,但终究会表现出些许异样。就好比今日,伊依正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叶长衫这还哪有心思看书?每次趁着伊依背对着自己的时候,目光总是忍不住地向那个方向瞟,与其说是他在看书,倒不如说是书在看他。 眼见伊依又转过身去了,叶长衫找准节奏不自觉地将头微微抬起,那曼妙的身影在阳光中慢慢摇曳,摇得如此的自然,乌黑的秀发看上去极其柔顺,伴随着一阵微风,少女与生俱来的淡香飘飘而至……每一次凝视,叶长衫都感觉无比的长久,但又感觉无比的短暂,他此时真希望这道倩影永远不要转身,这样自己就能永远这么欣赏着、欣赏着 忽然,伊依冷不丁地转过身来。不知是叶长衫这一次看得出神、稍稍看久了一点,还是伊依这次的确比先前几次更早转身,此次叶长衫还没来得及将目光收回。 就在这么一瞬间,四目相对。 而正是这一瞬间,对于叶长衫来说仿佛经历了一生一世那样漫长。 也是这么一瞬间,叶长衫阅读到了太多太多——美丽白皙的面庞、纯洁无邪的眼神,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全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恐怕终身都难以忘怀。 可叶长衫终究是有些害羞,他迅速地将头低下,目光也随之摆动到书本上。而后,他故作镇定地默默念了念书本上的文字,余光确定了伊依未有异常后,叶长衫这才松了口气。 呼好险刚才她怎么就突然转身了呢?应该没发现我在看她?应该没发现,我只不过是看书看得入神无意间朝她这个方向看去……嗯应该挺自然的等等,方才她转身时候,好像先是看向我这边?难道 叶长衫忽然心中一阵莫名的荡漾,犹如一片羽毛飘落至平静湖面,激起些许涟漪 不对,我坐着的这个方位她转身回头自然先是看向我这,并不是特意看向我这至于与我对视或许是看见我在看她后很自然地回看着我?难道自己脸上有啥东西?沾了墨了? 叶长衫脑海中胡思乱想着,双眼看着书本发呆,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伊依的声音:“哥哥、长衫哥哥,我背完了,昨日子春姐姐送了我一个风筝,我先去后山玩会儿。” 话音刚落,伊依便一闪而出不见了身影。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叶长衫有些不舍地望向门外,直到轻盈灵动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头来。可这不转还好,叶长衫这一转头,又吓了一跳,甚至差点将他惊得从凳子上摔下来——原来就在这一瞬间,英平的脸庞突然出现在眼前,且两人的额头相距不过一拳距离。 “卧槽你干嘛!?” 英平并未搭理一惊一乍的叶长衫,只是用着审视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叶长衫被这提审犯人一样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虚,心道难道自己最近的异常言行被英平发现了?或者是伊依和英平说了什么?想到这些叶长衫的脸莫名的有些火辣。 “难道这几天你没发现么?” “发现什么?没发现!我什么都没发现……”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奇怪?” “就是那个啊!” “你是指” 英平不停地向叶长衫使着眼色,眼神中尽是得意之色,好像自己发现什么一样。 面对着英平如此‘妩媚’的眼神,叶长衫愈发的心虚。面对英平挤眉弄眼的怪样子,叶长衫最终失去了耐性,道:“你有什么屁就快点放!” 英平这才不急不慢地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前几日在华麓书院时,我为何如此一反常态?” “一反常态?” “我不是揍了那姓张的一顿。” “你刚才说的奇怪就是这个?” “不然呢?” “那这个我还真没发现,这不是你的一贯风格么?” “我那是原来的我!你没觉得这几年我成熟、稳重不少么!?” 叶长衫很诚恳地摇摇头,气得英平差点没晕过去。 “不和你扯这个了!当然,护短也是我的优点之一,不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王公大臣,只要你碰了我的人,我就揍你!”英平不屑地说道。随后他平复了一下心境,表情变得有些严肃,道:“长衫,你知道那日我揍完张修节后还让他写了五千两银子的欠条,是为了什么?” “不知,难道你缺钱了?” “你……我这么闹,是为了我父亲!” “怎讲?” “我是为了逼他现身。” 见叶长衫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英平继续解释道:“能让一个与寒门毫无瓜葛、资质平平的人拜入寒门,哼!或许这人还真不能随随便便见他的亲生骨肉。” “你是怎么看的。” 英平托腮说道:“这几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思来想去,最后得出三个疑点。与其说是‘疑点’,倒不如说是有力的‘证据’,证明我生父来头非同小可的证据。” “哪三点?” “第一,我师父的那封亲笔书信。第二,姜家掌门人的那三十万两白银。第三,三年前揍我的那个自称少惊的人。” 听着英平点出这三点,叶长衫跟着点了点头,他似乎也感觉到事情的确有些不简单。 “第一,我师父何许人也?整个中原第一个通过寒试之人,师祖的爱徒,能让亲笔书信,定然有着天大的面子。第二,姜白的那三十万两白银!王、常、姜乃是长安三大家族,地位何其显赫?怕是连宫中大臣见了姜家家主也得客气三分,那日姜白的神态、言语你还记得么?何等谦卑?虽说我那生父并未将我的存在昭告天下,但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姜家在长安根基之深,其眼线定然不仅仅存在于市井,莫说这些豪门贵族,恐怕皇宫中都…哼,姜白作为当代姜家家主,有必要对一个还未入门的寒门第三代弟子如此重视么?” 英平语气越来越肯定,双眼也随之眯成一条细缝。 “那第三点呢?” “第三点,则是将前两点坐实了!”英平忽然笑了起来,神态极其自信,隐约透露出一股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他胸有成竹地说道:“若不是那名自称‘少惊’的人,我倒还不敢肯定前两点,那‘少惊’的言行举止、衣着打扮,以及身边那帮鹰犬的曲意奉承,你都没发觉什么么?” 叶长衫依旧摇了摇头。 “这么和你说,那个废物张修节,他父亲,朝中三品大员,很大的官了?” 叶长衫回忆了一下,点了点头。 “可你在想想,他的气质、衣着与身边的那帮走狗,这一伙人与少惊那一伙人,有什么不同?他的那帮走狗,一看不过是长安小富之家出来的纨绔,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而那位‘少惊’身边的却不同,就连冲在最前面被我打的那个姜、姜什么来着,他所给人的感觉,和张修节相比都不遑多让,就更别说其他那些跟在少惊身边的人了,哪个不是高高在上?哪个不是视我等如草芥?” 叶长衫努力地回忆当日的情景,但却丝毫没有印象,除了英平被揍、七郎前来救场,其他倒忘的差不多了。此刻他倒有些惊讶与佩服,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英平还有如此一面。 “哼,更何况,全天下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惹寒门的人,还有几个?” “难道…” “我猜测那个少惊,不是常家的人…就是王家的人!” 叶长衫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短短几句话,英平竟将一切事情分析得如此透彻,调理极其清晰,让人找不到一点反驳的地方。 “那你有没有想过,全天下值得常家、或者王家去惹,值得姜家去巴结的还有哪家?” 英平的表情徒然高傲起来,浑身的气质也随着这一句话陡然增高万分,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让叶长衫感觉到完完全全的陌生。 “你你你是说你是说李是皇” 不等叶长衫结结巴巴地将话全数说出,英平默默点了点头,而后平静地说道:“你莫要忘了,当今皇上,是没有子嗣的。” 此话一出,叶长衫浑身一抖,他双手紧紧抓住书桌,只怕一松手就会摔倒在地。不得不说,这一通分析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太大,就算是当年得知自己拜入寒门也不曾有这样的冲击。 “别吓成这样,这不只是我的推断么?瞧你这熊样。” 英平又恢复了往日嘻嘻哈哈的样子,刚才那股俯瞰众生的气势烟消云散,全然不知踪影。 “那你前几日这么闹是为了逼你那生父现身?” “也可以说只是给他提个醒,告诉他——我英平来了!别总想躲着我!” “可……可是……可他要……要不是你想的那般,那……” 英平鄙夷地看着叶长衫,道:“那什么?那那个姓张的小子来寻仇怎么办?” 叶长衫点了点头。 “嘁!师祖在,我怕什么?” 看着英平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叶长衫心中无语。不过此时他内心依然震惊于英平的那番分析,是以也确实没怎么在乎张修节那回事儿。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叶长衫问道。 “我打算让依依入丰镐。” “什么?” 提及伊依,叶长衫紧张了一下,现在虽然眼下只是偷偷摸摸地瞄几眼,但终究是每日能看得到的,若是入了丰镐…那一切都是未知数了。 “你紧张什么?我只是随便说说,主要想看看我的那些猜测到底有几分正确。‘丰镐书院’哪是那么容易可以入得了的?若真的如我所愿,那么” 那么这事儿可就真的八九不离十了英平心中暗暗想道。 “哥哥,你刚才在背后说我什么?什么封号?”伊依此时恰巧从屋外进来。 “没什么,咦?你不是放风筝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风筝挂树上了……”伊依委屈地说道。随后,她嘟着嘴撒娇一般地说道:“哥哥你帮我弄下来。” 英平正说的兴起,不想却被妹妹打断。看着妹妹一脸娇憨的模样,英平无奈地‘骂’道—— “真笨!” 第九十一章 半步天枢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九十一章半步天枢三人来到后山,顺着伊依手指的方向,只见一个蝴蝶花样的风筝挂在树梢间上。风筝刚将好挂在枝头尖,在空中微微摆动,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它吹落——可好巧不巧,此时山林间竟一丝微风都没有。 英平拍了拍树干,摇了摇头,树干太粗了,摇估计是摇不下来。 “我爬上去。” 叶长衫看了看这颗树,只需爬上去轻轻弹一弹枝干便能将风筝弹下,于是便撸起袖子准备往上爬。 英平见状一把将叶长衫拦下,他自信无比地说道:“区区风筝,还需要爬上树去?把鞋给我。” 说罢,向着叶长衫伸出一只手。 “为啥要用我的鞋?”叶长衫极其不解地反问。 “因为我要双足站稳,瞄准了再扔。” 叶长衫一想,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将右脚的鞋脱下递给英平。 英平站在风筝的下方,他认真地瞄了一眼,随后将鞋子向上用力一抛—— 只见树枝阵抖动,而后,几片树叶从枝干上飘落…… 风筝依旧定定地挂在上面,只不过随之抖了几下并未落下…… 同时,留在上面的,还有叶长衫右脚的鞋子。 英平见状微微皱眉,随后他头都没回地又伸出一只手,摆在叶长衫面前—— “你还要?”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十分不信任地问道。 “刚才那一下是我力气用轻了,这次我用大些力,准能一击命中。” 叶长衫没办法,只得将左脚的鞋脱下,再一次的递给英平。 ‘哗——’ 树枝又是一阵抖动……此次比前一次抖动的幅度倒是大了不少,风筝也随着摇晃很自然的落了下来。 见风筝落地,英平弯腰捡起风筝并将它递给伊依,随后得意地对着叶长衫说道:“怎样,拿捏的不错?” “嗯,是挺好,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 叶长衫指了指顶上,只见两支鞋子取代了风筝,安安静静地挂在高高的树枝上。 “嘿嘿,不好意思,古人云‘君子不器’……” 英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罢,再一次伸出手。 “依依,把你的鞋拿来” 姬阳与背着一个布袋从后山深处走来,此次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十分小心的将药材分门别类,想来这样子春应该不会再数落自己了。 突然,三个小家伙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们一人坐着在石头上,另外两人站在一边,只是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上方。 姬阳与也抬头向上看去,却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于是便好奇地向三人走去。 就在姬阳与靠近三人之际,忽然叶长衫的声音飘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五成的佩服——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挺聪明,好像有三个脑袋,别人没招的时候你一下子就能想出三个鬼点子……” “” 面对夸赞,英平难得的沉默不语。 “但有时候,又有些不太一样” 这次,叶长衫的语气中带着五成的鄙视。 “” “比如今天,你这三颗脑袋就像同时进了水一样,坏得彻彻底底、蠢到不可救药……” “…” 姬阳与走近三人,只见伊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她双腿荡漾在空中,只是秀气的双足空空如也。见姬阳与来了,伊依乖巧地喊了一声:“三师叔好。” 听伊依打招呼,叶长衫也转身说道:“三师兄。” 眼见三个小家伙奇怪地凑在一起,姬阳与好奇道:“怎么了这是?” 英平抢先一步说道:“嗯是这样的我们三个人的鞋不小心掉上树上去了” “什么?鞋?掉上树上去了?” “嗯” “你们三个的,都上去了?” “嗯” 姬阳与抬头向上看去,果然有六只鞋静静地挂在树梢之上。 姬阳与并未过多地纠结这六只鞋是如何同时‘掉’上去的,他伸出手掌在树干上轻轻一拍,六只鞋子便掉落下来,而至始至终都不曾看到一片叶子飘落。 二人面面相觑,一个说要爬树,另一个则将鞋全扔上去了,没想到姬阳与不过随手一拍便将所有问题解决。 姬阳与将一脸崇拜的二人丢在原地,随后继续向院子走去。 二人赶忙将鞋子穿好,丢下伊依随着姬阳与的脚步跟了上去。 “三师叔,刚才你那一招是如何控制的?”英平满眼都是小星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与羡慕。 “熟能生巧。” “哦?” “时常帮你五师叔采药,难免会遇到些长在树上的。” “‘天地之息’雄厚之人无数,但能像三师叔你这样掌控得如此秒至毫巅的,恐怕就只有你与师祖?”英平不忘适时地拍两句马屁。 “天下强者如云,这种雕虫小技怎可能只有我与老师二人才会?” “天下强者…那除了芸月阁和草堂那两位,应该也就无人能如此了?” 姬阳与笑着摇了摇头。 “难道还有?”英平有些不甘地继续追问。 “或许姜长鸣姜公子可以。”叶长衫补充到。 在英平心中,姬阳与早已经是三座大山之外的‘天玑境’第一人,至于姜长鸣什么的,他早已不放在眼里。 “算他一个。”英平语气充斥着不屑与勉强。随后,他笑嘻嘻地说道:“三师叔,天下强者,除去三个天枢宗师,你应该是第一人了?” 姬阳与依旧摇了摇头。 见姬阳与否定,英平心头如遭重创,仿佛被人挫败一样。他不甘地问道:“谁?谁还能强过三师叔你?” “必然有一,或许有二,甚至有三。” 此话一出,给英平、叶长衫二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这‘必然有一’指的是谁?”英平迫不及待地问到。 “韩单。” 似乎感受到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分量,向来风轻云淡的姬阳与的语气仿佛也低沉了一些。 “大魏上将军?” “嗯。” “此人是大魏军方的绝对领袖,继戚世懋之后大魏第一猛将,就算说是数十年来中原第一猛将都不为过,虽说此人修为之高我早有耳闻,但却不知他的修为到底高到什么地步。” “天玑巅峰……亦或说‘半步天枢’。” 半步天枢?意思便是距离天枢仅差半步之遥。 二人又一次面面相觑,这几个字从姬阳与口中说出分量极其的重,难道中原随时有可能再出现一位天枢境的大宗师级别人物? “韩单入天玑境已有二十年,但却不知何故始终在天玑巅峰徘徊,若有朝一日参透天地之道,迈入天枢易如反掌。” “三师叔,若你与此人较量,有几成把握?” 姬阳与稍作思考,而后很自然地回答到:“不足一成。” “一成?”英平的难以置信地问到,“能不能再高一点?” “韩单一生戎马,常年杀伐,就算在修为相当情况下其战斗经验绝非我等能比。” “韩单真的有这么强?” 姬阳与点点头说道:“韩单出身边陲,自幼从军,人习戎马、畜牧于野,从天门关与蛮人作战再到近几年金戈铁马,说一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这份历练岂是他人随随便便能比?” 大魏作为当今中原第一强国,其势之盛远超诸国,就算是戚世懋掌舵之时未曾如此盛极,若非实力极其强悍,又怎能在大魏坐稳上将军之位?善统兵、能打仗,而且韩单本人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屠戮魔神,除了死死忠于大魏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或是一个人能束缚、约束住他,他对战斗的渴望甚至可以用‘嗜战如命’来形容,如此战神,焉有不强之理? 二人慢慢接受了韩单这至强的存在,随后又问道:“那‘其二’,说的又是哪位?” “韩巳。” “韩巳是” “韩单之子,自幼随父生长于军营之中,自打会骑马后便跟着韩单南征北战。” ‘天玑境强者,先前吾闻之有伍,大梁草堂占其二,大魏军中占其二,吾大唐长安仅占其一’…… 叶长衫忽然想起初见秦敬卿时他的那番说辞,‘大魏军中占其二’看来说的就是韩家父子了。‘虎父无犬子’,韩家一门连出两位天玑强者,实乃韩家之幸、更乃大魏之幸。 “韩单一生未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韩巳自幼惊才艳艳,上有包藏天地之志、下有神鬼莫测之略,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姬阳与语气中毫不掩饰地透露着一股钦佩。随后,他笑着说道:“天下英才,我独独欣赏韩巳,若有机会,定要见见此人。” “想与他一决高下?” “想见见此人到底有多强。” 姬阳与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异常爽朗,在山谷间回荡。 与姬阳与相处数年之久,这还是二人第一次见姬阳与笑得如此开怀。 谈话间,三人已回到院落。 姬阳与走向灶间欲将药袋放下,英平、叶长衫自然也跟了进去。 “三师叔,那你说的‘甚至有三’又指的是谁?” “七郎。” “七师叔!?”英平听到这个名字时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这个给他带来的震惊远远高于前俩。七郎的修为的确很高,但从来没人说过,竟然能高到如此地步。 “七师叔他的修为难道比三师叔你的” “或许比我低、或许比我高。七郎对武道的追求可谓‘痴狂’,这些年他除了扫地便是修行,只是其修为不轻易显露,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看透七郎,可却怎么也看不透”,姬阳与忽然望向窗外那一把静静靠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扫帚淡淡地说道:“原本我以为‘璀错剑法’全天下除了‘那个人’便再无第二能练,没想到七郎竟然…” 【【致歉及声明】由于操作失误,先前上传章节鬼使神差忘了粘贴一段,还是读者阅读时发现的现在把它补上,加在【第五十八章校事府】后。这一小段不影响总体结构,内容输于轻松的生活片段。但对人物性格勾画有点帮助。 为表歉意,晚上八点整发两个包包~】 第九十二章 伯清波(上) “什么?什么剑法?” 一个闻所未闻的新鲜名字传入耳中,一时间英平对这个新听到的剑法大感兴趣。 “璀错剑法?似乎我从未见过任何书籍有提及,就连三师兄你的‘阳与剑法’都有书籍提及,可这璀错” “那是自然,因为‘那个人’的缘故。” “‘那个人’?” “若论天赋,我姬阳与不输前面所提及任何一人,就算是草堂的老花农和芸月阁的疯女人站在面前,我也不会正眼相看,可在‘那个人’面前,我的天赋或许只能算‘平庸’……” 姬阳与的天赋若算‘平庸’,那他口中的‘那个人’的天赋得要多高? “‘璀错剑法’为‘那个人’所创,其剑法犀利至极,犹若天空绚丽的烟花般灿烂,能将修行者的天地之息运化到极致,战斗中以攻代守、咄咄逼人、催人犯错。” “那…岂不是很强的剑法?为何再无人敢练?” “奈何此剑法讲究的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每次出招都是对自身经脉的一次创伤,此等逆天有违人道之剑法若常人修炼,只怕还未练成便全身经脉寸断、修为全废,谈何容易?” 难怪七师叔时常练功练得最后要坐在轮椅上,这等心性与毅力,绝非普通人能及,怕是连三师叔、姜长鸣也不如。此时再联想到先前师父对自己说的七师叔在陋室连扫十八年屋子的事情,或许普天之下,只有这位沉默寡言的七师叔才能练成此剑法。 “三师兄,那‘那个人’到底是谁?” 姬阳与忽然低头平静地盯着叶长衫,似乎这个问题触及到了某种禁忌—— ‘那个人’的身份、天赋、才华无一不是万里挑一,洒脱如姬阳与之辈谈及此人时尚且不敢直呼其名,‘那个人’到底是有多大的魔力?中原书籍千千万,敢言明此剑法的已是寥寥无几,更何况本尊?这个话题一旦开启定然无法收回,又该如何向面前两位少年将那人、那事说清楚? 此时,姬阳与陷入了抉择——他正在抉择是否将话题引向那黑暗、幽深而又久远的禁忌之中。 突如其来的沉默以及姬阳与平静的目光让叶长衫有种毛骨悚然之感。这位三师兄向来知无不言,此次为何总是用‘那个人’这三个字来代替?难道这三个字代表了某种很可怕的事物?或者是‘那个人’与三师兄有某种牵连?还是说自己压根就不该再问下去 叶长衫的直觉的确是正确的,为何姬阳与会用‘那个人’来代替?为何他忽然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弟?为何他此刻内心短暂的纠结一瞬,哪怕只有短短一瞬?那四个骇人听闻的字犹如噩梦一般缠绕在所有魏宫人的心头,整座魏宫乃至整个大魏都对这四个字闭口不提。 “子夜之难……” 一人、一剑、一个夜晚、一座皇宫、一场噩梦姬阳与最终还是将这四个字说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些无奈、一些怜悯以及一些痛惜。 ‘疯子夜闯大魏皇宫连杀了数百人无人能挡’这几句话在叶长衫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几年前那次偷摸进入三师兄房间里时一本书上寥寥几句话吸引了叶长衫,但自那之后便再也没在任何书籍上查阅到关于‘子夜之难’的记载。 “就是那个‘疯子’?”叶长衫小心谨慎地试探着,生怕又触碰到什么。 姬阳与点了点头。 “那个‘疯子’有这么强?那一夜他在魏宫做了些什么?” “杀戮,无尽的杀戮……”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有些吃惊地回头看去,可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那个声音继续介绍着三人口中的‘疯子’—— “一把巨剑名曰‘八方知’,将‘璀错剑法’使用得淋漓尽致,可谓登峰造极。那个人连闯二十六道宫门,连挑魏宫一百二十名大满高手,一夜之间五百一十三条人命尽丧其剑下,如入无人之境。” 短短一句话犹如皮影戏一般让人感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沉重的锤头,重重地撞击着二人的心头。而当两人回过神之时,只见七郎平静地站在门口,仿佛刚才叙述的不过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这是二人认识七郎之后,见他说话最多的一次。 “那这个‘疯子’的修为到底是个怎样的境界?” “他的修为配合着他独创的剑法,实则已入天枢之境。” “也就是说,除了草堂与芸月阁那两位,其实中原还有一位天枢大宗师!?” 七郎点点头,但随后又补充道:“但是又没了” “没了?为什么?” “老师。”七郎只有在说道这两个字的时候,才让人感觉到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继续说道:“那个人进入大魏境内之后,大魏宫中连发八道加急书信给老师,而每封信中皆只有短短八个字。” “哪八个字?” “‘先生不来,魏国亡矣’!” 泱泱大魏,怎会被一个‘疯子’逼到亡国边缘?叶长衫与英平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满是震惊。 “那……那老师最后去了么。” “去了。” 七郎今日仿佛换了一个人,话匣子就在今天被完全打开。 七郎继续说道:“那个人一路杀至魏宫的密宫前,那时候女相和和魏国老皇帝都藏在里面。而那时,折鹤兰与韩单均已赶到宫前,企图阻止那个人。” “老花农和韩单都在场?” “那时二人已入天玑境,但却未能将那个人困住,折鹤兰还险些命丧‘八方知’之下,那人将毕生修为都汇聚于那一剑之上,那是‘璀错剑法’最凌厉、最势不可挡的一剑。” 两位天玑强者合围一人,但仍然失败,‘疯子’果然强悍。 “那后来呢?” “可惜,老师来了。”七郎的语气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但随后,他又将话题莫名其妙地拉回到了璀错剑法:“可能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刺出那样一剑” 叶长衫与英平二人感到有些不解,似乎七郎对那一剑有着格外的追求。 “那一剑最后怎样了?” “被老师化解了……”七郎似乎对那一剑的威力念念不忘,随后他赞叹道:“但那一剑之势太过强盛,终究还是刺入了折鹤兰胸膛。” 叶长衫忽然又想起秦敬卿当日的话——‘而折鹤兰,当年不过是天玑境,后面是后面是在‘子夜之难’中被刺一剑,在宫中重伤十四日,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初悟天枢之道,伤愈后闭关七七四十九天,入得天枢境界。’ “正是因为这一剑,折鹤兰才入天枢境的?”叶长衫问道。 见七郎点头,叶长衫心中不禁感慨,折鹤兰虽遭受重创,但却领悟天枢之道,真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七师叔,为何你对这个‘疯子’的事情如此清楚。” 七郎看着英平,无神的双眼忽然散发出些许零星炙热,像是冰天雪地的黑夜中燃起的一根小小火把。 “因为,我崇拜那个人。” 英平一时语塞,看着七郎说这句话的样子,是不是有点自己提到三师叔时候的影子?望着身边一言不发的姬阳与,英平忽然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三师叔,你崇拜那个‘疯子’么?” “不。” “那你崇拜谁?师祖?” “姬阳与只敬佩人,不崇拜人。” 此话一出,英平对姬阳与的崇拜之情更加浓厚,双眼冒着赞许之光,心道——不愧是三师叔!不愧是我英平崇拜的人,霸气! “那个人最后怎样了?”叶长衫依然对那个人感到好奇,便继续追问道。 “老师一掌将那人经脉拍断,散去一身修为,逐出中原,流放至天门关之外。” 就这么放了他?叶长衫大感疑惑,老师向来以维护中原为己任,按道理这种罪孽深重之人老师应该一掌拍死才对,为何还要留他一条性命? “就这么放了?这种罪大恶极之人不应该杀之以敬天下?” 灶间内一阵安静。 姬阳与轻轻叹了一口气,七郎也恢复了往日了沉默。 英平此时方才反应过来,随后他看看七师叔,又看看三师叔,同样希望从他们嘴里得到答案。 可这阵安静来得却如此的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诡异。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 整个灶间如同空无一人般静谧,仿佛真相会是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像是一颗暗藏剧毒而又芬芳无比的花朵,吸引着观赏的人按捺不住地将鼻子凑上前去。 忽然,一个人影闪过—— “因为那人是百年来继老师之后最具天赋和才能的人,最有资格接替老师成为下一代守护中原的人……” 众人皆是一惊,转头望去,发现此时文君臣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未等众人来得及消化方才那一句话,只听文君臣继续说道—— “那人名叫伯清波,他曾经是我们的大师兄,老师最喜爱的弟子……” 此话犹如晴天之上落下的一股惊雷,霹雳之声惊天动地,犹若万钧之势、雷鸣之响,将两位少年惊得一动不动,四目瞪得如同牛眼一般。 【晚上八点还有一章】 第九十三章 伯清波(下) 伯清波——一个在任何书籍上都不曾出现过的名字,中原亿万苍生,知其者寥寥,可这些寥寥可数之人却都不愿意去谈及此人,一些人是出于对先生的尊重,一些人是出于对可怕回忆的选择性遗忘。 “都别挤在这了,到屋子里说去……” 说罢,文君臣并未理会表情各异的众人,转身向学堂走去。 “走。”姬阳与拍了拍尚在震惊之中的二人,二人这才起身随着文君臣向屋子走去。 不一会儿,众人便到了屋内,坐定之后,却发现七郎此时已不见踪影。 “师父,七师叔他” “随他去。” 英平转头看向姬阳与,只见姬阳与对着他点点头,示意他听文君臣的。 “二师兄,你先前不是说…咱们的大师兄英年早逝,叫我们切莫在老师面前提及大师兄,以免老师思念爱徒么?” “那自然是我骗你们的。” “大师兄为何为何要夜闯魏宫?又为何犯下如此重的杀孽?” “孽缘呐…挚爱之人死于魏宫此等痛楚换做谁也无法承受。” “他是寻仇去的?” 文君臣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失望之色尽显,他缓缓说道:“伯清波也是个可怜的人儿,挚爱之人自缢于魏宫之中,他便将无尽怒火全数撒向魏宫之主。原本他去魏宫只想与魏国皇帝做个了断,可他练的那‘璀错剑法’不但会毁人经脉,更是会噬人心智。若在平时,他尚能控制自己,可那一夜承受着痛失爱人之苦,面魏宫高手他连战数个时辰,斩杀守卫无数……血光四溅催杀意,渐渐地他被剑法吞噬了,甚至……甚至嗜血成瘾!以致到了后面心智尽失,见人便杀,不论宫女太监还是前来救驾的禁军皆命丧于其剑下。” “北魏皇室为何要与大师兄过不去难道大师兄的心上人是大魏的宫中之人?” “伯清波人中龙凤,他看上之人怎会是庸庸之辈?” “那这女子是……” “是老魏王的幼妹,整个魏宫的掌上明珠——‘信阳公主’。” 信阳公主乃老魏王之父景帝之幼女,昭帝老来得女,对幼女宠爱有佳。而信阳公主自幼聪慧过人又得父皇宠爱,皇兄们对她也是百依百顺,所以在魏宫自然是百无禁忌,整座皇宫都将其视为珍宝。信阳公主有一次偷偷跑出宫游玩,正是那次伯清波与信阳公主相遇相识,二人皆是上天的宠儿,皆是万里挑一之人,也正是那次天造的机缘,二人相爱自然是水到渠成。 “那为何大魏不让二人成婚?难道师祖的首徒配不上他大魏的公主?” “唉,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文君臣长叹一口气,仿佛还在为这对天造地设的一对感到惋惜。他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莫说老师的弟子,哪怕他只是个普通人莫说普通人,就算他是个乞丐,只要是信阳喜欢的人,昭帝都不会阻拦,可……” 叶长衫与英平四目对视,对文君臣的话大为不解,连叫花子都能嫁,那还有什么人不能嫁? “可伯清波是蛮人” “什么!?师祖竟然收了一个蛮人为徒?”英平突然叫出声来,先生首徒的身份令他感到无法接受。 “魏国作为中原第一大国,与我大唐共守天门关,若信阳公主嫁给了一个蛮人,中原列国会作何感想?中原人士又会如何议论?” 面对这样的尖锐问题,二人无言以对。 “可信阳公主又是何等刚烈的女子?见自己的皇兄百般阻挠,便自挂白绫以死明志。伯清波得此消息后痛不欲生,才发生后面的悲剧。” 挚爱之人天人永隔,永世无法相见…这样的痛苦,想想都觉得没法接受,也难怪大师兄做出这样的选择 叶长衫试图将自己的感受带入彼时大师兄的处境,不知不觉中他竟发现有个白色的身影总是出现在眼前,忽而微笑忽而生气。叶长衫迅速地摇晃一下脑袋,尽力地将那身影从脑海中挥去。 “那大师兄后来怎样了。” “老师一掌拍断伯清波全身经脉,散去其一身修为,并将他逐出师门,放逐至天门关外,也算是给整个中原一个交代。伯清波虽是蛮人,却自幼在中原成长,被逐出中原后,只怕是凶多吉少。” 难道蛮人和中原之人就不能成婚么?那人虽是蛮人,可先前却并未做出何等伤天害理之事,若非魏帝棒打鸳鸯,又怎会发生如此悲剧?这到底是谁的过错?魏帝?大师兄?信阳公主?还是老师? 叶长衫心里十分的难过,他替大师兄感到难过,替信阳公主感到难过,替‘子夜之难’中那些平白无故失去生命的人感到难过。一股前所未有的压抑感弥漫在心头,一种‘不美好’充斥心间 “二师兄…那你见过大师兄么…” “斯人已去,往事如烟,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文君臣摇摇头,而后他缓缓说道:“记住!他叫伯清波,不叫‘大师兄’!今日之事往后莫要再提,尤其是老师面前!你二人切记,切记!” …… …… 一个弱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脏兮兮的脸庞、不甘的目光,以及那件单薄得像块布的‘衣裳’…… 天门关已经入冬,家家户户早已储备好过冬的粮食,关内的百姓已不再雇佣苦工,这些天生‘贱籍’的蛮人无家可归,因为此时他们找不到任何一户收留他们的人家。其实就算在平时天气好的时候,他们花着同样的力气却拿着少之又少的工钱,甚至不到中原人的一半,但他们仍然没有任何怨言,生怕有一点不满就被关内的人赶出去。 他蹲下身子,目光与这弱小的身影齐平,蛮人便生来该如此么? 自己这一生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守护中原,还是为了守护生命? 这个问题似乎对他这样的人来说也太过宏大,甚至超出他的认知。他从怀中取出一包烙饼,递给面前幼小的身影。 弱小的身影有些迟疑地看着那包饼,眼神中满是渴望,而后又看着那个面前的人。他眼神中满是不解——自己挨家挨户地敲门,祈求着好心人能赏一口饭却无人开门,甚至连应答之声都没有,而此人,只不过看了自己一眼,就将食物递给自己。 弱小的身影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面前那只宽大无比的巨掌,将鼻子凑上前去嗅了嗅,而后狠狠地吞咽了一口口水,随后,他将烙饼从巨掌中‘抢’了过来。 他本以为面前的身影会狼吞虎咽地将烙饼吃完,没想到小孩却将烙饼塞入怀中,急急忙忙地转身跑开,连个谢字都没有留下。 他感到十分好奇,于是便跟随着身影走了过去。 在转了几道弯、跨过了几条街后,弱小的身影终于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他走到一个女人面前,将饼子从怀里掏出,递到那个女人嘴边。那个女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烙饼,嘴唇无力地张了几下,却没有力气伸手抓住眼前的饼子。 他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将手搭在女人的脉搏上。 幼小的身影似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看着他,此时眼神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不甘与愤恨,唯一所剩的只有哀求。 女人的脉搏愈发的微弱,直到最后彻底消失。 他将女人的手放下,对着弱小的身影摇了摇头。 可弱小的身影却依旧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倔强地将饼子递上前去。 “娘!你吃啊!我讨来了吃的——” 弱小的身影先是歇斯底里地叫着,而后有些急了,似乎此时才相信眼前的女人已经断气,身影疯狂地摇着女人的手臂,却依旧无济于事。 他找了些树枝、树叶,将那女人的尸体火化了,骨灰埋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树林边上。 简单的处理后,他问那个弱小的身影,将来去哪,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于是,他便起身离开,向着未知的目的地再次出发……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那时起,不管他走了多远、走到了哪,每当他回头时,都能发现那个弱小的身影跟在自己身后。 他莫名地笑了,因为他感到十分有趣。他不驱赶这个‘小影子’也不与之说话,只是有吃的就给他一口,有喝的也分他一半。 直到有一日,他催动‘天地之息’后,那身影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想学。” “这东西,不容易学” “我觉得不难——” 说罢,他便有样学样地模仿起他来。 奇怪的事发生了,这个身影竟然就这么轻松地催动起周遭的‘天地之息’,让他感到十分的意外。 “你是如何学会的?” “我从小便能感受到‘它’,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那你学成之后,要用‘它’来做什么?” 身影沉思片刻,坚定地说道:“用‘它’来保护至亲至爱的人。” 这一次,他笑了,他也笑了 梦到这里便醒了过来。 原来刚才的是一场梦啊——只是这一次的梦为何如此的真实?仿佛身临其境,差点让他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已不记得这是近年第几次半夜醒来了,甚至记不得今夜自己是何时入睡的。 他重新点亮油灯,发现入睡前未看完的书散乱在床边,书上标记着一些日期,黯淡的灯光下这些标注不是很清楚,只是模糊的显示着‘己未年初秋’。 一阵山风从窗外灌入,火光一阵闪烁,此刻他竟感到丝丝凉意。或许是方才梦的缘故,亦或是那股凉意,此刻不过寅时,他却睡意全无。 二十五年了…这是二十五年来自己第一次梦到那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是真的‘老’了,那个人也应该有白发了?当然,前提是如果那个人还活在世上…… 他靠在床边,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火烛,不自觉地缩了缩双腿。 ‘己未年初秋’‘己未年初秋’ 忽然书上那几个小字闪入他的脑海,为何自己会在书上标记这几个小字?‘己未年’今年是‘庚子年’,那这个日子是三年前的? 哦!想起来了——是一样很重要的东西!算算日子,那样东西应该快做成了,不日便能送过来。 那样东西那样东西是什么来着?好像还挺重要 对,是一份礼物,送给老幺的礼物,但是具体是什么自己一下想不起来 算了,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等它送到手上自然会想起来 火烛似乎越烧越弱,困意重新占据了大脑,几滴涎水不知不觉地掉落下来,沾在花白的胡须上,滴落在洁净的被褥上,可他却压根没注意到这几滴污物。 不一会儿,他又回到了梦乡。 又是一阵山风吹过,将灯油所剩无几的残火吹灭,留下一缕烟味,弥漫在整个屋子之中。 【终于引出了伯清波,也算是把开头给收回来了。为了这几章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在此处交代清楚。 八点整,两个包包,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九十四章 殿上交锋 太极殿内,百官正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上奏或是听着别人上奏。近半年来唐帝上朝的时辰一日比一日晚,到了本月竟破天荒地改成了两日一朝,百官心中不禁暗暗猜测,圣上的龙体是不是出现了异样。 上奏之声不绝于耳,百官们各怀心思。 各部、各衙、各地皆有奏本,大到天灾人祸,小到偷盗抢劫,或伸手向朝廷要钱赈灾,或为显示自己治理有功,或向朝廷诉苦诉难。 若在往日,唐帝定然会竖着耳朵听听,不管有用没,可今日他却丝毫没有心情去听百官们的汇报,他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件事——禁军十二卫! 禁军十二卫虽然沾了‘禁军’二字,但却不负责宫里的守卫。十二卫的主要职责是日常负责出入城门的人流车马,长安东、南、西各有三道城门,加上朱雀大门前以及长安城中日常巡护的两卫共同组成了这‘十二卫’,换句话说,新唐国都长安的门户便由这禁军十二卫来把守,其重要之位不言而喻。 禁军十二卫的大统领一职,自然要由皇帝至亲至信之人方能胜任——甘戎,长安禁军十二卫的大统领,本身就是大满强者,在大统领位置上已坐了三十年之久。 唐帝为何如此信任他?原因很简单,因为唐帝尚在亲王府时甘戎便是府上的护卫统领,他是唐帝的老家臣,自然对唐帝忠心耿耿。甘戎也不负唐帝所托,他掌管的十二卫如同一块铁板,将长安城护卫得严严实实,即便在‘六王之乱’的时候,整个长安也没出什么乱子。可现今甘戎大人已年近古稀,身体也每况愈下,即便一颗忠心至死不灭,此时也要为圣上将来的安危做做考虑。所以,今日甘老大人选择入宫向圣上禀明退意。 唐帝在龙椅上心不在焉,而王延庆也在殿下心不在焉。或许是某种默契,唐帝的眼神不知不觉地飘向这位国舅,而恰巧此时,王延庆的目光也飘向唐帝—— 其实,王延庆今日入宫之时便得了陈进爵的信儿,说是甘戎入宫了,而且尹敬廷也接了勤政殿的御旨,早早入宫去了。是以从朱雀大门走至太极殿这一段路,王延庆一直在思考其中关系——虽然他从未与甘戎打过交道,但敏锐的他大致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在殿门外时,连兴照例候着王延庆,并弯着腰上前与他打声招呼。连兴是户部侍郎,也是王延庆最忠诚、最得力的下属。 王延庆见他后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后便拉着连兴掩口嘱咐了几句。在听到王延庆如此突兀的交代后,连兴一脸震惊。而王延庆则丢下连兴,一脸严肃地继续向大殿走去,甚至连路过向他问好的大臣他都没有回礼。 四目相对,如同一道闪电连接了海与空。 唐帝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此时一位官员正在用着慷慨的措辞上奏着什么。唐帝毫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大殿下的百官,随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位官员愣了一愣,而后便识趣地草草结束上奏,乖乖地退了回去。 唐帝有意无意地看着王延庆,道:“伯忠呐,今日你可有奏折需上参?” “禀圣上,微臣无事可奏。” “哦?伯忠似乎有心思呐。”唐帝似笑非笑地说道。 王延庆忽然跪下,用着平缓的语气高声说道:“微臣惶恐,谢圣上挂念。臣父今日偶感风寒,身体抱恙,故微臣心有牵挂,所以” “平身。” “谢万岁。” “王老大人年岁已高,你作为家中长兄的确应该多多上心一些” “微臣谨遵圣上教诲。” 百官在下面听的是一头雾水,这好好的上朝怎么就忽然变成拉家常了?不过这么一来,朝堂之上的气氛倒是缓和不少。 朝堂陷入短暂的沉默,但氛围却还算轻松。可就在此时,唐帝忽然将语调提高,像一道惊雷那般—— “禁军十二卫!” 方才一片祥和的百官陡然间又一次高度紧张起来。见百官一瞬间都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唐帝继续说道说道—— “今日甘老统领到朕的御书房来了,他对朕说自己老了,让朕挑一个信得过人顶他的位置……十二卫可是长安的守门者,诸位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啊?” 百官一听心里不免暗暗吃惊,十二卫可是皇帝的亲军!这个位置的重要性便是连市井孩童都知道,否则也不会流传‘没了禁军十二卫,皇帝老儿没法睡’这样的童谣……今日圣上为何毫无征兆地如此抛出? 常之山站在武官列首,他连头也不抬,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处。他同样嗅到一丝气息——这丝气息不是来自龙椅之上,而是来自与自己同朝为臣的这些人之中,如此重要之位定然有人大做文章,而这文章内容防人之心不可无呐。 大殿陷入了一阵沉默,此刻百官皆闭口不言。 唐帝俯视着殿中百官,耐人寻味地轻轻笑一下,说道:“我大唐人才济济,就没有合适的人选么?” “回皇上,微臣举荐一人!” 此话一出,百官皆面带惊讶。 唐帝也不例外,寻声望去,只见一位官员出列。他恭敬地弯着身子,甚至不敢将头抬起。 “连爱卿举荐何人呐?”唐帝面无表情地问道。 “昭武校尉常小天将军。” “哦?为何。” “小常将军出身武官世家,常年把守天门关,带兵有方,杀得蛮人丢盔弃甲、令其闻风丧胆,在关内颇得民心军心,况乎常将军一门三代皆为我朝忠臣,微臣以为此职位由小常将军担任,再合适不过。” “嗯…”唐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他不置可否地再次问道:“其他人呢?怎么看此人选?” 连兴躬着身子退回了列队中,而后大殿再一次陷入安静之中。 百官的心跳不禁加快起来,许多的官员衣襟有些许潮湿,甚至更有些官员的双腿宽大的袍子下微微颤抖,只是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神仙要打架了?这连侍郎来这么一出,不应该啊!他是王尚书的人,又怎会推荐昭武校尉?这这是诚心推荐呢还是算了,沉默是金,少言、慎言、不言!看热闹…看热闹 “微臣附议。”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安静的大殿中响起,当这个声音响起时,百官更加感到意外。 唐帝感到有些意外,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延庆。 “伯忠也觉得这个提议好么?” “微臣以为,禁军十二卫此位事关重大,关乎圣上之安危、长安百姓之生计,圣上安则长安定,长安定则大唐定,微臣纵观朝野,只觉得小常将军最为合适,故而附议之。” “微臣附议…” “臣等附议…” 见王延庆表态,方才安静的大殿此时附议之声此起彼伏,附和之声绵绵不绝。 “仲贤!” “末将在!”常之山雄浑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将绵延的嘈杂附议之声瞬间断绝。 “此事你如何看?”唐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常之山。随后他补充道:“举贤不避亲,仲贤但说无妨。” “是!”常之山抱拳躬身,态度虔诚至极。可随后,他直起身子,全然没有王延庆、连兴等人的惶恐模样,高声说道:“皇恩浩荡,常家一门三代皆受朝廷重用,臣感激涕零,自当以死相报,但……常小天将军出任禁军十二卫统领一职,末将认为不妥!” 唐帝斜靠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常之山,表情耐人寻味。 “末将以为,长安之情与关内大有不同,关内守备倚仗天门关天险,不惧蛮人来犯,我大唐军士于天门关把守,时常主动出击打击北蛮,其目的有二,一是威慑蛮人,二是以战练兵,以防军士怠惰。可长安要害,乃我大唐龙脉所在、圣上龙居之地,其要更甚关内,当以‘稳’字为首,常小天虽常年据守关内,但以他的秉性禁军十二卫之恐难以胜任,望圣上明察!” 大殿又一次的陷入安静,王延庆此时恭恭敬敬地站在尹敬廷身后,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唐帝似乎陷入了沉思,尹敬廷似乎也陷入了沉思,王延庆与常之山同样也陷入了沉思,大殿之上此时真可谓‘落针可闻’。 唐帝突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不着痕迹地冷笑一声,随后冷不丁地留下一句话,便起身离去—— “此事就到这,改日再议,退朝。” “退朝——” 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刺醒众人,当百官回过神来时,只见龙椅上已空空荡荡。 百官跪安之后纷纷退了出去,尹敬廷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便径直向勤政殿走去。 常之山则大步走出太极殿,在殿门与王延庆相遇,不知是不是巧合,王延庆一回头便与常之山四目相望。常之山浓眉虎目,自带着一股威仪地看着王延庆,王延庆亦是不甘示弱,迎着目光淡然相视。 短暂沉默之后,常之山率先开口—— “方才朝堂之上,王大人抬爱犬子了” “常将军哪里话,常校尉忠君爱国且治军有方,本官乃诚心举荐,何来抬爱?” 常之山盯着满脸笑容的王延庆不再回答,而后双拳一握,不咸不淡地留下两个字便转身离去—— “告辞” 王延庆同样双手一抬,淡淡回礼:“告辞。” 第九十五章 宁仇栾 “尚书大人,卑职还是有些不解,为何今日朝堂之上您让卑职举荐常小天?” 王府内,连兴与其他几位户部官员汇聚一堂,讨论着白天朝上的那个焦点问题。 “是啊,尚书大人,倘若圣上一口应允了,那岂不就…”其他几位官员也不解地问着。 “岂不就什么?” 王延庆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砚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砚台素心雕龙一看便不是凡品。 “岂不就整个长安都掌握在常家手里了?” “你以为圣上会不知道么?” “尚书大人,您这是” “所谓‘圣心难测’,我跟随圣上这么多年,时至今日圣上时常所想所思我都无法完全猜透。”王延庆一边将砚台轻轻放入精美盒子之中一边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常之山现居神策大将军之职,负责调配、指挥长安守军,长安之外方圆数百里皆是神策军军营,若常小天再掌管了禁军十二卫,那整个长安正如你所说不就都在他常家手里了么?况且我让你一定得强调‘深得民心军心’,这军队是大唐的军队,是圣上的军队,就算他常家父子再能带兵打仗那也是做臣子,圣上岂能容忍常家在军中的威望高于自己?” “那如此一来” “此事我无法为圣上引路,但我能帮圣上堵住某条路。” “可圣上今日也没否决昭武校尉。” “无需圣上否决,常之山自然会先站出来反对。” “那此事圣上…有定夺么?” “恩相还未发声,那便说明圣上还未定夺。” “那尚书大人,此职位您可有安排?” 王延庆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他摇了摇头道:“此事非同小可,非我等能左右,圣上生性多疑,甘戎之所以能在这个位置上呆这么久,就是因为他准确地揣测出了圣上心中所虑。三十年来甘戎进宫面圣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就是用行动向圣上表明自己就是一条忠诚的狗,替圣上看院守家丝毫不敢有二心。更何况,听说今日甘老统领面见圣上时,面色红润、气色尚好,怕半年一年内是退不了的。” 听王延庆如此说道,众人也不好再做提议。 忽然,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出现在王延庆的脑海之中,就是这么一瞬间的闪现,王延庆像是抓住某种至宝般的地抓住了这一道身影。 “来人!备轿入宫!” 王延庆急急忙忙地向外走去,丢下连兴等人一头雾水,刚走到门口王延庆突然回头说道—— “记住!此事尔等今后莫要再提!不管是何处何人,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 勤政殿位于太极宫的北面,是新唐皇帝批阅奏折、召见重臣商议机要之地,朝廷称之为‘北阁’,相比于御书房,勤政殿总是显得更加肃穆、正式。而‘勤政殿行走’意指能出入勤政殿之人,一般特指由各层级百官当中遴选而出为皇帝决策国家大事提供“政治咨询”的臣子。而能在‘北阁’行走出入的文武官员伸出一只手便能数尽——尹敬廷、徐有年、王延庆、常之山。 ‘勤政殿行走’可以说是大唐朝廷中最荣耀、最无上的存在,而文武百官也将其看作是身份、地位的象征,随着定国公的隐退,如今‘北阁’的成员仅剩下三人。 殿中,唐帝将玉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看着正坐在案前的尹敬廷,唐帝顾不得将口角擦拭干净,便开口问道:“咳咳尹相,十二卫大统领一职你可有人选?” “回圣上,老臣并无人选。” “当真一人也无?” 尹敬廷看着唐帝身前的案牍默不作声,仿佛正在极力思索着该如何应答唐帝所问。 “大统领一职一日不定,朕一日难安呐!甘戎在此位尚能呆个一年半载,可…咳咳可朕考虑的,是大唐的长远之计。” 见唐帝如此,尹敬廷一时间有股死而后已之感。在这种感觉的支配下,尹敬廷终于下定决心,道:“启禀圣上,老臣觉得倒有一人,只是…” “哦?尹相但说无妨。” “老臣以为,禁军十二卫大统领一职既要做到明察秋毫又要做到铁面无私,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要像一条忠犬一样,任凭他见到任何人都要吠上三声。因为这个职位只能忠于圣上您一人,难免要得罪许多人,甚至连皇亲国戚也不例外……凭此几点,能做到的便少之又少。然而作为我大唐最后一道门户,大统领自身自然也要有一身过硬的修为,‘六王之乱’若非甘老统领杀伐果断,处决几位蠢蠢欲动的叛贼,恐怕长安早已乱成一团。综合以上几点来看恐怕能胜任此位置之人” “说!” “宁仇栾!” 听到这个名字,唐帝双目紧闭。他左手放在眉间处轻轻摩挲,右手放在案前不停地轻轻敲打着,发出‘哒哒’的声响。 见唐帝如此,尹敬廷便不再多说,安静地等待唐帝发话。 随着一声叹息,唐帝缓缓睁开双眼,他语气中带着丝丝无奈,道:“尹相所说之人,与朕所想一致啊。” “圣上明鉴。” “从能力上来说,此人的确最为合适。但不到万不得已时” “圣上圣明!” “此事的确需要再议,容朕好好想想,你跪安。” “是!老臣告退!” 尹敬廷伛偻着身子退出了勤政殿。 看着尹敬廷离去的背影,唐帝不自觉地又咳嗽了两声,而后思绪又回到了方才出现的那个名字身上。 宁仇栾——甘戎的老部下,也是他最为得力的部下。此人好勇斗狠、沉默少言,性格极其暴躁,手段异常凶狠。六王之乱时,仅仅是在街巷角落中发现了宁王军中的一把剑,便下令将街道附近住户皆数满门屠尽,自此之后就是连六部尚书见了此人也要避让三分。 说来也巧,宁仇栾的名字是《百家姓》上连着的三个姓氏——而好巧不巧他宁家的邻居姓栾,更巧的是,宁家与栾家有着大仇。是以宁仇栾出生时,父亲便给他起了这个名。 宁仇栾身形异于常人,他身高九尺,肩宽两尺,胸厚实如磨盘,双臂下垂近膝。受名字的影响,宁仇栾没有辜负父亲的‘厚望’,在十六岁那年趁机潜入邻居家中将栾家男眷皆尽杀害,将女眷皆尽凌辱,随后他为了逃避追捕逃离家乡只身来到长安。 闹出影响如此恶劣的案子,宁仇栾自然无处藏身。在面对十二卫的盘问时宁仇栾大打出手,瞬间将几个侍卫撂倒。原本死罪在身的宁仇栾又加上冲撞十二卫这一条,他是死上加死。但巧就巧在当时甘戎刚好就在一旁,见宁仇栾勇武凶狠的样子,甘戎竟莫名想起了死去的儿子,心中不禁生起一丝爱才之心。在一番驯服后,甘戎便将宁仇栾收入禁军。 有了甘戎的护卫,官府自然也不敢找他麻烦。甘戎膝下无子,又见宁仇栾天赋极佳,于是便视如己出,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或许是身体异于常人,宁仇栾天生神力,对修行也颇有天赋,短短数年就成了十二卫中最锋利的獠牙。 虽说宁仇栾难以驯服,但却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对对他有提携之恩的甘戎是忠心不二,只怕甘戎让他去刺杀圣上,他也会二话不说的照办。 可除了甘戎,有人能驯服住这头猛兽么? 万一甘戎离开人世,那又有谁能驾驭得了此人?唐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毕竟,要控制一名天玑强者,谈何容易? …… 皇后端庄地坐在立政殿内,王延庆按照惯例恭恭敬敬地向着端庄典雅的国母行礼。 “听闻爹爹身体抱恙?” “不过是区区风寒,有劳皇后娘娘牵挂。” “本宫身处宫中,不便回族中探望,父亲之事便有劳你了。” “是。” 行完礼后,王延庆走到桌边端起上面的香茗,轻吹一口香气四溢,而后便挥了挥手,示意殿内的宫女、太监全退出去。 宫女很自觉地退了出去,出门后不忘将大门紧紧关好。 待立政殿内只剩王家兄妹二人后,王延庆将香茗放下,走至皇后身边说道:“禁军十二卫一职,你有何应对之策?” 皇后摇了摇头,而后似乎想到什么,说道:“今日你在朝上举荐了常小天?” “正是。” 皇后冷笑一声,道:“圣上生性多疑,就算常之山救过他的性命也不会让常家如此得势,想来常之山也知道这点。” “所以今日朝堂上,常之山自己也开口反对,咱要的就是这个。” 太后对兄长的应对感到满意——王家得不到的东西他常家也别想得到! 随后,王延庆认真地看着妹妹,说道:“我倒有一人选。” “谁?” “宁仇栾。” 听到这个名字皇后不禁一怔,一个高大凶悍的形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这是一个唯一让皇后感到不适的人,甚至可以说在她高贵的一生中为数不多让她有阴影的一个人。六王之乱那一年,某次皇后想出长安城,便是宁仇栾硬生生地挡在了皇后的面前,任凭宫女百般强调这是皇后的凤辇,宁仇栾却不动如山,最后有个小太监仗着自己是皇后的宠爱,指着宁仇栾的鼻子大骂一通,可宁仇栾却一声不吭,只是扬起手狠狠地给了小太监一个耳光,而小太监的脑袋则以一个近乎扭曲的姿态旋转了半圈当场毙命,吓得随行宫女皆惊声尖叫。皇后不得已从凤辇上下来,饶是想着母仪天下强作镇定,可见了小太监的惨状后皇后仍难以抑制微微颤抖的身体。而宁仇栾则是毫不客气地将凤辇仔细搜查一遍后,冷漠地向皇后跪下行了一礼,便不再正眼看她一眼…… 皇后深吸一口气,她从内心深处的阴影中回过神来,淡淡地问道:“你有把握驾驭住此人?” “此人虽乖戾狂暴,但却有恩必报。” “此人尚在狱中,你所说的‘恩’是指将他从狱中捞出,送至大统领的位置上?” “这些世俗之恩或许能收买其他人,但不足以收买此人,况且单凭我俩的能力,是不能够将他送到那个位置。” 太后微微点点头,但表情仍然带着一丝疑虑。王延庆直接说道:“此人一生只服甘戎一人,当年宁仇栾遭官府追杀如丧家之犬,是甘戎出手相救才保了他一条命,随后甘戎将他带入十二卫左右相随,更是把一身修为毫无保留地教授于他……所以只有得到甘戎的点头,我们才能收服此人。” 太后陷入沉思,随后她忽然想起某些细节,说道:“听闻甘戎最疼爱的小儿子前些年遭人杀害,凶手潜逃在外一直没有找到,甘戎每每提及此人都是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并扬言若是找到此人定要让他生不如死,而我听说此人现在正躲在芸月阁。” 王延庆微微一笑,说道:“这正是我的意思。” 太后明白了兄长的意图,点点头便开始盘算起此事。 “甘戎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王延庆又品了口香茗淡淡地说道。 太后眉毛一挑,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明白兄长这句话的意思——方才王延庆说‘单凭他兄妹二人的能力是不能够将宁仇栾送到大统领的位置’——她深知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单凭他们兄妹二人的确没有这个能耐,而要让宁仇栾坐上十二卫大统领的位置……只有那个男人可以。 太后稍加思考,随后忽然一笑,道:“你我的确没有,但圣上有。”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圣上断然不会启用此人。”王延庆神色凝重地说道。 “那我便送圣上一个‘万不得已’!”皇后目光闪着淡淡的寒光。 “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找个时间去牢里见见那个宁仇栾,记住!莫要让其他任何人发现!” “我自然晓得。” “你再派人去一趟大梁,少惊马上要入校事府,此次他就别去了。”皇后思索片刻后说道。 王延庆先是一怔,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谁人合适呢? 王延庆暗暗问道,一时间无数面孔在王延庆脑海中闪过…… 忽然,一张憨厚、老实的面孔浮现在他的眼前。随后,王延庆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显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第九十六章 霸道 两只蛐蛐正在振翅鸣叫,似乎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恶战摇旗助威。其中一只为赤胸墨蛉,叫得格外响亮,它身形巨大,大腿上的肉极其健硕,面对同样身形巨大的对手毫不示弱。 大战一触即发,两只蛐蛐相互试探几个回合后便开始真刀真枪地搏杀,它们不停地跳动着,寻找着有利的方位,触角也不停地挥动着,尽一切可能让自己占据着上风。忽然间,那只墨蛉一跃而上扑向对手,气势极其凶猛,吓得对面那只连退数步。墨蛉乘胜追击,连续向前扑咬着对手,对手节节败退,盛极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狼狈不堪。 墨蛉如同一只得胜的将军一般转头向四周鸣叫着,仿佛在向它的主人请功。 或许是这只墨蛉的鸣叫声过于响亮,引起了旁边一只‘庞然大物’的注意力。突然,一只公鸡从一位女子的怀里扑腾地飞了出去,跳在竹条做的斗盘外面,脖子有节律地缩动着窥探着里面的世界。墨蛉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危机,方才还鸣叫不已此时再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 女子看着这一幕感到分外有趣,她伸出玉手将斗盘揭盖而起,霎时间,墨蛉一跃而起跳出小小的竹盒,而另一只或许是因为锐气尽失,连逃命的力气也没有了,被公鸡一啄一吞变成了肚中餐。 公鸡似乎意犹未尽,顺着墨蛉跳动的方向扑腾过去。墨蛉极力地跳跃着,不停向窗边奔去,而公鸡像是很享受这种玩弄猎物于股掌之间的乐趣一样,只是不停地转着头颅盯着那只墨蛉。 而后,公鸡迅捷地一伸脖子,那只肥美的虫子便落在喙中,待公鸡一仰头便将肥肉吞下。 女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场对决与屠杀,旁边另一女子静静地站在一边,同样目睹方才一切。 “墨蛉乃吴楚之地才有,寿命不过百天,如此一只实属罕见,放于市场上也有市无价,阁主就这么让它被啄了,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不过是一只虫儿,文和公子何必如此在意?”阁主轻轻起身,她望着那只雄鸡笑道:“只可惜,任它再常胜再雄壮,不过是这只鸡喙上的美味。” 感受到阁主话中带话,文和公子识趣地闭上了嘴。 “文和公子以为,我等与先生的差距是否像这蛐蛐与雄鸡?” “阁主调笑了,您怎会是虫子?” 忽然,阁主转身无比郑重地看着文和公子,美目深处绽放着一丝大胆而又不羁的光芒。 “你说如果本阁与老花农联手与先生一战能有几成把握?” 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大胆想法吓了一跳,文和公子略带惊恐地盯着阁主久久不敢出声。沉默之下,文和公子的胸膛愈发急剧地起伏着,光滑的喉部极其艰难地吞咽了一口,也只有此刻,才能稍稍看出她的女子体态。 “咯咯咯——” 似乎觉得文和公子这震惊的表情十分有趣,亦或是觉得自己的大胆想法震慑住了一向天马行空的文和公子,阁主忽然俏皮、带着些许胜利感地笑了起来。 “文和公子何必如此惊慌?本阁不过是突发奇想。” 阁主慢步走至雄鸡旁边,她轻轻弯腰将那只雄鸡重新抱起,这一勾腰,一片玉脂般的大好山峦美景尽收眼底。 文和公子平复了一下心境,她看着身前的女子,又看看她怀中的那只雄鸡,而后陷入沉思。 阁主玉手抚摸着雄鸡,从鸡冠到身子而后又到脖子处 ‘嘎达——’ 一声清脆的骨骼扭动声传来,那只雄鸡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鸡脖便被秀嫩的玉指残忍掰断。不等血滴沾染阁主清洁的身体,整只死鸡便被扔于地上,方才还活剥乱跳的雄鸡此时不断地抽搐着,不为求生,只因本能。 看着奄奄一息的雄鸡,阁主冷冷地说道:“终究只是一个好奇的想法罢了,我等在先生面前何等渺小?” 文和公子依然低头不语。 “即便他已日迫西山,而区区萤火依旧无法与夕阳之光相抗” 文和公子索性闭上双眼,即便如此,她的眉头依然紧皱。 看着文和公子如此反应,阁主自嘲一笑,而后用着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终究是座凡人无法逾越的高山呐” 崇拜、不甘、渴望、屈服,一时间叫人无法品出这些话中所蕴含的滋味。 文和公子深吸一口气,随后她忽然睁开双眼,冒出一句听似毫不着调的话—— “雄鸡终究是护犊子的。” 阁主微微一怔,她惊奇地看着文和公子,此刻文和公子眼中哪里还有半分惶恐与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野性与欲望。 妖娆的笑容重新出现在阁主脸庞,她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便怀着点点期待地看着文和公子。 “羽翼未满的鸡崽,终究是他的软肋……” “哦?是么?” “若将这些幼崽扔下山崖,或许这只雄鸡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山崖。” “文和公子的意思是” “若想致先生于死地,唯一突破口便是叶长衫!” 文和公子喘着粗气将这句话一字一句的说出,她瞳孔先是急剧缩小,而后又慢慢放大,直到将这句话说出口,她仍然不相信这是自己所说。 阁主满眼皆是欣赏之色,望着文和公子俊秀不亚男子的面庞,暗叹可惜。 “古有张子房之计,今有文和公子之谋,便是天下谋士与文和公子相比也不如,小女子好生佩服。” “阁主谬赞了。” 阁主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直言不讳地问道:“那这突破口该如何打开呢?” 文和公子微微一笑,方才的紧张之色不知踪影,此时眉梢、眼神、嘴角之间透露着不可言明的自信,她缓缓说道—— “李代桃僵。” 阁主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很显然她的兴趣完全被激起。 文和公子忽然转身向着阁主,道:“若阁主有兴趣,本公子想与阁主打个赌。” “打什么赌?”阁主好奇心越来越强烈。 “赌我这‘李代桃僵’之计能否成功。” “赌注是什么?” 文和公子盯着阁主,像是一只试图着进入他人领地的狡诈狐狸,她谨慎而又大胆地试探道:“若此计能成,本公子便向阁主要芸月阁的五成收入……如何?” 阁主忽然收起了笑意,她用着锐利无比的目光上下打量、审视起文和公子,方才还娇笑百媚的她此时却冰霜一般,态度转变之快令人感到吃惊。 芸月阁的五成收入,文和公子年纪不大,胃口倒不小! 芸月阁作为中原最自由开放之地,日进何止斗金?常言道‘海水不可斗量’,芸月阁的收入……恐怕当真只有姜家能比一比。 呵呵……五成收入?恐怕全天下也只有文和公子敢与本阁如此打赌了…… 文和公子依旧微笑着站在原地,根本不去直面阁主冰冷的目光。 看着文和公子信心满满的模样,阁主忽然又换回先前的笑容,媚态横生地说道:“那本阁便承了公子这份赌约,咱俩一言为定!” “多谢阁主抬爱!” 文和公子双手一揖以示回礼。 阁主笑盈盈地补充道:“莫说芸月阁五成收入,若文和公子之计真的成了,本阁便将整座芸月阁双手奉上,送于公子。” 听到这句话,沉稳如文和公子竟心中一颤,险些双腿一软摔倒在地。她吃惊地看向阁主,可阁主此时一脸严肃,哪有半点调侃玩笑之意? “阁主……这是何意?” “其一是为了当年那一拳之仇。” 阁主摸了摸自己光滑而又平坦的小腹,那一拳的威力至今记忆犹新,那一拳可怖的力量令她至死难忘。她继续说道—— “花法沙不过是想从本阁这儿买些铁,先生便不远万里从长安来找我,给了我一拳,还踢了花法沙一脚,并让他滚出天门关,不得再入中原。” 听到这个名字,文和公子露出惊讶的表情,道:“花法沙?难道是…” “北蛮国师。” 文和公子暗暗一惊,原来当初先生入韩拳打阁主竟是因为此事,不过阁主也是胆大,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如此有违中原之道的事。 阁主没有理会文和公子震惊,她微微昂起头,如同一直独特、高傲且孤冷的火凤那般,不屑地说道:“其二,本阁向来百无禁忌、离经叛道,中原示先生为明灯,万民皆敬之尊之,可本阁神鬼不敬,同样生而为人,本阁为何需要臣服于他人?” 文和公子问道:“阁主不信天命、不尊王道、不敬鬼神,那您信什么呢?” “霸道!” “霸道?”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有实力便是生存于这大争之世的基础,只有你的拳头比别人硬,才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所以” “天下话语权分之为十分,若先生不在了,那本阁便能独占三分” “三分?那另外几分,是在何处?” “其中三分自然少不了我那好妹妹,至于剩下三分,则是那个花法沙的。” “花法沙!?您是说,他也是天枢强者!?” 阁主并未回答,不言以示默认。而后,她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一般,自嘲一笑,道:“哼,说来也怪,花法沙被踢了一脚后差点命丧新郑,被人抬回去后躺了数月竟然也入了‘天枢境’。” 天下的第四个‘天枢境’强者竟然在北蛮!文和公子一时震惊地无言以对。 随着先生这几年的退隐以及各方势力的壮大,中原乃至整个天下表面上的平静好像真的快要绷不住了。如今不但列国豪强并立、志在中原,就连北蛮都已元气复苏,蠢蠢欲动…… 旧王将死,新王未立!一股汹涌的暗流在涌动。 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与挑战,阁主的神色变得若有所思——毫无疑问她想主宰这个世界,用自己的拳头、用文和公子的智慧、借草堂的力量但凡能用的上的,此刻她都无比渴望地想抓住这一切,如今在文和公子的帮助下她有了这样的机会,她怎能轻易放过? 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与形势,文和公子同样若有所思。她想看透这个世界,用自己的智慧、用自己的眼光、借用阁主这座高山可此刻任她如何用力去看,都无法看清这个世界,但有一点她很清楚—— 天下真的要乱了。 【今日周一,照例只有三千,希望大家见谅。 晚上八点之后一个包包(以后有包就固定在八点了,会提前通知大家。)】 第九十七章 芈老 “老师,吃饭了” 陋室中,文君臣从食盒里拿出几碟小菜,整齐地摆放在桌面上。 听见身后无人应答,文君臣转过身去,发现自己的老师正靠在床边双目紧闭,不知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在闭目养神。 文君臣走到先生面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小声道:“老师,该吃饭了,趁热。” 先生如同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眼神迷离地看着文君臣,仿佛不知他到自己身边的用意。 见老师眼眶微红、胡须略带凌乱地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文君臣明白,老师方才又在打盹。于是,他耐心地又说一遍:“老师,该吃饭了。” 先生此时才明白爱徒的意思,缓缓起身走到桌边。 文君臣跟随着先生坐了下来,而后便向屋外叫唤了一声—— “七郎,你也先坐下来吃饭。” 不一会儿,七郎愣头愣脑的身影出现在陋室门口。他将扫把靠在一边,拍了拍手上与身上的灰,便挨着文君臣坐了下来。 区区四碟菜,谈不上丰盛,但还算精致。 先生一只手提着袖子,另一只手拿起筷子依次品尝着这四道菜。当他将最后一道菜夹起送入口中后,表情出现了一丝变化,待他将口中菜吞咽下肚后,不解地看向文君臣。 面对老师疑惑的目光,文君臣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咳这道菜是老三做的……” 先生突然精神不少,他又伸向那碟菜轻轻夹起些许,再次将其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而后便放下筷子,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 先生笑得极其开心,像个孩子见到了什么新奇而又好玩有趣的东西。他的笑声极具穿透力,从小小的草屋中穿透出去,在空旷的山林间扩散开来。 七郎依旧埋头苦吃,文君臣看着老师笑得如此开心,也跟着莫名地笑了起来。 待先生将笑声收住之后,文君臣摇着头说道:“这个老三,在任何方面都天赋满满,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唯独这厨艺烂到极点,可偏偏又喜欢下厨。” “呵呵,也好……也好……让他认识认识自己,也好……” 先生接连说了几个‘也好’,便不再纠结于姬阳与的厨艺。随后,他又开口问道:“君臣,现今几月了啊。” “已入六月了。” “六月了啊,那估摸着快到了……” “您是指” 文君臣指了指南面。 先生点了点头,他望向南面说道:“君臣呐,铁匠来了到时候为师就不去见他了,你代我见见他。” “不见?” “人老了,见了故人容易回忆,回忆了就容易伤感。” “好,此事交由我去办。” 提及铁匠,先生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故乡,他对文君臣说道:“君臣呐,等为师走之后,你务必将为师葬回故乡。” 七郎停下了手中的碗筷,盯着先生。文君臣也是心中一惊,同样停了下来,抬头看着老师。 面对两位弟子的反应,先生淡然一笑,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人已经活了这么久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坦然面对的? …… 四匹高大的骏马拉着一个黑乎乎的大箱子行驶在长安城外,所过之处路人无不驻足回首。 黑箱长十尺有余,宽近八尺,体积可谓巨大无比,从车轮所辗轧过的痕迹来看,黑箱极重。 这黑箱死气沉沉,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口加宽了的棺材。 马车拉着‘黑棺’在路上缓慢地行驶着。驾车人目光黯淡无比,气质与身后这口黑棺极其相符,丝毫不在乎路人好奇的目光与指指点点。只要马车不停止前行的脚步,他便一直呆呆地看着前方,只有马儿停止前行时,他才会扬起手挥鞭,催动马儿继续前行。 马车向着千牛山驶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山路漫漫,从长安城到这座别院,马车行驶了整整两天两夜。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院子门口。 此时不过卯时,天色渐亮,旭日刚刚升起,山林间已有了些许生气。 院落的门依旧紧闭着,只是从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几声扫帚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 驾车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马车固定在原位,而后将四匹已经疲劳无比的马儿从束缚中解脱出。 随后,他门也不敲地转身便欲向山下走去,留下‘黑棺’静静地躺在别院门口。 就在老人准备离开之际,一道声音从院中传来—— “芈老不远万里从楚国而来,不进屋坐坐就离开?若让天下人知道了,岂不说我寒门礼数不周、待客无道?” 文君臣将大门打开,并喊住那位头戴斗笠的老人。 老人并未转身,也未将下山的脚步停下,甚至连文君臣的话都不想回答。 见老人并无停留之意,文君臣也不强迫,他对着老人离去的背影,高声喊道—— “那晚辈便在此处替家师谢过芈老!” 看着老人的离去,文君臣高声地向那孤独的身影道了一声谢,而后便转身向院中走去。 老人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 千牛山壮美的晨景、巍峨高耸的山川,乃至主峰之上浓郁的天地之息都无法将他打动,甚至都不能引起他一丝注意。他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叮——当——’ 忽然一声悠扬的琴声洞穿山林,引得百鸟瞬间齐鸣,整个山间就在这一刹那仿佛‘活’了过来。鸟儿灵动地叫唤着,微风渐起,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有了‘灵魂’一样。 老人终于停下了步伐,他顺着琴声望去,只见树林中,一位白衣身影坐在那里,左手轻抚于琴弦之上。 见老人望向自己,白衣从琴凳上站了起来,而后又跪了下去,向着老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老人没有在意白衣的虔诚之举,只是静静地望着琴架上的那具古琴,那具古琴同样静静地回望着老人,二者像是多年未见的挚友一样感慨无言。 哪怕面对山崩地裂恐怕都不会让他心慌…… 哪怕面对人间最美的美色也不会让他心动…… 哪怕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力都无法让他心摇…… 即便他的心早已如一潭死水般平静……可此时老人心境竟有了一丝波动。仿佛由于刚才的那声琴音,他的手也拥有了灵魂,灵魂指引着他向那具琴走去,拇指与食指轻轻摩挲——粗糙的老手、厚厚的老茧,常年打铁为生的他已多年未触碰这等秀气的东西。 他依然站在原地,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白衣似乎看出了老人的心思,他站起身子向树林深处走去,像是要为二者留出一点空间——只属于老人与这具古琴的私密空间。 老人胸腔颤抖着轻叹一口气,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颤颤巍巍地走向树林 【以后小鸡早些发,坐地铁的时候可以看看。 只求大家的收藏和推荐~~~】 第九十七章 黑又硬 叶长衫与英平同样被‘黑棺’牢牢吸引。‘黑棺’大得像一张床一样,任凭两人如何拍、敲、锤、打,‘黑棺’都纹丝不动地躺在那儿,甚至连‘棺门’都没有打开。二人上下仔细一番研究,发现‘黑棺’与车身竟是浑然一体的,包括车轮所用的材质也是与‘黑棺’一样,坚硬无比。而‘棺身’的材质十分的特殊,摸起来十分像铁,但是敲打起来却感觉比铁坚硬许多,表面极其光滑,阳光照在棺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卧槽,这是啥玩意儿?”英平惊奇地问道,眼睛中充满了震惊之色。 “你问我,我问谁?”面对如此庞然大物,叶长衫同样震惊不已。 “你猜它里面装的是什么?” “金银珠宝?” “你俗不俗?” “难不成还装的是人?” 两位少年信口胡猜着,姬阳与与成达梁从院外走进来。 “俺来了俺来了,好家伙,终于到了!” 成达梁浑厚有力的声音伴随着浓浓的乡音,让人听着倍感亲切。 “六师叔,这是啥东西啊?” “嘿嘿,这是老师送给小师弟的礼物。” “礼物?送给我的?”叶长衫难以置信地问道。 “来,俺教教你!” 成达梁不由分说地拉着叶长衫的手腕来到‘黑棺’的另一边,成达梁的手劲儿很大,抓得叶长衫手腕都有些生疼。