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疆军》 序章 刀锋挥斥三万里,江山浸血九千重。 圣唐皇朝的天下,是一刀一枪、一尺一寸打出来的。 立国八百年,三十代明君雄主,无一不是武功赫赫、战绩彪炳的狠人。而正是这一个又一个狠人,把原本屈居在金河平原上的小城邦,硬生生打成了如今疆域纵贯十万里的煌煌帝国。 皇朝的疆界,东连阔海、西邻鬼漠、北接大荒、南抵蛮荡,若不是神州大陆自有天然屏障,中土之外又一向气候恶劣、潦困不堪,圣唐的利剑,当真不知还要延伸出去多远。 八百年的文明国祚,对圣唐子民而言,是荣耀,是光芒,是学堂里讲不完、念不够的辉煌史册,是茶馆酒肆中满堂喝彩的故事与传说。 当然,也是周边小国被揍了整整八百年的辛酸回忆。 圣唐要揍谁,原本是不需要理由的。 尽管每一代帝君在揍别人之前,总会绞尽脑汁的想个理由出来,以便符合“师出有名”的祖训。但是,他们找理由往往还不如不找。 因为那些理由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这帮孙子不仅要揍人,而且还要诛心;不仅诛心,还非常瞧不起大家的智商。 比如第六代帝君李天赐。他在横扫漠南七国的时候,想出的理由是:自己心爱的金雕被渤海国的绵羊勾引跑了。 于是,李天赐亲率十五万玄甲铁骑,直接踹进了渤海国,翻箱倒柜,四处找鸟。然而可惜的是,渤海国国王的家被抄了三遍,也没见到那只倒霉的金雕。李天赐不甘心,又一路往北寻去,直到把另外六国同样搜了个遍,方才罢休。 金雕到最后也没能找着,漠南七国只好含泪搬家,向漠北迁徙八百里,离圣唐帝君的破鸟越远越好。 第十四代帝君李衡意,他在攻打滇越的时候,给的理由更加离谱:某天,李衡意的爱妃说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滇越王子借着来帝都朝拜的机会,把她给睡了。李衡意听完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便领着麒麟军,去南疆找那个给他戴绿帽的王子算账。滇越国王吓得连忙上书请罪,说自己有二十几个混蛋儿子,不知是哪一个在梦中冒犯了娘娘,只要陛下指出来,自己立刻将其就地正法。 李衡意淡淡撂下一句:丑事不堪回首。 然后,便指挥八万金麒麟将滇越国彻底从地图上抹掉了。 等到第二十五代帝君李淼上台,找理由揍人的手段再上新高度。为荡平东夷五州,夺取重要的出海口,他居然逼着东夷联盟的大首领给自己下战书。 东夷人彻底慌了,不知道这位圣唐皇帝玩得究竟是什么花活儿。 李淼却说:不遵我令,便是仇敌。 圣唐对待仇敌的态度,有且只有一种:打,往死里打。 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没办法,东夷首领只好写了一封言语恭敬、措辞谦虚的战书,战战兢兢的送到了帝都。然后,他便等来了欢天喜地接受挑战的圣唐水师。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为歌颂历代帝君征战四方、开疆扩土的丰功伟绩,圣唐大诗人李太玄,曾在东夷族被灭的同一年,挥毫写就了那篇流传千古的名作: 帝都烟雨镜湖中,楠花独醉宝石红。 刀锋挥斥三万里,江山浸血九千重。 也不知道太玄这家伙,是真心敬服前代帝君的功业呢,还是居心不良,憋着坏的嘲讽圣唐穷兵黩武。总之,此作问世之后的历代帝君们,怎么看这首诗怎么不顺眼,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一直等到上一任帝君李成文继位后,大家方才如梦初醒:我去,原来问题出在这儿了。 问题究竟是出在哪儿了呢? 楠花。 李太玄诗里的“楠花”,指的是楠锦花。此花盛产于鬼漠的绿洲之中,乃是西疆三十六国共同尊奉的神花。 相传,楠锦花盛开的地方,有着无尽的水源和财富。 而人们之所以认为李太玄的诗有问题,正是因为这朵花。 此之甘饴,彼之砒-霜。 楠锦是西疆百姓心目中的神花,却也是插在圣唐眼睛里的一根刺。 一根有毒的刺。 圣唐第八代帝君、第十一代帝君、第二十三代帝君,曾先后三次对西疆鬼漠发动大规模的远征。玄甲、麒麟、长刀、烈刃,皇朝顶尖的精锐军团,几乎轮番上阵,可最终却都未能以全胜而告终。 这倒并不是说西疆鬼漠三十六国有多么厉害,以至于连横扫天下的圣唐大军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些西疆人,杀得尽,却打不服。 除非真把他们屠个干净,否则就是打趴下、起来反叛,再打趴下、再起来反叛的可恶节奏,周而复始,连绵不休。 直至第二十四代帝君李世伦继位之后,一改诸位先皇马踏西疆的做法,转而采取“怀柔安抚为主、重兵弹压为辅”的策略,以“兄弟之邦”相待,才终于让西疆变得稍微消停了一些。 自那之后,历经六代帝君近百年的时光,西疆与帝都保持了相对友好的局面,而圣唐帝君们在纵兵天下时,也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西边,只将锋芒扫向他处。 鬼漠,寂静得就好像死海一般,无人打扰,也无人问津。 这样的状态,看上去应该可以持续到地老天荒。 至少,第二十九代帝君李成文在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也恰恰是他在位的时候,西疆鬼漠又出事了。 若干年前,西疆更西之地,异族崛起。 崇拜火焰的突厥族,如同燎原烈火,猝然横扫了大陆最西端的广阔天地。无数部族和城邦,要么灰飞烟灭、要么俯首称臣,一个疆域和人口堪比圣唐皇朝的庞大帝国,隔着浩瀚的鬼漠,比邻而立。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原本平静安详的西疆三十六国,又开始暗暗躁动起来。 李成文继位后,很快便察觉出西边有不稳的预兆,而正当他思谋对策,打算加以防范之时,大规模的叛乱忽然就不期而至了。 作为圣唐属国的三十六个西疆大部族,一夜之间竟有二十国举起叛旗,发兵攻打位于各地的皇朝军堡,大批派驻在此的朝廷官员和圣唐边民纷纷惨遭杀害。 西疆的局面陡然失控,并且正在快速的滑向深渊。 圣唐皇族向来有一个说法:成文不文,成武不武。 和弟弟李成武的斯文儒雅比起来,李成文绝对算得上是杀神降世了。 烽烟乍起,新皇震怒。才继位不到一个月的帝君李成文,看着西疆送回来的战报,嘴里只蹦出两个字: 屠国! 转瞬间,圣唐的军事机器彻底开动起来。 距离西疆鬼漠最近的是凉州府,大名鼎鼎的烈刃军团就驻扎在此。由于乱起身侧,他们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七万烈刃铁甲军,在大统领何景明的指挥下,抛开各地小股叛军不管,径直扑向了爆发叛乱的核心地带——车迟国。 紧接着,备战中原、经略西北的长刀军团也火速集结,向西开拔。十万长刀虎贲,沿着烈刃军前进的路线,横扫他们留在身后的各路叛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待这一前一后的两支精锐,会师于车迟国王廷的时候,西疆叛军的主力已然被消灭殆尽,残余溃兵纷纷向西逃窜,躲进了鬼漠更深处。 然而,圣唐的怒火却并未就此平息。 中土二十八州,奉帝君李成文的旨意,动员了高达三十万的府兵,沿着西疆商路自东边漫卷而来,将三十六国逐个修理了一遍。 是的,你没有看错,是三十六国。 不仅参与叛乱的二十国遭到血洗,连老老实实、没跟着惹事的另外十六国,也同样被狠狠揍了一顿。 理由嘛,很简单。 李成文说:朕要做给他们看。 他们?他们是谁? 不是西疆三十六部族,而是突厥。 此番毫无征兆的藩国反叛,背后正是突厥帝国在搞鬼。李成文对此看得很清楚,自然也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用雷霆霹雳的手段,如何能震慑住枕边饿狼? 当然,说是屠国,也不能真的杀到鸡犬不留。一来,圣唐皇朝已经过了最早那个野蛮扩疆的阶段,文明教化成为了治国之本,血腥的杀戮并不符合圣唐国内的民情民意;二来,西疆鬼漠是皇朝西部领土绝佳的屏障与缓冲,倘若真搞成了无人区,不仅贸易往来再无可能,而且跟突厥帝国也势必直接冲突。 那样的话,西线防御的压力陡然增加,于国不利。 圣唐历七百九十九年,也就是李成文继位的那一年,突然而又短暂的西疆叛乱,最终被圣唐大军彻底平定,茫茫鬼漠再一次归于寂静。 不过,叛乱是平息了,参与镇压叛乱的数十万大军却并没有全部都撤走。 奉帝君旨意,两万烈刃、两万长刀、外加六万府兵,共同组建了一个新的军团——镇疆都护府,在广阔的三十六国留了下来! 长刀烈刃,永镇西疆。 第一章 西疆阴云 “你问的那些事儿,都是老黄历啦!” 白发苍苍的老军砸吧着嘴:“你们这些演武堂的娃娃兵,今后都是要当都尉、当将军、有大出息的人,莫要总是打听旧事。说多了,上头又要怪罪老汉,骂俺成天不着调,跟你们瞎咧咧。” 一个相貌端正、体格健硕的年轻人,伸手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双手递给老军,憨憨一笑:“老伯,没大碍的,你就给我们讲讲呗,权当是闲话。您老要知道,我们几个从演武堂出来,哪个军团都没挑,只选了镇疆都护府,就是冲着这些旧事来的。” “啥?你们还能自己挑?”老军一脸讶然:“演武堂教出来的武科生,不都是按成绩分的吗?甲等的,去玄甲、麒麟,乙等的,去长刀、烈刃,丙等的抽签派往各州府,包括咱西疆。至于特等嘛,自然是被宫里选走。你们几个……” 年轻人指指自己,接着又指了指旁边:“不瞒您说。我,这位,还有在旁边挺尸的那个,我们三人都是特等。至于说其他的兄弟嘛,皆属丙等吧。” 老军眼睛一亮:“哎呦呵,失敬失敬,原来还真是上才的官人。这都多少年了,咱们镇疆军可从未分到过特等武科。莫非你们三位是犯了什么军法军纪,被罚到这里?” “瞧您这话说的,”年轻人略显不满:“就不兴我们赤胆忠心、卫国戍边啊?” 老军笑道:“是是是,方才老汉失言了,失言了,小兄弟你莫怪啊。不过这照理说,演武堂的特等武科,一入宫便位列虎豹骑,那军服都是绣着金边儿的,往后平步青云更是不在话下。你们三位愿意来镇疆……啧啧,实在是难得,难得!” 旁边一位长相秀气的年轻人笑笑:“老伯,人各有志,也属正常。况且我们还只是来此历练一段时日,最终会留在那里,亦未可知。” “哦,是这样啊,了然,了然。”老军嘴里应着,心下已经霍亮了七八成。眼前这两位,一看就出身不凡,多半是朝中勋贵的子弟,来这苦哈哈的西疆军团,纯粹是为了博个好名声,以便将来高升。 想到这里,他眼珠一转,笑道:“你们打听镇疆都护府的陈年往事,那倒也无妨,老汉就给诸位兄弟掰扯掰扯。” 一听说老人家要讲故事,七八个演武堂的武科兵都纷纷围拢上来,凑着篝火认真留心,只一个人,仍旧躺在不远的地方没有动弹,不过,他的耳朵却也竖了起来。 老军:“你要说咱们镇疆府啊,还是得从先帝平叛那会儿讲起。二十年前,西疆反叛,朝廷各路大军齐聚凉州,那可谓是军容鼎盛、气吞山河。短短数月光景,叛军便被打的土崩瓦解,一溜烟儿的躲进了鬼漠里,再也难翻大浪。先帝为了永镇西疆,特地颁下旨意,命令长刀、烈刃拿出主力,再加上府兵补充,组建了咱们镇疆都护府,这才保住了这一方的平安啊。” 一个武科兵好奇道:“老伯,那个时候你也在?” “在啊,那哪儿能不在呢?”老军得意洋洋:“怎么说,咱也是为平叛流过血、立过功的呀。” “你原先是那一部的?长刀,还是烈刃?” “你问我啊?我……我是南仓府的。” “南仓府?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熊兵府?上上下下做生意精通在行,打仗却拉稀的南仓府兵?” 哈哈哈,一阵哄笑,直把老军羞臊的满脸通红:“我说你们这些娃娃,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我们南仓兵打疏勒国的时候,那也是勇猛的很呐。好了好了,你们到底想不想听我讲了?” 秀气的年轻人强忍着笑,央道:“老伯,莫生气,莫生气,您老接着说,我们都听着呢。” 老军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叹口气:“唉,不过你们倒是也有嘲笑俺的理由。南仓再厉害,也比不了人家长刀、烈刃万分之一。尤其是烈刃军,他们最早杀进西疆,单凭一己之力便击溃了叛军,说所向披靡毫不为过。有他们在,不论是我们南仓,还是其他的府兵,都只有跟在后面,打扫打扫战场的份儿。” “后来呢?”那位体格壮硕的青年问道:“镇疆都护府成立之后怎样了?” “后来?后来不就那样了嘛。”老军苦笑一下:“镇疆府成立的第二年,先帝忽然驾崩,朝廷围绕着太子继位的事,乱成了一锅粥。圣唐几大军系几乎全搅了进去,闹到最后,就连当初与玄甲齐名的赤血军团都被裁撤番号、烟消云散。像咱们镇疆都护府这样的新军,更是没人顾上理会。” 他用树枝扒拉扒拉篝火:“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镇疆都护府从来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兵员补充。似我这样的老兵,要么已经退伍还乡,要么留下混吃等死,精壮战力十不存一。前年朝廷又传下命令,让咱们搞屯田,自行解决军需供给,因此大伙儿平时主要就是伺候伺候庄稼,瞅空的时候再巡个边,练练阵法,日子过得还行。”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露出失望神色,有几个城府不深的,还当场牢骚咒骂起来,大叹自己倒霉,好不容易从名震天下的演武堂学成离开,没成想竟被分到了不入流的部队。 长相秀气的青年对那位身材健壮的伙伴悄声道:“喂,徐友长,看来你爷爷之前跟咱们说的都是实情,并没有忽悠咱们啊。” 徐友长瞥他一眼:“你懂什么?比起我们家那个老滑头,我更愿意相信李江遥。” 说着,他转头看了看仍旧躺在那边闭目养神的年轻人,喃喃道:“我料想,他的话断然是不会错的。慕容雪,你当初不也赞同李江遥的推测吗?” 慕容雪:“赞同归赞同,不过谁能想到,眼下镇疆府竟会是这副光景。兵不像兵,民不似民,半吊子杂牌军。” 慕容雪把镇疆都护府称做半吊子杂牌军,虽说有点不敬,但实际情况也的确相去不远。 镇疆兵马,原本是先帝李成文登基后亲手成立的新军,班底皆是来自于长刀、烈刃的精锐力量,再搭配上刚经过战火洗礼的各路府兵,十万大军,战力稳居圣唐前列。 对于这支部队,帝都朝廷自然也寄予了厚望。 明面上,他们是镇守西疆鬼漠,弹压三十六国反叛余孽的驻防军,实际上,则是遏止突厥帝国东侵、捍卫圣唐安宁的坚固长城。 然而,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随着李成文的突然病逝,长达八年之久的“藩王之乱”彻底颠覆了皇朝的政军体系,重臣贵族朝不保夕,各大军团刀兵相向。 孤悬域外的镇疆军,自此无人问津。 别说二十年未曾招募新兵,就连武器装备,还都是上次平叛时留下来的。 不过,也多亏圣唐的国运好到了没话说的地步。就在皇朝陷入内部纷争,无暇顾及西疆安全之时,一直对这里虎视眈眈的突厥帝国,也忽然莫名其妙的内乱横生。 突厥虽然在名义上号称帝国,但是与圣唐截然不同,他们玩儿得是部族联盟制。 帝国之内,有“上八部”,即八个实力雄厚的大部族:血狼、夜轮、黄金、神鹰、鬼斗、天目、长生、云河,史称突厥八柱。另外,还有近百个中小部落,各自依附八大部族,繁衍生息。 其中,最强的血狼族,一直占据着突厥的统治地位,无论人口还是战力,都稳稳压过其他部族一头。 就在二十年前,素有“疯王”之称的血狼族首领、突厥大可汗——山都伊默,忽然抽了个大疯。 他因为宠爱一个波斯艳妃,居然罢黜了皇后达尼娜,并且连杀十六位后族贵胄,血染突厥王廷。 达尼娜所在的夜轮族,是实力仅次于血狼的突厥第二大部族,当初疯王他爹极力撮合山都伊默和达尼娜的婚事,本身就是一种安抚夜轮部落的政治手段。 而夜轮族也的确因为皇后达尼娜的存在,一直以来都对血狼可汗忠心耿耿,不仅不惹事添乱,而且还帮着血狼族四处征战、开疆扩土。 由于有了第二大部族的效忠,其余六族以及他们的小弟,也同样老老实实,没人敢轻易挑战血狼的权威。 原因很简单,老大老二联起手来,那可真是要灭族的。 可是,谁也没能料到,山都伊默偏偏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疯子,活活将他爹留下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首先,这家伙跟圣唐的历代帝君差不多,都是那种喜欢打仗干架,到处抢别人地盘的主儿。继位五年,大小百余战,山都伊默几乎场场亲临、从不缺席,整得自己不像是帝国的大可汗,反倒像是狼营的大头兵。 作为一国之主,长年在外征战而荒废朝政,对突厥来说绝非幸事。没办法,夜轮族族长的独女、突厥皇后达尼娜,只好替丈夫挑起了治理帝国的担子,率领一众老臣整日为国事殚精竭虑。 圣唐历七百九十九年,突厥将黑手伸进了鬼漠,经过一番威逼利诱的骚操作,一夜之间,居然成功挑动西疆,举起叛旗反抗圣唐。 然而令突厥帝国完全没能料到的是,李成文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圣唐大军的动作实在是太猛了,西疆那帮龟孙儿的战斗力实在是太水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号称拥有数十万兵力的叛军,被长刀烈刃打得鸡飞狗跳,原本计划率兵驰援、趁火打劫的山都伊默,连鬼漠的影子还没看到,西疆那里便已经完事了。 此时正在恭候他的,是四十七万严阵以待的圣唐精锐。 达尼娜收到消息,知道事情不妙,连忙派人在半路追上了山都伊默,劝说他放弃继续东进的念头——这个时候跟圣唐全面开战,突厥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大可汗虽然疯,但是并不傻。他很清楚,圣唐不是大食、不是天竺,也不是波斯。四十多万铁甲雄狮,莫说防御西疆鬼漠,就算反过来远征突厥,也够他喝一壶的。 最佳的战机,已经被帝君李成文雷霆霹雳般毁掉了。 但是,俗话说得好:贼不走空。 反正来也来了,不打点猎物回去,实在是太没面子。山都伊默略一琢磨,当即决定大军拐弯,径直朝着离他不远的波斯王国杀了过去,三下五除二便切走了对方十几座城池。 然而,也正是这场没来由的入侵战,最终给他和达尼娜种下了厄运的种子。 第二章 惊天秘密 慕容雪大感好奇:“居然这么曲折啊?突厥人竟然真的染指西疆鬼漠,还秘密策动了藩国叛乱!后来呢?他们改去攻打波斯,情况如何了?” 徐友长:“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这些旧事,也都是听我爷爷说的。据咱们派在西大陆的探子回报,突厥攻打波斯非常顺利,可是后来,山都伊默因为俘虏了一个波斯艳妃,居然抓捕并处死了皇后达尼娜,进而引发夜轮族反叛。血狼族与夜轮族爆发皇权大战,神鹰、黄金等部也陆续卷了进来。亚罕山一战,山都伊默吃了大亏,血狼战士折损近半,虽说最后侥幸突围,逃回了火焰枫林城,但是自那之后,血狼族实力大损,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想灭谁就灭谁了,而突厥各部也相继陷入混战之中,长达十年之久。” “你说怎么这么巧啊,”慕容雪不禁感慨:“东西两大帝国几乎在同一时期陷入内乱,各自在家里打生打死,谁也没空理会外面的世界。这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徐友长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圣唐和突厥前后脚乱起来,又差不多同时得到了平复。两家之间,命中注定要有一场大对决的。这也是为什么我认可李江遥的判断,放着好好的禁卫虎豹骑不去,非要选择镇疆都护府从军。” 慕容雪闻言转过头,捡起一颗小石子丢了过去:“喂,懒猫,睡了许久,该醒醒啦!” 躺在不远处的年轻人眼都没睁,抬手便接住了朝他飞来的石头,幽幽叹道:“睡啥睡啊?你们俩一直叨叨,扰人清梦。” 说着,他翻身坐起,一对俊目闪闪发亮:“老徐,现在突厥是个啥情况,老爷子有再提起过吗?” 徐友长:“还是我上次跟你讲的。之前因为突厥混战,西疆商路一直受阻,大买卖家都只能绕个弯子,从波斯去西大陆那边做生意。不过,就在两年前,山都伊默被自己亲兵暗杀,他儿子山都寒接班之后,忽然主动投靠黄金族,把突厥大可汗的皇位拱手让给了阿史那支斤。从那时开始,突厥各大部族或被黄金族打败,或自觉乖乖听命,整个帝国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就这些,没别的。” 李江遥微微颔首:“都两年了,这消息还真是灵通。” 慕容雪忽然问道:“哎,你觉得真的会出事吗?” 李江遥反问:“你觉得不会出事吗?” “说不好,不好说。”慕容雪摇摇头:“突厥是安宁了,可咱们圣唐却未必。眼下突厥人若是打过来,先别说皇家禁卫和上四军,也莫提二十八州地方团练,单单是镇疆都护府,我看就够呛。” “是啊。若是真要出事的话,那就更得抓紧时间啦。”李江遥喃喃自语着,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另一方隐秘的天地。 在他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根本无法跟任何人讲的秘密。 即便是面前这两位亲如兄弟的演武堂同窗,他也决口不能提半个字。 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就在两年多前,李江遥刚刚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派出所当起了一个小片警。在一次协助市局的抓捕行动中,他被夺路而逃的嫌疑人从烂尾楼推下,竟然阴差阳错的跌入另一个时空,来到了圣唐皇朝。 