可不等叶长衫挣脱,成达梁便拉着他钻了下去,钻到黑棺的车身之下,然后指着底部一个奇怪的机关样的东西说道:“小师弟,你先把这底梁拉开。” 叶长衫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也只好按着成达梁的话去做。 叶长衫伸手去拉那所谓‘底梁’的东西,初始叶长衫只用了三成力气,可他却发现这‘底梁’像磐石一样坚硬,任他如何用力都无法动摇。 “用些力气嘛!” “六师兄,我已经很用力了!” “那就再用一些。” 无奈,叶长衫只好将十成的力气全数使出,全力去打开‘底梁’。 ‘嗑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打开。不等叶长衫反应过来,成达梁又拉着叶长衫将他从‘棺底’拉了出来。 “看好咯,小师弟!” 叶长衫抬头一看,‘黑棺’的侧部已经出现了几个孔。成达梁走过去将车轮轴一扣,把轮子固定好,再从这几个孔中分别拉出一根支架状的东西,将其撑在地面后,在支架脚部用一螺旋状的尖钉将整个‘黑棺’固定于地面。尖钉材质同样是这种奇怪的‘铁’,坚硬的地面在尖钉的攻钻下就像纸张一样。 三条‘支架腿’固定好后,成达梁用劲推了推‘黑棺’,‘黑棺’此刻纹丝不动,可他还是感到不放心。 “三师兄,你来试试。” 姬阳与走到‘黑棺’旁边,将手放在棺身上,而后发力推了推,‘黑棺’依然不动如山。 成达梁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便招呼着叶长衫过来。 叶长衫仍是一头雾水地走到成达梁身边。 “来,把手伸进去。”成达梁指着其中一个稍大一些的孔说道。 叶长衫乖乖照做。 “往里面摸,有没有摸到一个环?” 叶长衫的手稍稍往里面一伸,就摸到一个冰冷的圆环。 “嗯,摸到了。” “用力往外拉。” “哦……” 叶长衫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使出全力将那铁环向外拉出,可这铁环却没有那底梁那般卡涩,一拉便出来。 黑铁相撞发出‘噔’的一声,一个咬着铁环的虎头呈现在孔洞之外,未等叶长衫仔细瞅瞅这雕工精致的虎头,‘黑棺’忽然有了巨大的动静。 ‘砰——砰——’ ‘黑棺’的门就在这一瞬间被打开,叶长衫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连忙闪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里面的东西像是‘弹’出来一样,且伴随着巨大的金属撞击之声。 ‘锵——锵——锵——’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奇妙景象出现在叶长衫眼前——首先是一个黑色的圆形铁柱从‘黑棺’中耸立而起,颇有一柱擎天之感。而后从柱身两侧各迅猛地张开一弓状的弯曲铁臂,铁臂长约四尺,对称于圆柱两边,撑开的那一瞬间给人的视觉冲击极其强烈,犹如一只巨大的黑鹰展翅而立,下一刻便要腾空直冲云霄,制霸苍穹。待迅猛的‘黑鹰’展翅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极有节律的‘哒哒’声响,而这对‘巨翅’踩着声响的节点由竖立态逐渐‘躺’下,直到一个微微上扬的角度后便停了下来。最后,‘黑棺’底部升起数个支架,将‘黑鹰’牢牢固定住。 一连串神奇的反应后,‘黑棺’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成达梁再一次的走了上去,从‘黑鹰’的左侧‘翅尖’抽出一根黑又粗的绳状物体,用力拉扯至右侧‘翅尖’固定好,而后转身对着叶长衫说道:“小师弟,你看,这东西咋样?” 叶长衫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甚至还不敢上前去看个究竟。 “快过来啊!”成达梁见小师弟呆若木鸡,挥挥手示意他上前。 叶长衫小心地凑上前去,试探着观察这‘黑鹰’,当他看清这黑乎乎的东西后,心中不禁发出一阵惊叹—— 世间怎会有如此做工精巧、设计复杂的工器?或许‘巧夺天工’、‘鬼斧神工’都无法形容眼前这庞然大物半分精妙与神奇——复杂的零件相互支撑与卡扣在一起,精密的齿轮纵横有秩的交错,两只‘巨翅’几乎完全对称,所在方位根本就是分毫不差,而那根黑乎乎的绳状物体则是一根‘铁丝’——确切的说是数百根‘铁丝’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 叶长衫此刻惊得说不出一句话,以至于忘记开口询问。 “六师叔,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老师送给小师弟的礼物” “礼物?” “是啊,你还记得老师曾经对你说过,要送你把弩么?” “弩?” 叶长衫陷入回忆,的确,先生曾经说过他是猎户出身,善于弓弩之术,将来要送他一把弩,只是在他的认知里,弩应该是可以拿在手上、挂在腰间的那种东西,眼前巨物的尺寸的确有些超出他对弩的理解…… 没想到老师送他的弩,竟然这么大!不愧是先生! 叶长衫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巨弩,内心的感慨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差点忘了。” 成达梁想起什么,他将身子探进‘棺身’里面,从里面抽出一根又粗又长的‘巨针’。‘巨针’的重量不轻,成达梁几乎是将他扛着拿出来的。随后,他用劲将这根‘巨针’扔在地上。 ‘哐当——’ ‘巨针’撞击地面发出争鸣之声,地面也随之微微颤动。 “这是弩箭?” “嗯!”成达梁用力点点头。 叶长衫蹲下身子试图将这支弩箭拿起,可一上手他便放弃了——这那是箭?分明比当年七郎压在自己身上的石块还重! “只有九支箭,小师弟你可要省着点用!” 成达梁耿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得叶长衫一阵发愣。 只有九支?想想也正常,这黑铁的材质特殊,想必是难以获得,况且一支箭都如此之重,若多了恐怕车轮难以承受。 不对啊省着点用?老师是想让我用这巨弩去干什么?打猎?这一箭下去怕是山都会穿出个窟窿来?话说这箭这么重,射出去能飞多高?多远?不过话说回来这巨弩设计的可真精妙啊,是六师兄设计的?不管使不使得动这家伙终究是一番心意,看来得好好谢谢他 叶长衫盯着巨弩发呆,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旁的姬阳与突然来了一句—— “给他起个名字。” “名字?这玩意儿还没名字?” 叶长衫又重新回到了沉思之中。起什么名字好呢?这么大的一具弩,总得取个霸气点的名字。 “黑鹰?” “太简单了点。”姬阳与反驳道。 “震天?” “土。” “霸王?” “听着像王八。” “射雕?” “大材小用。” 这下给叶长衫整不会了,与叶长衫一起迷茫的,还有姬阳与和成达梁。 该起什么名字好呢?众人同样陷入沉思,这样一具神兵,总得起一个匹配得了他身份的名字 “黑又硬……如何?” 英平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他。感受到众人怪异的目光,英平瞬间回过神来。 “刚才你说什么?”成达梁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没什么” 英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将那三个字再说一遍,堂堂寒门二师兄首徒,怎么能起出这样的名字,真是太丢人了。 “你说‘黑又’什么?”叶长衫也觉得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新奇的词汇。 “没你们继续想不用理我” “你再说一遍嘛。” “别” 英平脸皮向来厚,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可此时他的脖颈通红通红,只感觉脸上火辣辣。 “此名……不错!”姬阳与认真地说道。 “啊?” 这次轮到英平疑惑了,他看姬阳与表情严肃,似乎不像是在说笑。 “简明易了,描述贴切。”姬阳与做出了自己的点评。 “这…” “这铁的确很‘黑’,而且很‘硬’,叫他‘黑又硬’确实贴切。”成达梁挠着脑袋补充道。 “嗯…” “朴实中不缺华丽,平凡中不缺震撼,平庸中不缺新奇,平淡中不缺霸气”!叶长衫仔细品味着这三个字自言自语道。 “唔…” “就像俺们老师的名字一样!”成达梁在旁边听见了叶长衫的喃喃自语,大声地补充道。 “咳” 英平几乎就快相信自己这无厘头的名字是‘神来之笔’,可他依旧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即便三师叔给予了肯定。 “这名字是我瞎说…” “要不就这么定下来了?” 叶长衫压根没理会试图解释的英平,对着姬阳与和成达梁提出建议。 “俺看行。” 成达梁一口答应了下来,还不忘再一次回味这个‘恰到好处’的名字,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姬阳与闭着眼睛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就这么定下来了? 英平第一次觉得有些荒唐,可既然自己最最崇拜的三师叔都这么表示了,那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 ‘黑又硬’就‘黑又硬’!嗯看来自己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嘿!能得到三师叔的肯定,这感觉不要太开心! “二师兄教出来的弟子就是不一样!比俺有文化!”,成达梁伸出大拇指,对英平投去赞许的目光。 第九十八章 天象之乱 时已入秋,新月未出,星辰满天。 陋室外,先生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已有一炷香的功夫,只是抬着头仰望着深邃的星空。 一旁,叶长衫坐在小凳子上看着自己的老师仰观天象,他也时不时抬头看看漫天的繁星,只是他不太懂。这些明亮的星光能告诉他什么——或者说由于那个‘天煞孤星’的说法,他本就不愿意相信‘天象’之说。 人的命运,怎能被这毫不相关的东西所左右? 夜风袭来,高大的身影不自觉地缩了缩。 不过刚刚入秋,怎么就感觉有些凉意了?他低头转身,看见自己的幼徒有样学样地跟着自己仰望星空,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你看见了什么,长衫。” 叶长衫回过神来,他看看先生,又抬头看看天空。 “就是满天星星,什么也看不出。” “你可知道‘北斗七星’?” 叶长衫出身猎户,大自然中最基础的生存之道还是知晓,他抬手指了指天空北面最亮的那七颗星。 先生淡淡说道:“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谓之‘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前五星对应‘五行’,五行入斗,中原易主,大乱也。彗孛入斗中,天下陕,主有大戮,先举兵者咎,后举兵者昌。” 说道这里,先生停顿了片刻。 叶长衫虽不能完全理解老师所言,但心中亦唐突一下,‘中原易主’、‘主有大戮’,这听着就是大凶之兆,虽然北魏强盛,但百年来人们心中的中原之主只有一人——那便是眼前这位百余岁老者,难道…… “‘五星’要入‘斗’了…” 叶长衫静静地看着先生,一股不安悄悄占据心间头,他不确定老师话中的意思,但隐隐之中总觉得老师另有所指。 “老师,您也相信‘天象’一说?” 面对弟子的提问,先生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 叶长衫更加不解。 “‘异象’者,天象之异动也,‘天狗食日’、‘血月’、‘长虹贯日’皆为异象,可这些又能给世间万物带来什么直接的改变呢?” 叶长衫无言以对。关于‘异象’的可怕传说他也听过不少、看过不少,但除了自己呱呱坠地那次,在他记忆之中还未曾经历过,所以他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就在叶长衫沉思之际,先生突然开口道:“或许有。” 叶长衫抬头诧异地看着先生。 “但微乎其微。” 叶长衫皱了皱眉,不解道:“那老师您方才先摇头表示不信…那后来您为何又点头?” 先生轻叹一口气。道:“因为,人可以改变这一切。” ‘人可以改变一切’?回忆起昔日村中孩童对自己‘敏感’身份的恶语相向,叶长衫细细品味着这句话。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此乃‘天道’,‘天道’存之久矣,何止千万年?‘人’存在于世界之前它便存在,‘人’出现于世界之后,它亦存在,吾观古书,皆未见‘异象’后有‘天灾’,百年以来,吾亦经历数次‘异象’,而‘异象’显现之后各地也未有旱灾、水灾、蝗灾发生……”先生的声音忽然低沉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灰暗冰冷之物,令见惯生死、参破红尘、看淡一切的他也为之忧伤—— “未见‘天灾’,只见‘人祸’。” 人心,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阴暗、最肮脏的事物。 “‘天道’有象警示在先,‘人道’以应对之,‘天象’原本是指引‘人’的存在,何时春耕,何时秋收,何时添衣,何时防汛可‘人心’终究是不安分的……” 叶长衫渐渐明白老师的意思。 是啊,‘天象’对自己有影响么?应该是没有的,自己生下来就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也没缺胳膊少腿,和来影响之说?但‘天象’对自己的影响又的的确确存在,村中孩童的歧视与欺凌,大人们背后的窃窃私语,都令叶长衫极其不舒服。 或许是因为无知愚昧,或许是因为心怀不轨,或许是因为另有所图,‘异象’终究是通过影响‘人心’来改变这个世界。 想通了这一点,叶长衫若有所悟地问道:“所以,您又相信‘天象’一说?” 先生点点头,道:“‘天煞孤星’,并非‘天道’使之‘孤’,而是‘人道’使之‘孤’也。” 这句话说出了叶长衫心中最大的心结,一直压抑在他内心深处的那块石头被这一句话轻轻摘取,不禁感到分外轻松。 见叶长衫心结渐渐揭开,先生笑着问道:“为师送你的礼物,喜欢么?” “嗯!” 叶长衫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如此神器谁能不喜欢的?整整一个白天,英平与叶长对‘黑又硬’可谓爱不离手,上上下下摸了又摸、瞧了又瞧,按照成达梁教授的操作步骤来来回回捣腾了几次才罢休。不过有个疑问始终存在叶长衫的心中,今夜前来陋室除了表达对老师的谢意外,他还想弄清这个疑问—— “老师,这黑又这把巨弩的材质似乎非常特殊” “这叫‘玄铁’。” “玄铁?这名字怎从未听过?难道这‘玄铁’并非产自后韩?” “它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属于这个世界?难道这‘玄铁’是天上掉下来的? “玄铁坚硬无比,远非普通铁匠能炼化、打磨,那这铸造之人…” “是为师的一个老朋友。”提及铁匠,先生用到‘老朋友’代替,仿佛这三个字中饱含着无数的过往。随后,他补充道:“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将‘破势’锻造出。” 破势?原来巨弩早有名字!而且比之‘黑又硬’,这‘破势’显得极为贴切——神弩问世,势如破竹,无往不利、无势不破,犹如蛟龙出海,气势磅礴!又如逆风而上,所过之处空气皆数被割裂。 “老师,长衫还有一个疑问,这‘破势’到底何时何处才能用上?” 先生感受到了弟子的疑惑,但他依旧不急着和他解释,只是淡淡地说道:“需要用它的时候,自然用得上。” 叶长衫默默地点点头。 先生今日似乎心情大好,他看着内秀的小弟子,似乎话也比平时更多,他说道—— “听老三说,你还是没法开阳。” 见老师忽然关心起自己的修行,叶长衫既激动又紧张,他激动于老师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紧张自然是因为自己的表现‘不合格’。 感受到弟子的不安,先生笑了笑,道:“长衫啊,你可知为师为何如此看重你?” 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摇摇头。 “呵呵,傻孩子……” 叶长衫有些不明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先生,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先生忽然转身望向北方、望向天门关所在的方向,道:“长衫啊,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事,为师只对你有一个要求。” “老师,您请明示。” “勿忘初心,守住自我。” “勿忘初心,守住自我?” “对。” “可……” 先生摆了摆手将叶长衫的疑惑打断,道:“这八个字你现在或许不会理解,但将来……将来总有一天你会面临选择,而那时候,为师希望你能记住这八个字。” 叶长衫依然听得云里雾里,但既然老师如此说,他也不好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将这八个字牢牢记住。 师徒二人陷入沉默,随后皆望向天空中那七颗明亮的星星。叶长衫自然在回味方才先生所说的‘天象’、‘天道’、‘人道’以及那八字真言,而先生……他似乎陷入了回忆,当年的那些事以及那些人。 渐渐地,困意不知不觉地占据了先生大脑,面对这股突如其来的困意,他自嘲道——怎么又困了?近日入睡的时间越来越早,睡觉的时辰也越来越长,真是不中用了。 罢了罢了,困了便去睡。 一道亮光从天际划过,飞入北斗七星阵中。 彗孛终究是还是入斗,只是不知中原迎来的将是何等血雨腥风。 摘星台上,文和公子双手背负于身后,她冷漠地望着星空,望着那道在天空中一闪而过的亮痕。 这些天她夜夜来到摘星台,夜夜都在等待着什么——而今夜,她终于等到了! 彗孛入斗中,旧王将逝,群雄并起而竞之…… 中原的格局将动未动,随时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云‘乱世造英雄’,那就让这乱世降临中原! 阁主曾评价她为‘未出芸月阁而知天下大势’,既然已预见天下大势,那何不牢牢地把握住? 既然大势所趋难以逆转,那何不给它添一把火,让它烧得更加旺盛? 总有人要站在高处、总有人要坐上新王的宝座——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献祭一人之性命,引中原大乱,而后阴谋百出、算计天下,最终坐收渔翁之利——哪怕生灵涂炭,哪怕水深火热。我便做那‘毒士’又如何?此番,定要叫天下知晓后韩‘文和公子’之毒名! 第九十九章 一只小羊 第二日,太阳照常升起。中原各地一切如同往常一样,并未发生任何异样。 院落中传来熟悉的扫地之声,而后一阵焚烧的刺鼻烟味飘出。 英平兴奋地跟在子春后面,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子春则是站在花草旁边,一边舀水浇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点头。英平看上去极其得意,时不时张手比划起来。见子春浇花如此投入,还伸手拍拍子春的肩膀,示意她听自己演述。 或许是弯腰弯得有点累了,或许是被英平的话所吸引,子春将瓢扔在桶里,无名指撩了撩额头上被水与汗打湿的丝丝秀发,叉着腰站在一边‘认真’地观看、聆听着英平的演述。 英平越说越有劲,甚至手舞足蹈起来。子春低头斜眼盯着花丛不停地点着头回应,直到最后英平拍了拍胸脯得意地看着子春,子春见英平结束了演述,抬起头对着他竖起大拇指,对英平方才的演述做出一个总结。 见子春对自己表示肯定,英平这才高昂着头满意地离开,像一只高傲的小公鸡一样。 伊依站在屋门口远远地看着哥哥趾高气昂地从远处从来,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哥哥这是捡着银子了?如此春风得意。 “哥哥!”伊依笑眯眯地和英平打了声招呼。 “哟,依依啊,早——”英平昂着头哼着小曲儿,对周边的事物毫无感知,直到妹妹喊他才反应过来。 “哥哥这是干什么了呢,如此开心。” “嘿,哥哥昨日‘神来之笔’,区区一动脑便‘画龙点睛’。” “哦?画的什么‘龙’,点的什么‘睛’。” “问你子春姐去。”英平神秘一笑,说罢抖着身子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切!还买起关子来。”伊依朝着哥哥嘚瑟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身向着花丛方向走去。 子春此时摆脱了‘自吹自擂’的英平,终于可以静静地摆弄这些娇艳的花朵。想到英平方才说的那些,她不禁又觉得有些可笑——这些男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黑又硬’?这什么破名字?还得到了一致好评?什么?居然说‘三师叔也觉得这名字好’?他这些年看的书是白看了?亏这几人还捡当宝一样,真是没救了…… 想到这里,子春不禁摇摇头,为自己与这几个‘智障’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感到无奈。 “子春姐——” 伊依乖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子春回头一看,只见伊依站在自己身后。 “伊依呀,早啊。” “子春姐,你这儿需要帮忙么,我来。” “不用不用,不过是一些花草。” 虽然子春说不用,可伊依还是上前伸手将桶中的飘拿起,弯着身子帮子春浇花。 看着眼前的小妹妹,子春双眼眯成两道月牙。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是越来越喜欢伊依这小姑娘,不但聪明灵慧,而且懂事礼貌,时常帮着自己做事,比如分药煎药什么的,自己倒是轻松不少。 “子春姐,方才哥哥和你说了什么呀?” “英平?他和你说了啥?” “没呢,我问他,他还卖关子,让我来问你。” “切——起了个破名字还卖起关子来。”听到伊依说英平卖关子,子春白眼恨不得翻到后脑勺。 “起了什么名?” “老师送了小师弟一座巨弩,昨儿三师兄、老六还有英平几个围着那玩意儿给它起名呢。” “哦?那哥哥给它起了啥名啊?” “叫啥‘黑又硬’。” 伊依先是一愣,而后‘噗嗤’一笑,道:“这算什么名字呐?” “我也说,这起的什么破名儿,英平这臭小子还得意得要死,总拉着我去瞅瞅,一定要我答应了才肯罢休。”子春不屑地说道,仿佛这些在英平看来极其有趣的东西在她看来毫无意义。 “那子春姐你会去看着‘黑又硬’么?”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把弩么?” “哦……” 见伊依似乎有些好奇,子春便问道:“伊依你想去看么?” “嗯。”伊依点点头。 “那找你哥哥去,他一准马上就带你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东西是他做出来的呢。” “咯咯咯——” 见子春毫不留情地数落起哥哥,伊依仿佛找到知音一样,忍不住掩口而笑。 学堂中,三人依旧自顾看书。与往常一样,英平早早便完成了本日课业,一溜烟跑了出去,也不知是去修行还是去找姬阳与,只留下伊依与叶长衫二人。 伊依似乎在等待着这一刻,眼见英平离开学堂,伊依便将书本放在一边,转身到叶长衫的桌前。 “长衫哥哥。” 叶长衫正专心地看着圣贤书,这两日他的心境已然淡定不少,不再像先前那样坐卧不宁。他原本学习起来就比英平慢些,前些日子又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课业已经落下不少,这两日正在刻苦补习,不想此时这位少女竟然主动找起自己,这一来又让他有些恍恍惚惚、神情紧张,犹如一个失眠已久的人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又忽然被拉回现实。 “啊?伊依你叫我?” “除了我,这屋子还有谁。” “也是……” “长衫哥哥,听说先生送了你一样新奇的东西。” “你是说那座‘巨弩’啊。” “对!哥哥还给它起了个很威武的名字” 原本叶长衫一直觉得‘黑又硬’这名字挺威武,可如今伊依问起来,他倒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啊那名字一般般了不如不如老师起的好。” “那……那你带我去瞧瞧呗。” 瞧什么?瞧那座巨弩?奇怪,英平拉着五师姐去看她都不去,甚至提出帮助五师姐熬药拣药这样的交换条件都不能让五师姐提起一丁点兴趣,怎么伊依对这巨弩这么有兴趣?还以为女孩子天生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呢 “长衫哥哥?你舍不得带我去啊?”见叶长衫陷入沉思,伊依以为他在考虑着什么。 “啊?怎会走,这就带你去!” 叶长衫将书放下,呆头呆脑地向着屋外走去。 巨弩被安放在后山的一处空旷处,是昨日叶长衫与英平二人将‘黑棺’推上去的。 一路上伊依左顾右盼,尽情地欣赏着山间美景。而走在前面的叶长衫却有些手足无措,想回头瞅瞅又不好意思,想开口聊聊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闷头在前面带路。 “哇,千牛山的景色原来这么美。” 就在叶长衫不知所措的时候,伊依忽然赞叹着山色美好。 “是啊,之前你没来看过?”叶长衫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哪会让它溜走?便顺着话题说道。 “嗯,哥哥天天跟着三师叔,哪有空陪我……” 想到那个不着调的哥哥,伊依尽露出些许委屈,听着叶长衫一阵心疼。 那我来陪你看呀叶长衫心里默默地说着,可他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憨声憨气地说道—— “那……那改天我和他说说,让他带你去山里走走。” ‘噗嗤——’ 伊依忽然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很有趣的话。 “怎怎么了” “长衫哥哥待会儿你带我走走不就好了,何必去麻烦哥哥?他估计都嫌死我了。” 听闻伊依让他带着她去山里逛逛,叶长衫心跳急速加快,一颗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但听到后半句后,不知怎么的他又将前半句完全忘了,连忙解释道:“英平怎么会嫌弃你呢?他只是太沉迷修行、太崇拜三师兄了,回头我去和他说说” “哼,我说嫌弃就是嫌弃,我才不要他呢!”伊依忽然娇嗔起来,小女儿姿态尽显。 叶长衫哪里架得住这等阵仗?一时间有些支支吾吾不知所言。 伊依看着叶长衫无所适从的样子,忽然很坚定地说道:“我不管,长衫哥哥你带我去就好了。” “好!好!我带你去。” 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巨弩所在的空旷之处。此处离院子有些距离,但却是山中难得的空旷之处。而且此地地势高,四面空旷,环顾一周竟能同时将藏书阁、院子以及陋室尽收眼底,向西面眺望,甚至能隐隐看到长安城。 “喏,在那儿——” 顺着叶长衫手指的方向,一副黑色的巨型‘棺材’出现在眼前。 伊依看着眼前这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只是站在原地垫起脚远远观望,似乎并没有上前近距离欣赏的意思。 “不上去看看?” 叶长衫感到有些奇怪,走了快两炷香的功夫才到这山顶,就只在这看看? 伊依看看叶长衫又看看那副巨型‘黑棺’,而后又看看叶长衫,最后小小声声地吐出一个‘哦’字,便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见伊依迈着小碎步走上前去,叶长衫也跟着向前边走去。 走到‘黑棺’旁边,伊依先是驻足打量了一小会儿,并且与之保持了一小段距离,也未有伸手去触碰它,而后打着背手三步一小跳地绕着‘黑棺’转了两圈,随后又打着背手三步一小跳的蹦回叶长衫身边。 “我……看完了。”伊依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四周,随后漫不经心地说道。 “啥?这就看完了?” 叶长衫一脸错愕,大老远跑来此处,转两圈便看完了? “嗯,看完了!”伊依噘着嘴用力地点点头,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可它还有很多部分和精妙之处没有展现啊!”叶长衫诚挚地解释着,生怕伊依错过什么。 “哦…”伊依依旧打着背手双脚并立,只是身体转向‘黑棺’,而后又转回身子,说道:“那你去演示给我看看” 叶长衫走到‘黑棺’身边,俯下身子,照着昨日六师兄教他的步骤,重新将‘巨弩’展开。 “此弩本名‘破势’,又名曰‘黑又硬’,是由九天之上掉落的玄铁锻造而成”叶长衫一边操作,口中一边介绍起黑弩。 “‘棺身’、‘车轮’、‘车轴’、‘弓臂’…皆由玄铁锻造而成,就连弓弦亦由玄铁所制,先将数只健硕之牛伎俩生筋剥离,晒干后浸于水中,而后分为千根丝状,粗细不过头发一般,而后将玄铁铁水逐一浇灌于丝上,最后千根玄铁筋丝拧成一股” “凡牛脊梁每只生筋一方条,约重三十两,杀取晒干,复浸水中,析破如苎麻丝,胡虏无蚕丝,弓弦处皆纠合此物为之……” “锻造之人乃一南楚铁匠,是老师的老友,前后共花费三年功夫,才将‘破势’锻造而出,鸣惊问世” “此弩由六师兄设计而出,后面三师兄也出了些主意” “此弩威力极大、射程极远,若大风起,顺风而发,可以命中数十里之外的目标” …… 叶长衫郑重地介绍着巨弩的点点滴滴,可谓详细无比,生怕漏了一丁点。可伊依却丝毫不感兴趣,目光呆滞地看着叶长衫走来走去、弯下又直起的身影,内心暗暗叫苦——子春姐姐说得果然没错,这玩意儿的确没什么好看的,亏得长衫哥哥记得如此清晰。 伊依轻轻地叹了口气,可她不敢露出一丝不耐烦,生怕惹得叶长衫失望,只好委屈地继续听着。 “‘破势’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叶长衫终于停止了演示。 “说完拉?”无精打采的伊依忽然恢复了一丝生气。 “嗯,说完了!”叶长衫看着伊依,也不确定自己方才的演示到不到位、她有没有听懂,便直楞楞地问到:“怎样,这巨弩?” “啊?什么怎样?哦,你是说这个呀,厉害!真厉害!” 伊依郑重地点头肯定到,美目瞪得圆圆的,眨都不眨一下,显得极为‘震惊’与‘赞赏’还将双手抬至胸前轻轻地、快速地鼓起掌来。 见伊依如此,叶长衫总算安心了,转身将巨弩收拾好,回头说道:“看完了,咱回去” “这就回去?” “是啊!”叶长衫隐隐感觉到伊依似乎还有‘意犹未尽’,又问到:“没看够么?要不你亲自来操作一遍?” “不了不了不了…”伊依连忙摆手拒绝,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那” “长衫哥哥,你带我去山里走走,你们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也想看看。” 看着伊依期待的眼神,叶长衫简直不敢相信,仿若置身梦中。 “长衫哥哥?”看着叶长衫呆呆的样子,伊依喊了他一声。 叶长衫猛然惊醒,随后疯狂地点着头,道:“好!我带你去!” 山色迷人、阳光绚丽,虽说是入了秋,但山林间还是一片绿。花草依旧芬芳,溪水还在作响,山风阵阵,倒是个秋游的好天气。 叶长衫路过当年思过的小山崖、路过他和英平修行的地方、路过他与三师兄入山采药的羊肠小道这些他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小路,今日重走竟格外紧张。 叶长衫从来不曾像今日这般开心、愉悦。,即使是昔日在小村庄中,父母呵护下的日子,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受。一路走来,他心跳的一直很快,有美相伴,心间一股莫名的荡漾感始终存在,以至于走着走着竟会难以自抑地傻笑——虽然二人仅仅只是走在一起,但这份难以言明的感觉已将他弄得有些飘然若仙,甚至步伐都有些不稳,仿佛三年来的苦练此刻全数消散。 伊依看上去也很开心,一路连蹦带跳,不停地向叶长衫询问着三年来的情况。当他得知这三年中发生了如此多的事后,她流露出惊叹、惊奇、惊吓的表情。 哥哥私自修炼险些丧命、二人偷偷下山惨遭羞辱、随后他俩思过崖的反思与醒悟不过在听完这些故事后,伊依的脸上最终还是流出了羡慕的表情,甚至有些向往——原来山门中的生活,远比想象中有趣啊。 伊依若有所思,企图将自己带入过往这三年中,试图体会哥哥与长衫哥哥的生活。 忽然,伊依抬头盯着旁边的山崖,似乎发现什么异样。叶长衫见状,顺着伊依看得方向望去,只见一只小山羊正站在峭壁之上,一动不动。 小羊似乎掉队了,山顶、山脚此时已经没有其他的羊群,只剩它孤零零一只。 不知是小羊所处的位置比较陡峭的缘故还是对爬山不熟,小羊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处,口中时不时发出‘咩——咩——’的声音,仿佛在寻找自己的母亲求救。 伊依看着小羊,心下不自觉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抓住衣袖。 叶长衫感受到了伊依的紧张之情,看了看山崖的情况,一句话也没说,便走上前去。 “长衫哥哥,你要干什么?” “我上去把它救下来。” “别!太危险了!”见叶长衫想爬上山崖,伊依神情有些慌乱。 “没事,这点难不倒我。” 山崖虽看着陡峭,但三年来叶长衫苦练所学又岂会被这点困难所难倒?见伊依为自己担心,叶长衫心中忽然莫名一甜,双手双腿竟更有劲了。 叶长衫将双手在衣服上擦拭几下,看准峭壁上凹凸不平的岩石,如一只壁虎般迅速地向上爬去。他这些年本就接受过不少这样的训练,不一会儿便接近了小羊。 小羊不知眼前来者是善是恶,无助地发出‘咩咩’的叫声,可处地狭小,它无法向别处走去。 感受到小羊的不安,叶长衫伸手抚摸了几下,试图将其心中敌意驱散。待小羊不再叫唤后,他便伸手将它托住,放在肩上。 小羊似乎感受到叶长衫没有敌意,而且是来解救自己的,便也不再叫唤。等小羊不再动弹后,叶长衫便小心的向下爬去。 叶长衫沿着上来的路径一步一步向下,眼看已经过半,忽然叶长衫左脚踩着石块松了!这始料未及的状况让叶长衫措手不及,一个下坠整个人便向下掉了下去。 “长衫哥哥——”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伊依惊慌失色,心中惧怕无比,可下一刻她却举起双手,而后闭上双眼将头侧埋在手臂上,静静地等待一人一羊的坠落。 伊依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害怕极了,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哪怕她明知道叶长衫若砸下来,会将她砸得很惨。 可想象中的‘泰山压顶’并未发生,她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慢慢地抬着头向上望去——只见叶长衫一手抓着小羊的羊腿,一手抓住崖上的一颗树干,悬挂在空中。小羊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随着叶长衫手臂的摆荡发出愉快的‘咩——咩——’叫声。 “长衫哥哥你、你、你还好?”伊依关切地询问道。 “还好还好,死不了。” 不知怎么的,向来木讷的叶长衫此时竟开起玩笑来,弄得伊依有点哭笑不得。 “你你你快下来,小心点!” “好勒——” 叶长衫再一次将小羊挂在肩上,此次他汲取方才的教训,小心谨慎地抓住每一块凸起。不一会儿,终于安全着地。 “你没事,让……让我看看。” 伊依焦急地上前,不由分说地拿起叶长衫的双手检查起来。 或许是惊吓过度,伊依的嫩手冰凉无比,凉意从手腕传来,刺激着叶长衫全身的每一根神经,这股凉意让他浑身燥热无比,以至于脸都红透了。 “长衫哥哥,你没事?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我的脸方才攀岩消耗过甚,累的” 是啊,又是爬上爬下又是险些摔下来,的确够费力。 确定叶长衫没有大碍后,伊依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似嗔似怨地说道:“下次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 叶长衫第一见伊依这般对自己说话,又一次陷入痴呆。 “听到没!”见叶长衫没有答复,伊依竟有些急。 “好——好——” ‘咩——咩——’ 小羊不合时宜地再次叫唤起来,二人终于将注意力转向怀中小可爱。 伊依将小羊接过来抱在怀里,同样仔细地检查一番,发现小羊后腿的毛上有些血红,翻开一看,只见小羊的腿部一道不长不短、不深不浅的伤口。 叶长衫见状,不等伊依开口便连忙说道—— “走,回去找五师姐配些药为她敷上。” 第一百章 老丁 子春一边捣鼓着小药钵一边用着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叶长衫,她就这么忘我地一直捣药,捣了几盏茶的功夫都还没有收手的意思。 看着五师姐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的模样,叶长衫感到十分不习惯。看着钵中早已经稀巴烂的药草,他忽然莫名觉得这些药草有些可怜,不自觉地抱紧了怀中的小羔羊。 “五师姐药?” “嗯?什么?” “药你手中的药” “药?”子春被提醒,这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此时钵中的药草哪里还有刚摘下来的样子?都已成了一团青泥。 “哎呀我的药——” 子春连忙将药草倒出,放在掌心上轻轻拍打。在一番全力‘施救’后,她将这些药敷在小羊羔受伤的腿上。 小羊乖巧得很,并未挣扎,不一会儿便完成了治疗。 见药草已经敷好,叶长衫便将它放在伊依的身前,道—— “送给你。” 看着递过来的小羔羊,伊依愣了愣神。待她反应过来时,小羊已经亲昵地蹭着她的长裙,发出‘咩咩’的叫声。 “真的?你要把它送给我么?”伊依眼神明亮起来。 叶长衫点点头。他一直想送伊依一份礼物,可胭脂水粉他不懂,金银首饰他又没钱,便寻思着哪一天去山里捉只小动物送给她,这不?刚巧将小羊送给她。 “谢谢长衫哥哥!” 见伊依有些开心,叶长衫也跟着开心起来——看来这礼物总算没送错,伊依的确喜欢小动物。 “那我就将它交给你了。” 伊依用力地点点头,像是将其看成是很重要的任务一般。 感觉到任务已经完成,自己站在此处似乎略显多余,叶长衫便转身离开,继续回学堂完成上午未完成的课业。 见叶长衫离开,子春又将目光转向伊依。看着伊依抱起小羊羔搂在怀中轻轻抚摸,呵护至极的模样,子春似笑非笑地问道—— “刚才…你去看了那座巨弩?” “嗯!” “好看么?” “还行……子春姐,怎么啦?” “哦,没事,记得每隔一日将这只小羊羔带过来换药。” 伊依应了子春一声,便抱着小羊羔向院中走去。正要走到门口时,子春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那‘黑又硬’真的有意思?” “嗯,挺有意思的。” “唔” 见子春不再追问,伊依也不再停留,留下满脸写着‘八卦’二字的子春姐姐独自一人。 如果那玩意儿都觉得有意思?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呀子春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满怀期待地离开。 …… …… 王延庆今日下朝回到府中后便一言不发向大书房走去。这几日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便是到底派谁去大梁。原本侄子是不二的人选,他年轻力壮,有有一身修为,也是自己的血亲,由他去再好不过,可妹妹的那番话也确实没错,如今少惊已入校事府,若再频繁与北魏那边联系,只怕…… 思来想去,王延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让侄子彻底与这些事中脱离。那如此一来,还就真的只有这个人可以担此重任了…… 王延庆便走便思考,刚到书房门口,便看见伴读小厮正乖巧地站在房门口。王延庆挥挥手示意其走开,小厮慌忙哈着腰,头也不抬地离开。 “回来!” 王延庆忽然喊了一声,小厮听闻又赶紧乖乖地回到尚书大人身边静候吩咐。 “去,把老丁叫到大书房来!” “是是…” 小厮得令后一阵小碎步,急匆匆地向外跑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门外便传来极有节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 随后,门外传来一个憨厚的声音:“老爷,我来了。” “进来。” ‘吱吖——’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下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大书房门外。男子面相十分的和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老实,温和而又不谄媚的笑容一直挂在他脸上,让人看着挑不出意思毛病。 “老爷,您唤我?” “嗯,进来说话。”王延庆示意男子走进屋里,而后又对着门口小厮说道:“你出去,将房门带上,守在院子门口,不论谁来都给我挡在外边!” “是是” 小厮忙不迭退了出去,将房门紧紧关上,老老实实站到院门口站岗守卫去了。 估摸着小厮已经走远,王延庆将身子转向中年男子,示意其坐下:“来,坐下说。” 丁管家点了点头,从旁边拿了一张凳子放在书桌前,待王延庆坐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见老丁坐下后,王延庆笑容随和地说道:“家里的老母亲还好?” “托老爷的福,家中老母好的很。” “你那几个弟兄呢?” “回老爷,家中那几个弟兄现在也挺好,受老爷之恩,县里的太爷一直都很关照他们,吃不了亏。” 王延庆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他沉思片刻,又问道:“你儿子多大了?” “回老爷,犬子今年八岁了。” “八岁差不多可以去学堂了。这样,改日给他寻个好的教书先生,将来若是块读书的料,我让他进丰镐书院。” “老爷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说罢,丁管家激动地从凳子上起身,退到桌前就跪了下去。 “诶,起来起来。”看着感激涕零的丁管家,王延庆微微抬手。待老丁重新回到凳子上后,他继续说道:“我已派人送了些银两到你家中,若有不够,只管找我。” “老爷您真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啊!” “呵呵,莫要说这些了,你父亲便是府上老人,细说起来还对我王家有恩,这些小钱小事自然算不得什么。” 丁管家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并未回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见老丁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王延庆呵呵一笑将此事带过,说道:“咱们谈正事。” “老爷您吩咐。” 见王延庆说道正事,丁管家不自觉地将身子微微前倾,凑过耳朵去。 “我要让你去一趟大梁。” “何时动身?” “今夜便去,记住!若有人问你,你便说是我允你回家探望老母亲。” “小人记住了。” 王延庆起身,将书柜上一个极其不起的木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块特殊的铁牌与一封信,随后将其递给丁管家。 丁管家起身接过,他也不多问,只是小小心心地将它收入怀中好生安放好。 “你拿着这块铁牌,到了大梁后找到一家名叫‘兴庆’的布庄,和掌柜的说‘我是西边来的商人,需要上好的玉器,不知店家可有?’,若掌柜回你‘我家是布庄,如何卖得玉器?’,此时你将这块铁牌拿出,掌柜的便会带你去内屋。” 丁管家将这两句话默念了几遍,点点头示意已牢牢记住。 “不出半日,掌柜的便会将你需要见的人带过来,届时,你便和他说这些” 说道这里,丁管家将耳朵凑上前去,王延庆小声地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小人知晓了,小人这就去准备。” 听完王延庆吩咐之后,丁管家并未露出任何神情,只是平静地将身子收回。 “去,此行大梁路途遥远,路上你要多加小心。” “是,小人谨记大人吩咐。” 说罢,丁管家便退着身子向门外走去。 “等等!” 王延庆忽然将老丁喊住。丁管家慢慢转过身,恭敬地弯着身子,等待王延庆的问话。王延庆从书桌前站起身,走到丁管家身边,问道:“潘统领那边,你联系他了没?” 提及此事,王延庆的声音忽然压低很多,在本就如此私密的空间里,显得更加绝密。 “回大人的话,潘统领那边小人已经联系过了。” “哦?他可有兴趣?” “这等诱惑没人能拒绝。” “他可知道你是我的人?” “大人不曾吩咐,小人便没有透露。那日会面潘统领与小人隔着一道屏障,小人只说了‘有个入枢密院的机会潘统领想不想要’。” “哦?那他是如何回答的。” “潘统领没有直接回答小人,倒是先问的小人是谁的人” “哦?这个潘家昌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摸。”王延庆忽然感到一阵好笑。 “小人默不作声,潘统领便知晓小人的意思,不再深究,小人将事情交代好后,我俩便各自离开了。 “嗯,办得好” “小人告退” 老丁从书房退出,并小心地将门关好。 待老丁离去许久,王延庆依旧站在桌边,久久没有坐下。他脑海中依旧在思考刚才提及的那件事——那件事非同小可,哪怕位高权重如他,都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此时的他甚至有些紧张,背上竟隐隐一阵凉。 他已很久没有那么紧张了,就算是当初‘六王之乱’、就算是这些年与北魏暗通私信,就算是今日派老丁去北魏……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感到紧张,唯独此事让他有些心神不宁,因为此事触碰到了他绝不该触碰的地方——枢密院! 枢密院是新唐最高军事机构,下设有十二房,由两个枢密院副使共同管理,不设正使,所有军机事务均有龙椅上的那个人决定。俩名副使事实上没有实际的权利,其中一名一般由当朝太子担当,以学习掌兵之事,另一名则由军中退下的老将领担任,负责参阅军政,给出意见以及教授太子。枢密院十二房中,其中以‘在京房’权力最大、地位最高,长安及附近守卫皆由其掌管,各地大将军及其余十一房之事皆由其统管、协管。换句话说,枢密院虽然有两名副使,但其中大小事务一应有‘在京房’主事,行使权皆在于此—— ‘神策大将军’常之山回长安后便一直兼任这一要职。 原本,王延庆作为文官是万万不敢染指枢密院的,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也是一道雷池,可唐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又怎么能不考虑考虑唐帝的身后事? 【周末愉快,终于能休息一天,开心。】 第一百零一章 潘家昌 潘家昌这几日精神头特别足,自从上次那人联系自己后,他本以为至少还得等个小半年,可没想到不过三日便入了枢密院,看来自己是真的攀上了‘权贵’啊!自己是御林侍卫出身,初入御林军时他无任何背景关系与人脉,一直靠的是自己的兢兢业业与任劳任怨才走到个小统领的位置,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在统领之职上呆一辈子,没想到天上真的就掉下块馅饼,还刚好砸中了自己!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孑然一身、与任何势力都毫无瓜葛,这位‘权贵’才会看上自己?枢密院——新唐军方的中枢机构,这可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去的地儿?自己就这么轻松的进去了? 潘家昌滋了一口小酒,火辣的白酒顺着喉咙下肚,将浑身烧得火热。这瓶酒是他闺女出世时候珍藏的,原本是想等他闺女出嫁时再拿出来,可现在不等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嘛。 真好啊!自打入了枢密院后,身边的一切好像都变了,不管是人还是物都变得和善、可爱起来。昔日的同僚对自己便更加尊敬,就连先前的上司也对自己笑脸相迎,更难得的是竟然还说要宴请自己。而自己呢?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这几夜潘家昌连夜‘征战挞伐’,仿佛身子回到新婚时的状态,弄得妻子连喊不要。 ‘滋溜——’ 潘家昌又嗦了一口小酒——自己喝了这么多年的酒,直到今天,这酒才品出点味道来! 其实,潘家昌刚入御林军时也不是没有鸿鹄之志,只是岁月的打磨让自己逐渐安于平稳。如今忽如一夜春风来,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岁的光景,斗志重燃,那个踌躇满志的自己又出现在了眼前。 妻子端着两碟小菜从屋外走了进来,看着这个女人,潘家昌不禁陷入沉思。结发之妻跟着自己也有这么多年了,替自己生孩子、操持家务可谓任劳任怨,自己心中还是感激的,所以这些年他也安分守己,也并未纳妾,夫妻二人亦是相敬如宾,自己升官后定要让她们娘俩过几天好日子! 或许是因为丈夫升官,或许是因为连夜云雨,妻子红光满面,走起路来都一摇三摆。望着风韵犹存的妻子,潘家昌小腹又是一股热流,伸出手拍了拍妻子丰腴的屁股,不忘用手狠抓两下。 妻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魔爪吓了一跳,转身看着丈夫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便知道自己男人又精虫上脑了,不禁嗔怪道:“死鬼!这几日还没闹够么?” 潘家昌的手依旧贴在她的臀部索取,不停地抓捏着又肥又大的两瓣肉臀。 “快拿开!让闺女看见怎么办?”妻子还是害臊的,光天化日之下丈夫这等白日宣淫之举她还是无法接受。她笑骂道:“别闹,我去做饭了。” 妻子将潘家昌的手拍开,便扭着腰向厨房走去。 ‘滋溜——’ 潘家昌又是一口小酒,此时他已红光满面,身体也不自觉地有些飘飘然然。 ‘砰砰砰——’ 忽然,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这力度只怕就要将潘家的门给拍烂。 “谁啊——” 潘家昌十分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如今他堂堂从四品官员,在街坊邻居中地位颇高,如此重地敲门,这简直就不给他面子嘛。 他们家不大,吃饭的地方离大门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他的嗓门不小,敲门的人定然是听到了他的问话,可那人却没听到一般,继续用力的拍门。 “砰砰砰——” 拍门声并未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似乎带着一股不容抗拒与不耐烦。 带着些许酒意,潘家昌骂骂咧咧地起身超大门走去,心道—— 他奶奶的!谁这么不长眼睛、不长耳朵,敢跑到老子家来拍门? 潘家昌走到大门前。他将门栓取下,正准备拉开木门大骂一番的时候,门突然被狠狠推开,连带着他一起将他推倒在地。一伙官兵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地将潘家昌死死地按倒在地,兵丁下的是死力气,根本由不得他挣扎半分,通红的脸颊此时已贴在地面上满是灰尘,狼狈至极。 潘家昌手臂关节吃痛,此时醉意早已烟消云散。眼见来者不善,他高声地大喊着:“我是枢密院‘支差房’副主事潘家昌!你们是哪个衙门的!胆敢来朝廷官员家中闹事!你们的上司是谁——” “你们是谁?还有王法么!?光天化日之下强入官员家中!”潘家娘子眼见自己丈夫被扣,心下着急,连忙跑了出来。 带头的那个官兵低下身子看了看歇斯底里的潘家昌,又打开手中一张画像比对一番,而后恶狠狠地说道—— “潘家昌?老子抓的就是潘家昌!” “本官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何无故抓人!” “无故抓人?哼!告诉你,你犯案子了!” “犯案子?你胡说!本官清贫廉洁,奉公守法何来案子可犯?” 官兵看了看潘家昌的家,的确当得了‘清贫’二字,房屋所处地段不过是长安市井,甚至有些偏远。而潘家也不大,甚至连个下人都没,要说这是从四品官员的家,还真没人信。 “不过是一小小侍卫统领,如何进的了枢密院?哼!你给枢密院‘支差房’主事行贿一万两银子的事被人揭发了!” 行贿?自己何时行过贿?自己就是有心行贿也没那个钱啊!就算是有那个钱,也没那个门路啊 “证据!你们有证据么!?”潘家昌毕竟是侍卫出身,反应极快。 “证据?哼,证据在督查院!你亲手写了封信给‘支差房’主事!答应他事成之后还有六千两银子,藏于院中地底!来人呐,将这地给我挖开!” 潘家昌这次可真的懵了,他家中就那么点大,就算是有人栽赃陷害,总会惊动自己?六千两白银?那多少得装满一个大箱子?自从得了信要入枢密院后,他做事便更加低调小心机警,家中但凡有丁点异样都逃不出他的眼皮,六千两白银?他上哪藏去? 想到这些,潘家昌反倒没那么慌了。周围的街坊此刻都已围了上来,如果真搜不出那六千两,自己反而安全些。 官兵似乎是有备而来,带着铲子、锄头就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开始挖地。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官兵们并未发现什么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官兵们依旧没有发现什么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官兵们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潘家昌一言不发地冷冷看着这伙官兵,街坊此时也开始小声地议论纷纷—— “潘大人向来为官清廉,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这些官兵是故意捣乱来的?枢密院那么好的差事定然是抢了谁的位置…” “嘘!小声点!官家的事哪由得我等议论?” “吵什么吵!?” 带头的官兵对着人群吼了一声,围观的百姓便不再窃窃私语。随后,他向着手下询问道—— “还没找到么?” “回大人!并未找到!” “停!” 带头的官兵一抬手,其余的人都停了下来。 看着满地是坑的小院,官兵四处走动一圈,而后又四周环视一圈。忽然,墙角一块脱落的墙皮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了过去捡起墙皮看了看,而后又伸手摸了摸墙角下的土,随后他站起身,挥了挥手示意官兵过来,并指了指墙角那个位置。 “这儿!给我挖!挖深一些!” “是!” 看着这些官兵誓不罢休的样子,一股深深的不安之感爬潘家昌上心头。他身上也渐渐渗出汗来,心中同样一团乱。 难不成自己真的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权贵?否则这些气势汹汹的官兵怎敢轻易动自己? ‘铛——’ 就在潘家昌胡思乱想之际,铁锹似乎砸到了什么,发出沉重的撞击声。潘家昌心中一沉,气息逐渐加重。 “大人!有东西!” “抬出来!” “是——” 官兵们更加卖力的挖着,而后一拥而上,用力地将一个沾满泥土、贴有封条的箱子抬了出来。黑乎乎的箱子长约四尺,宽约三尺,高约一尺,三名官兵用力地抬着箱子,显然重量不轻。 官兵将黑箱放在潘家昌面前,潘家昌看着黑箱一句话都说不出——封条上面的字迹的确是自己的,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将封条摘下,保管好,交由督查院作为呈堂证供!” 两名官兵小心翼翼地将封条撕下,而后收入怀中。 随后,带头的官兵走上前去,弯腰将箱子打了开来——满满一整箱白花花的银子展现在了众人眼前!阳光明媚,照射在白银之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亮。 潘家昌呼吸异常沉重,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遍布全身。这箱子的陈旧、这封条的字迹、这银子数量、这埋藏的方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百口莫辩——而这一切,甚至都不曾惊动他半分! 这是谁干的!手法如此老道而又决绝,甚至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未给他给他半点反应的时间……一股前所未有恐惧感与压迫感令他窒息起来,这种无孔不入、无声无息的偷天换日令他绝望无比。 “带走!” 带头的官兵头也不回地走出潘家,留下不容抗拒的两个字。官兵们架着死狗一样的潘家昌,将其拖了出去,哪还有先前春风得意的样子?只留下潘家娘子哭天抢地的在院中。 待官兵走了之后,门外的街坊又开始议论纷纷。 “看不出啊看不出,姓潘的竟然如此无视朝廷,鱼肉百姓”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哪有什么清官?” “呸!知人知面不知心!” 百姓们咒骂着潘家昌,甚至在潘家的门口啐了口唾沫,丝毫不顾瘫坐在地上可怜女子。 【今天考试,只有三千,望见谅】 第一百零二章 三司会审 今日上朝前,皇后急匆匆地跑到唐帝的寝宫,甚至连轿子都顾不得坐,而是一路小跑地从立政殿过来。皇后脸上满是焦急,与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形象形成鲜明反差。 一问才知道,全是王府上的老大人闹的。 王老大人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王府今日送了消息入宫,说是王老大人因想念爱女,几乎相思成疾,日不进食、夜难入眠。王皇后得知消息后便匆匆忙忙地跑到唐帝面前请求回府探望。唐帝得知原委后,看着神色慌张且满脸泪痕的妻子,便允其回府探望老大人,还特意从太医院宣了一位大夫陪同前往。 王皇后得了特旨自然感激涕零,叩谢皇恩之后,只带了最贴身的几名宫女与那名陈太医,便轻车简从地向王府出发。 一路上,王皇后心神不宁。从皇宫到王府区区半炷香的功夫她竟然催了几次,抬轿的轿夫只得不断地加快步伐,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王府上下除了王老大人卧病在床外以及伺候的丫鬟外,全府上上下下此时已经站在门口,恭敬地等待着母仪天下的那个女人的凤驾。尤其是王延庆,他神色异常凝重,向来沉稳的他在大门外的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 “来了——来了——” 下人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跑来,边喘着气边向着王延庆高声报着信。 王延庆终于停下了徘徊的脚步,转身示意了一下,下人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招呼着府中上下跪迎凤驾。 “都跪下——都跪下——” 众人眼见家主已毕恭毕敬地跪在府前,也跟着纷纷跪下。 轿子从远处飞一般地行至府前,轿夫们满身是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轿子平稳地放落至地面。 “恭迎皇后千岁——” 王府上下恭敬地、虔诚地向着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行礼。王府能有如今地位,与轿子里的那个女人有着莫大的关系,便是连老大人与尚书大人都无法比拟。 宫女将轿帘掀开,王皇后那张永远端庄美丽的面庞从轿中探出,随后她体态优雅地从轿里走出。王皇后对府中之人是极好的,她自幼生于此、长于此,哪怕她嫁入宫中做了皇后,对昔日的奶妈、西席都始终关心有加,可今日她却穿过跪拜着的众人,径直走向府中,丝毫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见皇后走了进去,王延庆连忙起身,并紧跟着她的步伐一同入府。 “去大书房!”皇后不容反抗地说道,她将声音压得极低。 “是!”王延庆跟在身后,小声地应和道。 兄妹二人急匆匆地向着大书房走去,可刚过了弯,皇后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慢着!” “怎么了?” “陈太医!我差点把他给忘了。” “陈太医?” “圣上知我回家探望老父,便派了名太医与我随行。”王皇后不过是短暂地思考片刻,便转身向着反方向走去。她嘴里还不忘喊道:“去,唤陈太医来老父的屋子,要快、要急!” 王延庆先是一愣,而后迅速掂量一下其中要害便立马回过神来。紧接着,他转身便找陈太医去了 屋子里,陈太医正在为王老大人把脉,而平日里向来目空一切的王延庆则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太医的结果。 不一会儿,陈太医站起身,走向屋子的另一边。他隔着帘子向着里面一躬身,道:“回皇后,老大人身子并无大碍,只因久思伤神才寝食难安,下官在此开几幅药方,定时让老大人服下便可。” “有劳陈太医。”皇后故作欣慰地说道。 “哪里哪里……” “王大人,带着陈太医写方子去,本宫要多陪陪老父。” “是!” “是!” 陈太医被王延庆领着走出屋子,待他彻底离去后,王皇后这才从帘后走了出来。看着此时又昏睡过去的老父亲,她轻叹一口气,随后从屋子后门轻轻走出,迫不及待地向大书房走去。 ‘吱吖——’ 大书房的门被打开,王延庆焦急地走了进来,关门之前不忘向外张望一番,确定门外没有人后才将房门关死。 还未等王延庆转身,王皇后便开口询问—— “潘家昌那边是怎么回事!?” 面对妹妹的质问,王延庆备感无奈。他叹了口气,道:“你问我,我问谁?” 王皇后难得露出着急的一面,她自言自语道:“三司会审!自‘六王之乱’后,三司会审的次数屈指可数,区区一个潘家昌,怎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王延庆昨夜彻夜难眠,他已将这事反反复复推敲无数遍,道:“这很明显,是有人想警告咱们。” “警告什么?” “警告咱们别碰枢密院呢……”王延庆显得有些后怕。随后,他用着庆幸的语气说道:“有人在警告潘家昌背后的势力……但或许他并不知道潘家昌背后的人是咱们。” “那此人,到底是谁呢” “能有这份能耐的人,不出三个” “常之山、徐有年,还有” “圣上——”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喊出这两个字,而后瞪大了眼睛相互对视片刻。与此同时,二人的手心都不约而同的渗出汗来。 “徐有年有这能量,但他离开军中时日已久……况且他向来乐于做那逍遥散仙,平日里不过遛鸟打牌,不太可能出此对策,更何况‘支差房’的那位置原本也不是他的人……”王延庆分析道。 “那常之山呢?” “很有可能,枢密院现在就是他替着圣上打理,所有大小事务一应由他处理,他不想外人插手再合理不过……” 听了兄长的分析,王皇后陷入沉默。 见妹妹沉默不语,王延庆继续说道:“若是常之山,这事儿反而好些,可若是” 皇后背脊一凉,道:“可若是圣上,那你我这段日子…可要小心些了。” 兄妹二人又一次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一阵沉默后,王延庆再次开口说道—— “这件事太奇怪了,疑点太多了,这些疑点令我不安。” “说。” 王延庆伸出一根手指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 “疑点有三,其一便是‘谁’做的。” 王皇后微微点头,小声道:“这时候,本宫倒希望是常之山做的……” 王延庆伸出第二根手指头说道:“其二,如此高效、缜密的手段,出自谁人之手?” “校事府!”王皇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校事府?是少惊?” “校事府行动前,少惊便透了信给本宫,虽未言明,但他说‘司内异动’,让我等小心。开始本宫以为是对大魏要有何行动,没想到校事府这第一刀,是拿咱们开刀。” “校事府……校事府…这组建不过数月,难道有如此大的能耐?”王延庆喃喃自语。 王皇后暂时没有心情纠结这点,相比于校事府的能耐,她更关心这件事的本身。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其三呢。” 被王皇后打断思绪,王延庆回过神来。此时他盯着书桌,缓缓说道:“其三…则是我最担心的,这事儿是谁捅出去的……” “你是指” “潘家昌入枢密院原本顺理成章,区区从四品之位,放在朝野之上连个水花都泛不起,若非有人知晓此举别有他意,怎会如此兴师动众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此事前后只交由老丁去办的…难道…” “不会,老丁跟我多年向来稳重,况且他爹就是府上老人,如今老母妻儿都由咱的人看着,他就是被人收买了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咱家对他恩重如山,他没有理由反呐。” “那这就怪了……” 王延庆点了点头。这些日子他寝食难安,潘家昌被督查院抓去三司会审,这动静弄得满朝皆知,大家议论纷纷,很明显这势头就是冲着潘家昌背后的势力来的,而他作为此次事情的一手策划者,焉有不怕之理?更何况他在明,敌在暗,这就更令他不安了。 王延庆踱步思考着,屋内良久不再有声音发出,兄妹二人似乎默契地同时陷入沉思。 忽然,王延庆停下脚步,他转向王皇后,声调略高地说道—— “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是谁干的?还是谁透的信?” “不不不咱们不需要管这些……” “不需要管这些?”王皇后一时有些纳闷。 “对!咱们不需要明白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如何发生的,只需要明白将来会发生什么,就行了!”王延庆神色忽然明亮起来。见皇后有些不解,他连忙解释道:“这事儿,好就好在它‘大张旗鼓的审讯’,真乃不幸中的万幸也。” “怎解?” “那人的目的是警告咱们,但那人所想做的,也就是‘警告’而已,若此次那人将潘家昌偷偷抓起那此事便大有文章可做啊” 言及此处,王皇后不由点了点头。 的确,若是那人真想搞出些什么幺蛾子,也并非不可,潘家昌只不过粗略审了一下便打入大牢,并未深究,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潘家昌该如何处理。” “由他自生自灭……” “由他?” “若此时动手脚,不显得做贼心虚?”王延庆从桌上拿起一盏香茗,此刻他方有心情细品。待他轻吹一口气后,缓缓说道:“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由他去。” 王皇后仍心有余悸,但眼下却也没更好的办法。再三思考之后,她淡淡地说道—— “大牢那边,你得尽快。” “我知道。” “此次由你亲自去,不要带任何人一同前往。” “我自然清楚。” 见事情都已交代妥当,皇后也稍稍安心。想起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皇后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她露出柔和的神色,道:“本宫要回宫了,若久了只怕那人会生疑。家中一切由你照料,爹爹这边就由你多上心了。” 王延庆闭上双眼点点头,道:“我自然会上心。” 王皇后拉开大书房的门,站在台阶上伫立良久,她静静地望着老父亲屋子的方向,而后轻叹一口气,决绝地向大门外走去。 【上周比较忙,更新比较少,本周争取多一些。 周一惯例,晚上有包,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哦】 第一百零三章 小楼阁 寝宫中,唐帝卧在龙榻上,他漫不经心地随手翻阅着手上的书,但很明显注意力并不在书上。 榻前,陈太医站在一旁,小心谨慎地向唐帝汇报着什么。 “启禀圣上,王老大人的确身体抱恙,微臣观其脉象” 陈太医根本不敢抬头看着唐帝,只是感觉唐帝在轻轻地点头,但却是不知他是在对书中内容还是对他的答复做出回应。 陈太医如履薄冰一般继续禀报道:“额…皇后娘娘一入府中便去了王老大人那儿,的确步伐匆忙” 唐帝不动声色地将书翻了一页,似乎对陈太医所述之词不感兴趣。 “微臣开药方时,尚书大人一直在微臣身边,而后亲自送微臣上马车,随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后娘娘便从府中出来回到凤轿之上……” 话说道这里,陈太医便不再吱声。 唐帝将书合上,身边的小太监连忙走上前将书接过,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 “朕乏了,你跪安。” “是,微臣告退。” 陈太医如蒙大赦一般地退了下去。 唐帝依旧斜躺在龙榻上,忽然胸口一股气血上涌,随之而来的喉咙一甜—— ‘咳——咳——’ 唐帝掏出帕子擦拭一下嘴角,一道鲜红的血迹将洁白的帕子染红。 “主子!奴才这就去将陈太医唤回” 唐帝挥了挥手,小太监便不再吭声,眼中焦急之色尽显。 “备轿。” “主子,这是要去哪儿?” “小楼阁。” “可…可您刚刚宣了常将军来此。” 唐帝一愣,似乎已经忘记这茬子事儿。随后,他轻轻地说道:“让他也来小楼阁觐见。” “是,主子。” 太监嘴上虽不敢说,但心中感到奇怪。小楼阁可以说是整座皇宫的禁地,除了唐帝无人能去,就连皇后与其他嫔妃都不能,今日怎么突然会在那儿召见常大将军。 黑暗的小楼阁地处太极宫西面,是一幢极不起眼的小楼,从外面远看小楼阁永远是那么灰暗,哪怕在阳光明媚的白天,这里总是飘出一股伤感与悲痛,让接近它的都人为之感染,令人压抑至极。 唐帝负手站在小楼阁里,太监们深知主子的习惯,已经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只留下那个男人孤独一人站在黑暗中。 借着微弱的光,唐帝望着桌前的那块灵位,一道倩影恍惚在黑暗中。 十五年了,这个女子走了十五年了,一切却好像都在昨日一样…… ‘孤家寡人’这四个字说得一点没错啊!这四个字忽然出现在唐帝的脑海中,随后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在眼前浮现…… 唐帝先是冷冷一笑,随后又露出无奈的表情。 朕将自己的兄弟一个一个地送入大牢,残的残,死的死,疯的疯……连自己的女儿也命丧于那场叛乱 难道,这都是因为朕? 回忆起死于非命的长女,唐帝脸色再一次出现了变化,向来孤寡无情的他竟流出一丝温柔,以及一丝……愧疚? 小岚一定对朕恨之入骨?虽然她总是装着对自己又敬又爱,就像初登王座时那样,但自己又怎会感受不出?可笑啊,她总以为自己看不出那拙劣的掩饰,可自己身为她的丈夫,又怎能察觉不出这点? 想到昔日亲密无间的妻子与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唐帝的心中生出一丝丝悲哀。心中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百般滋味难以言明——越是心情复杂,唐帝越是思念眼前的这个女子…… 可即便是朕做错了,那又与这女子有何干系?她又何必将怒火与仇恨,撒向这无辜的女子?若是这个女子尚在人世,恐怕自己也不会这么孤独……呵呵,她总是那么积极、开朗,就算是自己在最绝望的时候,那种天生的自信、甚至带着一丝盲目的乐观,总是能给自己希望……尤其是那双眼睛,着实令人…… 唉!终究是自己的不对在先——或许正是出于这份愧疚,当时才对她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导致后面的悲剧…… 朕当初是不是不该如此绝情?可一边是将士性命,一边是自己女儿的性命……自己做出选择时……是不是太过绝情了?现在想来,自己久久不得一子嗣,也算是遭了报应……自古帝王最无情,这把龙椅岂是那么好坐的? 唐帝自嘲的一笑,嘲讽与无奈之意满满——笑的是那些为了这把龙椅争的你死我活的兄弟们,笑的是过往自己种种无奈的抉择,笑的是那与自己貌合神离但实际却形同陌路的妻子…… ‘噔噔噔——’ 门外传来马靴撞击楼阁木梯的声音。唐帝迅速从惆怅中回到现实,方才心中升起的那一丝悲哀与愧疚转瞬之间便不知去向。 “臣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 “起来!”不待常之山请完安,唐帝便将常之山打断。他抬抬手,示意常之山站起,道:“朕召你来小楼阁是为了说说话、叙叙旧,不必行这些繁文缛节。” “谢圣上!” 常之山站了起来,身为新唐第一大将的他原本任何时候都磊落、坦荡,即便面对唐帝也不例外,可此番他却有些异样,竟是变得有些谨小慎微起来。 趁着唐帝不注意,常之山余光飘向了黑暗中的灵位,而后又不动声色迅速将目光收回。其实当他得知唐帝在此召见他时,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是前来传话的小太监再次将口谕对他说了一遍他才确认。 小阁楼——多少往事藏于这幢小屋里,又有多少恩怨情仇随着那个女子逝去圣上为何选择在那里召见自己?还是说……圣上一直都知道自己对那女子…… 常之山低眼看着地上陈旧的木板,眼光丝毫不敢随意乱晃——哪怕他心中同样渴望再看一眼。 就在常之山极为不自在之际,唐帝忽然开口以及往事—— “仲贤呐,还记得当年你替朕挡了一箭么?” “圣上对臣礼贤有嘉、恩重如山,臣自当以死相报!” 唐帝似乎不在意常之山的赤诚之言,而是轻轻一叹,道:“你受重伤之后,是小英照顾的你?” “是……” “都过去好多年啦,现在朕想想都还觉得恍如昨日……” 常之山并没有回应唐帝,只是静静地平视着唐帝。追随唐帝二十余年,二人相伴渡过无数险关,私底下他与唐帝更是亦君亦友,今日唐帝在此处召见他,自然是想说说心里话,而他身为臣子,现在只需要做的则是聆听,哪怕此时的他亦有一肚子话想倾述——说来也怪,身为军人见惯生死的他本不该如此感性,可今时今日身处此地此景也让他莫名的惆怅起来。 唐帝踱步,幽幽道—— “朕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发愤图强,数十年来精简机构、推陈出新、兴利除弊,前平‘六王之乱’,后有‘轻徭薄赋’,兴太学、重农耕、不抑商,至百业兴旺、万民渐富、国力渐强,大唐方得中兴……” 唐帝细数着自己有生以来的功绩,一件件一桩桩……此刻,他整个人仿佛瞬间年轻不少。唐帝继续说道—— “若朕还能活个三十年不!二十年不!哪怕十年!定能使大唐国富民强、收复失地、重现祖耀!” 此话虽未慷慨激昂,但却充满了一股平淡的豪情壮志,不如洪水猛兽那般凶猛,却像万丈高山之上的云雾那样,平静且磅礴,足以气吞山河。 “只可惜,苍天不开眼,朕贵为天子却命不由己,只恨不能向天再借些岁月。” 唐帝的豪气瞬间变成了不甘,浓浓的悲壮之情充斥阴暗的小楼。此时正当午时,可阳光却怎么也刺不透小楼中的那股阴沉。 “朕也要为身后之事所准备准备了。” 常之山的心剧烈的颤动一下,而后又极力地稳住了身形。 这个话题朝野百官心照不宣,而今唐帝直言不讳地向自己道出,若自己已是王老大人那样年事已高、常年卧床,倒也没什么,哪怕自己像定国公那样从军中退下、已经过了几年的安逸闲散生活倒也罢,可如今自己正值壮年,又手握军权,唐帝突然来这么一句,当真让自己有些无所适从,可谓是惶恐不安。 未等常之山想好应对之词,唐帝又开口说道—— “朕的儿子,就交给你了!” “圣上!微臣——” 常之山身形微微一颤,随后胸中忽然扬起万丈巨浪。这一句话几欲让他肝脑涂地,千言万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常之山双膝跪地,额头重重地叩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看着热泪盈眶的常之山,唐帝弯着身子将他扶起。看着这位忠心无二的臣子、看着这位同生共死的战友、看着这位为数不多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唐帝微微点了点头。 常之山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他似乎被什么很重的东西压住了,又似乎在等待着唐帝说些什么…… 可唐帝却没有再理会脚旁的常之山,而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而后慢慢悠悠地向屋外走去。唐帝步伐略显蹒跚,如同一棵枯树在狂风肆虐中摇曳…… 【确实狗血。】 第一百零四章 天牢 阴暗的天牢散发着一股霉臭味,狭小的牢房中犯人横七竖八地躺在里面,哪怕虱子满身,这些人都懒得伸手去挠。 “饭来了——” 狱卒一声吆喝,随后将装着食物的餐盘从缝中塞入。 ‘叮叮当当——’ 带着脚链的囚犯忙不迭地冲上去,如饿狼扑食一般地抢过满藏污垢的餐盒,哪怕上面只装着两个硬邦邦的馒头,一碟咸的难以入口的咸菜以及半碗冷汤。这群人狼吞虎咽地撕扯吞食着馒头,身旁就是装着屎尿的、散发出阵阵恶臭的马桶,可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食欲,仿佛盘中装着的是美味佳肴。 天牢最深处一间光线充足的房间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它干净整洁、通风良好,与外面满是稻草的牢房相比,这间房间里竟然有张干净舒适的床,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带着些收敛的娇喘声不停地从房间里传出,一名丰满无比的女子此刻正衣衫不整躺在床上,压在她身上的是一个满身横肉的男子。男子的身形极其巨大,甚至可以用‘巨人’来形容——粗壮的手臂,黑熊一般的身躯,石柱一样的大腿,更令人吃惊的是他身下那根粗长无比的巨物,犹如撞城槌一般,无坚不摧。 巨物挞伐着丰满的女子,女子先是感到一阵吃痛。她本是风月场中的女子,何样的形状没有感受过?可今日这等‘大场面’还真真头一次见。在强力而又有节奏的冲击下,女子的疼痛感逐渐消除,随之而来的是如同开水初沸那般的涌动。不知不觉中,女子本能地抓住了男子有力的臂膀,柔软丰满的双峰如海浪般随之波动。而后,女子的脸庞逐渐被情欲占据,与汗水交织在一起,一步一步飘上青云……初到天牢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她此刻只想不顾一切的喘出声来,眼前那个面相凶狠的男子此刻竟如此可爱。 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冲击,女子的小腹一股洪流如同山崩地裂般迸发而出,她再也不再压抑自己,肆意地、孟浪地叫出声来,四肢如同八爪鱼一般死死缠住雄壮的身躯,久久不愿松开 “宁爷,这次的妞儿您还满意?”牢头一边用披风将女子浑身罩住一边谄媚地笑到。 宁仇栾将裤子提好、系紧了腰带,从兜里摸出一粒碎银随手扔给牢头。 牢头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接住,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 “谢谢宁爷——谢谢宁爷——”牢头点头哈腰地说道,随后便领着女子向外面走去。 宁仇栾光着膀子坐在床上,欲火虽已消,但此刻他余热未散,滚烫的身子散发出阵阵热量。 心境平和,周身能量全数激发出来——此刻便是他修行的最佳状态。宁仇栾双腿盘起,运化起全身与周遭的天地之息。 饿了便吃、饱了便干、干完便修行、修行乏了便睡觉……进食、泄欲、修行、休息,这位‘天玑’强者在牢中的日子便是如此往复循环。 另一边,牢头坐在凳子上,借着微弱的光线正捧着方才那粒碎银端详。 忽然,天牢的门被推开,一个浑身披着披风的影子出现在阶梯上。天牢内光线昏暗,根本看不清兜帽里的那张脸。 “怎么又回来了?刚才不是给过钱了?滚!滚!滚” 牢头不耐烦的喊道,连头都懒得抬一下,目光继续停留在掌中的碎银上。 披风里的人似乎没有听到牢头的驱赶,他提着一个食盒,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径直走到牢头的跟前停下。 牢头感到身前唯一的亮光被遮住,不禁疑惑地抬起头,发现那人此时竟站在自己身前。 牢头大怒,起身骂道:“他奶奶的!没听到老子叫滚么?再不滚别怪老子” ‘嗒——’ 披风里的人向桌上扔了一块木牌,打断了牢头的咆哮。 牢头听见这声音先是一愣,而后本能地拿起桌上的木牌,绕过那人寻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眯眼查看。当他看清木牌上的花纹与刻字之后,吓得一个激灵,木牌差点没拿稳,转身普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说罢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再将双手举过头顶,将牌子呈在掌中。 “大人您有何吩咐,尽管跟小的说……” 那人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将牌子收好。 “大人您是来”牢头再一次试探道。 ‘嗒——’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可此次却像一块尖锐、有分量的东西撞击在木桌之上。 牢头探头看去,不由暗暗一惊——只见一块拳头大小的银锭躺在桌上,比刚才宁仇栾赏自己的那块不知大了多少。牢头伸着颤抖的手想去拿那块沉甸甸的银锭,可刚触碰到时又往回小小一缩,而后抬起头试探地看着那人。 那人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向着牢门轻轻一甩头。 牢头心领神会,将腰弯地更下了,口中忙不迭地说道:“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说罢,一抽手将银锭抓入袖口中,哈着腰退了出去。 那人见牢头出去,便径直向狱中走去。 牢房中,宁仇栾依旧在闭目修行,可忽然一阵异样扰乱了他的心境。这丝异样准确的来说是一股浓浓的气味、一股混杂的香气——更确切地说,是肉香。 浓香的酒肉气从远处飘来,轻轻地撩拨着宁仇栾的胃。他嗅觉极其灵敏,片刻便分辨出这股肉香味中有哪些食材——炖雄鸡、牛肉、狗肉还有瓶酒,嘶好烈的酒香 难道是牢头拿了去买酒买肉了?不可能,牢头但凡买了好东西,都会孝敬自己一份,绝不敢独食。这股香气越来越近,似乎是向着自己这边走来的。紧接着不一会儿,铁锁撞击铁链发出‘哐哐’的声音—— 果然,是向着自己这边走来的。 宁仇栾睁开双眼,只见一个人站在自己牢房门口,只是此人藏在披风下,看不清样貌。 那人手提着一个很大的食盒走到自己面前,并缓缓将食盒打开,随后一股猛烈的香气随之而来。 一整只炖雄鸡、三斤熟牛肉、半只烧狗肉、一壶香气四溢的烈酒——四样东西,分毫不差地摆放在宁仇栾的身前。 食物摆放好后,那人便退回牢门口,静静地站在那里,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宁仇栾看了看面前的美食、又看了看那人。那人只是抬手一请,依旧没有说话。 宁仇栾并没有半点疑心,刚刚一番狂风暴雨本就让他有些饥饿,此刻这些美食来得刚好。只见他伸出宽大的手掌,一把抓向肥硕的雄鸡。炖雄鸡油光淋淋,此时还冒着滚烫的热气,可宁仇栾却丝毫没有感觉一般,抓起鸡身便向嘴里送,一口下去,油润得满嘴都是。 那人就这么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宁仇栾进食,仿佛在欣赏饕餮进食一样。 宁仇栾进食的样子像极了丛林里的野兽,眼中冒着贪婪的精光,满是牙垢的利齿不停地撕裂着手中的肉,肉在嘴中似乎也无需咀嚼,只不过嚼动两下便生吞硬咽下去。 不一会儿,宁仇栾半个脸沾满肉渣,手掌也亮的反光,油滴汤汁不停地滴在腿上,大半裤腿已经被浸湿,可他却一点儿都不在意,仿佛眼中只有手上的肉。 不过片刻功夫,那只肥硕的雄鸡只剩一堆光秃秃的骨头。宁仇栾将钵子抱起,‘咕咚咕咚’地将鸡汤一饮而尽,随后舔了舔手指——未有片刻停歇,他又将那半只狗肉放到面前,将碟中的蒜泥一并倒入其中,用手随意糊了两下,而后一把一把地抓起狗肉向嘴中塞去,仿佛他的肚子是一个无底洞,任凭如何填都填不满。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炖鸡与狗肉尽数入了宁仇栾的肚子。 宁仇栾拿起酒壶,满满地喝了一口,一股辛烈辣喉之感刺激着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仿佛将他唤回先前在军营中的生活。 似乎被这股烈酒唤起了某些回忆,宁仇栾率先开口,道:“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最好这一口秦川烈酒。” 那人轻轻一笑,反问道:“这些可合得了宁大人的胃口?” “这里只有阶下囚,何来大人?” 宁仇栾又闷了一口烈酒,而后开始从盘中拈起大块熟牛肉往嘴里送。 虽然表面没有任何波动,但宁仇栾这一系列举动看得那人心中暗暗吃惊——早闻宁仇栾食量惊人,可百闻不如一见,此人食量真堪比野兽,不!甚至比野兽还大上几分。 那人将心中的惊讶稍稍放开,随后笑道:“宁大人本是十二卫副统领,身怀绝技、修为惊人,本应是国家栋梁之才,却因区区一女子入了牢狱,真乃我大唐一大损失,也是朝廷有眼无珠,使得明珠蒙尘,哀哉惜哉。” 提及‘女子’二字,宁仇栾忽然将手停在肉盘之中,一个挣扎无助而又绝望的影子闪现在脑海中。 其实那位少女的模样宁仇栾早已忘记——或许说他压根就没去在意那位少女的样貌,不过是泄欲之‘器’,哪顾得了那么多?只记得当日自己喝大了,喝的是酩酊大醉,走在路上小腹中一股热流横冲直撞难受至极,要怪就怪那少女不走运让自己撞见了。虽然少女的模样他不曾留意,但那日少女挂满泪痕的面颊,痛苦的表情以及最后绝望的眼神他倒是有些印象——因为这些东西反倒令他更加兴奋。 想到这里,宁仇栾竟然笑了一下,像是回味着什么美好的记忆。而后他又继续拈起牛肉,往嘴里送去。 见话已说开,那人单刀直入,不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 “大统领一职,不知宁大人可有兴趣?” 宁仇栾的嘴忽然停止了嚼动,自打他抓起那只炖鸡的那刻开始他便没有停止过,而此时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人,一股杀气霎时充满牢房。 “你要对甘老大人怎样?” 感受着这股不羁的杀气,那人先是一怔,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可他似乎并未感到恐惧,随后竟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你笑什么?”宁仇栾不解地问道,眼中依旧充满了敌视。 “老夫早闻宁大人桀骜不驯、无法无天,却独独对甘老统领敬重无比,视之、待之如生父,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哈哈哈——” 不知是否是被这笑声感染,宁仇栾眼中敌意稍稍放松些许,但他依旧盯着仰笑不止的那人,仿佛在郑重地警告。 “宁大人知恩图报,老夫好生佩服!”那人双手一揖,竟是弯下腰鞠了一躬,虔诚之极。随后,他继续说道:“甘老统领乃大唐功勋,我等心存敬意,何来加害之意?只不过甘老统领年岁已高,前些日子已入宫向圣上表明高老请辞之意,故而前来相问。” 听到这句,宁仇栾才将杀气尽数收起,恢复先前模样。他继续嚼着牛肉,缓缓说道:“牢中之人,如何使得” 说罢宁仇栾又吞了一口烈酒。 “此事宁大人便无需担心,今日前来探望宁大人便是甘老统领的意思,老夫不过是个传话的人,现如今甘老大人只需宁大人一个答复,此职……宁大人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宁仇栾盯着地面陷入沉思,手不停地重复着拈食的动作,迟迟没有回复。 不知过了多久,宁仇栾再次将手伸向肉盘时,手指只碰到坚硬的盘底,他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盘子,此刻上面已然空无一物。他拎起酒壶,一仰头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后擦拭了一下嘴角,抬头盯着披风里面的黑影,语气不带任何情感地说道—— “第一,甘老大人何时告老便何时,不得使任何手段!” 那人微微一怔,随后笑道:“这是自然。” “第二,择日送我去甘老大人府中,我要当面叩拜他老人家后方可答应你。” 那人迟疑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说道:“这也好说。” “第三——” “请讲——” “照着今日分量,日日将这些吃食于辰时送来” “哈哈哈——宁大人果然是痛快之人,此事就这么定了!” “还有!”宁仇栾微微低头,试图窥探出披风中的那张脸,可任他眼神锐利如鹰,仍旧看不清里面的一切,索性直接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伸出双手,抖了抖袖袍,摘去兜帽,一张笑意满满的脸庞出现在宁仇栾的眼前—— “老夫乃当朝二品大员、勤政殿行走、户部尚书、当今国舅——王延庆” 第一百零五 草堂对(上) 大梁皇室的猎场中,一匹骏马在广阔的草地上肆意奔驰。马背上,一名英姿飒爽少年正纵横驰骋。 扬鞭策马,张弓搭箭,数箭连发,一气呵成。 少年年纪虽不大,马上功夫却娴熟无比,显露出与年龄极其不相符的成熟。身边的太监见状,赶忙吭哧吭哧地跑向远处的草靶,而后从草靶上取下一张被箭羽刺穿的宣纸,又一手扶着帽子一手拿着纸张迅速地跑了回来,跑到少年马前跪下,高声喊道—— “我主威武!箭无虚发!” 说罢,便双手呈上宣纸,高过头顶。 少年稍稍一弯身接过纸张,大略看了看纸上的十个小洞,随后便略有不满地将其搓揉成团扔在一边,并面露不悦之色,道—— “十箭离散、分布各侧,证明未中靶心,乃眼力不准;洞口偏小,不及箭粗,证明箭头未完全入靶,乃力道不足;朕骑射之术尚不足先皇武宣大帝一成,何来‘威武’一说?” “奴才奴才” 太监本想谄媚几句讨个彩头,没想到却被主子一番严厉之词驳回。 “杖责十下,罚去半年俸禄!”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一些稚气,可语气却威严无比,带着一股不可抗拒。 “奴才领罚” “先帝龙归于天,将大魏基业交于朕之手,大魏之昌盛中原列国皆不及一二,朕虽年幼,但尚知‘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大魏繁盛需要的是真才实学,而非此等奉承之言,今后若再有人进谄媚之言,朕必定重罚之!” “是!” 幼帝身边的随从与太监纷纷下跪。 幼帝见状,便不再理会,继续苦习骑射。 另一边,女相在猎场旁一个简易的小台案上翻阅着奏章。她手上笔起笔落干练至极,不一会儿,右手边便堆了一堆批阅完毕的折子。 一名女官骑着马从远处行来,距离女相约有百丈时便翻身下马,而后一路小跑,行至女相身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于女相面前。 女相瞟了一眼,而后微微侧了侧脑袋,女官便心领神会地将信放于案前。 将信放好后,女官小小声声地补充到,道:“大人,还有一封来信” “说。” “是芸月阁的来信…” 女相一愣,她停下了批阅的动作,将笔架在笔架上,站起身说道:“拿来。” 女官又从怀中掏出一信封,恭敬地递给女相。 女相接过信封一看,熟悉的字迹赫然呈现于信封之上——‘吾妹女英亲启’,左下角落款处写着‘良姊卫良姊’。 女相并未拆开,只是将信封收入袖中,而后又坐了下来,继续马不停蹄地批阅起奏折。 时近午时,烈日当空,秋老虎之威尚盛。 幼帝完成苦习,驾马而归,来到女相所在之处。女相依旧埋头批阅,似乎并未发觉幼帝的到来,幼帝从骏马上跳下,看着两耳不闻身边事的女相,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骄阳。 “来人,赐黄罗伞!” 女相闻声抬头,只见幼帝此时满脸通红的站在面前,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太监便擎着一把巨大的红黄二色的黄罗伞立于自己身后。烈阳被遮,她顿时感到清凉不少。 “臣谢主隆恩!”女相站起,连忙下跪谢恩。 幼帝一个健步上前,双手扶住女相,笑道:“丞相不必多礼” 君臣礼毕,女相便站起身,呼唤远处宫女端过一盆水来,从盆沿上拿起一块毛巾,在水中搓洗几下后,竟亲自为幼帝擦拭起来,方才行君臣之礼的那股正式严肃之感不知所踪。此刻,女相一贯威仪冷峻的目光竟透出丝丝爱怜,而幼帝方才那股威严也消失殆尽,此刻二人倒像是一对母子那般温情。 “圣上虽年少精力过甚,但终究是九五之尊,要注意不可劳累过度。” “朕谨记丞相教诲。” “各地各部最紧要的折子臣已理好放在一边,批语、标注均已写在奏折之上,今日各地各部要事略多,这些奏折圣上可分三日阅、习完。” “不必三日,朕今夜便能完成。” 女相是老魏王托孤之臣,幼帝尚未亲政,大魏所有军政事物一应有女相摄政处置,在代魏天子治理大魏的同时,女相不忘教育幼帝理国之术。见幼主如此勤勉好学,女相便不再多言。 “丞相日理万机,近日多有辛劳,今日便与朕一同进膳,刚好朕对《齐策》中有些内容不解,此时正好请教丞相。”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女相的手腕,向旁边桌上摆满膳食的小亭走去。 简单而又温情的午膳用过之后,幼帝便起驾回宫。女相的马车跟随在圣驾后面缓缓地向魏宫驶去。 在马车中,女相从怀里将那信封拿出。她将蜡封打开,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心中内容,便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中。 女相依然面无表情,她望着前方不远处的龙辇眉头微微一皱,像是想到什么厌恶的东西,随后,她朝着车帘外冷冷地喊道—— “掉头,去草堂。” 马车便硬生生地、突兀地脱离了圣驾的车队,转头向城西方向走去。 折鹤兰坐在太师椅上,他端着一盏茶,轻轻地向盏中吹了口气,热气瞬间四溢。 茶算不上好茶,不过是最普通的茶,长安街上随便找家铺子就能买到,可茶水喝入口中,他却感到清香无比。热茶入口,折鹤兰感到有些冒汗,于是便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而后拿起一把看着很旧的蒲扇,一边摇着太师椅、一边扇起扇子来。此番情景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两鬓斑白的老者不过是普通老农,怎会将他与威震天下的天枢强者联系到一起? 虽已入秋,但草堂内依旧满堂春色。望着自己精心栽培的硕果,折鹤兰心中更加得意,身下的椅子不禁摇得更加剧烈。 就在折鹤兰惬意无比的时候,剑叶石忽然从屋外走来。他走到折鹤兰身边,低声在师父耳边说了几句。 听完弟子的话后,折鹤兰腾的一下直起身子,他朝门外看了看,而后有些疑惑地向着自己的大弟子问道:“此事当真?” 剑叶石严肃地点了点头。 折鹤兰轻轻地‘嘁’了一声,并将手中蒲扇摇得更加厉害。随后,他拉住弟子的胳膊,问道:“她到哪儿了?” “已过西城集市,估摸着片刻功夫便会到。” “她怎么来了”折鹤兰自言自语的说道。 三年来,折鹤兰不问世事,可谓是逍遥乐哉。归隐草堂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出宫之前他便一直向往,如今梦想成真,以至于他都差点忘了自己的到底是谁。他真切地希望能就这样安度晚年,直到寿终正寝,可今日女相登门,他便感到有些非同寻常——自从他离开魏宫创立草堂以来,那个女人还从未来过自己这儿,就算是她陪同圣上来西城,也不会到自己这小小的草堂来。如今女相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登门造访 看来,此事不简单。 折鹤兰‘腾’的一下从太师椅上起来,顺手弄乱了一下衣襟,并将胸口袒露于外。他转身向着剑叶石说道:“叶石,你吩咐师弟师妹们将花肥全搬出来,记住全部都打开口子,放于后院,快去——” 剑叶石不明所以,但依旧应承下来,立马出去指挥师弟师妹们去了。 见爱徒走后,折鹤兰又站在椅子旁思索片刻,而后吹了吹花白的胡须,略带不满地说道—— “哼,肯定没好事儿!” …… 马车平稳地停在草堂门口,不等宫女过来掀帘,女相便从车中下来。 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院子映入女相眼帘,这座院子孤独的立在城西最偏僻的小角落里,四周空旷无比,不临水靠山,显得无依无靠极为孤单,里面的房子甚至还不如大梁的一些普通人家。 堂堂天枢强者、大梁西城城主、于大魏有着护国之功的功勋、老魏王的良师益友竟然就住在这种地方。 看着眼前这座极其不起眼的小院子,女相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鄙夷。 强压着内心的厌恶,女相走入草堂。刚迈入大门,一股难闻的臭味扑鼻而来。面对这股恶臭,女相虽面上未有表现,但她心中的厌恶之情更甚。 草堂院中空无一人,并没有任何一个弟子上前来引导她,堂堂大魏丞相、权倾朝野、一言一行便能决定某个人甚至某个小国命运的这个女人,此刻孤零零地站在草堂大门,她心中自然有着一万个不快。可是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强忍着这股不快与气味,大步地向正堂走去。 踏入正堂,只见一把太师椅背对着大门。再一看,一个头发散乱、邋遢不堪的老头正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看样子似乎是睡着了。 女相走上前去,随后不禁皱了皱眉头,只见折鹤兰袒胸露乳、歪头斜脑地靠在椅子上,他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嘴角还挂着几滴长长的涎水。 面对这样一副尴尬的场景,女相无奈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眼前这糟老头子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是叫他还是不叫他,向来足智多谋的女相一时间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卫丞相亲临草堂,我等有失远迎,还望丞相大人恕罪!” 就在女相尴尬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之际,剑叶石一脸诚挚的从里间走来。看着尚在‘熟睡’中的折鹤兰,他赔罪道—— “家师年事渐高,时常困顿,小憩次数更是日渐增多,还望丞相大人见谅!” 【今日只有三千字,晚上八点依然一个包包】 第一百零六 草堂对(下) “家师年事渐高,时常困顿,小憩次数更是日渐增多,还望丞相大人见谅!” 说罢,剑叶石走到折鹤兰身边,轻轻拍打着师父的肩膀,小声地说道:“师父,卫丞相来了。” 可折鹤兰仍旧一动不动,鼾声不停。 剑叶石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看女相,女相则将头扭过一边,很显然她不愿继续看下去。 剑叶石见状,索性轻轻摇晃了一下折鹤兰。这时,折鹤兰才睁开迷离的双眼,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的大弟子,眼神充满了不解。 “师父,卫丞相来了”剑叶石再一次耐心地解释道。 “什么?丞相来了?” 折鹤兰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一个女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厅中不远处,仔细一瞧,那人不是女相又是谁? “胡闹,丞相亲临草堂,尔等怎么不早些告诉为师?真是失礼!失礼!” “是徒儿的错,徒儿正带着师弟师妹们在外院施肥,故并未察觉,望师父恕罪。” 而后,剑叶石又转身向女相微微一揖,以表歉意。 女相脸面上依旧冷酷,可内心却更加不屑,心道:你们师徒二人就别再本相面前演戏了,知道你们草堂不欢迎本相,若非事关重大,你以为本相想来你这破地方么。 看着‘老态尽显’的老花农,女相似笑非笑道:“堂主的生活好安逸。” 折鹤兰咧嘴笑道:“呵呵,人老了,就想着远离世嚣,过几天平静生活。” “这平静生活的诱惑就如此大?” “打打杀杀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觉得种花种草来得安宁。” 回忆起昔日的刀光剑影,折鹤兰又有些感慨——那一夜眼前这女子跑到王府来向老魏王与他说出一个惊天的计划,那时候折鹤兰年轻气盛,武道已有小成,自然是想做出一番事业。于是,女相、韩单与他三人一拍即合,入宫平息‘东宫之乱’。随后的数十年岁月里,身为老魏王的左膀右臂,折鹤兰自然成为了那把最锋利的剑,异己与敌人,无数人都丧命于他的千叶剑法之下。可时间久了终归是会累,渐渐的他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于是便向老魏王提出请辞,离开魏宫来到西城,偏安一隅,过上了如今的闲散生活。如此悠闲的日子一过便是数年,时至今日,莫说别人,就连折鹤兰自己都把自己当成了普通农家老者,将昔日那名杀人不眨眼的剑客身份完全忘记。 看着一脸安详的糟老头,女相欲开口讽刺。可话还未出口又是一阵恶臭从屋外飘来,她眉头微微一皱,道:“也不嫌脏?” 折鹤兰微微一怔,随后冷冷地回道:“总比皇宫里面干净。” “哼!” 此时的折鹤兰在女相眼中与弱者无异,即便他身为世间绝顶强者,但人的心要是死了,便与废人没什么两样。 看着欲逃避现实的老花农,女相也不急。她嘴角微微上扬,随后淡淡地说道—— “堂主若真的想要安宁与平静,本相倒是可以将它送给你……” 折鹤兰眼光中透出一丝异样。他深知女相的性格,她口中的‘安宁与平静’是真正的‘安宁与平静’,定然是自己一直想拥有的那份‘安宁与平静’!可这份‘安宁与平静’定然不是没有条件的——女相以一介女流的身份走到今天的地位,最擅长的便是‘交易’。她仿佛天生带着一副透视眼,能将所有人内心的欲望洞悉的一清二楚,哪怕你将它藏在最深处。也正是因为这个天赋,她不断地斡旋、游走于各方势力,将所有人的利益、想要的东西平衡好、交换好,将其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待这张‘网’牢固之后,她便踩在上面一步一步地走向巅峰,而她,始终都是这张‘网’的唯一中心。 这次,这个女人提出来的‘交易’,又是怎样的呢? 折鹤兰没有说话,多年来与女相的相处培养出的默契,他只需要静静的等待一个名字。 “先生。” “什么!?” 折鹤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饶是他经历过再多大风大浪,如今听到这个名字还是难以把控住自己。 女相似乎对折鹤兰的反应不感到意外——的确,任何人听到这件事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女相从袖中拿出那份信递于折鹤兰面前。 折鹤兰迟疑地看了看女相,而后接过信,仔细地读起信中的内容。 女相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折鹤兰,折鹤兰的表情不断变化这,仿佛信中的内容给他带来的震撼一波又一波。 “芸月阁那女人,是你姐姐!?” 似乎这个事实比方才那个名字还令他震惊。难怪那女人去了芸月阁之后,大魏与那边的联系日益频繁,几乎成为大魏的探子、雇佣兵机构,原来……原来她俩竟然是姐妹!难怪……难怪啊! 女相没有否认,她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份信,是大唐那边的。” “大唐?谁寄来的。” “王家。” “信上说了什么?” “邀请你去一趟长安。” 折鹤兰怔住了,两份邀约同时摆在自己的面前,共同所指同一个地方,这是巧合?还是故意有人暗中指使?亦或是有人故意布下诱饵?这件事非同小可,不得不反复质疑、分析。 似乎洞察出了折鹤兰心中的疑惑与顾虑,女相开口说道:“本相以人格担保,两份信皆不必怀疑。” 折鹤兰依旧深思,没有回答女相。 感受到折鹤兰心中的那份挣扎、那份权衡利弊的纠结,女相有条有理地为他解释道—— “我那姐姐当年被先生打了一拳,至今怀恨在心,何况她向来想成为世间最强的那个,先生挡在她面前,她心中始终是不舒服的。” 折鹤兰微微一怔,随后冷笑道:“那除去先生后,她是不是会来找我?” 女相轻蔑一笑,道:“堂主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自然对她构不成威胁,更何况有我担保,她定然不会来大魏。” “那王家呢,他们又为何要‘引狼入室’?” “其一,他们想要‘禁军十二卫’大统领一职;其二,先生身在长安,对他们始终是一个掣肘的存在;其三嘛……” 女相忽然停顿,她静静地看着折鹤兰,而后语气微微加重,道:“其三,此次可以顺手将那孤儿除去……” 一提到‘孤儿’二字,折鹤兰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这是他心中最不愿提及、最不愿面对的两个字,多年以来他一直选择性地遗忘这两个字,这两个字甚至成为了他的梦魇。 见折鹤兰表情微微变化,女相继续说道:“堂主可别忘了,王家、你、我都逃不开干系。” “可……可那孩子终究是个无辜的人……”折鹤兰闭着眼睛,呼吸略有些加粗。随后,他略带怜悯地说道:“更何况听闻他是个武道白痴,连‘开阳境’都无法踏入……” 见折鹤兰心怀恻隐,女相恨不得大骂他几句。她稍稍整理思路,随后道出其中关键—— “你可以不相信他,但是你不能不相信先生,能将‘蝶梦玄境’用在他身上,怎可能是个废人?” 折鹤兰又是一阵,不过此次,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蝶梦玄境’,一座整个中原都为之惊叹的阵法,其威力号称可抵十万大军,它本是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现如今却用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身上这个人,真的就是‘废人’么? 见折鹤兰;‘如梦方醒’的模样,女相便不再客气,道:“哼!有其师必有其徒!当年你将那个孤儿放走,如今你徒弟又将这个孤儿放走,后患无穷!” 怎么又多出一个‘孤儿’来了?剑叶石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叶长衫的身世他是知晓的,可师父当年也放走一个‘孤儿’?这么多年都不曾听师父提及过。 折鹤兰长叹一口气,道:“人心,终究是肉做的……” “妇人之仁!” 再次被女相骂‘夫人之人’,折鹤兰没有选择退让。他忽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女相,仿佛这次是他反过来审视面前这个女人一样。 “丞相若是心狠至极,那为何又不将幼帝废除,自己取而代之呢?” “你——!” 女相顿时怒火攻心,仿佛自己最不为人知的一面被人拉扯着曝光于明处。她手指着折鹤兰,甚至有些微微颤抖,而后将手一甩,转过身去说道:“本相若取而代之,必大乱,于魏国不利。何况先帝待本相不薄,幼主虽年幼,但却已有雄主之相,本相自当辅佐之。” “是不忍。” 折鹤兰忽然笑起来,像是无情戳穿了眼前这位女人是一份莫大的乐趣。 女相的呼吸由缓变急,随后又由急变缓,最后逐渐平静下来。她摇了摇头,不再做任何辩解。最后,女相慢慢地向正堂外面走去,似乎不再愿意与身后的糟老头子再做无谓的辩论。 “三天。”女相停住脚步。她背对着折鹤兰说道:“三天时间,考虑好后便到‘小婉楼’。” “小婉楼?去那儿找谁。” “届时你自然知晓。” 丢下这句话,女相头也不回地向草堂外走去。 第一百零七章 东宫之变(上) 女相的离去并没有让折鹤兰打起精神,他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太师椅上,并用枯木一般的手扶住额头,他的拇指与中指紧紧地捏住两侧的太阳穴,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像是在思考问题,又像是在回忆过去。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折鹤兰还是纹丝未动…… 难道是睡着了? 剑叶石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他向来尊师重道,若在平时师父躺在椅子上他是万万不敢打搅,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有时候甚至守在外面告诫来往的师弟师妹们不要发出声响。可此番情况却有所不同,外面师弟师妹们在热火朝天地扛着花肥,而这些花肥大多都是牲口的排泄物,以至于此时整座草堂都充斥着一股腐臭味。 “师父师父?”经过再三抉择,剑叶石还是决定唤醒折鹤兰。 “嗯?什么?”折鹤兰醒了过来,看着站在一旁面相憨厚的大弟子,他有些疑惑。 “那些花肥还要么?” “花肥?”折鹤兰陷入了一瞬间的思考,随着一股浓烈的味道飘来,他方才反应过来。折鹤兰一拍大腿,慌忙对着外面高声喊道—— “竹桃——竹桃——!” 不一会儿,一名扎着羊角辫的少女便从外面小跑进来。或许是因为味道太大,这名少女的面部绑了一张手帕遮住鼻子,以阻挡臭不可闻的气味。 “师父,您唤我?” “那些肥料都拿出来了?” “回师父的话,都拿出来了” “哎呀!坏了坏了!”折鹤兰一拍大腿,显得十分的焦急。 “师师父怎么了?”见师父大事不妙的样子,竹桃感到有些慌乱。 “这些肥料是为师辛辛苦苦问乡邻们讨来的!新鲜的牲口粪便不可直接入土,需放在阴暗、密闭处发酵发酵,现在这么拿出来一晒,这不是要前功尽弃?” 折鹤兰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老头丢了什么金银财宝。 “哦!那徒儿马上去!让师兄师姐们装回去!”竹桃眼神有些慌乱,赶忙转身向屋外跑去。 “快去——快去——”折鹤兰挥着手,示意少女赶紧去。 少女一甩头,两根辫子摇得和拨浪鼓的两个弹丸一样,似乎要冲出去护主师父的这些‘宝贝’。 “师父,那弟子也出去帮帮师弟师妹们” 剑叶石深知师父爱花如子,肥料便是这些花草的‘食物’,自己虽不喜,但为了师父,他依旧要上前,做出大师兄应有的表率,如不以身作则、亲力亲为,又怎能教育师弟师妹? 正当剑叶石准备转身出去,折鹤兰伸手拉住爱徒的手腕,道—— “叶石你留下” 剑叶石愣了一下,随后恭恭敬敬地等待师父的发话。 “叶石呐,为师有句话想问你。” “师父您请说” “这次长安之行你说为师到底该不该去?” 剑叶石微微一怔,这个问题他如何晓得? 一时间,剑叶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呆呆地看着师父。 “为师若不去,定然能得他个三年五载的安宁生活……”提及‘安宁生活’,折鹤兰语气中透露出满满的向往。可随后,他叹了口气,道:“可这三年五载一过,等为师老了,只怕日子便会不太安宁…” 剑叶石表情显得有些严肃,道:“谁还敢来找您的麻烦?” “呵呵,为师终究也有老去的一天呐。” “那他先要问问徒儿手中的这四把剑!”剑叶石突然间气势锐利起来,仿佛要用腰间这四把剑斩断一切。 看着自己的爱徒一片诚心,折鹤兰笑着摇摇头,道:“你不了解那个女人。” “就算她是丞相……不!就算她是皇帝!徒儿又何曾惧她?更何况,还有小师妹他们。” 折鹤兰目光阴阴,仿佛看到什么阴森可怕的毒物。他幽幽地说道:“有些人的力量,不在拳头上。” 剑叶石似懂非懂地看着师父,虽然那股锐利之势不复刚才那般强盛,可他的眼中依旧满是不服。 “叶石呐,二十五年前魏宫里的那场‘东宫之变’你知道。” ‘东宫之变’?北魏太子为夺权攥位,私下勾结禁军统领企图逼着景帝让位,是老魏王带着自己的师父闯入宫中救驾,先斩杀叛军、后生擒太子,最后成功平乱,这才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此事莫说北魏,就连整个中原都人尽皆知,他身为折鹤兰首徒,怎会不知? 见剑叶石点头,折鹤兰继续说道:“你也觉得太子该杀?” “该杀!身为太子却意欲弑君,不忠不孝,自然该杀!”剑叶石未多做思考,便轻易地说出答案。 折鹤兰话锋一转,他面带微笑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如果为师现在告诉你,当年太子没有造反,你……又会如何看待此事?” “什么!?”剑叶石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折鹤兰,“那那您那您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枉杀无辜、陷害太子?”看着弟子一脸震惊而又不可思议的样子,折鹤兰笑意越来越浓。 “弟子” “这些不过都是为师瞎说的。” 见耿直的剑叶石支支吾吾,脸颊涨得有些发红,折鹤兰也不再逗弄他。 听闻师父亲口承认这是胡说之言,剑叶石心情这才恢复平静。 见爱徒气色稍缓,折鹤兰低头看着脚下,语气缓慢而又认真地说道:“可你是否想过,当时昭帝已经年老力衰时日不多,而太子精明强干、素有贤名,他为何要在这时候造反?” 面对这个问题,剑叶石又是一怔——是啊,太子为何要造反? 折鹤兰目光渐渐变得冰冷,道:“世人皆传因昭帝主政太久,太子年岁渐高心生不满,又因政事意见不合,这才导致太子勾结禁军,欲提前上位可世人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就等不了这半年一年?太子礼贤下士,就连身边的太监宫女都善待有加,被称作百年难得一遇的‘仁君’,又怎会做出欺君犯上、遭世人唾骂的事来?” 剑叶石彻底无语了,他陷入沉思,似乎在极力寻找一个理由,可任凭他如何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平叛之后,为师曾听过,那日东宫是有人急报,昭帝遭刺,刺客乃大唐过来的,其剑锋直指昭帝……”提到‘刺客’,折鹤兰顿了一顿。 “刺客?谁说的?”剑叶石十分不解,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东宫之变’前,有‘刺客’一说。 折鹤兰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中,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带着些许怜悯、不忍,似乎又带着些许后悔。 “那个孤儿……” “孤儿?” 方才师父与女相的对话中,出现了两个‘孤儿’,其中一个是姓叶的少年,可另一个剑叶石他却不知是谁。 可折鹤兰却陷入了另一种状态,他像是自言自语道:“那个孤儿对我说:‘有刺客、有刺客!’可任凭为师如何问他,他都只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那到底……” “你别忘了,那时候,信阳公主已经自缢了。” “您是说,伯清波那个疯子!?” 折鹤兰点点头,随后他缓缓说道:“而且当时昭帝的寝宫前,的确有禁军遭到刺杀。” 伯清波?刺客?可伯清波真正来魏宫的时间确实在……这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剑叶石顿时觉得事情复杂起来。 “那刺客……当真是伯……可……” 折鹤兰目光逐渐犀利起来,仿佛参透了什么,他冷冷一笑,道:“为师事后从那些禁军的伤口来看,的确招招致命,这刺客绝非等闲之辈……当时为师只是有些怀疑……哼!直到今天为师才知道,原来芸月阁的阁主,就是咱们卫丞相的亲姐姐!” 剑叶石一脸震惊。 “借伯清波之名行刺引得太子前来救驾,而后再将刺杀禁军、欲图不轨之名栽于太子,最后来亲王府搬救兵…能在魏宫行刺自如的,当时整个中原不出五人,而事后证明,伯清波要来便来,哪怕他已心志尽失变成一个疯子,但依旧来的正大光明、来得不可阻挡唯有一人!” “所以只有阁主了!” 通了!一切都通了!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对,只有她!” 折鹤兰不禁咬了咬牙,向来平和的他难得露出一丝狠戾之色——若非今日得知她俩关系,老花农我被当枪使了这么久却还蒙在鼓里呢!好一招‘驱狼吞虎’之计啊!昭帝年老,早已稀里糊涂,他又怎看得透其中真伪…… 可随后,折鹤兰又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中的那股杀器也瞬间消散。他有些无力地看着剑叶石,见这位耿直的弟子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他又忽然笑了一笑,道:“这些都是为师的推测罢了,你听听就好……” 嘴上虽说是推测,但折鹤兰的眼神却透出满满的肯定——只是自己首徒受的是孔孟之道、学的是‘礼义廉耻’,怕他对此等肮脏残忍之事一时间无法接受。 【慢慢解谜,节奏稍缓】 第一百零七章 东宫之变(下) 面对折鹤兰的‘解释’,剑叶石陷入了沉默。 的确,剑叶石不懂勾心斗角,只知道追求武道,这种事的确超出了他对这个世道认知的范围……而折鹤兰自己呢?自己当初何尝不是一步一步从当初走到今日?什么太子逼宫、什么禁军勾结、什么在东宫找出僭越违制之物,都是假的!全都是! 而正是那次‘东宫之变’,在折鹤兰坚硬的‘剑心’之上留下一道‘阴影’,就像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宝剑上凭空出现的一道裂痕,甚至在那之后折鹤兰每次行刺的前夜,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身影都会出现在自己眼前、梦中。 剑下亡魂几许,其中又有多少是无辜的? 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无辜的,就算是自己为了报老魏王的知遇之恩这么些年,折鹤兰总是如此地说服自己。 不过说来也怪,折鹤兰自认为是一个‘冷血之人’,白天自己接到一个个名字、一桩桩任务,他都无条件地选择接受与服从,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头……夜里无论目标是王公大臣还是江湖之人,他剑起剑落,无比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也从未感到怜悯—— 唯独那个‘孤儿’,任凭他如何安慰、开脱,自己终究是无法将那道‘阴影’抹去、无法将那道‘裂痕’修复…… 想到这里,折鹤兰的回忆又不自觉地回到那一天……那是东宫之变后的第七天,彼时信阳宫早已成为不折不扣的‘冷宫’。那天自己无意间路过那座‘冷宫’,好巧不巧,他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躲在宫中的假山里面。出于警觉与好奇,他走上前去,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有些震惊——一个小孩正拿着一堆剩食,狼吞虎咽地啃食着,与其说是剩食,倒不如说是一堆垃圾。自从信阳公主自缢后,信阳宫变成了无人来往的无主之地,不少太监便将一桶一桶的残羹剩食暂时丢在这,散发出阵阵臭味。 而正是这些其他宫中扔掉的馊饭,却被这个小孩捡起,拼命地往嘴里塞,显然这个小孩是饿坏了。 这一幕让向来决绝的折鹤兰没由来地心生恻隐,他走上前去欲瞧个仔细。 当折鹤兰悄悄走近后,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孩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其材质却是上等绸缎!他轻轻吸了口气,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小孩如同惊弓之鸟般惶恐地回头——惊慌失措的眼神、脏乱的发梢,小孩惊恐之余还不忘将口中的食物咽进肚子里,而后就这么与折鹤兰四目相对。 折鹤兰也惊呆了,这个面庞他曾经见过——就在魏宫,确切地说就在东宫! 小孩也同样惊呆了,这个面庞他也见过——就在七日前!那个凶神恶煞的领头侍卫的身后,一个个子瘦小却好像所有人都很怕他的男子! 四目相对,二人仿佛有默契一般,都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小孩忽然开口,说了三个让折鹤兰大感不妥的字—— “有刺客!” “什么?” “有刺客!” 折鹤兰回头看了看四周,此时除了一大一小二人并无他人,就连一只苍蝇都没有,何来刺客?可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他深感不安—— “屋外说有刺客,父王去救皇爷爷了!” 太子是去救驾的?为何当晚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却是 折鹤兰越想越不对劲,可木已成舟,就算他想通此事恐怕也无济于事,索性选择性地将此事遗弃于记忆的角落,不再去思考。 他确实做到尽力不去思考这件事,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忘却那张稚嫩的、惊恐的、无辜的面容,仿佛一只失去父母的雏鸟,而它的父母正是被自己硬生生地掐死……每当自己回忆起那张面容时,他总会觉得自己像一个‘恶童’,当着雏鸟的面杀死它父母的那个‘恶童’,而当‘恶童’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之时,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底蔓延。 这股情绪包含了歉意、不忍与怜悯,但……这股情绪却丝毫没有‘后悔’。 或许是这股情绪作祟,折鹤兰每日会精心挑选食物将他放在信阳宫的假山旁边,只有第二日看到那些食物不见踪影,他的心才会稍安 回忆起与那个孤儿的种种往事,折鹤兰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怜悯,他摸了摸胸口的那道伤疤,说道—— “叶石呐,你可知那次变故中,东宫一门一共死了多少人?” 剑叶石稍作思考,便回答道:“包括太监、宫女以及奶妈在内,东宫一门三十六口,或死于平叛、或被斩首,无一人生还。” “无情总是帝王家,这些人命中还包括龙子龙孙!昭帝的心,也是够狠的……” 剑叶石在一旁默不出声——有些话他的师父有资格说,他却没有。 “可你知道否?其实东宫一门,还有一个活口。” “谁?” “皇太孙。” “可、可最后清点尸迹时” “不错,的确有三十六具。”折鹤兰不急不慢地说道:“可其中一具,是为师偷偷放进去的。” “什么!?难道…” “是为师将他放走的。”折鹤兰解释道。 “那您为何” “因为……为师不忍啊……” 看着自己的师父,剑叶石企图从他的眼神中读取、分辨出这两个字的真伪——折鹤兰虽然对他与小师妹总是一副和蔼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的师父绝对不是表面所展现出的慈祥长者的那种人——你可以说他是无情的剑客,甚至可以说他是冷漠的杀手,但‘仁慈’二字从来与他无关,这是多年剑锋饮血的日子历练出来的气质,任凭岁月如何消磨,也无法将其完全抹去。 所以师父口中说出‘不忍’二字,的确令剑叶石有些吃惊。 折鹤兰身为中原最强的‘剑客’,对周遭一切事物的感知都无比的清晰、敏锐,自己弟子的细微变化自然也逃不过他的五感。 “你不信?” 剑叶石低着头,随后重重地说道:“弟子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莫说你不信,就连为师自己都不敢相信。” 回忆起那种感觉,折鹤兰仍觉得不可思议。他继续说道—— “可是啊……这种感觉却真真正正的存在于心中,如此的真实或许就是这种感觉,才驱使为师一直想离开那座宫城、离开那肮脏的地方。这么多年,为师替老魏王做了多少事?杀了多少人?这么多人呐该杀的不该杀的、该死的不该死的、有罪的无辜的……他们都死于为师的剑下,为师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每每想起皇太孙那个眼神,心中终会觉得‘不忍’直到离开皇宫前的最后一年,为师重新审视起伯疯子‘那一剑’的含义,直到最后为师隐隐约约参透了‘那一剑’的含义,才决定来到这里开创这间草堂。” “‘那一剑’的含义?” “正是!‘那一剑’与其说是伯清波刺向我的,倒不如说是先生‘赐’给我的。若先生不出手,我必死无疑可后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便是那一夜先生到底有没有使出全力?” “有没有使出全力,又有何区别?” “那区别可大着了呢”看着一脸不解的弟子,折鹤兰终于露出笑容。他说道:“先生何许人也,即便‘那一剑’已然迈入‘天枢境’,先生若想要化去它的威势,简直易如反掌,可偏偏先生是在最后一刻才出现,这就很令人琢磨不透了。若这一切真的是凑巧,那也说得过去,可若这一切都是先生有意为之,那我便要好好想想,为何先生偏偏要留一成剑势?这最后一成剑势不偏不倚、不多不少,让我游弋于生死之间,而我在鬼门关的门口呆了七七四十九天后,便入了‘天枢境’,这一切会不会太过巧合?” “师父潜心于剑道,迈入‘天枢’是水到渠成,与‘那一剑’又有何干系?” 折鹤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从‘天玑’到‘天枢’虽然只是武道上的一小步,但具体到每一个修行者时,都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它可以是一条滔滔江河,也可以是一道无底的深渊,甚至可以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大海,每当你尝试不同的路径、方法去探索它、寻找它、跨越它时,往往都会失败。否则,韩单在‘天玑’巅峰怎会呆这么久?” “‘那一剑’…真有如此含义?” “那四十九天里,我在生死边缘不停地徘徊与挣扎,可也正是在那些天,我隐隐约约地触碰到了‘天枢’的那道门槛。所幸的是,我最终还是跨过了那道门槛成为了天枢境的大宗师而‘那一剑’更深的含义,或许是先生觉得我比韩单更适合。” “更适合什么?” “更适合成为大魏的守护者。” 说到这里,折鹤兰的手又不自觉地摩挲在伤疤上。 “‘那一剑’所包含的意义如此之多?” 剑叶石对‘剑道’的追求可谓痴狂,每每折鹤兰提及‘那一剑’,剑叶石总会努力地去‘品味’,他没有亲眼见过‘那一剑’,但他却无比向往‘那一剑’。 见弟子又陷入臆想与寻味中,折鹤兰亦是细细‘回味’起‘那一剑’—— “为师这一生都在追求‘剑道’的巅峰,但时至今日即便已踏入天枢境,却仍然不能领会‘那一剑’的奥义——伯疯子是如何以天玑境的实力刺出如此毁天灭地的一剑?而‘那一剑’的威势,便是为师今生唯一的追求——为师一直在思考,以为师现今的实力,若再面对那雷霆万钧的一剑,能否将其化解?” ‘那一剑’的魅力如此之大,竟如此令人向往?只可惜伯疯子此刻生死未明,就算尚且偷生于人世,恐怕也是普通人一个。真的可惜啊可惜没切身感受过‘那一剑’,哪怕像韩单那样站在一旁近距离观赏也好想到这里,剑叶石不禁露出了憧憬的表情,似乎神往不已。 折鹤兰一眼看出弟子的心中所想,这位首徒对于剑道的追求,相比于自己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一剑弟子自然心生向往。于是,折鹤兰直言不讳地指出。 “呵呵,傻孩子,会丢掉性命的。” 见心中所想被师父揭穿,剑叶石也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地退了下去,与师弟师妹们一起整理花肥去了。 第一百零九章 小婉楼(上) 三日后。 小婉楼地处大梁西城最繁华的地段,此地楼阁林立、繁花似锦,而小婉楼相比于旁边的高楼却矮了小半截,远远看去小巧婉约,正贴合其名。可当人进入楼中后,其景象令人惊叹不已,此间莺莺燕燕环绕楼阁,妩媚娇笑不绝于耳,饶是已近中秋,却仍旧‘满楼春色’。 折鹤兰与剑叶石师徒二人走入小婉楼。 面对这般景色,折鹤兰露出一丝笑容,问道:“这便是小婉楼?” 剑叶石先前曾来过这里收过贡钱,是以他回答道:“回师父,正是。” 西城之地乃老魏王赏给折鹤兰的,其地盘上所有的一切自然都归他管,不管是商铺、钱庄、青楼还是酒家,只要一切能产生钱的地方,都要向他西城城主缴纳赋税,而后每年年关前,草堂将一年所收的赋税五五分成,其中五成归于自己,另外五成则送入皇宫,至于那些钱如何分,自有皇宫里的说法。所以莫看草堂破破烂烂,可它其中所蕴含的财富却令人吃惊。而这笔财富之中,贡献最多的便要数这小婉楼了,只是折鹤兰创立草堂如此之久,确实第一次来到此处日进斗金的烟花之地。 “哟,两位爷眼生得很,这是第一次来咱们楼?” 一位浓妆艳抹的老鸨子摇着肥硕的臀部走上前来,几个还未接客的姑娘也跟在妈妈后面凑了上来。 “两位爷这是第一次来?那您俩可来对了” “来了咱们‘小婉楼’一次,包您想来第二次” “咱们这儿的姑娘都不光样貌一等一,这床上功夫也” 一时间群芳环绕,将师徒二人团团围住。这些年轻女子虽然口中说着‘两位爷’,但都不自觉的将手伸向剑叶石,并拉住他有力的臂膀,甚至有些胆大风骚的,已经将白嫩的手掌伸入剑叶石的胸口,肆意抚摸着他结实的胸肌—— 相比先前伺候的那些肥头大耳,这位爷倒是精壮得很啊,只是不知在床上表现如何,胯下阳具能否像手臂一般坚硬 虽说剑叶石先前来过此处,但他哪里见过如此阵仗?任凭他修为再高此刻也像一只童子鸡一样不知所措,涨红着脸不停地拍打着上前来揩油的手,只是无论他如何驱赶,这些女子却丝毫不在意,只当他在欲擒故纵。 折鹤兰则不愿多说什么,他对着老鸨子淡淡地说道:“去,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来。” 老鸨子调笑道:“这位爷,咱们这儿哪有清静的地方,咱又不是茶馆” “要你做便做,哪来这么多废话!” 修道先修心,剑叶石向来注重心性的修炼,可此番在胭脂堆中心性大乱,一股前所未有且难以掌控的感觉从小腹窜出流向全身,此刻他心神已乱,是以大为恼火。 见剑叶石语气凶恶,老鸨子顿时拉下脸,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挥了挥绣帕,随后高声喊道—— “哟!哪来的乡巴佬敢来老娘这儿撒泼?也打听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来人呐!给我——” 折鹤兰今日来此是有重要的事,他不愿节外生枝。于是,他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老鸨手中。 老鸨本还是一副‘茶壶’状,可忽然她感到手中沉甸甸的,低头一看,竟是一块光闪闪的银锭,不禁立马喜笑颜开。 “爷您可真是大方!我一看您就不是普通人!来来来……二楼请!这些姑娘您二位看上了谁,我叫她们” “不用,到屋子里上些茶点就行。”折鹤兰挥手打断道。 “您这就说笑了,来咱们这儿哪有不找姑娘的,咯咯咯…” 折鹤兰不愿与老鸨多话,又扔出一锭银子。 老鸨将银子接住,见折鹤兰出手阔绰,心想没想到这老头看着邋邋遢遢,竟然是个有钱的主儿。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便更加妩媚。 见老鸨子笑得如裂开的石榴,剑叶石更加不耐,他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快点!” “这位爷好不懂得怜香惜玉。” 老鸨子横眼瞟了一眼剑叶石,只怕此时在她眼中,这位掏银子的小老头比这位健壮的青年男子英俊、挺拔一百倍。 “不打紧……咱也别去二楼了,你把戚元方的屋子给我们腾出来便好。” ‘戚元方’这个名字一出,老鸨子心中咯噔一下,能直呼这三个字的人两只手便能数过来,能知晓这小婉楼与他的关系的人,又要在先前那数字上再砍一半……眼前这老者轻描淡写地将这名字说出来,难道这人是 “这、这位爷,您跟您跟硕亲王是”老鸨支支吾吾地问着。 面对一脸惊讶的老鸨,折鹤兰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是我干侄儿。” ‘嗒——嗒——’ 老鸨子手中的两块银锭相继掉在地上,此刻她的眼中一半是震惊、一半则是惊恐,眼前这毫不起眼的小老头,竟是竟是 “您是您是我我” 看着老鸨惊慌失措的样子,折鹤兰和蔼地笑道:“此地鱼龙混杂,快带我们——” “好好好…快快快——快让开!” 不等折鹤兰将话说完,老鸨子便转身将姑娘们拉开以让开一条路,而姑娘们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位普普通通的小老头——就算硕亲王亲临,妈妈也是一脸媚象,何时见过她此般惶恐虔诚?看来这老头的确大有来头啊。 剑叶石整理了一下衣襟,随着那股难以把控的热流渐渐消失,他的气息也稍稍平缓。此刻在他眼中,这些红尘女子令人感到分外厌恶,甚至有些恶心,是以多一眼都不愿再看到。见老鸨子清开一条道,剑叶石立马跟上去,恨不得立马逃离这个地方。 师徒二人跟随着老鸨向楼上走去。小婉楼内客流不息,几乎是肩碰着肩在走,有些买春客醉意十足,连路都走不稳。 正当一行三人到楼梯口时,一个醉汉踉踉跄跄地从剑叶石身边走过,一脚没站稳便与他撞个满怀。 剑叶石心中烦恼不愿在此地久留,将醉汉一把推开。 醉汉本就腿脚不稳,此时再被硬生生地一推,整个人重重地跌倒在地,撞得后面几位女子一阵惊呼。 醉汉吃痛,酒意顿时去了大半。他晃了晃脑袋,只见自己躺在地上,旁边女子裙脚的香气扑面而来,周围的人看着自己议论纷纷,他不禁觉得大为丢脸。醉汉连忙站起身环顾四周,只见剑叶石拍了拍衣裤后转身便欲向楼上走去,醉汉便借着剩下的几分酒意,朝着剑叶石大喝一声—— “给老子站住!” 剑叶石嫌弃皱了皱每,他并未理会醉汉,继续向楼梯走去。 醉汉原本就觉得失了脸面,见剑叶石此时理都不理自己,更觉得颜面扫地。恼羞成怒之下,他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剑叶石的衣袖。 “你你可知道知道我是谁!?” 剑叶石冷漠地看着醉汉,眼中充满了不屑。 醉汉真切地感受到了那股如视蝼蚁般的不屑,心中更加恼怒。 “我是五十万白马军骑军教头!你是谁?敢碰我?” 大魏征伐天下,最大的利器就是韩巳麾下的‘白马军’,号称五十万之众,其骑军教头自然非等闲之辈,不但骑射功夫要了得,武道修为更是需达到惊蛰境以上。这些教头平日里在军中训练将士时自然是威风凛凛,如今在青楼里摔了个跟头,这哪里忍得了? 骑军教头? 剑叶石陷入思考,似乎在他的认知中,大魏军方只知晓上将军韩单及其麾下的‘白马五将’这样的人物,至于‘骑军教头’…好像的确没有听过。 醉汉见剑叶石表情微微变化,方才那股不屑从脸上消失,心中便有些得意——他自然看得出剑叶石是修行者,但道行深浅却无法判断,自己身为惊蛰境的巅峰‘强者’,自然不会怕普通的修行者,甚至连一些初入大满境的强者也可与之一战。 见剑叶石似乎被自己的身份所震慑,醉汉便咄咄逼人地说道—— “跪下!” 剑叶石还未琢磨透‘骑军教头’是个什么职位,忽然听到两个令他不可思议的字,以至于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剑叶石一脸没听清的样子,醉汉抬着头藐视地说道:“哼!跪下给我磕三个头,这事儿我就不计较,否则——” 醉汉举起拳头向着剑叶石示意一下,企图威胁剑叶石就范。 看着醉汉的拳头,剑叶石突然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堂堂大梁草堂大弟子,在这低俗之地被一个醉汉要挟,说出去恐怕要丢师父的脸。 剑叶石闭着眼睛,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将声音压得极低地说道:“滚!” 小婉楼内原本热闹非凡,可自打热闹一出,众人便纷纷将目光投向这边,是以此时剑叶石有力的声音传遍这幢小楼。 “你!” 醉汉也将这个字听得清清楚楚,这简单的一个字对他来说无异于赤裸裸的羞辱,他涨红了脸紧握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哎呀呀,杜爷您这是何苦——” 见事态愈发不可控制,老鸨赶忙走上前相劝。若放在先前,这位姓杜的醉汉她自然是和和稀泥,可此时她只想快些将这事平息,生怕得罪身后的那位老人。她继续说道—— “大家都是来这寻欢作乐的,有点小摩擦我在这给您赔个不是,您且到二楼好生歇息歇息,我叫您最喜欢的媚儿来伺候您,待会儿再来给您亲自赔罪” “滚开——” 杜教头大喊一声将老鸨一把推开。老鸨哪受得住这等力气,‘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膝盖磕地生疼。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不开眼的!” 说罢,杜教头挥起拳头便向剑叶石砸去。可就在杜统领的拳头将要砸到剑叶石的身上时,忽然从人群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这笑声清醇而又妩媚,任谁听了都忍不住转头寻声。 “咯咯咯——” 【今日照例一个包包,晚上八点不见不散】 第一百一十章 小婉楼(下) “咯咯咯——” 剑叶石同样被笑声吸引。顺着笑声,他转头来回扫视着人群,发现有张笑脸似乎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定睛一看,剑叶石发现一张精致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这面庞可以说是精美无比,方才那些环绕自己的女子虽说也算面容姣好,可与这张面庞相比却只能算‘庸脂俗粉’。而这张面庞下的优美身段所展现出的气质更是超然,仿佛与整座小婉楼格格不入。说来也怪,就算是再绝美的女子放在眼前,剑叶石也自认有定力不去多看,可面对这张面庞,剑叶石竟然有种难以自拔的感觉,仿佛这张面庞是一本无上绝顶的剑谱,任怎么看也看不够。 那女子见有人看着自己,娇羞地一笑。这笑容绽放在剑叶石眼中,使得他眼神不知不觉地迷离起来,充斥着贪婪之光。 杜统领同样转头望去,同样被女子的容颜所震惊。他高高举起的拳头慢慢放下,脸上瞬间堆满笑意,双目中淫邪之光大盛。 那女子见二人都看着自己,便从座位上起身优雅地向二人走来。被这女子的光芒所刺,女子所经之处人群自然分立两旁为其让道。 见女子笑着向自己走来,杜统领心中一阵瘙痒,心想如此尤物若能压于身下,就算死了也值啊! 杜统领毕竟是风月场的老手,他指了指剑叶石,笑道:“美人儿,这是你相好的?” “这死鬼日日来此找奴家寻欢,不想今日却急匆匆地往楼上走,定然是有了新欢……” 女子似嗔似怨地回答道,虽然她将声音压得极低,但她口中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楼里看客的耳中。 杜统领听后心中更加激动,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渴望,嘴上也迫不及待地开始聊骚起来。他说道:“美人儿,那你跟着本大爷,爷绝对不亏待你。” 那女子掩口嗔怪道:“可这位大爷,奴家咽不下这口气。” 杜统领眼中精光四射,他原本就想拿剑叶石出气,现在又能搏美人欢心,这等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美人儿你好好看着,爷这就为你出这口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当着众人毫不遮掩地调笑着。 而另一边,剑叶石的注意力至始至终都在那名女子身上——那名女子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怨仿佛都有魔力一般,叫人无法自拔,好似整个魂都深陷其中。幸亏剑叶石勤于修心,强大的定力让他在这中恍惚的感觉中拼力挣扎,加之剑客天生敏锐的第六感让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察—— 这件事不简单!这名女子不简单! 剑叶石强自定了定心神,将注意力从那面孔中挣脱出,他深吸一口气,呼吸顿时变得有些急促,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梦,四肢也有些乏力。而就在此时,杜统领的拳头再一次扬起,狠狠地向剑叶石砸去。 剑叶石低头看向那挥来的一拳,虽然这人是惊蛰境的修行者,可在剑叶石面前,又与孩童有何区别?旁人看来刚劲有力的一拳,在他眼中不过是雨点般柔弱。 面对毫无威胁的拳头,剑叶石本能地抬起手掌,欲将这一拳接在掌中。可当他抬手的那一刻,他忽然敏锐地感受到一丝异样——确切地说是一种不祥!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泰山压顶般袭来。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有些错愕甚至有些惊慌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原本平淡无奇的一拳此刻每靠近自己一寸,其威势便暴增万丈!起初如一道惊雷,随后如狂风骤雨,而后万道电闪不绝于目、万声雷鸣不绝于耳,最后如大坝决堤,洪水猛兽般向自己迸涌而来,浪高若大厦、飞速如猛虎,势不可挡! 这一拳若砸自己身上,恐怕要魂飞魄散? 剑叶石瞳孔急剧收缩,他立刻反应过来,将全身的力量汇于双腿,将毕生所炼化的天地之息凝于双足—— 逃!对,就是逃! 此刻剑叶石只想逃离这股浩瀚恐怖的威势。 然而,这一拳所容纳的力量太过浩大、太过迅猛,纵使修为高如剑叶石,面对这一拳也逃之不及。 难道自己就要命丧于此?在此千钧一发的关头,剑叶石的脑海中竟闪过这样一个念头。这一拳太强大、太猛烈、太迅速!面对如此一拳,自己就像是一个面对猛虎的凡人,一股深深的无力之感遍布全身。 剑叶石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那一拳降临于自己身上——既然躲不开,那就好好感受这一拳的力量 拳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三尺、两尺、一尺、半尺、一寸…… 剑叶石清晰地感受着拳头所带来的冲击,是如此的近在咫尺,又是如此的浩瀚无垠 这才是力量啊!剑叶石感受着这股无穷的威力,他的内心已彻底放弃抵抗…… 忽然,一只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剑叶石的胳膊,就在那一拳将要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电不及瞑目之速将他硬生生地拉到一边、将他拉出那块生死区域。 剑叶石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离开那股力量所冲击的区域——不偏不倚、不多不少,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是绝对安全的——可若是再往前一丝一毫,那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自…自己得救了?谁?谁救了自己? 剑叶石猛地反应过来,他抬头惊奇地发现,此刻师父已取代自己的位置,正处于那股威势的正中央! 此刻,折鹤兰伛偻的身躯显得无比的渺小。他原本就瘦弱,在面对这巨浪滔天的威势,就像一支即将凋谢的花朵,在狂风暴雨中孤立,而周围电闪雷鸣,几乎随时能将这朵孤零零的小花连根吹起 周围看热闹的人似乎也被这股威势所波及,所踩之地剧烈颤动起来,几欲跌倒在地。众人赶忙伸手抓住身边一切可能抓住的固定物,有些醉意尚在的客人则直接摔倒在地。 ‘漩涡中’折鹤兰努力稳住身躯,他以掌为剑双手合十,天地之息聚于掌缘将这股威势硬生生地劈开,留出一条缝隙般的栖身之地,像是猛浪湍流间的石头、像是汪洋大海中的孤舟,虽不大,但却足以让自己立足于此——可饶是如此,这股威势所带来的力量终究是推着折鹤兰后移半寸,甚至他的脚都已踩入地下半分,但唯有如此,他才能勉力挡住这惊天一拳。 地动山摇、山崩地裂! 好在,这股威势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刻还如此声势浩大,后一刻便风平浪静。 感受到重新恢复平静后,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这一动静来得太过突然,众人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可当他们站起身,拍拍衣裤上的灰尘、重新整理好发冠后,惊人的一幕让展现在众人眼中——先前完完整整的小婉楼此时突然少了‘一面’,将楼内的一切都暴露在外面。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老者身后的整个楼面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窟窿’,几乎将整个楼面覆盖。断壁残垣、破败不堪,如同天灾过后一般!而小楼顶上,被震坏的装置残吊悬空,地下断木残屑遍布,周边的路摊亦是一片狼藉。残破不堪的小楼将街道硬生生地劈成两半,此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幢小楼都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形态存在于街上,原本秀气精美的它此刻却狼狈不堪,像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突然出现在一群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中,如此突兀、如此的格格不入。 至于杜统领?他只感觉自己的体内快炸了,好像所有的内脏都裂开,烂成一团。 杜统领努力地扭动着脖子、艰难地转过身子,鲜血不停地从口中冒出。可他却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去阻止鲜血从五脏六腑中流出,甚至连擦拭都顾及不上。 杜统领眼神尽是难以置信,他用尽平生最后一丝生气,极其吃力地想吐出几个字,可这几个字刚到嘴边,便化作一团血雾喷涌而出,最后整个身子忽然瘫垮在地。或许是体内经脉寸断,他连死前最后的抽搐都没有,就这样烂泥一般地死去。 遮挡在二人之间的肉体已经倒下,女子与老者此时四目相对,不再有任何阻碍。 女子依旧笑容满面,仿佛面前这片狼藉与自己丝毫没有关系,在她眼中只有这个略显狼狈的小老头。看着他凌乱的胡须,女子眼神中甚至多了些许挑衅之意。 折鹤兰双手依旧合十,弓步迎着面前的女子。面对调笑之意满满的女子,他突然也笑了起来。 似乎被折鹤兰的笑容所感染,女子缓缓地将右拳收回,洁白光滑的手臂重新藏回红艳的衣袖中。 见女子收拳,折鹤兰同样放下双手。他站直身子,虽平日里总习惯驼着背,但此时他却挺直腰杆、将头颅微微昂起,放射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与面前女子所释放出居高临下的气势针锋相对,丝毫不愿相让。 折鹤兰率先打破沉默,道:“好霸道的拳法。” 阁主微微一福,彬彬有礼地回答道:“堂主过奖了。” 折鹤兰微微皱眉,不满地说道:“阁主来便来了,何故将我这最值钱的楼弄坏?” “堂主富甲一方,区区小楼怎会放在心上?” 折鹤兰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此处已不适合攀谈,若不嫌弃,请阁主移步草堂。” “请”,阁主同样伸出右手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率先走出残破不堪的小婉楼。 见阁主离开,折鹤兰转身对躺在地上的老鸨子说道:“明儿赶紧喊人将楼子修复,这钱嘛硕亲王会想办法” 说罢,折鹤兰便不再理会依旧瑟瑟发抖的老鸨子,带着剑叶石转身离开。 两辆马车相继在草堂门口停下。 阁主从马车上下来迈入堂中,刚踏入这座小院,她便被院中的万紫千红所吸引。阁主快步走到这些花旁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摸起来。 “那楼子毁了便毁了,若阁主再将老花农的花折断,那就莫怪我下逐客令了。” 折鹤兰冷漠而又不失礼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阁主将手收回,回过身笑着说道:“这些花儿美艳无比,本阁见了喜爱都来不及,怎舍得折断?” 折鹤兰不再理会,甩了甩衣袖径直走向正堂走去。 见老花农离去,阁主有些不舍地离开花丛,跟着折鹤兰走入正堂,与他一同进入的,还有同行的文和公子。 来到客厅后,折鹤兰端起茶壶往盏中倒了一杯茶独自饮下,并未给两位‘客人’沏茶。见主人似乎不是很待见自己,阁主也不自讨没趣,开门见山地直切主题。她说道—— “长安之行,堂主有何见得?” 一饮而尽后,他并未回答阁主的问题,而是指着她身后的男装女子问到:“这位是” 文和公子上前半步,站在阁主身后半尺之地微微一躬身,道:“回堂主的话,在下不过是阁主身边一随从。” 折鹤兰轻轻一笑,道:“听闻芸月阁出了位善谋之士,人称‘未出芸月而知天下大势’的文和公子,竟想必就是阁下。” 文和公子微微一笑,道:“堂主过奖。” “此去长安,公子有几成把握?” “不足一成。” “既然不足一成,那你我为何还要前去?” “因为堂主……必须去!” “哼,我若不去那又如何?” 文和公子自信一笑,道:“堂主别忘了,您终究有老的一天,而姓叶的那个孤儿,终究有成长的一天,倘若那一天真的到来,那堂主您失去的,可不仅仅是安稳与自由了……” 折鹤兰陷入沉默,心道文和公子果然有些能耐,不光对大势分析到位,对人心的洞察也敏锐无比。 的确,这个念头一直深藏于折鹤兰心底——除了安稳与自由,那便是将草堂传承下去!人要做到无欲无求谈何容易?折鹤兰对权利与地位不感兴趣,对皇宫的勾心斗角嗤之以鼻,金钱他不缺、修为他也很难再进一步……那他能追求的,就只有所谓的‘流芳百世’——若草堂的香火能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那就是他毕生唯一的心愿。 如果真到了自己老去的那一天,那个孤儿带着怒火与怨恨回来,自己该何去何从?草堂又该何去何从? 文和公子带着笑意看着折鹤兰,似乎洞察出他内心的纠结。对于说服折鹤兰,她已十拿九稳,能来小婉楼相见便已表明了草堂的态度,事到如今折鹤兰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态度以及一份周密的计划—— 毕竟他们要去做的,是惊动整个中原的大事! 他们面对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高无上的那个人! 若不能说服折鹤兰,他又怎会与自己联手?即便联手,若没有必死的决心与周密的计划,这只老狐狸又怎会与自己前去? 见折鹤兰似乎还有些犹豫,文和公子略带诱惑地向折鹤兰说道:“若您下不去手,在下可替您将那个孤儿除去……” 将那个孤儿除去? 这句话不停地在折鹤兰脑海中盘旋回荡,令他陷入恍惚。他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那张缠绕他大半辈子的稚嫩面庞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让他迷离不已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几家欢喜 陋室之中,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正在对话。 余音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袱,背上背着那具古琴,看样子像是要远行。 忽然,余音躬着身子向自己的老师述说着什么,似乎在道别,又像在请求,到了最后他竟然欲屈膝下跪。 先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不容抗拒地将他扶起,而后摇了摇头。 “老师,信中所言,句句属实!” 余音手中攥着一封信纸,递于自己老师,欲让他亲自过目一遍。可先生却双手负在身后,只是看着自己的弟子,眼睛瞟都没有瞟那封信一眼。 “老师!求您看一眼!” 见先生依旧无动于衷,余音有些着急,索性将信纸打开,一字一句地将上面的内容念出来。可念到一半的时候,先生却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再念了。 “老师,芸月阁、魏宫、草堂!各方都异动,而且有明显的迹象都是冲着您来的!甚至甚至长安城内都” “呵呵,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先生笑呵呵地回答着,声音却异常的平和,与余音的急迫与慌张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光是您,恐怕小师弟、小师侄他们,也需要多加小心啊!” “呵呵,不慌不慌…” “老师!求您了!”余音真诚地、恳切地说道,几欲再次跪下去。 ‘求’字一出,先生的神情微微变化,方才眼中慈爱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郑重。 “余音呐,你要记住,要成为万人之上的人,‘求’这一个字不能轻易地说出口,哪怕是面对为师。” 先生转过身,面对着一脸焦急的弟子,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余音,你血脉特殊、身份高贵,所以将来需要承载的东西也比常人要多许多。” “弟子受教了!” 虽然心急如焚,但面对老师的谆谆教诲,余音依旧表现得十分的谦逊。稍稍平复心境,余音再次开口道:“老师,若他们全都联合起来对付您,那…” “那便让他们来。”先生淡淡地说道。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饱含着多少内容?面对天下各路强者、各方诸侯、各种鬼神,不过是‘让他们来’这几个字……这是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一种藐视天下的傲气、一种俯视蝼蚁的不屑,甚至又有一种视死如归慷慨。 余音微微一怔,随后,他长叹一口气,像是彻底死心一般,道:“老师,弟子要回去了。” 先生微微一笑,道:“回去……” “弟子不是回山上的四合院” 余音生怕先生会错意,再一次地解释道,可先生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余音忽然鼻子一酸,他颤声说道:“弟子求…弟子请您务必保重好自己!” 先生点点头,随后他又转过身去背对着弟子,道:“路上小心,为师就不送你了” 余音眼眶微红,为了不失态他急忙转身走出陋室,不愿意老师看到自己的这幅模样。站在屋外,余音迟迟不肯离去,一番挣扎之下,他最终选择转身跪下,面对这屋门微掩着的陋室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而后提着古琴,向山下走去 …… …… 寝宫中传来阵阵咳嗽声,陈进爵将药碗恭敬地呈于唐帝面前,可唐帝却一挥手示意小太监将药端开。 “主子!您快把这药喝了,求您了!” 陈进爵有些着急,这药熬好了又冷、冷了又熬,反反复复好几次了,可唐帝却依然没有将它喝下的意思。 “下去咳咳”唐帝难以自抑地咳嗽着,他脸色极其难看。 “主子,这药” “传话下去告诉太医院咳咳从今日起朕不再喝药了咳咳” “可可” 陈进爵不敢忤逆,只是他眼见唐帝的身子日渐衰弱,每日向王延庆汇报唐帝近况时,他心中总是有着一种不忍。 “退下咳咳” “是……” 陈进爵端着药退了下去,此时偌大的寝宫中仅剩下唐帝一人,显得极为空荡、极为孤单。 唐帝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沿走到窗边,他双手用力撑着自己的身躯,努力地挺了挺胸,不甘地看向远方的乌云。 秋天总是莫名的令人感到悲伤,否则又怎会有‘万里悲秋’这一说词? 来,都来,在朕去见小英之前,将这江山安安稳稳地传到她儿子手上,这样朕也有脸面去见她,也有颜面去见天上的列祖列宗了 那小岚和朕的女儿呢?唉如果到了上面,有机会朕再亲自向她说声‘对不起’ 一阵秋雨一阵凉,秋风吹过,落木萧萧而下,唐帝不自觉的抖了抖身子,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孤家寡人’一词。 可就是这最后一段路,他仍要无比坚强地强撑下去…… …… …… 姜府中,姜白正站在姜太公面前,接受着姜家真正家主的训话。 “近日让咱的人稳些、低调些,生意上的事能不伤和气就不伤和气,吃些亏不要紧。”姜老太公坐在上座,他神情严肃,目光深邃,双手合拢撑在拐杖上。 “是!” 姜白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站在侧面,此时哪有外人面前长安三大家族族长的风范。 “朝廷中那些和咱有交道的官员,暂时都不要来往,静观其变。” “是。” “哦,对了!找个时间你去见见左公明,旁敲侧击地告诫他近日不要锋芒太露,记住!要以朋友的身份!千万别……别碰着他的逆鳞。” “是。” “对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咱们与左公明的关系!” “孩儿知晓。” “另外,告诉牙牙,叫她最近就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少出去。” “牙牙?小孩之间的玩耍不打紧?” “小心使得万年船啊,不能懈怠。”想起这个聪明伶俐但有顽皮至极的孙女儿,姜老太公忽然感到些些不忍。他用拐杖敲了敲地面,随后叹了口气,道:“算了,你喊牙牙到我这儿来,你可能叫不动她,我亲自来劝她。” “是是” “这些事快去办。” 姜老太公撑着拐杖站起来,姜白赶忙扶着老父亲。老太公摆摆手,道:“去去——我还没老得站不起身” 姜白一点头,连忙退了出去。 姜老太公拄着拐杖,转身抬头看着头顶那块‘商道有志’的大匾,意味深长地说道:“长安要变天啦” …… …… 大将军府中,常之山正看着沙盘,旁边的桌上整齐地堆放着一堆书。这堆书垒了起来,摆放得极为整齐,边角与书案的棱角完美地贴合在一起,仿佛都在一个竖面。而旁边的毛笔都有序的躺在笔架上,所有的笔杆之间的距离都像是丈量过一样,丝毫不差。 ‘咚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轻轻地敲门声,而后管家试探的声音随之而来—— “将军!” 常之山从沙盘的排兵布阵中回过神来,他推演阵法时向来不喜别人打搅,这一点全府上下皆知,何况老管家?能在此时敲门,想来他定然有重要之事禀报。 常之山将手中的小旗子轻轻地放在沙盘角落上,随后喊道—— “进来!” 得到应允,管家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快步走到常之山面前,凑上身子用手遮住嘴,附在常之山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常之山原本一脸淡定,可当他听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忽然将头转向管家,脸上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惊讶地问道:“此事当真!?” 老管家无奈地说道:“回将军话,千真万确,都已经五个月了。小人还……还特意派人前去打探……” 得到确认后,常之山一反常态地有些气急,他自言自语地碎碎道:“五个月!?这臭小子,也不和我通个气!” 见常之山一改往日的沉稳,老管家只是暗暗替少将军捏了把汗。他是府上老人,常家几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此刻他只想让常之山消消气,也好让少将军少受些责罚。 想到这里,老管家劝道:“将军,少将军也老大不小了……这事儿说不定……” 常之山眉头紧锁,看着一脸憨厚的老管家,他无奈地摇摇头,道:“你下去。” “是。” 管家小心翼翼地退出书房,并将门关上。 见管家退出后,常之山平复了一下心情。他又回到沙盘处,重新拿起放在角落里的小旗子,再一次审视起沙盘中代表着山川草木、敌我势力的不同标志,试图以此忘记刚刚知道的那件事。可此次任他如何集中精力,方才管家口中的那些话在他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 ‘五个月五个月五个月’ 常之山越想越烦,随后他将小旗子往沙盘上一扔,索性不再继续刚才推演。 “这小子,毛还没长全,倒学会了这个……” 常之山自嘲地一笑。随后,他又静下来仔细想了想——这事儿似乎倒也不算坏事?常家三代单传,到了小天这儿也算有了后,既然弄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那就要尽快地将人家明媒正娶地娶进家门,只是不知道这姑娘是谁家的 想到此处,一向不苟言笑的常之山竟笑了起来。 自己这就要当爷爷了?这事儿看起来倒也不算太坏……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试探(上) 英平躲在文君臣书房旁鬼鬼祟祟,在确定自己的师父不在里面后,他寻了个机会偷偷摸摸地钻了进去。过了一会儿,英平又探出脑袋东张西望一下,确定自己没被发现后,又悄悄从里面出来,将门摆回原来的位置,蹑手蹑脚地欲离开‘作案现场’。 “喂!”