三年多的时间,李江遥一边千方百计的隐藏着真实身份,一边努力寻找回到自己那个世界的方法,其中的辛苦,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而在这段时光中,他也收获了难能可贵的友情。 李江遥凭借过人的悟性,不仅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烈刃军大统领何景明,而且还拜入其门下,成为何大统领星落刀法的唯一传人。再后来,何景明又将他推荐到帝都演武堂深造,与同样在此修习的徐友长、慕容雪相识相交、义结金兰。 徐友长出身将门,祖父徐烈乃是圣唐三朝老将,曾执掌天下闻名的麒麟军将近五十年的光景,军中旧部数不胜数,任谁见了都得尊一声“老师”。 慕容雪则来自于剑阁州。他是家里的独子,其家族富甲一方,手中的土地田产合起来,堪比郡县规模,家族生意更是五花八门,远达东海西疆,无人能比。 难得的是,这两个家伙都特别佩服李江遥的见识本领,每每聚在一起畅谈天下大事,徐友长和慕容雪皆对他五体投地、言听计从。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更何况像他们这样精力充沛、背景斐然的年轻人,大家身上都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凑在一起也没少惹祸。 圣唐名将,半出演武。 大名鼎鼎、地位尊崇的演武堂,自从招收了他们这三个学生,可谓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是今天梁王府跑过来告状,就是明天国子监堵着门骂娘,总而言之,李江遥、徐友长和慕容雪,是狗也惹、猫也招,就没有一天消停的,连带着整个演武堂也是整日不得安宁。 教习们被他们三个烦得苦不堪言,纷纷跑去演武堂首座卢展毅那里诉苦,嚷嚷着要他严厉处置三人。 卢展毅笑着把手一摊:诸位,你们让我怎么处置? 何景明大统领以前是我的上司,徐烈徐老爷子是我恩师的恩师,慕容雪的亲姑姑慕容凝寒是我老婆。 你们说,哪一个我能惹得起? 除非诸位告到帝君御前,请圣上颁道旨意,我奉旨办事,也省的回家被锤死。 不过巧了,因为这三个家伙的成绩是真好,上次演武大试,堪堪入了帝君法眼,还特意下诏嘉奖了一番。这要是被我给开除了,等回头帝君找我要人我交不出来,最后还得被虎豹骑给锤死。 卢展毅的这番说辞,当即令教习们没了脾气,一个个只好强打起精神,继续回去跟李江遥、徐友长、慕容雪斗智斗勇。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好在演武堂不是终老之地,学生兵总归有结业的一天。眼瞅着一年一度分配兵员的日子逐渐临近,教习们可算是能长出一口气来,感觉这人间还是值得的。 可是没想到,李江遥三人到最后还是给他们整出了一个大动静来。 自第四代帝君李衍创办演武堂以来,历经七百余年时光,此地为圣唐军队培养过不知多少优秀将领,而这里的规矩,也从未有过丝毫改变。其中之一,就是对于不同成绩学生兵的分配方式。 特等武科,入宫当差,跑不掉皇家禁卫的荣华尊贵。 甲等武科,主力军团优先挑走,将来都是打硬仗的宝贝疙瘩,封侯拜将指日可待。 乙等武科,方向军团逐个选调,培养几年也是好苗子。 丙等武科,虽然成绩差些,但是倘若能分到富庶的州郡,最少混个校尉当当,一生吃穿不愁。 然而,这届考评最佳的三个,也是最调皮捣蛋的三个,竟然无视演武堂的规矩,自己主动提出要去镇疆都护府! 真是吃饱了撑的,莫名其妙! 尽管教习们对此颇为不满,寻思着要不要借此发飙,好好收拾一下李江遥他们。可是没成想,当初就不起好作用的首座大人,这回再次跑来捣乱。 卢展毅非常耐心的询问了三人决定去镇疆的原因,然后饱含期许的点了点头:嗯,有志气,好样的,准啦! 准啦?这特么更是莫名其妙。 眼见首座又明目张胆的护犊子、开后门,教习们忍不住四处打听,三人去镇疆都护府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很快,答案被问了出来,李江遥判断,西疆不稳。 因为西疆不稳,所以镇疆都护府将有战事发生,因为镇疆军要打仗,所以有志青年应该积极投身到那里,为圣唐建功立业。 这个逻辑,听上去没毛病,一点毛病都没有。 甚至有人猜测,卢展毅之所以肯点头答应,是因为背后有高人指点,原本就是为了让那三个家伙跑去西疆镀金。是不是真的上战场根本无所谓,只要战事一起,便有机会给他们谋划功劳、平步青云。 没错,就是这个套路!他娘的,豪门子弟,投胎小能手! 不过可惜的是,大家虽然都自认为摸透了此事的门径,但他们终究还是猜错了。不光他们,卢展毅也错了,甚至徐友长和慕容雪也错了。 原因很简单,所谓西疆有事,不久将发生变乱战祸,那都是李江遥信口胡说的。 他的目的,不在于此,而在于铁石山。 西疆鬼漠有一座铁石山,这是李江遥在国子监的书库中无意看到的。据书中记载,仙家很多大圣,都曾在那个叫做铁石山的地方羽化飞升,跑到了另外的世界。 当时李江遥读到此处的时候,不由得就是心中一惊。他敏锐地感觉到,这或许就是返回自己世界的最佳方式。 鬼漠铁石山,极有可能存在着一个时空之门,连接着不同的世界。 他的心不禁跃动起来。 尽管圣唐皇朝不错,这里的人对他也很好。兄弟徐友长和慕容雪,还有老师何景明,徐家爷爷,卢大人,甚至包括那些演武堂的教习们,大家对自己都很好,可他还是想回去。 在那个世界里,还有自己的爸妈,有自己的同学战友、有无数割舍不下、放弃不了的东西,在等着他回去。 李江遥当时便做出决定,不管书里面写的是真是假,他也一定要去铁石山看看,否则绝不能甘心。但是,话虽如此说,想去还真没那么容易。 一来,圣唐疆域辽阔,从帝都到西疆,路途不止万里,单凭他自己目前的能力,恐怕不太好走。 二来,他既已进入演武堂,那边算是有军职的人,擅自离开前往鬼漠,说轻了也是个擅离职守的罪过,到时候军法骠骑找上门来,何景明卢展毅未必能保得住他。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结业之时,被朝廷分派到位于西疆的都护府,名正言顺、大大方方的去,岂不正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书中所提到的铁石山,只有名字,没有其他详细信息,那茫茫鬼漠,若是没有军旅协助,打听寻找起来可能也要费一番周折。 可是倘若自己成为了镇疆都护府的军官,行动起来自然便利多了。 于是乎,李江遥在即将结业之际,向两位好友提出,他想去西疆服役的打算。而对于这个令人意外的决定,他给徐友长和慕容雪的理由便是:西疆有事。 谁能料想,徐友长和慕容雪这俩憨货,天生就是不安分的主儿。平时走路看见地不平,都要伸脚丫子踢两下,更何况西疆有事这种大场面。 没说的,兄弟你去镇疆都护府,我们哥俩舍命陪君子! 第三章 飞马斥候 瞅着面前这两个家伙,李江遥不禁有点心塞。 人都是好人,可就是太闹腾。在帝都那会儿,自己就被他们霍霍着没少惹事,眼下二人又屁颠屁颠的跟来西疆,指不定后面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而更令李江遥感到郁闷的,是西疆这边貌似真有些不稳妥。他不禁暗暗祈祷:可千万别让自己一语成谶,铁石山还没找着,反倒先被突厥人找上门来了。 他瞧瞧那位负责领着演武堂学生兵去报到的老军,心中略一沉吟,接着上前几步,坐到了老头儿的身旁:“老伯,刚才听您说,来西疆快二十年了?” “整整二十年,”老军咳嗽两声:“半个西疆人啦。” 李江遥:“那您老应该对西疆鬼漠,还有三十六国,都非常熟悉了吧。” 老军笑笑:“怎么说呢?你要是跟我打听老家南仓的事,我都未必记得起来,但若是讲起这里,老汉不是吹牛皮,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李江遥闻言大喜:“跟您打听个地方,铁石山,晓得不?” “铁石山?” 老军皱起眉头,思索了半天,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反过来问道:“这铁石山是在哪一国?” “我要是知道,还用问您啊?”李江遥心里凉了半截,无奈的叹了口气。 老军:“小兄弟,不瞒你说。咱们镇疆都护府在鬼漠驻扎了这么多年,别的啥也没干,探勘地形可算是做到极致啦。莫说是一座山,就算一口枯井、一个树洞,都被飞马斥候标记的清清楚楚,分毫不漏。有些地方老汉虽然不熟,但是你可以去斥候营打听打听啊,他们一准儿知道。” 李江遥追问:“您说斥候探勘地形,都有详细记录的吗?” “那能没有吗?”老军咧嘴一笑:“圣唐军法有明令,举凡斥候奉命勘验地形地貌,皆须绘图造册,以备将校调阅。西疆鬼漠所有的地图,全都在飞马斥候营里面。” 飞马斥候营。 李江遥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没再多说什么。 - 镇疆都护府,成军于圣唐历七百九十九年。 跟那些存在了数百年之久的老资格军团相比,镇疆军年轻得就宛若婴儿一般。不过,他可绝非那种嗷嗷待哺、娇嫩孱弱的小宝贝,而是金刚转世、一出生就能干架的葫芦娃。 十万铁甲大军,其中将近一半的人马来自于烈刃、长刀两军团,放在中土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在西疆,毫无疑问是最强的血脉压制。 三十六国站到他们面前,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 由于新组建的缘故,在成军之初,镇疆都护府的大都护是烈刃军团统领何景明兼任的。 烈刃军,作为圣唐西北方向的战略机动军团,长期驻守凉州至雍州一线,进可奔袭鬼漠,退可协防帝都,其分量向来至关重要。 而李成文让何景明兼领镇疆,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一来,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在位置上一前一后,两道防线,相互之间本就需要协调合作;二来,镇疆军中有不少何景明的旧部,所以指挥调度也颇为顺手。 所以,由何大统领担着大都护的担子,是尽快打磨新军最好的选择。 何景明领军经验非常丰富,他结合西疆鬼漠各地的形势,将镇疆都护府一分为三,三大集群分别部署。 都护府的治所,设于安西国,军团四万主力也常驻于此。因为安西是距离凉州最近西疆属国,国内民众很多都是圣唐子民或混血族群,所以跟皇朝的关系也最为亲近,再加上背靠烈刃军团,可保都护府的指挥中枢绝对安全。 第二部是由三万大军组成的速援师,负责镇守车迟国。此处位于西疆鬼漠腹地,周围大小国邦十几个,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同时,车迟国还是三十六国共同的信仰“光明教”的神祗所在,因此每年来朝圣的各国信徒络绎不绝,成分复杂,极易被敌人渗透。当初西疆叛乱最核心的区域,就是这个地方。 重兵把守,非常必要。 剩下的三万兵力,则被何景明划分成了若干营旅,多则数千人,少则几百人,分散在西疆诸国的各处要塞,名曰“边境斥候”,日夜守望着鬼漠的安宁。 这其中,一支叫做“飞马斥候营”的独立部队,显得极为特殊。他们隶属边境斥候的体系,驻地位于车迟国与疏勒国交界处的亚蒙城,直接归镇疆大都护亲自指挥,并以游击巡弋的方式,常年穿梭于鬼漠各地。 也就是说,飞马斥候是整个镇疆都护府的眼睛和耳朵,同时也是边境斥候的救火队。哪里有状况,他们就往哪里赶,力争最快抵达目标区域,一边为主将收集情报,一边出手实施增援。 正因为如此,飞马斥候营始终都保持着三千以上的兵力规模,并且连年通过烈刃军团帮忙征兵,其成员无一不是经验老到、武功高强的精锐。这些人擅长弓马骑射、惯于远程奔袭,粗通文墨、能写会画的水平,也普遍优于其他部队,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 羽骑飞驰无少停,西疆纵马第一兵! 何景明当初给飞马斥候营做出的这句评价,直至今日,仍旧是将士们刻在心底里的光荣烙印。 不过,兵是精兵,苦也是真苦。 说句老实话,尽管朝廷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怎么顾及镇疆都护府的发展,但是,这却并不妨碍镇疆军老爷们的幸福生活。 别忘了,他们在这个地方,身份可是堂堂的驻防军,跟守卫中土二十八州的圣唐部队相比,镇疆都护府对三十六国拥有着绝对超然的地位。 别看那个老军之前说什么推行屯田啊、军需自给啊,天天鼓捣庄稼啊,那都是讲给学生兵们听得。实际上,驻扎在西疆各地的都护府部队,在各国国王和百姓眼里,简直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 每一年,西疆三十六国都会非常自觉的给驻军提供大量钱财和粮草,有些甚至还赠送歌姬舞姬和奴仆杂役,供镇疆军的军官们差使。 这么做没有别的原因,就一样,怕挨揍。 自打二十年前,先帝李成文一句“屠国”,数十万圣唐大军把西疆狠狠扫荡了一遍之后,三十六国便长了记性,面对这群赖在家里不走的镇疆老爷们,他们唯一能做的,唯一该做的,就是好好伺候着。 不然的话,随便给你扣上一顶“意图反叛”的帽子,转眼就是成千上万的兵马蜂拥而至,保不齐,国就没了。 起先的时候,身为大都护的何景明还曾专门告诫部下,在西疆鬼漠,不要做得太过分,咱们毕竟是占着人家的地盘,当心弄得天怒人怨,到最后不好收拾。 可是后来,由于朝中发生了“晋王之乱”,以及长达十多年的军团纷争,本来就是兼领的何大将军,也没那么多功夫去理会这支孤悬域外的兵马,只能渐渐的听之任之了。 于是乎,镇疆都护府的日子,其实过得还是蛮不错的。 不过,跟那些养尊处优的驻防军不同,飞马斥候营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高度的战斗状态。在西疆,他们没有房屋田产、没有金银积蓄,甚至连正常的休假都没有。他们唯一有的,就是身上的使命,和风雨无阻的警戒巡逻。 飞马飞马,一身灰甲;斥候斥候,光屁股猴。 这是对飞马斥候营的另外一种评价,兄弟部队送的,形容他们满身尘土、身无分文。而“苦”这个字,也同样成为了飞马斥候们刻在自己心底里的烙印。 光荣不光荣先不说,反正挺心酸。 - “这正是我想去的部队,”李江遥语气平静:“飞马斥候。” 在安西国的都护府治所里,负责分派人事的典军都尉听完这句话,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名册,抬头确认道:“你是演武堂的特等武科?” “回禀大人,正是。” 典军都尉:“小兄弟,听哥一句劝,我这里正好还有一个护军小校的职位,就在安西当差,条件很不错的。实在不行的话,车迟国的速援师也需要新人,你去那里,同样是小校职衔起步,用不了几年就能升……” “大人,我只去飞马斥候营。” “额……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典军都尉摇摇头:“唉,多好的孩子啊,偏偏想不开。” - 李江遥和徐友长自官房里联袂出来,等在外面的慕容雪快步迎到跟前:“怎么样?你们分到哪儿了?” 徐友长眉头紧锁,撇了撇嘴:“李江遥去了飞马斥候营,我本来想跟着他一起的,没料到被人给搅黄了。” “被人搅黄了?”慕容雪微微一愣:“被谁?” “要么是我爹,要么是我叔,”徐友长嘟嘟囔囔:“他们打着老爷子的名义,提前给都护府通了气!那个管事的一见到我的名册,立马安排去了副都护张三皮的亲兵营。娘的!” 李江遥看着慕容雪:“你呢?” 慕容雪叹了一口气:“我跟老徐差不多。楼兰一处军堡,正好有个营官的缺,让我给顶了。” 徐友长难以置信:“我的天!倍看这么高吗?我和李江遥都是小校而已,你上来就做营官?” 慕容雪叹了口气:“还不是家里使了钱?那座军堡的旁边,就是我们家在西疆开的最大一处商行,里面的伙计至少上百人,我在那里就跟在家没什么区别。” 说着,他望向李江遥:“兄弟,我刚才可人听说,飞马斥候不好干啊。要不我让家里想想办法,帮你调换一下?” “还用着你家啊?”徐友长笑笑:“李江遥若是把何大统领的名头抬出来,镇疆都护府哪个地方不是他随便挑?可惜这家伙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想去飞马斥候,有啥办法?” 慕容雪剑眉微蹙:“到底为什么呀?” “这是我师父的意思,”李江遥有意搪塞:“他说飞马斥候历练人。” 慕容雪瞧了瞧徐友长,点头道:“那好吧。既然这是何大统领的意思,想必他也为你后面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三兄弟这回是真要分开啦。” 徐友长哈哈一笑:“嗨,你小子别那么伤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嘛。再说了,我们虽然各奔东西,但还是同在一个军团里,时不常的总能相聚。” “但愿如此吧,”慕容雪语气幽幽:“你在安西,我在楼兰,李江遥去了亚蒙,彼此相隔不止千里,再想见上一面,不晓得何年何月啦。” 第四章 悬尸血案 早上的晨曦,自林间的薄雾中透射下来,给人带来一种清新而又慵懒的感觉。这处位于鬼漠戈壁最西端的小绿洲,紧邻着碎叶国的边城小镇马什哈,向来都是东西商队往返的必经之地。 李江遥才从马背上跳下,便立刻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整个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 走在他前面的斥候老兵杜建,顺手抽出腰间长刀,矮下身子窜了出去,周围的七名斥候也纷纷亮出兵器,一边护着李江遥,一边追着杜建往前搜索过去。 功夫不大,小队绕过了一片胡林,与先期到达这里的人马汇合在一处。一名伍长指着不远处,沉声道:“李头儿,您来啦,看那边!” 李江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瞧,险些惊得喊出声来。只见数十步开外的地方,正有二十几具尸体悬浮在半空,场面甚是诡异吓人。 “怎么回事?!”杜建闷哼一声。饶是他这种见惯世面的老兵,也不禁有些讶然。 伍长:“最先报信的,是疏勒国的商团。他们昨天途径此处,本来想歇歇脚,没料到碰上了这副光景,当场就吓昏过去好几个。” 李江遥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问道:“那些疏勒商人是向谁报的案?” “他们找不到官家,就近去了马什哈。”伍长回答:“镇上的管事跑来瞧了瞧,晓得此乃天大的祸事,所以连疏勒的地方官府都没去,直接点起了烽火,招呼咱们过来。” 李江遥边听手下汇报,边往悬尸走去。直到离得近了,他这才终于看清楚,原来那些尸体并非凭空悬浮,而是被人用极细的绳索吊在了树上。 鲜血自尸体洒落,流的满地都是。 “看服装打扮,应该是咱们圣唐的商队。”杜建围着尸体绕了两圈,嘴里喃喃自语:“姥姥的,下手歹毒!” 其实不用他说,李江遥此刻也已经瞧出来了,这二十几名圣唐商旅,全部被人割断了喉咙,吊在树上慢慢放血而死。如果不是被及时发现,经年累月之后,或许变成干尸也说不定。 他皱皱眉头:“这是第几起了?” 杜建将腰刀插回鞘中,哼道:“第五起啦!不过,这回搞出了新花样,把尸体都吊在了半空!” 第五起!不到一个月的功夫,鬼漠的西部地区连续发生了五桩袭杀圣唐商队的凶案,算上这一次,受害者增至一百七十七名。 李江遥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这样残忍的手段,绝非寻常的沙盗马匪所为。 这里面的原因非常简单,凡是吃商道这碗饭,多少明白一点“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的道理。只要不是遭遇了激烈的反抗,无论沙盗还是马匪,都不愿意轻易伤人。 倘若经常闹出人命,没有谁再敢出门行商,那盗匪们不是也得活活饿死吗? 所以,像眼前这种故意杀人、同时还要摆出变态的场面,一定不是冲着财货去的。 另外还有一点。尸体上的伤口,显然是被利器以干脆利落的手法搞出来的,而有能力做到这个的,多半是上惯了战场的老兵。 只有老兵,既不怕见血,又技术熟练。 更何况,凡是有胆量走西疆这条商路的买卖家,多半也都练过一招半式,绝非毫无还手之力。而眼前这些死者,以及周围的环境,并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这就说明,凶手一上来便轻轻松松的制住了他们,只能乖乖的伸着脖子等死。 李江遥的心中渐渐腾起一个名字:突厥。 尽管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但直觉还是告诉他,这五起专门针对圣唐商人的惨案,很可能是突厥人搞出来的阴谋。 难道他们真的来了? “李头儿,接下来该怎么办?”伍长问道。 李江遥再次环视了一下四周:“先把尸体都放下来吧,暂时运到马什哈,让地方上妥善安葬。所有能够证明他们身份是东西,不管是啥,全部归拢在一起,送安西。尽快找到他们的家人,或许是现在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了。” 杜建:“凶手不查啦?” “当然要查,”李江遥看了看他:“不过你先给我说说,究竟该怎么查?” 杜建一时语塞,眨巴眨巴眼睛:“没,没头绪。” 李江遥笑笑:“当然没头绪。你是打仗的好手,但是查案破案却是外行。都尉大人之前就已经向张副都护报告过了,请他协调凉州派遣六扇门的高手赶来帮忙。” 杜建:“哦,这样啊。六扇门专责缉捕盗匪,自然是比我老杜更在行。有他们弄,咱们就不用再瞎操心啦。” 李江遥轻轻的摇了摇头:“我跟你想的不太一样。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五桩案子,六扇门来了也没辙。” “那是为什么呀?”杜建有些不解。 “先不说那么多了,”李江遥把手一摆:“我问你,往来西疆商路的队伍非常庞杂,有没有专门管理他们的衙署?” 杜建:“有啊,西疆官市署。朝廷在西疆这边总共有两个派驻衙门,一个是礼部下面的使节团,另一个就是归户部统辖的官市署了。他们负责厘定大宗商品的交易价格,查办各类欺行霸市的恶徒,还给圣唐的商团商队签发往来西疆的通关文牒。” 李江遥眼睛一亮:“官市署设在何处?” “同样是在安西,”杜建回答:“不过我听说,有些生意发达的地方,也有官市署外派的吏员。离这儿最近的嘛……哦对了,河田城!” 李江遥心中暗暗盘算,河田距离马什哈不过七十里的路程,快马加鞭半日就到。于是他连忙吩咐杜建,留下三四个人在此看守尸体,全队则随他出发,赶往河田。 十几匹战马在戈壁滩上一路飞驰,日头才刚刚偏西,李江遥等人便来到了碎叶国的商贸重镇河田。甫一入城,杜建便老马识途,领着大伙儿直奔城守府,打听圣唐派驻于此的官市相公在不在。 转眼的功夫,一个身穿圣唐九品官服的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离着老远便插手作揖:“哎呀呀,不知飞马英雄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里边请,里边请。” 李江遥听他这不伦不类、既不像官,又不似商的客套话,忍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飞马斥候?” “这个简单,”年轻人指了指杜建的肩头:“楠锦花一向是西疆的神花,在整个镇疆都护府中,只有飞马斥候营以此作为标记,因此下官认得。” 李江遥点点头:“原来如此……还未请教?” 年轻人连忙道:“哦,下官司徒无寿,原本是河田城里最大酒楼‘三杯醉’的领班,去年官市署的长史大人来巡查,琢磨着此地应该设置一员,协调督促各商团诸般事务,于是就赶鸭子上架,逼着我顶了这个班。” 李江遥闻言又是噗嗤一乐:“难怪难怪,司徒大人身穿朝服冠带,却不改往昔风采,令人钦佩。” 司徒无寿苦笑:“大人莫要挖苦下官了。这官市署的活,着实不好干。来来来,里边请,咱们进屋喝茶叙话。” 李江遥吩咐众手下留在原地,只带着杜建跟随司徒无寿走进了城守府。此处本是碎叶国的官衙,专门划出了一个小院,借给圣唐官市署使用。 三人一路来到房间之中,司徒无寿命令仆役奉茶,接着转头问道:“下官尚未请教二位大人的尊号。” 李江遥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的杜建抢着朗声道:“这位是圣唐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小校李江遥李大人!还不见礼?” 其实,这小校的职位,跟官市署的九品吏员属于同级,但是也不知道是司徒无寿根本弄不清楚这里面的职级高低呢,还是杜建的大嗓门着实吓人,他话音刚落,司徒无寿便乖乖站起身来,对着李江遥施了一个拜见上官的大礼。 李江遥暗自好笑,也没有刻意纠正他,只摆了摆手:“不用见外了,坐下,我有话问你。” 司徒无寿只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恭恭敬敬的说道:“李大人有何指教,还请示下。” 李江遥:“往来此地的商队,我是说圣唐的商队,通常都会到你这里登记吗?” 司徒无寿微微一愣:“那倒不必。他们只要在安西拿到了官市署发放的通关文牒,在整个西疆鬼漠都畅通无阻,无须专门来此登记。除非……除非他们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弄丢了文牒,才会到下官这里求助。” 李江遥无声的点点头,接着又问:“商队通常走哪条道,都是之前计划好的吗?” 司徒无寿:“一般来说,碎叶国境内有两条主要道路,皆能穿越鬼漠,连通东西。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商队的行进计划往往都是保密的,防止有人私通马匪,半路劫财。前些年匪患严重,商旅们苦不堪言,碎叶国曾专门调动兵马,狠狠清剿了一番,并在两条主道上设置岗哨,从此之后便很少听说商队被打劫的事了。” “马什哈小镇那边的绿洲,属于你说的主道吗?”李江遥忽然追问。 司徒无寿想了想:“马什哈……马什哈……哦,您说的是那里啊,那当然算是主道啦!再往西走上十几里,就出了西疆鬼漠啦。” 说完,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大人,您是不是为那四起命案来的?” 李江遥点点头:“不是四起,而是五起。” “又出事啦?!”司徒无寿惊讶的合不拢嘴:“天杀的!还是咱们圣唐的商队?” “你都知道些什么,跟我说说。”李江遥淡淡道。 司徒无寿直了直身子,压低声音:“大人,这里面肯定有鬼!而且跑不了是曼尼汗的鬼!” 李江遥:“曼尼汗?他是什么人?” 司徒无寿下意识的瞅瞅四周:“曼尼汗是碎叶国的四大督主之一,河田就是他的封地。这家伙一向仇视咱们圣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典型的笑里藏刀。最关键的是,下官无意中发现,曼尼汗居然有突厥血统!” 一听“突厥”二字,李江遥不由得心中一动:“曼尼汗既然是碎叶国的督主,那就相当于咱们圣唐的皇族,倘若他真有突厥血统,必然会极力隐藏,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蒂莲说的。”司徒无寿:“蒂莲是龟兹舞娘,三杯醉酒楼的头牌,我以前很关照她,两人如同兄妹。有一回蒂莲被曼尼汗招入府中侍寝,酒醉之下,曼尼汗亲口对她说自己是半个突厥人。而且,他还不小心讲了一个大阴谋!” 第五章 突厥马贩 李江遥顿时来了精神:“哦?什么样的阴谋?” 司徒无寿望向窗外的夕阳,幽幽道:“曼尼汗告诉蒂莲,圣唐控制西疆鬼漠的法宝,并不是镇疆都护府十万雄兵,也不是那些之乎者也的圣人道理,而是连绵不绝的商路。正因为有了西疆商路,中土的丝绸、瓷器、茶叶可以运往西边更远的地方,而波斯的花毯、大食的刀剑、天竺的香料和高昌的骏马,也能够不断的卖到圣唐。每支途径西疆三十六国的商队,都将给当地人带来无尽的财富,而西疆老百姓们有钱去穿衣吃饭,就会愈发感激圣唐、依赖圣唐。” 司徒无寿略微顿了顿,目光炯炯的看着李江遥和杜建:“所以曼尼汗说,他要替突厥帝国,斩断圣唐拴在西疆脖颈上的狗链子!” 李江遥心中一凛:“他说得狗链子,就是指……” 司徒无寿点了点头:“就是指商路了。蒂莲离开曼尼汗的府邸之后,越想越怕,她知道我现在是圣唐官市署的人,担心曼尼汗会对我不利,于是连夜跑来告诉了我。” “你把这事向上面报告了吗?”杜建在一旁问道。 司徒无寿:“报告?下官怎么报告?难道要我跑去跟上司大人说,一个龟兹舞娘听了碎叶大督主的醉话,察觉对方要破坏商路?这话说出来,不是纯粹找骂?” 李江遥平静的问道:“那你又为何跟我们说呢?” “因为你们是飞马斥候!”司徒无寿同样平静的答道:“羽骑飞驰无少停,西疆纵马第一兵!整个都护府,只有你们忠心无二志,尽忠不顾私,也只有说给你们听,不会被当成无关痛痒的胡言乱语。” 李江遥:“司徒大人过奖了。请你告诉我,曼尼汗的督主府在什么地方。” 司徒无寿闻言一愣,心中暗道:卧槽,这么生猛吗?这就要直接去踹碎叶大督主的门? 李江遥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你误会了,我不是去找曼尼汗的麻烦。无凭无据的,我们镇疆都护府也不能随便欺辱人家碎叶的贵族。” “那您的意思是?” 李江遥瞅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杜建,然后向司徒无寿解释道:“倘若曼尼汗真的如你所想,在暗中袭杀圣唐商队,破坏西疆商路的安宁,那么他多半与突厥人有秘密来往,同时还刻意留心各商队的行踪。我是想派人盯盯梢,看一看是否有机会发现点什么。” 司徒无寿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假如是这样的话,大人不必在劳心了。” 闻听此言,李江遥不禁有些疑惑的凝视着司徒无寿,只听对方继续道:“自从蒂莲给我报信之后,我就多了个心眼,一直派人在曼尼汗府盯梢。下官的打算和大人相似,是想等着拿到更扎实的证据,再去禀告上司,出手处置。” 李江遥与杜建不由得对视一眼,他俩都没能料到,面前这位略带商贾气质的年轻官员,居然有如此胆识和手段。 “查出什么了吗?”杜建好奇打听。 司徒无寿:“目前还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昨天有二十几个突厥马贩子,忽然去了曼尼汗那里。” 李江遥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突厥马贩子?!” 司徒无寿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大人莫急,咱们商路上经常会有突厥人贩运马匹,倒也不算什么异常。而曼尼汗的卫兵也确实需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江遥便挥手打断:“刚才跟你提到的第五起凶杀案,就发生在昨天,七十里外的马什哈!” 此言一出,机灵的司徒无寿立刻醒悟过来:“卧槽!难道就是他们?!” 杜建伸手握住刀柄:“李头儿,八成错不了啦,咋整?” 李江遥心中仍旧存着一个疑点:“司徒大人,你说这突厥马贩子倒是常见,不过,做完了买卖,还继续就在主顾家里,是否也属常见呢?” 司徒无寿摇摇头:“那就是开玩笑了。谁家买马,也不可能专门招待马贩子呀?” “既然如此,突厥人赖在曼尼汗家不走……有点蹊跷。”李江遥喃喃自语道。 司徒无寿思忖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我知道啦!昨天河田城恰好刚刚来了一个大商团,是知名商号“荣宝斋”旗下的丝绸车队。他们在这里补充些给养,便会一路向西,去往波斯。那帮突厥人或许就是在等他们!” 李江遥闻言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突厥人通过曼尼汗提供的情报,暗中袭击圣唐商旅,以便达到他们破坏西疆贸易安全的目的。像荣宝斋这样的大商家,自然是最佳的目标。之所以躲着不走,多半是想捡个大漏儿再撤回自己的地盘。” 他转头对杜建道:“咱们没有证据,也无法直接找到曼尼汗的门上去,而丝绸商队正好提供了一个捉贼拿脏的机会。” 司徒无寿在一旁道:“大人,前面的事就交给下官办吧。我立刻派人去找荣宝斋商队的管事,以核查货物、点检文书的名义,传他来此相见。” 李江遥暗赞对方聪明,笑着微微颔首:“你说巧不巧,荣宝斋的少东家是我的好兄弟,说不得,这回要给慕容那小子当一回镖师了。” - 在通往鬼漠边界的荒道上,骄阳如火、热浪蒸腾,骆驼马匹全都大口喘着粗气,一步一挪的缓慢前行。 牲畜尚且难捱,更何况是人。 荣宝斋的伙计们个个汗流浃背,一边吆喝着脚力,一边不停咒骂那要命的鬼日头。 若不是因为去波斯大食等国“贩西线”,东家能给出比平日店里多四五倍的工钱,傻子才愿意跋山涉水的活受罪。 挣得多,是商队千里迢迢的第一动力。 不过,除了那些为妻儿挣命的老把式之外,不少年轻伙计则是为了出去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圣唐中土固然繁华似锦,西疆鬼漠也有不少异域风情,可是这些都比不了更遥远的世界,能令年轻人充满无限的好奇与向往。 不趁着大好青春去外面闯一闯、瞧一瞧,难道要等到七老八十了再周游世界吗? 跟着商队一路向西,管吃管住还发钱,他不香吗? 于是乎,尽管大伙儿心里都非常清楚这“贩西线”的买卖极为艰辛,可是每次东家组团出发时,仍然会有大批的人踊跃报名。 由于参与者众,商贾老板们往往也有余量精挑细选,那些身体不好、偷奸耍滑、意志薄弱、业务不精的伙计,统统会遭到淘汰。凡是能够留下来“贩西线”的,都可以算得上是生意行里的佼佼者。 荣宝斋在西疆属于有名的大商号,幕后老板就是买卖遍布中土二十八州的慕容家族,所以他们的实力地位,在西疆各个贸易领域都堪称翘楚,手底下的大小伙计,更是经过了层层选拔考验,颇为精干。 荣宝斋商队的队长莫逢初,年届五旬,三十多年的生意把式在西疆商界小有名气,无论鬼漠诸国,还是波斯天竺,都熟的不能再熟。他瞧着那三十几个跟随自己一起前往波斯贩卖绸缎的手下,心中很是满意,笑着吆喝:“弟兄们,别怨这日头毒啊,毒辣自有毒辣的好。” 一个小厮擦着汗问道:“好在哪儿?” 莫逢初微微一笑:“自古有云,这生意买卖,近则利薄,远则利厚。所以越是气候恶劣、道路难行,咱们就越能赚到更多的金银。想想看,别人扛不住这毒日头,不愿意把丝绸运往波斯,等咱到了那边,不就奇货可居、大杀四方了吗?” “莫头儿说的没错!波斯有钱人就喜欢咱圣唐的绸缎,买不着急死他!到时候咱说什么价,便是什么价!” 众伙计被老莫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激起了赚钱的热情,顿时连酷热也不觉得那么难熬了,人人振奋精神,加快了赶路的步伐。 莫逢初得意的笑笑,正打算摘过水囊灌上两口,忽听走在最前方的手下惊呼了一声。 随即,整个商队戛然止步,大伙儿纷纷疑惑的向前张望。 “怎么啦?” 莫逢初催动马匹,快速跑到前边。 一个穿着黑袍、压着风帽的古怪家伙,正直挺挺的戳在荒道中间,堪堪拦住了商队的去路。在他身旁的地上,还插着一根木杆,杆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牛头。 莫逢初心叫不妙,脸上却仍旧平静如常。 “这位兄弟,我们是荣宝斋的,点个道儿啊。” 因为瞧不清样貌,无法判断对方来自哪里,所以老莫只好用圣唐话询问他的来意。好在西疆三十六国长期附属圣唐,大多数的民众也都懂得圣唐话。 果不其然,对面那人见莫逢初开口,轻轻笑了一声,用不太纯熟的唐语回道:“货,留下。人,滚蛋!” 莫逢初微微一愣:居然是个女的? 他警惕的瞅了瞅四周:“姑娘,你兴许是没有听清我刚才说的吧?我们是荣宝斋,碎叶各路英雄,那都有些交情……” 不待他把话说完,对方又是一声冷哼:“三。” 三?莫逢初有些懵圈:三什么?三两黄金?三头骆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又道:“二。” 我去,合着她是在倒数! “一!”随着话音,黑袍女子冷笑道:“行啦,这回你们不用滚蛋了。” 听对方话语中隐含杀气,莫逢初心叫不妙,正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支羽箭忽然破空飞至,横着穿透了一名伙计的脖颈,当场毙命。 商队众人见状大惊失色,顿时陷入慌乱之中。眨眼功夫,二十几个彪形大汉从荒道旁的沙丘土坎后现出身形,弯弓持刀围住了莫逢初他们。 黑袍女子:“你们圣唐人就是这样。明明给了生路,可偏偏把财货看得比命还重要。好了,选个死法吧。乖乖的站成一排,便让你们痛快些;胆敢反抗,下场更惨!” 莫逢初愣怔片刻,随即缓缓的点了点头,一边下马一边嘴里嘟囔着:“大哥啊,真让你给说中啦,接下来可就全看您老的手段了。” 第六章 黑袍美人 莫逢初的脚刚一沾地,一个声音同时自商队中响起:“放心啦,后面的交给我!” 老莫闻言一抖,连忙厉声喝道:“弟兄们,趴下!”说着,自己率先双手抱头扑在了地上。 其余伙计也都有样学样,赶紧面朝沙土背朝天的趴了下去,动作干脆利落,仿佛练过无数次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场面,顿时令黑袍女子和她的同伴大感疑惑,不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转瞬之间他们便瞧出了端倪:趴倒在地的,仅仅占了商队半数,另外还有十几个家伙仍旧站在原处纹丝未动。 黑袍女子感觉情况不对:“你们……” 谁知,她话音未落,一个年轻伙计猛地向前窜出,同时暴喝:“动!” 刹那间,站着的人们纷纷亮出藏在衣服里的硬弩和短刀,发疯般扑向那些满脸困惑的劫匪。 吾皇万岁! 镇疆都护府的冲锋战号,突然自那些人的口中喊出,瞬间响彻整个荒道。 原本狠辣凶悍的劫匪,此时竟被彻底吓呆。 一支支力道十足的弩箭,首先放翻了那些手持长弓的人,紧接着,短刀手们如同疯虎一般,冲到其他的劫匪跟前狂砍猛刺,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鲜红的血雨迸射淋漓! 之前那个发令的年轻伙计,正是飞马斥候营小校李江遥。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理会身后的激战,死盯着黑袍女子,飞身扑去。 那女人的反应也是极快,眨眼便抽出了腰间软鞭,犹如毒蛇一般,直取李江遥双目。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李江遥就好像变戏法似的,背后长刀已然到了手中,迎着软鞭抖出一团刀光。 刀锋起,群星落。 这正是享誉中外武林的绝学——星落刀法! 只听砰的一声,刀光与鞭头撞在一起。黑袍女子被反震之力冲的一颤,忍不住向后撤了半步,而李江遥则提速向前,转眼来到了她的近处。 跃马银河,流星飞渡。 李江遥的身法就快若流星,刀锋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围着黑袍女子上下翻飞,丝毫不停。 幸好女子手中的软鞭也并非凡物,拼命舞作一团,不虞被星落刀斩得七零八落。 不过饶是如此,她的袍服还是被凌冽刀气所伤,逐渐变得残破不堪。 再这么打下去的话,不消片刻功夫,黑袍女子必会命丧李江遥刀下。 眼见情势逐渐恶劣,自己的手下也快要被那些神秘军人绞杀殆尽,女子把心一横,故意露个破绽,被李江遥用刀尖挑开了风帽面纱。 没想到,她容貌生得绝美,乍一展现真颜,令李江遥也不禁略微愣怔了一下。 借着这转瞬的机会,黑袍女子抖手甩出三枚烟弹,旋即转身后撤,催动全部的内力,向西边飞奔而去。 杜建提刀赶到李江遥跟前:“头儿,快追啊!” 李江遥抬手止住了他:“算了,凭她的轻功身法,短时间内骑马都撵不上。前面不远就是城镇,一旦混入人群之中,去哪儿寻她?” 杜建点点头:“这小娘们儿的功夫还真不赖。李头儿,你看清楚她长相了吗?也是突厥人?” 李江遥微微颔首,转身看了看后面:“卧槽!全弄死啦?!” 杜建嘿嘿一乐:“没办法啊,这帮突厥崽子手里挺硬,弟兄们如果不使出全力的话,根本压制不住他们。刚才倒是还有三四个重伤未死的,不过也都趁我们没留意的功夫,悄悄咪咪自尽了。” 李江遥闻言眉头一皱,感觉这些突厥人的反应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他快步走到一具尸体前,用刀尖挑开了衣服。 “这家伙身上有纹身,去,看看其他人的!” 杜建答应一声,招呼众手下挨个检查。功夫不大,他兴冲冲的跑了回来:“头儿,都有哎!清一色的狼头纹身!” 李江遥有些好奇:“看来这是统一的标志,不过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此时正站在旁边,等着谢他救命之恩的莫逢初插嘴道:“李大人,这些都是突厥狼卫啊。” “狼卫?”李江遥在帝都演武堂读书时,也曾听过这个名字,知道那是血狼族族长的亲卫部队,当初山都伊默还在做突厥大可汗的时候,狼卫军团几乎打遍西大陆无敌手,号称突厥帝王权杖上的宝珠。 他沉吟片刻,问道:“血狼族不是退位了吗?我记得现在突厥的王者应该是黄金族吧?这些狼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莫逢初:“大人,老朽对此略知一二。两年前,血狼族在内忧外患之下,爆发了狼卫叛乱,他们杀死山都伊默,拥戴山都寒继承了族长之位。后来,山都寒审时度势,宣布效忠阿史那支斤,让出了大可汗的宝座,随后便率领族人,离开火焰枫林城,回到了先祖的故土。” 老莫顿了顿,接着道:“据我所知,这狼卫部队当时也跟着少主一起走了。” “血狼族的先祖故土在哪儿?” “在雅科宾荒原以北,千年冻土之地。”莫逢初回答:“那个鬼地方,老远老远了,跟西疆隔着整个突厥帝国,按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呀。” 李江遥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这里面肯定存在着某些不为圣唐所知的秘密,既然信息不对称,瞎猜也是无益。 他将星落刀重新收好,温言宽慰了莫逢初几句,叮嘱他们路上小心,尽量远离西疆与突厥的边界地带,绕道从鞑靼城那边前往波斯。 莫逢初颇为感激,郑重谢过了飞马斥候营的援手之恩。当他得知,面前这位年轻的长官,居然是自己少主人慕容雪的结拜兄弟,不由得更增添了几分热络情谊。 他不顾李江遥等人的婉言谢绝,硬是给斥候们留下了一百两黄金和两箱上等绸缎,然后才依依惜别的继续启程。 待送走了荣宝斋的商队,李江遥吩咐手下,把所有狼卫的尸体都带上,全队火速返回飞马斥候营的驻地——亚蒙城,向斥候都尉曾宪报告敌情。 曾宪在听完了李江遥的汇报之后,同样敏锐的察觉到,此事背后大有蹊跷,于是当即决定放出信鸦,将剿灭突厥狼卫和五起商队凶案的前后始末,一并报送位于安西的镇疆都护府。 然而,令曾宪和李江遥没想到的是,都护府的长官们对于他们的报告却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尽管副都护张三皮提出,应该加强边界巡逻,确保圣唐商队不再遭遇袭击,可是他和另外两位副都护曹永吉、关湛,都认为突厥狼卫只是凑巧,不值得大惊小怪。 像这种偶发事件,不仅没有必要专门派人去突厥境内实施侦查,更不用郑重其事的向帝都奏报。 西疆鬼漠已经消停了整整二十年,突厥帝国内部也是一屁股烂账,大家都岁月静好、安安生生的,不是挺好吗? 飞马斥候营接到镇疆都护府高层的正式回复,暂且放下了突厥血卫之事。