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吓得英平差点没摔倒在地上。原来,叶长衫刚巧从屋里出来,将英平的行动看得个一清二楚,心想这小子是不是又在做什么坏事,便开声喊住他。 英平吓得一阵激灵,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好兄弟叶长衫正一脸看猴戏似的看着自己,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卧槽你干嘛!?” 被英平反问一句,叶长衫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不是‘贼喊捉贼’么?我还没问你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我干嘛?我在看你在干嘛啊。” “我怎么没看出你在看我在干嘛?” “但我怎么觉得你已经看出我在看你在干嘛” “我你我” 英平抬着眼重新捋了捋这几句话,发现情况变得复杂起来,竟一时间难以捋顺。 看着神情呆滞的英平,叶长衫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喂,你这是要干嘛?” “我这是要” 英平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再纠结方才的那几句,拉着叶长衫便往楼下走。 “走,同我去个地方。” 叶长衫被英平生拉硬拽地拖到一楼,差点没从楼梯上摔下来,不过见英平火急火燎的模样,想来的确有什么急事。 大院中,一只小羊与一只小狗正在嬉戏打闹,两个小动物绕着伊依不停地打转转,乐此不彼,仿佛这是一项无比有趣的游戏。 经过子春的精心调养,小羊已经恢复健康,它天生好动,不久便与院中一切打成一片。尤其是花花,两个家伙终日厮混在一起,到了最后竟然连走路、跑步的姿势都和小白狗一模一样,就连伊依都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养了只羊还是养了只狗。 脚下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不停地奔跑着,就在此时,楼梯上两个身影同样一前一后风风火火地跑下来,其速度甚至比小狗小羊还更迅速,差点没把两个小家伙吓一跳。 小羊胆子小,被突如其来的两个身影吓得立马往回跑,一个小跳跃便跳入伊依怀里。伊依见势一把将小羊抱住,她抬起头,正想埋怨哥哥怎么如此莽撞吓到小羊,忽见叶长衫也跟在身后,便将好奇地走上前去。 “哥哥!”伊依向着英平打了声招呼。 “嗯,依依你好……” 英平看都没看伊依一眼,极其敷衍地回了一句。 “长衫哥哥。”伊依早已习惯自己哥哥的性格,是以也不在乎,而是转头乖巧地向叶长衫打了个招呼。 “伊依。” 叶长衫同样回了一句。经过前番那次独处,叶长衫面对少女倒是坦然许多。 见英平急匆匆的样子,伊依好奇地问道:“哥哥,你们去哪儿?” “哥哥要去办正事。” “正事儿?” 看着英平一脸正经的模样,伊依差点就相信自己的哥哥的确是要去办正事的。 见英平依旧没回答自己,伊依将目光转向叶长衫。叶长衫耸耸肩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匆匆忙忙地是要去干什么。 “长衫哥哥也要去?” “嗯!” “那我也要去。” 伊依将小羊放在地上,拍了拍它的屁股,示意它去找小白狗。随后,她拦在英平面前,摆出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你去干什么?大人办正事,小孩子一边玩儿去!”英平明显有些不耐烦,似乎并不愿带着这个小尾巴下山。 “哼,我不!”伊依打着背手拦转过身去,与此同时还撒起娇来,道:“你们每次出去玩都不带我,不行!这次必须带上我。” “你——” 英平虽然时常对伊依颐指气使,但妹妹要真是撒起娇来他还真没办法。 “依依乖,哥哥下山真的是去办正事儿的,待会儿回来给你带城南的糖葫芦。”见硬的不管用,英平立马换了副笑容。 伊依依旧没有理会哥哥谄媚的笑脸,只是将头昂得更高了些。 见妹妹似乎铁了心要同自己下山,英平顿时感到十分无奈。他看了看天色,心中默默一算,若再纠结下去恐会误了‘正事’。无奈之下,他只得说道—— “罢了罢了,走走。” 老黄牛载着一行三人来到长安东门。 入城后,英平牵着老黄牛带着叶长衫与伊依来到太学院。安置好阿甘后,英平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径直来到张正儒屋子前。 张正儒的屋门并未关上,英平远远瞧见里面张博士正眯着眼睛、借着外面的阳光仔细欣赏着什么,远远看去像是一幅书法藏品。为了不显唐突以及打扰到张博士的雅兴,英平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咚咚——’ 张正儒有些老花眼,他看见门口一个模糊的身影,却并不能看清来者到底是谁。于是便问道:“谁啊?” “嘿嘿,张博士,是我,英平!” “啊,原来是英公子啊,请进——” 寒试的学子千千万,张正儒可能还真记不住那么多,但英平不一样,就算他没有被寒门收下,张正儒也是记得住他的,毕竟能让文君臣亲笔书信的人能有几个? 张正儒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书帖放进盒子藏于身后的柜子上,而后起身向着英平说道:“英公子今日好兴致,怎想到跑到老夫这来?” “嘿嘿,小子今日路过太学院,承蒙当年张博士关照,便顺道进来拜访一番……” “哪里哪里,受文先生所托罢了,谈不上关照。” 提及当年接到文君臣亲笔书信一事,张正儒心中不禁又得意起来,那封书信他至今珍藏地完好,连看都舍不得拿出来看一下。 见张正儒心情似乎不错,英平继续附和道:“家师前些日子还提及张博士您,说有朝一日要再来太学院,与您共讨教学。” “哦?此话当真?” 张正儒原本眯着的眼睛一下睁大不少,冒出阵阵精光。 “诓谁也不能诓您啊,千真万确!”英平诚恳地说道。 “呵呵,好——好——那真是荣幸之至啊!” 见张正儒被英平哄得团团转,站在一边的叶长衫心中嘀咕道:二师兄近些日子一直在忙于他的大作,都已经好几天没来见咱们了,这英平啊糊弄起人来真是脸都不会红一下…… 看着张正儒被自己哄的笑容满面,英平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在叶长衫与伊依两人看来,英平的笑容怎么显得如此的奸诈? 二人久未见面的尴尬已经抹去,见气氛到位,英平便开口说道:“诶张博士,小子此次前来还有一事相求。” “哦?英公子请讲” “嘿嘿,就是您可认识丰镐书院的院长?” “丰镐书院?院长?”张正儒思索片刻,随后他神情露出一丝怪异之色,道:“你是说时子由?” “额对,我说的就是时院长。”英平随口应付一下,他哪知道丰镐学院的院长姓甚名甚。 张正儒似笑非笑地说道:“此人……与老夫倒是有过数面之交。” “那可否为小子引荐一下?”英平将目的说出,试探地问道。 张博士摆摆手,很坚决地说道:“不熟。” “不熟?难道以您张博士的身份还有不熟的?” “英公子,这您就不知道了,我等虽是太学院里的博士,在普通学子面前还受的点尊重,可人家那是当今皇后娘娘与王尚书的授业恩师,就连王老大人见了都会客套几句,岂是我等能比?” “唔这么说来,是有那么几分道理……” 英平托着下巴沉思到,看来这位时院长的身份的确受人尊崇,可他的目的就是要见见那位丰镐书院的院长,只有见了那人,自己将来的计划才能施行下去,才能去证实自己的推测正确与否不过也没事,英平此行下山做了两手准备,此路不通还有另一条,那便是姜家——那个看着客气无比的姜白或许比张正儒管用。 想到这里,英平也就不再与眼前这个小老头废话,带着叶长衫与伊依准备起身告辞。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叨扰了,小子这就告辞。” “行,那英公子慢走,回到山上代我向文先生问声好。” “一定一定——” “那老夫就不远送了。” 张博士站在屋门口,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不必不必——我们自己走出去。” 英平领着叶长衫与伊依转身向外走去,刚走出屋子英平便说道:“可惜了,本说若张博士能替我引荐一番,就将师父的字帖赠予他呢,可惜可惜” 也不知这话是对着叶长衫说的还是英平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恰巧传入张博士耳中。张博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登时将耳朵竖得老高,生怕听错。眼见着英平三人越走越远,他连忙高声喊住—— “英公子请留步!”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试探(下) “张博士还有事相告?” 英平转身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笑意满满甚至略带谄媚的小老头。 “嘿…英公子!请留步。”张正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次不等英平走过来,他便主动走上前去,笑嘻嘻地说道:“老夫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有位学生正在丰镐书院管事,哦!似乎还是时院长身边的人,若英公子愿意等上几日,过些日子老夫给你回个话?” “过些日子” “三日!不出三日,定然回复!” “行,那就有劳张博士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举手之劳” “若此事办成,小子定有重谢。” “呵呵,英公子见外了、见外了!” 张正儒客客气气地将三人送到太学院门口,临走时还不忘站在台阶下驻足目送。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不过就是拉下面子引荐一番嘛,相比起文君臣文先生的亲笔之作,这点面子似乎算不得什么……待英平一行走远,张正儒笑着盘算到。 原来,当年张正儒与那时子由是同窗,张正儒因才学出众入了太学院,而时子由却落选。后来,时子由仗着自己家里有点小钱便开了个学院,没想到却走了大运,竟收了王家姐弟为弟子。而后那姓时的身位也随之不断高涨,早将他这个留守太学院的腐朽夫子甩在身后,二人自然也就形同陌路。 要是放在往日,张正儒见着时子由定然会高昂着头装作不熟,可此次却不同。张正儒一生不好钱财、不好女色,唯独对书法笔墨感兴趣,尤其是收藏名家的真迹。王延庆虽是当代书法大家,但他是时子由的学生,自然拉不下身段去求他的字帖。而文君臣呢?他可是先生的首徒!就名誉来说,比起王延庆那也不遑多让,张正儒自然对他追捧有嘉。 若是能再得文先生真迹,见见那姓时的又如何? 在张正儒看来,这笔买卖无论如何都是赚的……对了,方才忘了问姓英的小子,他口中的字帖,是否有文先生的私章,这有没有私章差别可大了,别让他随便拿一张草稿来糊弄 张正儒越想越得意,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盛。几位博士见向来目高于顶的张博士有些讨好的笑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调笑着问道:“张博士,你这是捡着钱了?” 听见有人喊他,前一刻还笑意满面的张博士下一刻便将笑容收起,重新将目光升过头顶,不屑地回应到:“哼!老夫岂是尔等庸俗之人!” 说罢,他便一甩袖子,高傲地向屋中走去。 暂将阿甘寄存于太学院中,三人便悠闲地走在长安的街道上。 再过半个月便是中秋,阳光依旧炙热,只是秋风来时会感到一阵凉意。 不一会儿,三人便来到凤鸣居楼下。看到宾客不绝的华丽酒楼,英平的回忆瞬间回到了初到长安的时候。那时刚刚得知自己能拜入寒门,兴奋得不得了,整日拉着叶长衫彻夜长谈,而后便认识了那个鬼头鬼脑的秦敬卿,不想一眨眼竟过了三年,也不知秦公子现在过得怎样…… 想起秦敬卿,英平竟有些思念。自己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亏得秦敬卿忙前忙后替自己一行人张罗,只是最后赌场的事反倒将他坑了,回想起来倒是自己的不对总而言之,这位小秦公子倒是位有趣的人儿,只是不知日后可有缘再见。 回忆起过往种种,英平的思绪不自觉地就向楼内飘去,半转身对着跟在身后的二人说道:“今儿就在这吃。” 反正每次都跟着英平走,叶长衫与伊依自然没什么意见。 三人走入凤鸣居,此时里面已经座无虚席。此楼消费虽不低,但依旧是长安贵人们最喜爱的楼子。 “三位客官,您几位且坐下”。 小二热情地走了上来,招呼着三人就要往角落里领。 英平四周瞧了瞧,除了小角落里还有一个小桌子外其他地方还真没空位。 “楼上还有雅间么?” 英平向来喜欢宽敞明亮幽静的地儿,角落的位置虽说也还算清静,但终究阴暗了些。 “有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怕小爷我没银子?” “不不不客官您说笑了。” 小二连忙堆笑着脸,能踏进凤鸣居的客官自然不会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眼见英平气质不凡就知道他非富即贵,他自然不会觉得英平出不起这钱,便连忙解释到:“楼上雅间现在只剩一座了,只是只是这雅间是吴公子” “哪个吴公子?” “京兆府尹吴泽大人家的小公子” 京兆府尹?那来头的确不小,尤其是这个吴泽。 原本,京兆府尹这位置一直都由亲王担任,可六王之乱后唐帝哪还有什么兄弟?渐渐的,这个位置就由当朝大员担任。长安城内及所属县的一切治安皆归京兆府管理,由于其地理位置特殊就在天子脚下,所以面临的人际关系是极其复杂的。就拿宁仇栾一案来说,当时的京兆府尹可谓左右不是人,堂下的犯人是新唐不可多得的武道强者,上面要承受着龙椅上那个男人的注视,下面要面对这长安百姓的目光,而另一边,甘戎老统领的压力也令其倍感不适。所以审完这个案子后,不等甘戎动手,当时的京兆府尹便主动请辞,离开这漩涡的中心。 所以,京找府尹这个位置的变动是十分频繁的。 当初吴泽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时,众人都认为他在这个位置上呆不久,而如今这个吴泽竟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自新唐开国以来也是少有,这一点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过再将这个吴泽的来历稍微深扒一些,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因为他是王延庆王尚书在丰镐书院时的同窗,早在年少时期二人已是莫逆之交,如今更是成长为王尚书的左膀右臂。有这样一座大靠山,他在这个位置坐得比前几任坐的更稳就不奇怪了。 至于吴家的小公子,传闻也是个张扬跋扈的主儿,仗着老爹的官威在长安城内横着走,也难怪小二会如此惧怕。 若换成平常人,碰到这种人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英平是谁?你横任你横,小爷我才不吃你那一套,更何况京兆府尹?这不是送上门来的机会么?指不定事儿闹大了,自己的生父就会出面来善后,这不正遂了自个儿的愿? 英平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在小二面前晃了晃。小二看得眼睛都直了,不自觉地伸手去够。英平灵巧地一闪,将银子收于胸前。小二见英平故意逗自己玩,知道他有话要说,便立马换回了笑脸,静静地等着英平发话。 “小二哥,吴家小公子现在在上面么?” “额不在” “那他今日订了楼上这雅间么?” “额也没有” “那不就结了?” “这” 小二掐指一算,吴家小公子似乎都是逢双的日子来凤鸣居,今日八月初一,估摸着事情也没那么凑巧……况且那雅间只是吴小公子‘习惯性’地去,也并未将其包下来,即便待会儿他来了,说不定其他雅间也腾出位置来了 眼见那锭大银子在面前晃得闪眼,小二心一横,说道—— “三位客官,楼上请——” 张修节跟在一位少年公子身边,他神态极其谄媚,与此同时还夹杂着一丝拘谨。 少年公子的年纪看上去比张修节小一些,个头也比他矮一些,但气质却比张修节高出许多,任凭张修节在身边转来转去,少年公子始终没有正眼看他,只不过微微点点头以示回应。 当少年公子路过凤鸣居的时候,他停下了步伐,伸手指了指里面,一行人便前拥后簇地走了进去。 张修节冲在最前面,凤鸣居虽消费不低,但却是他表现的机会。前些日子,他爹挡了一些参奏吴泽的折子,得了吴泽的谢,他也顺着杆子认识了吴家的小公子。原本一直无法打入长安‘核心’官二代圈子的他终于觅得机会,当然要鞍前马后。 “小二,楼上雅居,快快给吴公子准备好!” 张修节拉住小二说道,生怕楼上没有位置。 “好勒,吴公子您请!” 小二认得吴小公子,此时英平他们虽然没有用完餐,但其他的雅间也腾出位置,是以小二心中倒没有那么慌了。 一行人被小二领到楼上,嘈杂之声也逐渐小了下来,张修节一马当先跟随着小二,只想快点坐下。 “客官,百鸟阁,您请!” “百鸟阁?”在后面的吴小公子听到这三个字不禁眉头一皱。 “吴公子,朝凤阁已经有几位在里面了……” “哼,你不知道本公子来你们这儿只去朝凤阁么?” 吴小公子面色忽然阴郁起来,朝凤阁算是凤鸣居的一号阁,他自认身份尊崇,自然非一号阁不去。 “可可您可您没” “可什么可!?吴公子的雅间也敢抢?”张修节顺势质问起小二。 “小的小的” 小二心里暗暗叫苦。 “难道你没和他们说,朝凤阁是本公子的么?” “小的说了” “大胆!既然知道是我们吴公子的雅间,竟然还如此不开眼!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张修节‘怒气冲冲’地质问道。随后,他扯着小二的衣领,说道:“走,带我去朝凤阁——” 小二被扯着站立不稳,几乎趴倒在地。他抬起头看着吴小公子,只见他目光高冷,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一眼,心知英平那三人此番惨了。 无奈之下,小二连忙爬起,领着一行人向朝凤阁走去。 【本周上推荐,冲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吴小公子 英平三人正悠闲地用着餐,突然屋门被用力地推开。三人抬头看去,只见小二弯着腰苦着脸地走了进来,后面一张似曾相识的脸。那张脸看着三人一怔,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晃晃脑袋、眨眨眼睛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的确没有看错后,表情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他奶奶的,这是碰到鬼了?真是冤家路窄啊! 张修节心中先是一慌,感到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当下几欲转身溜走,但随后他转念一想,又回过身来,只是此次他的表情从惊慌变成了自信,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些兴奋之光—— 老子这是攀上了‘权贵’啊!这仨就算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至于敢惹吴公子? 想到这里,张修节不禁挺直了腰杆,他微笑地走上前去,对着伊依彬彬有礼地说道:“伊依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伊依自是不会理他,坐在一旁的英平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张修节。 感受到英平玩味的目光,张修节又是一阵浑身不舒服,可此次他却有恃无恐,面对着英平的挑衅,他开口问道:“你们可知道,这是谁的地儿?” 英平摇了摇头。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这里是吴公子的地儿!” “谁?” “吴公子是京兆府尹吴大人家的小公子。”张修节脸上得意之色尽显。 “嘶——” 见英平倒吸一口凉气,张修节更加得意,自己总算在伊依面前找回场子,看来这小子还是知道天有多高的嘛。 “京兆府尹是什么官?” “京兆府尹是我大唐国都长安的地方官,京兆府” 张修节又开始习惯性地介绍起来。可话刚说出口,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那股压迫感,张修节连忙收口,气势汹汹地说道:“哼!我没时间和你扯这么多,今儿有贵人在此,不与你计较,快滚快滚——” “小二——” “客官,您请吩咐。” 小二如蒙大赦,赶紧走了上来眼神满是乞求,心里想到:客官呐,您还真的别怪我,方才来时已经提醒您了,是您执意要上来的,现在趁那位小爷还没发飙赶紧走,算小人求求您了 张修节心中也颇为舒畅,见‘死敌’准备结账走人,自己待会儿也好向吴小公子交差。与此同时,他嘴上还不忘得意道:“算你们识趣!你们记住,这朝凤阁是吴公子的专属,下次别在让我碰见,否则,哼——” 就在张修节忘乎所以的时候,英平忽然说出了一句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话—— “小二,再上一道佛手金卷、一道西湖醋鱼和一盘岭南荔枝,快——” “什么!?” 这一声‘什么’同时出自小二与张修节的口中,他们都对英平的话感到难以置信,心道这人的头当真如此之铁?吴小公子那可是出了名的横,仗着自己是家中幼子颇受宠,自己的哥哥又是王公子的铁哥们儿,甚至五品以下的官员他都不放在眼里,英平敢明目张胆冒犯吴小公子,就连张修节都暗中捏把汗。 “怎么搞的?” 就在这时,吴小公子带着一行人走了进来,他何时受过如此待遇?想来是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 见吴小公子到来,张修节又换上谄媚的笑容,他赶紧附上去,道:“吴公子您稍等片刻,待我将这几个不知好歹地赶出去” “连几个小民都搞不定,真是废物!” 不等张修节说完,吴小公子便开口呵斥住他。张修节自知将事情办砸,默默地将话咽回肚子里。 “今日本公子心情好,不想与你们计较,快滚!”吴小公子冷漠地说道,他个子虽不高,但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气势,着实高人一等。 看着不可一世的小吴公子,英平微微一下,反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还得谢谢您了?” 见英平一脸耐人寻味的笑意,吴小公子感到一阵莫名的厌恶,似乎这类小民是极其肮脏的,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见吴小公子皱着眉,小二缩在一边吓得瑟瑟发抖,英平则一脸好奇显得十分的‘诚恳’。唯有张修节,一个劲儿的在原地使着眼色,表情已从刚才的飞扬跋扈变成了苦苦哀求——我滴个娘勒,这位小爷算我求求您了,快点儿走!您可真是我的命中克星啊!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迥然不同,此时除了英平外,所有人都希望有人能站出来立马将这场面处理清扫。 英平似乎执意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他尝试了进一步的试探:“那如果我要是不让呢?” 小二几乎跪倒在英平面前,早知这位爷是这样一个不知好歹的主儿,就算再多给他一锭银子他也不会让英平来这。此刻,他心中除了懊悔还是懊悔。 吴小公子将双眼闭上,轻叹一口气,似乎是在平复一下自己的内心——的确,前些日子家中大哥告诫自己,最近莫要在长安太张扬,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大哥的话他还是会听的,因为大哥常年与王家走得近,他的话定然没错,否则在往日遇到英平这样的人,他早已将其教训一顿。 “你可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你这辈子都惹不起的” 吴小公子再一次开口,而英平依旧静静地看着他。 “莫说这辈子,就算给你八辈子,你可能也无法企及到某些高度…” “就算今日你侥幸离开,可你过得了明日么?” “或许在某个小角落里,就会有人来教育你” “而你就算被人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也不会有人知晓就像一只蝼蚁被捏死” 吴小公子的每一句话都是以十分压抑、克制的方式说出来的,只是在这份压抑与克制下,却带有着一股阴狠之气,与他小小的年纪十分不相称。 英平将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他对这些话都深信不疑,但他仍旧不为所动。 在吴小公子眼中,英平已经与废人无异,他的耐心在一点一滴地耗尽,他的怒气正在积攒,随时达到那个爆发点。 英平站起身朝着吴小公子走过去,伊依紧张地想拦住他,而叶长衫却一把抓住伊依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出声。 两名健壮的修行者挡在英平身前,将他与自家主子隔开。 英平也不以为意,依旧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甚至没有问问我叫什么,就忙着捏死我?” “你的名字,很重要么?” 英平轻轻一笑,随后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王家的走狗,就真的这么无法无天了么?”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惊,当着吴小公子的面这么说,这与找死没有两样! 与此同时,吴小公子最后一丝耐心也终于被耗尽,他挥挥手,不想再多看英平一眼。 两位侍卫得了指示,抬起手便要向英平出招,英平自然做好准备接招,现在的他今非昔比,不过是两个普通修行者,他自然能应付。 冲突即将上演,两名侍卫扑向英平,可就在二人的手正要触碰到英平的时候,忽然从外面飞来什么物体,落在二人手掌,随后,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什么情况,一股刺痛从手掌传来疼痛无比。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两根筷子如飞刀一般插入二人手掌,将手掌钉在旁边的木柱之上,而此时,二人的手掌已流出殷红的鲜血。 吴小公子嘴角微微抽搐,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两个侍卫。 是谁!谁有如此高的修为?又敢如此驳我吴家的面子? 吴小公子狂怒地看向周围欲找出此人,可当他一转身,便看到一个身影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而后,吴小公子所有的狂怒与暴戾都在看到这个人之后,变为了收敛与乖巧。 英平同样不解地看着那两根‘入木三分’筷子,此人修为之高绝对远远在自己之上,此次下山自己没有告诉任何人,不可能有人暗中保护自己。而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时,那个从外面走进来的身影同样吸引了他的目光,一团冰冷的火焰在心中瞬间燃烧。 “少惊大哥!”吴小公子无比尊敬地朝着那个人喊了一句。 这句话传到张修节耳中,他几乎将眼珠子瞪了出来——王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长安这些官宦子弟当之无愧的核心、当今皇后娘娘与王尚书的亲侄儿王少惊!竟然……竟然就在自己眼前! 王少惊向着吴小公子微微点头,随后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英平身上,他穿过人群,像穿过一堆杂草一般,来到英平面前,拱手道—— “英公子、叶公子,好久不见!” 看着这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脸面,英平拳头逐渐握紧,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里碰到他。 看着坐在一旁的伊依,王少惊眼睛一亮,但又迅速将目光不着痕迹地收回,说道:“两位公子来长安怎么不支会一声?是看不起我少惊么?” 就算此时气势已经被压下去,英平嘴上依旧不会认输。他笑嘻嘻地说道:“王公子地位何等尊崇,我怎敢高攀?” “英公子说笑了。” 王少惊换了一副表情,显得随和至极,看得张修节与吴小公子惊讶无比,仿佛王少惊与他们才是多年好友一般。他转身对着众人说道—— “呵呵,都退下。” “什么?” 吴小公子大感吃惊。他还欲辩解什么,可看见王少惊不容置疑的表情,他便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硬生生地将不服憋在心中,带着自己的人退了下去,包括那两名受伤的侍卫。 见众人退了下去,王少惊也一揖说道:“几位慢用,这顿算我请!” 说罢,王少惊对小二使了个眼神。 “是……小王大人……” 随后,王少惊极其有礼地退了出去,留下一脸不解的三人,以及哆哆嗦嗦的根本不敢抬头的小二。 凤鸣居楼下,吴小公子耐心地等待着少惊大哥。见王少惊下楼,吴小公子连忙跟上他的步伐,凑上前去小心谨慎地问道:“少惊大哥,这是” 吴小公子与大哥关系亲密,大哥与王少惊在一起时时常带着他,他自然也将王少惊当兄长,自然没什么拘谨。 “从今日起,你出门在外切记低调行事!”王少惊直言不讳地告诫到。 “可方才那” “叫你低调就低调!还要我说第二遍?”见少年依旧有些不依不饶,王少惊忽然有些不耐烦。 吴小公子一阵语塞,从小他就跟在他口中的少惊大哥身边厮混,平日里看在哥哥的面子上王少惊对他也照顾有佳,何曾见过王少惊对自己如此不耐烦的一面? 感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重,王少惊转身拍了拍这位稚气未脱小弟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日子你要好自为之,少惹事,为你好、为你哥哥好,也是为吴伯父好,听见没有!” 吴小公子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大哥之前说过此事,但不曾想到事态竟如此严重。 王少惊抬头回望向凤鸣居,仿佛警告一般地说道:“若下次再遇到那位主儿,都给我绕着道走。” 吴小公子更加懵了,哪位主儿?顺着少惊大哥的眼光望去,难道是只刚才惹自己的那几个人?难道自己真的差点惹了不该惹的人? “若真龙动怒,别说吴伯父了,就连姑母与伯父也救不了你。” 王少惊丢下这句话便离去,丢下一脸震惊的吴小公子。此刻,吴小公子背上一阵冷汗冒出。 【祝大家周末愉快~ 今晚八点,不见不散】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入长安(上) 趁着天色未暗,三人早早踏上了回山的返程。 一路上,三人各有各的心思,难得的皆不作声。 伊依似乎有话要说,但却一直不愿做打破沉默的那个人,只是假意东张西望。叶长衫心中则有些不舍,不舍什么?自然是身边的少女,英平曾经说过,他要想办法将妹妹送入丰镐书院,此番下山正为此事,若此事真成了,那岂不是就不能与心上人朝夕相处?至于英平,与伊依背靠着背,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心却有着一股莫名的不安。 在英平的算计中,对付那两个侍卫他有的是自信,可当王少惊出现在他面前时,那股深深的挫败感再次爬上心头,让自己倍感无力。而更加令他不安的是,为何王少惊要阻止那两名侍卫,而阻止后,又为何要如此‘客气’地对待自己?他完全可以像三年前那样再羞辱自己一番,可他如此主动地放低姿态,让人感觉事出反常。 英平虽大大咧咧,但他向来相信自己的‘嗅觉’,他敢去找张正儒甚至去姜家找姜白,这些都是他敏锐地‘嗅’出了一些东西,再将这些支离破碎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最终得出的推断。而面对王少惊,他却怎么也看不透,仿佛天生被他克制、总是被牵着鼻子走一样,这种感觉让英平感到很不爽。 “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 “哎呦——” 英平一个挺身将腰背直了起来,伊依忽然感到身后失去了依靠,整个身子倒了下来,重重碰在叶长衫腰上。 叶长衫伸出手扶住伊依的手臂,少女紧致而又饱满的手臂让叶长衫心头一荡。 山路颠簸,伊依费了老大劲才在叶长衫的搀扶下重新直起身子,脸蛋通红通红地埋怨道:“哥哥你干嘛!” “我要干嘛?”望着有些小情绪的妹妹,英平恍惚了一下,说道:“我要把你送入丰镐书院。” 伊依不敢相信英平所说,原来今日废了这么多口舌,竟是为自己。 “我不去!” 待伊依反应过来,她义正言辞地拒绝道。 “不去?丰镐书院那可是长安最好的书院” “爱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去”伊依小声地嘟囔着。随后眼珠一转,她似乎想到什么一样,声音稍大地说道:“再好能有寒门好?” “唔这个倒是”英平被这个理由说服。 见哥哥不太在意自己的想法,伊依好奇地问道:“我可以不去?” “去不去那是你的事儿。”英平托腮重新回到思绪中。 “那哥哥还忙前忙后,这不是白费力么?” “忙不忙那是我的事儿” “切——懒得理你!” 伊依朝着英平吐了吐舌头,随后便转过身去,欲重新靠着英平的背。正当快要靠上的时候,伊依停住了自己的身躯陷入短暂的沉思,片刻之后伊依又将身子挺直,或许觉得哥哥太过不靠谱,极力挪动着屁股往旁边坐,随后才安心地靠了下去。 叶长衫坐在一旁听着兄妹二人的对话,当听到伊依不去丰镐书院时,感到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稳稳地掉落下来。而此时,他又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阵温热,当转头看去,只见英平身后空空荡荡,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自己余光中,一颗刚刚平稳的心再一次地剧烈跳动起来,以至于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长衫哥哥,靠着你不舒服么?”感受到叶长衫身体细微的变化,伊依关心地问道。 “没,这样挺好的。”叶长衫赶忙解释。 “好,不舒服你要说哦。” “嗯……” 三人重新归于沉默,借着落日下山的最后光亮,向着山上走去。 …… …… 月亮一天比一天圆,中秋丝丝凉意带来的萧索并不能阻挡夜空中明珠的日渐饱满。 长安城中一片安宁,安宁之下是尘世的喧嚣,百姓们依然忙于各自的生计,只有在夜晚明月当空时,整座古城才会归于平静。 近日长安各处城门都加强了守卫,进出长安所遭受的检查也更加的严格。 普通百姓只当是朝廷例行公事,商人们则需要多陪几张笑脸甚至多出一些‘方便钱’,少部分敏感些的人大胆地暗自猜测皇城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出现了何种异样,否则怎会好好的就加强戒备? 可不过时间稍过几天,人们就会慢慢适应这种变化,毕竟百姓们都是健忘的——商人们能卖出货去,酒楼依旧有生意,村民的收成跟得上还有什么问题能比百姓的生活更重要?只要日子能照常过,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白日里,人们肆意交谈着长安城中大街小巷、角角落落所发生的一切—— 听说谢家失窃了?呵,这能怪谁?谁叫他天天显摆自己在赌坊赢了多少多少? 听说南城的官兵捉了一个老头儿,哼!这些兵痞!就知道仗势欺人! 听说隔壁家的小媳妇儿偷人了,啧啧啧——那小妖精天生媚骨,也不知便宜了哪个花心郎 在百姓们看来,城门严备与这些事情并无差别,这些事发生得离他们都那么的近,但是又那么的远,或许在刚听到这些事的时候会有反应,但时间一长,这些又与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关系呢?这些事情不过是闲暇之余吹吹牛时的谈资、能打发无聊时光的‘热闹’罢了。 百姓们自然不知道,城门的严备与中原近日大势有关,更加不知道,长安城中悄无声息地多了两位绝世强者——其中还包括一位天枢境大宗师! 就连客栈的老板也只当做是店里来了一对普通父子——老的那个身材瘦小、总是满脸笑容,不管见了谁都是客客气气。而年轻的那个则是十分魁梧,性格木讷不苟言笑。更奇怪的事他背上总是背着一个灰黑色布裹着的东西。若客栈老板知道这对奇怪的‘父子’就是名震天下的草堂堂主折鹤兰与首徒剑叶石,那定然会惊得下巴都掉下。 只可惜这对师徒伪装得太好,连十二卫的军士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更何况区区一普通人? 静夜中的长安古城,黑暗笼罩于上,只有一轮将圆之月悬挂空中。 剑叶石将身后的黑布摘下放在桌子上,黑布与桌子相撞后发出嗡嗡地争鸣声。他将黑布掀开,四把利剑从中裸露出来,即便在周围环境黑暗,但剑身依旧将烛光反射的刺眼无比。 黑布轻拭着利剑、从它锋芒的剑锋上渐渐褪去,宛若美人入浴前,从凝脂一般的肌肤上滑落的衣袍。这四把剑的剑柄上的无任何雕刻,剑身也看不见一丝纹路,就是这么简约而又锋利的四把剑,便是剑叶石行走天下的最大利器。 剑叶石将四把剑逐一拿起,并插入腰间左边圆环状的剑鞘中。剑鞘极其简易,与其说是剑鞘,倒不如说是扣环。锋芒的剑锋完全暴露在外,修长的剑身与他主人魁梧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反差。 执剑而寝,这是剑叶石的习惯,只要他离开草堂,这四把剑便离不开他的身子,若离了这四把剑,他便会有深深的不安之感。他可以不梳理发髻,可以不着衣衫,但这四把剑却是一定要在身边。每夜入睡前,他甚至会先将这四把剑轻放于床上,再小心地盖上被子,而后自己在更衣入寝—— 或许这就是剑客的执着与偏爱。 剑叶石轻抚剑柄,满是茧子的手掌在上面不停摩挲。 望着这座千年古城,剑叶石感受到一股与大梁完全不同的感觉——这座古城不似大梁那样的繁华、荣盛,但却给人一种深邃而又沉稳的感觉,像是一个苍老的长者,又像是一个安睡中的婴儿,你永远无法知道黑暗中蕴含着多么无穷的力量…… 或许是很久没有离开大梁,折鹤兰心情似乎很舒畅。看着爱徒难得有心情赏夜色,他笑着问道—— “叶石呐,这是你第一次来长安?” 剑叶石收回目光,他回头看着师父,默默地点了点头。 “呵呵,不瞒你说,为师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剑叶石微微一怔,似乎对师父的话感到有些意外。 “呵呵,别看为师是天枢强者……可为师呐也是有很多的无奈……这天下……也有很多地方是为师去不了的……” 也是了,折鹤兰早年在魏宫当花匠,后面随着老魏王住在亲王府中,而后便为老魏王斩杀一切敌人,最后归隐于西城,一生刀光剑影,却鲜有机会离开北魏——也不知这一点是否加强了折鹤兰对自由的渴望。 剑叶石默默地望着眼前这个教自己执剑、出剑的老头再一次陷入沉思——此次无论如何也要成功,这样便能让师父得到他渴望已久的那份安宁与平静,将来若有机会,定要带着这慈祥如父的老人到处看看,中原的大好河山、山川水秀,嗯最好能将她带上 想到那个扎羊角辫的少女,一向不苟言笑的剑叶石竟然露出微笑。 折鹤兰似乎感受到了徒儿情绪的变化,也呵呵笑了起来。 听到师父苍劲的笑声,剑叶石又将思绪拉回眼前,他不解地看着师父,问道:“师父您为何发笑?” “呵呵,竹桃这丫头知道你的心意么?” 【今日事情比较多,更新较晚,望见谅】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入长安(下) 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念头被戳穿,剑叶石感到一阵窘迫,幸好烛光黯淡,将他的面红耳赤遮掩过去。 “傻孩子,害羞什么?” 可就在剑叶石庆幸自己的窘态躲过折鹤兰的目光时,折鹤兰毫不犹豫地‘拆穿’。剑叶石支支吾吾道:“师父,我……” 见弟子难得地露出儿女之态,折鹤兰忽然开怀大笑,道:“呵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啊,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其实剑叶石心中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却又真真实实地感受一丝羞耻。多年以来,他从来没对一个女子产生‘爱慕’之情,他本以为自己与师父一样这辈子就和腰间四把剑度过——直到他遇见这位小师妹。这位小师妹在剑道上的天赋与追求是他平生未见,甚至比同龄的他还要更强、更专。或许这就是知音之感?当夹竹桃一脸天真烂漫地拿着剑谱向这位大家都不敢接近的大师兄讨教时,他便对这位小师妹另眼相看,当这位小师妹说出甚至连他都不曾参透的独特见解时,他忽然有种‘欣赏’之感。久而久之,他便心动了,只是他始终将这份情愫暗藏心中,从未表露。他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成熟的时机,一个功成名就、名震天下的时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能配得上如此完美的小师妹——或许这也是他如此看重此行的另一个原因。 一个散发着淡淡芬芳的香囊此刻正轻轻悬挂在右边的腰间,这是临行之前小师妹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这也是她的心意? 剑叶石胡乱猜着,他只知剑心,却不知女儿心,要他揣测女子的心,恐怕比看懂天书还难。回想起数天前临别时的情景,剑叶石的笑容越来越温柔—— 可笑着笑着,他的表情却逐渐僵住,因为他想起师父临行前的那个决定,那个决定让他百思不解,可他却不敢提出任何质疑。 “你有疑惑?” 知子莫若父,这么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徒儿的细微变化折鹤兰都能清晰地感知。 “弟子” “说。” “弟子不解,为何代守草堂的是鸩师弟” 每次提及这位鸩师弟,剑叶石心中总是隐隐不快,这股不快之中夹杂着一丝不安,甚至一丝不祥。鸩师弟可以算得上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剑叶石原本以为小师妹就是师父的最后一个弟子,毕竟她是如此的惊才艳艳、天赋异禀,任何门派掌门若得子如此,定然感到没有遗憾了。而小师妹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已摸到天玑境的那道门槛,随时成为草堂第三位天玑强者。可师父却在三年前忽然带回一位青年男子,并将他收为关门弟子,这名男子就是剑叶石口中的鸩师弟。 鸩师弟的存在极其怪异,他似乎无名无姓,师父赐他单名‘鸩’,从此以后草堂上下便称他为‘鸩师弟’。鸩师弟来到草堂是已快年近三十,他天赋尚可,但相比于小师妹来说那只能用‘平庸’来形容。 一个天赋、潜能都已有定论的成年人,你还能期望他能给你带来何样的惊喜? 鸩师弟自然是远远不如小师妹的,更何况他的性格也十分的怪异、孤僻,几乎不与任何师兄、师姐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师父、师兄、师姐吩咐、交代的事办好。 就是这样一个在草堂资格最小、天赋平平、来路不明而又沉默寡言的人,竟然被师父点为草堂的代守之人,折鹤兰与剑叶石不在期间,草堂上下大小事务一应由他负责,这怎能叫剑叶石理解?莫说剑叶石,就连整座草堂上下,都看不透鸩师弟,同样也看不透折鹤兰的决定。 “叶石呐,为师还是那句话,有些人的力量,不在‘拳头’上。” 其实这些日子剑叶石一直都在琢磨这句话,而今日师父再一次地提起,剑叶石又重新细细地品味起来。难道鸩师弟有着我们其他师兄师姐没有的长处或者力量?联想到那日草堂的对话,又联想到师父口中的‘那个孤儿’,剑叶石心中忽然一惊—— 皇太孙若还在苟活于世上的话那他也差不多这个岁数了难道说 “师师父鸩师弟的身份” 折鹤兰摆了摆手,剑叶石很自觉地不再往下说。 其实剑叶石并不知道师父摆手的含义,是否定?还是让他莫要点明?还是不愿他继续往下说?但师父既然摆手了,那他就乖乖闭嘴好了。 见弟子欲言又止,折鹤兰率先开口,道:“竹桃这丫头虽修为惊人,但却仍是个不谙世事的丫头,论起代守之位,整座草堂都不如鸩…甚至包括你。” 剑叶石一怔,这时他心中除了不解还多出一股不服,难道沉默寡言的鸩师弟竟有如此独到之处? “叶石呐,你可曾想过,万一此行你我二人被留在长安,那草堂该何去何从?” 留在长安?这个问题似乎他还真的没考虑过,在他眼中,既然师父决定了‘来’,那定然有‘回’。 “‘留’在长安是指” “死在此处。”折鹤兰直言不讳地说道。 “徒儿不知……” “若你我皆命丧长安,你那些师弟师妹们能应付得了卫女英那只狐狸?” 剑叶石无言,提及女相,他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面对一片深邃汪洋的大海,自己虽是一块巨岩,一块兀立于海面上的巨岩,但面对这片海,自己仍旧显得微不足道,就算自己选择同归于尽砸向大海,能换来的是什么?一片水花?或许也就是一片水花,像伯疯子那样的滔天巨浪、电闪雷鸣,恐怕自己还没那能耐。可女相要灭了自己呢?海水涨涨潮就可将这座巨岩淹没,如此无声无息 是啊,剑叶石尚且自认没这能耐,那草堂的师弟、师妹们恐怕就更没有了。 “你鸩师弟的经历坎坷……也正是这些坎坷的经历才有今日的他——冰冷、无情、没有任何心境的波动。如今在他眼里,只有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并不会去思考‘能’或‘不能’。而这个特质,正是一位优秀的‘掌舵者’应具有的特质——冷酷而又决绝。这些年你们交给他的事情他都完美地完成了,不管事情再棘手、再困难。这证明他已经有这个能力,已经被训练的很好了,而此行之前,为师留下的唯一任务便是‘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草堂’。” 这是折鹤兰第一次提起这位关门弟子。 当说到这里,折鹤兰停顿了一下,或许觉得‘保全草堂’是一个艰巨无比的任务,如泰山一般沉重。 “小师妹或许不具备,难道徒儿也不够格么?”剑叶石有些不服气。 “如果有人挟持了竹桃来要挟你,你会怎么办?” “我——” “如果有人挟持了为师,你又会如何应对?” “我——” 望着欲言又止的爱徒,折鹤兰直截了当地说道:“若此次咱俩真的回不去了,卫女英定然会对草堂动刀,草堂也会沦为魏宫的工具予取予求,倘若有一日失去了用途,就会像扔垃圾一样丢弃,且避之不及。” 折鹤兰轻轻叹了一口气,蕴含着些许无奈与不舍,仿佛真的要与那座草堂诀别。 “为师这一生无儿无女,只有你与你的那些师弟师妹以及那些花花草草草堂,便是为师留在这世上仅存的东西了,为师不希望它就这么没了……” 这些藏在心底的话是折鹤兰第一次对他人述出,草木一秋人生一世,他既然不图名利,却总要图些其他的什么,或许折鹤兰所图的,就是草堂的千秋万代。 折鹤兰揉了揉眼睛,这些天车马劳顿加上思虑过多,不免有些疲乏,一股困意渐渐占据大脑。 一股劲爽的秋风从窗外涌入,整个屋子瞬间充满凉意。这股风太过强劲,刹那之间竟将屋内的烛火全数吹灭。剑叶石见蜡烛熄灭,拿出火折子欲重新将其点燃。 忽然!一股强烈的天地之息出现于窗外,从一个点迸发而出随后暴涌而入,比那股秋风强烈何止百倍! 这是一股带着浓烈敌意的天地之息,剑叶石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判断。他本能地将右手伸向腰间,紧紧握住其中一把剑——这股天地之息太过强悍、太过猛烈,一瞬间将剑叶石身体里每一个角落的战意都唤醒。面对这股敌意,他竟然感到一丝兴奋,自从他迈入天玑境之后,这腰间的四把剑便鲜有出鞘,因为他一直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值得让他出剑,而这股天地之息正是他久久追寻的! 拔剑、蓄力、破窗、迎敌,剑叶石的眼中只有那股天地之息,脑海中只有一个字——战! ‘噌——’ 利剑出鞘!同样一股战意十足的天地之息从剑叶石的体内爆发,并迅速地沿着经络汇于右手,凝于剑尖。 可就在此时,一支苍老粗糙的手握住了剑叶石的右手手腕,方才还盛极之至的那股战意如同遇到海绵的水一般,瞬间被消失的无影无踪—— 折鹤兰按压住剑叶石的手,将出鞘半尺的利剑缓缓推回。 风停,一切又回归寂静。 剑叶石虽未出剑,但右手却一直留在剑柄上。 折鹤兰闭着双眼,他静静地‘嗅’着窗外那股天地之息。而后,他松开按压住剑叶石手腕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徒儿的肩膀示意其放松。最后,他向着窗外的一片漆黑高声说道—— “姜公子既然深夜造访,何不进屋坐坐?” 【最讨厌周一 照例晚八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姜长鸣的警告 相比于大梁,长安的夜显得格外肃静。 相比于往日,长安的夜又显得异常平静。 有些大酒楼、大钱庄也早早歇业,就连妓院、青楼的生意都‘萧条’不少。此刻不过刚入戌时,整座长安便像入睡一般…… 客栈的二楼,一个白色身影轻盈地立于屋檐一角,犹如一只猎鹰机警地俯视着猎物,随时准备俯冲下去将其捕获。 如此突兀的画面在此刻却显得异常和谐。 屋内的两个身影已然感知到屋檐上的捕猎者,但他们却并不急着走出屋子,而是静静地呆在屋子里。 捕猎者仿佛也知道屋内猎物的强大,以至于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警示一般地盯着漆黑一片的屋内。 屋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片刻等待之后,折鹤兰得到的只有黑暗与静谧。 终究是在别人的地盘,更何况此次长安行最忌讳的便是打草惊蛇,就算自己屋外之人实力远在自己之下,折鹤兰依旧选择隐忍,这是他在短暂一瞬中做出的选择—— “既然姜公子不愿进来坐坐,那也请谅解老花农,人老了腿脚不便受不得风寒,就不出门相迎了。” 白色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地立于屋檐,仿佛没听到老者的声音一般。秋风又起,将衣角吹的扑扑作响。 又是一阵沉默,屋内屋外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双方消耗着自己的耐心在不停地讨价还价。 终于,屋内传来一声叹息,似乎有人选择了妥协。 “公子放心,不出三日,老花农便离开大唐。” 或许是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那股充满警示与敌意的天地之息逐渐散去。 随着那股强大的天地之息消散,剑叶石冲了出去并警觉地扫视四周,可他却发现此刻客栈上下、屋檐栏杆处,哪有什么人影? 在确定威胁消除后,剑叶石转身回到屋中,他重新将蜡烛逐一点燃,看着双目紧闭的折鹤兰不解地问道:“师父,您如何断定就是姜长鸣,而不是姬阳与?” “此人过于锋芒。” “锋芒?” “素闻姜长鸣好妒,誓与姬阳与一较高下,方才那股气势锋芒无比,丝毫没有收敛之意。” “所以您断定,那人是姜长鸣?” 折鹤兰点了点头。 “三日之内离开大唐,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等!” “等什么?” “等王家的消息” “难道需要您亲自动手?” “不需要” “那…谁…?” “替咱们赶车的那个车夫” “车夫?” 剑叶石一怔,直到自己的师父提及,他才想起此行长安,一共有三人——折鹤兰、他自己,以及车夫。只不过那个车夫太过普通,自打第一眼见他之后,剑叶石就将他忽略,直到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回忆不起那个车夫的任何信息,甚至连长相与体形都丝毫没有印象;直到此时,他才正视起那个毫不起眼的车夫,是何等的能耐才能让一个朝夕相处数日的人变得如此没有存在感。 “那人从大梁就一直跟着咱们,你没发觉什么?” 剑叶石摇了摇头。 “是了,就是他……”想起那个一直化有行为无形的车夫,折鹤兰细细回忆到:“那人自打见面起便一直不愿正脸看咱,不论我是故意还是无意看他,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将头转开,就连坐在车里掀开门帘时,也发现他紧贴着车厢,依旧看不清他的正脸,他始终弯着背,他人也无法知晓他的真实身形,此人不简单。” “那他是谁?” “听闻芸月阁奇人异士数不胜数,各有神通,但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那位叫因苏的。” “号称‘车毒子’的那个?” “正是!” ‘车毒子’本名因苏,是芸月阁最有名的奇人。此人精通毒术,号称能调制出天下最毒的毒药,一手下毒的功夫也出神入化,传闻‘不见其人、只见其毒、见毒必亡、神鬼难救’。但奇怪的是,虽说因苏身在芸月阁,但却无人亲眼见过此人,如果你要找他下毒,只需将赏金与写好目标名字的小纸条放于芸月阁三层的一个小屋子里便可,剩下的则是乖乖回去静待消息。 也就是这么一个人,像一条无形的毒蛇,永远隐匿于最暗的深处。倘若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车夫真的就是因苏,那同这条毒蛇同行同住数日,回想起这些,剑叶石不禁背后有些凉意。 “哼,这次咱俩,不过是幌子罢了!”折鹤兰冷笑一声。可随后,他又感到一股无奈,明明被当枪使了却毫无办法,他愤愤地说道:“卫良姊执意要我入城的目的恐怕就在此——” …… …… 姜长鸣从墙沿上轻盈地跳了下来,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内。 回味起方才剑叶石身上的那股犀利的天地之息,姜长鸣依旧感到兴奋——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敌手,而且是个如此强悍的敌手,虽未交锋却足以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酣畅。 自信的笑容依旧挂在姜长鸣脸上,他轻轻地推开屋门,正准备好好地休息一觉。 忽然,自己屋中传来一阵呼吸的波动,虽然极其微弱,但他依旧敏锐地发觉。 是谁!?敢如此大胆独闯姜府!又如此艺高,躲过层层护卫不着声迹地来到屋内?姜长鸣不自觉地警惕起来,手不自觉地握向背上的宝剑。 剑叶石?不可能,自己回来时确认无人跟踪,不可能是客栈里的那两人。 寒门的人?也不可能,寒门向来正大光明,若要前来必然登门拜访,伯疯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王家或者皇宫的人?这倒有点可能,长安如今暗流涌动,姜家定然是任何一方都想拉拢的,或许他们更有理由。 短短一瞬姜长鸣对屋内之人做出了数种分析与揣测,但无论如何,如此极为不‘礼’的不请自来,在他眼中与‘侵入’、‘示威’无异。 既然你不‘礼’,那也莫怪我无待客之‘道’! 姜长鸣将宝剑抽出,剑锋与剑鞘相撞发出铮鸣之声,仿佛是在对这种行为示以回应——不管来者何人,先试试本公子手中利剑! 而后,姜长鸣蓄势而发,借着方才那股还未完全消退的亢奋,冲向黑暗中那个身影。 黑影感到那股凌厉的剑意,似乎对这股剑意有些失望,一声叹息从黑暗中传来—— “唉——” 这声叹息清晰地传入姜长鸣的耳中,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传来的那个角落,不敢相信坐在屋子里的竟然是 来不及确认,姜长鸣迅速将全身的力量收敛,右手向着窗外用力一甩,半丈玉琼捅破窗纸重重地扎进庭院的树干内,随后整个身子落于黑影面前。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扶住地面才将这股势头完全止住。最后,姜长鸣站起身子,不可思议地向着黑影试探性地问道—— “爷爷?” “是我……” 姜太公苍老的声音从面前传来,与平日不同的是,这次他的声音带着一些疲惫。 姜长鸣有些无措,或许是因为爷爷的反常,亦或是因为自己方才偷偷跑出去的行为。他有些心虚地低声问道:“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 “先把灯点着…” 姜长鸣不敢有任何违逆,他摸着黑将油灯点着,而后笨手笨脚地将灯罩盖了上去,随后乖乖地来到姜太公的面前,准备接受爷爷的问询。虽然不知道为何爷爷会深夜突然来到自己屋子,但姜长鸣隐隐感到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否则爷爷绝不会擅自进入到自己房间。 果然,老太公毫不避讳地直接问道—— “刚才你去哪了?” 姜长鸣忽感不妙,自己悄悄溜出去的事情无人知晓,就连仆人、丫鬟都没看见,爷爷是如何知道的? “孙儿方才” “去找草堂的人了?”姜太公单刀直入,并未给孙儿任何思考的时间。 姜长鸣心中一惊,看来爷爷是为此事而来。 “孙儿只是…” “胡闹!” 姜太公口气徒然加重厉声呵斥到,这着实将姜长鸣吓了一跳。姜长鸣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爷爷如此生气,虽然先前听父亲提起过爷爷在年轻时是个极其厉害的角儿,任谁见了都要敬畏三分,但对自己与妹妹,爷爷总是笑颜常开。所以,见爷爷此时勃然大怒,姜长鸣本能地有些畏惧。 姜老太公用力地蹬了蹬拐杖,道:“你可知最近长安的形势?” “孙儿知晓!” “那你还把你父亲的话当耳边风?” “可草堂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来了,就住在这座城里…” 姜长鸣试图辩解,可等来的却是老太公更加严厉地呵斥—— “还敢狡辩!” “可他们” 姜长鸣还欲辩解,但看着爷爷此时胸膛急剧起伏,似乎动了真怒,一时间又有些不忍,便将说辞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看到向来听话的孙儿此时一脸委屈,姜太公又感到一阵无奈,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往日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今日竟然将年轻时候的说一不二的威严拿了出来。 待心情稍稍平复后,老太公问道:“你此次过去,是想干什么?” “孙儿只是想警告他们。” “警告?”盛怒中的姜太公忽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话。他苦笑道:“那你为何要去警告他们?” “因为这里是长安!” “所以你就想告诉他们别乱来?” 姜长鸣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可笑!” “总得有人站出来,否则北魏岂不是欺我大唐无人?”姜长鸣有些不服。 “你以为草堂来人,宫里不知道?” 姜长鸣默不作声,这一点他并未细究,在他看来,折鹤兰师徒是悄悄入城,瞒天过海,皇宫定然没有察觉。 “当今圣上,什么都知道。” “那他为何不” “为何不什么?为何不出面?为何不将他们赶出去?哼!‘知道’就一定要有所‘行动’么?一个天枢强者,你说赶就赶?” 投鼠忌器,姜长鸣自然听得出爷爷话中的意思,但他仍旧不屑地说道:“这是在长安,咱还怕他不成?若是如此,朝廷也太窝囊了些。” “你三叔在大魏已经扎稳了脚跟,那边的风吹草动早已看在眼里。数日前他就传信过来,折鹤兰离开草堂,向西边来了。” 姜长鸣微感惊讶,原来爷爷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却如此沉稳只字未提。 “你可知咱家舍去了近三成的生意?” “三成?这么多?为什么?”姜长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为的就是咱们姜家不陷入漩涡,不被这次动荡所波及!” “可……可三成的代价也太大了。” 就算姜长鸣平日不闻族中生意上的事情,他也知道三成不是小数。 “你以为咱们愿意?若非爷爷出面,恐怕你父亲这次还镇不住其他几房。” 姜长鸣不再说话,他虽是嫡长孙,但这些年潜心修行,对家族之事并未太上心,听到父亲管理这么大一个家族似乎远比想象中更难更辛苦,姜长鸣忽然感到有些愧疚。 姜太公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就算你是一家之主,但只要触碰到了他的那一块利益,他也不会让你好过。此次主动选择切断一些利益也是我的决定,如果你要问为什么,那爷爷只能告诉,这次可谓非同小可,若稍有不慎,面对的则是万劫不复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姜家保存住了,那细水依旧能长流。” 姜长鸣虽然不懂爷爷为何要做出如此决定,但他却能感受到此次情势的危急。 见孙儿似乎还未看透其中利害,姜老太公便继续开口解释道—— “此次看似是门派间的恩怨,但其身后却有各国朝廷的影子,诸国都还未到撕破脸皮开战的地步,便先用门派来试试水。虽说大家明面上都还算克制,但不可不防其事态发酵迅速啊,咱们与大魏往来过密,有多少生意是同大魏做的?可一旦风向变了,有人拿这些做文章,恐怕到时候咱们就百口莫辩了。” 听着爷爷无奈的解释,姜长鸣渐渐理解了他的苦心,他低声说道:“孙儿知晓了。” “这些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姜长鸣低着头,并未直接回答。 “你还有什么疑问?”看着孙儿似乎还有些不甘,姜太公再一次问道。 “若” 姜长鸣欲言又止。 “若什么?” “若草堂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 “那自然有寒门顶着!”看着倔强的孙儿,姜太公忽然感到有些有趣,仿佛见到什么新鲜的事物。他不解地问道:“我说乖孙呐,你为何如此纠结这事儿?” 姜长鸣看了看一脸好奇的爷爷,闭着眼睛长叹一口气,好像他才是考虑得更深的那一个。 “因为,孙儿是大唐的人,长安是孙儿的故乡。” 此次倒轮到姜太公一愣,没想到看似天真单纯的孙儿,竟说出如此一句,竟让自己一时间无言以对。 良久之后,姜老太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累了累了!” 说罢,姜太公撑着拐杖起身朝门外走去。姜长鸣见状跟着起身欲扶住爷爷,但却被姜老太公一手撩开—— “你休息,不用送我了!” “那孙儿唤丫鬟过来。” “不用!你爷爷还没老到那个地步。” 姜太公用力的挥了挥手,看样子似乎有些恼怒。 姜长鸣不解地看着爷爷,可他又不敢忤逆,只是心中好奇,昔日爷爷看着自己与牙牙,时常把‘老了’挂在嘴边,为何今日忽然要老当益壮? 姜太公提着灯快步走到院门口,姜长鸣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不等姜长鸣上前,姜太公自己便把院门关上,快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一路上,姜老太公越走越快、越走越气—— 哼!长安难道就不是我的家么!?大唐难道就不是我的家么!?这臭小子,你爷爷当年不顾你太祖父的劝阻志在投军的时候你父亲都还没出世呢!要不是你奶奶怀上了你父亲,军中说不定就多了个姓姜的将军!现在你倒在面前教育起我来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孙子还是像我啊,嗯比他爹还更像我。 想到这里,姜太公心中的那股气似乎消散不少,步子也放缓下来。 唉!年轻人嘛,有些家国情怀总归不是坏事,只不过有些事他们现在还不懂、无法理解,等岁月稍加打磨,他自然就会懂了。急不得,急不得呀 走着走着,姜老太公忽然停下脚步,他抬头斜斜地瞄了一眼孙儿的房间,随后稍作思考—— 对,还是得早些成家,成了家自然就成熟了,有了孩子那就会更懂事,我当年就是这样过来的!对…… 想到孙儿的婚事,姜太公的步伐又急了起来——不过他却没有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而是转头直接向姜白的屋子走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时子由(上) 丰镐书院果然气派,不但地理位置极佳,里面布置更是精巧别致,走进书院中便能感受到一股宁静与祥和。书院的学堂不大,分有两处,入夏后,学堂在一个四周通透的屋子里,坐在书舍便能看到外面的清池、假山,而入冬时节,则转移至暖和的里屋。庭院内种着数颗松、竹、梅,四季长盛,生生不息,任谁来了此处,都有一种静心读书的冲动。 亭子里,英平、叶长衫与伊依三人坐在一边,对面则是太学院的张博士。 张正儒还算守约,三天期限未到他便送信上山,告诉英平说一切已经安排妥当,让他下山直接去丰镐书院即可。英平三人得了信便叫上叶长衫与伊依,下山直接来到这座长安最有名的书院。 四人坐在亭内已等了有一阵子,可丰镐书院的院长时子由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就连招呼的人都看不见一个。 叶长衫与伊依倒还好,英平倒是有些等得不耐烦了。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张正儒,强忍着不快问道—— “张博士,这时院长难不成今日有事?” 张正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桌上的那个小长盒,根本没听见英平在说什么——这个小长盒是英平带来的,英平既然允诺了要将文君臣的真迹送于自己,那他定然不会食言!文先生作为中原最有名的书法大家,他的真迹那肯定要小心存放,所以张正儒断定,这个精美的小长盒内装的定然是文先生的大作!所以,自打英平将它拿出放置于桌面后,它就像磁铁一样牢牢地吸引着张正儒的目光,一刻也没有偏离。 “张博士——张博士——” 见张正儒完全不理会自己,英平轻轻地敲了敲石桌。 “什么?” 张正儒回过神,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小长盒上移开。 “时院长他” 张正儒面露不屑道:“莫慌!迟到归迟到,但他是绝不会爽约的,既然答应了老夫,那定然会来,英公子稍安勿躁,再等等!” 想起时子由迟到的老毛病,张正儒不禁有些头疼,若放在平时他定然甩甩袖子就走人,可今日却是不行。 英平无奈,只好继续等待。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一个身影从走廊尽头出现,只见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不急不慢地向着亭子这边走来。当他看到亭子里的人已经发现自己时,便将步伐加快了些许——说是说加快了些许,其实也就是步子稍微迈大了些。 “张兄!许久不见,今日为何突然想起到我这儿来了?”时子由人还未到,声音便从前方传来。 “时兄!别来无恙。” 见故人笑脸相迎,张正儒虽心中有些不爽,但也只得起身客气。 “张兄,太学院一别已有数年,子由甚是想念!” 呵呵,甚是想念?丰镐书院离太学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算是步行也不过一炷香,说得好像天南地北一样。太学院一别?哼!不提还好,一提那次太学院之会,张正儒气就不打一处来,那次太学院召集长安城所有学院院长前来共同研习,结果所有人都围着这个时子由转,根本不把他张博士放在眼里,弄得他堂堂东道主有些颜面无存—— 论文章你不如我,论书法你也不如我,这些个势利小人,真是罢了,过去的事不提也罢,若非为了文先生真迹,你当我会低声下气前来求你? 看着春风得意的老冤家,张正儒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时兄,数年未见,正儒亦是思念。” 时子由笑着说道:“张兄,当初你我同窗数年,昔日苦读之景历历在目,不想时光飞逝,一晃便是几十年,来来来,今日你我须得把酒言欢,共讨诗词文章,不醉不归” 说罢,他拉着张正儒的手便往亭子外面走,全然不顾坐在一旁的三位。 “慢着慢着”张博士打住了时子由的这股热情,他扶着时子由的手背说道:“时兄的好意正儒心领了,可此番登门,正儒是有事相求。” 看着张正儒一脸虔诚的样子,时子由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向来与自己不对付的老顽固,竟然真的为了这事儿求自己!好你个张正儒啊,原来你也有今天?可惜了,若不是王府交代了此事,我定然会刁难你一番。 虽说时子由对张正儒此行目的一清二楚,但他依然摆出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问道:“哦?张兄但说无妨!” “额嘿嘿事情是这样,这位是英平英公子。”张正儒指着身后的英平,向时子由介绍到。 见两位老头终于说道自己,英平连忙起身走上前去,他恭敬地一躬身,道:“时院长,久仰久仰!” “莫非这位就是文君臣文先生的首徒——英平英公子?” 时子由故作惊讶地看着英平,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文君臣的确是家师” “果真是你,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英公子——幸会、幸会!”时子由震惊之色已转换为欣赏。 见眼前这位老者如此客气与恭维,英平方才一肚子的怨气此刻早已烟消云散,没想到这时老头竟然没有一点架子。 “时院长过奖了!”英平笑着回应道。 “英公子此番前来丰镐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老夫能办得到,定然全力相助!” “伊依,来——” 俗话说‘脸皮厚吃个够’,见时子由如此说道,英平倒也不客气,他挥了挥手招呼妹妹上前,待伊依来到身边后,他说道—— “时院长,此乃舍妹伊依。” 说罢,英平转身对着伊依说道:“来,快见过时院长。” “时院长,小女子有礼了。”伊依向着时子由微微一礼。 “伊依?这名字好耳熟啊” 英平与伊依同时露出疑惑之色,文君臣首徒这名号响亮人尽皆知,可伊依你却如何听过? 时子由看着眼前这位少女仔细打量,片刻之后他双手一拍,仿佛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敢问伊依姑娘可曾于华麓书院求学?” 伊依有些莫名,只得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哎呀!” 时子由惊呼一声,而后像是发现宝贝一般,道—— “是了是了!老夫闻长安又出一才女于华麓书院求学,不想竟与英公子竟是兄妹!哎呀!当年皇后娘娘与尚书大人于我丰镐书院求学,一对兄妹同是才高八斗,才名远播中原,至今传为佳话,如今长安又出一对才华横溢的兄妹!岂不又是一段佳话?” 时子由得意之色尽显,虽是在夸赞英平兄妹,但仍旧不忘提及自己最得意两位门生。 不过这话英平听得受用至极,这时老头难怪能在长安上层混得风生水起,不光是身份尊崇,这张嘴可谓口生莲花,叫人听了好不舒服,丝毫没有一点读书人的孤傲,反倒像商人一样圆滑。 面都时子由的夸赞,英平也回礼道:“那是时院长育人有方,您就像火烛一般燃烧自己点亮他人……” “哪里哪里!英公子谬赞了!” “何来谬赞?能教出当今国母以及尚书大人这样的国之栋梁,放眼中原也无人能及啊!”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 “敢当!敢当!若非时院长” “咳——咳——” 张正儒‘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一声。在他眼中时子由不过是有点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至于肚子里的真墨水恐怕没有多少,现在英平竟然和时子由互捧起来,他在一旁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见张正儒一脸鄙夷地看着自己,两人不约而同地止住了‘互吹’,尴尬地笑了笑。 “哦,时院长,事情是这样的。”英平率先反应过来,他将话题转回正轨,道:“舍妹虽不像时院长谬赞的那样才华横溢,但尚且算天资聪颖,晚辈寻遍长安,以为长安书院不过尔尔,里面的教书先生不过凡夫俗子……” “那是!” “可时院长却不同,丰镐书院有如今之盛皆因时院长春风化雨、因材施教,才为我大唐培养出如此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与一位善于治世的能臣。” “过誉了过誉了” 嘴上虽说谦虚,但时子由脸却笑得和桌上的石榴一样。 “所以,晚辈在此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时院长能否能否将舍妹收于书院,为她传道受业?” 见火候差不多到了,英平便说出目的。 时子由又是嘿嘿一笑,随后他看着这对兄妹,不过是拈了拈胡须,并未直接回答。 的确,相比于太学院与其他书院的那些穷酸腐儒,这时子由更像一名商人。丰镐书院这些年已经成为达官贵人子弟们相知相熟的一个地儿,除了当朝政要,一些商人若是想将子女送进书院,那肯定少不了使些银子,至于价格,那自然不低—— 试想一下,能有一个认识王家、吴家公子这样的机会,哪怕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争取到啊! 所以,虽说这个狡猾的老头表面上客客气气,但英平心中真的没底,单单凭借自己文君臣之徒的身份与张正儒那张老脸,恐怕是远远不够的,毕竟这是十几万两银子的‘生意’啊! 于是英平也准备了一份‘厚礼’,虽说只值区区几百两,但面子上总是要的,只不过这时候他倒是有些怀念当时连手瘾都没过一过的三十万两银子。 见时子由盯着自己一言不发,英平转身将石桌上的小长盒拿过来。可就在此时,时子由忽然开口回答道—— “行!”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时子由(下) “什么?” 张正儒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下来,时子由是谁?提到钱一个子儿都不会放过的人,怎会白白便宜他人?你区区一少年,哪来这么多银子?是以此番他只负责引荐,至于结果他可管不着,而且在他看来英平定然是要吃闭门羹的。可现在,这场‘生意’连钱字提都还没提,时子由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这怎叫他不吃惊? 不等张正儒多做思考,时子由便开口解释道—— “英公子乃文先生之徒,伊依姑娘乃闻名长安之才女,况乎又有张兄引荐,这份面子老夫安敢不卖?” 英平同样有些不敢相信,他试探道:“如此说来…时院长是将此事答应了?” “嗯!老夫允了!能收伊依姑娘此等才女,实乃老夫之幸也!” “啊——那晚辈在此谢过院长!伊依!快!还不快来见过时院长!哦不对,是时先生!” 伊依有些不情不愿,但哥哥的话他不敢不听,对着时子由虔诚地一鞠躬,道:“时先生在上,受小女子一拜!” 时子由满意地看着伊依,笑道:“呵呵,起来起来” 见事情办成,英平将小长盒递上,笑着说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时院长笑纳” “这” 见英平将小盒子递过去,张博士不禁有些急,他将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瞪得老大——难不成这里面不是文先生的真迹?还是说你要讲原本送于我的东西转赠于他? 至于时子由,他看了看英平手中精美的小长盒,又看了看英平自然的笑容,而后抖了抖衣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接过小长盒—— “好,老夫收着,那就谢谢英公子了。” “哪里哪里要谢的应该是晚辈才对。” “那老夫这就派人带英公子与伊依姑娘四处熟悉熟悉丰镐书院?” “再好不过!” 说罢,时子由一挥手,一位书童打扮的少年便小跑着从远处跑来。 “带着这位公子与小姐四处转转。” “是”少年恭敬地回答道。 于是,英平、叶长衫与伊依三人便在少年的带领下离开亭子,在书院中四处闲逛。 见三个年轻人离开,时子由热情地拉着张正儒的手腕,道:“张兄所托之事子由已答应,现在,张兄应该能陪子由畅饮一番了?” 张正儒一脸懵,他本以为办完事就能一拍两散,没想到时子由竟拉着他客气起来。 “额——这——” “来来来——我已备好酒菜,张兄就莫要推脱了!” 张博士被时子由不由分说地拉着向亭外走去,看着英平远去的身影,张博士心中好不焦急。可时子由盛情难却,不好拒绝他,只得跟着他离开亭子,至于那答应好的真迹,只有等临别时再说了。 英平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走在前面,伊依跟在英平身后,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一边逛伊依一边心想:不得不说,作为长安最有名的书院,丰镐书院的确有他吸引人的地方,光说着环境就让人看着有些喜不自胜。 至于叶长衫?他走在三人的最后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神仙一般的日子没过几天,这就要没了? 这些日子对于叶长衫来说,真可谓神仙一般,或许比神仙的日子还更舒适。心中的少女时时都在在身边,抬头低头都能相见,她的一颦一笑都不会错过。由于二人朝夕相处,早先的那股距离感早已消散,而且叶长衫不知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最近他总觉伊依在有意地‘看着’自己,只是这些若有若无的东西他不敢当面问清楚,但这些足以让他感到快乐与满足。如今伊依要被英平送入书院,看着前面少女似乎对这里的一切甚是满意,叶长衫的心情简直坠入冰窟。 就在三人各有心思地瞎逛之际,伊依一个跳步跟上英平,扯着他的袖子问到:“哥哥,你觉得这里如何呀?” 英平得意地看着妹妹,露出自信的微笑说道:“那还用说?你哥哥什么时候坑过你?” 看着英平洋洋自得的模样,伊依不屑地吐了吐舌头。感受到叶长衫的情绪不如往日的高涨,伊依回过头停下脚步,待叶长衫与自己身位齐平后,问道:“长衫哥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叶长衫倒没有想到伊依会反过头来问自己,懵懵懂懂地回答到:“这里是挺不错的” “哼,你们都在赶我走” “不没有我不是” 不等叶长衫解释,伊依转身又跑回前面,丢下叶长衫一人独自走在最后。 看着伊依气呼呼的背影,叶长衫忽然感到一股无力,这哪是赶你走?这少女的脸怎么说变就变,你不是在问我这儿的环境么?怎么就变成赶你走了? 叶长衫正低着头暗自懊恼着,苦思冥想不得其解。而就在此时,他的身子忽然撞到了什么,当他抬起头寻找时,只见一个身影急匆匆地绕到长廊的柱子后面。或许是巧合,那人的行进速度与自己完全一样,二人一柱便形成一个完美对称,不管叶长衫如何走动,那人始终都被柱子所遮住。 真没礼貌,叶长衫心中暗自想到。 随后,叶长衫便回过头不再理会那个人,跟随着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另一边,张正儒满脸通红地推挡着时子由递过来的酒壶,看样子真的有些不胜酒力。 “时兄真不能再喝了真的醉了!” “唉——张兄为何如此谦虚?来来来——满上满上,你我今日不醉不归!”时子由笑着将张正儒的酒杯斟满。 看着杯中再次满上的酒,张正儒有苦说不出,内心暗骂英平这小子真是害苦了自己,若不是为了他这档子事,今日自己何须遭此等罪受?哼!要是他不给老夫弄来文先生真迹,看老夫如何收拾他 ‘滋溜——’ 张正儒迫不得已地将送到嘴前美酒喝掉,时子由见状不禁拍手称赞,随后喊道—— “来人呐!再取一壶佳酿,我要与张兄” “时兄求你行行好” 就在两位冤家相持不下之际,英平出现在二人身旁,他向着二人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时院长!张博士!” 见英平到来,时子由便将晕晕乎乎的张正儒放在一边,他对着英平笑道—— “英公子对鄙院还算满意否?” 英平笑道:“那是相当满意。” 时子由得意地说道:“呵呵,我丰镐书院虽比不得寒门如此上可纳千牛山之灵气,下可汲渭水之精华,立于中原天地之眼、通我大唐之龙脉,但此处终归也算是一处风水宝地,本院西临朱雀大街、北望太极宫……还有方才你们看到那池子没?那是本院花了大价钱,在平地上挖出一池与一沟,将本书院环绕其中,还有院中假山看到没?那是” 张博士在一旁头晕目眩脑子里一片混乱,见英平来了,九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时子由的夸夸其谈—— “英平!你可算回来了!” 见张正儒老脸红得更猴屁股一样,英平笑道:“哟——张博士,尽兴啊。” 尽兴个屁!老夫最怕的就是喝酒了,这时子由就是要让我出丑呢!张正儒不禁再次咒骂起来,不过他嘴上却很是识趣,急忙问道:“你逛完了?” “嗯,差不多了” “那行,咱们走,太学院里还有些事…” 张正儒疯狂地向英平使着眼色,这副模样映衬着他红润的脸颊显得有些滑稽。 张正儒估计是真的喝不下去了,英平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样子心中也有些心疼,便对着时子由说道—— “时院长,今日之事晚辈再次谢过,只是时辰已晚,晚辈几人还需早些回山里。” “小事一桩,英公子何必再提?额……既然公子几位需回去,那老夫便不再强留,来日方长,下次英公子可要在本院多待一会,最好是能给本院学子开堂讲习一番!” “不敢不敢,共同探讨共同探讨”英平十分谦逊地说道,而后指了指张正儒说道:“那咱们就告辞了?” “哦?好!好!那我这位张兄就拜托几位了” 时子由识趣地将张正儒交付于英平。 英平与叶长衫扶着张博士踉踉跄跄地来到院门口,回身与时子由再次行礼道别,时子由也客气地向一行人挥手道别,丝毫没有一点院长的架子。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将牛车牵到英平面前,英平与叶长衫固定好牛车后,准备将张博士抬上去,可就在此时向来温顺的阿甘忽然猛地一个向前,将车子拉离原来的位置。 眼见着张正儒就要扑了个空,英平与叶长衫二人顺势也要摔在地上,小厮连忙上前欲扶住英平,而就在小厮要抓住英平的胳膊时,突然一道身影将他与英平隔开,那道身影用手中折扇轻轻一拍,三人的坠落之势便被轻巧地化解,重新站稳脚跟。 英平与叶长衫将张博士扶稳后重新安放于车上,随后二人便转向那道身影,只见一位俊秀的公子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 第一百二十章 俊秀的公子 这位俊秀的公子既有书生的儒雅,亦有武者的英气,他右手轻轻摇着折扇,自信笑意之下一股遮挡不住的锐气,仿佛要穿透所视的一切。或许是为了长途跋涉,公子的背后背着一把油纸伞,单看此把油纸伞十分普通,但此时却与这位公子融为一体,显得十分不凡。这位公子身高并不算高,却有着一种高高的气质,这种高并不是指‘姿态’,而是那种站得高看得远,能洞察一切的敏锐。而他白皙的皮肤,整洁干净的外衣,让人不自觉产生一股亲近之意。 英平拍了拍衣袖与,试图将身子上的酒气散干净,可经过一番尝试后,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彻底与自己剥离后便放弃了。 英平向着俊秀公子走前一步并保持一定的距离,而后微微一揖说道:“多谢公子出手!” “举手之劳,公子多礼了。”俊秀公子将折扇一收回礼道。 “方才见公子四两拨千斤,能化危势于无形,此等手法拿捏得恰到好处,令我等佩服。”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英平见此人出手不凡又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想一定不是凡人,便想着结交一番,但这公子和蔼的笑容下透着的那股锐利却让人想近而又不敢,是以他只能试探性地询问。 “萍水相逢,公子何必拘泥于俗?”俊秀公子轻描淡写地将此事带过。 “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有缘自会相见!”英平同样报之以微笑。 俊秀公子笑道;“有缘自会相见。” 英平坐上牛车,叶长衫牵起缰绳,牛车晃晃悠悠地向东门走去。 英平双眼锐利地盯向前方,但他的心思却一直在身后,因为方才那人给他的感觉太过奇怪了,虽然一切的一切来的都如此巧合、如此自然,但英平始终觉得这个人是带有目的的接近他。至于那张和蔼可近的笑容与人畜无害的外表?那都是伪装罢了。 英平无法言明这是个怎样的人,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定然不是普通人,一股未知的不安感从心底蔓延,而这股不安感又似乎有些似曾相识对了,王少惊!这股不安感与王少惊给自己带来的不安感何其相似?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冲着自己来? 想到这里,英平不禁感到一阵紧迫,抬手拍了拍叶长衫的肩膀,说道:“快!长衫!” “快什么?” “快!加快步伐,早些上山!” “好!” 叶长衫也不问所以,扬起牛鞭一挥,牛车的速度便加快了。 既然看不透那就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山里总是安全的,就算是你冲着我来,总不敢到寒门里来闹事? 英平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随后转身试图再看一眼那位俊秀的公子——可不转身还好,这一转身一回眸,英平发现那位公子也正在盯着自己! 看到自己回头,那位公子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手中的折扇摇得更加得意,仿佛笃定英平会回头,而他则在静静等候一样。 英平感到背上一阵发凉,秋高气爽的天里颈背上竟冒出一丝冷汗,他极其不自然的转回身子,不再与那人相望,只怕自己多对视一刻,自己的内心就会被他洞察的彻彻底底。 丰镐书院院门,俊秀公子摇着折扇望着牛车远去的方向,随着那几个身影越来越小,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直至最后她‘唰’的一声将折扇收回。 “公子,你这是”那位小厮低着头伛偻着背来到她身边,带着些许疑惑问道。 “本公子这是在救你的命!”文和公子收起笑容,冷冷地对着身边这位身形矮小的小厮说道。 “可……可这是阁主交代的事情。”小厮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文和公子。 文和公子低头看着小厮,一张略显猥琐的脸映入眼帘,这张脸算不上特别难看,单将五官一一分离都算不上‘丑陋’。但是将这些部位拼凑在一起时却显得极其不协调,尤其是那带着些许‘哀求’的眼神让人莫名的感到一丝可怜与可悲,配着看似畸形的身躯,让人无端地感到有些‘心疼’,以至于不愿再看此人第二眼。 “阁主那边本公子自有交代。”文和公子将目光从那张脸上转移开。感受到这人的担忧,她直言不讳地说道:“放心,你还有用,阁主不会因为这点事要你的命。” “那小人就放心了。” 得到保证后小厮松了口气。随后,他又抬起头,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一样—— “公子,那阁主允诺的” “一个铜板也少不了你的。”不等那人把话说完,文和公子便将他想要的答复说出。 得到了如此允诺,小厮便不再多言,默默地退后直至消失在人流中。 感受到因苏的离去,文和公子喃喃自语地说道:“若英平真的死了,恐怕芸月阁会被夷为平地,草堂也会寸草不生” 阁主是个做事不顾后果、无视底线的狂人,而她不是。她存在于阁主身边的另一个意义就是在阁主‘兴奋’过头时,及时出手让事态不再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而此次长安行,她深知这件事的重要性,也深知所有一切的‘底线’何在,所以她才会选择跟在因苏后面,确保事情顺利进行,也确保不会触及到那根‘底线’。 牛车在太学院门口停了下来,躺在车上的张博士依然在醉梦之中,这一路走来他都在梦语呢喃,只是一路上三位年轻人各有心思,没人关心他在说啥。 “文先生——在下干了!” 突然,张正儒大声喊一句从梦中惊坐而起,还不忘将右手举得老高,随后双手虚端着空气一饮而尽。 这一声叫喊将英平三人吓了一小跳,他们同时回头看向张正儒,只见张正儒将‘杯中酒’饮尽后,便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英平与叶长衫慌忙伸手去扶,可却为时已晚。 眼见这张正儒就要撞向木板,可就在将要撞击的那一刻,坠落感让张正儒完全清醒过来。只见张正儒老腰本能地一挺,及时用手撑着从而将这落势止住。而后他直起身子,用力地拍了拍脑袋,随后狐疑地看着盯着自己的三位少男少女。 “你们谁推的我?” 张正儒一脸警觉,好像及时发现要陷害他的人一样。随后,他又环顾四周,像是在寻找遗失之物一样。 在环视一圈确定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张正儒看着英平,严肃地问道:“文先生呢?” “什么?”这话问得英平一脸懵。 “他刚才还在这儿与我喝酒!”张正儒斩钉截铁地说道,其口气肯定到连英平都有些相信他说的话了。 英平环顾四周,确定自己的师父不在周围后,重新看着张博士说道:“他不在” “不可能!” 张正儒忽然站了起来,他立于牛车之上左右眺望,而后蹲下身子抓住英平的胳膊问道:“文先生他走了?” 英平龇牙咧嘴,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小老头竟然这么有力气,以至于胳膊被抓得生疼。 “嘶——疼——哎、哎、哎!松手、松手对对对,我师父刚刚离去” “他去哪了?”听到文先生离去,张正儒的手抓得更紧了。 “他他他他回去写书了!” “写书!?文先生要着书了!?”张正儒越说越兴奋,几乎就要将英平的胳膊捏断。 “张博士您先松手——先松手!” 英平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将胳膊从张正儒的手掌中脱离,他赶紧摇晃摇晃自己可怜的胳膊,确认它没有被捏坏。 “可惜了可惜了方才与文先生痛饮、谈心,极其酣畅” 张正儒从牛车上跳下平稳落地,可嘴中却一直在说糊话,以至于英平都分不清他到底是清醒的还是醉着的。 “我这是在哪?” “这是太学院门口” 张正儒抬头看了看,确定自己是在太学院门口,随后他抬起腿便向院门走去,可走到一半,他像想起什么,转身回到牛车面前,朝着英平伸出右手。 “什么?” 英平疑惑地看着张博士不知其意,心想难道这老夫子又要搞什么花样? “快!给我!” “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 英平迷茫地看着张博士,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倒是真的将那张允诺的字帖给忘了。 “字帖!” “呀!对!这事儿差点儿给忘了,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英平厚着脸皮嬉笑道,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小沓纸。这沓纸在怀里经过挤压已显得有些褶皱,英平顺了顺这沓纸,从中抽出一张,递于张博士面前。 张正儒双手接过这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随后疑惑地看着英平—— “就这?” “嘿嘿……对,就这……”英平依旧嬉皮笑脸,眼见这老头似乎还有些不满,他连忙补充到:“您要觉得不够要不再给你一张?” 说罢,英平又抽出一张,递于张正儒面前。 张正儒接过第二张纸并小心翼翼地捋平,而后将两张纸轻轻的放在车上,随后便一个转身抬起手掌便向英平挥去。 “你个臭小子竟敢诓骗老夫!” 英平刚才领略过这老头的力道,心中是真的有些后怕,他连忙将手臂抬起,试图躲开这强有力的一掌。 “诶!诶!别!别!您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你还有脸解释?” 张正儒将手掌停在空中并未收回,似乎打算给英平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些这些是家师的书稿!”英平觅得这个喘息之机,连忙向盛怒中的张正儒解释。 “什么!?书稿!?” “嗯!” 一听‘书稿’二字,张正儒立马将高抬着的手掌收回再次将那两张纸拿起,仔细阅读起来,只见稍显凌乱纸张上几个字分外醒目。 ‘明法治国硕德感世不别亲梳不殊贵贱’ 张博士尽力地晃了晃脑袋欲让自己彻底清醒一些,在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又抓住英平的胳膊,郑重地问道:“这真是文先生的书稿!?” “嘶——哎呦——小子还能骗您不成——” “那你再给我些!” “得得得——您只要松手,都给您都给您” 张正儒听后连忙将手松开,英平趁这个空当赶紧将手抽回护在胸前,生怕张博士一个激动又抓住自己。相比于自己,眼前这位死板的老儒生倒更像是文君臣的弟子。 “你可不能食言啊!” 见英平没有第一时间将手稿给自己,张正儒谨慎地盯着英平。 “拿去拿去” 英平顺手将剩余手稿全部递于张博士面前,像是打发要饭的一样。而另一边张正儒则小心翼翼地将手稿接住。 “您满意了?” 张正儒如获至宝一般地将手稿沓整齐,跟小鸡啄米似地不停点头,眼睛一刻也不愿从手稿上离开。 “好,那您老慢慢看,我们先回去了。” 张正儒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示意英平他们赶紧离开,莫碍着老子拜读、鉴赏文先生的手稿。 见张正儒不再与自己纠缠,英平从叶长衫手中夺过牛鞭在阿甘的屁股上抽了一鞭,牛车便快速地向城外驶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师婶 翌日。 叶长衫今日起床比往日略微晚了点,起床之后只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胃口似乎也不如之前。身为猎户,叶长衫一直有个习惯,那便是早上这餐吃得十分的多,毕竟入了山里一旦蹲守猎物就无法顾及那么多了,所以早上这餐必须吃饱。而今天,叶长衫不过吃了半块面饼子便没了胃口。 用完早饭后,叶长衫找到子春师姐让她给自己瞧瞧。子春把脉后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只说是近日叶长衫沉于课业劳累过度进而耗伤脾气所致,这些日子多加休息便可,刚好新一批的小药丸今晚就要出炉,子春说出炉前在叶长衫的那份里多加几味补脾益气的药材。说罢,她便急匆匆地跑去找姬阳与,让他赶紧去山里采些药草回来,说是晚了可就入不了效了。 姬阳与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张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棋谱,英平站在姬阳与身后似懂非懂地跟着三师叔一起参阅这张名为‘菩提无树’的棋谱。二人看得极其投入,几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忽然,一只纤细的小手出现在二人眼前,‘呼’的一下把棋谱收走。姬阳与不禁皱眉抬头,只见子春一手叉着蛮腰,一手指着外面,不容抗拒地对着姬阳与说道—— “去,去山里采些茯苓、山楂、黄芪回来” “昨天不是刚去过么?” 姬阳与伸手去够子春手里的棋谱,可子春蛮腰一扭将其藏于身后。 “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问题!” “那我看完这张就” 见姬阳与想讨价还价,子春秀眉一皱、双手一叉、胸脯一提正要发作,姬阳与见状立马将还未说完的话咽了下去,起身走到灶间,背起小箩筐便向门外走去。 见姬阳与乖乖地去采药,子春才将眉头舒展开,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五五师叔……”英平小小声声地喊住子春。 子春回过头看着英平,方才舒展些许的眉头似乎又有些皱。 不得不说,被五师叔如此看着的确有些犯怵,难怪不管五师叔说什么三师叔都会乖乖地照做。 “那个那个”英平依旧小声地指了指子春手中的棋谱。 “你又要棋谱干什么?”子春不解地问道。 “研究研究” 子春拿起棋谱横竖看了下,确定上面没有任何值得研究的地方后便直接将棋谱扔给英平,而后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英平拿着棋谱,像是得了什么无上的武功秘籍一样,正准备坐在石墩子上仔细‘学习’一番。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发现叶长衫从屋子里走出,便又将棋谱放下,开口叫住他。 “长衫——” 叶长衫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 英平昨晚去找叶长衫,但发现他竟早早就躺床上休息了,眼见叶长衫依然没力气的模样,他好奇道:“昨晚怎么了?这么早就睡了。” “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吃坏肚子了?”英平感到有些奇怪,叶长衫向来身体健壮,加上这几年勤于修炼,就是连小病小痛都极少有,于是他便关切的问到:“找了五师叔没?” 叶长衫点点头以示回应。 英平见叶长衫已经找过子春,心中担心稍稍放下,在他看来五师叔既然觉得没问题那就肯定没什么问题。 “昨晚你找我干什么?” 听见叶长衫提及昨晚,英平的表情瞬间郑重起来,他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后,小心谨慎地说道:“长衫,经过昨天,我的生父的身份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你是说?” 叶长衫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萎靡的精神稍稍振作些许,随后用手指了指西面的长安城。 英平点点头,而后竖着右手食指伸到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叶长衫看着英平,眼睛越瞪越大,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英平则双眼眯成缝,一脸高深地看着叶长衫。二人就这么四眼互瞪着,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英平觉得这么对视下去并无收益,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而后从石桌上端起茶盏。 叶长衫看着英平疯狂对自己使眼色,忽然,他跪了下去,口中高声喊到:“太子千岁在上!受小民一拜!” “咳——咳——咳——” 见叶长衫行此大礼,英平一口茶水呛到肺里,手中的茶盏也差点没拿稳。 “咳起来!快咳咳快起来!这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英平手忙脚乱地把茶盏放回桌上,赶忙将叶长衫扶起。他哭笑不得地埋怨道:“好好的你下跪做什么!” “抱大腿得趁早啊这不是太子爷在这” “嘘——嘘——” 英平死死捂住叶长衫的嘴,以至于弄得叶长衫有些透不过气。叶长衫涨红着脸拍了拍英平的胳膊,英平见状威胁一般地说道:“你不许再提这俩字我就松手。” 叶长衫奋力地点点头,英平见状这才将手松开。 “干嘛不让我说……”叶长衫稍作喘息后不解的问道。 “这还没确定的事儿,声张那么多干啥。” “你还挺懂得低调。” “不是我低调,是我那生父不敢高调。” 对于这名迟迟不肯露面的生父,英平总是怀着一股异样的情绪。自打他出世,这个男人就将他们母女俩抛弃,而后在自己十二岁的时候又忽然出现,将自己送入中原第一门派,若是当年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和他说让他入寒门,以英平的性子断然会将这个男人臭骂一顿而后直接拒绝,可这事儿一拖就是三年,再大的怒火与不甘此时早已变成了好奇,好奇这位位高权重的生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父子二人的第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十几万两的银子啊,时子由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全天下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回忆起昨日丰镐书院内的每一件事、每一处细节,英平对自己的判断愈发的肯定起来。 “那你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现身么。” 英平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我在明,他在暗,我在空旷的地面,他在高高的楼阁里,我的一切他都一览无遗,而他呢?甚至连他的长相、他的年龄我都不清楚,而这些都是我极其不喜欢的,甚至可以说极其惧怕的。” “惧怕?惧怕什么?” “看不透他……”英平闭着眼睛搓揉了一下太阳穴,似乎真的很为这种感觉头疼。他继续说道:“或许是天生性格如此,我总是想将人心看透……” 不得不说,英平天生在这方面确实比较敏锐,大多数人的内心他都能看个大概,就像张正儒对文君臣的崇拜与仰慕、就像文君臣对心中之‘道’的追求、就像义父对英平生母的那份特殊的忠诚 “那……这有什么可怕的?” “一个与你有着莫大关系的人,你却总是无法看透他,难道这不可怕么?他可能深居于宫中,也可能隐匿于朝野,甚至有可能数次窥探你,你的一切他了若指掌,你做出的所有行为他都化于无形,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任你力量再大又有何用?而这种感觉,有生以来我只在三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哪三个?” “第一个就是那个王少惊。” 回忆起那个黄衣身影,英平脑海中始终会出现三年前初遇的那个‘耻辱’。 “第二个就是你生父?” “嗯!” “那第三个呢?” “昨日书院门口的那位持扇公子。” 叶长衫一愣,他本以为英平会说七师兄,七郎向来沉默寡言、行为孤僻,与他在一起相处三年,恐怕说过的话还不如与英平一天内说得多,没想到英平所言的第三个人不是七师兄,而是昨日仅仅一面之缘的那位公子,甚至那位公子的样貌叶长衫已经不记得了,却没想到英平会如此在意他。 “他有何独到之处?” “说不上。王少惊虽然我看不透他,但我只要知道这人是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只要时时刻刻去堤防着他便好;至于我那生父,虽然他一直躲着、藏着,不知道是困于现状身不由己,还是出于对我们母子俩的愧疚,但他终究是会出现,我耐心点等待就好。而昨天那位公子他接近我们是真的萍水相逢还是有意接近,若他是有意接近他的目的又在哪里?” “会不会是你多想了?” “不,我的直觉不会错,这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我不会闻错首先,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其次,他在故意隐瞒自己的信息,基于这两点,这个人就值得推敲,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接触的时间太短。”英平低头看向前方沉思片刻,而后补充到:“或许就算接触时间长点,恐怕我也看不透他” “那七郎呢?” “什么七郎?” “你看得透他?就是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英平想到那个孤单而又寂寞的身影,点点头。 “那他都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他到底在追求什么?” “很显然”,英平自信的说道:“七师叔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追求,他的内心就和一张白纸一样。” 叶长衫细细品味着英平的话,好像他说的的确是这么回事。 “不过这只是这张纸的一面罢了” “什么意思。” “就像这张棋谱,他有两面”,英平翻动手中棋谱,正反两面皆呈现于叶长衫面前,一面写着‘菩提无树’,另一面则写着‘明镜非台’。 “那另一面是什么样的。”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自诩什么‘看透一切’?”叶长衫有些不屑。 “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不需要去知道什么,因为这是他的私事,虽然他是你的师兄、我的师叔,但这些事与我俩没有任何干系,所以,我不需要去知道它,若将来有一天,就是有这么一天七师叔需要咱俩时,咱俩自然会知道。” “这”见英平说得玄乎,叶长衫忽然有些荒唐的感觉。 “若你读懂了七师叔每天早上画得那些方方圆圆,或许你就能读懂他。”英平神秘地说道。 “嗯” 英平说得可能是对的,七师兄十数年如一日地扫地、‘画画’想必是有他的理由,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或许真的要等到英平所说的那一天才能知道。 看着叶长衫若有所思的样子,英平忽然狡黠地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长衫。” “嗯?” “你是不是喜欢依依那丫头?” 叶长衫原本还在琢磨方才英平的那几句话,当听到这句时,叶长衫的心忽然急剧加速,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时间面红耳赤。 “啊?有有么不可能”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依依的那种超乎寻常友谊的‘特别’关注,你当我瞎啊?” “我我” 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被英平点出,叶长衫忽然感到自己被扒光了丢在大街上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瞧瞧你!瞧瞧你!这点出息”英平鄙视地说道。随后,他又饶有兴致地看着窘迫的叶长衫,继续调笑到:“这又不是坏事,有啥见不得光的。” “可是” “啥可是的,依依这丫头是我妹妹,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嗯这是好事儿是好事儿” 英平托腮衡量着这件事,似乎这件‘亲上加亲’的事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可忽然,英平咧嘴笑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诶,长衫,若你真的和依依在一起了,那你岂不是我妹夫了?那咱俩又平辈了!” 对于叶长衫成为他小师叔一事,英平这些年总是有些不爽,同时入门,凭啥称兄道弟的两人就变成叔侄了?对于这点,英平时常忿忿。 “你为何不叫她师婶?” “师婶?”, “师叔的妻子叫师婶,没毛病呀” “你——”待反应过来后英平发现自己已经吃了哑巴亏:“好你个叶长衫,我妹妹嫁不嫁还得我点头呢,你倒先让我喊上‘师婶’来了。” 说罢,两位少年嬉闹地打作一团,哪有一丝方才的严肃? 少年不识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几日后便是中秋月圆之夜,只是不知心中的所牵挂的那个人,能否与自己‘团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毒 一对父子从延兴门走出长安,长安虽然近日戒备加严,但出城还是相对轻松的。守城的军士不过看了看这对朴实的父子便不耐烦地让他们赶紧出去,只不过这些军士有些纳闷,身形如此瘦小的父亲他的儿子为何却如此魁梧高大,怕不是他的老婆偷了人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 望着这对父子的背影,几位军士脸上笑意显得格外的戏谑,也算是枯燥无趣的工作中为数不多的乐子,可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去管此等闲事,不过片刻之后,他们就将笑容收起,重新换上那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王延庆在大书房内来回踱步,他从未如此焦躁不安过。这些日子他只要一坐下来,内心就会莫名的烦躁起来,只有不停地来回走动,才能将这股不安稍稍消退。原本这不该是他这等位高权重的人应该有的样子,可惜此事关系太过重大,稍有闪失可能迎接他的就是万劫不复,纵使他再有城府,恐怕也遭不住这等煎熬…… 王延庆依旧沉默着来来回回,忽然大书房的门‘吱’的一声被推开了。王延庆知道来的人是老丁,因为全府上下只有这位老仆才能不敲门就推门而入。 王延庆赶忙转身走了上去,右手紧紧抓住老丁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情况如何?” 老丁永远是一副卑微的样子、说起话来也永远是不急不慢,即便面对街边卖水果的小贩,他都客客气气的,丝毫看不出这是今朝权臣家中的大管家。 面对王延庆的询问,他恭敬地回答道:“回老爷,已经出城了。” 老丁的这句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王延庆听了心中却像落下一颗千斤重石一样,瞬间轻松不少。 王延庆松缓缓走到座椅旁边,整个身子几乎是落在椅子上。他轻轻地长舒一口气,抬头望向窗户,仿佛往日那个老谋深算、息怒不幸于色的尚书大人又回到他的灵魂中。 王延庆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老丁躬着身子站在书桌前一声不吭。不知过了多久,王延庆忽然低下头看着老丁,问道:“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回老爷,一位公子对小人说,‘种子已种下,过两天便会开花结果’。” “种下去了就好种下去了就好”,王延庆点着头自言自语地道,思考片刻后对着老丁说道:“你想个法子联系陈进爵,速速将这些消息通知皇后!” …… …… 又过了数日,整个长安一片宁静,并未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院子里也如往常一样,该熬药的熬药,该学习的学习,该看书的看书 今日深夜,睡梦中的叶长衫不自觉地将被子撩开,他感到十分的热,就像在大漠中行走一样。这几日他已服用了子春师姐为他重新调制的小药丸,但却并未有何特别的效果,反倒是精神甚至一天不如一天,直到今晚连饭都没吃就躺上床了。起初只是心跳剧烈,而后调整呼吸后逐渐平稳,迷迷糊糊之间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叶长衫感到身子越来越热,像一块烧红了的铁,汗水不断地从额头、胸前以及背上冒出,不一会儿便浸湿了衣衫。睡梦中,叶长衫感觉自己像是身处火焰山一样,而且此时身上还披着寒冬腊月时穿的大袄子,粘稠的汗水如瀑布一般从身体里涌出。叶长衫极力地想摆脱这种难以忍受地感觉,他奋力地将衣服扯开,晚风吹过,一阵劲爽的凉气袭来,那燥热无比的感觉瞬间消失一空…… 可未等他凉爽半刻,梦境中的天忽然变了!方才还是骄阳烈火,此刻瞬间天寒地冻。叶长衫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衣物,赤身裸体地在冰天雪地中,他紧紧地蜷缩身子,浑身上下不停地打着寒颤…… 叶长衫就这么在冰与火之间徘徊着,每一刻都是煎熬。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而叶长衫却丝毫没有感觉,仿佛自己被困在了这无穷地炼狱中,就连时光也停了下来。而他能做的,就只有无尽的等待与煎熬。 第二天。 英平用早膳的时候感到很奇怪,近几天叶长衫起得一天比一天晚,到了今天竟然快到辰时都还不见踪影。 联想到近日叶长衫总说自己不太舒服,英平吃完之后便来到叶长衫的屋子门口,他轻轻敲了敲房门,可里面却并无回应。英平站在门外朝里面喊了一声,可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英平心中感到十分的奇怪,叶长衫从来不曾睡得如此深沉,就算是第二天是休息。 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占据心头。英平缓缓将门推开,当他见到叶长衫时心中惊慌无比,一个箭步的跑到床边,伸手在口鼻处试了试,发现呼吸尚在只不过极其微弱,英平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一些。随后,他赶忙冲出房间跑到子春面前,拉着五师叔的袖子几乎哭腔地说道—— “五师叔——你快来看看!长衫他怎么了!” 叶长衫‘病了’,而且病得十分奇怪。他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双唇微微发紫,通体冰凉,几乎没有一点温度,仿佛是从冰窖中捞出来的一样,若非还有一丝气息,真的要让人觉得他已经死了。可更奇怪的是,子春把脉后竟然感受不出任何异样,这点令她十分地疑惑,她对人体的骨骼、经络、脉象了若指掌,与皇宫里的御医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但此次却感到有些束手无策,一身精湛的医术却发现不了任何问题,只能站在一旁急得直跺小脚。 伊依面色焦急地站在一旁,她内心犹若煎熬,甚至有一丝慌乱,莫名地焦躁占据着她的大脑,但她却不敢开口问子春,生怕打扰了她。 叶长衫如同一条死鱼般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子春不停地向门外望去,见所盼之人的身影并未出现,双手一锤,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呆子怎么还没来!”。 说罢,她又回到叶长衫身边再一次抬手搭脉,确认了脉象依旧与先前无异后,便将叶长衫的手轻轻地放回被子里。 今早英平拉着子春来到叶长衫的屋子里,当她一看到叶长衫地模样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让英平赶紧去藏书阁将姬阳与叫过来,另一边让七郎去陋室,而后才上前为叶长衫把脉看病。这几日文君臣都在陋室中,并未回小院里,姬阳与大部分时间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棋谱,成达梁则是整日不知道在忙什么,而七郎依旧是只知道扫地,余音早些日子已经下山回家了,所以小院中上上下下地大小事务都有子春一人操持着,如今叶长衫遭此大变,她自然要通知老师,也要将姬阳与唤回来,万一有个急事儿也好差遣他去办,毕竟在子春心中,姬阳与呆归呆了些,但办起事来绝对靠谱。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英平的声音率先从外边传进来。 “三师叔,这儿!在这儿!” 姬阳与的身影出现在屋门口,他看了看叶长衫又看了看子春,未等子春开口,他便走到子春身前,问道:“什么情况?” “气息微弱,通体冰冷,但脉象平稳,瞳神未散。”子春极有默契地回答道。 姬阳与身形顿了一顿,脑海中迅速地将平日所阅之书回忆个大概,确认的确未见过此病症的描述。 随后,姬阳与走上前去抬手搭脉,不过片刻他便将手收回,因为他知道子春说得并无差错,小师弟的脉象平稳得很。 这就真的碰到鬼了,只要是个正常人哪怕他对医术一窍不通,看到叶长衫这个样子必然知晓他病了,而且是病得很严重的那种,而如今二人通过脉象与瞳神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难道还真得撞了邪不成? 姬阳与在站起身在屋子里慢慢来回走动,看着姬阳与一言不发的样子,伊依不禁有些着急。再三思量后她欲开口询问,不想却被子春一把拉住。子春深知姬阳与此刻定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什么,便对伊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伊依见状,只好将那份不安放回心中,继续等待。 姬阳与闭着眼睛在狭小的屋中转圈,子春、成达梁、英平与伊依都默不作声并且向后退了小半步,尽力为他腾出半尺空间,只期望他能在踱步之间找到一丝突破口。 忽然,姬阳与停住了脚步,众人抬头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可姬阳与却如同没有看到一般,转头盯向叶长衫。 片刻之后,姬阳与神色一紧,他快步走到床边将被子掀起,而后一把扯开叶长衫的衣服,上下观察一番后他索性将他的衣服全部脱开——只见一道半掌大小有些乌黑的印迹出现在叶长衫的左肩上。 看着那道乌黑的印迹,姬阳与神色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丝慌乱。他语气极其沉重地问道:“老师何时能到?” “七郎已经去了半个时辰了,估摸着一炷香就能到。” 看着那个印迹,子春心情同样沉重,虽说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很明显不是好的迹象。 “三师叔!长衫哥哥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不等英平开口,伊依先问道。 “这不是病……”姬阳与轻叹一口气,而后他缓缓地说道—— “小师弟,他是中毒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留心之毒 屋子里挤满了人,众人分列两边,静静地等待着老人的发声。 “老师!连您也没有办法么?”看到先生久久不出声,子春急切地问道。 先生看着自己的幼徒一言不发,他眼神格外平静,只是不知这份平静下掩盖的是什么,或是疼惜、或是懊恼,亦或是愤怒。但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叶长衫此时正躺在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 即便他是百年来中原至强无敌、至高无上的守护者。 生老病死他已目睹过无数,悲欢离合也屡见不鲜,可无论是谁,在他们离自己而去时他都能淡然无比地接受,因为这就是自然、这就是规律,这就是人生原本应有的样子,他这一生都在感悟这个世界,这点浅显的道理他怎会不懂?他会做的仅仅是斟上一杯酒,而后洒向地面,以祭奠逝去的人,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 就算是戚世懋与伯清波,也不过如此。 而今天,面对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流逝的叶长衫,他竟然感到一丝悲痛——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年纪大了,心真的会变得更软? 这种感觉其实伊依曾经有过,就是王六儿用脚狠狠地踹向小白狗的时候,小白狗又做错了什么?如此可爱、美好的弱小生命要遭到世间如此恶意。而此时,他品尝到了伊依同样的感受,眼前的少年原本应有幸福美好的家庭,却因为一些与他毫不相关的东西,平白无故地遭了如此多的罪,这些都难道不令他感到难过? 自己真的就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余音早早地提醒过自己,而自己却不为所动,是自己太过自信?太过自负?还是……心狠? 如果自己这几日不让这两位少年下山,如果自己提前告知老三让他警觉一些,如果他早些下山可惜没有如果。 老者将叶长衫的被子轻轻整理一下,仿佛这是唯一能为幼徒所作之事。随后,他转身面对一屋子的众人,幽幽地说道—— “此毒名曰‘留心’” ‘留心’?姬阳与脑海中闪现过一小段话,这段话的原文他已不太记得,但这种毒却让他印象深刻。 老人继续说道:“‘留心’剧毒由南蛮之地传入,毒方不详,至今未有解药。见者少之又少,只因其毒性极强,传闻只需稍稍一闻便会中毒。而‘留心’剧毒无色无味,或成粉状,焚之亦可成气状。即便是身体肤发触之,它也会穿透表皮进入体内,通过血脉遍布全身……” 这毒……当真如此厉害?众人心中暗暗想到。 “中此毒者初无任何明显症状,而后毒发时四肢瘫痪,神志不清,但此毒甚为怪异,身体无一处不遭其毒,唯独心脏完好,故得名‘留心’。而中毒者虽无法生还,但也不会立马死去,由于机体已损只留其心,所以中毒者往往能苟且留一命,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才会彻底死去。好比立于地狱门口,一只脚留在门外,另一只脚踏入往生门,徘徊生死之间,其痛苦可想而知。” 这是什么样的毒啊!竟叫人生死不能! 众人越听心中越难受,仿佛能感受到叶长衫此刻正经历的煎熬与苦楚。若真如先生所说,那还那还真不如一死了之。 “我我应该早些发现端倪的,这样”子春无比自责,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此毒…无解,子春你不必难过。”先生开口宽慰道。 伊依已经在一旁小声啜泣,子春见状将泪水擦干,走到伊依身边,将伊依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肩上。伊依的个子已经比子春高出小半个头,但她依然低头弓背,将脑袋完全沉在子春的肩上,仿佛已经没有勇气与力气再抬头多看一眼。 “老师,难道咱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咱面前?”文君臣问道。 先生并未回答,他只是十分莫名其妙地说了四个字,而这四个字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感到不解,甚至有些不安—— “他们来了。” 他们是谁?来了哪里?又要干什么? 当众人正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先生闭着轻轻地说道:“都出去。” “可” 先生缓缓地摇了摇头,文君臣本欲追问,但如此一来他只得作罢,招呼着众人离开屋子。 见文君臣同样准备离开,先生开口将弟子唤住:“君臣你留下。” 文君臣默默地送走众人,随后他将门关上,来到老师的身边。 “老师,小师弟他” 先生毫无波澜地说道:“活不过三日。” “三日!?老三不是说‘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为何小师弟只剩三日?” “此毒与其他毒药不同,中毒者越体弱则苟活的时日越长。” 文君臣先是一怔,而后一惊。这三年来小师弟体魄的强壮程度早已超出常人,若换做普通人尚能坚持数月甚至数年,要是如此,还能奢望老师与五师妹找出解药良方,可如今区区三日,这让他们该怎么办? 三日啊!这些‘小孩’还真的给我这个老不死的出了个大难题,先生忽然自嘲地一笑。随后,他沉思道:难道真的要用那个法子?欲救叶长衫,只有这么一个法子,而我一个将入黄土之人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好毒的计啊,如此毒计,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她能想出了 想到暗流涌动的中原之势,先生轻叹一口气,道:“君臣,你答应为师一件事。” 文君臣微微一怔,而后严肃地回道:“老师,您请说。” “守住英平。” “什么?” 文君臣大感不解,明明生死未卜的是叶长衫,为何老师会让自己守住英平?难道 “老师!您这是要” ‘哐当’一声,屋门被重重推开,姬阳与一改往日从容不迫的样子,他脸色凝重地冲了进来,口气略带哀求地说道:“老师,此法万万不可!” 看着一向沉稳的姬阳与如此失态,文君臣也焦急地问道:“老三?这这是?” 姬阳与丝毫没有理会文君臣的询问,向来傲骨嶙嶙的他竟然硬生生地跪了下去—— “老师!弟子求您了!” 原来,一听先生说‘留心’二字,姬阳与心中便知晓要解此毒唯有一种方法,联系余音的下山,再联系方才老师说的‘他们来了’,姬阳与已隐隐抓住了整件事地关键,虽然它就像一根细丝一样,但自己只要顺着这根细丝一直摸下去,定然能看清事情的全部。所以,他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偷偷躲在门外。当老师再对二师兄说出那句‘守住英平’时,他突然懂了,他全都懂了,所有的一切并不是冲着小师弟来的,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先生! 见三师弟跪下,文君臣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有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抬起手指了指他,然后又指了指叶长衫,难以置信地说道:“老师,您您是要” 身为器,血为媒,行斗转星移之法,达改天换日之效死者十之八九,通体破裂、经脉尽断,其一生者如疯如癫,性嗜血、杀意重 对!就是当初姬阳与所说的那个危险至极的法子!当初姬阳与对叶长衫提及的那个‘换血之法’,如今却真的要被用于他的身上! 相传在非常久远的时代,曾有一种换血的方法,‘供方’与‘受方’面对着双手互握,腕下寸关尺脉互贴,‘供方’利用天地之息催动体内血液从左腕寸关尺出流向‘受方’右腕寸关尺,而‘受方’血液同样从左腕流入‘供方’右腕,这便是文中所说的‘斗转星移’。但此法失传已久,甚至中原文明形成后就再也没人尝试过此法,即便在远古时期有人成功,那句‘死者十之八九,通体破裂、经脉尽断,其一生者如疯如癫,性嗜血、杀意重’同样令姬阳与感到十分的不安。 想到这里,姬阳与再一次开口,欲阻止自己的老师—— “老师!就算您用那个法子,小师弟也不一定能生还!” 看着奄奄一息的关门弟子,先生淡淡一笑,道:“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试试!” “那您让弟子来当着‘媒器’!”姬阳与苦苦劝说道。 先生摆了摆手,道:“为师老了,是一只脚已踏入棺材的人,你还年轻,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面对。” “可即便小师弟命硬得以生还,若他控制不住自己,嗜血成性,您就不怕不怕他成为……成为第二个……” 姬阳与越说喘息声越重,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他,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卡住了脖子,让他无法将接下来的那句话顺畅地说出。 先生低头看着姬阳与,他表情显得格外平静,似乎猜到姬阳与要说什么,或者说,他期待着姬阳与将这句话说出来。 “说出来——” 姬阳与盯着自己的老师,身体有些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这三个字一直以来都是寒门的禁忌,从来没人敢在先生面前提及,而今日此等关键时刻,面对老师的主动要求,姬阳与鼓足了勇气,最终还是选择将那三个字说出—— “伯!清!波!” 将这三个字一个一个地吐出,姬阳与艰难地吞咽了一口,而后平稳了一下气息,低着头闭上眼睛说道:“您就不怕小师弟成为第二个伯清波么?” 看着有些激动的姬阳与,先生面色仍旧平静。而文君臣在一旁听得心中一突一突,这么多年这是第一个敢在老师面前说出这个名字的人,此时他不禁为三师弟捏一把汗。而后,见老师久久没有开声,文君臣索性也跪了下去。 这一跪,倒是把先生从回忆中拉扯回来,看着自己的两位弟子跪在面前,联想到那个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他轻叹一口气,说道:“起来,不就是清波么?你俩有什么怕的” 文君臣与姬阳与转头对视一眼,而后极有默契地选择同时站起。 ‘清波’这个名字已经多久没有从自己口中说出了啊没想到竟然在这一刻提起,那个弱小的身影、那个天赋可比自己的少年、那个风华正茂青年,那个杀红了眼的疯子奇怪,自己明明已经将他放下,为何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还是会有一丝惋惜?还有一丝想念?他现在还活着么?若他还活着,真的想见见他 “老师?” “嗯?” 姬阳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先生的思绪,因为他知道现在每一刻都是十分宝贵的,因为叶长衫的生死每一刻都在消逝。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留给叶长衫的时间,也不多了 “魏宫与草堂杀了小师弟的父母,如今又推波助澜让小师弟身中剧毒,若他日小师弟知晓这一切,戾气太重杀心难抑我们该” 现实与回忆交错,伯清波的身影竟神奇地与叶长衫重叠……回忆起过往种种,先生有些怅然,道:“若真有这么一天,你就将他控制住囚禁起来” “可……可弟子要是控制不住他呢!” 姬阳与盯着先生,他其实明明知道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该怎么做,但他仍旧想从老师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若控制不住”先生转头看向昏迷中的幼徒,心中带着一丝怜悯,说道:“若控制不住,你与老七可自行处置” 自行处置?好一个自行处置啊!得到答复后,姬阳与最终还是将脑袋慢慢垂下,似乎不愿再面对这个话题 三日啊,没想到会这么快 留给先生的时间,真不多了。 【又是周一!照例晚八点~】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选择与尊重 三年前躺在床上的是英平,再早些年则是七郎,此次躺在床上的换成了叶长衫,可任凭被守护的人换来换去,守在床边的人依旧是文君臣。 今日,文君臣已将所有来探望地人全数劝退,只说小师弟情况暂且稳定,若是打搅反而适得其反,众人听闻也只得向屋中投以关切的目光而后便离开。回忆着白天所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显得如此难以置信,一切又显得如此真实,可只是有一点,让文君臣感到有些不对劲——院中的所有人都来过探望,甚至连七郎都来了,其中伊依还来过三次,可唯独不见一个人的身影——英平。 英平平日里和叶长衫形影不离,不夸张地说就连拉泡屎都要让叶长衫在外面等着,更别说其他。可就是这么亲如兄弟的一对,时至此刻却整日不见其人影,这点让文君臣感到有些不安。文君臣深知自己这位弟子的性格,若非难以接受叶长衫遭此重创的事实,他又怎会藏了一天不露面? 唉!算了,事到如今也没工夫去管他了,毕竟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自己眼前…… 回忆今早老师与三师弟的对话,文君臣心中忽然感到一阵难过,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插一句嘴,但他清楚的知道,他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或许不光是他面对,而是整个寒门、整个新唐甚至整个中原。 这半年来老师总是念念叨叨地说着一些什么,他也曾考虑过那一日的情景——‘神龟虽寿,犹有竟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这一日真正要来临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仍旧有些难以接受。 惶恐、伤感、失落、不舍 遥想十四年前,老人那个出人意料的选择…… 无数个夜晚,他在那座小草屋中与那位老人彻夜长谈…… 自己迷茫之时,老人对他的指点迷津… 文君臣深知自己已过知天命之岁,曾踏遍大江南北、尝尽世道沧桑的他认为自己的内心已经无比强大,但到了临别之际,他竟发现自己对这位老人有着无数的留恋、不舍甚至依赖 人非草木,人非草木啊! 不过,就算是再留恋、再不舍、再依赖,至始至终文君臣都没有说过一句劝阻的话语,一如当年他自己毅然决然地离开上将军府那样—— 因为,这是一个成熟的人的选择,所有人都必须尊重它。 或许从这方面来说,最像老人的就是他自己? 想到这点,压抑了一整日的文君臣忽然笑了起来,以一届中原领袖之命去换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的命,任谁都觉得难以理解,但偏偏文君臣又觉得理所当然。或许,这就是先生,这就是他自己,这就是寒门! 夜深人静,文君臣不自觉地打起瞌睡。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昔日年轻力盛时多少个通宵达旦,如今坐在床边竟迷迷糊糊打起盹来。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迷糊中的文君臣感到十分的舒服,身子逐渐温暖起来,就在他即将要沉入深睡时,他的身子不自觉地一抽抽,而后又惊醒过来。当他抬起头来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揉了揉双眼试图让混沌的脑袋清醒一些,待他再次睁开眼后,发现英平正默默地站在床边,而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外衣。 “英平?” 文君臣轻轻地叫了一句,可并未得到弟子的回应。 英平始终背对着文君臣,他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叶长衫,似乎压根就没听到文君臣喊他。 看着自己的弟子如此,文君臣心中有些不忍。他本想再开声,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为了让英平与自己的兄弟多呆一刻——毕竟这是自己的亲传弟子,面对这种事也只能通过开小灶来弥补他。 屋内一片沉静,不知过了多久,英平率先开声打破这份沉默。 “师父,能让我独自和长衫呆呆么……” 英平依旧背对着文君臣,而他身后也没有传来文君臣的答复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而后屋门轻轻打开,随后又轻轻关上木门吱吖的声音传入黯淡的屋中,显得格外刺耳。 此刻,英平再也绷不住,他身子轻微而又剧烈地颤动起来,此时再看他早已泪流满面,整个人哭得像个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儿。 自打英平有记忆以来,他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小时候顽皮、自己摔得再重、义父拿戒尺打得再疼,这些都戳不中他的泪点,他的心仿佛天生坚硬——有且只有偷银子那次、偷偷下山那次以及……今夜。 英平哭得无比伤心,文君臣已经不在身旁,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哭了。泪水瀑布一般地留下,与鼻涕混在一起,整张脸都拧巴在一起,样子极其难看。好在光线黯淡,什么都看不清,可就算光线不黯淡,叶长衫也没办法醒来看见他这丑样。 长衫!你倒是醒来看看我啊!如果你能醒来,我宁愿让你看见我这丑样子!长衫!你醒醒啊…… 英平心中无声地呐喊着,自己最要好的伙伴、三年来朝夕相处的兄弟此刻躺在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股深深地无奈充斥着全身。 我英平自幼丧母,生父不知所踪,是义父一手将我拉扯大。小时候,身边的孩子都嘲笑我没有娘亲,说我是个没娘的孩子,起初我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到了后来我再也没法忍受那些小孩的嘲讽,直接与他们干了一架,虽然他们人多将我揍得很惨,但那次之后只要碰到他们再这么嘲笑我,我便不顾一切地和他们干,一个打多个打不赢,那便一个一个地找到他们将他们一一修理——就算他们总是会联合起来欺负我,但我依旧会找到机会数倍的回报他们,这就是所谓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到最后,他们终于都怕了我。自那时候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把敌人打服,敌人才会怕你,正是从那时候起,我的心变得无比坚硬,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击碎它,但是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就没有任何朋友了,因为没人愿意与我接近,我也不愿意与别人接近,那时候起,我就做好了生命中只有义父和妹妹的打算直到三年前,在那个小村子遇到你! 想到这里,英平竟痴痴地笑了起来,他用袖子擦拭一下泪水,随后继续回忆道—— 原本我是想来修理你的,那天依依怀里抱着花花脸上挂着泪痕,而花花身上的脚印一看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谁敢欺负我英平的妹妹!后面,我向你发难,可你却丝毫不在意,反而与我一起将那些小屁孩打跑,你可知道?小时候我打架总是将背贴在墙上,一是因为他们人多总会把我逼到角落,二是只有贴着墙我才能保住我的背部不受别人的攻击……唯独那一次,你与我背贴着背,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我的背面、我的身后有人了!那种感觉很微妙,也很踏实,是我十多年来从未感受过的,那时候我心里便想,你这个人我一定要认识认识。 随后,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此生难忘,面对草堂的那对狗男女,面对那等煎熬与痛楚,面对爹娘惨死于面前,你竟然未透露出关于我的只言片语!此等恩情,英平何以为报?此等情义,英平如何辜负?此等兄弟,英平安能错失? 你说你是‘天煞孤星’,他们都排挤你、欺负你,没人愿意理你,这种感受我不能理解再多你知我懂我、迁就我、护着我,就算前面是个坑你也会陪我一起往下跳,没有你叶长衫,恐怕我英平早就死在那对狗男女的剑下…… 十多年了,我英平就你这么一个知心的朋友、过命的兄弟,老天为何对我如此狠心!? 长衫!你快醒醒啊!你醒醒!我娘丢下了我、我爹丢下我,现在怎么连你也要丢下我?你不是要做我的妹夫么?不!只要你醒来,我现在就喊依依一声师嫂!只要你醒来 英平再也绷不住,他啜泣着,强压着声音,含含糊糊地哭道:“长衫……你快醒醒……别丢下我我、我一个人,又孤单又怕…” 黯淡的光线中,英平伏在床边,他紧紧地抓住叶长衫的袖子,可冰冷的手臂没有任何生机。 孤灯长影,秋夜寂寥,一腔肺腑言,不闻回应声。 渐渐地,英平的抽泣声越来越小,不知何时他已经站了起来,灯光闪动,将他的身影拉得有些长。他揩拭了一下双眼,静静地看着叶长衫,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一股寒气从他眼神中飘出。 “不管是谁,若不替你报此仇,我英平誓不为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落叶 翌日,小院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一身黑衣、神情严肃,仔细一看,此人正是当年带着那块玉佩前来陋室请求寒门出手的那个侍卫。 三年前,他为了英平而来,三年后,他依旧为英平而来。只是今日,他却没有当年那么顺利,因为英平失踪了。 昨夜文君臣回到屋子里时就已经没有再看到英平的身影,他以为弟子回自己屋休息了,可直到宫中侍卫来时他才发现屋子里没有任何英平的踪影,从床褥的痕迹来看,英平昨夜离开叶长衫的屋子后就压根没回去。 文君臣找来师弟师妹以及伊依询问,所有人皆回答不知去向,值此情势危机之际,文君臣感到有些头大。 凭良心说,英平这几年的确沉稳不少,早已不是那个刚入山门的熊孩子,甚至在某些时候体现出来的思想令他这个师父都有些惊喜。可这段时间长安形势不明,叶长衫又生死未卜,这时候英平擅自离开山门,定然不会是去玩耍的,只是他大半夜的跑出去,他这做师父的,不好向宫中交代。是以看着黑衣侍卫一脸焦急地模样,文君臣同样无奈。 “文先生爱徒真的不见了?” 黑衣侍卫小心谨慎地问到,他虽然是唐帝的亲信,但面对先生的弟子,他依然保持着那种对待先生的恭敬。 文君臣同样懵,他说道:“是,昨夜还在这屋里,今早就不见了。” “这么大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 文君臣拍了拍额头,熬夜本就伤神,现在英平又不见人影,怎叫他不头大? “文先生,令徒可能会去哪些地方?可否” 文君臣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可文先生,若找不到令徒,您叫张某人如何回宫复命?” 张某人不是谦称,而是他真的姓张名某人——而张某人的行事风格亦如他的姓名一般,简单、低调。张某人原本不是啰里啰嗦的人,他办事果断决绝、言少高效,这也是他获得唐帝信任的原因,可今日面对的局面着实让他左右为难,一边是圣命难违,一边是少主的踪迹不明,一边又碍于先生的面子不敢发作。眼下他只得暗暗感叹——天子的差不好当啊! 看着一脸为难的张某人,文君臣同样一阵脑壳疼,这原本就够乱了,没想到英平这小子偏偏这时候……虽说他深知这徒弟肯定是想尽一份力,但这时……唉!且先不管他…… “张大人请宽心,英平的安危无需担心。”文君臣无奈地宽慰道 “可——” “不出一日,便会有人来向您禀报英平的下落。” “这” “张大人且回,请——” 见文君臣抬手相请,便也不好说什么。虽然他不知道文君臣为何如此有把握,但少主的师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有些不安地退了出去。 待张某离开,文君臣唤来七郎交代道:“七郎,你速速下山,到太学院、伊先生那儿去一趟,看看英平在不在那,若不在,记得嘱咐他们,见到英平尽快通知宫里。” 七郎只是点点头,就转身向院外走去。 “等等!”,看着七郎的背影,文君臣忽然想到什么,赶忙出声喊住。 七郎转过头看着文君臣,静静地等待二师兄的吩咐。 “姜家!姜家你也去一趟。” 文君臣不知道为何他要让七郎去一趟姜家,但直觉告诉他……或许多个心眼没有错。 老人并未回到陋室,自昨日来到院子后,他便一直呆在山上。 当初那个人也同样住在这个院落里,那时候老人时常来到这里,因为那个人与老三一样,同样嗜书如命,常常往书堆里一扎便是几天几夜。老人到这里便是来提醒那个人吃饭睡觉,自从那人被自己赶出去后,这院落似乎成了老人不太愿意面对的地方,十多年来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每次来到这儿都会早早离去。 可此次不然,今日老人来到这里却有些不愿离开,他不停地在院落中来回走动,时而驻足仰望砖瓦屋檐,时而低头盯着石桌石凳,像是在寻找什么遗失已久的东西…… 文君臣护短,姬阳与护短,子春、七郎、英平都护短,身为寒门的开山立派之人,老人同样护短——护短仿佛就是寒门的一块招牌,所以从某些角度来说,寒门选择千牛山作为山门所在地倒也贴切。 当年,当中原诸国得知老人收了一位蛮人为徒后,列国君主都以各自的方式表达过隐忧之意,但这些都被他大袖一挥挡在山外,千牛山就像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将那个人与外界的纷扰、非议完全隔绝开。 这是极其简单的方式,是极其有效的方式,也是极其霸道的方式,而且效果非常好。 可人算不如天算,当信阳公主自缢的消息传来,那个人提着那柄巨剑杀向大梁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老人赶到魏宫时,那里早已成为屠宰场,百余年前北蛮入中原的灾难所带来的伤痛记忆又被另一个蛮人唤起,而这个蛮人,却正是他的弟子,纵使他再护短,那次也没有任何理由给他。无奈之下,他掌起掌落,而后将那人放逐天门关外 老人至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对那个人有所亏欠,虽说那场灾难非他制造,但那人终究是自己的弟子,所谓‘教不严,师之惰’,他不愿意面对那个人、那个夜晚、那场灾难,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将其归为自己的过失,虽然他奉行的是‘有教无类’,但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没有及时出现制止悲剧的发生,他将‘生命’视为至高无上的信条,可自己的弟子却视人命如草芥,肆意屠杀,这如何叫他不为之悔恨? 回忆起往昔,老人的目光不禁转向院中,他怔怔地看着这些花草树木竟不自觉地出神起来,仿佛这些再平常不过的植物此时却娇艳无比,怎么看也看不够。 多看几眼,或许再过几日,这熟悉的一草一木就再也看不到了 “老师” 就在老人怔怔出神之际,姬阳与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人回过神,他转身看向自己的另一位得意弟子。姬阳与此时已经恢复往日的淡定,早已没有昨日的那番激动。他知道姬阳与这时前来是为了什么,便淡淡地问道:“都准备好了?” 姬阳与低声回答道:“都已备好。” “好好”老人点点头以示回应,而后又补充到:“今夜子时一过,你与子春便来房间协助我。” “是!” 姬阳与再次面对此事的确淡然许多,这不是表面上的强作镇定,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平静。他的原则似乎很简单,既然无法说服自己的老师,那就按照老师的意志去做且全身心地投入进去。虽然他依然认为这么做风险太大,但他依然选择尊重先生以及他的选择,而且从心底来讲他是隐隐地敬佩这种选择——诚如当时他对英平所说:‘姬阳与只敬佩人’。 看着恢复往日沉稳的姬阳与,老人似乎还有些不放心,他再次强调:“老三,记得为师托付你的那件事。” 姬阳与一愣,随后用着极为低沉的声音回答:“弟子记得。” 昨日屋内的那番对话给姬阳与冲击最大的并不是老师口中的‘他们来了’,也不是关于那个‘换血之法’的相关,亦不是老师对小师弟的那份付出,而是最后老师反复强调的一句话—— ‘记得将我的骨灰带回去’…… 这句话令姬阳与有些伤感,也有些感慨。老师一生纵横天下,临别之际最牵挂的还是落叶归根的事情。 是啊,在外漂泊一生,如今终于可以‘回家’,这怎叫人不牵挂? 想到老师可以‘回家’,压抑中的姬阳与竟感到一丝欣慰。这是老师托付他的一件大事,他自然不敢忘。而这句话中另一个令他意难平的地方,就是‘骨灰’二字。中原风俗向来如此,若人死在家乡之外,灵柩是不便运送的,主要是因为尸身易腐不好保存,即便生前强如先生死后不过一具尸体,也与常人无异。所以,无法将老师土葬于家乡,对于姬阳与这些弟子来说,是一件令他们感到遗憾的事情,虽然他们知道自己的老师从来不会在意这些。 姬阳与不再打扰老师,轻声退了下去了,只留先生一人站在楼阁之上。 先生独自站在楼阁之上,形单影只的他显得有些苍老、有些孤单。他看着院落,看向山林,又向南边望去这片他热爱的土地啊,这片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土地啊,如今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时刻,这一别,便是永别…… 日落西山,天色渐暗,一轮明月高高挂起,后日便是中秋,只怕今年的圆月,他是没有机会再赏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混沌 时间过得很快,又似乎过得很慢,以至于不知道它已经过了多久。 叶长衫感到自己在混沌之中,周围一片漆黑—— 他挣扎着试图看清周围的一切,但无论如何都没法将双眼睁开。 他努力着想摸清周围的一切,但不管怎样都没法将双手抬起。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身上,将他牢牢束缚住丝毫不能动弹…… 渐渐地,他感到整个世界都动了起来,一开始很慢,而后逐渐变快,最后周期性地转动起来,一时间天旋地转、不分东南西北 渐渐地,外部的旋转似乎慢慢停了下来,此时的他头晕脑昏,好像所有的意识都随着转动消失殆尽,仅有一丝残存的意识让他确定自己依旧活着 突然,一股困意来袭,伴随着这股难以抵抗的困意,叶长衫感到自己在往下沉。他并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但他却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在不停地‘沉’,像是沉入水中、沉入泥泞,又像是沉入地下 这种感觉让叶长衫感到莫名的恐惧,似乎他的灵魂也随着‘下沉’而消散 对黑暗的恐惧让他竭尽全力地抓住那一丝残存的意识——清醒一些!清醒一些!他每对自己喊一次‘清醒一些’,自己的身子好像就会回到最初地位置,而一旦停止呐喊,自己的身子又会不断地‘下沉’ ‘清醒!’ ‘保持清醒!’ ‘千万别掉下去!’ ‘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浑沌中,叶长衫竟然看见了自己,他看着自己的身躯,并不停地对着自己的身躯大声叫喊着、本能地叫喊着、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忽然,一道光透过缝隙射入叶长衫黑暗的世界。这道光格外刺眼,令他感到有些难以适应,甚至刺得他双目疼痛,但这份疼痛却让他清醒了几分,灵魂也瞬间回到身躯,那股下沉之感也随之消失 借着这道光,他艰难无比地撑开双眼,勉力转动眼珠左右环视,却发现周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这股黑暗异常凶悍,吞噬了光明、吞噬了希望、吞噬了周围的一切,连残影都不剩。而叶长衫能看到的,只有这道光 这道刺破混沌,烧破黑暗,打破朦胧的光。脑海里那丝残存的意识同样感知到了这道光的存在,如饥似渴地吮吸起来。 慢慢地,叶长衫脑海中其他的意识似乎同样被感染,纷纷向着这道光聚拢,争先恐后地凑向光亮照射之处,不遗余力地抓住它、吸收它!与此同时,麻木的身体逐渐恢复知觉,如同麻痹的四肢逐渐恢复血流,叶长衫用尽浑身的力气轻微地动了动手指,而后动了动胳膊,最后,动了动全身 我这是在哪? 叶长衫缓缓地清醒过来,他四下摸索着,却发现周围似乎什么都没有。这里空间极大但又密不透风,像是一个没有任何窗和门的屋子,令人感到莫名的压迫。 忽然,两支黑影在光线中闪动 外面有人?叶长衫终于注意到了外面的异动。他努力地爬向那道光,当他爬到光源处时发现,他似乎自己正被困在一个方体中,而奇怪的是,此时外面的两支黑影已经不见了。 疑惑之下,叶长衫尝试着摸了摸,一股冰凉传入掌心。这股触感十分的熟悉,这股凉意同样似曾相识 这种感觉……难道……难道我在‘黑棺’中!? 叶长衫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再次摸了摸那股冰凉,发现这不是玄铁的那丝寒意又是什么?自己的确在黑棺中,没错!就是装着破势的那口黑棺! 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自己是何时跑到这里来了的? 叶长衫迷茫了,他努力回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记忆仿佛被人拿走一般,空白无比。 忽然,那两支身影又出现了,叶长衫定睛一看,顿时颈背直冒冷汗——那两支身影不是草堂的那对狗男女又是谁?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他们将自己关在黑棺里的? 叶长衫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豆大汗珠从额头冒出,他吓得不敢出声,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突然,狗男女走向黑棺,将头探向缝隙,叶长衫连忙低下脑袋。两人的目光透过缝隙在黑暗中扫视一遍,或许是因为太黑暗了,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随后便转身离开。 随着二人的离去,叶长衫小心翼翼地抬起脑袋,从缝隙中他看到,那对男女已经离开黑棺,不知去向。 叶长衫心中稍定,他刚坐下准备喘息一下,此时外面又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长衫——长衫——你在哪?” 叶长衫马上分辨出,这是英平的声音! 叶长衫先是喜出望外,而后又大惊失色,赶忙爬起身子趴在缝隙出,用力地向外大喊到:“英平!快跑!草堂的人在这儿!快跑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明明二人不过一‘棺’之隔,可任凭叶长衫如何叫喊,英平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依旧在外面大声叫唤寻找着他,仿佛棺内棺外是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 英平叫唤着叫唤着,最后竟然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去,丝毫不顾身后大喊大叫的自己。 这家伙是要去哪?他这么叫唤是会让狗男女听到的!他这样是有危险的!叶长衫心中大急,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叶长衫心急如焚之际,黑棺外又传来一声叫喊,这声音同样熟悉—— “快看!这个煞星在这里!” 随着这声看热闹般的叫喊,黑棺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嘲笑声。 是王六儿!他们怎么会在这?叶长衫既感到震惊,又感到荒诞。 王六儿带着一群小孩来到黑棺旁,叶长衫认出这些小孩就是昔日村中那些欺负他的小孩,他们蹲在棺外,好奇而又兴奋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被困在这里令他们很开心。 “快看呐!叶长衫被关在里面了!” “哈哈哈!煞星就灾星,灾星就应该被关!” “活该呐,谁让他是煞星!” 嘲笑声不绝于耳,一时间让叶长衫忘记身处危险中的英平,昔日那股自卑与伤痛重新占据心头,他竟然难过地流下泪水。 “快走开快走开!别在咱家门口,到一边儿玩去!”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叶长衫的耳中,这个声音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回忆中,叶长衫瞬间忘却了方才的那股悲痛,连泪水都来不及擦拭,他紧紧扒住缝隙望向棺外,那个日思夜想、思念无比的身影再一次地出现在他眼前,就像儿时护着他为他驱赶恶童的场景一样。 “娘——” 叶长衫用尽全身的力气,连喉咙都快喊破,可那个女人与英平一样,丝毫没有听见自己的呐喊。 王六儿与小孩子们都被赶开,女人转身欲回到屋子里,就在此时,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边。男子背对着黑棺,问道—— “长衫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爹——娘——我在这里!你们快来救我啊!” 叶长衫歇斯底里地大喊着,可父亲与母亲两人却与英平一样没有发现自己,向着昔日的家走去 叶长衫大急,而就在这一瞬间外面的声音再一次发生了变换—— ‘唰唰唰——’ 一阵阵清脆的扫地声传入耳中。 七师兄?叶长衫揉了揉眼睛,惊奇地发现外界已经变成了千牛山的院子——七郎正在扫地,姬阳与依旧在看书,五师姐依旧浇花,余音依旧在抚琴,而成达梁正在一旁捣鼓着什么…… 院中的一切都如此的祥和、安宁,这场景竟让原本焦躁不安的叶长衫渐渐平静下来,余光一扫,一道长裙倩影飘过。叶长衫被倩影吸引,他转头看向那个方向,只见一位少女抱着一只小羊,脚下跟着一只白色的小狗。 是她!是伊依!是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少女! 叶长衫看着少女竟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虽然他此刻仍身陷黑暗,少女的出现仿佛让这道缝隙的口子裂得更大一些,让外界的光更多地照射进来。虽然棺内棺外隔绝,但少女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忽然转头将目光投向叶长衫的方向,她放下怀中的小羊,静静地看向叶长衫,仿佛能穿透那跳缝隙,看清里面的世界、看清里面的叶长衫。 我到底在哪?叶长衫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若真的在黑棺之中,又如何会看到英平与伊依?爹娘?草堂的狗男女以及昔日村中霸凌自己的人?难道自己在做梦?难道自己在‘蝶梦玄境’中?亦或…这是地府?自己已经死了?否则这一切的一切,又如何解释? 外面的世界重新恢复了平静,方才还热闹的小院此时一个人都没有。黑棺中忽然传来一阵声响,叶长衫闻声望去,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哗——哗——’ 叶长衫竖起耳朵仔细去听辨,仿佛有水声传来。 叶长衫感到奇怪,当他再次窥探棺外的世界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院子,来到了昔日修炼的瀑布之下,瀑布之下是一个深潭,而黑棺不知何时竟悬于潭水之上,下一刻便连人带棺重重沉于潭底。 霎时间,清澈的潭水暴涌而入,原本巨大的空间却在短短一瞬被充满! 黑棺内水面不断上浮,眼见就要将最后一点空间淹没,叶长衫惊慌失措,在潭水夺走最后那点空气前大大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在水中憋气。他奋力地锤着四周的铁壁,但黑棺丝毫不受影响! 时间迅速地流逝,叶长衫肺里的空气也一点一点的耗尽,直到最后他再也憋不住了,此时冰凉的水吸入口鼻中,疼痛地刺激着他,他掐住自己的喉咙‘呼吸’着,换来的只有不断涌入肺部的水,他无法感受到任何空气,全身上下极其难受,窒息的感觉令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时间依然流逝得毫无规律……叶长衫依然没有获得任何喘息的机会…… 或许由于窒息太久,血液慢慢地充斥叶长衫的双眼,此刻他看到的一切渐渐也变成了血红色。而周围的水此刻像是受人操控一般,不光是从他口中,而是从他鼻子、从他眼睛、从他耳朵以及从他全身所有的毛孔中流入。他的身体起初浸泡在水中感到十分冰冷,但忽然间通体滚烫起来,因为这些液体进入他的身体后,竟然钻入经脉中并且在当中肆意奔腾像洪水一般沿着经脉汹涌向前。这股洪流在未知力量的‘操控’下迅速汇聚成一股力量奔涌向前、无坚不摧,任凭阻挡它的是拦河大坝还是堤岸,尽数被他摧毁淹没。 洪流每冲过一道‘堤坝’,就会有一股痛彻心扉的疼痛,这个疼痛甚至比当年遭受的折磨还要剧烈,当真是撕心裂肺,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叶长衫此刻痛不欲生,正是这股洪流极有节律地给自己带来疼痛,叶长衫的大脑反而愈加地清醒,与此同时体内一股暴躁的戾气忽然从心底爆开,也正是这股戾气给了他力量,他狰狞地咬着牙,愤怒地忍受着这股洪流,仿佛要憋着一股劲与这道洪流硬刚到底! 洪流每冲过一道堤坝、每带来一次疼痛叶长衫都会默默地数一次数—— 一二三四五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五 每一次冲击都让叶长衫愈发痛苦、每一次冲击都让叶长衫愈发清醒……到最后,每一次冲击都让他愈发兴奋、每一次冲击都让他暴戾! 七百一十六七百一十七七百一十八七百一十九七百二十 叶长衫整整数了七百二十下!而这股洪流也给他身体足足带来七百二十次痛入骨髓的冲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冲过最后一道堤坝时,洪流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黑棺中的水也渐渐地褪去,外界的空气再次进入棺中。 叶长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一股通畅的感觉令他无比的舒坦——而这股舒坦不同于往日,是他从来未曾感受过的舒畅,从口鼻处吸入的空气通过肺进入经脉,流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迅速遍布全身,仿佛周身的经脉此刻连成一个无比通畅的管道,而这股舒畅也逐一将周身每一处疼痛化解。 自己得救了?叶长衫瘫倒下来,此时他全身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 忽然,黑棺的门被打开,强烈的光射了进来,刺得叶长衫睁不开眼睛。这股强光十分诡异,竟然比三伏的骄阳还要炙热,所照耀之处只要稍稍触碰就会灼烧皮肤,让叶长衫不敢动弹半分。 