而李江遥因为擒贼有功,尤其是救下了荣宝斋价值三百万两白银的绸缎货物和十几个伙计的性命,被都护府点名嘉奖,晋升校尉之职。 算算时间,他才来飞马斥候营不过半年的光景,转眼就升任了校尉,着实令一众同袍钦佩赞叹。 当然,这飞速升迁的背后,也少不了慕容雪和徐友长的一番功劳。 要知道,就在莫逢初的商队平安离开西疆之后,荣宝斋商号按照少主人的指令,立刻以感恩答谢的名义,偷偷给三位副都护每人送了一万两雪花银,而徐友长则成天在张三皮跟前念叨,李江遥是如何如何有功,怎样怎样辛苦。 有他们这两个好兄弟帮忙,李江遥想不升官也难。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日子一晃又过去了半年多。在这段时间里,李江遥仍旧一切如常,每天除了带兵巡逻疆界、探查敌情,一得空的时候,便找借口溜进斥候营典库,翻找铁石山的信息。 然而令他感到失望的是,这都将近一年的功夫了,寻遍所有资料,却始终没看到过关于铁石山的只字片语。 李江遥一度怀疑,国子监的文献是不是搞错了,那些有关先圣飞升异世界的记载,或许只是好事之徒穿凿附会、子虚乌有的怪谈罢了。 而这样一来,自己打算借此返回现代世界的希望,也变得越来越渺茫。 平静单调的戍边生活,无声的打磨着李江遥的心性。偶尔,他也会想念徐友长和慕容雪,回忆起三人在帝都时荒唐快意的美好时光。 就在这天,李江遥忽然同时收到了两位好兄弟的来信。 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那俩货商量好的,徐友长和慕容雪居然都被调离了镇疆都护府。 照徐友长所说,离开镇疆军,是因为他娘想他了。因为心疼儿子在西疆受罪,他娘成天揪着他爹的胡子又哭又闹,说再不把孩子给弄回来,谁也甭想好好过。徐友长的父亲被整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去求徐老爷子,通过兵部的关系,调徐友长去了玄甲军团效力。 李江遥捧着书信忍俊不禁。当初在帝都的时候,他就领教过徐夫人的厉害,那家伙闹腾起来,连徐长友他爷爷都想出去躲几天。 所以,为了家庭和睦,就算徐长友再不乐意,也必须赶紧回去宽慰母亲。 至于慕容雪的情况,就不似老徐那么简单了。关于突然调离都护府的原因,慕容雪在信中讲的模棱两可,颇有种讳莫如深的感觉。他只说,是家里设法疏通了宫中关节,为给他的前程铺路,让他在虎豹骑挂了个虚职,实际上是去太子身边当差。 对于此事,李江遥打心底里替慕容雪感到高兴。跟着圣唐的皇太子混,那岂是说笑的?来日新皇登基,小慕容妥妥一个封侯拜相的节奏呀。 不过,还没等李江遥高兴完,慕容雪在信函末尾的一段话,又令他略有些不安起来。 慕容雪在信尾非常隐晦的提到了一件事:因为他的家族在西大陆常有生意往来,所以布置了不少风声眼线。据某些未经证实的消息显示,突厥帝国目前正在发生一些大事,或许很快便会波及到西疆鬼漠。 慕容雪提醒李江遥,尽管人在军中、身不由己,但凡事还应从长计议,切记不可一时冲动,将自己置于险境。 这一番谆谆叮嘱,说得既语重心长又不着边际,李江遥看了直想打人:你妹的,把话讲清楚点会死吗? 就算要我防范危险,你也得先把危险是什么告诉我呀!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慕容雪留下的那个谜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一个令斥候营、都护府和圣唐朝廷都感到吃惊的答案: 突厥大军要进攻西疆了。 第七章 复仇之战 突厥犯边的消息,之所以令圣唐感到意外和吃惊,不仅仅是因为战争本身。 皇朝立国八百年,刀兵铁血,家常便饭。光是被他们直接消灭的国家或部族,就数以百计,更别说那些反复蹂躏了无数次的倒霉邻居。 打仗,狩猎之戏而已,何值一提! 真正让圣唐皇朝的君臣们感到不解的问题,是突厥帝国此次进攻的规模和理由。 从规模上讲,突厥派来入侵西疆鬼漠的部队,是大名鼎鼎的血狼军团。名气虽大,人数却只有区区三万。用这样的兵力挑衅圣唐,要么是极度自信,要么就是有自杀倾向。 总之,实在是难以理解。 而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关于出兵的理由:复仇。 复仇?复什么仇? 突厥送来的战书上说,他们是为了给血狼族的克伦公爵之子,以及二十五位血狼族勇士复仇。 他们被圣唐人可耻的杀害了。 帝都朝廷听得一脸懵逼:这……这太莫名其妙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干掉了突厥的贵族? 远在万里之外的李江遥得知此事,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瞅了瞅自己的上司曾宪。曾宪也同样一脸懵:我靠,合着都护府的老爷们,当初没有把此事报告给帝都啊? 当初没有报告,现在就更不能轻易承认了。尽管死掉的那些突厥人,是因为越境袭击商队,才会被斥候营剿灭的,可谓死有余辜。但是因为之前确实没有及时奏报战情,眼下若是上面追究起来,三位副都护非得被朝廷处分不可。 于是,他们达成了一致,一边头铁硬抗,对外宣称绝无杀害突厥贵族的事,一边向帝都拍着胸脯保证,镇疆都护府立刻集结兵马,定然将来犯之敌全部击溃,绝不让大人们烦心。 朝廷看完都护府的奏对,想想也是,不就三万敌兵吗?实在犯不着为此挂怀,就让镇疆军他们自己处理得了。 于是,帝君李成武颁下旨意,着令镇疆都护府出兵抗敌,务必将突厥人阻挡于鬼漠之外。 按照常理来说,突厥人大举进犯鬼漠,那等于是侵略西疆三十六国的领土,因此即便是要抵抗,那也应该让西疆自己的军队出动才对,至于说镇疆都护府嘛,顶多就是在后面压压阵脚,喊喊加油什么的,根本不必与突厥直接冲突。 可是,因为漏报军情在先,眼下又主动向朝廷承诺退敌,所以镇疆都护府的高层也没在乎太多,直接做出决定,还是由自己亲自上场,赶紧了结这个麻烦。 他们依着规矩,先向正在帝都养病的何景明打了声招呼,未及等到何大统领的回复,便由副都护曹永吉出马,指挥驻扎于车迟国的三万速援师开赴前线。 曹永吉原本是长刀军团的一员猛将。 二十年前,先帝李成文下旨平定西疆叛乱的时候,曹永吉以副都尉的职衔随同大军杀入鬼漠,等到三个月之后大战结束,这家伙居然已经凭借赫赫战功连升两级,从副都尉直接干到了旅帅,麾下执掌着六千长刀虎贲。 没过多久,李成文为了震慑突厥帝国,保住西疆的安宁,决定组建镇疆都护府,并要求长刀烈刃两支军团各自划出两万精锐,作为新军班底。 当时的西疆,刚刚经历了战火洗礼,残垣断壁、满目疮痍,而茫茫鬼漠又偏生是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除了荒漠就是戈壁,气候环境异常恶劣,待久了连皮肤都会变得粗糙。 因此,那会儿长刀军团的高级军官们,谁都不乐意离开自己的老部队,留在西疆搞什么都护府。长刀大统领霍方接到旨意后,是问了这个问那个,眼见竟然没有一个部下点头吭气,不由得也有些犯了难。 正在这个时候,新任旅帅曹永吉站了出来,表示自己愿意调去镇疆军。 霍方闻言大喜,连忙兵部打报告,又给老曹加升了一级,按照副军团长官的级别,把他送到了何景明那里。 从此之后,曹永吉便成为了镇疆都护府的副都护,同时也是镇疆军中长刀系兵马的代表人物。而奉命驻扎在车迟国的三万速援师,大部分就是他从长刀军团带去的部队。 与府兵系的副都护关湛不同,曹永吉和来自于烈刃军的张三皮,都是那种上惯了战场的老军头。所以,对于此次突厥人的入侵,老曹不仅不怎么惊慌,相反还有那么点跃跃欲试的意思。 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何大统领久病卧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问镇疆都护府的事了,朝廷也一直在考虑,想选任一位新的大都护来接替何景明。 此番突厥犯境,不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圣唐皇朝向来重视军功,谁能打跑了突厥鬼,谁当然就有资格统帅整个都护府! 曹永吉心里打着这个小算盘,对另外两位同僚主动提出,由他去带兵迎敌。 此时,突厥大军已经对西疆鬼漠发动了全面入侵。他们在连续袭击数个国家之后,眼下正准备集中兵力攻打龟兹王廷。龟兹国王一天十次向都护府告急求救,声言自己手下那五千菜鸟,根本挡不住血狼的尖牙利齿,再不来援,圣唐就等着跟龟兹诀别吧。 形势紧张,已经容不得都护府再多做无谓的争论。张三皮和关湛从大局考虑,最终同意了曹永吉的想法,就让他来负责指挥这次作战。 曹永吉得了二人的首肯,立即动身出发。他从安西一路马不停蹄的赶到车迟,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带着早已集结完毕,在此等候多时的速援师,风风火火的奔向龟兹。 原本需要走上三天的路程,老曹只用了一天半的功夫就跑到了。龟兹国王瞧见镇疆都护府的旌旗,当场激动的老泪纵横,差点要抱着曹永吉亲上一口。 曹副都护一把推开了他:“突厥鬼呢?” “都走啦。” “啥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昨天刚走,好像是奔鄯善国啦。” “我靠!全军掉头,目标鄯善!” 速援师大军来不及休息片刻,又连忙跳上马背,继续往鄯善国进发。 谁知,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他们便接到飞马斥候营的通报:突厥血狼军在鄯善国边境稍作休整之后,转而冲向精绝国! 曹永吉气得直翻白眼,又赶忙命令部队调整方向,去精绝打架。 就这样,三万速援师,追着三万血狼军,在西疆鬼漠里兜起了圈子。从龟兹到鄯善,从鄯善到精绝,从精绝又到若羌,从若羌再到楼兰,一连八天,曹永吉连突厥人的影子都没看见,净剩下玩儿命赶路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郁闷的状况,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来,突厥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说他们迅疾如风一点都不夸张。再加上那种不断变化、难以捉摸的行进方向,就连飞马斥候营都无法做到缜密侦查、及时报告,以至于速援师只能后知后觉,跟在后边费力追赶。 二来,西疆各国的军队也实在是太水了,不仅兵力薄弱,而且战力稀松。他们若是能稍微阻拦一下突厥人,哪怕就在路上摆摆样子,吓唬吓唬对方,也不至于把曹副都护累成了狗。 两路兵马在西疆鬼漠一前一后的展开了武装大游行,各国吓得纷纷躲在城墙后面不敢露头,而身处安西的副都护张三皮却最先看出了这里边苗头不对。 他连夜派人给曹永吉送去急信,提醒对方马上停止盲目追击,先守稳几处战略要地,待摸清敌人的真正动向再做打算。 同时,他还告诉曹永吉,自己将紧急调动驻扎在安西国的都护府主力,前去跟速援师汇合,然后大家一起设法合围突厥狼军。 然而,张三皮的忠告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他的信使犹如火烧屁股似的,策马冲出安西城的同一天,远在千里之外、一直都处于快速移动状态的突厥人,忽然停了下来。 他们停步的地方,名叫野王坡。 “野王坡,野王坡,野王坡上冤魂多。 打金鼓,敲银锣,冤魂难渡大仓河。” 野王坡,是葱岭支脉与大仓河相对形成的一个夹角地带,地势倾斜,北高南低。由于东西商路贯穿于此,再加上这里位于多国交界,所以野王坡又是一处有名的古战场。 在历史上,此地曾经爆发过很多大战役,无数西疆男儿埋骨沙场,成为了野王坡终日游荡的冤魂。 突厥人忽然选择停在这里,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对方这回总算不跑了,气喘吁吁的曹大爷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不跑好啊,那就开干吧! 在你追我逐的这段时间里,飞马斥候营也渐渐摸清突厥人的底细,准确的敌情陆续送到了曹永吉跟前。 之前说对面来的是突厥帝国血狼军团,其实这个讲法并不十分准确。从严格的意义上界定,应该将对方称之为血狼军团一部,或者叫做血狼克伦军。 因为此次入侵西疆的三万突厥兵马,仅仅是克伦公爵麾下的族人部队,而血狼军团的主力——由山都寒亲自指挥的狼卫大军,根本就没有登场。 曹永吉收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感觉又庆幸又郁闷。庆幸的是,敌人并非突厥主力,对付起来自然轻松不少;而郁闷的则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堂堂的长刀虎贲,要饮就饮强敌之血,那才够劲儿,来个二流部队算什么事嘛。 然而,踌躇满志的曹永吉很快就惊讶的发现,对面虽然是突厥的二流部队,但战力却特么是圣唐的一流水准! 野王坡大战的幕布,在一道如血的残阳下正式拉开。 三万突厥铁骑,一见到圣唐军队进入了战场,连半句客套话都没有,立刻从占据地利优势的北面坡顶发起进攻,如怒潮般朝南边漫卷而来。 我的天!曹永吉见状心中一紧:对方居然连起码的试探性接触都没有,一上来就发动集团冲锋?! 眼前的形势,由不得他再存半分迟疑。曹永吉抽出宝剑,呼喝着人困马乏的速援师,赶紧铺陈防御阵型,准备抵挡突厥骑兵的冲击。 饶是都护府的将士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眨眼功夫便从追击状态转成了迎战方阵,可仍旧没能扛住对面那强大无比的压迫力。 大伙儿毕竟连着赶了几天的路,才刚到野王坡,连气息都还没喘匀,就迎面遇上足足休息了半日光景的突厥大军,双方的状态高下立判! 第八章 大举入侵 “报——左翼盾阵告急!请求增援!” “报——中路遭到敌军猛攻,杨挺部、乔振年部溃败!” “都护大人,射手阵地侧后方发现突厥骑兵,急需掩护!” 一条条战报如雪片般送到了曹永吉的面前,令这位昔日猛将也不由得心惊胆战。 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有六个枪盾大方阵被敌人撕的支离破碎,全军只能被迫后撤五百步,依托二线苦苦支撑。 然而就是这样,速援师仍旧被突厥人打得节节败退,完全没有余力扎稳阵脚、发动反击。 对面的血狼族克伦骑兵,在昏沉暮色中驰骋纵横,如入无人之境,他们仿佛是要用铁的事实告诉曹永吉一个道理: 你凭什么认定我们是二流部队?就因为我们不如狼卫军有名气?当年突厥帝国大可汗的皇位,难道是白送的吗? 不过,曹永吉现在全然顾不上反思了,再迟疑一会儿,他恐怕都没法活着离开野王坡! 突厥人的战法,既迅猛又狡猾,反复冲杀之间,总是透着一股子贼劲。他们在击溃某一处圣唐军后,往往并不急于就地厮杀,而是像赶羊群一样,将败兵撵向那些仍旧保持完整的方阵。 同时,几个方向上的骑兵战团,都有意无意的瞄着曹永吉帅旗的位置,越杀越近,越围越紧! 老曹毕竟久经沙场,这点敏感度还是有的,他见势不妙,知道突厥鬼是冲着自己来的,连忙招呼亲兵卫队护在左右,往南撤退,同时命令四个步骑混同的预备队立即前出,挡住那些正在逐渐逼近的突厥骑兵。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开阔的野王坡上,到处都是厮杀战团,成群结队的突厥骑兵与冲散了阵的圣唐战士,你来我往,拼斗不休。 曹永吉心里清楚,这会儿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与其留在这里跟敌人拼个鱼死网破,还不如尽量为都护府保存一些有生力量。他一边后撤,一边收拢同样抽身出来的兵马,沿着大仓河一路南逃,而那些尚在激战中的速援师将士,则只能狠下心来,弃之不顾了。 野王坡之战,圣唐大败。 原本三万对三万的均衡局面,都护府还占着主场优势,最后却换来一个折损一万两千余人,主将仓皇逃命的悲惨结果。 而突厥呢,伤亡不到五千,顺手还把野王坡附近的图孜城给血洗了。 这样的情况,别说近二十年,就是近二百年,在圣唐的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安西震怒!凉州震怒!帝都震怒! 皇朝连发两道旨意,派遣特使直抵西疆,先是把逃回车迟的曹永吉押解进京,直接投入天牢。若不是有长刀军团的故旧出面求情,老曹非得被当场砍了不可。 同时,副都护张三皮临危受命,带领镇疆军主力西进,寻敌决战。 帝都方面还特意传下话来:圣唐在西疆的颜面不容有失,都护府在鬼漠的军威不容有失,剩下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张三皮倍感责任重大,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边责令飞马斥候营全体出动,务必摸清敌人动向,一边传檄驻扎在各地的镇疆守军,严加戒备,防范突厥偷袭。 而他自己,则统领着四万主力直奔车迟国,与退守在那里的速援师一万七千残兵汇合。 两路大军加在一起,兵力是克伦公爵的两倍,你还想给你儿子报仇?先让我报一报野王坡的仇吧! 然而,令张三皮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抵达车迟不久,摩拳擦掌准备要大干一番的时候,飞马斥候营忽然送来了最新情报: 敌方突然增兵,血狼军团主力已经越过边境,规模在三到四万人之间! 这个消息,顿时令张三皮惊愕不已:卧槽,这么巧吗?狼崽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增派人手,双方兵力一下子又回到同一水平线了! 不过,人数上虽然相差不多,可是彼此的真正战力却不能同日而语。 张三皮心里清楚,镇疆都护府的人马,虽然多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但他们也真是有够“老”的。大部分的将士,都参加过上一次的西疆平叛,那可是二十年前啊,当初十几岁的娃娃兵,道现在也已经胡子一把了,更别提那些须发皆白、走路都喘的老军。 这些人久经沙场不假、打仗的经验也很宝贵,但问题是两军交战,拼的不是说学逗唱,而是血性体格,让一群老大爷去硬刚突厥小伙子,这特么不是开玩笑吗? 张三皮跟曹永吉不同,他更善于动脑子。人多欺负人少,还能尽量弥补年龄上的不足,可若是双方势均力敌,那自己的老兵军团绝对顶不上用。 与其冒冒失失的找敌人打架,然后输得一塌糊涂,完了被送进帝都天牢跟老曹作伴,还不如现在就怂包一点,赶紧求援要好。 打定了这个主意,张三皮连忙写了三封书信,派人火速送往帝都。 头一封是给兵部的,信中略微夸大了一点前线的形势,比如突厥援兵不是三四万,而是七八万。目的就一个:老子顶不住啦,快点增援! 第二封是给何景明的。他是张三皮的老上司,又是现任的大都护,所以用意也很清楚:战况不利,求大人指点迷津。 第三封信,则是给徐友长他爷爷,老将军徐烈的。徐老爷子是张副都护的恩师,爷俩就跟亲父子似的,因此张三皮有话也没瞒着他:这场仗实在是不好打,倘若不小心输了,会给老师您丢脸。 徐烈看完学生送来的书信,当即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啥也没说,直接就换上官服进了宫。 两天之后,帝君李成武在徐烈、何景明等大将的建议下,着令兵部谋划方略,调派玄甲军团前往西疆,增援都护府抗击突厥入侵。 于是,便有后世史书中记载的“第一次西疆会战”。 之所以放着近在凉州的烈刃军团不用,而是急调驻扎中土汴州的玄甲军团,主要有三个原因: 其一,烈刃军大统领何景明当时身染重病,无法承受远征作战之苦,选个副统领前往,级别又与张三皮相同,指挥协调易生不畅。 其二,根据镇疆都护府所报军情,突厥人此番西来,声势浩大,后续或有更多强援,而西疆不容有失,所以干脆派出圣唐的顶尖军团,争取一战定乾坤。 其三,玄甲军大统领谢光,前不久刚刚带兵扫荡漠北,大获全胜,在皇朝的高级将领之中,不仅年富力强,而且极有威望。他去西疆,定能统带好玄甲、镇疆两路人马。 旨意颁下,大军启行。 十五万玄甲大军,留下五万重甲兵镇守汴州,其余十万铁骑跟随他们的主帅谢光,自中土出发,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终于赶在都护府险些崩盘之前,抵达了西疆前线。 圣唐坊间曾有好事之徒,搞过一个皇朝“福将”排行榜。纵论八百年辉煌历史,前十名有福气的将军里面,总少不了副都护张三皮的影子。 没错,这货的确是一员福将。 张三皮原本是个读书人,一心想着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可惜,圣唐皇朝天才辈出,科举竞争异常激烈,年轻时的他连着考了两回都名落孙山,实在令人郁闷不已。 不过,张三皮脑子活泛,眼看文路难行,于是毫不犹豫转了武行。凭借着练过几年三脚猫功夫,再加上一手好字,这家伙居然成功混进了帝都演武堂,当了一名武科兵。 也是该着他走运,那时候演武堂的首座,正是麒麟军大统领徐烈徐老爷子兼任的。张三皮为人乖巧、眼力活络,文采又不错,于是一下被徐烈看重,招到身边当了学生加亲随。 三年之后,他从演武堂结业,徐烈建议张三皮不要总待在他的身边,而是应该到外面去闯出一片天地。张三皮听从了老师的话,凭着乙等武科的成绩,被选入烈刃军团效命。 这一回,他的运气再次爆棚,分到了时任副统领的何景明麾下。何将军同样看出这小子不错,又冲着徐烈的情面,刻意栽培,短短数年时间,便从小校升到了都尉。 再后来就是平叛之战和组建镇疆都护府了。张三皮和曹永吉不一样,他到都护府的时候,仍旧是都尉级别,勤勤恳恳的干了十年,才被何景明一步步的提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上。 但总的来说,老张的运气还是好的没话说,四十来岁就成了副都护,完全算得上年轻有为了。 而更重要的是,这家伙还有一个福将的特点——嘴准。 何为嘴准? 就是说啥都能应验。 比如这一次,飞马斥候跟他说突厥增兵三到四万,他跟帝都说敌人来了七到八万,朝廷信以为真,当即决定十万玄甲进西疆。 结果呢?幸好谢光来了,不然真的凉凉! 就在突厥的第二梯队刚刚越过边境不久,第三梯队忽然接踵而至,足足八万大军,与前面那两批人马合在一起,总兵力直逼十五万! 张三皮一边暗叫“我滴个亲娘,幸亏老子机智”,一边指挥各地的镇疆军,摆开架势、严防死守,凭借城堡要塞的坚固工事,硬抗突厥人疯狂进攻。 镇疆都护府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选择在类似野王坡那样的平原旷野上与敌人展开较量,而是化整为零,坚守堡垒,用城墙和弓箭消耗突厥的锐气。 这种被血狼军戏称为“乌龟打法”的战术,尽管面子上不怎么好看,但是对于保存实力、守护战略要地,却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两个多月下来,突厥大军虽然也取得了不少胜利,攻占城镇达四十余处,可是,他们却没能完全击溃圣唐在西疆的核心力量。 都护府的鹰旗,仍旧骄傲的飘扬在茫茫鬼漠之中! 突厥统帅部针对这样的局面,决定改变之前四面出击、灵活游走的策略,转为将主力汇聚在一起,实施“凿穿”行动。 而凿穿的首要目标,就是车迟国。 在那里,有镇疆都护府的七万兵马,还有他们的指挥中枢,拿下车迟,等于摧毁了圣唐在此的根基,大半个西疆便自然而然的落入突厥帝国手里。 面对目标明确、气势汹汹的突厥人,张三皮不禁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逃?还是守?这是一个问题。 逃,意味着生;而守,多半会死。生死当前,又有谁能毫不犹豫呢? 不过,张三皮并没有犹豫太久,他对手下们淡淡说道: “身为镇疆军,丢了车迟,还不如直接去死。” 第九章 死守车迟 张三皮为守住车迟,决定跟突厥人拼命。 除了原先那六万多兵马,他又将距离不算太远的几支地方驻军也统统调来,连同李江遥所在的飞马斥候营在内,近一万增援人马,全部汇聚到了车迟国的王城。 为了最大限度的克制突厥骑兵,张三皮让大家在城池的外面,绕着城墙挖了四条深沟,沟与沟之间相距百步,仿佛一个巨大的靶子铺在地上,而位于正中的那个靶心,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车迟王廷。 除此以外,张三皮还特意囤积了海量的火油,将其灌入陶土坛子,再利用黄泥封口,一排排的码放在城头之上,准备给突厥人来个烧烤聚会。 五月十八,花神节。 这是西疆三十六国的百姓们一年一度的喜庆日子,在这一天里,家家户户都要张灯结彩、载歌载舞,迎接楠锦花花神的降临。 可是今年的花神节,车迟人迎来的不是花神,而是杀神。 五月十八日,一大清早,车迟王城外边的旷野上,忽然四面八方都扬起了漫天的沙尘。转眼功夫,黑压压的骑兵群猛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向着城池快速围拢过来。 突厥主力来了! 张三皮站在城头上,望着无边无际的骑兵大阵,许久都没有吭声,也不知道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距离他百十步开外的角楼上,李江遥同样也在望着那些跃马驰骋、耀武扬威的突厥人,默默无语。 他是真无语。 来西疆鬼漠一年多,铁石山没找到,反而先摊上了这么大的事儿。早知如此,老子还不如消消停停的待在帝都,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我这可是肉穿啊,死了就真死了,再也回不去啦。 要怪只能怪自己乌鸦嘴,好端端的非得装逼,说什么“西疆有事”,现在果然有事了吧。 慕容雪上次来信的时候,还曾专门提到这个,说“吾兄独具慧眼,料事如神。西疆果如兄之所预,或将有大事发生,万望珍重。” 妈的,现在想想,真是大型社死现场。 李江遥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向旁边:“老杜,准备好了吗?” 杜建把嘴里嚼着的薄荷叶往地上一吐:“放心吧,头儿。我等这一天等很久啦,保证不拉稀!” “等很久了?”李江遥指指城外:“你一直盼着被突厥人给围死?” 杜建嘿嘿傻笑:“那倒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早就巴望着能来场大战,好搏个立功受奖、一官半职啥的,然后风风光光的回乡娶媳妇。” “那也得先活着才行,”李江遥耸耸肩:“外面有将近十五万的敌军,光凭车迟这矮小城墙,能挡得住吗?” 杜建又往口中塞了两片薄荷叶,嘴里咕噜着:“不妨事。” 李江遥也不晓得眼前这家伙真的视死如归呢,还是傻到拎不清状况,他懒得再理会杜建,伸手握住了星落刀的刀柄,目光炯炯的凝视着正逐渐逼近的突厥人。 忽然间,他的脑海中莫名其妙的闪过了一个身影,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身影。 她此时会不会也在对面的大军之中呢? 惨烈的攻防战,在花神节拉开了序幕。 进攻的一方,是突厥帝国十五万血狼部族,防守的一方,则是圣唐皇朝镇疆都护府的七万将士。 从兵力规模上看,攻方占据着绝对优势,但是从战场条件来分析,守军却更胜一筹。 突厥人以骑兵为主,擅长来去如风的奔袭战,攻城手段则明显不足。而张三皮率领的镇疆军,依托防御工事,充分发挥出弓弩飞石等远距离兵器的强大威力。 如此一来,双方各有所长,也皆有所短,再加上大家都是那种作风硬朗的精锐之师,所以一交上手,自然是激烈异常。 从清晨时分血狼大军现身城外,到太阳西沉、圆月初升,这一整日的功夫,突厥人总共发动了七次大规模的进攻,其中三回都拼死登上了城头。 多亏以飞马斥候为主的敢死队奋力抵抗,才硬生生的把登城之敌全部赶了下去,力保城墙不失。 双方你来我往的厮杀了六个时辰,两边将士全都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突厥眼见今日破城无望,只好暂时鸣金收兵,分四个方向围住王城,就地吃饭休整、救治伤员。 攻方停战,守方也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说实话,血狼战士如果能咬咬牙,再多死磕两个时辰,恐怕车迟王城今天就扛不住了。 都护府上上下下所有官兵,事先谁都没有料到,突厥人居然这么能打。对方仅仅是凭借着一些简易的云梯,就差点直接破了城,倘若给他们配上威力巨大的巢车和冲城车,这场仗恐怕根本就不用打了。 如此强悍的表现,主要归功于突厥战士出色的战斗能力。纯以单兵素养而言,血狼军团的这个水准,也就只有玄甲、麒麟那样的强军能够相提并论。 镇疆都护府里最顶尖的飞马斥候营,勉强还可以跟血狼兵打个平手,其余那些岁数偏大的老兵们,完全不顶用。 所以,这一天鏖战下来,守城一方的伤亡,并没有比进攻方好多少。突厥战损大约七千,而镇疆军倒下了将近五千,算一算还是圣唐更吃亏些。 张三皮此时终于明白了,曹永吉当初为何会兵败野王坡。 不是老曹水啊,实在是突厥人太可怕了。 同时他也在心中暗自庆幸,多亏自己之前没有冒然出击,而是选择躲在工事里面依城固守,否则要是换在平野上开战,哪怕双方兵力反过来,他十五万,突厥七万,估计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看起来,想要收拾这帮瘟神,还是得靠玄甲军团啊。 被张三皮给予厚望的圣唐玄甲军,同样也心悬着西疆鬼漠的安危。他们从驻地汴州出发,一路毫不停歇,几乎是用“跑死马”的强度,拼了命的往车迟冲。 尽管玄甲军团在路上没有半点耽搁,反而还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抵达目的地,但张三皮他们还是差一点就没能撑到援兵赶来。 花神节过后的第五天,城防战已然打到了尾声。车迟王城的六座城门,被突厥人撞垮了四个;两丈多高、延绵十余里的城墙,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豁口。 如果不是张三皮提前命人挖了四条深沟,导致突厥大军无法策马驰骋,只能徒步绕路抵近城下,光是那些门洞豁口就足够让敌人呼啸而入、一举夺城了。 凭借着充分的准备,以及那种誓死抗争的信念,镇疆都护府爆发出了一种令人震惊的坚韧。 老兵虽老,却未凋零。 不管你来自长刀,还是他来自烈刃,抑或是我来自于南仓府兵,我们仍旧是二十年前那支横扫西疆的铁军! 面对数倍于己、战力强横的突厥血狼,镇疆军毫不退让,吾皇万岁的战号声,响彻城头! 而狂攻猛杀的突厥人,也一改原先那种轻蔑不屑,逐渐对都护府生出了敬意。 不过,敬意归敬意,仗总还是要打的。眼下车迟王城已经变得虚弱不堪,只要再稍微加点力气,就能把圣唐人彻底击溃了。 可是就在突厥血狼军即将迎来胜利之时,东边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黑色的旗帜。一支森然大军,毫无征兆的闯进了攻守双方视野之中。 转瞬之间,车迟城头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都护府的老兵们高举着刀枪,热泪纵横。 皇朝没有放弃我们,玄甲雄师,终于来了! 能征善战的突厥大军,拥有着如同野狼般的灵敏嗅觉,光是隔着老远闻闻味道,就能知晓这路新来的兵马绝不好惹。 他们立刻停下所有的攻城动作,一边迅速收缩聚拢,一边向西警戒转移,与蜂拥而来的黑旗大军拉开安全距离。 谢光端坐在战马上,瞧着那如同海潮般退往西边远处的突厥人,再瞅瞅一片狼藉的车迟王城,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他没有急着入城,而是派出手下的传令兵,去通知守将前来相见。 功夫不大,一支马队自城东驰出,镇疆都护府在此地的最高指挥官张三皮,飞快的来到玄甲军团阵前,代表镇疆军向谢光问好致意。 谢光笑笑:“三皮老弟,别来无恙啊。” 张三皮拱手应道:“托大统领的福,一切都好。大统领和玄甲军的弟兄们万里驰援,一路辛苦,我们镇疆上下,感激不尽。” “嗨,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客气。”谢光看着张三皮:“当年演武堂一别,咱们哥俩都多少年没见啦。” 张三皮微微一笑:“转眼二十多年喽。大统领风采依旧,威武更胜从前,实在令人羡慕。” 原来,玄甲军的统帅谢光,早年间也是演武堂出来的,他比张三皮略长了几岁,但二人却是同期。谢光在年轻时,就颇有大将风范,无论骑射武艺,还是兵法韬略,在演武堂中都属佼佼者,很受一众教习和同窗的推崇。 不过,当时的演武堂首座徐烈徐老爷子,对谢光的评价却不怎么太好,老头儿总觉得小谢这孩子其心不正、性格阴鸷,将来恐非善类。 所以,在结业的时候,徐烈给谢光的考较成绩打了低分,原本有机会以特等武科身份入职虎豹骑的谢光,最终只得了一个甲等,被分去了玄甲军团。 不过饶是如此,谢光仍旧凭借他过人的能力,在英才济济的玄甲军里混出了名堂。 当张三皮还是烈刃军小校之时,谢光便当上了副都尉;张三皮升校尉,谢光连跳两级,成为了旅帅;等张三皮兢兢业业熬到了旅帅,人家谢光已经干了两年多的司马参军,正准备晋升副统领。 而现在呢,张三皮靠着何景明的一路提携,终于熬到了副都护的位子,谢光却早就成为圣唐皇朝顶尖的名将,玄甲军团大统领兼骠骑将军、二品军侯。 这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呐。 “卑职听说,大统领前不久刚刚扫平了漠北,再为皇朝立下新功,实在可喜可贺,”张三皮捡着好话恭维道:“眼下大统领挥师西进,此番突厥有难矣,哈哈哈。” 谢光不动声色,轻轻的哼了一声:“你这家伙,还和以前一样,就喜欢拽文,也难怪徐老喜欢你。好了,三皮贤弟,先说说战局吧,接下来怎么打?” 张三皮被对方不冷不热的怼了一下,微微愣怔,旋即将目光转向远处的敌阵:“突厥强攻了咱们五天五夜,此刻也已经有点强弩之末的意思了,依卑职看,不妨试着发动反击。” 谢光同样抬眼望了望那边,微笑道:“我们远来是客,不好抢了你们地主的风头。干脆这样吧,就依三皮贤弟刚才的意思,由镇疆都护府发动反攻,我们玄甲军团在后面为弟兄们压阵,你看如何?” 第十章 战场看客 张三皮听得不禁微微一愣,一时之间完全搞不清楚,这谢光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他飞快的整理了一下措辞,应道:“大统领,不是卑职计较,镇疆军可比不了玄甲军团。二十年来,咱们几乎没有补充过兵员,全军上下净是些四五十岁的半大老头儿,再加上连日激战,早已经撑持不住……” 谢光抬手止住了张三皮的话:“张副都护,莫说本帅为难你,这样安排,自有道理。你想想看,玄甲一路疾驰,整整提前两天赶到此处,难道我们就不累吗?全军疲惫不堪,对敌人的深浅又完全不了解,冒然上阵,殊难言胜。” 他略顿顿,接着道:“相反,贵部的将士们虽然年岁大了些,但无一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兵,经过连续几天的大战,所有人此时都保持着极高的战斗状态,对敌军的情况也非常熟悉。由守转攻,你们完全可以做到的。” 张三皮闻言没有吭声,显然是并不认同对方的这个说法。 谢光见状微微一笑:“怎么?不敢?” “并非不敢,而是不能!”张三皮剑眉紧锁:“突厥目前的兵力仍在都护府的两倍以上,以寡击众,岂非儿戏?” “谁说是以寡击众?”谢光淡淡道:“只要镇疆军的兄弟肯做表率,玄甲军自当援手。你们从正面向突厥发动反攻,本帅则调遣四万铁骑,在左右两翼配合牵制敌人,同时给你们提供必要的掩护。当然,倘若贵部感觉为难,实在不愿意出战,那就算了。咱们一起跟突厥人耗着,或者眼睁睁看他们溜走。” 张三皮沉默片刻,再次望向远处那支突厥大军,发狠道:“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今天被他们跑掉,这茫茫鬼漠,再想追上难如登天。而突厥人一旦化整为零,四面出击,西疆三十六国的百姓必将彻底遭殃。” “那你的意思是?”谢光好整以暇的问道。 “打!”张三皮咬牙切齿:“劳烦玄甲军团帮忙压阵,我镇疆都护府全力反攻!” 数万名全身黑甲的重装骑兵,整齐列队于车迟王城旁的小山岗上,静静等候着主将新的指令。 夕阳余辉映照着巨大方阵,给黑色战袍染上了一抹金属般的光泽。无数锋利的枪刺恍若密林一般,不断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灼灼耀目。 在他们的面前,是孤零零的车迟王城,而城池向南一面的开阔平原之上,此时正杀声震天。 镇疆都护府的兵马,向庞大的突厥军团发起了冲锋! 血狼军之前无论怎样猜测,却终究没能料到,率先向他们发动反击的,竟会是这支苦熬了五天五夜,早已精疲力尽的守城部队。 而新来的那支圣唐援兵,居然停在远处做起了看客。 突厥大军的统帅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先率部撤到安全地带,等弄清对方深浅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可是当都护府的老弱残兵们一上场,他便立刻改了主意。 等把他们干掉之后再撤走,岂不是更好? 于是,血狼狞笑着,再一次亮出自己的爪牙,与激战整整五天的老对手,重新展开了殊死较量。 在玄甲军团列阵的山岗上,新任骠骑都尉的徐友长,此时正焦急的观察着战场中的局势。憋了老半天的功夫,他终于忍耐不住,壮着胆子说道:“大统领,是时候了吧?张副都护他们已经顶了整整两个时辰……” 谢光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依旧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那惨烈的厮杀。 位于他另一侧的司马参军狄献,轻轻一笑:“徐校尉,你着什么急呀?突厥的主力始终都没有动,我们又怎能轻易出击呢?” 徐友长不敢对谢光无礼,可是跟狄献却没啥顾忌:“参军大人莫说风凉话!镇疆都护府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用步兵死扛突厥骑兵十几轮冲锋,尸体都快堆成墙了!敢情不是你在那里拼命!” “放肆!”谢光闻言转过头来,瞥了徐友长一眼。 徐友长出身名将豪门,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面对谢光冷冽的目光,他也不由得心头一紧:“大统领,方才是卑职失言了,不过,镇疆军之前已经连番苦战,眼下又跟突厥拼得昏天黑地,万一他们顶不住,被敌人冲垮了阵线,那就算咱们加入,怕也无力回天……” 谢光望着远处,笑了笑:“按理说,一个时辰前他们便该向本帅求援了。可是你听见号角声了吗?并没有!从那边传来的,只有不断进击的战鼓声!这镇疆都护府,还真是不简单啊。” 他转头看向徐友长:“你也是从镇疆军出来的,对自己的老部队难道就这么没信心吗?” - “姥姥的!”杜建被斥候们拼死拖回盾阵,嘴里却仍在恶狠狠的怒吼着:“来啊!再来啊!” 刚才老杜在突阵厮杀的时候,一匹突厥战马自侧面冲出,猛地将他撞飞老远,险些被敌人当场乱刀砍死,多亏几位战友舍命相救,这才捡回一命。 杜建感觉脑袋嗡嗡作响,朝着旁边的李江遥喊道:“头儿,那帮黑皮蠢猪是在吃屎吗?!为何瞧着咱们都死光了,也不过来援手?” 李江遥没理他,用斗篷擦了擦脸上的血污,转头望向位于后方不远处的帅旗。 两个时辰前,他们奉命自城中开出,进入平野战场,并依照着圣唐军制,将尚能作战的四万镇疆兵马排成钩形大阵,主动出击突厥狼军。 两万重步兵和弓箭手作为主阵,正面迎敌;左后两翼各一万轻步兵,呈向后弯曲的钩形,保护主将。 李江遥所在的飞马斥候营,原本是在全军最靠前的位置,向后望去,只能看见帅旗大纛的尖顶。可是这短短两个时辰打下来,镇疆军方阵就像艳阳下的冰块,迅速消融。 李江遥他们踏着层层叠叠的尸体,不住朝后撤去,此时都已经能瞧清楚副都护张三皮的脸了。 “没法再退啦……”李江遥喃喃自语,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后方的山岗。 在那里,有来自于中土的最强军团——玄甲铁骑。 他们是圣唐开国帝君李星河亲手创建的无敌雄师,曾经驰骋天下、纵横无敌;而他们现在的统帅,是战功赫赫、风头正盛的皇朝名将谢光。 可是现在呢,这支傲睨天下的精锐,却只是一个旁观者。 李江遥不愿再去多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问道:“老杜,你看见林枫了吗?他在哪儿?” 杜建揉揉发红的双眼,茫然四顾:“刚才冲锋的时候人还在呐,这会儿却没影儿了,那小白脸不会死球了吧?林枫!林小娘子——” “鬼叫什么!”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死人堆里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李江遥定睛一瞧,平常那个文雅秀气的斥候小校林枫,此时竟像个血葫芦一样,满身血污泥浆。 “林枫,咱们队还有几个能喘气的?” “不剩多少了,大人,”林枫哑着嗓子:“有些死了,有些打散了,眼下还在这里的,大概六十来个吧。” 李江遥听得心里发沉。 刚来车迟国集结的时候,他麾下的第九飞骑队,满编满员三百人。头五天的城防战,先后阵亡了七十四个,而今天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只剩原先的两成而已。 这场仗,实在是太惨烈。 李江遥轻轻叹了口气:“林枫,你和老杜整整队,把弓箭手集中起来,收集战场上的箭矢。老杜,你别管那几面破盾!帮着小林……” 他的话还没讲完,远处的突厥阵营,忽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牛角号声。 那号声来的非常突然,犹如恶兽在嘶嚎一般,令所有人不禁心头一颤。疲惫的将士们纷纷瞪大眼睛,死着号角声响起的地方。 那里,一道巨大的烟尘,正冲天而起。 突厥血狼军团的主力——狼卫,终于出战! 无数柄弯刀在狂乱的挥舞,数不清的马蹄狠命砸向地面,山川震荡、日月无光! 飞速移动的铁骑刀林,蕴含着能够摧毁一切的惊人力量,朝残破不堪的都护府阵线猛然压迫过来。 一千步!八百步!五百步! 再有几个呼吸,镇疆军便会被它撕得粉碎! 李江遥他们来不及多想,纷纷抄起散落在地上的长枪,肩并着肩靠在一处。每个人的手都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眼中却没有丝毫退却闪躲的惧意。 该来的,总归要来。与其把后背交给敌人,屈辱的死去,不如再最后拼一回! 吾皇万岁! 一条条嘶哑的喉咙,发狂般的呼喊着镇疆军战号,面对强敌,寸步不让。 在这一刻,李江遥已然将自己一直挂念回忆的那个世界暂时忘掉了。 如果宿命本该如此的话,那就坦然接受吧。 能跟杜建、林枫这些战友们死在一起,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战鼓声,忽然自李江遥身后响起, 紧接着,无数个巨大的火球,从镇疆军防线的最后方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条条耀目的弧线,朝正在不断逼近的突厥骑兵飞去。 转眼之间,猛烈燃烧的火球落入敌群之中,火油四溅,烈焰冲天!突厥人的战马顿时惊得乱了方寸,那原本一往无前的冲锋阵型被彻底扰乱。 狡猾的张三皮,居然把用来守城的投石机和火油坛搬上了战场! 这种远距离武器虽然笨重,但只要事先测算好落点位置和发射时间,通过密集的释放,确实能在一个相对固定的区域内,产生出惊人的杀伤力。 