叶长衫小心谨慎地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透过强光,他模糊地看到一个高大而又熟悉的身影,但由于光线太强,此刻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庞。 老……老师? 叶长衫嘴唇微微一动,可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不过那个身影仿佛懂唇语一般,读懂了自己的‘说’的话。 在听到叶长衫‘叫唤’自己后,高大身影微微一笑,而后砰的一声重重倒在地上,如同陨落的巨人一般。 随着身躯的倒下,那道光更加强烈直射叶长衫,令他迫不得已地再一次地闭上双眼,而这一次叶长衫彻底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姜长鸣的婚事 姜家这几日全府上下气氛都有些不太对劲,由于老太公把大少爷的那把半丈玉琼给缴了回来,大少爷这几日总是将自己关在院子里。 为什么要用‘缴’呢? 因为这把姜家祖传的宝剑当年也在老太公手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老太公年轻时同样将这把佩剑带在身上日日夜夜不离身,无奈自己没有任何修行的天分,所以最后只好将它收起。 半丈玉琼原本是传给每一代武道修为最高的人,意为守护家族的标志,到了姜白这一代半丈玉琼一直是由姜白的亲弟弟、老太公的小儿子拿着,也就是姜长鸣那位在大梁的三叔。 姜家原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执剑者必须年及弱冠方有资格执剑。可当老太公的宝贝孙子,也就是姜长鸣当年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武学天赋时,姜老太公意外地破除族规,将这把剑从自己小儿子手上收回,直接交由姜长鸣代姜家执剑。而如此一来,姜长鸣便成了姜家家族史上最年轻的执剑者。由此也可见老太公对这位长孙的喜爱。 而这几日,在姜老太公将宝剑收回后,他整日拿着这把剑在院中挥舞,口中时不时还念念有词。 难不成是老太公撩发少年狂,想老来修行不成? 不过在旁边的仆人看来,老太公的‘剑法’倒不像大少爷那样铿锵有力、行云流水,反倒是是更像族中小孩骑木马、挥木剑那般做着的打仗游戏 看着家中至高无上的尊长如此反常,各房都想一探究竟,可这些人年轻时都领教过老太公的威严厉色,任谁也不敢贸然相问。一来二去,各方便都来大房这边打探。可这不来还好,这一来所有人都发现,连大老爷也同样的一反常态。 近来,向来和颜悦色的大老爷总是板着一张脸,以至于下人们见着都低着头行礼而后赶紧离开。这一点不光是下人们有感觉,就连大奶奶也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自己的夫君莫不是被人下了蛊?原本温文尔雅的人这些天怎么莫名烦躁?就连睡觉时都总是叹气? 难道…是那天晚上的原因? 那天晚上夫妻二人原本睡得好好的,结果丫鬟小环忽然急急忙忙地敲门进来了。小环是他们房中的大丫鬟,十分懂事乖巧,往日的她是万万不敢在深夜这么打扰他们的——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而在小环对着丈夫说了些什么后,丈夫便连忙更衣出去了,自己睡得迷迷糊糊只是隐隐约约地听见‘老太公’‘怒气冲冲’‘滚出来’几个词。待丈夫回来后她想问问,可丈夫只是侧过身子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见丈夫如此,她也不好过问,毕竟生意的事情大多都丈夫的打理,若丈夫连话都不愿意对自己或许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大事…… 小的怪、老的怪,这当家的也怪,真是奇了怪了…… 诚如大奶奶所料,姜白的确是遇到了大事,而且是一件让他感到很郁闷很郁闷的大事。那夜姜白本睡得好好的,小环突然跑了进来和自己说老太公正在厅内等着自己,而且看样子十分生气,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敲着拐杖并嚷嚷着:‘让姜白赶紧滚出来’—— 是的,老太公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在下人面前喊他‘大老爷’,而是直接喊了他的名字,就像大人喊做错了事情的小孩那样直呼其名,用的还是‘滚出来’这个词。小环起身前老太公还不忘嘱咐她,让她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大老爷。 从睡梦中醒来的姜白正迷糊,小环的话他听得一头雾水。但深更半夜老父亲独自一人呆在正厅也不敢耽搁,连忙换了衣裳就跑去厅中。 到了厅中,姜白便见老父亲闭着眼睛吹着大气坐在上座,连花白的胡须都被有节奏地跟着气息一上一下。姜白见状小心翼翼地问到来意,谁想到不问还好,一问这老太公就瞪大双眼,对着姜白一阵劈头盖脸地臭骂,说什么:‘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修行修行!二十大几的人了也不成家!像什么话!?天天就和这把剑过日子,能生出个一儿半女来么?这男人不成家生子就不会懂事、不会成熟!哼!现在倒好,才接触这个世道多少年?倒教育起我来了!鸣儿到今天还如此不听话,你这个当爹的要负很大的责任!’。 见自己的父亲越说越气,就差把拐杖举起来了,姜白站在一边声都不敢吱,只得连连点头,也不管父亲说的是对是错。待父亲将怒火发泄完了,姜白才小小心心地递上一盏茶。最后,老太公撂下一句话—— ‘一月之内,必须给鸣儿说一门婚事!否则否则我就去大梁找你三弟,省得看见你们爷儿俩心烦!’ 说罢,老太公便拄着拐杖摔门而去,连上前扶他的小环都被赶开。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姜白抑郁了,他真的很抑郁! 那夜回到屋中后,姜白这个几十岁的大男人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心道鸣儿从小到大都是由您老人家亲手带大,大多数时间都在您的教育熏陶下长大,就算我这个当爹的想把他接回来一起住都被您严厉拒绝,鸣儿十六时他娘也提过终身大事,可都被鸣儿自己回绝,那时候您老人家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什么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就随他,鸣儿乃天纵之资、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不能以常理约束之,让我们当父母的别急。正是因为这句话,鸣儿的婚事才一拖再拖,因为儿子也总是扛着这句话来推脱此事。现在可好,突然又把这事算到我身上,还给我留了这么道难题,一个月?莫说一个月,就算您给我三个月、甚至三年,这事儿我也不一定能办成啊!鸣儿不成婚那不是眼光高与低的问题,那是想与不想的问题,这孩子压根就没想过终身大事,您这叫我如何办? 是以自那夜起,姜白是越想越郁闷,越郁闷越想。 唉!不过话说回来,老父亲说的话也没错,鸣儿的婚事也确实不能再拖了!委屈归委屈,儿子的婚姻大事还是得想办法的…… 在老太公的催促下,这段时间姜白一直在思索着这件棘手的大事。前几日他已经将长安有名的媒婆都见了一遍,这次他是准备亲自督办这事儿,他放出话去—— 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是家财万贯还是家徒四壁,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大家闺秀,只要本老爷与夫人觉得合适,我姜家都会三媒六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地将那女子迎进家门!这说媒之人嘛……姜家彼时定有一番厚谢。 此言一出,所有的媒婆都风风火火地跑了回去,各自将认识的待嫁闺秀全数见了一番,生怕被同行抢了这条‘大鱼’。不!‘大鱼’一词都不足以形容姜公子之‘大’,谁要是说成了这桩婚事,在长安的‘媒坛’里的地位定然高人一等,加之姜家给的那番‘厚谢’,估计后半辈子金盆洗‘嘴’都够了。 这一来倒好,全城的媒婆都在为姜公子的婚事忙前忙后,普通百姓家的男子这哪还找得到媒婆替自己说媒?就连官宦家找人说媒,这价格都翻了一翻,肉眼可见如‘泡沫’般上涨。 今日,姜白早早地又来到后院,他在这里一个相对偏僻安静的地方弄了个小房间,书桌前堆满了一沓一沓红色的帖子,他正坐在桌上一本一本仔细地翻阅这些帖子,右手不停地在帖子上涂涂画画,颇有唐帝批阅奏章之势。 这些帖子是何物?正是这些天媒婆们送来的‘推荐书’。 由于媒婆们送来的女子太多太多,以至于姜家后院一时间像皇宫的选秀女的场面一般盛大。姜白寻思这也不是事儿,便改为让媒人们先把姑娘们的大致情况写在帖子上送过来,若姜白看了觉得还行,那就画个圈圈,若觉得不行,那就打个叉叉,届时将画圈圈的女子一起带来。 不过老半天过去了,姜白几乎在所有的帖子上都画了圈圈,因为这些呈上来的帖子都将自己的姑娘们描述得天花乱坠,如同天仙一般,是以看来看去也没挑出个结果来。 看着看着,姜白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索性把笔一丢,心中又开始烦躁起来。 小屋的门忽然被推开,老管家走了进来,低声对着姜白说了几句什么,他声音不大,但显得极为郑重。 姜白正为选儿媳妇的事儿心烦,听管家说有人来见,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不见不见!就算是王家来人也不见,就说大老爷我不在府中。” 见大老爷如此心烦,老管家似乎并未善罢甘休,再一次对着姜白低声附耳说了几句。 这次,在听闻老管家的话后姜白立马站了起来,他半信半疑地看着管家,眼中尽是疑惑与惊讶。 管家似乎预料到大老爷这种反应,又再一次地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姜白这才相信管家所说之言。 姜白皱着眉看了看桌上那堆还未看完的帖子,又朝门外方向看了看,随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负手向着门外走去。 姜白走到一半,转身对着管家说道:“你留下!” “啊?” 老管家本以为会见要客自己定然要上前招呼,没想到大老爷竟然要自己留下,是以他本能地一愣。 姜白不耐烦地指了指桌子,道:“桌上这些红贴你看一遍,好的你就画圆,不好的你就画叉。” “什么?小人……” 管家一头雾水,这大老爷是要将选少奶奶的重任委托于我? “对!就是你!赶紧去!” “那大老爷这有个标准么?” “有个屁!看得顺眼就行,别浪费时间了,赶紧看!” 说罢,姜白关上门就向着正堂走去。 管家看着一堆堆的红贴,心中忽然有些感激涕零,又有股重任在肩的感觉——大老爷如此信任咱,咱可不能让他失望啊!况且这是给咱选将来的少奶奶!不行!我一定要仔细看,一个字儿都不能放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父子初见(上) 英平站在姜府正厅中,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他不自觉地抬头细细欣赏着那块‘商道有志’的大牌匾。说来也怪,原本他内心是有些慌乱无神的,但看着这块牌匾却一时间忘却了那些不快。 这几个大字从‘形’上说算不上顶尖之作,毕竟英平的授业之师是当代数一数二的书法大家,但这几个字从‘神’上来看却有着一股世间正道般坎坷与沧桑,与这四个字的本意融为一体,大气磅礴。 其实,英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到这里来,他懵懵懂懂地跑来姜府没有支会任何人,只是冥冥之中脑袋里有个声音指引着他来到这儿,他甚至不确定姜白会不会来见他,但他依然选择硬着头皮厚着脸面来到这里——毕竟这里也是他唯一能来的地方了。 就在英平有些无助之际,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屏后传来—— “英公子光临鄙府!姜白有失远迎,还望公子恕罪!” 而后,姜白从屏风后出现,他面容白皙面相随和,永远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 “英平不请自来,还望姜老爷莫怪……” 英平将目光从牌匾上收回。他虽心急,但却是冒然登门,是以礼数上是少不得的。 “诶!英公子哪里话?英公子光临鄙府真是令鄙府蓬荜生辉,姜白怎会怪?来人呐,看茶!” 姜白呼唤着下人招待英平,一边用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可英平却愣愣地站在那,丝毫没有昔日相见时的那份灵动。姜白感到事情有些不简单,看着英平试探地询问道:“英公子这是” “他们来了!”不待姜白把话说完,英平便冷不丁地丢出这么一句。 姜白目光忽然锐利起来,但不过一瞬间又恢复那份祥和,他略带不解地问到:“恕姜某愚钝,不知公子所言” “草堂与芸月阁。” “什么!?”姜白显得极为震惊,而后又显得极为震怒,他故作慌乱地说道:“他们他们来长安了?意欲何为?怎敢如此大胆?当真欺我大唐无人?” 英平看着姜白愤怒的表情,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道:“寒门如今危难,英平走投无路只得前来求助。” “英公子有何需求但说无妨,只要我姜家能做得到的,定全力相助!” “救寒门、护长安、保大唐!” 英平坚定地说道,其实他也不知道草堂与芸月阁到底有什么目的,但这些天种种怪相汇聚在一起、再一次以叶长衫为引子,他便深深地感到不妙,王少惊的无事献殷勤、丰镐书院门口的那奇怪公子、八师叔的提前离去、叶长衫的莫名中毒以及师祖口中的‘他们来了’ 姜白听到这九个字,忽然感到一阵气血上涌,义愤填膺地说道:“今寒门有难,公子需要我姜家如何做?” 英平看着姜白,犹豫了片刻,但依旧鼓起勇气缓缓地说出:“姜老爷可否让令公子出手相助?” 姜白怔住了,这是他最不愿听到的,就算英平是喊他去寒门帮忙他都愿意搭上老命陪他走一遭,毕竟英平的身份非凡。可此番要姜长鸣去,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英公子”看着英平几近恳求地目光,姜白心中一狠,说道:“犬子近日即将成婚,恐怕” “成婚?姜公子要成婚?” 英平感到有些荒唐,姜长鸣的婚事那可是长安城里的大事,为何他却没有任何耳闻?可婚姻却是人的终身大事,任他再有难处也不好强人所难,更何况愿意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 英平用着难以置信地口吻问道:“姜公子当真要成婚?” 姜白诚恳地回道:“千真万确!” 英平身子一夸,显得极其泄气与颓废。他双手一揖,有气无力地说道:“那本公子便在此先行恭喜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看着英平离去的身影,姜白眼中一闪,高声喊住英平:“公子请留步。” 英平听闻缓缓转身,疑惑地看着姜白。 “英公子莫慌!当年先帝曾赐我姜家一块金牌并留下口谕,若姜家遇到关乎存亡之大事可持此金牌入宫,上达天听以述其境。若公子不嫌弃,姜某这便与你共同入宫!” 英平呆呆地看着姜白,依旧没有直接回答他。随后,他突然痴痴地笑了一声,摇摇头继续转身向外面走去。 姜白见状也不再出声,看着英平离去的背影长吁一口气。 看来鸣儿的婚事一定要抓紧了对!不能挑了,今天必须选定!而且这婚事要办得越热闹、动静越大越好! 英平失魂落魄地走出姜府,此时他心如死灰。姜白的拒绝像是黑暗中唯一燃起的火苗,可如今却被被浇灭……茫茫大的长安,如今他又该去哪?又有谁人能帮他? 英平很绝望,他这辈子都不曾如此绝望,他站在姜府门口有些迷茫,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眼前一黑,好像自己的上半身被什么东西套住一样,他大感不妙欲使出浑身解数挣脱时,一只大手在他后颈处恰到好处地一拍,英平便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 太极宫中,那幢阴暗的小楼亮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此处偶有人来,但小楼至始至终都未曾亮起,而今日却不同寻常,小楼中竟照射出昏暗的烛光,不过蜡黄的烛光却并没有将小楼变得更加‘明亮’,反而令它显得更加萧索。 在烛火的映衬下,两道身影出现在小楼里面。两道身影的旁边,一位少年躺在暗处,看样子似乎昏迷状态—— 仔细一瞧,那位少年不是英平又是何人? 面对迟迟未醒的英平,站在一旁的两人只是默默地守着,他没没有选择唤醒英平,而是耐心地等待,其中那位看着有些羸弱的男子目光温柔,一改往日威严的样子。 “仲贤呐咳、咳、咳…这么多年过去,为何你不续弦?” 见英平一直未醒,那羸弱男子忽然开口问道,但由于身子的原因,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咳上几声。 常之山微微一低头,道:“臣担心小天那小子无法接受……” “哦?” 唐帝的音调太高几分,看样子对常之山的说辞很有兴趣。 “拙荆离去时小天尚在最叛逆年岁,他一度无法接受其母逝世,这才有独自一人离家去往天门关所以才” 常之山的声音雄浑而又低沉,他所说的话像是老友在叙旧,但语气显得十分的恭敬。 “哦?所以咳咳所以才跑去徐有年那里?” “正是” “为何先前不听你提及咳、咳、咳…?” “清者自清,臣不愿过多辩解” 唐帝听出常之山话里的意思,他用着略带‘指责’的语气说道:“你啊咳、咳就是太谨小慎微了” 常之山躬身抱拳,摆出一副惶恐不安的姿态。 “时常有谣言中伤你,说你与徐有年走得太近”男子喘了口气,而后继续说道:“你俩皆是关内大将军出身在关内根基极深便有人以此为由说你俩对朝廷始终是个威胁咳咳” 常之山并未开口辩解,只是默默地听着。 “哼!可笑这些宵小之徒离间你我二人,咳、咳、咳…若朕不信任你又怎会将整个神策营交由于你?” “圣上明鉴!” 常之山雄浑的声音直到此时显得有些许激动。 “回想当年,你我二人共同平乱……” 就在唐帝忆往昔之际,躺在一边的英平终于慢慢苏醒,他虽然闭着双眼,但却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两位男子的对话,什么‘天门关’‘徐有年’‘神策营’这些离他都太过遥远,以至于一时间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英平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可当他稍稍晃动脑袋,一股疼痛却让他感到极为不适。如此一来他便更不愿正眼去探寻这一切——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人称呼另一个人‘圣上’二字。 这两个字犹如醒神的汤药一般,瞬间令英平睁开双眼,而当他看清周围一切的时候,一副女子画像映入眼帘,完完全全将他的注意力吸引。 这女子样貌与中原人不同,一看便是边塞胡女,给人一种英气十足的,但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亲切感,尤其是那双眼睛,英平总觉得什么时候见过。 英平看着画像中的女子,画像中的女子仿佛也在看着他,那股亲切感竟吸引着英平不自觉地伸出手,在画像的表面轻轻摩挲。 就在英平看着画像有些投入之际,一个和蔼柔和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醒了咳、咳” 英平突然将手抽回,他转头看向身后,此刻虽是白天但屋子内却依旧点着数盏灯,在暗黄灯光的映衬下整个氛围显得格外压抑。 看着英平警惕的目光,唐帝笑着说道:“想看就看这应该是你第一次见她…” 第一百二十九章 父子初见(下) 英平看了看画像,而后又警觉地回头看向男子。男子面色苍白,昏暗的烛光下几乎看不到任何血色,他胸膛微微地起伏着,仿佛呼吸都有些不均匀,但男子的目光极其柔和,以至于第一次见面英平便敢与男子对视。 就在英平渐渐放下戒心时,忽然旁边射来一道有力的目光,英平将眼神从男子身上转向旁边,只见一个目光如炬的男子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不知是不是男子身材高大而自己又躺着的原因,英平总觉得这个威严的男子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仿佛是在审视着自己,让英平感到有些难受。英平不愿再与这道目光多对视一下,便又将眼神转回那位白净的男子。 见英平终于露出一丝少年姿态,唐帝微笑着说道:“呵呵…你做得很好” 什么叫‘做得很好’?英平面露惑色。 见英平眼神茫然,唐帝开口解释道:“你在寒门的情况,我旁敲侧击问过你五师叔,很好、很好……” 英平依旧一言不发,不过此时他的心跳却无比剧烈——五师叔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入宫,想来为的就是这位男子,那此时此刻眼前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自己猜的没错!自己猜的一点都没错!自己的父亲是他!他就是自己的父亲! 然而,就算英平猜测出了一切,但英平依然没有开声,因为他在等——三年,整整三年他都熬过来了,为何不再等这一会儿? 见英平依然如此沉得住气,唐帝依旧面带微笑,但此时他的笑容中透着一丝欣慰。 四目相对,沉默充斥着整座楼阁,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由于好奇,或许是有要事在身,英平终究是没有忍住。他开口问道:“方才你说的‘很好’……是指什么?” 唐帝莞尔一笑,道:“都很好……不光是在山门里的课业…包括你的那些‘胡闹’行为,都很好…” 英平似懂非懂、将信将疑地看着唐帝,他不知道唐帝具体所指,或者说,他不敢确定唐帝所指是不是与他所想的那些。不过很快,唐帝的话便印证了一切—— “你在华麓书院欺负张守光家的老二,你拿着你师父的手稿去找张正儒,又让他带你去找时子由呵呵” 见自己的‘小动作’被看得透透的,英平撇过脑袋不再与那道目光对视——即使看似柔和,但那道目光却像是能看透一切,自己的所作所为一切都逃不过它,自己此时就像是被父母叫来谈话的孩子一样,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是否真的正确。 见英平露出孩童般的模样,唐帝表现得更感兴趣:“你这些咳咳都是想逼我现身是么?” 英平彻底地将头低下,自己的行为一直在这个男子的注视下、自己的心思被完全猜透,他忽然有股深深的挫败感。 “你去姜家也很好” 男子的目光由欣慰变成了赞许,似乎对这种行为感到十分认同。英平抬起头狐疑地看着男子,男子却没有正面回答他。 小屋内又陷入短暂的沉默,三人极有默契地呆在自己的位置,不愿开声打破这份宁静。 ‘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将这份宁静打破,由于咳得太厉害,男子苍白的脸庞忽然浮现出极不健康的红粉色,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或许是千丝万缕的关联,亦或是二人血脉的相通,英平不自觉地身子前倾些许,露出关心的神色。 正是由于这一段小插曲,屋内尴尬的气氛缓和些许。借着这个间隙男子打破沉默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英平迟疑片刻,几乎就要说出那个字,那个这三年一直缠绕在他心头的字——但那个字到了嘴边又像喉咙被卡一样,怎么也吐不出。 看到英平欲言又止的样子,唐帝无奈地笑道:“真是和你母亲一样倔还非得要我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话说到这个份上,英平的心跳徒然加速,几乎就要跳到嗓子眼。 唐帝吃力地站起,孱弱的他好像随时会摔倒。英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过此时他却对身后的那个高大的男人感到好奇,因为面对虚弱的唐帝,男人没有任何伸手的意思,依旧默默地看着男子微微摇晃的身躯。英平似乎从那人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他不太确定这丝异样是什么,但这丝异样与男人一直所表现的尊崇相悖。 难道这个男人并不像表面那样尊崇身前的人?甚至那丝异样是一股隐隐的期待?英平喜欢揣测人心,所以他习惯性地去分析那个男人。这丝异样在屋内气氛的烘托下显得十分诡异,令他有些难受。 正当英平胡乱猜测的时候,唐帝颤颤巍巍地走到英平身边,他抬头看着画像缓缓地说道:“我叫李复,是你的生父。” 短短九个字,男子轻描淡写地将它说出。但就是这短短的九个字,在英平的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不仅仅是因为此人承认了是他的生父,更重要的是,大唐当今天子——同样叫李复! “我这是在哪儿?”英平试探性地询问了一下。 “皇宫。” “那你是…” “朕便是当今天子,当今天子便是朕!” 虽然身体虚弱,但那股君临天下、俯瞰众生的气势却是从唐帝骨子里散发出来,这等天子之魄是任何人都无法模仿的,若非九五之尊怎能如此释之于无形? “那…那我又是谁?” 听闻自己的生父就是大唐皇帝,英平并未表现出任何兴奋,虽然他早先就隐隐猜到些许,但时至今日他却感到有些讽刺,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却无法保护他女人的性命,而他的亲生骨肉——也就是自己,在外漂泊这么多年,直到三年前才联系上,可却又迟迟不敢相认 难道我们母子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 “你母亲是胡人,汉姓为‘英’,你名中的‘英’字随你母亲,‘平’字意为一生太平,你本姓为‘李’,你真名叫做李英平。” “你是皇帝,为何不能保护她?”英平直直地问道,丝毫不给当今天子一丁点脸面 唐帝怔住了,他不曾想到自己的骨肉竟会突然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这个问题他何尝又没有问过自己?这么多年每当他心情不佳来到小阁楼的时候,他同样站在画像前问自己这句话。 身为皇帝,为何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就算是皇帝也有很多无可奈何之处” 唐帝惨然一笑,他看着画像缓缓说道,似乎这句话并不是对英平说的,而是对画中女子倾述。 “她是怎么死的?” “伊鸿雁应该告诉过你,她是投湖自尽的。” “人好好的,为何要投湖?况且那个女人刚当母亲。”英平的语气十分犀利,不待唐帝任何解释,他就直言不讳地逼问道:“是谁?” 面对英平的质问,唐帝一时间有些恍惚——坐上龙椅这么多年来,只有两个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一个是画像上的女子,一个便是眼前的少年,而更奇妙的事,二人警惕、生气的神态,竟是如此相似。 唐帝缓缓闭上双眼,道:“过去那么久,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对你来说或许不重要,但对我,此仇不共戴天” 唐帝无奈一笑,而后长叹一口气解释道:“或许在你看来朕是个抛妻弃子的狠心人,但你要相信,朕对你母亲的喜爱绝不亚于世间任意男子对自己妻子的喜爱。” 英平没有反驳,因为那时候的事情他不曾亲眼目睹。忽然一张令他憎恶的面孔从脑海中闪过,而后两个分量无比沉重的字从他口中脱口而出。 “王家!” 唐帝突然转过头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直接回答。 “是不是王家!?” “咳咳知道这些对你没什么好处” “所以义父始终不愿对我透露半点过去的事”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英平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盯着唐帝,但随后又无力地松软下来,道:“连你都没法子,更何况我?” 英平翻身欲站起,可身子仍旧有点麻,但他依旧强撑着不适,向屋外走去。 “你要去哪儿?”唐帝不解地问道。 “寒门如今有难,我必须回去。” “那你为何不向我求助?”唐帝好奇地问道。 “你连我母亲都护不住,还能护助我的那些师叔?” 面对如此倔强的英平,唐帝大感无奈,不过他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十几年来未曾给英平一丝父爱,也怪不得他不肯相认。 “等等!”唐帝喊住英平。 英平站在屋门口,半转身看着唐帝,等待着他说话。 唐帝奋力踮起脚,将画像取下,不过是简单的动作,唐帝却显得极其吃力,以至于有些气喘吁吁。而后,唐帝小心地将画像卷好,走到英平面前,一把抓起英平的手。起初英平有些抗拒,试图挣脱,但当他稍稍一用力却发现,眼前这个男子几乎已经没有更多气力,忽然一股不忍悄悄占据心头,便不再挣扎。 唐帝将画卷塞入英平手中并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转身向屋外走去,似乎再也不愿回到这个令人伤心的小屋。 “这是?”看着唐帝的背影,英平不解。 “你拿去咳咳她陪了朕这么多年,朕知足了”唐帝依旧没有转身,那个雄壮的男人也从小屋中走出,跟上唐帝的步伐。 英平捧着画卷,心中五味杂陈,他紧紧地将画卷握在手中,生怕她再一次离自己而去。 “这几天你就住在太极宫,寒门的事要相信你师祖” 英平猛地抬起头,看着还未远去的身影大声问道:“你都知道!?” 可身影却依旧缓缓地、摇曳般地向前方走去 一名宫女急匆匆地跑入立政殿内,此刻皇后正端坐在卷帘后。那名宫女立于卷帘前,而后恭敬地一福,低着头说道:“启禀娘娘,小阁楼的灯亮了” “哦?几盏灯?”皇后冷冷的声音从卷帘后传来,依旧高冷无比。 “回娘娘的话,小阁楼的灯全亮了。” 第一百三十章 凋零 秋,一切都在渐渐凋零,无论走到哪都感到一股萧索之意。与往年不同,今年老天似乎比往常更加感性,他被这种凄凉所感染,竟下起了绵绵的秋雨。 一阵秋雨一阵凉,凄然、凄沧,叫人格外思乡。 草屋内已生起了火炉——这是草屋内第一次烧火炉,往日就算寒冬腊月也不曾生起。 床上,老人紧紧地裹着被子,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流出,嘴角也不停地留着口水。 文君臣不停地拿着湿布擦拭着老人的面庞,老人一生都洁净无比,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仅仅是尽力保住老人最后的一丝体面。 老人已整整一日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留心巨毒毒性的确强得离谱,即便修为深如老人,但在它的影响下,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老人头疼欲裂,胸中如万把尖刀刺入,剜骨钻心般疼痛的让他意识已经极度模糊,可也正是这份苦楚,又让他保留有最后一丝意识—— 所有的感受都如此的清晰,所有的疼痛都如此的真切。 看着相伴多年的老人生不如死,文君臣感到无比的疼惜。他尊重他、敬爱他、崇拜他,凡是能想到的赞美之词他都能用在他身上。见老人如此痛苦,他偷偷摸摸地询问子春,问她世间是否有那种让人能悄无声息地离去的药,子春泪流满面地看着老人点点头。尽管二人的对话细不可闻,但老人却似乎有所感知一般,他用力地抓住文君臣地手腕死死不肯松开,表情痛楚地摇着头,任凭文君臣如何询问,老人的回应只有摇头,直到文君臣最终无奈答应他绝不再提那种药,老人才如释重负一般将手重重落下。 老人仿佛在坚持什么。他放弃了‘体面离开’的机会,苟延残喘留有一口气撑到现在到底是为了什么?时至此刻,或许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坚持什么,但他却知道自己必须坚持,这个东西似乎很重要,否则自己怎会忘记了一切却还记得这个? 对,这东西很重要而且和‘他们’有关系可‘他们’是谁?为何自己却一点都记不起了……? 老人挣扎着撑开双眼,眼前一片朦胧,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影子在旁边。老人艰难地发出声音,他的喉咙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声音变得异常难听,如同被割喉放血而又将死未死的雄鸡一般。 此时草屋内只有他一人,姬阳与和七郎都站在门外,子春已经回大院去了,因为小师弟依旧昏迷,他的情况同样不明朗。而且照顾好小师弟也是老师昏迷之前留下的最后一道师命。 刺耳的声音传入文君臣的耳中,他赶忙走到床边。这是老人昏迷之后第一次苏醒,文君臣关切地看着自己可亲可敬的老师。 老人眼神涣散,目光四处游弋不知看向何方,像新生儿看着未知世界一般…… 老人张开的双唇迟迟不肯闭上,只怕闭上就难以再次打开…… 老人口中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因为舌头捋不直…… 文君臣见状连忙将脑袋底下,只听见几个零星的字词传入耳中。 “他们他们来来了么?” “老是您放心,‘他们’还没来。” 文君臣轻轻地拍了拍老人干枯的手,仅仅过了一天一夜,老人的手就像是被抽干一样枯槁。 文君臣心中有些疼惜,又对着老人说道:“老三和老七都在屋外守着,即便‘他们’来了也不怕” 老人用力地点点头,而后眯了眯双眼,试图将涣散的双瞳聚焦。他环顾着曾经无比熟悉的草屋,眼中却尽是茫然,最后又抓着文君臣的手臂,不解的问道:“我我在哪?” “老师,咱们在陋室,千牛山的陋室。” “哦是在楚江楚江边么?” 不知怎的,老人忽然提及楚江,而当他提及这条养育他的长江时,老人的眼前似乎出现一片红,那片红是如此的艳丽,像血色一样、像残阳一般。模糊之中看到这片红,老人有些激动地说道—— “看快看那是那是红枫林” 老人颤抖着将手抬起,指向窗外。 文君臣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外依旧是一片安宁,只是绿意褪去,淡黄渐渐铺满山的表面。 “红枫林古道边我我爹娘就就埋在那”提及早已离去多时父母,老人竟然笑了起来。 文君臣隐隐约约感觉到老人此时已经出现了幻觉,潜意识或许早已回到故乡。此情此景之下,他只得不停地点着头附和着他,人之将死,善意的谎言是他对老人履行的最后的弟子之道。 突然,老人用力地抓住文君臣的衣袖,郑重地说道:“记得将我也埋在那里” 老人这句话说得极其连贯,丝毫没有停顿,仿佛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文君臣用力地点点头,他此时很想跑到一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他却不能,他必须守在老师的身边,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交代完这件重要之事后,老人又恢复了沉默。他静静地看着屋顶,眼神不再四处跳动。 见老人安静下来,文君臣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走到一边倒了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端至床边,伸手欲扶起老人,喂他喝一口水。 老人被文君臣扶起靠在床头,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恐怕此时你喂他任何东西他都会行尸走肉般地吞下去。 老人双唇无力地触碰着碗,文君臣小心地将温水慢慢倒入他口中,但任凭他如何小心,却仍有大半的水从口中流出,低落在衣服上。 文君臣欲帮老人擦拭干净,突然,老人发出呻吟般的叫唤声—— “哎呦疼疼” 老人叫声略显凄厉,让人听人极为心疼,吓得文君臣赶紧将老人放平。 “哎呦哎呦” 随着老人躺平,这股疼痛逐渐散去,老人的叫唤声也渐渐平息,直至最后彻底消失。 文君臣低下脑袋询关切地问道:“还疼么?” 老人转头痴呆地看着文君臣,而后摇了摇头。 见自己的老师摇头,文君臣稍稍放心,他本欲转身拿布再将他身上擦拭干净,但只见老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就只好呆在原地,等待老师的问话。 老人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庞,但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人是谁,他像是自己极其亲近的人,与自己朝夕相处过很久,可他到底是谁呢?他又叫什么名字呢?老人脑中一片空白,他极力思索着,但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你是谁?”老人最终还是选择开声询问。 “我是君臣呐!老师,您不认得我了?” “哦君臣呐” 听到‘君臣’二字,一股熟悉而又亲切的感觉爬上心头—— 是了,君臣是个与我极其亲近的人,是当年自己亲点的弟子……可……可那个人呢?既然君臣都在,那个人怎会不在我身边?他去哪了?想到这里,老人又不解地问道—— “君臣他在哪?” “老师他是谁?” “清波啊!清波在哪?” 文君臣一阵语塞,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清波这孩子啊最喜欢呆在我身边他喜欢看书也喜欢练剑对医道也颇有天赋一旦有什么不懂就会跑来问我” 见老人喃喃自语的模样,文君臣欲言又止。 “清波最喜欢呆在我身边了清波最喜欢呆在我身边了他现在在哪儿他怎么不在这儿?” 思考片刻,文君臣选择再次欺骗,道:“伯清大师兄他他去找‘他们’了” “哦清波去了啊好好好清波去了那我就放心了” 老人又一次露出笑容,听到这个消息他终于能安心。 老人端详着文君臣不停地点着头,而后他很想再叫一次眼前的中年人,但不过片刻功夫他似乎又忘记了这人的名字。 老人静静地看着文君臣,突然,一只蝴蝶从窗外飞舞进来。蝴蝶在屋内盘旋几圈后,轻轻地落在老人竹条一般的手指上。老人盯着那只蝴蝶,似乎感受到那个他一直在等待的气息。他抬着头望向屋外,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们来了”。 “什么!?”文君臣顿时也紧张起来。 “他们终于来了”老人语气显得极为轻松,似乎最后的使命已经完成,他惬意地说道:“他们来了忙完这事儿我终于可以睡一会儿了将来你们好自为之别忘了药药” 文君臣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的药倒了出来,喂入老人的口中。 老人艰难地咀嚼了几下后将其吞咽下去,而后,老人头一歪倒在床上,嘴角轻轻上扬,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药是当初挚友戚世懋赠于他的,此药之效为可让濒死之人迅速回光返照,世间仅有三粒。 文君臣心情复杂地看着老师,而后又面色凝重地转身走向屋外。 这一刻,终究是到来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交锋(上) 姬阳与感受到屋内气息的变化,他先是默默低下头,而后又将头颅高高抬起,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即将面对的,或许是有生以来最强大的敌人。 姬阳与或许天赋满满、惊才艳艳,但他终究尚未出师。三年前盼贤小村不过是小试牛刀,区区两名大满剑客根本不在他眼中。而今日,他即将面对的敌人不知何等强大,两位天枢境大宗师且不说,就算面对的只是其中一位大宗师的弟子,也足以让他严阵以待。 山雨欲来风满楼。 正当姬阳与思绪万千之时,不远处的丛林一群惊鸟飞起,震得枝叶沙沙作响。 姬阳与警惕地望向林中,可此时除了摇曳的树枝什么都不曾发现,他轻轻放下握在剑柄上的手正欲转身,忽然天空出现一道明亮的闪电,而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雷声。 ‘轰隆隆——’ 雷声迅猛,不及掩耳,一时间狂风肆起,而后大雨从天而落! 雨水打湿了姬阳与的衣袖,打湿了姬阳与的发梢,中秋月圆日,本是团圆时,秋风秋雨来,群山环绕孤影立,此情此景怎叫人不感凄凉孤单? 不!他并不‘孤单’! 在这风雨飘摇之中,姬阳与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一股强悍的天地之息从丛林深处透出。虽然这股气息极力在隐匿,但却仍旧被姬阳与察觉。 那人想干什么?目的何在? 这股气息似乎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恰恰相反,这股气息似乎想绕过自己—— 他的目标是陋室? 姬阳与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今时今日能来千牛山的,难道还会为了其他?不过既然来了却不肯现身相见,非礼也。虽说敌暗我明,但姬阳与却丝毫不在意,他从容地执剑而起,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指向林中,随后全身霎时间以迅雷之势随着剑尖刺向林中。强盛的天地之息从他丹田爆发,历经全身每一个角落最终汇于剑尖,而周围所有的天地之息好像同样被这股势不可挡之威能所号令,齐齐冲向林中—— 狂风本自西面来,今乘剑意向西去,孤剑破西风,残风碎满地,此剑竟比狂风狂! 古有东来之风借与周郎火烧赤壁杀得八十万曹军丢盔弃甲; 今有东来之剑名曰阳与破风而上摧得百十尺大树树倒根断。 此剑一出,可惊天地,可泣鬼神,比三年前小村庄中那股剑势强盛何止千百倍?所掠之处当真百花凋零寸草不生! 暗藏在丛林中的那人虽同样是武道高手,但感受到这股剑势,他便知道逆势而抗不可取,顺势而避之才是明智之选。 那人在丛林中借着无数大树机敏地、小心地避开剑势之中的剑意锋芒,不断地向远处逃避。 姬阳与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身影,那人身材魁梧,但影动如脱兔,其灵敏迅捷完全与身形不符。 此人是谁?天下些至强之人姬阳与并未见过,如今面对强敌,反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姬阳与便跟随着那道身影,向着丛林深处追去。 两道疾影如猎豹逐鹿一般你追我赶,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不知追逐了多久的时间,也不知奔跑了多远距离,那个魁梧的身影似乎厌倦这样简单而又无趣的追逐游戏,在一片空旷处突然将身形定住。 姬阳与见状,同样止住向前之势,与那人保持了数丈的距离。 眼前并无悬崖湍流仍有去路,但那人为何忽然停住脚步?姬阳与不禁将神经紧绷起来,他此时感觉到自己才是被追逐的猎物。 那人缓缓转过身,一张不苟言笑的脸面出现在姬阳与眼前。 “寒门三先生果然了得,方才石破天惊一剑着实惊艳,乃在下今生未见!” 那人看着姬阳与,声音中气十足且带着满满地赞许,但面对如此一剑,那人却并未从他身上感到任何恐惧,相反他的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丝期待。 那人腰间佩带的四把利剑三短一长,显得极其醒目。原先姬阳与还不太确定此人的身份,但当他看到这四把利刃时,此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盗虽为盗,亦有其道。’ 相传此人在被折鹤兰收为弟子之前,就已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剑客,闯荡江湖多年的他在入草堂前就已经摸到了天玑境的那道门槛,经过老花农的点拨最终得以踏入天玑境,名震北魏,成为中原顶尖强者之一。这短短十六字便是江湖送给他的评价,因为不论是入草堂前还是入草堂后,他皆视钱财如粪土,且所杀之人皆为不义之辈,老花农欣赏其心中侠义,怜惜其武道天赋,故为其赐名‘剑叶石’。 针尖麦芒!中原最大的两个门派底下武道修为最高的两位弟子,今时今日在千牛山相遇!大战一触即发! 剑叶石自幼无父无母,自打有记忆起就生活在金水河码头,而那里的许多船夫白天摇船摆渡,而夜晚则干着受雇行凶的勾当。 说来也怪,无人教剑叶石如何出剑、也无人教他如何杀人,但他就像天生会这些一般。 当年,有位乞丐拿着为数不多的一小袋铜钱来到码头向这些买凶时,众人只是轻蔑地笑了笑,无一人上前搭理——并不是因为乞丐给的钱少,而是乞丐的目标、那位老爷是知府大人的亲叔父,因他抢了乞丐的妻子,害得乞丐家破人亡才沦落至此。 可知府的叔叔岂是如此好杀?那人不但府院极大,而且有兵丁、家奴把守,船夫大多是在河上行凶,真正艺高人胆大的的确不多。 乞丐见此情况只得默默地将破袋子收回,转身便离开。此时,一个略显稚嫩的身影拦住了乞丐的去路。乞丐定睛一看,一位身形健壮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默默地伸出右手。乞丐不解地看着少年,少年却极其坚定地看着乞丐,乞丐半信半疑地将破袋子递给少年。少年接过袋子甚至没有打开看一眼,提了四把破鱼的刀便转身离开码头。河边的船夫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摇摇头,心中皆想:恐怕今后再也看不到这少年的身影了。 一天一夜过去,河边的船夫依旧卖力地摇着桨。 突然间,一队官兵跑到码头,凶神恶煞地掀翻鱼筐,拿着长矛刺向沙袋。船夫们仔细一瞧,竟发现知府大人亲自带队前来。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少年竟然成功了? 的确,少年成功了,但码头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少年是如何成功,自那之后也再没有看到那位少年的踪影,众人同样不知道少年的去向,若他们知道多年之后,折鹤兰开辟草堂收的第一位弟子正是当初那位从码头闯出去的少年,一定会惊得下巴掉下…… 多年过去了,江湖的历练让剑叶石成为一名冷血、优秀的杀手与剑客。他剑下亡魂无数,他所经历的生死搏斗同样不计其数。 他是一名剑客,而他最惹人注目的,是他腰间的四把利剑。四把利剑三短一长,是他在二十岁那年耗光全身所有积蓄找名将所铸。三短剑分别名曰‘鹰鹯’、‘鸱鸢’、‘鸷鹗’,身长均为三尺三寸;长剑名曰‘独漉’,身长七尺,与‘半丈玉琼’相比竟还要长出两尺,可谓‘大剑’。其实,三短剑其实也不‘短’,今时中原剑客手中握得剑大多为三尺,只不过是因为剑叶石身形高大以及‘独漉’的衬托,三柄短剑显得极为‘娇小’。 为何三柄短剑会以猛禽之名命名?这还要从剑叶石的剑法说起。 在入草堂前,剑叶石更擅长的却是‘飞剑’—— ‘鹰鹯’一出犹如飞天猛禽从悬崖一跃腾空于苍穹。 ‘鸱鸢’一出犹如高空俯冲而下,势若箭羽。 ‘鸷鹗’再出犹如利爪扑食,凶悍至极,未曾照面便飞剑夺人性命,这也是当年剑叶石孤身潜入知府亲叔父家取其性命所用的方法。 至于那把大剑,其名则取自太白笔下一首诗—— ‘独漉水中泥,水浊不见月。不见月尚可,水深行人没’ 凶河独漉,飞湍急流,浊不见底,上可吞明月之影,下可吞行人之躯。剑叶石身为天玑强者,三把飞剑先出,而后祭出‘独漉’长剑,正如那条吞噬过无数行人船客性命的河流一样…… 剑叶石轻轻抚摸着剑柄,腰间四把宝剑此刻仿佛吟吟作响,面对不远处的‘阳与剑’,它们好像也有些兴奋。 ‘棋逢对手,酒逢知己’——剑客与剑,又何尝不是如此? 看着严阵以待的姬阳与,剑叶石微微笑道:“你中计了。” 姬阳与斜眼看了看陋室所在的方向,但他的身子却丝毫没有移动,甚至连脖子都没有动一下。 的确,他中计了,剑叶石成功地将他引开,若要回到原处不但距离相距甚远,还需摆脱剑叶石的阻击。 剑叶石微微一动,姬阳与立即收回目光并将其重新投向剑叶石。 “久闻姬先生武道修为极深,年纪轻轻便已踏入天玑境,一套‘阳与剑法’皆为自创且出神入化,方才一剑果然不同凡响”,大战一触即发,剑叶石越说越兴奋,他此时极其亢奋,胸中战意十足,千言万语此刻只汇成三个字—— “请赐教——!”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交锋(下) 说罢剑叶石大喝一声,气势瞬间爆开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姬阳与。 姬阳与将身子微微压低,警惕地看着凶猛的强敌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自己冲来。他仔细地捕捉着眼前的一切结果惊讶地发现,剑叶石虽然身形高大健硕可步伐却像鹿一样轻盈敏捷,脚尖所踏之处不过蜻蜓点水一般,甚至连印迹都不是很明显,势若猛虎却轻若盈鹿,这句话形容剑叶石再合适不过。 眼见剑叶石离自己只有将将一丈距离之际,姬阳与正准备举剑迎敌,可就在此时他却发现剑叶石并未出剑,而是忽然猛地一跳腾空而起—— 剑叶石高高跃起左脚踩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随后奋力一蹬,将整个身子甩向比邻着它的另一颗参天大树,而后右脚踩在上面重复着左脚同样的动作。剑叶石就这样以极快的速度再两颗树干见不停来回跳跃、向上攀爬,身影在树干之间闪动,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两颗大树约有五六丈高,不过眨眼功夫剑叶石已经身处顶端。他身形倒立挂在枝干上,高高地悬于姬阳与的头顶。 姬阳与仰着头看着他,脚下的步伐依旧未动。 剑叶石定住身形后他从腰间掏出第一把剑,重重地向着姬阳与扔去。 ‘鹰鹯’以迅雷之势飞向姬阳与,所经之处树叶皆被锋利的剑气所割裂,霎时间落叶漫天,可紧接着,这些落叶就像被‘鹰鹯’所号令一般,自发地追随在利剑身后形成一个伞状,伞尖向下,几欲化成同样的利刃,刺向敌人。 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姬阳与心中却无比的平静,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一把飞向自己的利剑! ‘鹰鹯’的来势可谓风驰电掣,若是常人恐怕连剑影都无法捕捉,此剑一下来怕是整个人便会被硬生生地劈成两半。可此时在姬阳与眼中,‘鹰鹯’的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因为此刻的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感知到了它的速度、它的方位、它的一切。 忽然,一道亮光在远处闪过,而后在一刹那间由远及近般地闪向姬阳与的眼前,紧接着,一声巨大的雷声响起,惊动了山上所有的生灵、惊动了整座千牛山—— 同样,它惊动了姬阳与。 ‘鹰鹯’此时已就在姬阳与天灵盖上方不过三尺距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姬阳与将身子一闪,而后右手持剑在身前轻轻一划——‘鹰鹯’重重地击在地上,整个剑身几乎都插进坚硬的地面。飞剑的余威将地上的树叶高扬起,犹如龙卷风一般,几欲将树根划裂,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痕迹。余威波及姬阳与身前时,则被他方才那一划轻轻化解。姬阳与衣角轻轻扬起,就像清风吹过一般,与身边被飞叶所伤得惨不忍睹的树干形成鲜明对比。 未等姬阳与再次将头抬起,他头顶上方再次感受到一股密密麻麻的剑气—— 是的,如果说第一把剑像烈风,那第二把剑给他的感觉则像是瓢泼的大雨,虽不如之前那样迅猛但铺天盖地让人无处遁形。 果不其然,当姬阳与重新将头抬起后,只见剑气跟随着‘鸱鸢’穿透‘伞’叶射出无数个洞,伴随着点点雨滴,一时间竟叫人无法分清到底那一把是真正的剑。 姬阳与低下身子单膝跪地,双掌重重地拍在地面之上,霎时间地上的落叶、残枝被震得离地而起,借着飘起的枝与叶姬阳与双臂向上一扬犹如挥着彩带的舞姬一般。先前散落的枝、叶像漂浮在海面上的无数只小船一样,随后它们像是被一股海浪所驱使迅速地飘向上方。当密密麻麻的剑气撞击到这些落叶、残枝后,全部像落入泥土中的春雨一般化于无形。最后,姬阳与挥起手中的阳与剑,稍稍一发力便将‘鸱鸢’的力道化去,飞剑轻轻地落在地上,旁边满是飞舞的落叶。 剑叶石依旧高悬于空,他同样清晰地感受到地面的一切,他自然知晓自己前两剑被姬阳与化解,但他依旧面带微笑,因为他心知肚明前两剑根本无法伤及姬阳与半分。他缓缓地从腰间摸出第三把利剑并将其高高举起,随后将全身之力集中于右臂上。不过一呼一息之间,那把名为‘鸷鹗’的利刃犹如盘旋在空中的凶猛鱼鹰,忽然亮出利爪直直地俯冲向水面。 ‘鹰鹯’似风、‘鸱鸢’似雨,而这把‘鸷鹗’给姬阳与的感觉则像‘电闪雷鸣’! ‘鸷鹗’之势远非前两剑可比,不光是它雷霆万钧之势还是泰山压顶之威,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这把飞剑所绽放出的那股咄咄逼人的傲意——它不顾一切地锁定敌人、飞向敌人,敌人就像水里的鱼儿一样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它的鹰爪。 姬阳与感受着这惊鸿一剑,全身的天地之息都沸腾了起来,他知道想像前两剑那样‘四两拨千斤’地化解这一剑是异想天开。‘鸷鹗’所过之处树皮皆像长长的爆竹一样噼里啪啦地碎成木屑漫天飞舞,方才那把‘伞叶’亦被这股剑意所驱向四周扩散开,中心显现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鸷鹗’从中飞冲而出直指姬阳与。 ‘鸷鹗’距离姬阳与每近一尺,它所带来的压迫就暴增万分。姬阳与瞳孔剧烈收缩,他盯着如烈阳般耀眼又如雷电般迅猛的利剑,朝着它奋力一挥,阳与剑与‘鸷鹗’短兵相接不过电光火石一瞬,却迸发出无尽的能量!这股威能以两把兵器的碰撞点为中心,迅速向四周扩散开,一时间周围飞沙走石,有些瘦小的树甚至被压得直不起腰。姬阳与用力一拨,‘鸷鹗’便向着一旁飞了过去,最后重重地插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噼里——啪啦——’ ‘鸷鹗’飞去的方向传来一阵清脆而又嘈杂的响声,姬阳与寻声望去,惊讶的一幕出现在他眼前,放眼望去只见一排粗壮的树皆拦腰折断,直直地倒在地上。 这一剑若打在人身上,恐怕当真要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姬阳与表面上虽依旧淡定,可内心却如大海波涛久久无法平静,姬阳与方才那一剑是剑不离手催动全身的天地之息方有此等威力,而剑叶石这三剑却不同,剑离手后威力依然如此,怎叫他不为之惊叹?这位草堂大弟子、中原至强的剑道高手果然名不虚传。 姬阳与尚自沉浸在对方才那三剑的感叹中,剑叶石忽然做出了一个令人感到震惊与不解地动作——只见身处上方的剑叶石双腿轻轻一发力,整个人便毫无束缚地从高处坠下,紧接着,他持着最后那把‘独漉’长剑直指姬阳与!随着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随着剑尖距离姬阳与越来越近,剑叶石与手中长剑人剑合一!气势磅礴且势不可挡! 强悍的天地之息将两棵参天大树硬生生地向外掰开,就像两根筷子一样,若非树干极其粗壮、树根极其深,只怕此时早已被摧毁。这股气势几乎压得姬阳与抬不起头,甚至连持剑的手都无法动弹。他强打起精神咬着牙努力抬起双手将阳与剑举过头顶,右手持着剑柄左手托着上半部分剑身。一股同样浩瀚的天地之息从姬阳与全身经过双臂奔流向阳与剑,与从天而降的那股威势分庭抗礼。 眼见两股强悍的天地之息即将碰撞,剑叶石双手紧紧握住剑柄,虽在空中下坠但他却将浑身的肌肉绷紧。姬阳与将双腿分开微微弯曲呈马步状,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多大的压力,此刻他只能全力以赴去承接这一剑! ‘铛——’ 随着一声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响起,两把剑终于相遇了。 姬阳与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压力随着阳与剑的剑身传向剑柄而后压向双手、双臂,最终压向全身。他的双膝渐渐弯曲,他的双足已陷入泥土中,他的双手已被锋利的剑刃割破,鲜血汩汩顺着剑锋低落。 双剑相碰不过一瞬间,可在姬阳与看来却像万年之长久。 他奋力地撑着阳与剑顺着独漉刺来的方向收了一寸,这短短一寸的距离几乎微不可见,但是却将剑叶石这一剑的威势褪去大半。莫小看这一寸的距离,姬阳与几乎竭尽全身的力量来对抗、承接、化解这一剑。 此剑从天降,此剑重千斤!此剑可穿他山石,此剑可破黄金铠! 姬阳与用力将双手一甩,将这股压力彻底化去。他艰难地直起膝盖,竟发现靴子已陷入土中近半尺。他将双腿从泥土中拔出,弯腰拍了拍靴子上的尘土,手掌中泥土与殷红的鲜血混杂在一起。 旁边不远处,高大的背影剧烈的起伏着,从重重地喘息声可以感受到,这一剑对那人的影响同样大。高大的背影同样直起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只见两道深深的印痕出现在双掌心。这两道印痕极深,像是在一团泥巴上用模具按压出来的,怕是没个几天根本无法消散,印痕的边缘由于挤压已让表皮有些褶皱,血液淤在那里呈现深深的紫色。剑叶石轻微地动了动手掌,一股灼烧般的刺痛感从掌心传来。这不禁让他有些惊讶,自打他握剑以来双手受过无数的伤、经历过无数的磨练,可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印痕。 面对这样的印痕,剑叶石并未皱眉或是表现出任何痛苦,他反而露出笑容,似乎对方才那一剑甚是满意。他缓缓转过身,道—— “姬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能接下方才那一剑的,你是第一个。” 剑叶石笑容依旧,他的面相其实很寻常,配着虎背熊腰的身形,甚至可以用‘憨厚’来形容。此时的他笑得十分真诚,是以面对双方此时‘两败俱伤’的情形以及周围残花满地、树歪枝断的情景,他的笑容显得尤为不和谐,像是面对庄稼丰收的朴实老农,又像是找到挚爱玩具的幼童。 姬阳与闭眼稍微调整气息,而后睁眼看着剑叶石,而后口中淡淡地回了一句:“过奖”。 剑叶石见姬阳与重新面对自己,再一次将独漉握紧,丝毫不顾手心传来的剧痛,甚至在此时此刻,这股剧痛像是兴奋剂一样刺激着他。 姬阳与看着眼中战欲重燃的剑叶石不禁微微蹙眉,难道这人不知道累、不知道疼的么?可想起老师昏迷前交代他的话又倍感无奈,他长叹一口气,同样再一次握紧阳与剑,准备迎接剑叶石与他手中独漉宝剑的新一轮的攻势! 第一百三十三章 繁花开千叶(上) 大雨依旧下着,打湿了来者的发梢与衣角。 大风吹过,将一片花瓣扬起,孤零零的花瓣随着大风在空中随意飘荡。 风停雨静,花瓣自由飘落……它飘呀飘,直到一只粗糙的手掌将其接住,花瓣这才停止了飘动。 折鹤兰看着掌心鲜艳依旧的花瓣,心中有些怜惜。不过环顾四周,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时至中秋百花竟谢,陋室周围的这些花竟依旧开得如此繁盛—— 到底是谁如此匠心妙手,竟能将这些花栽培得如此常盛不衰,此等造诣就连与花草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都有些自惭形秽,若有机会定然要与此人探讨一番花草之道。 “怎么?你怕了?” 见老花农站在这座天下无数寒子都神往已久的小草屋门外却迟迟不肯进去,阁主开口询问,只不过她一改往日的‘柔弱’,此时她的声音无比高冷,与往常千娇百媚的姿态大相径庭。 “怕?” 折鹤兰抬头疑惑地看了看这座看似平淡无奇的草屋。其他并不是畏惧踏入这座草屋,走到今天此等地步他已无所畏惧,是生是死很大程度已经由不得他决定,他不过是被子春栽的花所吸引一时间出神罢了。 “进去。” 折鹤兰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花草中收回,他也不愿过多辩解,抬起步伐便向陋室走去。 阁主见状,同样不迟疑地跟上老花农步伐。 就这样,中原最强的三位顶尖宗师,此刻终于相聚在这间小小的草屋中。 陋室的门半掩着,仿佛在等待来客。 折鹤兰没有犹豫,既然做出选择,那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他推开有些潮湿的木门,先一步踏入草屋,可当他进入屋子时,眼前出现的高大身影让他震惊无比—— 二十五年前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眼前! 那座高不可攀的大山此刻正完完好好地矗立在他面前! 仿佛就在这一瞬间,二十年前那种令他遥不可及的感觉重新爬上心头 难道自己与几方豪强联手精心策划的局还是被他识破了?难道自己真的要被留在这儿?呵呵…先生终究是先生啊即便是留心剧毒也困不住他…… 如此精妙的一个局,面前这位老者如何破解的?况且昨日文和公子已悄悄去过大院,叶长衫的确有中毒后换血的迹象,为何他能…… 折鹤兰皱眉思考,可随后他又忽然挺直腰杆直面窗边的老人—— 哼,就算他是高山、是深海,今日自己与身旁的女人联手也要试他一试!两位天枢境大宗师联手还会惧怕一位垂死老者不成?折鹤兰同样不信所谓的‘至尊’,心中亦不信这个邪—— 老人虽然站在那,但并不意味着他就真的有‘站’着的实力! 看着着老人的背影,折鹤兰内心异常平静。 此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屋外的雨声、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以及远处剑叶石与姬阳与打斗制造出来的动静,在这一刻好像都消失得无声无迹。 老人负手看着窗外,极其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压根不理会站在身后的折鹤兰。 这份安静持续了片刻,而就是在这片刻之中,二十五年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再一次浮现在折鹤兰的脑海中—— 那天夜里,他与韩单极力合围住那个疯子,但那个疯子着实太过可怕,那柄巨剑在疯子手里像是轻盈的竹棍一样灵巧、迅猛,来去之间不见剑身只见剑影。可令人吃惊的是,每当巨剑砍在围剿他的侍卫身上时,它又像是千斤巨石一样,将那些侍卫瞬间变得血肉模糊,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四肢断裂、有的头颅被削刺鼻的血腥味、惨烈的修罗场深深刺激着折鹤兰的视觉与大脑,眼前的疯子虽然已被围住,但那把巨剑却让他与韩单不能靠近半分。疯子体内的天地之息仿佛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在这么消耗下去只怕他与韩单会是先倒下的一方,最终,他选择以身为饵,引那个疯子执剑刺向自己。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一剑的威力竟然如此毁天灭地,直至今日他已踏入天枢境多年,回忆起那一剑时依然心有余悸,脑中一片空白 折鹤兰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背后胸前一阵冰凉。随后,他睁开双眼缓缓问道:“有句话老花农我一直想问,还请先生赐教……” 老人并没有回头,不过是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折鹤兰深吸一口气,随后终于将藏在心间多年的问题问出—— “当年那一剑您为何要将我救下?” “那一夜死得人已经够多了。” “既然要将我救下,那为何又偏偏留下半寸剑意?” 老人身形微动,但却并未转过身来。 “是否是因为您选择了我?”见老人并未回答自己,折鹤兰追问道。 “是也不是…”老人纠结了片刻,最终决定说出自己的答案。 “敢请赐教!” 老人口中传出一阵叹息声,说道:“我的确没想到你能跨过那道坎入得天枢境” 折鹤兰一怔,心中思绪万千——的确,与阎王殊死搏斗的在那些日子中,他数次几乎放弃,在生死边缘徘徊之际虽数次来到那道坎前,但彼时的他何曾想过尝试着跨越那道坎?面对触手可及的那道坎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活下来。 “你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老人直言不讳地说道。 得到眼前这位老人的肯定,折鹤兰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哪怕今日要被彻底的留在这。他继续问道:“为什么是我?而不是韩单?” “因为当时那一剑刺向的是你。”老人简单明了地回答了他。 “我不信!”折鹤兰摇头否认,他继续争辩道:“我被您‘赐’了一剑,得以入得天枢境,卫良姊被您打了一拳,也得以入得天枢境,花法沙被您踢了一脚,同样入得天枢境天下天枢强者皆拜您所赐,那一夜伯清波引剑刺向我,韩单挥剑刺向他,您褪去韩单剑势的同时完全可以将这份‘机缘’赐予他,可最后您选择的是我” 老者没有说话,似乎是对这一说法的默认。 “为何?” 折鹤兰追问道,修炼了多年的无欲无求的心境仿佛在此刻重新变得执着起来,不问出个所以然誓不罢休。 老人轻笑一声,缓缓说道:“你比韩单更合适” “更合适什么!?” 折鹤兰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他虽然这些年清心寡欲,但每每想到这个问题他都会异常执着,虽然最终的事实是成为天枢大宗师的人是他,可他依旧想从老人的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你说呢?” 老人的话语忽然变得轻浮起来,不再像先前那样严肃。他缓缓地转过身,一张倍感熟悉的侧脸出现在折鹤兰眼前—— 这张脸几乎承载了折鹤兰这一生所经历的噩梦,子时的夜虽然黑暗,但那一剑刺向折鹤兰时,剑光映衬下那张已经麻木而又疯癫的面庞让折鹤兰平生第一次感到‘恐惧’与‘绝望’! 是了,那个疯子的身形与那个老人相差无几,自己与那个老人也不过一面之缘,好啊!老人终究是护犊子将那个疯子藏了起来,为的就是今日在这里等我上钩!? ‘疯子’早已没有当年的‘疯劲’,如今的他头发早已花白,就像那个老人一样。他看着折鹤兰目光分外平和,与当年出剑时眼神中射出的那股决绝截然不同,但同样的是眼中的那股自信——即便面对天枢境的折鹤兰,他依旧无所畏惧。 折鹤兰的身子僵住了,豆大的汗珠从鬓角、额头细细渗出,不知不觉中前后背皆被打湿。他的双腿甚至有些不听使唤,不自觉的微微弯曲,他费劲力气才勉力维持住身子不向后倒下。他战战兢兢地举起右手指着‘疯子’,惊恐地张着嘴,但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疯子’看着折鹤兰窘迫的模样似乎感到十分有趣,他盯着折鹤兰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他靠近。‘疯子’高大而折鹤兰矮小,此时的场景像极了一只高大的猛虎一步一步地逼近猎物。猛虎时不时地舔着舌头,它步伐从容且威风凛凛,目光死死盯着猎物,它不需要任何吼叫或是做出张牙舞爪的动作就已经将猎物吓得无法动弹。 至于被锁定猎物呢? 它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猛虎他几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早已忘记自己同样是一头强壮的蛮牛,此刻的他依然是当年被猛虎所伤的牛犊,猛虎每靠近自己一寸,当年所承受的伤痛就愈清晰一分! 折鹤兰的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的双脚此时已经颤抖不已。 ‘咚——’ 折鹤兰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慌乱的四肢竭尽全力地拖动着身子向后移动,哪有一丝昔日天枢大宗师的风采?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折鹤兰惊慌失措地叫喊着,可任凭他如何叫喊,‘疯子’都不为所动,依旧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折鹤兰不停地向后爬着,忽然,他的背靠在了一堵墙上。他绝望地用手摸了摸那堵墙,知道自己已再无退路。他眼睛瞪得极大,眼神中满是惊恐,侧脸、身子与双臂极力贴着墙,在他看来只要能远离这个‘疯子’,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距离也好。‘疯子’依旧没有停下靠近的步伐,二十五年那股绝望与恐惧再次爬上心头、支配了他的意识,而今时今日的这番感受,甚至比二十五年前那一夜来得更加强烈! 第一百三十四章 繁花开千叶(下) 折鹤兰斜视着‘疯子’,此时的他已经不敢正视他毕生的梦魇。 当距离折鹤兰三尺距离时,‘疯子’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张狂、很邪魅,血丝渐渐布满双眼,乃至整个眼白都已变成了红色。‘疯子’的头越仰越高,似乎笑得直不起腰,可奇怪的是,折鹤兰却并没有听到任何‘笑声’,只看见‘疯子’又恢复那一夜疯癫的模样。 或许是由于腰弯得太过,‘疯子’的衣襟松开了,紧接着他结实的胸膛展露出来。看着站在原地不再向前又疯疯癫癫的‘疯子’,折鹤兰鼓起勇气渐渐地将脑袋转了过来,小心谨慎地看着狂笑中的‘疯子’。 忽然,折鹤兰发现了一丝异样,在‘疯子’的胸膛竟然出现了一个小点!小点不过一指宽,在剧烈的抖动中根本看不清楚。 折鹤兰壮起胆子将脑袋伸上前去,努力眯起眼睛想看清那个小点,当他看清那个小点时,心中感到无比震惊——那个小点竟然是一道伤疤!其大小、形状、所在部位竟然与自己胸前的那道一模一样! 不对!这道伤疤所在的部位与自己的完全对称,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一样! 折鹤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疤,确定‘疯子’胸前的伤疤的确与自己形状大小一致、部位完全对等。当他惊奇地抬起头时,眼前的一幕令他大惊失色,像是看到妖魔鬼怪一般—— 只见‘疯子’胸口上那道伤疤忽然上下裂开呈现出一道恐怖的大口子,一道明亮无比的光束从中射出!折鹤兰几乎不敢直视那道口子,伴随着这道亮光,一把巨大无比的剑从中穿刺而出,将‘疯子’的整个胸膛都穿透! 这把巨剑身长八尺宽约一尺,比中原大多数男子还高,如此一把巨剑当真如天兵天将手中神器一般,常人莫说挥动,恐怕就连拿都很难拿起。 折鹤兰望着这把巨剑,先是一阵本能的惊恐,抬起双手遮挡在面前。可随着巨剑慢慢刺向自己时,他的眼神中竟出现一丝柔和,像是看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直至最后他缓缓将双手放下,脸上竟露出欣慰的笑容 光亮下,巨剑后,一道身影随之出现,老花农透过光亮想看清这执剑人的面容,可一时间却无法看清。虽看不清此人的样貌,但老花农却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一股无比熟悉的气息。 感受到这股熟悉无比的气息,老花农眼神逐渐涣散起来,迷离的目光中,此人的脸逐渐与‘疯子’的样貌重合在一起,让他感到些许不真实…… 是他么?如果是他的话,却从他双眼中看不出一丝当年的桀骜不驯?不对!一定不是他但为何这此人会给自己如此熟悉的感觉呢?总觉的在哪见过一般 思索之间,此人此剑已到胸前,周围一切皆清晰无比—— 随着光亮渐渐地褪去,倾盆的大雨、呼啸的狂风、躺在床上的老人……所有的事物皆出现在老花农眼前,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突然回到现实,与此同时,执剑人的面容终于清晰—— 这是一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双眼无神甚至呆滞,仿佛没有喜怒、没有情感。此人持着这把巨剑无情地向自己刺来,八方知在此人手中虽不如二十五年那般不可一世,但却有着几分‘疯子’的余威! 随着巨剑的靠近,这股熟悉的感觉愈发强烈,但清醒过来的折鹤兰却没有任何多余时间去回忆琢磨,他奋力地从地上站起,迅速地催动着体内所有的天地之息,数十年来所运化的内力在这一瞬间迸发而出,只为阻挡眼前这把巨剑再一次刺入自己的胸膛。 剑气从老花农的胸前、背部、肩膀、腰间乃至浑身每一个角落爆炸而散、向着四周暴涌而出,犹如夏日荷花,前一刻还含苞待放,下一刻就绽放盛开的一般。随后荷花花瓣顺着绽开的方向迸射向天空,直欲穿破乌云,将天射出个无数个窟窿。剑气之凌厉、剑势之迅猛、剑锋之无情,所掠之处的空气如同利刃划纸一般被尽数割裂,草屋亦被刺出无数个大洞。 繁花开千叶,叶叶如烨烨! 剑气划过丛林激起惊风阵阵,一朵娇艳花儿微微颤动,待它停止颤动时,一片花瓣缓缓飘落,在空中旋转几圈后,轻轻落在泥土上。 一切似乎都已经晚了。 …… …… 感受到东边传来的剧烈波动,剑叶石与姬阳与同时转头望向陋室所在的方位,一时间将战斗都忘却。 “好强的剑气” 这是姬阳与面对剑叶石以来说的第二句话。 剑叶石感受着这股犀利的剑气,心中忽然有股不详的感觉。他自然知晓这股剑气来自于他的师父,但这股剑气之强烈是他生平未见,想来陋室那边的情况比这里还更复杂。 “你的气息乱了”,姬阳与很不合时宜地提醒了剑叶石一句。 的确,剑叶石的气息由于这股剑气的到来而变得急促了半分,‘修行先修心’,心态乱了对修行者的影响确实不小。可剑叶石是谁?久经杀阵的剑客怎会被如此小事所影响?他迅速平复心境、调整呼吸,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姬阳与身上。 “你气息虽平,但心却不在此处。”姬阳与从容地说道。 “哼,你想扰乱我的心神”,剑叶石直言不讳地说道。他冷冷地看着姬阳与,心中颇为不屑,没想到堂堂寒门三先生会用此雕虫小技,随后他又补充道:“别以为我会中你的计。” “你心神乱与不乱皆对我俩的战斗没影响。”姬阳与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仿佛他所说的永远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剑叶石看着姬阳与没有反驳。 的确,他俩之间的战斗的确不会被‘心神’所左右,但他无法理解姬阳与话里的意思,只得静静地等待姬阳与继续将话说完。 “你以为我中了你的‘调虎离山’之计。” “难道不是么?”剑叶石眯着双眼,方才那股不安更加强烈,一丝细不可察的疑惑与不安从眼中射出。他极力地思索着,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与陋室传来的剑气联系在一起,忽然,他瞪大双眼看向东面,又转头看了看姬阳与,震惊地说道:“难道你——” 姬阳与见剑叶石似乎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他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我的任务。” 剑叶石虽不清楚陋室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隐隐约约已将事情猜出了个大致——中计的人竟是他自己!原来他才是被调离山的那只‘虎’! 剑叶石也顾不得战斗与身份,眼下他最关心的唯有师父的安危!他大声质问道:“陋室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阳与也不隐瞒,他平静地说道:“天下人皆知老师花了数十年之时,耗费半座千牛山的天地之息造了‘蝶梦玄境’。” 剑叶石微微一怔,疑惑道:“‘玄境’不是在三年前的寒试中触发,而后耗尽了么?” “的确”,姬阳与诚恳地说道,但他随后所说的话令剑叶石彻底震惊—— “但‘蝶梦玄境’有两座。” “什么!?”剑叶石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陋室…便是是第二座!”姬阳与似乎早已料到剑叶石的反应,淡淡地解释道。 剑叶石心中大急,此时他已知晓自己与师父反中陷阱且师父定然身处危险,便欲起身奔向陋室。 姬阳与见状抬手横剑一拦,阻挡了剑叶石的去路。 剑叶石目光微寒地看着姬阳与,在方才短短四次交锋当中,姬阳与竟将自己的身位置于他与陋室之间! “你不能过去” 姬阳与语气依旧平缓,没有任何威胁、警告、得意之意。 面对强敌,剑叶石同样诚恳地说道—— “你拦不住我” 姬阳与不愿与他废话,催动体内的天地之息欲上前与剑叶石再战,只不过此次主动出击的人,是他! 看到姬阳与战意剧增,剑叶石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似乎做了一个十分不情愿的决定——他向着姬阳与身后高声的喊道:“文和公子!出来!” 身后的树林中一阵响动,一股完全陌生的天地之息出现在姬阳与的感知范围内,他转过身,只见一位秀气的公子撑着一把纸伞突兀地出现。这位公子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干净整洁的衣饰滴水不沾,任凭伞外风吹雨打,与浑身湿透的剑叶石与姬阳与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是何时潜入丛林的?姬阳与看着文和公子心中暗暗称奇,此人藏匿之术竟如此高深,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久仰寒门三师兄大名,今亲眼一睹果然人如锦、剑如阳,实乃人中龙凤”,文和公子丝毫不吝啬口中赞美之词。而后,文和公子微微一揖,谦逊地介绍道:“在下新郑关平杨,曾求师于‘文和宫’,故友人戏称‘文和公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乱战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三十五章乱战面对礼数有加的文和公子,即便身处险境,姬阳与同样微微一弯腰以示回礼,但他手中阳与剑却依旧指着剑叶石。 听到‘关平杨’三个字,剑叶石瞥了一眼文和公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知晓她的真名。 “眼下还请阳与兄请行个方便。”文和公子用词十分客气,但口吻却不容置疑。 姬阳与摇摇头表示拒绝,态度异常坚决。 文和公子也不废话,上一刻还彬彬有礼下一刻便杀意满满—— “既然阳与兄不肯,那在下便要出招了!” 只见文和公子手紧握伞柄将纸伞向身旁一甩,而后一把锋利的苗刀从中抽出横刀相向。苗刀刀身修长无比、锋芒逼人,与文和公子矫健的身段与超然的气质相映成辉——中原年青一代俊才千万,其中出类拔萃、万众瞩目者有三,其一为大魏上将军之子韩巳,其二为寒门三师兄姬阳与,其三为姜家大公子姜长鸣,今观文和公子关平杨玉树临风、英姿勃发,风采华茂又岂输前三者半分? 姬阳与看着文和公子手中苗刀,长约三尺七寸,刀身光亮可作镜、刀锋锐利可削铁,刀柄有纹,仔细一看竟是一条苍龙缠绕其上。姬阳与仔细回忆一番,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久远的名字—— “‘玉门长风’?” “阳与兄好眼力!”文和公子眼光忽然明亮起来,像是找到知音一般。 剑叶石在一旁自然听得到二人对话,当他听到‘玉门长风’四个字时,心中同样一惊——‘长风玉门’乃大魏先皇魏武宣帝戚世懋的贴身佩刀,传闻此刀可斩石穿甲,当年在玉门关作战时戚世懋骑着千里马乘着万里长风从北蛮军队腹部刺杀而出,在敌军百里连营中狂奔不停,戚世懋左手持火把一路放火,右手持着这把宝刀连路砍杀,刀光所掠之处血染皆黄沙、伏尸成排,经此一战此刀得名‘玉门长风’。 相传此刀最后被魏武宣帝赠与他人,便不知所踪,没想到今日竟出现在文和公子之手,怎叫人不惊讶? “阳与兄!得罪了!” 就在剑叶石陷入惊讶中时,文和公子忽然发难。她依旧笑容满面,但她此刻周身天地之息徒增,手持苗刀向着姬阳与冲来! 见苗刀势若长风地砍向自己,姬阳与挥舞着阳与剑抵挡,当两把兵器相碰的那一刹那,姬阳与和站在一边的剑叶石均又是一惊—— 天玑境!看似斯文的文和公子竟然与二人同为天玑境强者!芸月阁当真深不可测! 苗刀横可砍、竖可斩、进可刺、收可守,玉门长风在文和公子双手间不停变换旋转,时而单手出刀时而双手劈来,时而又在两手之间不停切换,但苗刀的连击之速却从未放缓、进击之势从未收敛。 姬阳与不断得招架着凌厉疾速的苗刀,面对突如其来的天玑强者,他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来战!合围之!” 文和公子尖锐的声音唤醒站在一旁傻傻观战的剑叶石。 剑叶石从震惊中醒来,他本不屑于以多欺少,这非‘君子’之风,但东面陋室情况危急,他不能不顾师父安危。