而那个相对固定的区域,正是血狼军主力发起冲锋的必经之路。 为了胜利,镇疆军拿出了自己最后的杀手锏! “快看!”林枫忽然指着后方兴奋大叫,所有人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同样也是又惊又喜。 一股巨大的黑色浪潮,此时正从远处的山岗上倾泻而下,无数支闪亮的长枪,犹如在巨浪中翻腾跃动的银鱼,随着浪潮一同向前。 玄甲必胜!杀杀杀! 圣唐玄甲军团的冲锋战号,如狂风暴雨般猛地灌入众人耳中,连整个大地都仿佛剧烈的颤抖起来。 几乎就是在火球落入敌阵的同时,勇冠天下的玄甲军,分为左中右三个方向,突然向战场的核心地带发起了冲锋。 第十一章 各有盘算 历经国祚八百年的圣唐皇朝,占据着中土二十八州纵横万里的广阔疆界,而为了夺取和守卫这一方江山,皇朝曾面对过的敌手,几乎到了数不清的地步。 但是话说回来,之前无论是金河流域的大小城邦,还是北方的胡族南方的蛮夷,都不曾像如今的突厥帝国那样,令圣唐感到非同寻常的警惕。 原因很简单,突厥很强大,和圣唐一样强大。 西大陆在短短数十年的时间里,被突厥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袭荡蹂躏,除了波斯、大食、天竺等国拼命支撑,一息尚存之外,其余小国尽皆臣服。 因此,纯以国力而言,位于西大陆的突厥帝国,并不比东部神州的圣唐逊色多少,甚至,在尚武好战这个方面,突厥人还要更胜一筹。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玄门与圣教成为了整个皇朝的思想根基。 玄门讲究清静无为,圣教宣扬仁义忠孝,圣唐的官员百姓们逐渐接受了文明教化,兴科举、尊道义,“温良恭俭让”被视作高尚的表现,除了皇族和军方仍旧坚持武功武德,皇朝上下已然变得愈加平和。 在这种情况下,以嗜血杀伐为乐的突厥人,对圣唐子民而言就自然而然显得越来越可怕。 百姓怕,朝廷也怕。 所以,尽量避免与突厥帝国爆发直接冲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启战端,成为了圣唐的一种国策。 当年先帝李成文在西疆叛乱初起之时,一上来就发动四十七万大军,以屠国之势猛扑过去,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有“以战止战”的用意。 只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震慑住强大的敌人,避免因误判而导致举国大战的爆发。 也正因为如此,当帝都收到镇疆都护府急报,说突厥人入侵西疆鬼漠,挑起战事,朝廷上下便都一致认为,应该立刻派遣圣唐最精锐的力量前去处置,以便火速平息危局。 迅猛压制,同样是为了避免更大的战争。 就这样,历史上圣唐与突厥的“第一次西疆会战”,在不知不觉间拉开了帷幕。 皇朝名将、玄甲军团大统领谢光亲自担纲,指挥十万玄甲铁骑和七万镇疆都护军,与突厥血狼军团的十五万兵马,对决西疆。 交战双方第一场真正的较量,也是整个会战中最为重要的较量,就发生在车迟王城。 此战经历了整整七天,又被后人称作“七日战役”。 激战的前半阶段,是突厥主攻、圣唐主守。将近十五万突厥血狼军围攻由七万镇疆军防守的车迟王城。双方激战五天五夜,进攻的一方使尽全力,险些得手。然而就在王城即将被突厥攻克的时候,圣唐主力及时到达战场,当即扭转了攻守之势。 七日战役就此进入到了更为激烈的后半程。 然而出乎突厥人意料的是,驰援到此的玄甲军并未直接投入战斗,而是仍旧由都护府出马,以疲弱之师强行挑战突厥大军。 更令他们没能想到的,以步兵为主的镇疆军,居然在平原旷野上,与血狼骑兵硬桥硬马的打了足足两个时辰,直到双方都累得精疲力竭,在旁边观战的玄甲铁骑才突然发动,向狼军主力掀起了猛烈进攻。 这场战役的胜负,在黑色浪潮冲下山岗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不久之后,帝都收到了来自于万里之外的西疆战报: 车迟王城保卫战,圣唐大获全胜! 是役,突厥血狼族十五万兵马被玄甲军团彻底击溃。敌兵阵亡两万七千余人,伤六万以上,被俘九千两百三十三名,其中百夫长以上军官六十八人。 敌军副统帅,克伦公爵当场毙命,主帅古里台率领残部向西撤退。 目前,玄甲军正兵分多路,追击溃敌。 整个战报,通篇没有提起镇疆都护府半个字,就好像那些人完全是透明的一样。 不过,这也并不影响帝君李成武的好心情。 闻听突厥溃败,李成武大喜过望,当即颁下旨意,犒赏前线将士,同时擢升谢光为一品军侯,领“上柱国”衔。 照理说,像这种大战,取得重要胜利之后,通令嘉奖有功人员实属正常,但正式的加官进爵,往往还需要等到整个战争结束,胜负完全落定之后,再论功行赏。 而李成武之所以这么着急的升谢光的官,主要是因为他实在太高兴了。 究其原因,还是那句话:成文不文,成武不武。 李成武作为圣唐第三十代帝君,与历代先皇相比,简直就是圣人般的存在。 他继位之前,曾爆发了晋王之乱和军系斗争,但那些事情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而登上皇座之后,这么多年来,李成武也没有真正动用过圣唐的利剑,皇朝各路大军整天只能拍苍蝇玩。 前段时间,由于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灾,漠北的一些游牧民族偶有南下劫掠之举。兵部瞅准这个机会,好说歹说,才请动李成武下旨,让玄甲军得以发兵北上,用那些马匪一样的小部族磨了磨刀、练了练手。 然而此番的西疆战事,跟漠北之战完全不同。与圣唐实力不相上下的突厥帝国,出动十几万精锐,对西疆鬼漠悍然发动入侵,连都护府老将曹永吉都被打的一败涂地,倘若之后仍旧处置不当,皇朝西部长久以来的安宁局面必将荡然无存。 所以,身为帝君的李成武不得不加以重视,更担心此战是否能够顺利取胜。 虽然咱比不了先帝们那样的赫赫战功,但也总不能混得太难看啊。 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完谢光从西疆传来的捷报,顿时难掩兴奋之情,连番催促信使将嘉奖的旨意火速送往前线,同时命令国史台的史官们,浓墨重彩的记下一笔: 圣唐历八百二十年,帝君成武派遣玄甲军团,迎战十五万突厥精锐血狼军,并取得西疆会战大捷! - 张三皮看完帝都兵部发来的嘉奖令,没有多说什么,只静静的放在桌上,神色如常。 谢光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三皮贤弟,你好像不怎么高兴啊。” 张三皮:“大统领言重了。朝廷表彰前线将士,我作为其中一员,倍感荣耀。” 谢光见他不卑不亢,心中暗赞此人不简单,嘴里却说道:“此战胜利,贤弟当居首功。等回朝之后,我一定奏明帝君,为你请功。” 说着,他又刻意压低声音:“老曹这次肯定完了,就算不掉脑袋不坐牢,多半也得告老还乡。关湛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所以……何大都护的接班人,八成就是贤弟你啦。” 张三皮心中生出几分厌恶的感觉,语气淡然:“大统领拿卑职说笑了。三皮何德何能,焉敢觊觎大都护之位?” “哎,话也不能这么讲,”谢光笑着摆摆手:“你我二人乃是演武堂的同窗,情谊匪浅。我虚长你几岁,算是哥哥吧。咱们自家兄弟,当然要格外关照才是。朝廷刚刚晋升我为上柱国,军务方面,是可以在帝君御前说上话的,一切有我,你大可放心。” 面对谢光这种摆明车马的刻意拉拢,张三皮不为所动,仍旧平静应道:“感谢大统领的一番美意。不够,这镇疆帅印究竟谁属,真不是卑职敢妄自揣测的。我此番前来,是想与大统领商议,接下来与敌作战,我们镇疆都护府方面,该怎样配合。” 谢光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在张三皮这里居然碰了一鼻子灰。他顿时面带愠色,冷哼一声:“那好吧,既然张副都护视功名如草芥,那倒是谢某多虑了。你问作战之事,本帅早有计较。”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卷轴,扔到张三皮跟前。 张三皮展开卷轴一看,不由得微微愣怔:“大统领,追击突厥不用我们参与?” 谢光语气冰冷:“镇疆军之前连番苦战,损耗巨大,本帅体恤尔等辛劳,特准将士们休整,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张三皮心中暗骂:他娘的,苦仗硬仗都让我们打,追击残敌这种好事就归你们,还说什么体恤镇疆军,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大统领爱兵如子,卑职万分钦佩。不过,这西疆鬼漠气候怪异、地形复杂,三十六国又各有国情,我们镇疆都护府虽然战力一般,但胜在长期驻防此地,熟悉情况。追击突厥,理应略尽绵薄之力。” 听他这么一说,谢光不禁也有些犹豫:张三皮虽然滑头,但是话讲得确实在理。对于谢光这种能征善战的大将而言,在陌生的区域追击强敌,倘若没有地头蛇领路,效果确实会大打折扣。 搞不好,一不小心还会被突厥人反过来狠狠咬上一口,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谢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微微颔首:“贤弟言之有理。那就这样吧,你给本帅选调出两千精锐斥候,分配到各支玄甲军中,随同一起追击逃敌。” 张三皮没想到谢光竟然会来这么一招儿,不仅不给都护府立功的机会,反而还要占尽便宜,利用镇疆的斥候为他们玄甲领路。 他思忖片刻,以退为进:“如此也好。我们这里多是熟悉西疆鬼漠的老军,虽然腿脚眼神都不太中用,但是为大军带路绝无问题。” 谢光一听这话,立马眉毛一挑:“老军?三皮贤弟莫非是在说笑?本帅要的,可是飞马斥候营。” 张三皮早就猜到对方想借用最精锐的飞马斥候,于是装作大感为难:“飞马斥候吗?这……这可有点难办啊。” “哦?为何难办?” “大统领有所不知,”张三皮不慌不忙的解释:“我们镇疆都护府十万之众,最宝贝的就是飞马斥候。一般来说,他们都是归何景明大都护直接指挥的,非大事绝不轻易使唤。卑职原本还想着,把他们好好的留在手中,以应不时之需,或许能为都护府立些功劳。所以您看……” 谢光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又哈哈大笑,指着张三皮的鼻子骂道:“好你个滑头,鬼精的很啊!那好吧,就依你,镇疆军也派些骑兵营旅,同去追击突厥人,让你们拿些功劳。不过飞马斥候的事,你莫要再跟我打马虎眼!” 第十二章 存心打架 第十二章存心打架 飞马斥候营第九队的营地里,燃起了几处篝火,疲惫的战士们纷纷卸下铠甲,在商路荒道旁的土丘后面静静休息。 直到此时,他们已经领着玄甲军团的一队铁骑,追击了突厥败兵一天一夜的功夫,所有人都已经累得疲惫不堪。 夜晚的鬼漠荒道,比白天的时候冷了许多,夜风卷着沙粒簇簇作响,仿佛在向人们讲述着千年古道上的点滴往事。 在营地的一角,林枫正在给李江遥包扎伤口,那套被血汗浸透了的军装,胡乱揉成一团丢在他的脚边。 林枫手里忙乎着,心中暗暗纳闷:眼前这位年轻的上司,平日也看不出有何不凡之处,可一旦上了战场,他整个人就变得如同战神附体,一柄寒刀杀意凌冽,突进敌群如入无人之境。 当然,代价也不小。 林枫看了看地上的血衣,再瞅瞅李江遥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心疼道:“头儿,你下次……能不能别再这么拼命了?” 李江遥依旧是平常那副淡然的模样,微微一笑:“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手一握住刀柄,就什么都忘了。瞧着那么多兄弟倒在血泊里,你让我怎么办。” 林枫默默地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头儿,我听说,你是何大统领的徒弟?” 李江遥:“消息倒是灵通。” “真是这样啊?”林枫眼睛一亮:“那你使得功夫,就是大名鼎鼎的星落刀法?刀锋起,群星落?” 李江遥紧了紧肩头的纱布:“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我可跟你说啊,别给我到处瞎嚷嚷。” 林枫不禁感慨:“当年我在青城山学艺的时候,就曾听师父提起过,星落刀法与玄门圣剑、凝霜决并称中土武林三大绝学,尤以招数迅捷见长,对修习者的要求极高。你能得到何大统领的真传,想必吃了不少苦吧?” 李江遥闻言会心一笑,他很想告诉林枫,其实自己在学习星落刀发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多么辛苦,但是这样说,实在显得有点装逼,于是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提起此事,真的算是一段非常奇特的境遇。 李江遥当初穿越到这个时空,除了拥有与众不同的知识见地之外,还莫名其妙的多了异能,每当他集中意念的时候,周遭的一切就会突然变得缓慢下来。那种感觉,就仿佛电影慢动作一样,看上去极为怪异。 而更加怪异的是,他自己的动作却不会同样变慢,仍旧一切如常。 打个比方,他在街边吃饭,楼上忽然掉落了一个花盆,他可以轻轻松松的起身过去,在砸中楼下小童之前,伸手接住缓慢下坠的花盆,然后再悠闲自在的走回原位,把花盆放在桌上,继续用餐。 而他一旦放松下来,周围的一切便再次恢复正常,跟自己的节奏没有差异。 也正是因为这个特殊的能力,被烈刃军大统领何景明无意中发现,于是好说歹说、连哄带骗的将李江遥收入门下,做了星落刀法的唯一传人。 你小子的天赋,不学星落刀,可惜了。 何景明的这个评价,说的一点都不错,天下间最难学的三大绝技之一,在李江遥眼里几乎就跟闹着玩一样。 当年何景明修炼星落刀法的时候,某一个需要苦练多年才能有所小成的招数,李江遥往往十几分钟便掌握了,何大统领一边教他,一边暗暗抹泪,气得险些吐血。 所以,原本计划师徒相伴十年的学艺生涯,仅仅过了不到六个月就提前结束了。何景明大统领直接把李江遥送进了帝都演武堂,省得看着他心烦。 每当回想这段习武的经历,李江遥都忍不住想笑,也更加思念起自己的老师。 师父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回头要记着给徐友长和慕容雪去封书信,拜托他们替自己去探望一下才行。 林枫手脚麻利,没用多久便处理好了李江遥的伤势,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忽见一名斥候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大人,杜爷带着兄弟们,跟玄甲军打起来啦!” 林枫心里一惊:老杜这个憨货,平时只要不巡逻,那指定是招猫惹狗不少闯祸,今天居然闹到玄甲军头上了?! 李江遥倒是不慌不忙:“死人了吗?” “额……我回来的时候还没有,不过这会儿就难说了。大人您还是赶紧去看看吧,晚了或许会死很多!” “胡扯,”李江遥冷哼一声:“我要是去了,会死更多!” 林枫更加冷静:“你知道老杜为何跟人家争斗吗?” 那名斥候抹了抹头上的汗:“这事儿全赖乌鸦军!他们抢咱的战利品,杜爷气不过,才跟对方干起来的。” 李江遥剑眉一挑:“什么?抢战利品?什么战利品?兵器?粮草?战马?总不会是黄金吧?” “俘虏!乌鸦军跟咱们抢的是人!” 依圣唐军制,俘虏属头等战利,俘虏越多、级别越高,奖赏也越重,难怪杜建会如此在意。 “娘的!敢抢飞马斥候的战利,别说是玄甲军,就是虎豹骑来了也不行!”李江遥把手一挥:“弟兄们,全都跟我走!找那群黑乌鸦干架去!” 说罢,他拎起星落刀,急吼吼的冲了出去,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衣不蔽体,混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裤。 而他的身后,全队人马仍在呼呼大睡,竟然无一响应,唯有林枫和那名斥候匆匆追在后面。 三人越过鬼漠荒道,绕开一队队陆续回营休整的队伍,转眼间赶到了一片胡林外。 不远处,正有上百名玄甲军紧紧围着几辆马车,不知在研究什么。 报信的斥候抬手一指,说抢战利品的就是那伙人,但是眼下却没不见了杜建他们的身影。 李江遥慢慢收住脚步,将星落刀斜担在肩上,一步三晃走到近前:“哪个王八蛋抢了老子的货?赶紧吐出来!” 听见这句不伦不类的黑话,在场的玄甲战士都不由得转头打量,只见一个几乎半裸的小子,正满脸怒气的瞪着他们,顿时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带队的军官扫了他一眼,原本打算出言呵斥,可是他忽然有瞧见后面的林枫,身穿着镇疆都护府的军装,戴着小校的军衔配饰,品阶比自己还稍高一些。 尽管双方分属不同的军团,并没有上下之分,但圣唐军纪严明,见了军衔比自己高的同袍,那军官也不敢太过无礼,沉声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李江遥没有搭理,只拿眼睛死盯着他,军官不禁暗暗生气,耐着性子又道:“玄甲军团山字营第十七队在此公干,请你们报上身份来意。” 林枫见李江遥一直不吭声,正打算抢先开口,争取化解双方的误会。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李江遥冷哼一声:“少废话,赶紧把货交出来,然后有多远滚多远!” 玄甲军官被他如此羞辱,登时面色铁青,咬牙骂道:“没规矩的东西!来人,把他拿下!” “慢着!”林枫一边暗叹李江遥故意挑衅,一边喝道:“这位是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校尉,李大人!你们谁敢造次?” 军官微微一愣:“校尉?就他?” “正是我,怎么啦?”李江遥面带寒霜:“见到上官不行军礼,谁才是不动规矩的东西?” 军官不甘示弱:“腰牌!” “凭什么?” “不看执节腰牌,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李江遥冷冷一笑:“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小爷我这身上有能放腰牌的地方吗?” 军官同样冷笑:“没带腰牌?那我还怀疑你们是突厥人的奸细呢!” 林枫听得心里一沉。他太熟悉自己的校尉大人了,跟对方废了半天的话,目的就是要把事情往复杂里整,眼下那个军官不知轻重,居然当面指责李江遥是突厥奸细,这场架恐怕想不打也不行了。 果不其然,李江遥笑着抬起手臂,指着对方的鼻子道:“这句话是你说的,之后可千万别不认。一群臭乌鸦,既然怀疑小爷是突厥奸细,怎么还不上来抓人?怂了吗?” “找死!”那名军官被李江遥激得有些恼怒,仓啷一声便抽出军刀:“把他们三个给我拿下!” 林枫见状大惊,此时天色已晚,又是在战场之上,这百十来号玄甲军一旦发起狂来,顺手弄死他们三人,随便把尸体往沙土里一丢,根本就不算回事。 他冲身边的斥候低喝一声:“别管我俩,赶紧逃命!” 与此同时,一个玄甲士兵依着长官命令,直接朝李江遥扑去。 然而他才刚刚往上两步,忽然就感觉眼前一花,一只大脚板像变戏法似的,凭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冲势过快,令他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整张脸直接撞上了李江遥快若鬼魅的右脚,只听嘭的一下,那士兵鼻梁酸痛,眼冒金星,捂着大脸跪了下来。 李江遥闪电般收回右腿,接着转向旁边,猛然踢在另一名士兵的小腹上。那人吃痛不已,连喊带叫的向后飞退,顺便还撞倒两个跟在后面的同袍。 转瞬之间,胡林外面乱做一团。 一众玄甲战士眼见伙伴受伤,无不勃然大怒,纷纷朝李江遥和林枫围拢过来。 李江遥反应极快,接连几个轻巧的闪身,差之毫厘的避开了朝自己招呼而来的兵器,飞速冲进人群之中,挥拳起脚,眨眼便撂倒了几个玄甲战士,并且纵身跳出了包围圈。 他从容不迫的举起尚在鞘中的星落刀,遥指着众人:“你们还真动手啊?” 带队军官险些气吐了血,明明是他一直在动手,却偏偏摆出一副自己被欺负了的死样子,分明是在戏耍玄甲军。 军官怒不可遏,大吼道:“给我上,!杀无赦!”同时抢身上前,挥舞军刀砍向李江遥。 四下里的玄甲军齐声发喊,纷纷抄起兵器,再次围杀过来。 林枫眼疾手快,抬腿放翻一个士兵,顺手抢过一杆长枪,稳稳护住自己,同时眼睛盯着正陷入重围的李江遥。 只见李江遥先是潇洒的将落星刀刀鞘抡了一圈,逼退冲上来的众士兵,紧跟着猝然闪到了军官近前。那军官心叫一声“来得正好”,赶紧紧握刀柄,不管不顾的朝李江遥迎面斩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忽然嗖的一声,一条马鞭自远处激射而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了那个军官的脸上。 军官一计惨嚎,仰面摔倒,弄得李江遥一脸蒙:咦?怎么突然就躺下了? 玄甲战士们也同样都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动作,转头回望。 军官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火辣辣的钻心疼。他不禁怒火攻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来,正打算找那偷袭他的人拼命,没想到一眼看去,他又突然浑身一颤,转而单膝跪下:“卑职参见都尉大人!” 第十三章 圣教盟约 徐友长策马来到近前,瞥了一眼正捂着脸庞的军官。 “刚才若不是我掷出马鞭,你那颗脑袋现在已经没了,知道吗?” 说着,他翻身下马,一把抱住李江遥:“哈哈哈,兄弟,总算见到你啦!” 李江遥被对方的铁甲隔得生疼,连忙推开他:“老徐,你真会踩点儿啊,前些天在车迟那边也没见你来得这么及时。” 徐友长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我一直在东边追击突厥,听说离你不远,我立刻让副手带队,找个借口跑来看你。方才你们斥候营的岗哨说,堂堂的校尉大人跑去跟人干架了,我便一路寻了过来。这里是怎么回事啊?为何动手起来?” 李江遥冷哼一声:“还好意思问?你们玄甲军要脸不要?不光抢我的战利品,还想给老子扣上一顶突厥奸细的帽子,当场干掉?这笔帐我可得跟你好好算算啊。名誉损失费、精神损失费,外加医药费,你若是不给我拿个三五百两银子,恐怕不好了结……” 徐友长看看那些被李江遥打得鼻青脸肿的玄甲战士,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转身问道:“谁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带队军官听他询问,连忙忍着脸疼,上前禀报。 原来,一个时辰前,他们这支小队完成追击任务,按照计划回营休整。可是没想到,就在半路上,玄甲将士碰见了一场激战。 战斗的一方,是镇疆都护府的杜建他们,而另一方,则是护卫着几辆马车的突厥残兵。 当时都护府的人正处于劣势,被突厥人压得节节后退,眼看就要支撑不住。玄甲军见状二话不说,立刻加入了战斗,从侧翼包抄敌人。 等到玄甲军与对方一交上手,这才发现事情不简单。 那批突厥兵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悍不畏死,即便被圣唐兵马两面夹击,仍然抵抗的非常坚决。 幸好玄甲军兵力占优,气势上也稳压对方一头,在折损了二十几个兄弟之后,终于制服了这些残兵。 可是万万没想到,仗刚打完,刀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呢,杜建他们就急吼吼的要拉走俘虏车队。 本来,玄甲军也不在乎这一点小小的战利品。只不过,他们及时伸手援助,还伤亡了那么多同袍,对方却连感激谦让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不免都有些心中恼火,当场撂了几句挖苦的话。 杜建他们其实也不稀罕什么战利品,可是因为之前在车迟王城一场鏖战,都护府上上下下,皆对玄甲兵颇有微词,眼下一听对方出言嘲讽,便立马怼了回去。 于是,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逐渐对骂起来。 大家都是战场上的厮杀汉,“能动手绝不吵吵”的共同的处事原则,所以骂了没几句,两边就忍不住打了起来。飞马斥候人数上吃亏,又不能真出刀见血,所以几个回合下来,就被人多势众的玄甲军死死压住,五花大绑的丢进了胡林里。 李江遥听完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脸上也顿觉无光,心中不禁暗骂老杜瞎搞。 胡飞则训斥那军官道:“混账东西!此事还有脸分辩?明明是都护府的兄弟先拦截敌人,战利品本就该归人家,你们说什么酸话?为了斗气便向同袍出手,还有没有军纪啦?尔等回营之后,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 谢光净完了面,一边用绢帕擦着手,一边凝神望向铜盆里的清水,思绪却早已飞回到了万里之外的帝都。 此番驰援西疆,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而帝君封赏的上柱国之位,更是不同寻常。 圣唐尚武,名将辈出。可是,有资格身居一品军侯同时还兼任上柱国的,八百年里却不超过二十人。 上柱国,等同于圣唐军方的最高武官。虽然现在这个官职已经只是一个荣誉虚衔,并没有相对应的实际军权,但是其背后的意义,仍旧非同小可。 在圣唐将士们的心目中,上柱国是“战神”的代名词。 七百年前,击败大凉政权,为圣唐开拓北方十二州的一代名将诸葛晟,官拜上柱国。 五百年前,横扫东瀛四岛,逼着幕府将军低头称臣的水军大都督崔烈,官拜上柱国。 三百年前,长途奔袭两千里,击毙柔然大单于、斩杀敌骑五万首级的飞将军柳常杰,同样官拜上柱国。 这些人,全都是圣唐皇朝当之无愧的“战神”。 而现在,他谢光也是了。 同时,皇朝最强大的军队——玄甲军团,也牢牢的掌握在他的手中。不仅如此,长刀军的大统领冯一韦、忠武军的任山河、平南军的杨胜,都尊他为大哥,以他马首是瞻。 包括中土二十八州的各州都督总兵,将近三分之一都是他的门生旧部。 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时至今日终见大成。 皇朝的名宿战将,如今只剩三人能与谢光比肩:徐烈,何景明,包遇春。 徐烈乃是三朝元老,打仗水平一般,但资历无人能及。在圣唐军中的旧部甚至比谢光还多,手里握着的麒麟军团,也与玄甲不相上下。不过,老家伙今年七十八了,眼瞅没有多少日子好数,到时候两腿一蹬,不足多虑。 何景明与徐老爷子不同,此人文韬武略,在圣唐皇朝堪称翘楚,也是谢光最为忌惮的人之一。他麾下的烈刃、镇疆两大军系,虽然比不过玄甲威名,但战力同样不可小觑。只是何景明沉疴日久,恐怕寿数还没有徐烈长。 至于说水军大都督包遇春,一直跟谢光尿不到一个壶里,他手下八万人马,兵力固然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六千艘先进的楼船斗舰,轻易便能封锁整个东南所有水路,绝对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好在此人一直驻防东疆阔海,很少返回帝都,所以也难有什么太大影响。 抛开他们三个,谢光几乎可以左右整个圣唐军方了。 而他深藏在心底里的那个谋算,也终于到了快要浮出水面的时候。 二十年前,先帝李成文突然暴毙,给盛极一时的皇朝留下了一个空前的危局。 由于帝君英年早逝,太子李炳尚在襁褓之中,究竟该由谁来继承大位,成了当时朝中重臣必须面对的难题。 让一个婴儿继位,那就必须做出两个选择,要么由皇后垂帘听政、要么推举摄政亲王辅佐。 但无论怎么选,朝局都有可能因为皇权旁落而陷入到混乱之中。 经过反复争论、再三权衡,以尚书令年劲松为首的重臣集团做出决定,尊奉先帝李成文的亲弟弟李成武登基,成为皇朝的新君。 同时,年劲松提出建议,朝廷与李成武达成圣教盟约,仍立李炳为皇太子,待百年之后,还位于先帝成文的后裔。 李成武原本不愿意接掌哥哥的皇位,可是他经不住年劲松等一帮朝臣的日夜劝说,最后只好硬着头皮上班,并签下了圣教盟约。 然而万万没想到,李成武的登基大典还未举行,晋王李成星便跳出来激烈反对。 当时的李成星,除了皇族身份之外,还是赤血军团的主帅,他亲率八千亲卫,堵住皇宫的承天门,向朝廷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既有太子在世,皇权何故许人? 那个时候,徐烈、何景明等军方大将,都支持尚书令年劲松的主张,眼看晋王逼宫,他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很快,麒麟军、烈刃军也纷纷开进帝都,与赤血军团展开对峙。 晋王眼看自己势单力孤,于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离开皇城,返回位于朔州的军团驻地,举起了反抗的大旗。一夜之间,朔、豫、渭、章、并五州二十一郡,都纷纷支持晋王,参与其中。 自那时起,圣唐皇朝便开始了长达近十年之久的内乱。 圣唐各大军系,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股势力——新君派和太子派。双方你来我往、激战不休,中土二十八州再无安宁之地。 再后来,拥戴李成武的力量逐渐占据了上风,晋王李成星兵败北山关,被逼自杀身亡,而威震天下的赤血军团在向朝廷缴械投降之后,也裁撤番号、烟消云散。 那个时候,谢光正在玄甲军中任职,他亲身参与并见证了晋王之乱,同时也在攻打晋王的过程中立下大功,由此一路升迁,终于坐上玄甲军团大统领的位置。 而在这一过程中,谢光也渐渐察觉体会出了圣唐皇朝的软肋所在。 成也强军,败也强军。 圣唐的辉煌和强大,源于能征善战的军队,而圣唐的破绽和脆弱,也同样来自于军队。 谁掌握了军权,谁就是圣唐真正的皇者,不管你姓李,姓年,还是姓谢。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谢光谢大统领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布局天下的种子。 - 杜建昂着头,阔步走到近处:“头儿,弟兄们没给咱斥候营丢脸!” 李江遥瞧了瞧跟在杜建后面,臊眉耷眼的众兄弟,拍拍杜建肩膀:“老杜,你这厚脸皮神功,修炼的又有精进呐!” “呵呵呵,大人过奖了……” 李江遥没再理会嬉皮笑脸的杜建,抬眼望向被玄甲军牵过来的一辆突厥马车。 那辆车看上去颇为华贵,尤其是在车身两侧悬挂着的黄金徽章,格外引人注目。 雄狮! 李江遥心里忍不住狂跳了几下。因为他很清楚,突厥血狼族的圣物图腾,是桀骜不驯的野狼,而威猛的雄狮,是黄金族的标志。 这个徽章代表的,是且只能是突厥的新皇族! 他转头看了杜建一眼,终于明白这家伙为何拼着跟玄甲军干架,也一定要抢这个战利品了:老杜够精的呀! 杜建同样望向了他,笑嘻嘻的使了个眼色,没说什么。 马车的车门被一名玄甲士兵猛然拉开,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 片刻功夫,在圣唐兵马的注视中,车里下来了两个人。 两个女人。 前面的一位,年纪大概在二十上下,身穿华丽的袍服,乌黑辫子盘得整整齐齐,点缀着名贵的宝珠。她鼻梁高挺,目光闪亮,即使是在敌兵环绕下,仍保持着雍容的气度,充满异族美女特有的朝气与魅力。 跟在她后面的女孩年纪稍小,同样美艳绝伦,只不过从服饰上看,应该是侍女的身份。 第十四章 突厥公主 华服女子扫视了一下周围众人,非常敏锐的看出徐友长的铠甲配饰,在这里官阶最高。 她微微一笑,用生涩的圣唐语对徐友长说道:“吾乃——黄金大漠的狮王、西大陆征服者、瀚海之光、突厥帝国圣主可汗——阿史那支斤的女儿,鹰扬公主赫思佳!” 此言一出,包括徐长友在内的圣唐将士不无大感惊愕。对方的气度、服饰和言语,处处显露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尊严,令人不敢生出半点轻侮之心。 大家顿时变得有些局促紧张,甚至还有人在考虑要不要给这位公主殿下施礼问好。 只有李江遥,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手却已经握住了刀柄。因为他此时已经认出对方,正是劫杀圣唐商队、并从他手中溜掉的那个黑袍女子! 徐友长此时反应过来,上前朗声道:“末将……哦不,本官是圣唐玄甲军团都尉徐友长,见过公主殿下。” 赫思佳微微点头:“徐将军,此处虽然是战场,而你我双方正在激烈交锋。但是,我仍然有资格要求,得到一国皇族应有的尊重和礼遇。” 她的话说的不卑不亢,语气虽然温和,但却蕴含着一种居高临下、不容置疑的感觉。 徐友长连忙郑重回应:“请殿下尽管放心,我们玄甲军乃是仁义之师,军纪严明,虽然两国正在交战,但也绝对不会有冒犯殿下的举动。” 赫思佳笑了笑:“感谢将军宽宏。我曾听族人说过,玄甲军团乃是圣唐第一劲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徐将军威武豪迈,想必也一定是闻名中土的英雄人物。” 被堂堂的突厥帝国公主如此夸赞,徐友长顿时感觉骨头都轻了两斤,连忙谦虚:“哈哈哈,公主殿下谬赞了。末将只是玄甲军团普通一员,无甚名号的。” 赫思佳仿佛早已习惯了男人们在她面前是这副傻样,也没有太多反应,指指身后道:“徐将军,我的这个婢女……” 徐友长:“殿下不必担忧,这位姑娘既然侍奉驾前,那也自然应该得到礼遇,我可以让她陪在您身边的。” 眼见徐友长这么配合,赫思佳略感欣喜,不免又说了几句恭维感谢之语。徐友长听得大乐,故意摆出一副英明神武的模样,同突厥公主寒暄起来。 李江遥在旁边苦等半天的功夫,眼见这二人越聊越热乎,忍不住用星落刀刀柄戳了徐友长腰眼一下:“我说你们俩当我是死人啊?” 赫思佳见状不禁一愣,讶然打量这位衣不蔽体的年轻人,忽然间,她的身子微微一颤,显然也记起了对方是谁。 徐友长不好意思的笑笑,连忙指着李江遥对赫思佳介绍道:“殿下,这位是我的挚友,镇疆都护府的校尉李江遥。兄弟,还不赶紧给殿下见礼?” “我见你个大头鬼的礼!”李江遥不满的白他一眼,转向赫思佳冷笑道:“怎么样,还认识我不?” 赫思佳此时已经收起了之前那迷人的笑容,目光炯炯的盯着李江遥,不答反问:“飞马斥候?” 李江遥同样分毫不让的紧盯着赫思佳:“是啊,飞马斥候,有何指教?” 突厥公主并没有接话,而是仔细打量着李江遥的伤势。沉默片刻之后,她忽然出人意料的抬起了右手,轻扶胸口,依照突厥的礼仪,向李江遥鞠了一躬。 周围众人见状无不错愕,只听赫思佳郑重道:“数日前的车迟大战,我突厥血狼以骑兵之利,硬撼都护府步兵阵地十六次,始终不能破阵取胜。不得已才动用了主力精锐,最终导致兵败的结局。突厥人最敬重英雄,所以,你有资格接受我的致意。” 李江遥从容应道:“好,那我就替兄弟们受你一礼。”说罢,他倒悬星落刀,也朝着赫思佳拱了拱手。 这二人的举动落在一众玄甲军将士的眼里,心中都满不是滋味:原来人家突厥服气的,不是击败他们的玄甲军团,而是未能被他们击败的镇疆都护府。 李江遥还完了礼,贼兮兮的盯着赫思佳:“对了,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赫思佳闻言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应道:“当然记得。惨败之痛,又怎敢忘怀呢?” 徐友长听得一头雾水,好奇望向李江遥,用眼神询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江遥先是凝视了赫思佳片刻,继而对徐友长道:“你听过说之前圣唐商队被袭击的案子吧?” 徐友长:“那必须听说过呀。你这校尉的官职,还是我和小慕容借着此事给讨来的。” 李江遥点点头,一指对面:“残杀一百七十余名圣唐商旅,正是出自这位公主殿下的手笔!” 徐友长闻言大惊,难以置信的望向了赫思佳,赫思佳却毫不慌乱,浅浅一笑:“照李校尉的意思,眼下突厥与圣唐的这场大战,双方死伤数万将士,也同样是我的手笔喽?” 她转头对徐友长道:“徐将军,我是突厥人不假,但作为帝国的公主,很多事情都并非我能左右。无论之前的事,还是现在的事,我只不过是一个看客,从皇族的角度随同来此观察审视而已。倘若你们非要把罪名扣在我头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借用你们圣唐一句俗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友长愣怔了一下,问道:“李江遥,你是不是搞错了?” “搞没搞错,带回去审审不就都清楚了,”李江遥冷笑:“既然公主说她只是看客,并未参与其中,我们总归也得把情况搞明白才行。” - 谢光捧着信鸦送来的密函,前前后后读了三遍,这才望向站在旁边的司马参军狄献:“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狄献:“如果消息属实的话,大统领,咱们的机会来了。” 谢光未置可否,他把密函撂在桌上,目光投向了窗外。 老天爷真的是在给我谢某人机会吗? 这封飞越了万里疆界,在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的密函,内容只有一句话、八个字: 劲松病故,速回帝都。 年劲松,当初拥立李成武继位的尚书令,现如今的太子太傅兼右丞相,皇朝的擎天巨柱,忽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 年劲松为官清正、刚直不阿。 他从一个县衙的小小书吏开始做起,历任县令、州长史、太守,再到御史中丞、侍中、尚书令,最后升任正一品的太子太傅兼右丞相,一辈子兢兢业业、踏踏实实,从地方小衙登上了圣唐皇朝权力中枢的巅峰。 他在世的时候,被人们尊称为皇朝政坛的中流砥柱,可以说是毫不夸张。正因为有年劲松的存在,朝廷文武两大官僚系统之间,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在立国八百年的漫长岁月中,皇朝战事频仍,几乎没有多少天安生日子。 也正因为历代帝君崇尚武风,不断为圣唐开疆扩土,所以从战火沙场中走出来军人们,在这个国家往往拥有着极高的地位。 皇朝历代,都不乏拥兵自重的功勋大将。 而另一个方面,长达数百年的大一统环境,也为圣唐皇朝带来了无限的繁荣。疆域辽阔、百姓众多、物产丰饶,商贸繁荣。发达的社会经济,促进了文化的兴盛。无论是近在庙堂还是远在山林,圣教的光芒照耀着整个帝国。 文明教化,使得以读书人为主的文官集团,也同样发展成为了一个庞大的势力。 俗话说,自古冰炭不同炉。 豪迈直爽的武将们,向来都看不惯那些酸腐的文官,而崇文重礼的文臣,同样也瞧不起大老粗的举止。 舞文弄墨的和舞枪弄棒的,天生就合不来,这要是换做平时倒还好办,大家老死不相往来便行了。可是,他们总有绕不开对方的时候,比如身处朝堂之时。 每当到了这个场合里,文武双方不吵架,简直是不道德的。 倘若将军们吵不赢对方,他们总会习惯性的伸手摸腰,恨不得抽出宝剑,狠命捅那些文官几下;而文臣们吵不赢,就成天琢磨着,如何向帝君打个小报告,让陛下拿宝剑捅武将们几下。 如此一来,圣唐朝廷里的明争暗斗,自然就少不了。 尤其是李成武这一朝,军方派系以谢光等人为首,总是喜欢干预政务;文官集团则是由尚书令谭诗文带头,渴望着能插手戎机,以文治军。 两边人马谁也看不惯谁,天天想着要给对方下绊子,若不是由年劲松在朝中主持大局,协调文武势力,帝君李成武非得头疼死不可。 二十年前,先帝李成文唯一的子嗣尚在襁褓之中,时任尚书令的年劲松,在一众文臣武将的大力支持下,拥戴李成文的亲弟弟——齐王李成武即位,并与他在文武百官面前定下祭天血盟,以圣教之名,约定立先帝遗孤李炳为皇太子,待李成武龙驭宾天后,再将皇权还于李成文一脉。 齐王李成武,在登基之前就是出了名的逍遥王爷,他为人谦和,温文尔雅,同时也爱好各种游戏玩乐,作为皇族亲王,那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惬意了。 斗鸡跑马、打猎饮宴、交朋会友,作诗饮宴,就是坚决不涉朝堂,活的洒脱自在。 可是他万万没能想到,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来的还是一口全天下最顶尖的大锅——圣唐皇位。 就这样,一心想着要潇洒一辈子的李成武,让年劲松那帮家伙莫名其妙的架上了金龙宝座。 然后紧接着,就爆发了晋王叛乱,而且一乱就是好些年。 为了皇朝的体面,李成武继位之后改变了很多。他不再像当初那样洒脱不羁,而是开始认认真真的上起班来。 当然,这个班比较特殊,老板就是他自己,并且还没有一分工钱。 不过李成武也很有自知之明。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性格和能力,根本没法跟死去的大哥李成文相比。因此,与其胡捣乱瞎指挥,还不如把权力让出来,给那些既又本事,又有忠心的人来用。 年劲松就是这样的人。 从这个方面来看,李成武虽然算不上是明君雄主,但也绝不是那种“整天瞎胡搞、过把瘾就死”的昏君,他颇有一种“我就是来值个班,时间一到立马退休让位”的自觉,与年劲松形成了良好的配合。 而年劲松有了帝君充分的信任和支持,在朝中威望极高。无论是徐烈、谢光、何景明,还是谭诗文一众士子,都在他的影响下保持克制,处于“你不主动惹我,我也不轻易咬你”的平衡状态。 文武内斗的状况一旦得到了控制,朝野上下很快便呈现出政通人和的景象。 圣唐的光辉与荣耀,再一次给中土的百姓们带来了无限希望,并且人们都相信,这种希望会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经年累月的辛劳,终究还是摧垮了朝廷的柱石。 年劲松长期操持国事,罹患重病仍旧不敢荒怠政务,最后还是一口鲜血喷在公文之上,与世长辞。 太傅的死讯,一下子震惊了文武百官。 悲伤者有之,暗喜者有之,而更多的人,则是惶惶不安。 帝都城里每一处高宅大院的后面,都在窃窃私语: “接下来,恐怕是要变天吧……” 第十五章 兵临帝都 谢光收回思绪,开口问道:“目前最远的部队,到什么地方了。” 狄献:“据昨日军报,雨字营、山字营前出最远,已经抵达碎叶国境内。其余各支部队尚在疏勒、温宿和尉犁三国。突厥人虽然败了,但是退的极快,不好追。” 谢光拿眼扫过挂在架子上的西疆地图,思索片刻:“你去传令吧,全军团自即日起停止追击,转而向车迟集结,三天之后大军开拔,返回帝都!” 狄献微微一愣:“大统领,要不要先请示一下朝廷?没有帝君旨意,我们能轻易班师吗?” “我正想试试看啊,”谢光自信的笑笑:“年相病故,今后朝局究竟会有一个什么样的走向,咱们必须摸个底才行。” 狄献恍然:“我明白了。大统领的意思是,要用这种突然撤军的方法,看一看帝都方面作何反应,以便试探帝君和朝廷的深浅。不过,此举虽然深合兵法,可终究有些冒险,万一那边……” 谢光哈哈一笑:“你担心帝君治我的罪?” 狄献无声的点了点头。 “我看你想多啦,”谢光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且不说咱们那位顶班的陛下有没有这个魄力,单是罪名的问题,我便早已想好应变之道。” “哦?