见文和公子与姬阳与势均力敌,便也顾不得那么多,提剑前来助战。 刀剑相撞,来去如风,不见其影,只闻其声。 苗刀与长剑时而各击一方欲逼出破绽,时而合力一处欲一招制敌。阳与剑以守代攻,虽无法威胁二人但仍游刃有余,进退自如。 三位天玑境强者奋力搏杀,从左边打到右边、从树上打到树下,从林里打到林外,人影如跑马灯一般变换无常。 开始,姬阳与方能以一敌二、从容不迫,可他终究不是伯清波。先前与剑叶石的酣战已耗费不少体力,一炷香的功夫下来,姬阳与渐渐有些感到吃力。他用余光不停地观察周围的环境,不断的改变自身的身位好让自己同时只有正面受敌。但剑叶石与文和公子如何看不破他的意图?亦是不断改变自己的身位与出剑方向,以逼姬阳与始终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最后,姬阳与被围攻至一块巨石前,他背靠巨石左躲右闪。刀剑无情,经过多年来风吹雨打原本表面已被磨得光滑的巨石此刻凭空多出无数道刀痕剑眼,印痕之深叫人见了胆战心惊,这些刀剑莫说数次,哪怕就一刀一剑砍在人身上恐怕也要一命呜呼。 虽是以二敌一,但两人丝毫不敢有大意。瞧出姬阳与此刻已是困兽,二人相视一眼微微点头,准备向着姬阳与发出最终的致命一击!剑叶石扬起独漉长剑向姬阳与的右侧狠狠刺去,这一剑比方才合围时的任一一剑都更加无情,仿佛要连人带石一同刺穿!姬阳与见状心中大感不妙,他自然知晓面前二人是准备将这场战斗结束,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毫无办法,只得见招拆招,他举起阳与剑全力阻挡剑叶石的来剑。可就在他举剑相迎的那一瞬间,文和公子便挥刀向着姬阳与的左侧削来。这一刀大大出乎姬阳与的意料,玉门长门相比独漉轻便许多,而这一刀文和公子便是舍了‘力’而全取‘速’!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此时刀锋可谓要多快有多快,苗刀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姬阳与而来!若放在平时恐怕他只需使出三成功力便能将此刀化解,但此时姬阳与已将全部力道与注意放在左侧以应对剑叶石,若这一刀砍在身上,虽不致命,但左臂怕是便要与自己的身子分离。 一命与一臂,孰轻孰重? 姬阳与未经思考便做出了选择,他目光依旧盯着右侧剑叶石那致命一剑,甚至无暇顾及来自文和公子的那一刀。感受到那一刀距离自己的手臂越来越近,姬阳与好似未受任何影响仍旧全力相搏,浑身上下不过只有眉梢微微一动,而后又恢复如常,双眼眨都未曾眨一下—— 一只手臂罢了,没了便没了。 姬阳与心中淡然无比,此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心境让剑叶石与文和公子心中皆暗暗佩服! 眼见苗刀将与姬阳与的左臂相触,肉血白骨的可怖景象即将出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铛——’的一声,苗刀似乎与什么硬物相碰,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 文和公子、剑叶石、姬阳与三人同时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响声所吸引,转头望去三人皆是一怔,只见一把身长五尺的长剑深插入土!此剑来的恰到好处,刚好在苗刀砍向姬阳与手臂的那一瞬间将其二者分开,此剑落下的方位、力道都拿捏得极准,借此间隙姬阳与得以喘息,右脚轻轻地向着身后的巨石一踏,整个人便跳出二人的合围。 文和公子与剑叶石同样感到一股新的天地之息加入战局,此股天地之息并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人弱,二人还未来得及四处寻找,同样选择跳出刚才所在的方位。此刻,方才激战的三人相互隔着约三丈之距,这时三人才注意到,方才他们身边的那块巨石上,一道身影兀立而现—— 剑如玉,现锋芒,玉琼岳立高半丈,锐势不可挡! 人如玉,神飞扬,万紫千红不敢放,美貌世无双! 好一把精良的宝剑,好一个俊俏的公子,让人一时间忘却剑拔弩张的窒息感。 俊俏公子将手中的剑鞘一扔,泥土瞬间沾在剑鞘表面精美的玉石上,这些玉一看就非凡品,可这位公子却丝毫不在意。他从巨石上跳下,将插入土中的宝剑拔出,轻轻一抖便将剑上的泥土全数抖落。 此时,四人分列四角恰巧成一方形、对称对立,任何一人先动都会将自己陷入两面夹击的境地。所以一时间四人皆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站在原地。 随着第四人的加入,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俊俏公子似乎根本不在意文和公子与剑叶石,眼中只有姬阳与一般,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姬阳与感受到这道目光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这道目光像是欣赏美人,又像是审视犯人,像无知小孩看到新奇事物一般好奇,又像在天神明俯瞰凡人一样可以看穿一切。文和公子与剑叶石站在一边同样感受到了这份非同寻常的‘关注’,但一时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姜家有长鸣,华茂妒玉英’姜公子之颜果然可闭月羞花,此言诚不欺我也!” 文和公子率先开口,看着这个绝美的男子她心中暗暗称赞,就连芸月阁那些烟花女子的容貌都不及眼前这位姜公子。 姜长鸣并未理会文和公子的赞美,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姬阳与身上。 姬阳与就算再淡定,此时也觉得有些尴尬,他借着文和公子的话,向着这位久闻于耳的姜家大公子试探地问道: “阁下就是姜公子?” 姜长鸣点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姬阳与。 “方才那一剑谢谢。”姬阳与微微一躬身,不管怎样,刚才姜长鸣及时出手算是将自己的左臂抱住,自己自然是要答谢于他。 “你不必谢我。”姜长鸣终于开口。 姬阳与疑惑地看着姜长鸣,有些不解。 “我……还未曾与你较量过。”这句话简单已了,但却让包括姬阳与在内的其他三人感到有些突兀。 “你的第一次战败必须为我所赐。”姜长鸣冷冷地说道。 “” 姬阳与感到有些无奈,姜长鸣以自己为劲敌、始终想比过自己这种传闻他有所耳闻,但他从未将这些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与姜长鸣在这种场合初见,会是这样一种场景。 “你只能败在我的手上”姜长鸣闭着双眼说道,仿佛不是在对姬阳与而是在对他自己说道。 “” 三人皆无言以对。 “在你败给我之前,我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姜长鸣的语气无比郑重。随后他对着剑叶石与文和公子说道:“你俩若想伤他,需得问问我手中的剑!” 说罢,姜长鸣慢慢走向姬阳与,待他走到姬阳与面前后,转身面向文和公子与剑叶石二人,而后霸气地举起半丈玉琼指向前方,整个人像是一道屏障一样将姬阳与挡在身后。 “我等并不想伤姬先生,只想过陋室那边去。” 剑叶石不愿多理会姜长鸣与姬阳与之间的纠葛,内心一直牵挂着师父。 姜长鸣转头看了看姬阳与,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面对姜长鸣这种非常‘过分’的‘呵护’,姬阳与眉头一皱感到十分不舒服,但形势严峻,能多一个姜长鸣这样的帮手他自然不会选择放弃。姬阳与无视姜长鸣的目光,向前站了一步与姜长鸣齐平,面对着剑叶石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姜长鸣见状,同样转头面对剑叶石摇了摇头。 这仨在这儿唱戏呢?文和公子有些无奈地暗自摇头。看到三个男人在这磨磨叽叽地在这装腔作势,文和公子不再浪费时间,她内心同样担心阁主的安危,在这多浪费一刻阁主的处境便增加一分危险。她提起苗刀二话不说地冲向姜长鸣,剑叶石见状无奈地叹息一口,也只好提剑再战。 四人皆是年轻力壮,经过方才的稍稍喘息能量已补回不少,四位天玑强者便这么打作一团,捉对厮杀,一时间也难分胜负,如此打下去,怕是要打个天昏地暗也不肯善罢甘休。 第一百三十六章 拳意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三十六章拳意卫良姊站在草屋中一动不动,她的脚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双眼死死盯着前方。一个身材肥硕、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斜靠在床上。按理说男子的岁数应该有七十多了,可他的样貌似乎与四十多年前没什么两样,这令卫良姊感到有些不合理。 不过卫良姊已经无暇顾及这些,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样子仿佛此人是在这儿等着自己。 难道那个老人已看破我们的计谋、故意找到这个男人来羞辱于我的? 卫良姊心中一股怒火熊熊燃起,这么多年来她疯疯癫癫、离经叛道皆因眼前这位男人所致,她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只为了将这个男人对她的所作所为忘却,这么多年她不容易已将这段伤痛忘却,为何还要再将伤疤揭开! 若是不能忘却,那就将他毁灭! 卫良姊艰难地举起紧握着的拳头,正欲将肥胖的男子砸地粉身碎骨,忽然,男子抬起头看着她,眼中带着暴虐与淫邪。 四目相视,方才还怒火中烧、愤恨无比的卫良姊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般,拳头顿时松软了下来,浑身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还是无法直面那些过往 “你长大了……” 不容抗拒地声音传入卫良姊耳中,一如当年那般。霎时间,沉睡已久的屈辱与惨痛重新充斥心间与全身,那股撕裂与无法喘息的压迫感令她不禁呼吸有些急促。 随着这种感觉,卫良姊的记忆回到四十三年前—— 那一年,她才刚满十岁。爹爹刚刚过世,母亲带着她改嫁,男人是当地的一个地主,母亲尚且还有几分姿色,所以这地主便也接受了她们母女二人。当十岁的卫良姊第一眼见到这个肥得流油的男人时,她的反应除了恶心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男人色眯眯地盯着母亲之余,总是会时不时地将同样的目光扫向自己,那种目光仿佛像是在欣赏玩物一般。 母女二人嫁入男人家后日子过得十分不好,甚至可以用卑微来形容,因为母亲是改嫁又带了个女儿过来,全家上下都十分看不起。不过这都不还不算太糟,毕竟相比于之前她们现在有的住有的吃,人在屋檐下,想想也就忍了。可直到有一天,男人趁母亲不在,竟然对自己动手动脚起来,样子像极了平日里男人对母亲的所作所为——倒不是她会偷窥男子与母亲行房,而是男子时常毫不遮掩地当着她的面肆意表现出自己的色欲,甚至在卫良姊看来男人是有意这样做。每每此刻母亲只能吃力地挥挥手赶紧让她出去,而后讨好般地任由男人将肥硕的身子压在她身上 年幼的卫良姊慌了,她感到很害怕,可男人的体形太过庞大、力量远非她能抗衡。她脑中一片空白,吓得根本不敢反抗,任凭男人在自己身上上下索取直至自己一丝不挂。直到最后,她被男人压在身下,男人的肚子之大甚至遮挡住了他丑陋的脸庞。正当卫良姊被压的有些呼吸不畅时,一股撕心裂肺地疼痛从身下传来,疼得她落泪不止,她疯狂地摇着头双手拍打这男人的身子,可男人却不为所动,依旧不顾一切地肆意践踏。卫良姊绝望、无助地独自承担着这一切,此刻她无比地期望母亲能突然出现,将这一切阻止,可时时不离小屋的母亲现不知去向。随着一阵抖动,男人终于停止了摧残,卫良姊强忍着疼痛奋力缩到床角惊恐地看着男人。男人一边穿着裤子一边意犹未尽地看着她,一言未发而后笑着拍了拍肚子,而后便离开了小屋。 不一会儿,母亲终于回来了,卫良姊哭着跑到母亲身边将刚才男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母亲,并哀求她赶紧带自己逃离这个‘家’。可母亲听闻后神情却异常淡定,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卫良姊,而后摇了摇头。 卫良姊惊讶地看着母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此之后,每当母亲莫名离开小屋时,男人的魔影都会出现,她一次次地忍受着疼痛与压迫,一次次地面对男人的粗暴,一次次面对母亲的麻木神情 卫良姊麻木了么?她本该麻木,但庆幸的是她至始至终都没有麻木,刺痛与屈辱始终潜藏在她心中。直到一天,她将一把剪刀藏在床边,待男人挞伐正欢那股滚烫即将喷涌而出时,卫良姊抽出剪刀刺向男人。剪刀深深地插进男人的肚子,男人强忍着剧痛惊恐地光着丑陋的身子逃了出去。卫良姊穿好衣服后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滴在床上的血,就在这时母亲忽然破门而入,她冲上前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疯狂地朝她叫喊道—— “你疯了!?你想毁了这个家么!?” 卫良姊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此刻在她眼中,疯的人不知自己,而是眼前这个曾经称她为‘娘’的女人。 男人没有死,调养一段时间后便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段时间里卫良姊过得很惨,她被赶到了牛棚里,那个男人再也没有来过找她,但她却感到无比地‘清净’。直到有一天,母亲带着她来到小屋,亲手为她沐浴更衣,更衣后还打扮一番。衣是新衣,胭脂是她这辈子从来未曾接触过的东西,她很喜欢,她心中有些想哭,心想母亲终究还是爱着自己的。可随后,她被母亲带到另一个小屋,里面站着一个老头,老头驼着背,看上去像是多年弯腰导致的。老头的目光像是打量商品一样上下细细观看,卫良姊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忽然,老头开口问道:“处子?” 母亲看着老头犀利的眼神犹豫了片刻,而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老头不屑地一笑,仿佛得意于自己锐利的眼光,他说道:“那值不了那么多。” 什么!?母亲要将自己卖掉!?卫良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未等她质问母亲,母亲又开口说道:“那您看看,多少钱?” 母亲口气有些焦急,像是急于脱手一般。 老头再次上下打量卫良姊,最终伸出五个手指头说道:“五十两”。 听到这个数字后母亲还想讨价,可她犹豫半分后,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于是便默默地点了点头。 母亲竟然真的要将自己卖掉!五十两银子!自己便被卖给了眼前这老头!卫良姊心如死灰,如坠入万丈深渊,先前对这位女人残存的一丝情感也随之消散。 女人收了银子,哭着对着卫良姊说着些离别的话,不舍地抓着她的肩膀,可卫良姊却什么都听不到,她目光冰冷,眼中一滴泪水都没有流。看着痛哭流涕的女人,她的嘴角甚至扬起一丝冷笑。自此,卫良姊离开了所谓的‘家’,孤身一人漂泊于红尘中。但是在她看来那之后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但都比在那个‘家’中来得‘幸福’。 卫良姊的回忆到此为止,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了一些动静。 她睁开双眼,无所畏惧地盯着男人,仿佛盯着一只蝼蚁。漂浮如萍的经历让她信奉‘实力至上’的信条,如今她的拳头硬了,可以说放眼中原也没几人的拳头比她硬,她又何须再害怕这个男人? 男人盯着她青春依旧的身子,或许他也感到奇怪,为何明明已经五十岁有余的她能够驻颜有方。他调笑一般的说道:“你更有韵味了” 那股遗忘了数十年的恶心感再次占据心头,而就在此时,男子淫邪地舔了舔舌头继续说道—— “但我还是更喜欢小时候的你…” 此话彻底触碰到了卫良姊的逆鳞,她体内的天地之息瞬间暴涨,挥着拳头向男人重重砸去! 拳,名曰‘万里河山拳’,是谁所创她也不知,当年在青楼中一位客人所留下。她翻阅此书后竟发现自己对修行竟然有天赋,年至二十五岁竟突破自我成为了天玑境强者!第二年她便只身一人来到新郑,将当时芸月阁的阁主一拳打至修为全废。最终,上一代阁主被迫将芸月阁让给卫良姊,而卫良姊也还算给他留了一丝颜面,对外界称是自己说服上一任阁主才将芸月阁让位于己。在此之后的第四年,花法沙前来新郑商讨买铁,她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没想到竟惊动了先生,而后她便同样在鬼门关走一遭后突破壁垒,成为天枢境大宗师。 如今的她已经许久没有出拳,因为以她的身份、地位与威名,不需要再出拳他人便会屈服、臣服,可今日,她选择了再次出拳,只为了将眼前的男人砸到灰飞烟灭!魂飞魄散!直至永世不得超生!恐怕就算如此,也不能消除她心中所恨! 卫良姊的拳头看似秀气,但其势当真气吞山河,犹若一把劈山巨斧、凿川巨锤! 第一百三十七章 苏醒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三十七章苏醒烈拳将至! 拳头在砸到男人的前一刻,犹如海面乌云滚滚一片漆黑,借着闪电的光海面偶被照亮,从云端俯瞰下去,只见黑暗而又深邃的浩瀚大海此刻波涛汹涌,一道深绿色的光忽然从黑底闪过……忽然!一道巨大的、让人透不过气的黑影盘在海底,须长数百丈,爪利如弯钩,角粗如石山,鳞硬如坚甲,其身长不可测,汪洋大海在它的映衬下此刻不过如一只水桶那般。随着拳头越来越近,黑影如惊醒一般忽然睁开双眼,而后直冲而上。当拳头落在男人身上的那一刻,那道黑影终于冲出海面——一条蛟龙破海而出,激起万丈巨浪,而后蛟龙翻江倒海,一时间波涛汹涌。随后,蛟龙腾空而起直冲云霄,霎时间电闪雷鸣,仿佛海天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这条蛟龙的气势所波动! 草屋被万里河山拳的威势震得暴散而开,一瞬间木屑与稻草漫天飞舞。 男人的身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周围的一切渐渐变得真实起来。阁主此时再抬头看向周围,哪里还有什么男人的身影?她只看见老花农死死地站在一边一动不动,他胸前插着一把巨剑,在巨剑的支撑下老花农的身子没有倒下,而巨剑前面一位青年男子像是受了什么重创一般昏倒在地。随后,她艰难地转头看向眼前,只见老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不过相比于二十三年前,老人已经苍老许多。 阁主抬起腿欲走上前去给予老人致命的一击。可当她抬腿时,老人宽大的手掌忽然向着身边轻轻一抬,顿时间,一股浩瀚无垠的天地之息充斥周围、蔓延向林间,几欲填满整座千牛山。 感受到这股天地之息,阁主全身的每一寸经脉都在疼痛,像是被针扎一样。随后,她竟发现自己再也动弹不了,仿佛四肢都被东西牢牢束缚住一般。 阁主强忍着疼痛疯狂地想要摆脱这种束缚,但却无济于事。老人的手掌再向上微微抬起,阁主整个人仿佛飘零的羽毛一般几乎腾空而。而后,老人翻掌轻轻一拍,一股不可承受之重如泰山压顶般将阁主从飘荡中压下。手掌抬与放之间,阁主如同经历了一场梦境一般——轻可扶摇而上万里苍穹,重如沉石而下万丈深海,苍茫天海间,蛟龙困于中。 最后老人的手掌终于悬在那儿,而阁主的身子也同样定在那儿,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去挣脱束缚。 老人并没有再做什么,他只是静静地保持原状…他似乎在等待什么,等待着能将这一切结束的东西 …… 叶长衫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少天,只是冷热交加的感觉不再折磨自己。这段时间里,他感觉自己变得异常嗜睡,每当自己清醒后,便会毫不停歇地再昏睡过去,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没。他的身体就像新生婴儿一般,只有通过无尽的睡眠才能让自己茁壮成长。 忽然,叶长衫身体最深处有个陌生的‘灵体’被唤醒,这个‘东西’仿佛被某种‘声音’所呼唤。被唤醒后,这个‘灵体’在叶长衫体内肆意游走,迅速游遍他的五脏六腑、四肢与大脑,甚至连肤发毛尖都不放过。说来也怪,‘灵体’似乎带着一股无穷的能量,在身体里游走一遍后,叶长衫愈发地感到清醒。只是这股能量却有些不受控制——确切地说,这股能量显得极为‘蛮横’,给叶长衫带来力量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一股无法驾驭的情绪。 一阵剧烈的波动从山下传来,迅速地充斥着整座大院! 感受到这股波动,叶长衫体内的‘灵体’仿佛受到召唤一般。与此同时,叶长衫的身体也同样被感染。他突然从床上坐起,吓得守在身边的伊依一跳。 “长衫哥哥!你醒了!?” 伊依原本打着瞌睡,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守候令她倍感疲惫,此刻见叶长衫终于醒来,一时间她感到惊喜交加。 可叶长衫却一反常态,他重重地喘着粗气,仿佛没有看到伊依一般。 伊依感受到了叶长衫的不对劲,定睛一看,只见叶长衫膛剧烈的起伏,双眼愈发通红,牙关不停地打颤,这副模样与昔日那个腼腆、害羞的长衫哥哥大相径庭,此等一反常态的叶长衫令她有些陌生,甚至有些害怕。 “长衫哥哥你怎么了” 伊依虽害怕,但依旧担心叶长衫的安危。 叶长衫并未理会伊依,他披头散发地低着脑袋,双拳紧握,像是挣扎着在抵抗什么。伊依见状,就算她再怎么担忧此刻也不敢伸手去碰叶长衫。 该怎么办呢?长衫哥哥这样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再这么下去只怕长衫哥哥别出了什么事儿该怎么办呢大伙儿都不在院中,哥哥也不知去向这时候该找谁呢 伊依心急如焚,可她又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一位女子的身影出现——对了!子春姐姐!她一定有办法! 想到子春,伊依像是有了主意一般,子春近日大多时间都扎在药房,一心想做些什么,以至于长时间未出现。 想到这里,伊依毫不犹豫地跑向药房。 就在伊依离开屋子不久后,叶长衫的身体也出现了变化,随着那股波动逐渐散去,他体内那股莫名的躁动也随之渐渐散去,紧接着他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着,似乎方才那股躁动给他带来的消耗很大。叶长衫艰难地爬下床,躺在床上多日的他感觉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一般,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使出吃奶的劲地爬向桌边,抱起水壶‘咕咚咕咚——’地豪饮起来,此时他口干舌燥,恨不得将昔日修行时的那口潭里面的潭水全部喝光。 清水入喉,叶长衫倍感舒适,像是炎炎夏日曝晒数个时辰后忽然跳入水潭一般。感受到这股清凉,叶长衫的内心稍稍平稳一些,方才那股如烈焰般的狂躁渐渐消退 可未等叶长衫歇息片刻,那股强烈的波动忽然再次传来,与此同时他体内的那股躁动再次被唤醒! ‘啪——’的一声,叶长衫手中的水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此番的波动来得比前一次得更加强烈!更加清晰!未等叶长衫调整好气息,又一股波动随之而来!随后,第三股、第四股、第五股波动像是一石入水激起千层浪一般远远不断地传来。 叶长衫再也无法控制体内这股躁动,任由他肆无忌惮地穿梭于体内的没一寸经脉。渐渐地,这股躁动蚕食了他的心智,一股癫狂的戾气从全身上下蔓延开,透过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向外散发!叶长衫忽然感到很‘饥饿’!确切的说,应该是十分的‘嗜血’!这份‘饥饿’感并不是能由食物消除,能消除它的,是虐杀!屠戮!仿佛只有鲜红的血液才能满足他的杀欲——而远远不断波动的源头,就是能填满他‘杀欲’的所在! 叶长衫顿时充满了力量,他被波动的源头所指引,就像嗅到血腥味的猛兽一般,红着双眼、摇晃着身躯,走向院外!他站在大院门口,感知着这股强烈的波动,心中恨不得立马飞到源头进行一场屠戮。 可太远了远水止不了近渴,该怎么办—— 叶长衫体内的那股戾气越来越重,他的指甲已深深陷入手掌!双眼通红地像个发疯怪物!恐怕此刻只要身边有一个活物,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撕裂!以宣泄身体里的那股杀意!得尽快想办法!否则这股戾气太难控制!太难忍受!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高处!而后,撒开双腿疯子一般的奔向山顶 一道闪电将昏暗的天空割裂,恰巧此刻,一道黑影迅驰而过,又将此道闪电一分为二。紧接着,天空传来一阵呼啸,此声惊若鹰唳、长若游龙,势之浩大、音之高鸣竟将沉闷的雷声压过,仿佛要将这混沌黑暗纠缠为一体的天地山川如劈竹一般顺势破开。 不一会儿,那一阵阵强烈的波动戛然而止,犹如一汪清池重归平静…… …… 远处,尚在酣战中的四位天玑强者同样感受到这股强烈的波动,但打斗难分难解,任何一人都不愿停下手中的刀剑。 忽然,不知是凑巧还是怎滴,雷雨逐渐变小乌云渐渐散去的同时,那股波动也不见踪影。随着这股波动的烟消云散,众人皆感到一丝异样,四人同时收手静静地感受着这份诡异的静谧。 静——太静了!此时山林间没有任何声音,整座千牛山同一时间陷入沉寂,仿佛死去一样,当真千鸟绝、万兽灭。 四人默默相视,心中皆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而后抬腿同时向陋室飞奔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陨落 楼室内。 老人粗糙宽大的手掌落下,那股疼痛感与束缚感也随之消失。 阁主顿时感觉重获自由,她试着动弹了一下自己的身躯,忽然一阵绞痛从腹部传来。阁主不可思议地低下头,一根又黑又硬的‘巨针’不知何时洞穿了自己光滑的小腹。‘巨针’从背部刺入阁主的身体,从丹田附近刺出,随后深深地插入地面。阁主试图将这跟‘巨针’拔起,但却是徒劳。‘巨针’一来插得太深,二来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感到所有的内脏都被绞在一起,只要她稍稍一动便会疼痛无比。 忽然,半塌着的陋室屋顶被人掀开,看到眼前的景象,原本急切的四人都定住了身形,脸上皆露出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中原至强无敌的三位大宗师,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个被巨剑刺入胸膛毫无生机,一个被一根黑色巨箭穿过身体生死未卜,而地上躺着一位昏迷的年轻人,口中不停地流着鲜血。 姬阳与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感受到了弟子的目光,先生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七郎。姬阳与会意,他此刻虽然很想上前去看看老师的情况,但他依旧选择按照老师的指示,先上前查看七郎的状况。 见姬阳与上前,文和公子与剑叶石也从震惊中回过神赶忙上前,跑向老花农与阁主。 剑叶石看着这把比自己师父还高地巨剑,心中震惊无比——这便是师父口中的‘那一剑’…虽知晓其巨大,但未曾想到这把名为‘八方知’的剑会大成这样! 或许这就是宿命,时隔二十五年,这把巨剑再次刺入了折鹤兰的胸膛,就连位置都相差无几。 剑叶石有些慌神了,就算他修为再高,可面对这种情形他却束手无策。他伸手探向折鹤兰的口鼻处,尚存的一丝微弱气息令他心中稍安。看着师父胸前可怖的伤口,他第一反应便是将巨剑从胸口抽出。 想到这里,他一只手抱着折鹤兰瘦小的身躯,一只手便想将剑拔出。 “你若不想你师父当场丧命,便不要这样做。” 姬阳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然他的心思至始至终都放在自己师弟身上,但见剑叶石欲直接拔剑,便开口劝阻。 难道他想误导我从而让师父错过最佳救治时间?剑叶石警惕地看着姬阳与。他的手停在剑柄上,表情显得极为犹豫。他本是不信姬阳与的,可看着姬阳与认真地在七郎身上进行救治,联想到他人对姬阳与评价,似乎又不觉得他在骗自己。 “久闻阳与兄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医、乐、射、御、书、数皆无师自通,在下恳请阳与兄出手相救!” 面对身受重创的阁主文和公子同样束手无策,听闻姬阳与开口,她忽然想起这位寒门三师兄精通医术,便立马开口相求。 剑叶石听后迟疑片刻,而后‘噗通’一声跪在姬阳与身后,郑重、急切而又虔诚地说道:“还请姬先生高抬贵手!”。 说罢,剑叶石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生怕姬阳与不同意一般。 眼前的景象有些耐人寻味,方才还打得难解难分地两人,此刻一人竟跪在地上相求于另一人,叫人看了好不唏嘘。 姬阳与并未理会跪在身后地剑叶石,他依旧全力地处理着七郎身上的伤势,剑叶石见状心若死灰,但他依旧没有放弃,不停地向着姬阳与磕着头,只要他的师父尚有一丝气息,他便不会放弃。 “姬先生——” 剑叶石的额头已经红了,上面沾满了泥土。 文和公子在一旁同样心急,阁主每耽误一刻,她的生命便流失一点,但相比于剑叶石,她此刻却依然沉住气,因为她笃定姬阳与不会见死不救——老花农与阁主已造致命重创,即便救活也不过苟延残喘,要想回到先前大宗师的实力怕是比登天还难,面对这样的情形,姬阳与断然不会置之不理。 “莫打扰阳与兄!待阳与兄处理完七先生的伤势,定然会出手相助你我。” 剑叶石疑惑地看着文和公子,他虽然不知为何文和公子如此断定,但他此刻只好不再出声打搅,同样选择静静地等待。 果然,姬阳与将七郎的伤势处理好并确定七郎已无危险后,便转身来到折鹤兰面前。他抬手把了把老花农的脉象,而后观察了一下剑刺入胸口的方位与深浅,而后头也不回地对着剑叶石说道—— “扶稳。” “什么?” 剑叶石还未反应过来,待他重新回味姬阳与的话时,心中不禁大喜,赶忙上前将自己的师父扶好。 姬阳与见状,将折鹤兰的衣服拨开,在他胸口上点了两下,而后用手抓着巨剑,将剑从老花农胸口拔出,汩汩的鲜血从伤口流出,剑叶石心如刀绞,失去了巨剑的支撑,老花农无力地躺在剑叶石怀中。 “我已将其心脉封住,暂不会有生命危险,你速速进城找个大夫,按照我写的方子去抓。” 姬阳与淡淡地说道,仿佛刚才只不过做了一件很普通、很正常的事。随后,姬阳与从地上捡起一支笔,他四下寻找却发现陋室内所有的纸早已被打湿吹散。 剑叶石见状连忙伏在姬阳与身前,说道:“姬先生,请你写在在下背上!” 姬阳与见状也不客气,抬起手刷刷地写下几行字,随后将笔放下,说道:“这里有两副方子,一副为外敷、另一副为内服。” “多谢姬先生——多谢姬先生——” 剑叶石听后连连道谢,说罢便背着折鹤兰欲离去。 姜长鸣见状抬剑阻拦,挡住了剑叶石的去路。 剑叶石背着师父,心中已无心恋战,他用着近乎绝望与疯狂的眼神看着姜长鸣,而后又回过头略带哀求地看着姬阳与。 姬阳与看了看姜长鸣又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地先生,而后对着姜长鸣点了点头。随后,姜长鸣将剑放下,任由剑叶石师徒二人离去。 姬阳与走到阁主面前,小心地查看了一番阁主地伤势。而后,对着阁主微微一鞠,说道:“恕在下无礼了。” 阁主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有劳姬先生了,请便。” 姬阳与同样将阁主腹部的衣服撕开,光洁无比的平坦小腹与可怖的伤口以及黑色的巨箭形成鲜明的反差,让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巨箭插入地太深,恐怕难以拔出,姬阳与在阁主小腹点了几下后与文和公子一同将阁主的身子沿着巨箭慢慢拉出。阁主强忍着剧痛,任由自己的身子在巨箭上挪动,待巨箭完全脱离身子后,阁主便两眼一黑昏倒过去。 文和公子向着姬阳与一揖,而后又向着先生一揖,抱起阁主的娇躯,便向山下走去。 …… 老人的喘息愈发的微弱,他强撑着一口气,仿佛这是在弥留之际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与不舍。 文君臣、姬阳与、子春与成达梁默默地站在一旁,七郎依然昏迷不醒。 老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文君臣立马上前,只听见从老人口中传来几个断断续续的字。 “老…老幺……” “老师您放心,小师弟已无大碍。” 叶长衫完成那惊世一箭后便同样昏了过去,伊依与子春在黑棺旁找到叶长衫时他已经倒在地上。不过相比于七郎,叶长衫更像是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将叶长衫安顿好后,成达梁便一路小跑至院中,拉着子春急急忙忙向陋室走去,伊依则继续选择留下。 听到叶长衫安好,老人露出会心的微笑。心中最后的牵挂已了,老人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丝毫没有离别的伤感—— 一百多年了,自己终于走到这一刻,守护了一生、为之付出了一生的中原,就让年轻人去捣腾! 自打他有记忆以来,他便从未如此虚弱过。他浑身上下都毫无气力,浑身每处都疼痛无比,此时他的眼眶深深凹陷,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龟裂、蜕皮,头发与胡须也同样在脱落,他枯萎得已形似一具骷髅,谈不上任何生机。 他,是如此的瘦骨嶙峋,面目可憎 但是—— 他,又是如此的美丽脱俗、不可方物 忽然,一生过往皆在眼前闪现,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生动……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有伙伴、有敌人、有至亲亦有挚爱——自己的爹、娘、世懋兄、还有那些并肩战斗过的人若是有缘,咱们马上就能相见了 对了…还有清波… 老者努力睁着眼,企图看清眼前这一个个年轻的身影,但视线却逐渐模糊。最终,老人放弃了努力…… 不看了!走了!有朝一日终会再见,又何必留恋于一时? 老人的双眼瞪得大大的,而后缓缓地闭上,神情显得极为安详。 他,终于走了 众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地感情,纷纷落泪。其中成达梁大放悲声,他走到床旁抱着老者的躯体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叫人看了无不为之悲恸。文君臣与子春双眼通红地站在成达梁身后,静静地望着老人,与其作最后的告别。姬阳与依然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默默地走出残破的草屋,背对众人仰面闭目,两行热流顺着脸颊滑下 ※※※※※※※※※※※※※※※※※※※※※※※※※※※※※※※※※※※※※※※ 入夜,璀璨的夜空中,忽然一颗原本极为明亮的星辰忽明忽暗,而后从夜空中划过,最终落于西面…… 楚宫中,一阵凄凉无比的琴声穿透整座皇宫,此刻忽然百鸟齐鸣,仿佛鸣起一首挽歌…… 楚江旁,铁匠负手而立,忘着这颗星辰的陨落,他转身向北望了望。随后,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挥洒向涛涛的江水中…… 魏宫中,一位须发苍白的老人忽然放下手中的扫帚,抬头望向夜空。看着那颗忽明忽暗的星辰,他心中霎时间思绪万千。当他看到这颗星辰最终还是划过夜空落于西面时,他闭上双眼长叹一口气。老人面向西面默默地低着头,仿佛在以此寄托自己的哀思。 不一会儿,老人睁开眼、抬起头,重新拿起扫帚,一遍又一遍地清扫起冷清的宫殿 …… 天门关外,北蛮大营中,一位披头散发、手持长杖的蛮人站在简陋的大帐外,长杖顶端为一人头骨,下面串着一大串漂亮的银铃,秀气无比,与可怖的头骨格格不入。凛冽的寒风吹过,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声格外空灵,仿佛能传遍这空旷的荒原,洒向每一个角落。 听到铃声,蛮人忽然感受到什么一般,他猛地一抬头望向夜空,那颗星辰同样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死死地盯着那颗星,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待那颗星坠落、消失于天际之间后,蛮人忽然发疯一般地狂笑不止。他笑得十分的猖狂、十分地放肆,并高声喊道—— “山峰已绝我为顶——” 最后,他拿起长杖翻身上马,最后消失于黑暗之中…… 第一百三十九章 联姻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三十九章联姻中原第七百四十七年,在唐帝登基后的第三十三个年头,先生殒命。 此消息犹如一道惊雷迅速传遍中原,用不了多久便传遍坊间。 一时间,中原寒子纷纷自发悼念,上至耄耋老者,下至未及弱冠的少年,皆以自己的方式寄托这位传奇老者的哀思,就连总角小儿也跟着家中的长辈、长兄长姐有样学样地下跪祭拜。有人哭天抢地以表达心中之痛,有的绝食数日以表达心中之哀,有的沉醉不醒以表达心中之惜…… 悲伤的气氛笼罩着这片大地,感染着生活在此的每一个人。不过数日之后,当大多数人都从悲痛的情绪中走出时,人们便将注意力放至了另一个方面——先生的死因。因为有消息称,先生并非寿终正寝,而是死于……中原另外两位天枢大宗师的联手! 一股好奇与兴奋迅速取代先前的悲伤,一时间坊间众说纷纭。人们热烈地猜测着、讨论着甚至想象着千牛山上发生的种种可能的情况,其热烈程度与先前的悲伤低落形成鲜明对比。有人说是先生将死放心不下身后之事,故意引得两位天枢宗师前来从而一举除之,不料却被两位大宗师反杀;也有人说是先生将死,两位大宗师密谋而来,欲趁此机会一起报当年一剑一拳之仇;更夸张的是有人说这是中原诸国朝廷的阴谋,因为先前伯清波的事情所以先生的存在对诸国皇室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这才选择此时请另外两位大宗师出手…… 这件事经过短短几日的发酵,迅速演变成百姓肆意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的论点,所有人皆义愤填膺,有的骂芸月阁与草堂心狠手辣,对一位老者下次毒手;有的骂朝廷忘恩负义,若不是这位老者百余年前联合、率领诸强抗蛮,恐怕此时中原已是北蛮的中原了;有的则重点攻击新唐朝廷,责怪李家没有护好先生,才使其遭此大难……各种说法在百姓口中传来传去,坊间讨论得热火朝天,更有甚者为此大打出手引得路人争相观看,只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对的,何其可笑。 与坊间不同,新唐朝廷里面却是一片沉默。 先生殒命后,新唐举国为其哀悼七日以悼念这位老者。这七日唐帝将早朝也停了,直至七日后重新开朝时,朝堂足足沉默了一炷香的功夫都未曾有人开口,甚至连唐帝到来之前,群臣都信奉沉默是金的原则,生怕一时失言说错什么。 看着群臣各有所思的模样,唐帝平复了一下喘息。这些日子他咳得愈发厉害,连子春的药服用后都没什么效果,以致半夜时常咳醒。或许他自己的时间也不多了,先生已魂归于天,恐怕自己也要追随先生的脚步去见在天的列祖列宗了…… “咳咳咳——” 随着一声咳嗽,唐帝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群臣依旧低着头,唯有一人半抬着脑袋若有所思。 看着那人,唐帝开口说道:“伯忠有何心思啊…咳、咳……” 王延庆听闻龙椅上的人喊自己,立马将思绪收回,恭敬地一揖:“回圣上,臣…在悼念先生。” “哦?咳咳…七日之祭已过,你还有何哀思不曾寄托?” “臣……” 王延庆忽然停顿了一下,仿佛如鲠在喉。随后,他艰难地吞咽一下,说道—— “臣对先生的哀思如涛涛渭水般不绝,区区七日岂能止?先生诞敷明德、泛爱博容,于中原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驱除异类、力挽狂澜,方有如今中原之安稳!后又开寒门,引天下寒子竞相比试,一时间人才喷涌、百业兴旺,我朝亦从中受益匪浅,得贤才无数。而今先生临终之际……呜呜……临终之际竟…呜呜…竟以身为饵,诱两大宗师以身犯险,重创而归,此恩于我大唐可谓重如山。臣年幼时便视先生为一生激励自己的榜样,时至今日年今半百依旧如此。今朝先生一朝归天…呜呜…臣…呜呜…臣悲痛难忍、不胜哀思啊!” 说罢,王延庆竟难以自抑地痛哭起来,不停地用手擦拭着眼泪,其情之真意之切让人看了很难不为之感到伤痛。 见尚书大人声泪俱下,百官也跟着哭泣,纷纷举袖擦眼,霎时间,朝堂哭成一片。 看着群臣哭哭啼啼的样子,唐帝心中一阵冷笑—— 哼!一个个演得倒挺真,就是不知朕走的那一天你们会不会哭得像今天一样! 尹敬廷闭着眼睛默不作声,他并未像其他官员一样跟着王延庆哭。 唐帝看着百官装模做样,心中有些烦,无力地挥挥手说道:“退朝…咳咳…要哭回家里哭去…咳咳…” 随着小太监尖锐的叫喊声,百官跪地长喊‘吾皇万岁’,而后起身欲退出朝堂。忽然,龙椅上又传来一句问话—— “常之山呢?” 唐帝定住身形,疑惑地看着下面的群臣,目光来回扫了几遍确定没有发现常之山的身影。 王延庆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笑,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不可错失的良机一般,道—— “回圣上,常将军……家中有喜。” “有喜?什么喜?” 唐帝感到有些奇怪,按理说常之山家中有喜事他应该知道,为何直到今日早朝未见人影时,他才听王延庆说起。 “额…常小天将军…要娶亲…” 王延庆表面平静,内心则有些波澜,等了这么久,圣上终于问起这事儿来了。 唐帝双眼眯成一条缝,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异常,如此大事就算是风声也应该听到些许,为何…… 难道是常之山故意瞒着朕,想低低调调地将儿子的喜事办了?想到这里,唐帝的眉头不禁紧锁起来,沉声问道:“谁家的姑娘?” 王延庆强压着内心的冲动,小心谨慎地回答道:“臣…不知…” 唐帝微微皱眉,随后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 “切!巧了不是?姜家要娶媳妇儿,他常家也赶着要娶?这是什么好日子?” 说罢,唐帝甩甩袖袍,大步离去。 …… …… 常府内是一片祥和,看不到丁点喜庆的气氛。 大厅的主桌上,常之山一言不发,看样子很是郁闷。 主桌上席的另一边是一对年迈的夫妇,那位老妇打扮与普通农家妇人没什么两样,总是开着笑口满脸慈爱地默默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至于老叟,虽一脸花白的须发,但双眼精光四射,很明显精神头还十分好。 主桌的另半边,几位年轻人分列而座,其中一位女子挺着肚子,而坐她旁边的则是红着脸的常小天。 常小天脸红倒不是害羞什么的,他只是喝得有些上头。 大厅不过只有几桌,都是双方的至亲,并未有其他外人,就连常之山的老下属都不见一位,但常小天却是真的尽兴,每到一桌都拿着大碗与在座的每一位亲人干杯而后便一饮而尽,这一圈转下来怕是再好的酒量也遭不住,是以此时常小天虽然没有醉倒在酒桌,但却面红耳赤,劲头也上来了。 看着常小天有些兴奋,那位老叟面带笑意地问道:“小天,关内的情况怎样了?” “回老将军!关内情况良好!蛮子已被咱打得连道儿都不敢劫了!” 见老叟问话,常小天忽然站了起来大声地说道,其声音之洪亮,让大厅内所有桌都停下了谈天的声音,纷纷将目光投向主桌。 常小天的大姐坐在他另一边,见弟弟在私宴上还如此军令军行,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她转头看了看一脸无奈的父亲,赶忙拉了拉弟弟的袖子,柔声说道:“瞧你这熊样!喝了点酒就上头,快坐下!大伙儿正看你笑话呢——” 常小天自幼与大姐感情深厚,自然不敢违拗她的话,他一屁股坐回位置上,得意地说道:“不是这股熊样老将军怎会看上?” 老叟满意地笑了笑,看样子对常小天这幅模样甚是满意,他继续说道:“说说,你们是怎么打蛮子的。” “嘿!都是老将军教的好啊!咱在关内……” 提到这个话茬常小天更加兴奋了,以至于借着酒劲忘了身处何种场合。他双眼冒着亢奋的光芒,一只手指抖动着天花板,姿态极其嚣张,这样子像极了他在营帐内训话的样子。 “不知道那些狗日的蛮子胆儿是不是被狗吃了,跟他娘的老鼠一样,贼他娘!这些瓜皮日日躲在荒原里不出来,他娘的老子” “咳——” 或许是听不下去这些粗鄙的言语,常之山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他自打开席便在忍,看样子到现在有些忍不住了。常小天见状,将慷慨激昂的情绪稍微压制了些许,虽然已经醉了,但毕竟是在父亲面前,终归不敢太过没正行。 “他娘的老子咳咳!” 这三个字一出常小天依旧感到有些不妥,连忙用咳嗽掩盖过去。 “老子在咳咳!我在” 说到这里常小天打住了,无论怎么说他都感到不妥,认真地思索片刻后,他将语速放缓,换上一副慢条斯理、儒雅随和的模样,说道:“末将带着关内军的将士时常护送商队出关,早些年次次都能遇到或大或小的蛮人骑兵,而近些年” 看着夫君装腔作势的样子,挺着肚子的女子噗嗤一笑。 见儿子这副模样,常之山则是将头一转,而后举杯一口将杯中酒闷下肚,将郁闷的情绪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臭小子搞大谁的肚子不好!偏偏搞大唉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老叟看着常之山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不过他表面却仍旧板着脸。他将慷慨激昂中常小天丢在一边,转头对着常之山说道:“我说你他娘的怕什么?打宁王的时候老子都不见你怕。” 常之山摇摇头,又是一口闷酒下肚。 见常之山真的有些郁闷,老叟立马换了副笑脸,拿起酒壶为常之山斟满,说道:“常老弟啊,来来来别一个人喝闷酒啊,咱都成亲家了,别老哭丧个脸啊!来,喝酒——” 说罢,老叟主动端起酒杯迎着常之山的杯子轻轻一碰,而后同样一饮而尽。 常之山虽心中抑郁,但也不好拂了老战友的面子,再次将杯中酒干了。 看着常小天此时已陈述完‘丰功伟绩’,正摸着自己媳妇儿的肚子嘿嘿傻笑,常之山心中郁闷的无以复加,低声说道:“哼!替你养了个好儿子——” 老叟一听便吹起胡子瞪起眼来,毫不示弱地说道:“什么叫替我养了个好儿子!?我徐有年的闺女就会差么!?老子要不是看小天这孩子有出息!别说是你常之山!就算是大臣、亲王来徐府提亲老子也不一定见他!” 常之山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酒杯,显然是有心思。 徐有年见状,也不继续添堵,拍了拍常之山的肩膀说道:“老弟呐,你这就是庸人自扰了,咱们清者自清,圣上还能拿你我怎么着?你就别瞎操心了,来——咱喝酒——” “但愿如此” 酒杯相撞再次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二人同时仰头满饮。 “别多想了!我得了个好女婿,你得了个好儿媳,岂不快哉?”徐有年再次大大咧咧地笑道。 “你要不嫌他嗓门大,拿去当儿子都行。”常之山满眼嫌弃地看着儿子。 “嘿嘿,你的儿子我可不敢要,小天孝敬你的那份冬酒我倒是一直惦记着。话说小天之前来信说蛮子的冬酒如何好喝我还不信,没想到尝了一口还真他娘的邪门,喝了第一口就想着第二口,肚子里的馋虫全被它勾起来了” “拿去拿去——” “嘿,你可不许诓我啊!待会儿我就去你家酒窖,嘿嘿——” 看着徐有年憨厚的笑容,常之山也微微一笑,反正时间也快了,若真有什么动作这两日也就知晓了 ……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从寝宫深处传来,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所刺激,这阵咳嗽声比往日来得更加猛烈。 唐帝侧卧在龙榻上,一手拿着帕子一手不停地平复着胸膛。寝宫十分的空旷,除了唐帝的咳嗽声在回荡外并无任何声音。龙榻下,只有一个小太监跪伏在地上,他身子颤抖着,连头都不敢抬起。唐帝手中攥着一张纸,这张纸已经皱皱巴巴,昏黄的烛光下隐约看到‘常徐联姻’几个字。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唐帝仿佛要将自己的肺都咳出来,他放下帕子,一片殷红赫然出现在黄色丝绸上。唐帝无力地将这张纸抓成一团,颤抖着手将其扔在地上。他闭上眼而后勾了勾手指,小进子识趣地爬上前,小心地将耳朵凑上去聆听着唐帝的吩咐,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 “去去将张某人”唐帝甚至无力将‘唤来’二字说完,只能不停地用手指着榻前。 陈进爵心领神会,立马补充道:“奴才这就将张侍卫唤来——” 唐帝无力地点点头,见小进子缓缓退了出去一离开寝宫便拔腿就跑。 好啊好啊朕还没走呢你们一个个地倒想得挺远唐帝睁开眼阴阴地望着寝宫外,内心充满了孤独与寂寞。 第一百四十章 常府失窃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四十章常府失窃常府的喜庆气氛并未持续多久便被另一件事给彻底打散——常府失窃了。 这几日常府上上下下都将心思放在常小天的婚事上,却没想到有个胆大贼趁机潜入常府摸了一把。若此贼只是偷了些金银珠宝倒还没什么,但偏偏此贼胆子异常得大,甚至还潜入常之山的书房溜了一圈。此贼被常府发现时便有家丁大喊捉贼,常府位于长安达官贵人聚集之地,这一喊弄得近邻皆知。不过奇怪的是当晚常之山赶到书房检查一番后立马呵止住众人,第二日早上常府便放出声音说不过是丢了些银子并未受太大损失,还对上门来关心询问的邻居表示了一番歉意,到了最后甚至连官都没有去报便息事宁人。至于真的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就连常小天姐弟上前询问都无果。 今日上朝时不少人跑来向常之山面前,所为之事无非有二——一是对常府失窃表达关心,二是为常小天的婚事表示庆贺。 不过常之山都呵呵一笑就此带过,并未过多提及两事。常之山地位尊崇,既然他不愿多提同僚也不便过问,就连他的下属也默默地站在一旁,当做无事发生。 就在常之山寒暄着一个又一个的同僚时,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将殿中百官的目光皆吸引过去。 “常将军——” 只见王延庆主动走到常之山身边,他一脸和善地对他说道:“昭武校尉大婚怎的也不通知一声?也好让我等协礼登门以示贺意。” “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犬子婚事俭办,不过邀了些内亲,并未叨扰诸位同僚。” 即便二人素有不合,但王延庆上前庆贺常之山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既如此,那老夫只能在此祝贺——”王延庆双手作揖。 “多谢王大人——”常之山同样回礼。 二人虚与委蛇一番后便不再做声,但王延庆并未离开回到自己的人当中,而是继续站在常之山身边,似乎就打算在此等待唐帝的到来。 片刻后,见唐帝依旧未出现,王延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再次转身对着常之山关切地问道:“常将军,听闻贵府失窃了?” 常之山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过是微微一笑,道:“劳烦王大人记挂,不过是宵小之徒摸走些银两。” “大胆!连我当朝大员之府也敢偷!简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王延庆忽然厉声呵斥,神情十分愤怒,仿佛被偷的是自己府上。而后他表情重新恢复祥和,关切地说道:“常将军,京找府尹吴泽乃老夫当年的同窗,你莫要担忧,届时老夫让吴大人尽快将此贼捉住!” “呵呵,不必了、不必了……不过是一些银子罢了,无需如此兴师动众。”常之山婉拒王延庆的建议。 “诶——这怎么行?银子是小,但神策将军府的面子事大” 正在两人一来一回时,陈进爵尖锐的嗓音穿透大殿—— “圣上驾到——” 二人见状立刻回到自己的位置,百官也跟着一阵挪动,随后躬身下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这一声音依然来自陈进爵之口,众人皆感到一阵意外,不禁纷纷抬头望去。 难道圣上的身子……众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若非身子的缘故,圣上又怎会让一个太监替自己在朝上喊话?看来最近真是不太平啊…… 众人正暗自思索着,而龙椅旁陈进爵弯着腰将耳朵贴到唐帝跟前,在一番交代后,他又又高声喊道—— “甘戎年事已高,而长安乃京畿重地,其安危关乎甚大,经朕熟思,禁军十二卫大统领一职由宁仇栾替任,众卿有何看法?” 殿内一阵骚动,如此重要之事就这么决定了,根本没有给百官任何思考的余地,众人皆为这个突然的决定感到震惊。但十二卫大统领一职关乎重大,前些日子中原两大天数强者默默潜入长安一事神不知鬼不觉,倘若再次发生且其直逼太极宫后果将不堪设想,是以此时百官虽觉不妥但也无法找出理由反驳。 陈进爵回头看看唐帝,唐帝无力地点了点头,随后陈进爵接着喊道:“若众卿并无疑议,那朕便在此将宁仇栾…” “启奏陛下——臣有疑议!” 此言一出百官侧首相望,只见户部尚书王延庆出列反对。 陈进爵又回头看了看唐帝,唐帝微微抬首示意让其表述。 “王大人请讲——” “谢圣上!臣以为宁仇栾身在大牢尚为戴罪之身,且此人性格乖戾、好勇斗狠、目无君上,恐并非良选。大统领一职如圣上所言,关乎重大,若此人另有他心则后果不堪设想!臣——恳请陛下三思!” 说罢,王延庆便跪了下去。 王延庆身后的一些官员见状一齐跪了下去高声附和道:“望陛下三思——”auto;} catch(ex){}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谜团重重 下朝后,王延庆恍恍惚惚地向宫门走去,这一路上脑海中都是方才朝堂上的画面——宁仇栾上任这是在他意料之中,吴泽被革职虽出乎他的意料,但倒也不算太糟,毕竟京兆府尹这个位置不好坐,吴泽如今一坐就是五年已经说明了很多,值此中原诸强剑拔弩张、朝廷急需用人之际,自己寻个由头将他捞出来便是,即便彼时还是唐帝在位…… 可接任吴泽的人却令王延庆有些琢磨不透! 哼哼,左公明?莫说朝廷,就连长安百姓都知道,左公明此人素来与自己不和,甚至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两路人,唐帝当年特许此人回朝做官就已经让他感到十分不舒服,就像一张原本舒适的大床上扎了一颗小小的钉子,虽然自己只需防着便可,但却永远不知什么时候会不小心被其扎一下。 这颗‘钉子’…是冲着谁来的呢?是我还是常之山?生心难测,看不透…看不透啊… 正当王延庆苦思冥想之际,两名宫女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王延庆回过神抬起头,竟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立政殿。 难道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自己?既来之则安之,王延庆便也顾不了这么多,抬腿便迈入立政殿内。 进入殿内,皇后将所有的宫女都赶出去,此时殿内只剩下王家兄妹。王皇后眉头紧锁,全然没有往日从容端庄的风采。 “圣上真的是让左公明接替吴泽?” 王皇后同样显得极为不解,这个决定来得如此的突然,又是如此的耐人寻味,恐怕就连左公明本人都不知道唐帝今日会做出如此决定。 “这难道还有假?” 面对一脸震惊的皇后,王延庆仿佛看到今日早朝时的自己。 “圣上这又是唱的哪出?圣上这是在针对咱们么?” 王延庆摇摇头,他若能看清也就不会跑到这儿来了。 见长兄亦是看不透,皇后同样陷入沉思。宁仇栾、吴泽、左公明这几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呢?虽然今日朝堂上王家并未处于漩涡之中,但隐隐约约可以感到就是有那么一根若有若无的线将王家兄妹牵入其中。 解铃还须系铃人,皇后顺着这些线索往其根源摸着,而后随口一问:“这事儿是怎么起来的?” “是因为常之山家中失窃而起” “常家失窃?他……丢了些什么东西?” “说是一些银两罢了。” 皇后听闻后便琢磨起来:一些银两?倒也不至于将吴泽拿下…常府娶儿媳妇,按理说圣上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上纲上线,反而还会恭贺常之山一番,可这事儿怪就怪在,常小天娶的是徐有年的女儿,常之山为了避嫌并未大肆声张,圣上似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 难道这些事情另有目的?皇后不解,随后她开口再问道—— “常之山今日没说什么?” “没。” 皇后与王延庆相视,二人同时陷入沉默。王延庆似乎也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一般,疑惑地问道:“难道是…是常之——” 皇后缓缓地点了点头,她的确不敢完全确认,但这些事情确实向着常家在延伸。 “你倒是提醒了我,近日陈进爵来报,圣上的身子每况愈下,恐怕…” “所以常、徐联姻圣上担心” “宁仇栾与左公明都是油盐不进的人,圣上启用他俩对我俩皆为掣肘,而吴泽与我走得近无异于咱的‘左膀右臂’,借着此事拿下吴泽倒也说得过去。难道常府被盗,圣上还能做出什么文章来?” “当局者迷” “那咱们该如何办?” “怎么办?自然是以不变应万变。”,皇后幽幽地看着西面,忽然,她想到什么事情,说道:“待会儿本宫要去一趟圣上那儿。” “去那儿?做什么?” “说本宫不喜欢宁仇栾。” 王延庆不解地看着妹妹,不是以不变应万变么?为何还要主动去提那茬子事儿? “本朝规定后宫不得干政,但本宫是个爱记仇的女子,当年宁仇栾无礼于本宫,本宫耍耍性子还不行么?” 王延庆恍然大悟,不禁连连点头。 …… …… 阴暗的牢房里,一个精瘦的身影被高高吊起。此人的脸面已经肿胀不堪已然看不清原本的面貌,背上一条条鞭痕触目惊心,显然经受了非人的酷刑。更令人感到残忍恶心的是,这人的两只手加起来只剩下了六根手指——此人的两根小拇指与两根无名指皆已不知去向,从鲜血淋漓的伤口来看,似乎有几根是方才被卸去的。auto;} catch(ex){} 第一百四十二章 左公明(上) 京兆府衙内,左公明正毫无头绪地看着一堆又一堆的卷宗。 昨日下朝后左公明便来到府中任职,直至今日午时一刻已过去十二时辰。来到这里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先将府中大大小小的卷宗都阅览一遍,试图从中找到丝丝线索。他这么做的原因e倒不是衙里面的官员不配合他,而是底下官员当真真是一问三不知。想来也是了,常之山何许人也?他既然没选择报官底下这些官员就根本别想问道任何信息,就算吴仁想做些什么,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不是?是以左公明才选择从过往的卷宗入手。 不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是向来如此,十二个时辰过去了左公明竟然眼都没有合一下,满屋子的卷宗竟已经被他看了个大概,此等速率与办公风格令底下的官员瞠目结舌。 话说回来,左公明此人虽是硬了些甚至臭了些,但被派来接替吴仁倒也合适,因为他天生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堆如小山一般的卷宗被他翻阅一遍后他已将其记了个大概,尤其是那些惯偷的卷宗他已经特地将其拿了出来以供参考。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感到毫无头绪。 是谁有如此大的胆子潜入常府偷东西? 此人的真实目的又是什么? 常府那边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难道这偷儿就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太多太多的疑问同时出现在左公明的脑子里,仿佛像一团打结的细绳一样,让人找不到任何头绪。正当他毫无进展的时候,一位小侍忽然从外面进来,对着左公明说道:“大人,有人求见。” “求见?没看到本府正在忙?”左公明极其不耐烦地回答道。 小侍自然是不敢违抗,但这位来客的确来头不小,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大人,那人说说他是姜府的人。” “姜府?” 听到‘姜府’二字,左公明猛地抬起脑袋,而后将卷宗丢下便向厅堂走去。 来到大堂,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仔细一看,那人不是姜家家主姜白又是何人?就算眼下公务如泰山一般沉重,但左公明见到姜白后依然面露笑容。他连忙走上前去问候道—— “白兄!好久不见!你如何跑到我这来了?” 姜白看样子与左公明极为熟稔,不然也不会主动跑到这府衙上来。姜白拱手道贺道—— “左大人!恭喜恭喜!” 面对姜白的道谢,左公明苦笑道:“何喜之有?不过是天子脚下座小庙罢了。” “左大人说笑了,您这地儿可是除去北面之外最大的庙了,若你这都是小庙,那长安可就没有‘大庙’可言了。” 左公明无奈地摇摇头,道:“白兄,来!进里屋说——” 姜白挥了挥手,道:“不了,今日愚兄过来你这是送帖子来的。” “帖子?贵府有何喜事?”左公明一阵疑惑。看着姜白满脸笑意,左公明稍作思考,随后,他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听闻姜公子选妻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向来定是此时有着落了,那我肯定来” “不是不是”见左公明提起此事,姜白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他连忙解释道:“犬子已经已经离家出走数日” “离家出走?” “唉,造孽啊……造孽!”姜白一脸痛惜的模样,但他想起此行的目的立马又换上笑容说道:“此事宴上详谈!” 说罢,将手中请帖塞入一脸不解的左公明手中。 左公明拿着请帖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姜白远去的身影他顿时有些为难——虽然尚未问清此宴目的,但去恐怕是必须得去了,因为当年若不是姜家仗义出手,恐怕左公明此刻已经饿死在街头做那孤魂野鬼去了。 当年左公明因得罪王延庆而愤然离官,他一介书生自然还是有些风骨的,粗活脏活他不屑于去做。可他想当个西席、先生却又因满城皆知他与王延庆的关系而没有书院敢接纳他,以至于最后他甚至沦落街头险些饿死在大街上。 某日,姜府的轿子路过已经昏倒在地的左公明身边,坐在轿子里的姜老太公见此人面黄肌瘦、唇裂舌干,与天灾时吃不饱饭的难民并无两样,见此情景姜老太公有些纳闷,现如今无灾无难也无战争,这‘灾民’又是何来?但他老人家好施乐善,便吩咐下人到街边买了些吃食便递了过去。下人拿着吃食走到左公明身边踢了踢他的身子,而后得意地说:“算你小子命好,遇到我姜家,否则定然饿死在这街头”。 这句话不说还好,此言一出左公明立马向着这下人吐了口口水。这可把下人给气坏了,心道臭叫花子给脸不要脸,于是将手中吃食扔在左公明脸上而后便是一阵拳打脚踢。auto;} catch(ex){} 第一百四十三章 左公明(下) 老太公微笑着说道:“公明你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左公明大为不解,道:“此话怎讲?” 老太公捻了捻胡须,道:“圣上以雷霆之势将吴泽革职,朝中百官皆为之震惊,而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你接替其位……你可曾想过此事的结果?” “结果?” 左公明有些懵懂,自大昨日下朝以来他便一心扑在案子上,哪有功夫思考最终结果? “公明你莫怪小老儿乌鸦嘴,倘若你破不了此案,会当如何?” 左公明沉默了,他还真没想到这点,因为在他看来既然此案交由他来办,那断然没有办不了之说。 见左公明语塞,姜老太公自然知晓他的心思,便直接说道:“若此案办不了,这关乎的可是圣上的颜面呐……” “您是说……”左公明看着姜老太公,似乎摸到了此案的新方向。 “圣上钦点你去办此案,若到时候连个小贼都抓不住,你让百官如何看?闹了这么大个动静,就为了将吴泽拿下?那你让尚书大人又怎么看?” “所以……” “所以,小老儿斗胆揣测,不出三日,便会有‘人’来找公明。” 这几句话是老太公拉着左公明的耳朵悄悄说的,就连姜白都没听得太清楚。这句话说得极其隐晦,虽然在坐的都是关系十分亲近的但也不便让太多人知晓。 左公明听到这句,自然知晓其中深意——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圣上何等英明?岂会想不到这等结果?这件事本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圣上用它做文章自有深意,倘若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却连个小贼都抓不住,那岂不是有失……有失天子颜面?那如此说来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左公明眼神明朗许多,他向着姜老太公一抱拳说道:“太公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 老太公笑呵呵地说道:“过奖了,呵呵……过奖了……” “那接下来……” 旁观者清,左公明也不避讳,直接虚心求问。只见老太公气定神闲地说道—— “等!” 左公明心中不禁明了起来,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当然,‘等’不带表坐着干等,既然圣上让我查,那我便查他个水落石出!圣上做出的选择自然不会打自己的脸,哪怕我左公明面对的两边是当朝文武最具代表、最有权力的两位大员!我左公明既然被圣上选择来到这个位置,那他代表的自然是圣上的意旨! 想到这里,左公明顿时有了干劲,他从席间站起,向着老太公一揖,而后又向着姜白以及在座的其他人一揖,说道:“白兄!诸位!实在不好意,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说罢,便起身离席而去。 姜白见状欲上前挽留,老太公一把拉住儿子的衣袖。姜白看着父亲有些疑惑,老太公同样起身,他拄着拐杖对着席间的宾客说道:“失礼了,小老儿不胜酒力,就不陪各位了,姜白——” “父亲?这——” “代为父好生招待诸位!” 姜白哪里还能再说什么?见老父已然起身,他只得乖乖顺从—— “是……” 而后,只见老太公在丫鬟的搀扶下有些摇摆不定地离开宴厅。 ※※※※※※※※※※※※※※※※※※※※※※※※※※※※※※※※※※※※※※※ 长安城内一幢小屋内。 一个小小的符节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此符为青铜材质,屋内光线昏暗,若不仔细看去很难看出这个符节为一只猛虎地形状。 角落中,一个汉子蹲在凳子旁瑟瑟发抖。他喘着粗气,汗珠不停地从额头、背部、胸口以及全身每一处毛孔中渗出。这几天他都躲在家里,甚至连这个屋门都没有出,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因为他感觉只要他踏出家门,哪怕踏出这个屋门,他就会立马被捉住。 他有些后悔,但却又毫无办法。那日他被人唤到一处隐秘之地,叫他的人曾经有恩于他,他曾经是一个惯偷,也是长安坊间最有能耐的偷儿,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他在一次作案时被捉住了。原本像他这一行的入了大牢便入了,可他却不行,因为他家中老母亲已常年瘫痪在床,家中其他兄弟姐妹早逝,就只剩他一人勉力赡养着老母,如今他一入狱,家中老母定然熬不过三日,这怎叫他不心急?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遇到命中的贵人。那位贵人了解到状况后便对他的境遇产生了同情,于是就答应帮他一次。那位贵人似乎有些能耐,不出半日他便被京兆府从大牢中放了出来,他慌忙跑回家抱着老母亲痛哭一番。auto;} catch(ex){}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速之客(上) 京兆府衙内一片火热,大伙儿趁着左大人赴宴的空隙好不容易偷得半闲,没想到不到一个时辰左大人便跑了回来,他甚至还将所有人从家中唤回府中。当大家得知左大人有准备彻夜奋战时,众人心中都是崩溃不已,心道怎么就来了个这样的工作狂人?办起案来竟如此不舍昼夜、废寝忘食。 正当众人叫苦连连之时,左公明还下了一道令——重金征集贼人信息与线索!哪怕你就是看见贼人是胖是瘦都行,十两银子一条,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此消息一出倒是激起了一番波澜,围观人群看着皆心痒难耐。可眼红归眼红,这十两银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毕竟事关常府,是以大半个上午过去了,依然没人来府衙。 一个上午过去了,所有地官员衙役们都在打着瞌睡,就连左公明自己也趴在桌上钓起了鱼。忽然,有位中年人在府衙门口击鼓,鼓声将里面神游着的众人全数惊醒。不一会儿,一位衙役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在堂前说道:“禀大人,门外有个人求见” “是来拿线索换赏的么?”左公明双眼通红、睡眼惺忪地问道。 “回大人!那人自称是校事府的官员。” “校事府?管他什么事儿” 左公明小声嘀咕着,校事府给百官的感觉神秘而又黑暗,百官皆不愿与其挨上,因为一旦挨上就定然没啥好事,左公明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虽不是很想见那人,但毕竟都是同朝为官的同僚,若是太驳斥面子也有些不好。 于是,左公明便对着堂下说道:“喊他进来——” 衙役得了令,连忙起身转头向大门跑去。不一会儿,一个黝黑的男子跟着走了进来,男子表情严肃,脸上不带任何笑意,让人看了就觉得非常的‘冰冷’。左公明假意看着手中的卷册,仿佛没有看到那人一般。 那人直直地走到左公明跟前,非常谦恭地说道:“见过左大人”。 此人外形虽粗犷,但声音却异常的沉稳。左公明被这沉稳的声音所吸引,但他只不过眼皮微微跳动一下,目光却仍旧未离开手中的卷册。他拈了拈卷册翻了一页,不紧不慢地问到:“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还不下跪?” “下官铁戈!”这位自称铁戈的官员同样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大唐官员即便是在堂下被审,只要未定其罪皆可不跪。 左公明抬了抬眼,随后不知可否地说道:“铁戈?没听过啊。” 见左公明态度冷漠,铁戈也不急不燥,道:“下官不过是校事府里一小吏的,左大人没听过不为怪。” “校事府?来本衙有何贵干?难道本官有何不法之举,校事府要来拿本官问话?” 这些年文武百官已渐渐认识了这个神秘的机构,除了前阵子闹得满城皆知的潘家昌,这些年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案子身后皆有校事府的影子,是以一提到它百官皆色变。后来人们才知道校事府是宫中放在外面的眼线,外可刺探他国军情、国情,内可监察百官、万民,不管是谁,一旦被校事府盯上下场往往都很悲惨,要么身败名裂、要么妻离子散,所以不管是官还是民,对校事府都是避之不及,暗地里甚至视之为瘟神、灾星。更要命的是校事府的耳目防不胜防,感觉无处不在,就连浸淫官场多年的王延庆都有一种隐隐约约地感觉,感觉自己身边同样有校事府的眼线与触手。所以,也难怪左公明对校事府的人没有好脸色。 面对左公明咄咄逼人的质问,铁戈笑道:“左大人说笑了。” “那铁大人此行目的何在?”左公明不解地问道。而后看了看堂下的其他人高声问道:“难不成本府有人犯案了?” 这一问可把那些官员吓得不轻,原本还残存着的一丝睡意此刻全然消失无踪,只见众人一个劲地摇着脑袋,就差把头上的帽子给摇下来了。 铁戈笑了笑,不再与左公明打哑谜,说道:“左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借一步说话?” 左公明看了看此刻眼神中略带惊恐的众人,便点了点头。众人如蒙大赦一般地迅速离开厅堂,恨不得插上翅膀离开这位一脸和善的铁大人。 见堂内只剩二人,铁戈再次作揖说道:“左大人,下官听说京兆府正在办常将军府上失盗的案子。” 左公明大概知道铁戈此行的来意,他皱了皱眉,道:“这是圣上钦点的案子,本官自然全力以赴。” “那左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方便?” “若是有了贼人的消息左大人可否支会下官一声?”见左公明仍旧露出不解的神色,铁戈继续说道:“此贼贼胆包天、目无王法,竟跑到将军府上行窃,此贼若不严办,控难解常将军之气。”auto;} catch(ex){}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速之客(下) 左公明迅速在脑海中来回扫了一遍。刘迁这名儿他忘不了,这两日翻阅卷宗时这个名字数次出现,此人是长安最‘有名’的偷儿,封他个‘偷王’也不为过。据记载此人身形瘦小、身手敏捷,城西那些富商家中时常遭他‘光顾’,但却因此人机敏很少被抓,不过寥寥几次,且都因脏物不全而将其放过。按道理说一个如此胆大心细而又善攀爬的人怎么会好好的坠崖而亡?左公明同样感到了一丝奇怪。 见左公明面露惑色,王少惊继续说道:“想必左大人也感到奇怪,刘迁是个惯偷儿怎会坠崖而亡?下官得知消息后便偷偷派人去打探一番,您可知下官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虽然四下无人,但王少惊依旧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刘迁的尸身上有酷刑的痕迹!” “什么!?” 左公明忽然感到这条线索非同小可,常府失窃、刘迁失踪后突然暴毙、尸身上的酷刑痕迹以及刘家低调的办丧事,这些信息都让人隐隐约约感受到,整件事情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它…可是,若刘迁是被校事府折磨致死,那为何铁戈会来登门求助?这就说明真正的‘主’另有其人!或者说,还有一个贼没捉住! 捕捉到了这条线索,左公明顿时严肃起来,他连忙问道:“前些日子刘迁见过哪些人?” “刘迁家人都说这些日子他都独自一人,并未与谁见面。” “哦?当真?” “开始下官也觉得这是真的,因为任凭校事府如何盘问都不得问出半分。” 毕竟刘迁刚死,校事府虽是爪牙也不好太过分,刘家寡妇一口咬定自己的丈夫生前没有见任何人,那谁也没法子继续盘问下去,总不能抓起人家孤儿寡母去审问?校事府上下都为这事儿头疼。而且在王少惊看来刘迁的死也有些奇怪,好不容易弄来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到底是校事府将他折磨致死还是刘迁遭不住酷刑自己了断,现在这事儿也说不清楚。不过以王少惊的分析,刘迁自我了断的可能性不太大,毕竟手脚都绑着,况且此等市井小人哪怕有一线生机也会牢牢抓住,不会那么容易寻短见。那如果是校事府将他弄死的,那定然是已经从刘迁口中审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了,才会一了百了将他彻底除尽,否则若是落入他人之手万一露出点什么风声反而对自己不利—— 既然自己都审不出什么,那别的府衙也莫想得出其中一二! 王少惊本是这样揣测的,可正当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时,却有一条线索‘恰巧’让他知晓了——刘迁去过‘凤鸣居’! 为何王少惊从这里嗅出了一丝异样?凤鸣居是长安最好的楼子,就连西市那些商贾都很愿意特意跑来东边,就为了能在这幢酒楼里吃一顿,为何?长安东边大多是名门望族、官宦之家,商人虽有钱但身份终究是低的,所以大多居于西城。这些商人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同样为了看能不能撞大运偶遇一些权贵,便‘不远万里’来到东城凤鸣居。至于刘迁,他祖祖辈辈都生活于南城,南城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穷人也多,刘迁就是其中相对较穷、较低等的小民,莫说东市,就连南城都很少出去,更别说凤鸣居这样高档的酒楼。所以,王少惊对刘迁这一行为感到有些不妥。于是,他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寻下去,功夫不负有心人,来到凤鸣居后竟然让他无意得知,刘迁前些日子只见了一人!而且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父!这么一来便说得通了,为了掩人耳目二人特意跑到东城的凤鸣居来议事,至于两位底层贱民为何突然有银子来凤鸣居,其中因果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王少惊不再隐瞒,他继续说道:“可后来下官得知,刘迁出事前只见过一人便是他的师父!” 左公明眉头一皱,道:“师父?那他的师父如今身在何方?” “呵,好巧不巧,刘迁的师父也失踪了。” “失踪了?谁将他抓了?” “不是,刘迁师父的家人说他前些日赌钱输了,逃出去避难了。” “那这条线,岂不是又断了?” “是,但下官多留了个心眼,问了问他的家人,他家人说前些日子有几人曾找过他” “谁?” “其他几位不过是那些赌坊中的狐朋狗友,只有一人最为可疑那人就是刘迁师父的昔日搭档!” “昔日搭档” “二人本是搭档,可那人曾犯了件案子被贵府捉住,捉住时那人未将刘迁的师父供出来,刘迁的师父算是欠了他个人情,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人被保了出来,之后便寻了份正经的活儿,此后就金盆洗手,所以”auto;} catch(ex){} 第一百四十六章 故地重游(上) 南城,平民聚集的地方原本是长安这座王都最‘热闹’的地儿,市井里每日都热闹非凡,小摊小贩日日吆喝着,商铺里也是人来人往,这座古城中一些最地道的小吃反而隐藏在这些看似杂乱的小道上。 百姓生活原本就图个安稳与乐子,可最近这块不大不小的地盘却十分‘不太平’。这些天官兵似乎盯上了这片并不富裕的地方,隔三差五地便来此处搜查。 一开始百姓还出来凑个热闹,可渐渐地,他们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为何神策营、京兆府、禁军十二卫、刑部等衙门都纷至沓来,甚至连校事府都出现在此。百姓们就算再爱看热闹,此时心中也有些隐隐不安,近日长安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很明显和这些异动都有牵连。热闹虽好看,可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于是,一旦有官兵前来百姓纷纷将大门紧闭。 这不,前一波官兵刚走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又一波官兵匆匆赶来,看这官服像是京兆府的兵。小摊贩纷纷将自己的摊子收起给官兵让出道来,这波官兵来势汹汹,要是自己的摊子被碰翻了找谁说理去?众人熟练而又迅速地收拾着,不一会儿街道上便空旷许多。 众人抱着自己的货物躲在店里或是角落里,一边仍旧忍不住将脑袋伸长想看看今日又是哪家要倒霉。这些日子官兵搜了许多家,皆是翻箱倒柜弄得鸡犬不宁,可至始至终似乎都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今日这些官兵又来,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偷偷躲在一边静观事态的发展。 忽然,衙役分列于道路两旁表情极其严肃,而后只见一位身着官袍的官员骑着一匹马从道路中间走过,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后那位官员便翻身下马。躲在一边的众人努力地欲看清这位略带书生气的官员,这位官员长得是浓眉大眼,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总是给众人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一个吃惊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这人是左公不对!这人是左大人!” “左大人?哪位左大人?”另一个声音不解地问道。 “左大人啊!就是那个左大人啊!” 认出左公明的那人将声音压得极低,他十分想说出‘左公明’这三个字,但身前就是京兆府的官兵,此时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直呼其名。 “左大人朝廷有几个姓左的大人?” “有几个我不知道,但咱这位保准是最有名的!” “左大人左大人”那人低头回忆了片刻,而后猛地一抬头,眼神中满是错愕地说道:“你说的是是那位那位接任吴大人的左大人!?” “不然还能有谁!?” 左公明落魄时曾来到南城谋生,所以这些百姓见过他不奇怪,而今日左公明摇身一变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而且是京找府尹这个对于他们来说甚至比皇帝还要‘大’的官——毕竟皇帝没有心思去管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只有京兆府才会管他们。昔日落魄的穷书生今日成了位高权重的地方官,这些百姓内心皆暗自后悔,后悔当年左公明落魄时为何自己不出手救济一些,若当时雪中送炭此时此刻自己也好跟着沾沾光。 正在这些人懊恼不已的时候,衙役将一户人家的门推了开来,众人打起精神一看皆感到有些意外。此户的男主人原本是个偷儿,有次进了牢房又被人捞了出来,而后这人像是遇到贵人一般找了一份待遇还不错的正经活儿,后面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惹得周围的邻居好生羡慕,说他祖坟冒了青烟,原本免不了一顿牢狱之灾却反倒过上了好日子,难不成这人又‘旧病复发’了?哼,这人呐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读书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大山大河容易改,本性还是改不了吃屎’,好好的日子不过还要去偷鸡摸狗,唉 见官兵冲着自己家来,院里的女主人急忙跑了出来,她一妇道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有些慌。但她还算镇定,她想起丈夫之前交代过自己,若是有官府的人来了他们问什么就如实回答什么,不需要隐瞒与害怕。 于是,女主人努力克制着微微颤抖的身躯,战战兢兢地问道:“大大爷你们这是” 面前的官兵一脸凶相,看着就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相,他见这里只有妇人未见想找的男人,心中不禁有些不耐烦与恼怒,正欲呵斥眼前妇人并询问。可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拍了拍,一回头,只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正面无表情地站在身后,示意自己让开。于是,官兵立马换了一副极其谄媚的笑脸并乖乖地让开道路,让身后的左公明上前。auto;} catch(ex){}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地重游(下) 左公明环顾四周,随后疑惑地询问道:“没有他杀的痕迹?” “没有!死者身上并未寻得其他勒痕、伤口,也并无中毒迹象!” “哦?这就奇怪了啊…” 左公明托腮自言自语道。随后,左公明走上前去粗略检查一番尸体,而后又看向黑乎乎的屋子走了进去。 小屋不大,就是最普通人家那种,屋内十分空阔,一桌一椅子一柜,其他便再无东西。 左公明四处查看一下,他打开窗户探头检查一番确定四周没有人逃跑的踪迹,最后将注意力集中于那个锁着的小柜子上,他唤来两个官兵指了指柜门上的锁。官兵心领神会抽出腰间的佩刀便向锁上砍去。 ‘哐当——’ 看似坚硬的锁头便被锋利的刀刃砍断,一个小小的方盒出现在几人眼前。此盒一眼看去虽觉得普通,但不知怎的却隐隐透出一股肃穆的气息,让人敬而远之。 官兵回头看了看左公明,左公明示意他们把盒子带过来。似乎被这股气息所震慑,官兵小心地将盒子捧在手心慢慢地递于左公明面前,生怕一个闪失将盒子打翻在地。左公明接过盒子,带着疑惑而又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盒盖刚打开一指距离时一只猛兽状的物体闪入他的视线中,左公明手指一抖、双眼一瞪—— ‘嗒’ 盒盖从手指滑落回原位发出清脆的响声。 左公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又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双眼!盒子里装的东西所关乎的东西实在是太过重大!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串连在一起,他彻底明白了所有!他紧紧地将盒子握在手里有些紧张地左右撇了一眼,小心地将盒子收入袖中,可他仍旧觉得不放心,于是又把盒子从袖中拿出,最后放入胸口才觉得稍微安心一些。左公明深吸一口气以平复忐忑的心境,而后他强作镇定地走出屋外,高声说道:“来人啊!继续搜!一定要将脏物搜到!另外将此人带回府衙验尸!” 妇人一听又要将丈夫的尸体带走又要搜脏物,立马抱着左公明的大腿直呼:“冤枉啊——大人——” 官兵赶忙上前将妇人拉开,左公明并未理会在一旁悲痛欲绝的母子,继续高声说道—— “本官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错放任何一个贼人!若是清白之身本官自然会还他个公道,可若搜出脏物,那本官定会秉公执法——” 这几句话左公明说得极其大声,是对着手下的官兵说的,也是对着脚下的妇女说的,同样是对着院外看热闹的百姓说的,又像是对着其他什么人说的。 此时院里院外除了这对母子的嚎哭声已没有其他的嘈杂声,左公明环视四周,将官袍一抖大步走出院子,围观的百姓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似乎这位面相和善的官员比那些拿着兵器面目凶狠的官兵威严数倍。 “回府——” 左公明高声喊道,众官兵得令便推搡着围观的百姓让出一条道来。 京兆府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北走着。 一路走来左公明都有些恍惚,他时不时地抬起手摸摸胸口那个盒子,仿佛只有确定这个小盒子还在自己身上他才安心。 一路上他心中一直在分析着这件事,心中几个疑问一直困扰着他,其中最大的困扰不是已经发生的种种,而是即将发生的一切—— 自己应该如何处理怀中的这个东西? 这东西可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啊,捧着也不是、扔在一边也不是,原本十分有主意的他此时脑中乱作一团,左思右想都捋不出个头绪。 正当左公明陷入左右为难之地时,忽然一队人马从东面杀出,拦在左公明的面前将他们的去路挡住。左公明抬头一看,只见铁戈带着神策营的兵马杀来。毕竟是军中的兵,这一队人马带着重重的杀气,看着气势似乎比京兆府的官兵还要横、还要凶。 就算这些官兵平日里可以横着走,但看着这样一队气势比自己凶、身材比自己精壮、人马比自己多的军爷,他们心中不禁犯起怵来,与此同时也不自觉地退缩几步,紧紧靠在一起。 只见铁戈驾着马慢慢走到左公明跟前,双手一揖恭敬地说道:“左大人好不给面子,既然得知了贼人的消息为何不通知下官一声?” 看着一脸冷峻的铁戈,左公明丝毫不示弱,不管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连人带物安全地、完整地回到府衙,所以面对此时咄咄逼人的铁戈,他没有任何理由退让。 “铁大人,本官奉旨办案无须通知任何人。” “哦?方才下官给左大人的建议左大人是不打算接受了?” “本官自有主张!” “既然左大人不仁,那就莫怪下官不义!” “左大人这‘不义’之举到底是代表校事府还是神策营还是常将军呢?” “下官没功夫与左大人废话!”铁戈面无表情地向着身后一挥手,喊道:“将左大人请到神策营喝喝茶——” 说罢,身后那群兵便一拥而上,也不顾京兆府的官兵阻拦便冲上前去,抓住左公明的马缰便向外扯。这些兵大多是常之山的亲兵,很多都是从关内带过来的,这些兵是常年与关外蛮人真刀真枪干的,动起手来自然不会留力气,根本不是这些府衙的衙役可比的。 “铁戈你大胆——来人啊!给本官将这些兵匪制住!这里是王都!不是关内!不是他常之山说怎样就怎样的地方——” 左公明死命地抓住马缰以免自己被甩下来,可任凭他如何叫唤,手下的官兵根本没有与这帮兵匪较量的勇气与实力,不过几个来回就都被制得服服帖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见左公明的部下已被控制住,铁戈走上前去,亲自接过左公明的缰绳,彬彬有礼地说道:“恕下官无礼!左大人,请——” “你要带本官去哪——?” 左公明眼见形势不受自己控制,顿时感到十分无奈,看来不光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这着这样凶悍的兵,就连官府都说不清! 虽然态度不容置疑,但铁戈仍保留明面上的客气,他微笑道:“常将军在大营内准备了上好的茗茶,就等左大人前去品尝——”auto;} catch(ex){}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三‘忠\’ 回到府衙后众人开始例行公事,尸体经过一番检验后很快便得出结论,男子确实死于自缢而非他杀。验尸官将情况汇报于左公明后,左公明便将疲惫不堪的众人遣散回去,只留了几个衙役把守府衙。 众人身心紧绷了数日,如今案件有了重大进展,便也放心许多,见左大人让大伙儿回去休息,便如蒙大赦一般赶紧开溜。 待众人离去后,左公明将自己锁在屋内了,在确定屋外没有其他人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盒子取出。 盒子被轻轻地放置于案上一动不动,深秋的天已有些寒意,可这小方盒对于左公明来说却格外滚烫。他似乎仍有一些不放心,将盒子打开再次检查一番,待确定里面的东西尚完好地躺在其中后,才安心地将盒盖重新盖上。 这该怎么办呢? 贼人已捉住,甚至已畏罪自裁,脏物现也在自己手上,可左公明却没有一丝丝兴奋与轻松,相反他感到有些压抑,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方才在大街上这么一闹,邻里间定然知道京兆府抓到了贼人,人生而好管闲事,一传十十传百用不了多久便会满城皆知,到时候传入宫中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 不行!得尽快拿个注意!他在长安并无朋友,又是新来京兆府,是以此刻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思索片刻,左公明忽然起身打开门对着外面大声喊道:“来人——备轿——” 充当轿夫的官兵们吭哧吭哧地将轿子抬到姜府正门时,轿子里地左大人又高声将他们喝止住,随即让他们重新将轿子抬至姜府后门。 姜府太大了,官兵抬着轿子又围着院墙绕了大半圈才到。轿子悄悄地停在姜府的后门,左公明让手下先左右观察一下,确定周围无人后他才掀开轿帘快步闪进府中。 左公明为何会又来姜府呢?因为他实在是太为难了!俗话说当局者迷,此时此刻他十分想找一个与此事无利益瓜葛又有着超常人智慧的人来商量商量。 原本左公明就没什么朋友,偌大的长安中连能说知心话的先前还有那么一两个,可自从前次得罪王延庆后连那一两个仅存的好友也离他远去。如今他茫然迷惑、进退维谷之际,他能想到的只有姜家那位老者——只有他在自己绝境时伸手挽留自己、只有他在山雨欲来之际友善的提醒自己,将来老者会利用这份友谊来行方便么?或许会,可至少此时双方的友谊是‘纯洁’‘纯粹’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左公明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来此地。 左公明正一边思考一边走路,对于姜府他熟悉无比,但今时今日他已不是姜府的上客,身份的不同带来了心理上的变化,他已不能再像昔日那样带着一壶小酒直接跑到姜老太公的院门去敲门。他让下人去通知一声,自己则径直走到会客大厅等待。 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厅外传来,姜白的身影率先出现在左公明的视线中,见左公明主动来自己府上,姜白似乎显得很开心。 “山石兄!来了怎么也不支会一声?我好让府上准备酒菜。” 唐帝曾赐左公明字曰‘山石’,在府衙里或是有他人在时姜白称他为‘左大人’,若是在无外人的私密场合,姜白则亲切地称他为‘山石兄’。 “白兄,愚弟此番前来是事发突然,未提前告知,还望海涵。” “欸——山石兄这就见外了!” 姜白还欲拉着左公明再说几句,忽然下人一路小跑进来,对着左公明说道:“左大人,我家老太公马上就到,您稍等片刻。“ “山石兄那你稍等片刻,家父马上就到。” 姜白虽看上去温文尔雅,但骨子里终究是个精明的人,审时度势、察言观色是他的特长。左公明前来府上并未事先通知足以见得此事紧急,二来他只找了父亲并未找自己,自己也不必强行加入这场对话——左公明喜欢找父亲谈天那是全府上下人尽皆知,之前有些时候甚至一聊就是一天一夜,这份忘年之交也被全府传为一段佳话。 姜白对这些看得很透,他立马找了个由头说道:“愚兄还有些重要的事先行告辞,招待不周,还望山石兄海涵” “白兄哪里话!” 说话间,姜老太公已经拄着拐杖走来。见父亲已到,姜白便不再停留,向父亲点了点头后就急忙离开,离开前同样将厅中所有的下人全部支开。 此时厅中只剩下姜老太公与左公明二人。 看着姜老太公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左公明仿佛回到先前在府上那段无忧无虑地日子。那时与面前这位长者可谓无话不说,从天文地理到民风民俗,从国家朝政到私人往事,谈笑间时光飞逝,时常一谈就是数个时辰,真可谓废寝忘食。可今日自己却是带着一个如此棘手的问题前来,如今他的处境就像行走于独木桥上,一边是万丈深渊、一边是滔滔江水,一旦处理不好可谓万劫不复,甚至有可能连累他人。左公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所顾忌的热血青年,如今的他做事总要考虑再三,不能辜负圣恩、不能牵扯朋友、不能累及家人,正式因为如此,他才会考虑再三拿捏不定,以至于此刻不知如何开口。auto;} catch(ex){} 第一百四十九章 虎符 唐帝依旧侧卧于勤政殿的卧榻上,即便身体每况愈下他仍然不疏于理政,这些日子索性就吃在此处、睡在此处。 这等操劳劲倒是让陈进爵看着有些心疼,他虽是被王延庆送入宫的,但日日伺候唐帝终究是被这位君王所感动——这明明是一位贤明的君主,怎么就会如此不受老天待见?身子骨比七八十岁的老人还虚弱?陈进爵心中时常如此想到,若不是尚书大人有恩于自己,自己真愿意一辈子侍奉这位君王。 陈进爵悄悄注视着这位雄主,就在他看得怔怔出神之际,忽然门外出现一位小太监。陈进爵将目光收回轻声轻步地走出去,小太监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而后陈进爵表情严肃地直起身子挥挥手,示意小太监可以退下。见小太监退下后陈进爵又轻声轻步地回到殿内,他低着脑袋走到卧榻前,小声地说道—— “启奏主子” 唐帝手上正拿着一本奏折,听到陈进爵的声音他将手中奏折抖了一抖,表示自己听到他在说话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些日子他咳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一开口胸口就会疼痛,所以大部分时候选择不出声。 “左大人在御书房外求见,主子您” 唐帝忽然将拿奏折的手一歪,原本被奏折挡住的脸露了出来,他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见唐帝没有开口说什么,陈进爵继续试探性地说道:“主子,龙辇已备好,奴才扶您过去” “让他来这里。” 陈进爵正要起身,唐帝嘶哑的声音忽然从身前传来。听到这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勤政殿?这些年能来勤政殿面圣的臣子屈指可数,徐有年引退后有资格的只有三位,今天这样直接让臣子过来的,实属破天荒的头一回! “嗯——?” 陈进爵还沉浸在惊讶之中,唐帝似乎等待得有些不耐烦。陈进爵的思绪被这一轻声质问打断,他连忙恭敬地说道:“奴才这就去——” …… 另一边,左公明正在御书房外等候着,忽然他看见陈进爵一路小碎步地从远处跑来。待陈进爵跑到自己跟前,左公明客气地说道—— “陈公公” 见左公明和自己打招呼,陈进爵气喘吁吁地说道:“左大人——圣上、圣上……” “陈公公莫要着急,你慢慢说。” 见陈进爵上气不接下气地连着说了两个‘圣上’,左公明感到有些奇怪,若是不知情还以为圣上出了什么事儿呢。 陈进爵顺了顺气,气息稍稍缓和之后继续说道:“左大人,圣上宣你在勤政殿觐见。” “什么?” 左公明的反应与陈进爵一样震惊。 见左公明神情呆立,目光中透露着些许难以置信,陈进爵笑着说道:“快走左大人,您没听错,圣上正在殿里等着您呐——” “哦哦!好!走——” 左公明懵懵懂懂地跟着陈进爵向着勤政殿走去,一路上他心中都有一些忐忑不安,圣心难测,唐帝让他来立政殿觐见是何意?他猜不透、也不敢猜。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二人已走到立政殿门口。陈进爵识趣地站在殿外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小声地说道:“左大人,您进去,圣上在里面候着呐——” 唐帝与大臣议事时不喜欢太监太身边,所以陈进爵要乖乖地呆在外面。看着这座可以称之为大唐‘大脑’的殿堂,左公明表情显得极其郑重,他抖了抖袍子上的灰尘,抬手正了正头冠,一个抬脚便走了进去。 “臣左公明拜见圣上——吾皇万岁!” “起来咳咳” 唐帝很随意地将奏折扔在床上,而后静静地看着左公明,虽然他的双眼透出些许困乏,但依旧锐利无比,隐隐之中仿佛在询问、等待着什么。 “启奏圣上!常府失窃一案臣臣已将那贼人捉拿归案” 左公明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唐帝,唐帝依旧静静地看着自己,但他似乎感受到龙榻上的人目光之中隐隐透露着一丝异样。 “贼人先前是个惯偷儿,本已改邪归正,但前些日不知为何又行窃起来,此人在臣将他缉拿归案前已畏罪自裁” 左公明再次停顿一下,他希望唐帝能多问问这个贼的事情,可唐帝依旧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将此件案子的所有细节详详细细地禀报上来。面对如火炬一般刺眼的目光,左公明感到有些难以承受如此威压,他彻底放弃侥幸的念头,说道——auto;} catch(ex){} 第一百五十章 酒馆百态 执剑长安神龟虽寿第一百五十章酒馆百态一家普通地酒楼中,人们正私下讨论着常府失窃的事。 这家酒楼比不得‘凤鸣居’那般奢华,消费水平自然也不如凤鸣居那样昂贵,但咋一看店内的装饰、摆设倒也还算别致,菜品小食也还算色香味样样俱全,所以寻常百姓往往喜欢来这种地儿,邀上两三个好友,喝喝小酒、吃吃小菜,聊一聊八卦、议一议朝政,岂不快哉? 酒楼内,一位面相秀气的青年男子坐在桌子上,桌上一道菜都没,甚至连酒壶都没有,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人。店小二已经笑着连上去好几次了,可这位尖声细语的公子哥却总是说再等等、不着急。 这如何不急?小二心里可急坏了!店里生意那么好,这人一上来便要了店里最好的位置,可坐下来又不点菜又不喝酒的,如何让他不着急?小二暗自决定,若这位娘里娘气的公子再不点菜,哼!别怪咱们店赶人! 或许店小二不知道,这位坐着不点菜的年轻公子哥,正是如今内宫中大红大紫的陈公公。这位公公年纪轻轻便得了圣上的信任,日日伺候着圣上,就连大臣们都要笑脸相对。若是普通官员见了巴结都还来不及,恨不得自己当这小二上前套套近乎。 此时,陈进爵坐在位子上低着头,眼睛时不时地向着楼梯口瞟一瞟,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今番他是偷偷跑出宫来的,所以要保持低调,最近宫中发生了太多事情,信息根本无法用纸来传递,而外臣又不敢与内宦走得太近,所以王延庆便挑了今日在此地与他会面。 周围的人们高谈论阔着,有些喝上头的也顾不得什么了,大声肆意地讨论着—— “常将军这次恐怕是倒大霉了!”一位中年男子摇着头惋惜地说道,仿佛对发生这样的事感到十分的痛惜。 “未必,常将军与今上是什么关系?”一位满脸通红的男人自信满满地说道。 “可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啊兵符丢了,一旦神策营使唤不动那可是大事儿”同桌的人表示不同意。 “你了解还是我了解?”红脸的人打断了同桌人的话,他的大舅子在神策营当了个小校尉,在朋友面前自然有吹嘘的资本。看着朋友将话硬生生地吞下,他继续说道:“我早就说过!若不是常将军替今上挡了一箭,恐怕圣上早就若非如此,常将军怎会得此圣眷?”auto;} catch(ex){}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归来仍是少年 似乎感受到了中原所发生的一切,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格外的早。 楚江边那片红枫林已是白雪皑皑的世界,起先是一片红叶上出现点点雪白。过了一夜,这层白色竟然将红叶全数覆盖。寒风吹过,又有几片枫叶落下,远远观去一片洁白上点缀的几点鲜艳的红,格外醒目。 枫林入口处立着一块小石碑,石碑上刻着两行字,只见上面写着—— 枫林落尽千秋叶,孤道独守万古寒; 阅尽繁花落与开,又是一年阳春来。 这首诗不知出自何人之笔,若单单只看前两句叫人心中直觉悲春伤秋与百年孤寂,可后两句又给人一种信念——即便悲寂的秋冬年年会来,可阳春依然会如约而至,赶走萧索与寒冷,让人感到些许明亮。 枫林旁一座宁静的小村庄忽然出现一位外乡人,一位青衣男子捧着一个小小的罐子,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在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后,他便带着怀中的罐子离去。 这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带着先生骨灰的姬阳与。 他走啊走,来到一个小土坡前,看着小土坡上一个个的土包子,便走上前去。他弯着腰一个一个地确认,最终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土包前停下。他伸手擦拭了一下墓碑上的灰尘,在确认了上面刻写的字后,他按照老人的吩咐,将墓碑中的石砖一块块地取下,而后再将罐子小心翼翼地放进去,最后再将一切复原。 这座小坟包估摸着已经砌好七八十年了,当地有个风俗,人只要过了六十岁就会先选好地儿做好坟,这样知道自己将来会埋在哪儿,心中有个着落。老人选在他父母的旁边,落叶终要归根这是他的夙愿,如今姬阳与替他完成了这个愿望,若他在天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姬阳与拿出一把香,三柱为一组,替未能前来的人一一上香。当他上完第九组香后,他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拿出最后三柱香,点燃后虔诚一跪,最后将这三柱插在前面二十七柱香的前面。敬完香后,姬阳与起身拍了拍膝上的灰尘,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以及未烧完的香转身离去。 ※※※※※※※※※※※※※※※※※※※※※※※※※※※※※※※※※※※※※※※ 这几日常府上下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全府上下都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气氛中。书房内,铁戈正苦苦地请求着什么,但常之山却依旧站在窗边负手而立,似乎不为所动。 “将军,这事儿您就这么让他了?” “事已至此,莫要再说什么了”,常之山淡淡地说道,对于事情发展到今日,似乎他已默默地选择接受。 “可是——” “你退下。” 不等铁戈再说什么,常之山便让他退下。 面对常之山,铁戈无论接到任何命令与指示他都选择无条件的服从,此时他虽然心有不甘且内心焦急,但却依然低着头默默退了下去。 书房的门被轻轻地关上,常之山长叹一口气,他目光显得极为阴沉,又充满了疲惫。昨夜,他曾经的部下捎了个口信过来,说公孙错奉诏入长安。当他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便全都了解了,当他想到那个白白胖胖、多跑几步便会气喘吁吁的曾经的下属时,他就对唐帝的心思一清二楚了。今日他去营中巡视一番,交代了一些事情便回来了,像是在进行离任前的最后布置。 圣上到底还是防着自己啊! 常之山讽刺地一笑,可他又十分不解,圣上如此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因为与徐家的联姻?还是怕自己军权太大?还是因为英平母亲的事?他这些年不管在哪儿他都如履薄冰,就是因为他太了解这位圣上——哪怕他们曾经一同出生入死。 唐帝大限将至,而英平在朝中可以说是毫无根基,难道他害怕什么不成?就算要将自己的权利收回,为何偏偏选择公孙错?自己与公孙错的关系朝中无人不知,若是在平日提拔他倒还好,此时这样此消彼长提一贬一,到底是为了什么咱这位圣上好就好在想得多、想得全,坏也坏在想得太多、想得太全…… 算了,不去想了,明天就知道结果了……常之山摇摇头,用双指揉了揉双眼,转身向椅子上走去。 第二日。 今日早朝时,陈进爵宣布了两道震惊朝野的御旨,一是常之山玩忽职守、疏于看管,使神策营兵符被盗落于贼人之手,此等无视君命、有负君恩之为犹如不尊圣命、置王城安危于不顾,是为不忠,故特降此旨免去常之山神策大将军一职,但天子宽宏,念其有功于朝廷,命其任枢密院副使,忘以此为戒,好自为之、莫负天恩;至于第二道御旨,则是宣布了新一任神策大将军的人选—— 这人便是大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常之山旧部公孙错! 两道圣旨像是连着的两声惊雷,一道更比一道响!就算数日前吴泽被罢免、左公明接任都不如这两道指令来得震撼,更有趣的是近日早朝唐帝甚至没有出现,待百官到来后由陈进爵直接宣读,宣读完后便退朝。 待百官跪安后,常之山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剩下的官员则闹哄哄地议论起来,他们有的围着王延庆打探消息,有的拉着军方的其他将领想问个究竟,到底为何常将军会突然失宠,这新神策大将军的人选也耐人寻味,众所周知常之山向来不待见此人,免去常之山而任命此人——这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决定,定然是圣上经过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吴泽被罢也就算了,连常大将军都被罢免,这这文武百官还有不心慌的?auto;} catch(ex){}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王家(上) 时至深秋,日子每过一天,长安的气候便更冷一些。 千牛山的山路上,英平坐在马车之中,他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山景,思绪恍惚间回到三年前——三年了,这里景色似乎没变,又似乎变了很多。 师祖逝世的消息他早已知晓,这三年虽然这位师祖很少直接教授他什么,但这样一位老者在他心中已留下沉甸甸的一份,老者伟岸的身躯、祥和的音频样貌都深深刻在心底,尤其是三年前那顿戒鞭如今老人已经不再,大唐将来何去何从?寒门将来又何去何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思考间,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张某人从前面下来,他拉开帘子恭敬地说道:“少主——已经到了。” 英平茫然地探头看了看外面,只见熟悉的院门出现在眼中。 一阵沉默后,英平长叹一口气,他心中忽然有些害怕,他怕打开门后看见叶长衫空荡荡的屋子,他怕见到师父后师父对他描述叶长衫临走那天的场景,他怕看到五师叔与伊依哭红的双眼,这些都会让他无比的伤感。 “少主——?”张某人见英平愣在车里,便开声叫了一句。 英平反应过来,他缓慢地起身低头走出车厢随后深吸一口气,劲凉的风猛地灌入肺里,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少主,那小的就告辞” “别叫我少主。” 英平冷冷地将张某人的话打断,似乎他对这个身份没一点兴趣,甚至还很厌恶。 “可”张某人正欲辩解什么,可他看到英平失落的表情,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忍,他随即改口说道:“小人告退,英公子请您自重” 听着马车远去的声音,英平头也没回,他站在大门面前迟迟不愿伸手,里面传出几声狗叫,英平知道那是花花的声音,他闭上眼两行热泪滚滚留下。 秋风萧瑟,凉意阵阵。 终于,英平还是选择面对现实,伸出双手用力将大门推开—— ‘吱吖——’ 尖锐而又刺耳的开门声后是一阵短暂的安静,随后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里面的传来,让英平感到惊讶恍若置身梦中。 “英平——?” 这是长衫的声音?对的,这就长衫的声音!不会有错!这几天英平睡在舒适的床上夜夜哭到睡着,每每入睡后叶长衫的样貌与声音都会出现,这不会有错。 难道、难道自己还在梦里? 英平猛地睁开双眼,只见叶长衫同样呆立在院中看着自己——一狗、一羊、一人,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英平简直不敢相信双眼,他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又掐了掐自己,疑惑地说道:“长衫?我这是不是在做梦?” 看着英平傻乎乎的模样,叶长衫失笑道:“几日不见,你变傻了?” “那那你怎么会在这儿?”英平依旧感到难以置信。 “二师兄说今日你会回来,我就在这等着你啊!” “不是!我是说你怎么还活着?” 叶长衫微微一怔,随后神色黯然道:“老师救了我,我没死。” 听到‘我没死’三个字,英平终于相信了眼前的一切!自己的好兄弟还活着!英平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泪腺,大声地哭了出来,他头微微仰起、双拳紧握,双脚一动不动,哭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像极了与父母走丢的孩童。 “我以为你死了——” 英平抽泣着说道,他仍站在原地,生怕一抬脚眼前的一切便会化为青烟消失。 叶长衫原本也很难过,但他看英平哭成这样,忽然又觉得有些滑稽。他赶忙走上前去试图安慰安慰英平,可英平却一把将他抱住,死死不肯松手。待确定自己不在做梦后,英平的哭声更加响亮。 “你去哪了?”叶长衫试图将英平的注意力转移。 “我去姜家搬救兵了,可惜…” 英平本想埋怨姜家一番,可叶长衫随后的话令他感到十分震惊—— “姜长鸣是你喊来的?” “姜长鸣来了!?” 听到这句,英平的哭声突然小了些许,他惊讶地看着叶长衫,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来了,若不是姜公子前来,恐怕恐怕三师兄他” “姜长鸣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英平念念叨叨着,心中忽然亮起了些许光明,他看着叶长衫,又一次紧紧地抱住他,鼻涕、眼泪、口水流得叶长衫一肩膀都是。 叶长衫也顾不得那么多,与英平再会他同样感慨万千,他不停地拍打英平的背,就像母亲幼时安抚自己那般轻轻地轻轻地 …… 夜里,英平再次来到文君臣的房间,这样的场景已发生过许多次,但今日不同,英平的身世已经得到确认,他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样,他也知道为何寒门当初会开次特例直接将他收入门下,也明白了自己师父先前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以及这些年自己师父兢兢业业所作的事情。auto;} catch(ex){}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王家(下) “便是断其手、缚其行之用!” 面对英平的疑问,文君臣坚定地说道。随后,他轻轻地摩挲在那一沓厚厚的册子上,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道—— “千年之前,中原文明百家争鸣,‘儒’、‘墨’、‘法’、‘道’、‘兵’等百花齐放,而千百年来中原诸国在之中无数次尝试、变化,各受其益。为师行万里路、破万卷书,先出身于农户、后求职于官府、再施教于将军府,亦行亦读、亦教亦学,尝遍人间疾苦、体验人生百态,只为了解这世道之中芸芸众生心中所想、所需、所愿。最后,归于山门、拜于老师门下,而后潜心研习百家精华。本想在这小小的山门读书写书了此一生” 文君臣没有将这句话说完,但英平却知道师父这句话的意思,是他的出现改变了师父的人生观——能通过影响自己而惠及新唐与百姓。对于此事若明知能为之而不为,或许在自己师父眼中,是为‘不仁’。 短暂的沉默后,文君臣直接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为师以为,育人儒家为上、治军兵家为上、理国法家为上。故执笔着书,得此‘律法’。” 英平依旧不置可否,跳动的烛光闪在文君臣沧桑、疲惫的脸上,他自然知道这些年师父为此书付出的艰辛与劳苦,可他一时间仍旧无法接受—— 他的身份、师父对他的隐瞒以及不经他‘允许’对他的未来做出的种种努力……他觉得这很不‘尊重’。 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也有些大不敬,生父与师父作为长辈为何要‘尊重’自己呢?即便在中原这种尊师重道传统观念的熏陶下,他依然觉的很不爽与不快,这些都让他十分的不自在。 “哼……” 英平忽然自嘲的一笑,这一笑夹杂着几分不屑、几分不满以及几分无奈。忽然,一股困意来袭,英平本就有些身心俱疲,此刻在这股困意的作怪下英平突兀地说道—— “弟子困了。” 说罢,他便转身走出屋子,方才郑重、严肃的气氛一下全部不见。 困了睡、饿了吃,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想这么多干什么?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英平潇洒地走到自己的屋子,蒙起被子不一会儿便呼呼大睡起来。 清晨,叶长衫依旧如往日那般早起。 经过几日服用子春特制小药丸与自身的努力,体内那股令他狂躁无比的气息已经被暂时压制,叶长衫总算能与之和谐相处。在心智日渐恢复平静的同时,这些天他一直努力适应着全新的一切。 自清醒后,叶长衫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如此的清晰,哪怕连一只幼鸟的破壳带来的变化他都能清楚感受。虽然体内这股能量已被控制,但他仍清楚眼下的当务之急是什么——那便是如何驾驭住它。 如今他体内天地之息之巨大像是一座随时迸发的火山,暂时的平静底下潜藏着浩瀚无尽的能量。若非要打个比方,现在的叶长衫就像是三四岁走路跑步还不稳的孩童突然拥有了二十岁青壮年的体魄,这种馈赠对于他来说有些难以驾驭,是以当下之急是要迅速的适应这些。 叶长衫抖了抖肩膀又甩了甩手臂,而后按照最基础的运化方法尝试了几次,每次尝试都很成功,但每次尝试都被迅速止住,这倒不是他不愿修炼,而是因为现在他体内的天地之息太过浩瀚,稍不留神就会失去控制。原来过去三年,子春的丹药和姬阳与的修行方法都是为了让他俩更好的筑基,万丈高楼需要牢固的地基,他与英平二人的身体条件早已成为修行者中的上等品。先前由于经脉的原因叶长衫无法通畅的感知这一切,可自己老师逆天改命之举将他周身经脉全数‘蛮横’地打通,及不讲理却又极其简单。在先生将体内多年所运化的天地之息倾注于自己这位小弟子时他都感到微微惊讶,惊讶于叶长衫年轻的身体竟能容纳如此多的天地之息,看来这些年这位位弟子的确很用功,子春的药也的确很有效。 在得到这份‘馈赠’后,叶长衫很务实地再次拿起《元息内行经》重新翻阅,虽然他从未开阳直接跨越到一个甚至连姬阳与都不清楚的境界,但谦虚地来说,在修行的世界他仍旧是入门者,若不从头再了解一遍天地之息的种种,恐怕将来随时会被这份‘馈赠’所反噬。 死者十之八九,通体破裂、经脉尽断,其一生者如疯如癫,性嗜血、杀意重…… 这句话姬阳与不止一次向他提及,由于这三年勤于外补内修,这才让他有幸成为那个‘一’,加之子春调制的药丸才未陷入‘如疯如癫’的状态。至于‘性嗜血、杀意重’,叶长衫在那短暂地失去理智之前的那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感觉,在理智尚存的情况下。最后,归根结底叶长衫原本心性就温和至极,这才得以将这股戾气压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auto;} catch(ex){}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双修之法 见叶长衫一愣一愣的,姬阳与言简意赅地回答道:“那就多练。” 叶长衫欲言又止,姬阳与继续说道—— “要想完完全全辨识清楚一个人的天地之息,很难就算你先前与这人战斗过,保不准下一次这人就会隐匿或是藏匿,但若要练到大致感知、区分不同人的天地之息,简单。” 叶长衫倒没退缩,但他依然有些疑问,便道:“那那得练久啊?” “日复一日。” “三师兄你也练过?” “我曾在闹市看过一年的书,边看书边练习分辨过往之人。” ‘嘶——’ 叶长衫内心深吸一口大气,这简直太难以置信了,光是在闹市能静下心看书已是难得,竟然还能同时练习通过天地之息辨别不同的人,联想到他看棋谱执着以及沉迷于烧菜的行为,看来自己这位三师兄不光光是天才,同样是个疯子。 天才尚且如此,何况自己这个庸才? 于是,叶长衫暗暗下定决心也要像三师兄那样刻苦修炼,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老师的一片期望,才对得起这一份‘馈赠’。 一想到将生命之火赠予自己的老师,叶长衫心中暖暖的,如今他身上可以说流着老师的血液!回忆起临别前的种种,他心中感慨万千,尤其是昏迷后清醒的那一刻,一种强烈的牵连感充斥着全身。这种感觉太过强烈,哪怕当时陋室距离大院很远,那种感觉就像是迷途的羔羊再次遇见母亲,搁浅的鲸鱼再次看到潮水涨起,甚至在这些天的睡梦中,那一刻的场景都反复出现。 突然,叶长衫抬起头望向山顶的方向,他忽然想到什么——他一直很疑惑但又一直没机会去探索的一个问题,此番陋室之战他终于触及这一点,可一切来得如此凶猛、去得也如此迅速,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得到的就是老师逝去的消息,那时所有人都陷入悲伤的情绪中无暇顾及其他。而今天,借着这个机会他终于将这个问题想起,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琢磨琢磨这个问题,也可以与姬阳与共同探讨探讨这个问题。 “三师兄,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叶长衫顺着那日疯癫狂躁中残存不多的模糊记忆回忆道:“为何为何那日老师给我的指示,好像能让我清晰地看到某个点好像好像千牛山所有的高山、大树都凭空消失不见,那一个‘点’就这么明确地出现在我的感知范围内。” 姬阳与再次回忆了那一日的情况,他虽然在战斗,但他却能感受到老师的确为叶长衫所‘标识’出的那一点,就像是暗夜里天空唯一闪亮的星辰那样,他从来不曾见过如此强烈的天地之息,之前没有遇见,之后恐怕同样也不会遇见。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思考过,虽说不能明确探知清楚,但却也有个大致分析,他说道—— “原因有二,第一,老师耗尽毕生所贮藏的天地之息,不可斗量;第二,因为你身上流着老师的血,老师身上流着你的血,你俩产生了某种牵连,这或许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一顿分析后,姬阳与严谨地补充道:“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想。” “那三师兄,将来如果我再次使用‘黑又硬’的时候,那那该怎么办?” 叶长衫的担心不无道理,黑色巨弩射程极远,可跨越山岭、可穿云射日,但就算你拥有苍鹰那样的锐利的双眼,也不能透过障碍物看清目标所在?如此神兵若是使用时看不到靶子,那与瞎子有什么区别?这个问题的确是个大问题。 姬阳与托腮思索了一阵子,看样子这个问题也困扰着他—— 嗯…这法子一定有……或许老师已经暗示、明示过我们了,否则怎会将‘黑又硬’赠与小师弟?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将这玩意儿造出来,还留了九支箭,不可能是个无用之物…… 目标 靶子 指引 嗯一定有办法 姬阳与望了望山顶,试图能找到这么一个法子来解决。 忽然,一个想法在姬阳与心中一闪而过——难道……老师在最后一刻的所作所为……就是示范?联想起方才叶长衫提及的‘辨识’天地之息的问题,姬阳与隐约摸到了什么,他自言自语道—— “老师用天地之息为你标明‘靶心’…难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方法’…?” 顺着姬阳与的提示,叶长衫似乎也有了点头绪,他低声说道:“难道每次都需要一个人,作为指引?” “难不成……用人做指引?” 叶长衫不停地点着头,结合先前的谈话,他愈发地肯定自己的猜想:“如三师兄方才所说,每位修行者身上的天地之息都是不一样的,若直接去辨识目标体内的天地之息这不现实,一是没机会,二是敌人会隐匿,三是目标在千里之外,很难捕捉得准。可若是若是若是相熟之人替我指引呢?”auto;} catch(ex){}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房中夜谈(上) 英平混混沌沌地睡了一天,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天色依然是黑的,经过这一整天的休息,他倒是恢复不少。皇宫虽好,但却始终不如自己的‘狗窝’来得舒服,抛去这几日来的压抑,英平的胃口也恢复不少。 叶长衫再次端着做好的饭菜来到英平房里,早上与中午他曾来过两回,可每次英平都是蒙着头撅着屁股呼呼大睡,叶长衫只好端着饭菜又回去了。 这次英平是被饿醒的,他拿着叶长衫送来的饭菜狼吞虎咽地往嘴里送,看他这样子哪像宫里回来的? 这与街上的乞丐有什么不同? 一顿风卷残云后英平终于停下了筷子,看着英平大快朵颐的样子叶长衫摇摇头。 英平毫不客气地将筷子丢在桌子上,随后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油腻的双唇。他这身衣服是新衣服,看材质像是江南上好的绸缎,估摸着是宫里的东西,可他却丝毫没有爱惜的意思,在打了个饱嗝之后他满意地拍了拍肚子,随后便看着空荡荡的碗陷入沉思。 叶长衫看着英平发呆的样子便不再理他,他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想着: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对英平来说一定冲击很大?见到了自己的生父、知道了自己身世、了解了母亲的过往、还独自承受了自己死亡的消息 看着英平恍惚的模样,叶长衫决定继续让其独处。 “还是宫里的饭菜好吃” 就在叶长衫准备离开之际,英平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只见他看着米粒残存的碗,脑中不禁回想起前几日皇宫中的美味佳肴——这床皇宫的不如山里的舒服,可这菜啧啧啧,御厨的手艺的确不敢说,是真的好啊! “啥?” 叶长衫一开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待反应过来后却感到有些生气,自己做好了端过来送到你小子眼前,你跟个饿死鬼一样恨不得把碗都吞下去,现在和我说‘还是宫里的饭菜好吃’? 叶长衫端起盘子就离开座位,说道:“那你回宫里吃去。” 英平回过神来,他反应过来似乎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拉着叶长衫将他扯回座位上,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来,你先坐下。” 看着英平谄媚的笑脸,叶长衫忽然又觉得有些想笑,心道自己确实拿他没办法。无奈,叶长衫只得放下餐盘重新坐下。 英平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开朗,他拉着叶长衫兴奋地说道:“宫里的那些玩意儿,别说你了,就连我这辈子都还没见过,那些东西比凤鸣居里的精致不知道多少倍!” 叶长衫笑意满满地问道:“这么说,宫里还是有吸引你的地方咯?” “唔…” 英平有些尴尬,昨日他拉着叶长衫数落了一天,数落的对象包括唐帝、伊鸿雁、文君臣,并且十分不屑地踩着凳子、撸起袖子挥着手,时而指着太极宫、时而指着文君臣的屋子、时而指着地下吐口唾沫,神情极为愤恨与不屑,语气极为狂放与不羁,把宫里的上上下下全部贬了一通,好像全天下唯小爷之意独尊,只要小爷不愿,就算你把皇宫的龙椅让给小爷,小爷我都不屑一顾! 昨天那些话将叶长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不愧是英平!千金难买爷乐意!牛逼!可今天呢?吃了粗茶淡饭后又想起宫里锦衣玉食的好来了?面对如此反差,就算英平脸皮再厚也有些不好意思。 英平脸稍微红了一下,而后又迅速恢复正常,他义正言辞地说道:“咱不能这么绝对!它好的地方咱要承认,不能自欺欺人!” “那你到底是喜欢宫里还是不喜欢。” “怎么说呢?” 英平停顿了半刻,他试图寻找一个恰当的比喻来形容这种感觉。忽然,他打了个响指,摇着指头说道:“你可以用‘贱’来形容这种感觉。” “贱?” “对!同样的位置摆在面前,若这个位置本不属于我的,或许我会很有兴趣;可它就是属于我的,那我会觉得不想要。” “嗯你这样的确很贱” “噫——你也不能这么说我,你换位到我这处境思考思考,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却独独瞒着我,而且他们不经过我的同意或者说我的意见就去做这些那些,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更何况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那可是一个国家啊!” “你说的不无道理”叶长衫换位思考了一下,发现的确如英平所说。 “这些人瞒着我做了这么多,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希望我出来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位置、来替他们替他们擦屁股!我凭什么要让他们顺心如意?” 是啊!就好像家中的孩子成年之前父母根本不告诉他婚姻、男欢女爱是什么,到了成家立业之年就突然拉了个女子或是男子来到孩子面前让他或她结婚生子,这换做是谁也无法接受。 “这点的确过分了,所以你打算和他们抗争到底?这”auto;} catch(ex){}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房中夜谈(下) 见英平的反应如此夸张,又听了他如此一通似吹似赞的话,叶长衫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不是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努力,而是靠着老师的逆天改命才有今日。 “嘿嘿嘿”叶长衫憨憨地笑着,嘴里不停地说道:“过奖了过奖了” “那你现在什么感觉?” 英平好奇的问道,武道上的巅峰是他一直追求的,自己的好兄弟忽然从武道小白一跃成为顶尖高手,这怎让他不好奇。 “感觉嘛与往常一样,没啥区别,就是整个人都更敏锐了,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有了‘魂’,我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与变化。” 英平不停地点着头像是对这种感觉的肯定,当时他开阳时同样有这种感觉。而后,他又化点头为摇头,仿佛是对这种同人不同命的变化感到赞叹与羡慕。 “啧啧啧——真是优秀啊,开阳、小满、惊蛰、大满、天玑,你连跨五境直接成为修行强者,真是…啧啧啧——” “这也是五师姐平日里把咱调养得好,三师兄把咱锻炼得好”,叶长衫回忆起过去三年子春与姬阳与对自己的帮助,他倍感庆幸,若非如此,恐怕老师有心自己也没这底子去承接这份‘馈赠’。他看着一脸羡慕的英平,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他们毕竟是为咱们好。” 英平一怔,似乎听出叶长衫话里的意思,他将油灯放于桌上,看着跳动的灯焰,再次陷入沉思中 是啊!他们都是为自己好! ※※※※※※※※※※※※※※※※※※※※※※※※※※※※※※※※※※※※※※※ 第二日,叶长衫照常将大家的伙食准备好。 在大伙儿陆陆续续做好位置就餐后,叶长衫哼着小曲儿走入饭堂也准备就餐,可不知怎么的,欢快的小曲儿哼着哼着就忽然停止了。众人感到有些奇怪,纷纷停下手中筷子扭头看去。只见叶长衫双手停在身后,很明显是准备将围裙脱下,可不知看到了什么,让他怔怔地停在那儿。众人顺着叶长衫的目光看去,只见姬阳与‘正两耳不闻身后事’地埋头苦吃。或许是感受到周围环境的突然停滞,姬阳与抬头环视,当他转过头后同样发现叶长衫正看着自己的方向。他不解地看了看自己两边,发现饭堂只剩下自己左手边还有一个位置,此时再看看叶长衫有些纠结的表情,他忽然明白过来。回忆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姬阳与也感觉有些不自然起来。 “吃饭!” 姬阳与轻轻地丢下两个字,随后便拿起筷子继续低头,作为寒门目前的二当家,他必须保持镇定! 叶长衫将围裙脱了下来扔在一旁,若无其事地走到姬阳与旁边坐了下来,也拿起筷子埋头苦吃。 “长衫你挨我这么紧干什么?坐过去点儿!” 英平感到叶长衫贴着自己太近,让他的右手有些无处安放。 “你怎么不坐过去?”叶长衫很直接地反问道。 “你……”英平欲言又止,他不知为何叶长衫会如此要求,但很明显感受到什么之后,英平还是选择妥协,他转头对着伊依说道:“依依——你坐过去!” 伊依是柔和性子,面对哥哥如此无理的要求想都没想便照做了。 子春看着这几人莫名其妙,眼神不禁锐利起来,她将面前几人审视一番确无发现什么异样后,便再次将碗筷端起,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七郎目光呆滞地看着姬阳与和叶长衫,仿佛忘记了手中的筷子与碗。 感受到七郎的目光,叶长衫更加不自在了,手中的筷子动得更加迅速,恨不得瞬间将碗里得饭菜全部耙进嘴里。 ‘嗒——’ 忽然,七郎将手中碗筷放下,他盯着叶长衫有些兴奋地说道:“小师弟!我想到了!” 看着一反常态的七郎众人感到十分奇怪,而叶长衫却心中一惊,大感不妙。 未等叶长衫开口,七郎便直接说道:“你与三师兄双修的法子!我有办法了!” “噗——咳咳——咳咳——” 叶长衫将塞着满嘴的饭喷了出来,而后似乎还被呛着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啥?”英平对于这个忽然听到的词汇感到有些好奇。 “双修!”七郎并未感到任何不妥,耿直地说道。 “双修?”英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双修之法他曾在书中了解过,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看向姬阳与叶长衫,眼中充满不信,追问道:“谁?谁要双修?” “三师兄与小师弟呀。”七郎依旧耿直无比。 “哦?是么?” 子春面带笑意地将碗筷放下,询问似的看着七郎。七郎面对子春的询问,再次重重点头。而后,子春便转头看向姬阳与与叶长衫二人,好像满脸都写着‘有趣‘二字。 “双修是什么呀?”伊依小声地问着英平。 “嘘——待会儿再给你解释。” 英平哪有心思回答妹妹?敷衍了几句后便同样饶有兴致地准备看热闹。 见这趟浑水越搅越浑,一向淡定的姬阳与有些坐不住,他连忙解释:“这是一个误会……” 叶长衫也附和道,头点得跟啄米的小鸡似的,道:“对对对,这是一个误会!” “什么误会?你说说。”子春依旧不依不饶。 “不是误会——没有误会——不存在误会——”七郎跟吃错药一般,疯狂地执着于这个话题。 叶长衫感到十分的无力与绝望,七郎仿佛天生就十分的‘偏执’,每一样事情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而且方式向来都是直来直去,毫不拐弯抹角,而正当叶长衫想辩解时,忽然手被姬阳与拉住。 “七郎你想说什么?”堵不如疏,见再这么下去恐怕会越描越黑,姬阳与决定让七郎一吐为快。 “双修之法,根本目的是为了加强修行双方的联系、感知,从而达到增强默契之效,好比一个人的双手,即便闭着眼一只手也能清楚地感知道另一只手。而双修之法是通过双方的体肤之亲以达此效,可除此之外仍有另一种方法可达此效。” “什么方法?”见七郎如此肯定地说道,众人不自觉地好奇起来,甚至没注意到今日七郎的话格外的多。 “战斗!” “战斗?” “对,双方若是经历了战斗,对方的天地之息便会在自己体内的天地之息中留下‘印记’,只是这种‘印记’过于模糊与微弱所以不被修行者察觉。若双方经历了殊死搏斗,那他们对对方的天地之息会异常敏感,可谓‘知己知彼’。” “那…那我与三师兄还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不成?” “量不够,可厚积,不停地战斗,可积少成多。” “这法子……有用?”姬阳与博览群书,但却对七郎所说毫无印象,所以不禁有些疑惑。 “有用。” “何以为证?” “老师曾经使用过。” “什么?”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皆震惊无比,大家异口同声地问到。 “当年抗蛮‘潼关之战’便是最好的证明。” “哦?” 七郎继续说道:“‘潼关之战’后有人曾问过武宣帝,为何老师与他能在黑夜中如此相互相应,知己知彼?武宣帝说出他与老师时常切磋比试,有时候打得难分难解,这才在对方的天地之息中留下自己的‘烙印’,所以在夜里两人方能心心相通。” 潼关之战?这场战斗在座之人都知道。当时北蛮大军围潼关数月,守军几乎弹尽粮绝。彼时,东面的援军被另一只蛮军拖住耽误数日,若再拖数日恐怕潼关门户就会被攻破,长安屏障一失,后果不堪设想。夜里,是先生趁着月色暗淡从关上一跃而下,配合着戚世懋从东面杀出的一队小骑兵遥相呼应,最后两点连线汇成一股力量、犹如双神降世。二人一呼一应、心有灵犀借着黑夜在北蛮大营中大杀四方,二人像是浑然一体相互配合地极为默契,硬是从天黑杀到天明,大大缓解了蛮军第二日地攻势。如此反复三夜,杀得蛮军军心不宁,原本近在咫尺的胜利却迟迟无法取得。也就是这几日的拖延,使援军及时赶到,才得以守住潼关,保得新唐未被北蛮一马平川。莫说寒门诸子,‘潼关之战’在中原可谓人尽皆知,就连七岁小儿在茶馆中听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描述后都能将其背个大概。可老师与戚世懋这段渊源却从来不曾听过。听到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众人皆陷入沉默。auto;} catch(ex){} 第一百五十七章 切磋 姜长鸣算是在大院里暂时住下来了,三日过去大家相处得还算和谐,姜公子也的确是一个知礼之人,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并未去打搅其他人,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会与大家碰面。 寒门众人皆已适应这个变化,不再为姜长鸣突兀地到来感到不适——除了姬阳与。 姬阳与这几日可谓十分的不自在,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不自在过,哪怕当年在闹市看书、在牛棚睡觉都没有让他感到不自在,唯独这几日! 虽说二人见面的次数有限,但姬阳与总觉得每次见面都会十分尴尬,尤其是吃饭的时候。其实姜长鸣吃饭的时候双眼总是无神地盯着身前的饭桌,吃饭的动作也很斯文,甚至连筷子碰撞碗的声音都不会发出,可姬阳与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姜长鸣会用余光注视着自己,是以几日下来姬阳与饭都没吃好,每次都匆匆扒拉两口便丢下碗筷离开。 不过,不自在归不自在,好在时间变慢,一眨眼七日之限已过去一半。这日清晨,叶长衫早早的在后山等待姬阳与,所为之事就是前些日子提及的‘双修之法’,经过这几天的探讨与商量,姬阳与与叶长衫决定,每日都增加一项‘切磋’的课程,一来可以让二人熟知彼此的天地之息以达双修目的,二来可以让叶长衫更加熟悉全新的‘自己’,三来可以以‘战’代‘学’,毕竟实战永远都比纸上谈兵来得实在,这是姬阳与经历陋室之战后得出的结论,所以真刀真枪地切磋会比空谈效果来得好得多,对姬阳与与叶长衫皆如此。 辰时刚过一刻,姬阳与的身影便准时地出现,他身旁不出意外的跟着英平。还未等叶长衫向二人打招呼,另一个身影也出现在他地视线中,原来七郎也跟在二人身后来到后山,这倒是有些出乎叶长衫意料,不过联想到七郎对此事的执着程度,倒也觉得同样在情理之中了。 三人走到叶长衫面前,姬阳与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后,英平与七郎便走到一边将空旷的场地让给他们二人。他们之所以选择此地而非院中,是因为叶长衫现在实力未知,若是一下没有掌握好力度波及旁人可不好。 叶长衫与姬阳与相向而立,中间隔着数丈。叶长衫也不拐弯抹角,对着姬阳与点头示意,姬阳与见状也同样点头回应。 “三师兄,请赐教!” 见姬阳与已做好准备,叶长衫便催动全身的天地之息以让战意激增,昨日七郎交代过二人,要战那便真真实实地去战,莫要有保留,若是投鼠忌器,那还不如不战,是以今日一上来,叶长衫便全力以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实力展现。 疾风起、战意浓! 或许是被叶长衫体内浩瀚的天地之息所影响,周边霎时间飞沙走叶。英平在一旁看得大吃一惊,心中暗暗惊叹叶长衫的修为果真是深不可测啊,这段时间不见简直判若两人。 望着叶长衫的修为突飞猛进,从武道白痴突然变成现在可与三师叔切磋,英平满脸都是羡慕的神色。七郎在一旁看得也暗暗称赞,小师弟不但将老师体内的天地之息承接住大半,还很好的控制住它,才短短半个月便能催动它,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也是超乎常人的存在。 姬阳与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势如猛虎般的叶长衫,他心中也有些惊讶,他原本只以为老师只是将小师弟的经脉打通,而此时他竟发现老师体内浩若星空、瀚如深海般的天地之息竟然也被小师弟吸收如此之多,这不得不让姬阳与重新审视起这位小师弟来—— 小师弟如今的修为,难道真的已经跨入天玑境了? 正在姬阳与琢磨之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叶长衫便带着腾腾的战意冲至面前。姬阳与回过神来先是一惊,随后立马将注意力完全集中于扑向自己的叶长衫。无尽的天地之息从叶长衫全身每一个角落喷涌而出,他的胸膛、他的双拳、他的双足,就连汗毛孔中都会源源不断地溢出,甚至在这一刻姬阳与有些怀疑,这位小师弟体内贮藏天地之息已多过自己。看着叶长衫这股气势,恍惚之间让姬阳与回想起了陋室之战时剑叶石杀向自己的那刻。 叶长衫已在自己面前不足一尺的距离,姬阳与不敢大意,只见他挥拳而起直冲自己的左肩,这一拳蕴含着太多的分量,恐怕一拳下去身后的大石头都会碎裂开、粗壮的大树也会被折断,若自己硬生生地让这拳打在自己身上,怕是骨头都会遭受不住。 眼见叶长衫的右拳就要砸向自己,就在二者接触的那一刻,姬阳与忽然发力——左肩微微一侧、左手迅速一抓、右肘轻轻一抬。 叶长衫见自己的攻势瞬间就被化去大半,连忙收住先前的惯势,三年来的苦练与进补终究是有效果的,叶长衫的肉身可以说是非常恐怖的,刚刚那股凶猛的上扑眼看着就要冲出去,可他忽然右手撑住地面以力拔山河之劲将身形完全定住,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再次转身,紧接着双腿一蹬,再次将拳头对准姬阳与。 面对如此敏捷而又迅猛的攻势,姬阳与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眼瞅着叶长衫第二轮的攻势将至,姬阳与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本能地挥出左拳与叶长衫来了个硬碰硬。 两拳相撞,巨大的余波冲击着周围的一切,也同样冲击着叶长衫,叶长衫的身子幅度极其微小地一抖。正是这个极为难以察觉的变化被姬阳与敏锐地捕捉到,他右手一抬掌心恰到好处地拍在叶长衫的肋部。这一掌不轻不重,却让叶长衫感到十分难受,以至于整个身形都有些变样,方才憋着的那股气也瞬间泄了大半。未等叶长衫调整好气息,姬阳与紧接着竟用右肩一顶。这一顶看着不过一寸的距离,可顶在叶长衫的左肩上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冲击,这一顶也大大出乎了叶长衫的意料,心道打斗不是用手和脚么?原来肩膀也行啊。 叶长衫像离弦的箭一样弹了出去,最后摔倒在地吃了个狗啃泥。 六招,两人交手,不过短短的六招,自己便被三师兄打翻在地,看来自己距离真正的高手还差得很远啊! 不等姬阳与开口,也不等站在一旁的英平上前,叶长衫一个鲤鱼打挺重新站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着姬阳与说道—— “再来!” 看着小师弟再次向着自己出手,此次姬阳与已经不敢像先前那样分神与小觑,面对小师弟姬阳与已有一番重新地认知——此时小师弟在在他眼中更像是一头幼兽,身体无比的强悍但却无法完全将其掌控达到运用自如的效果,但这头幼兽体内仿佛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以供他发起源源不断的进攻。 正值姬阳与思考间,叶长衫再次杀到眼前——叶长衫出招、姬阳与拆招,不过五六个来回后叶长衫便又一次地倒在地上。 “再来!” 叶长衫这次甚至没有去拍打沾在身上的尘土,而是直接选择再战。 就这样,叶长衫爬起之后被击败,被击败之后再爬起,如此反反复复数次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执着,似乎是寒门人的通病,几轮冲击下来,看着精力无限的叶长衫,姬阳与竟感到有些疲累。 在又一轮失败的进攻后,一阵秋风忽然吹过,将林中的枯草吹得飒飒作响,正当叶长衫准备继续时,姬阳与突然将手抬起示意暂停一下。auto;} catch(ex){}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公孙家 一座位于雍城南边的小镇。 镇子不算大,民风还算淳朴,这些年来天下太平,百姓的日子同样安稳。可就是这么一座小镇,却出了两位不得了的人物——这二人就是公孙家的两兄弟公孙错与公孙长胜。 其实真正说来‘不得了’的只有公孙错,但另一位公孙长胜的经历与地位对于小镇上百姓来说也算是遥不可及的。公孙长胜是公孙错的亲弟弟,要是这两人站在你面前说这是同父同母的两兄弟可能没人会信,因为公孙长胜长得一表人才,身材也不像公孙错那样肥硕,高大挺拔的身材甚至比他哥哥还更像一位军人。 就这样外形天差地别的两人竟然是亲兄弟,有时候你不得不感叹老天爷的确有些偏心。不过要是见到了这对兄弟的父母,你又会对这俩兄弟的差异感到几分理解,因为公孙错像极了其父,而公孙长胜像极了其母。 就是这么一对兄弟成为了小镇上的风云人物,每每当地百姓与外乡人吹起牛皮时必然会提及这兄弟二人。这公孙兄弟自幼就极为聪颖,二人读过几年的书但并未选择考取功名入仕,而是早早就走出小镇去外面闯,没想到竟然都闯出了一番名堂!公孙错自然不用说,且不说如今位高权重的神策大将军,当年六王之乱时他已是常之山麾下大将,这凭这已是大部分人望尘莫及的。而其胞弟公孙长胜则选择‘商’道,且他做的买卖不是别的,是堪称暴利的‘盐道’。新唐地处内陆,大多采的是池盐与井盐,况且由于自古以来‘官山海’的思想,中原诸国之盐大多由官府统一售卖,盐税收得高,食盐的价格自然不低,许多穷苦百姓家还真不一定吃得上盐。正是了解到了这一点,公孙长胜便不远万里跑到田齐,那儿临海,私盐泛滥,在与那儿的盐贩打通关系后便将田齐的海盐运往雍城,不出意外的赚得盆满钵满。 与兄长一样,公孙长胜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久而久之雍城的走私盐生意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他的私盐生意不断地向周边扩散,短短几年便打下了一片不错的江山,甚至因此让姜家隐隐约约地感到威胁,由此可见公孙长胜的生意做得有多大。而后,公孙错在军中越混越好,这也直接地帮助到了他的弟弟,原本盐队出入边境还胆战心惊需上下打点,到了后面可谓畅通无阻,如此一来私盐的生意也越做越大,甚至连姜家生意的地盘都会出现公孙长胜的私盐的影子,不过那时候姜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随着兄弟二人身份地位的上涨,小镇上公孙家的府苑也逐渐向周围扩张,里面也变得奢华起来。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公孙兄弟的父母也准备安享晚年,就在这时公孙错的事情突然发了—— 风云变幻莫测,一切就时来得如此突然! 公孙错被贬后,公孙长胜甚至没来得及将手中的生意脱手便被官府捉住,私自贩盐是重罪,加之公孙错已经失势,公孙长胜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见此情况公孙错只好变卖家产为弟弟打点走动,一开始这些钱连送都送不出去,想想也是了,得罪了常大将军,这钱你收下了花得出去么?到了最后求爷爷告奶奶才将这事办成,公孙长胜被判在雍城附近的一座监牢,亲人想见见也不至于见不着。相比于其他走私犯,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若是判得重些那可能这辈子都再难见一面。 也正是因为此番变故公孙家家道中落。不过虽说是堕落了,但终究将公孙长胜的命保住了,况且公孙错依然在为朝廷效命,老两口时常求神拜佛只保佑这兄弟二人别再出什么岔子,下半辈子平平安安渡过就算了。或许是老两口的虔诚打动了上苍,没想到竟时来运转,常大将军出事情了!真可谓风水轮流转,当年压得公孙错抬不起头来的常之山如今日落西山,而接替他位置的人还恰恰是公孙错本人,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啊!换做是谁也会感叹命运的戏剧 一座有些老旧的院子里,老丁正站在客厅之中,他的身旁是几个大箱子。箱子似乎极为沉重,因为方才几个壮汉将这些箱子放下来时废了好大一番功夫,甚至差点将抬箱子得粗木棍压断。在箱子落地后,老丁便挥挥手示意这些苦力离开。待这几个壮汉离去后,老丁笑着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这位中年男子五官挺端正,但因饱经风霜的缘故,他的样貌似乎远远老于实际年龄。 看着这几个大箱子,男子不解地看着老丁,问道:“丁总管,这是……” “呵呵,公孙老爷,这是您当年那些被收缴的货。”丁管家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只见里面白花花的全是银两。感受到男子不解的眼神,他继续说道:“不过那些货早已经充公了,这里小人给您按市价兑成了银子。” 虽然曾经富甲一方,但是看到这么多晃眼的白银,公孙长胜依旧感到十分吃惊。他赶忙说道:“这如何使得?” “公孙老爷莫要客气,我家老爷说了,这些银子原本就是您的,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您千万别客气。” “王大人太客气了!长胜能免于牢狱之灾已是万幸!这银子……” 原来公孙错还未就任神策大将军时,王延庆便派人打听到了公孙长胜的情况,就在公孙错见唐帝的那一天,王延庆使了些人脉便偷偷摸摸地将公孙长胜捞了出来。这原本就是很大的面子了,现如今还带着几大箱银子登门前来,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小人千里迢迢而来,带着这些东西来来回回太重了不方便,还望公孙老爷体谅体谅。” 看着丁管家微微笑意,公孙长胜又想起了哥哥交代过自己的话,想着自己先前的受过的罪,又想了想兄长如今的地位,于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我就暂且将它收下。”auto;} catch(ex){} 第一百五十九章 父子再见(上) 大梁,魏宫,御书房。 大魏的幼帝正在灯下苦读,一旁的女相正不停地批阅着一份份的奏折。御书房内除了几位伺候着的宫女外,门口还多了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穿着一身青色的锦服,单从外表来看看不出任何不同常人之处,但当此人转过身双目扫视着周围一切的时候,会从他决绝的目光中感受到一股神鬼莫近的凶气,仿佛地狱里的恶鬼见了都不敢靠近。 或许是常年杀伐,曾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的人才有这种气质?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名震中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大魏军中第一人——上将军韩单! 先前韩单得了魏帝的召旨,他便星夜星夜来驰。如今大魏最具权势的二人聚于此屋,想来定然是有大事要商量。 幼帝终究是困乏了,在将手中书最后一页看完时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女相见状放下手中的玉笔,轻声走到幼帝身边将身上的兽皮长袍盖在幼帝背后,而后便走出御书房向着韩单挥了挥手,韩单见状便跟着女相来到御书房旁边一屋子。 入屋后,女相示意侍女将门关上然后退出去,待屋门被紧掩后,女相开口说道:“芸月阁那边的消息,大唐那皇帝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几日了?”韩单双眼绽放出微微精光。 “已有四五日了。” 人若是吃不下东西,那便意味着大限真的要来了,见惯生死的韩单掐指算了算,估摸这那一天就会在这一两日。 “这几日你就呆在宫中。”女相缓缓说道。 唐帝随时可能崩殂归天,而二十五年前那场灾难仿佛就是昨日之事。虽然这个节骨眼上新唐搞事情的可能性很小,但有些事不得不防—— 尤其是当年东宫之乱终究是漏下了一个隐患。 女相将韩单召回,就是为了防止万一中的万一,因为折鹤兰已半死不活地躺在草堂里形同废人,如今作为大魏上下武道修为巅峰的存在,入宫护卫幼帝周全自然落在韩单身上。 韩单点点头,他自然晓得女相的意思,多年来韩单与眼前这个女人配合的极为默契,有时候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他俩就能知道对方所想。其实刚开始韩单是有些看不上女相的,毕竟一介女流能爬到如此高的位置为老魏王进言献策,韩单作为在外带兵的将领,对她的决策经常很是怀疑。可圣命难违,韩单就算手握兵权也不敢抗旨,毕竟有太多太多老魏王的异己死于‘非命’。即便他在军中且身边都是亲兵,可草堂里的那位一直是他忌惮的。伯清波那个疯子的可怕他亲眼见过,天枢大宗师若登门拜访,韩单自认没有太大的胜率。不过好在,女相的所有决定在事后看来都十分的正确,不管是内政还是军事,这一点连韩单都十分地佩服,也就是这样韩单才慢慢地选择相信、甚至臣服于这位女子。 能让大魏最强势的两个男人为己所用,女相的能耐非同一般!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韩单低声问道。 如今唐帝将逝,大唐内部必定不稳,若大魏真有野心此时的确是个好机会。 女相目如寒霜,她微微一笑说道:“本相没有任何打算。” 韩单微微一怔,似乎感到有些不解。 女相看向屋梁十分自信地说道:“那个私生儿无权无势,大唐内部必然分化,不需要本相动手,他们自然会四分五裂……大唐,就让王家兄妹去折腾!” ※※※※※※※※※※※※※※※※※※※※※※※※※※※※※※※※※※※※※※※ 寒冬将至,山里的夜愈发的寒冷。 外面的世界越是冰冷,被窝里的世界就越发的温暖。英平整个身子都缩在被子里,此时的他已进入梦乡。 今夜,英平做了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的父亲站在一起,义父也站在他们身后,画面很是温馨。母亲手中还抱着一个婴儿,这个婴儿很乖巧,他非但没有哭闹,反而还对着英平笑。见着婴儿对自己笑,英平也笑了起来。正当英平想走上前去融入其中时,忽然他一脚踏空掉进一口巨大的湖中,冬日的湖水格外冰冷刺骨,英平原本是会一些水的,可此时他的身子像是被束缚住一样无法动弹,他摇晃着身躯,窒息感逐渐支配着自己。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渐缓慢下来,到了最后甚至停止跳动。 忽然,一股劲凉的寒风从鼻腔灌入,他的心重新恢复跳动,可这阵跳动是如此得剧烈与沉重,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英平艰难地睁开眼,只见师父正一手举着蜡烛站在窗边,一手轻轻地摇着自己地身躯,而自己身上被子已经被掀开大半。英平睁开朦胧的双眼,发现师父的身后还有一个身影,他搓揉了一下眼睛,发现站在那儿的不是他人,正是来自宫中的那位张某人。还未等英平将情况弄明白,张某人连忙跪在床前,急声说道—— “请少主入宫——” 英平隐隐感到事不寻常,他迅速清醒过来,此时的他已不在关心自己是否讨厌宫中的一切,他本能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先请少主更衣上车,其他的事卑职自会相告——”张某人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 英平看了看文君臣,只见文君臣在烛光下点了点头,英平终于意识到了此事非同小可! 其实白天的时候英平就感到有些不对劲,早上五师叔已被召入宫中,原本只以为是往常那样进宫号号脉、抓抓药,可直到日落五师叔都没回来,单凭此点,英平心中就一直猜测会不会有什么情况。这不?到大半夜待自己睡得正香的时候,事情果然找上门来了。 英平望着微微烛光陷入了无限的猜测之中,张某人见英平发呆以为他还在犹豫什么,焦急地喊道:“少主——” 见张某人几欲在自己面前哭出来,英平意识到事态之紧急,联想到那个男人虚弱无力的模样,他心中没由来地忽然软了一下,似乎宫中的情势真的将自己牢牢拴住,那个男人的情况终究还是令自己牵挂。 英平不再犹豫,他赶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对着张某人说道:“走!” …… 摇晃的马车疾驰于朱雀大街上,英平的脑袋随着车厢摆动的幅度左右晃动。 此刻,英平已不知自己身处何方,甚至不知自己是否已入宫,他只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千牛山,因为城里的路比崎岖的山路平坦太多。对于张某人的驾车技术,英平心中还是暗暗赞叹了一番,山路里两匹马儿一路飞奔竟然没将车厢甩出去,这实在是难得。 一路的晃晃荡荡非但没把英平摇醒,反倒让他脑袋更加混乱,以至于使他产生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恍惚感。也是,从父子相见到确认身份再到今日不过短短十数日,换做谁也无法接受,而这短短十数日中,英平还经历了与叶长衫的生离死别、第一次见母亲画像以及师祖的仙逝等等,若不是他天生没心没肺恐怕早就抑郁了。 正当英平看着晃荡的车帘左右摇摆时,忽然一只手将帘布撩开,张某人回头对着英平说道:“少主,马上就到了。” 随即,马车慢慢地放缓了速度直至完全停下,张某人跳下马车一手撩着帘布一手扯着缰绳恭敬地候在车外,见英平仍旧愣在里面,他低头说道—— “少主,请——” 英平看着灯火通明的宫殿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压抑,他深吸一口气从车厢内钻了出来。 那个男人就在里面,英平对他的身体状况心知肚明,就算不懂任何医术的人看到他的样子也知道活不了几天。英平不想面对这一天,他有时候甚至宁愿这一天永远别来就这么多拖着…… 但那都是理想,这一天如约而至,而此时此刻的英平就站在殿门口。 唉……算了算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想与不想?生而为人,很多身不由己……况且那日站在大院门口面对长衫的‘死’都能勇敢面对,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自己不能面对的? 想到这里英平忽然坦然很多,他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一进大殿,英平便看见那个男人正毫无生气地躺在龙榻上,似乎他留着一口气只为等待自己的到来。 英平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看到英平的到来,唐帝努力地睁开双眼,仿佛就这一个动作都让他消耗许多,胸膛也上下起伏起来。 “你你来了?” 英平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唐帝见英平回应心中忽然感到十分开心,仿佛精神也好了不少。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唐帝口中不停地默念着这几个字,而后双眼渐渐闭上,胸膛的起伏也逐渐平缓。 空旷的宫殿只剩他二人,此刻唐帝躺在榻上如睡着一般。 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父子二人却像是陷入一种特有的默契状态。相比于第一次,此次见面空气中弥漫的怨念倒是少了不少。 “你恨朕?” 唐帝重新睁开眼,此刻他已将气息理顺,说话声音也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