属下愚钝,还请大统领赐教。” “玄甲军团在西疆作战,忽闻年相病逝、朝堂不稳,谢某护主救驾心切,未得旨意便匆匆带兵赶回帝都。这个理由,你觉得如何?” 狄献认真想了想:“妙,绝妙!大统领的这个缘由,虽然违反军法,但却符合道义。倘若如此忠心之人,最后还被朝廷降罪处罚,那么跟咱们有交情的各路将军,也一定会站出来为大统领说话的。” 谢光微微颔首:“这正是我的用意所在。趁着年劲松撒手人寰,以雷霆之力将陛下一军,看看整个朝廷的反应。不论是默认我的举动,还是追究我的责任,威严受损的都只能是他们。” 狄献连忙拱手应道:“大统领神机妙算,属下佩服!我这就去传令,召回各路兵马!” 谢光喊住正欲转身离开的狄献:“还有一事。前天不是说山字营配合镇疆军,俘获了一个什么突厥公主吗?” “确有此事,”狄献答道:“据说是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的亲闺女,名叫……哦对,名叫赫思佳。” 谢光摇了摇头:“这突厥人也真是古怪。堂堂的公主,没事干跑到战场上闲逛什么,岂非白白送我们一个功劳吗?” 狄献:“大统领,那个突厥公主最后是被镇疆都护府的人带走的,如何算是我们的功劳呢?” 谢光淡淡一笑:“你等会儿拿着我的手令,直接去找张三皮要人,就说公主身份尊贵,依照惯例,必须立刻送往帝都看押。至于功劳嘛,分他们一半!” - 圣唐历八百二十年九月,轰轰烈烈的“第一次西疆会战”正式宣告结束。 圣唐与突厥这东西两大帝国的首次直接交锋,来的突然,去的也略显仓促。 在车迟王城遭遇惨败的血狼族军队,分多路向西撤退,与追击他们的圣唐兵马打打停停,持续了十几天的功夫。 突厥人连番激战,早已经疲惫不堪,很多人都感觉自己可能无法活着走出鬼漠了。 可是正当他们感到绝望之时,一直死咬不放的玄甲军,忽然毫无征兆的停住了脚步。 血狼军大喜过望,连忙加快速度,拼命逃出了西疆这个危险的地方。 面对这种情况,不仅突厥人感到大惑不解,镇疆都护府的将士们也同样是一头雾水,不知道玄甲军团为何会放着落水狗不打,白白给了侵略者一条生路。 而令他们更加意外的是,停止追击、奉命集结的玄甲军,连稍微休整歇息一下都没顾上,掉头就往中土方向冲,看上去就好像突厥人玩了什么闪现的大招儿,偷袭了帝都似的。 张三皮瞅着谢光他们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心中不禁担忧起来:别真是朝廷那边发生什么大事了吧? 不过,想归这么想,孤悬域外的都护府一向消息闭塞,谢光又不肯对他透露半个字,所以一切担忧都纯属瞎扯。直到半个多月后,存在张三皮和镇疆军将士心中的那个疑惑,才终于有了答案: 太子太傅、丞相年劲松病逝。 张三皮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跟帝都的人们一样:卧槽,这是要变天! 果不其然,所有人的担忧很快就应验了。 就在年劲松去世整整一个月后,原本应该正在万里之外追击突厥败兵的玄甲军团,忽然现身帝都城西。 玄甲军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此,顿时把负责卫戍帝都的麒麟军吓了一大跳。 京畿重地、御驾所在,一支数量庞大、目的不明的军队,悄无声息的逼到了跟前,无论换成是谁,都会立刻想起两个字——叛乱! 眼前这种情况,已经来不及再侦查了! 麒麟军团驻扎在城外兵营的六个骑兵千人队,立即丢下了手里的晚饭,披甲持刀、上马离营,开始在帝都西面的圣光门、长平门和得胜门外集结布阵。 位于各处瓮城的巨大吊桥,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时辰惯例,纷纷被火速扯起。麒麟兵一个个面露狰狞、大吼大叫,把正在出入帝都的商路百姓们撵得狼奔鼠窜。 过不多时,帝都城楼上鼓声阵阵,密如雨点,军令呼号此起彼伏。 很显然,城内的兵马也已经在紧急动员,随时准备迎战。 所幸的是,玄甲军团自出现在帝都视野之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静静地待在了城外不远的地方。 一支骑兵马队从玄甲军的主阵中驰出,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径直向圣光门而来。 “来者止步!报上番号来意!”瞧着对方越跑越近,守在圣光门前的麒麟军将官举手右手,高声呼喝。 五百名黑衣黑甲的铁骑兵纷纷勒住缰绳,停在距离麒麟军不到百步的地方。一名玄甲小校大声回应:“玄甲必胜!圣唐一品军侯、上柱国、玄甲军团大统领谢帅驾到——” 其实,不用对方专门应答,仅凭着那身玄黑铠甲、帅旗大纛和骑兵们头顶上纯白色的长羽盔缨,麒麟军将官也已经知道是谢光到了。 依照圣唐军制,面对一品军侯和上柱国的仪驾,麒麟将官本应该立刻上前参拜行礼。但是,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动地方。 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眼前的情况实在太诡异,那位麒麟将官根本不敢乱动! 负责守卫帝都安全的麒麟军团,事先既未得到朝廷的明确指令,也未收到玄甲军的执节通报,十万黑甲铁骑就这么毫无征兆、全副武装的出现在帝都城下,这能是闹着玩儿的? 说不好,下一刻两边就打起来了,现在上去见礼,与白送人头无异。 麒麟将官思考了半天,愣是没敢往前走,停在原处喊道:“请谢大统领现身说话!” 玄甲骑兵中传出一声冷哼:“本帅就在这儿,你瞎吗?” 相比那麒麟将官扯着嗓子的叫唤,谢光并未怎么使力,宛如寻常说话一般,可是远在百步开外的麒麟战士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谢光名震天下的烈阳内力,非同小可。 麒麟将官微微一愣,连忙隔着老远拱手施礼:“末将参见大统领。大统领不是正指挥玄甲的弟兄们在西疆抗敌吗?怎么会来到帝都?” “你别在那里大喊大叫了,我听着都累。”谢光策马驰出队伍,径直向前而去,他的随扈亲兵见状也紧紧跟随。 那位麒麟军的将官内心纠结了半天,可始终没敢再冲着对方喊一次“停步”。 谢光转眼来到他的跟前:“西疆会战,我圣唐大获全胜,玄甲军团凯旋归来。” 麒麟将官之前早就听说了前线的战报,赶紧回应:“恭喜大统领武运昌隆!玄甲将士,天下无敌。” 谢光面色冷峻:“得啦,你不用拍我马屁。我来问你,这天色眼瞅着就要黑了,你们麒麟军不去吃晚饭,全都直挺挺的戳在这里,是在搞什么操演吗?” “操演?”将官登时感觉哑口无言。 该怎么回答谢光呢? 直接说,我们晚饭都顾不上吃,纯是为防备着跟你们玄甲军团一帮龟孙儿干架? 或者说,你谢光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率兵威胁帝都,我麒麟军护驾有责,准备代表正义消灭你? 倘若这么回话,还不得被谢光当场骂死? 将官眼珠子一转,连忙道:“启禀大统领,今天是我们麒麟军的巡防营犯糊涂了。他们离着老远看见玄甲旌旗,琢磨着大统领此时正在西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于是断定有人冒充玄甲军团,图谋不轨。依着圣唐的军制,巡防营飞马示警,我卫戍大军当立刻鸣鼓聚兵,于瓮城门外列阵,设拒马鹿砦、鸣镝弓箭……” 谢光不耐烦的摆摆手:“得啦,别跟我这儿摆规矩。你们现在已经搞清楚了吧,的确是本帅无误。还不赶紧撤除兵马、放吊桥、开城门?” 将官大感为难:“这……大统领明鉴。依照军制,卫戍兵马一旦展开防御阵型,须持有麒麟军大统领的手令方能自由通行;而若要撤防的话,或直接得到帝君谕旨,或有麒麟军大统领手令、卫尉令和兵部令三方合勘才行。” “放肆!”谢光眼睛一瞪:“本帅身为上柱国,有陛下钦赐的金鳌令牌,皇城大内尚可通行无阻,区区的城门,尔等焉敢阻拦?就算徐老将军在此,恐怕也说不出什么!” 说着,他又沉声喝道:“谁敢挡我,格杀勿论!” 身后的玄甲骑兵闻言同时抽出马刀,动作整齐利落:“遵上柱国军令!” 谢光冷笑一声,没再搭理那目瞪口呆的麒麟将官,径直催马起步,朝着圣光门而去。 第十六章 试探君心 赫思佳独自站在玄甲军团阵营后方的一个小丘上,眺望着眼前不远处的圣唐帝都。 这座犹如洪荒巨兽般庞大巍峨的都城,安静的俯卧在金河平原之上,一道蜿蜒流淌的大河,同样安静的拱卫在它身旁。 夕阳的余晖,自赫思佳身后播撒而来,投射在高达十余丈的城墙上,将那道面绵延不知多少里的青灰色墙体,染成了柔和的橘红色。 比巨大城墙还要高出许多的各式建筑,在帝都城中鳞次栉比,同样罩上了一层淡淡暖色,无声的彰显着世间的繁华。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这里,就是皇朝的心脏,是圣唐的荣光。 八百年来,这座堪称东西大陆最壮阔的都城,曾经是多少帝王英雄心驰神往的梦境;而它身上发生过的那些故事,又不知有多少成为了异域城邦的孩童们耳熟能详的传说。 看着它,赫思佳有些微微的入神了。 - 趁着谢光入城的机会,徐友长跟上司告了个假,偷偷溜出自己的营队,跑到位于全军最后方的那处山丘,来找突厥公主赫思佳。 因为之前有他特别叮嘱关照,所以负责看押战俘的玄甲士兵们,都没怎么为难这位公主殿下。 只要不逃跑,基本上不限制她的行动自由。 徐友长来到赫思佳的身旁,同样望着帝都,轻声问道:“殿下,你应该是第一次到这里吧?” 赫思佳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远处,嘴里应着:“不,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帝都了,算是……故地重游吧。” 徐友长略感讶然:“第二次?难道殿下之前来过?” 对于这个问题,赫思佳并没有回答,只是歉然一笑。 徐友长清楚,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或许还涉及到了突厥帝国皇族的某些秘密,所以赫思佳不便解释。 他为人耿直,心地又善良,为了不让对方感到为难,于是转了个话题:“哎,安雅呢?怎么没看见她?” 徐友长口中说的安雅,正是之前陪在公主身旁的那个美貌小侍女。 赫思佳淡淡笑道:“徐将军好像很在意安雅,一路上对她颇为照顾,莫非是……看上她了?” 徐友长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辩解道:“公主殿下说笑了,我只是……只是怕那姑娘担惊受怕,所以……” 后面的话,徐友长没再往下说,因为赫思佳正在笑意盈盈的盯着他,显然是不相信这种刻意掩饰的理由。 赫思佳见徐友长有些尴尬窘迫,心中暗自好笑,同样也换了一个话题:“徐将军,你猜猜看,我此刻正在想什么?” 闻听此言,徐友长不禁自作多情起来:这位善解人意的突厥公主,该不会是想要撮合我跟安雅吧? 他老脸一红,赶忙应道:“公主的心意,岂是在下这个粗人能揣测的?” 赫思佳猜到徐友长多半是误会了,调皮一笑:“我在想,等会儿若是爆发大战,我究竟该不该趁机逃跑呢?” 徐友长完全没能料到,对方不仅没提安雅半个字,反而还不着边际说什么爆发大战,忍不住有些懵圈:“殿下说的什么意思,在下不明白。” 赫思佳从容不迫的指着前方:“将军,你们玄甲军团自从离开西疆之后,一路上狂奔疾行,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好不容易来到帝都,既不安营扎寨,也不卸甲休息,竟然直接摆下一个鱼鳞大阵,所为何故呢?” “鱼鳞阵?什么鱼鳞阵?公主你看错了吧。” “当真是我看错了吗?把帅位设于阵型中部,主力兵马层层围绕,以数千人为单位,形成众多鱼鳞状的小方阵,一层压一层,梯次部署。阵型的最前端向外突出,呈锋锐状,乃是整路大军的先锋所在。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圣唐军制中,最经典的进攻阵型——鱼鳞大阵,不是吗?” 徐友长用咳嗽掩饰着尴尬:“咳咳……公主殿下固然见识高明,在下佩服,佩服。” 赫思佳笑了笑:“将军,既然没猜错,那么请告诉我,为何我会产生出一个错觉:你们玄甲军团现在面对着的,好像并非圣唐帝都,而是我们突厥的火焰枫林城呢?” 听到对方这番奚落之词,徐友长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能说什么呢? 驰援西疆的玄甲军,连战场没顾上打扫,便风风火火的班师回朝。 整路大军还潜踪匿行,刻意避开沿途所有的城池驿站,像是搞偷袭一样,悄悄咪咪的来到了皇朝都城。 你再看看对面麒麟军的反应,就好像炸了毛的兔子,上蹿下跳,如临大敌。眨眼的功夫,城墙箭楼战号齐鸣,重型弩炮都被绞开了弓弦。 帝都西门这边,除了立马城外的六千麒麟兵,城池西南角、西北角,同时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用脚后跟想想也不难猜到,这会儿正有大批的军队向西门包抄。 赫思佳说大战一触即发,丝毫没有夸张。 换句话说,现在两边之所以还没有打起来,实在是因为人家麒麟军团保持了最大的克制。 谢光刚才临走的时候,向众部下简单交待过,说是太傅年劲松有可能是遭到奸人暗害,而陛下正处于危险之中,所以他要入城面圣,调查真相,确保朝廷不会陷入乱局。 倘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麒麟军出现异动,众将可依照司马参军狄献的指令,放手发动反击。 徐友长觉得,谢大统领的这道命令,实在是非常扯淡。 异动?什么样的情况算是异动? 麒麟军团攻击玄甲军团? 这里是人家麒麟军的防区,倘若对方跑来驱赶我们,到底打还是不打? 再说了,就算真要开战,那也得有过硬的理由才行。这一动上手,究竟谁代表着帝君,谁是叛贼,不需要事先讲讲清楚吗? 如此乱七八糟的命令,竟然是出自名将谢光之口,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徐友长斟酌了一下说辞,尽量显得合理:“殿下误会。我们之前接到急报,说朝中重臣突然辞世,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所以我军奉命火速回程,并做了些有备无患的措施。不过请殿下尽管放心,无论接下来发生任何状况,在下都会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赫思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若不是你这番解释,我还真以为大名鼎鼎的玄甲军团,要跑去威胁自己的帝君呢。” 听了突厥公主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徐友长感觉心里满不是滋味,然而他却不晓得,此时还有一个人,比他更不是滋味。 那个人,就是圣唐第三十代帝君——李成武。 玄甲军团突然到来的消息,这会儿早已送进了宫中。 圣唐帝君李成武端坐在龙案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站在下面的虎豹骑指挥使王桓和太子少师刘策,一句话都没说。 站在他身侧的老内侍发现,从刚才开始,陛下的袖子就一直在微微颤抖。 王恒忍不住开口:“陛下,谢光这是谋逆!请您颁旨,让微臣去把他抓起来问罪!” 刘策轻轻咳嗽一下:“王大人稍安勿躁,下官以为此事还需三思。目前,麒麟军团在帝都这边有四万人马、京兆府的府兵约在一万五千上下,加上你的虎豹骑,能动用的兵力至少七万。而驻防平阳城的另外三万麒麟军,一旦接到烽火,快马两天可至。因此就眼下帝都的防御力量来说,保证陛下和都城的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王恒打断了对方的话:“正因为不用担心陛下有危险,咱们无甚顾忌,才更应该立刻出手,拿下谢光!” “那么罪名呢?”刘策不慌不忙。 王恒气道:“刘大人明知故问!玄甲军团十万人马,没有奉旨便逼近帝都,当以谋逆罪论处!” 刘策闻言摇了摇头:“唉,王大人,你又如何能断定谢光未奉旨呢?” 王恒被刘策问得一愣,下意识的望向了帝君。 李成武沉默半晌,终于开了金口:“谢光奉朕的旨意,率军驰援西疆。敕令、兵符、执节,样样齐全。当初玄甲军团从汴州到帝都集结,朕亲自给他们送的行,如果要回来,那自然也是回帝都。” 王恒:“既然谢光是去驰援西疆,那边大战胜负未分,陛下又并未召他回师,这不一样还是抗旨谋逆吗?” 李成武苦笑了一下:“之前的战报已然写的很清楚,车迟王城一战,突厥主力被谢光彻底击溃,剩下就仅仅是追击残敌了。从某种角度上说,玄甲军团的确已经完成了任务。而更重要的是……” 他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王恒自然一头雾水,只听刘策在旁边道:“王大人,陛下担心的,是谢光此举的目的。” 目的?什么目的? 王恒不明所以,但也没敢乱问。 刘策见帝君默不作声,于是接着道:“谢光今天的举动,其实更像是一种试探。你若是跑去找他兴师问罪,他可以辩称西疆刚刚平定,因为突然听说太傅病逝,帝都生了乱子,危及帝君的安全,这才不待请旨便匆匆回师。谢光是上柱国,在令、节、符俱全的情况下,完全有资格临机决断。” 刘策顿了顿,继续道:“真要追究起来,谢光顶多就是认错请罪,说自己不辨真伪,惊扰了圣驾。但他刚在西疆立下大功,冒失之举又源于救驾心切,你能拿他如何?” 李成武微微颔首,示意刘策说下去,刘策道:“咱们若是硬扣他一个谋逆的罪名,圣唐的将士们会怎么看?城外那十万黑衣骑兵,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抓人吗?还有待在汴州的另外五万玄甲步兵、以及谢光的门生旧部、各州的都督将军,他们会甘心吗?军方一旦闹腾起来,朝局又该怎么办?” 王恒听完刘策的分析,不由得认可道:“嗯,你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可是我不明白,谢光究竟在试探什么呢?” 李成武心中暗叹:还能试探什么?当然是朕的心思呗。 “谢光在试探帝君的圣心。”刘策仿佛是听见了李成武的心声一样:“他多半想看一看,在年太傅死后,陛下对他的态度有何改变。” 听到这里,李成武忽然摆摆手,略显疲惫道:“不说了!其实眼下也没有多大的事。谢光再浑,也不至于如何。估计是因为西疆那边取得大胜,高兴过头了吧。来人……” 内侍轻声答应:“老奴在。” 李成武:“你去给中书省下诏,命他们立即拟旨:为玄甲军团的将士们叙功。另外,通知麒麟军,就说是朕叫谢光他们回来的,不必紧张。玄甲军暂时驻扎在城外,让谢光入宫来见朕。” “老奴遵旨。” 李成武又转向王刘二人:“得啦,你俩也退了吧。朕这身体越来越虚了,稍微坐一会儿,是腰也疼背也疼。” 王恒和刘策见帝君下了逐客令,连忙识趣的行礼告退,一前一后离开了大殿。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李成武平静的面庞上忽然多了几分愁容。 他望向窗外的漫天红霞,喃喃自语:“皇兄啊皇兄,你走的倒是洒脱,却把重担丢给了我。圣唐帝君有啥好当的?操心受累没休假,还得早晚防着被人干掉。你知道吗?我都整整二十年没睡过安稳觉啦。你坑人,年劲松也坑人,还都死的那么着急!他这两手一撒,今后谁干活呢?” 第十七章 主仆调换 谢光刚一进城,便接到了内侍送来的圣旨,情况果然跟他料想的差不多。 没有了年劲松的圣唐朝廷,再无制衡他的气魄和能力,出了名的儒雅帝君李成武,即便是掌握重兵,也不敢和谢光当场翻脸。 虽然他谢光不是当年的晋王,但手中实力,却远比晋王李成星要强出许多。而那些能与之比肩的名将们,何景明卧病在床,徐烈垂垂老矣,包遇春远在东海,帝都上下,谁敢硬撼玄甲军? 于是,像今天这样冒犯天威的举动,帝君也就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表面上还得帮着谢光圆话,以便为皇族保存一点可怜的颜面。 兵临帝都这一招棋,看似凶险,实则尽在掌握。 谢光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手下传令城外,让玄甲军团就地安营,等候朝廷犒赏,自己则暂时回府,待明日早朝时再正式觐见帝君。 传令兵带着上柱国的令箭,喊开金光门,一路驰出帝都。这个时候,原本在此列阵戒备的麒麟军,早已经奉命撤得干干净净。 命令送到跟前,狄献也立时松了一口气。他急忙升帐,指示各旗、师、营、队扎寨休整。另外,再派出两千巡骑,以营地为中心,对方圆五里范围实施警戒。 忙活了半天的功夫,狄献才把所有事情都布置妥当。他环视众将,发现所有人都在这里,唯独少了骠骑都尉徐友长。 狄献不禁暗暗火大,想着要不要借此机会,给徐友长安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好好整治一番。 不过,他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 一来,徐友长在玄甲军中颇有威望,很多将士敬服他的品行武功,人缘甚好。此时若是在明面上找徐友长的茬儿,或许会得罪不少人。 二来更重要的是,那家伙的爷爷是徐烈,父亲和叔叔也都在朝为官,徐家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实在犯不上因为整治一个徐友长,而给自己招惹更大的麻烦。 思来想去,狄献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徐友长擅自离开的问题,睁眼闭眼的过去算了。 这边狄献正因为不能收拾徐友长而略感气闷,那边徐友长却喜滋滋的,跟小美女聊得不亦乐乎。 就在玄甲军团接到谢光命令,放下全体戒备的状态后,徐友长也终于轻松了不少,他给赫思佳逐一介绍整路大军阵型调整的种种变化,以证明自己之前所说没错。 紧张的氛围一经扫除,原本躲在车里的小侍女安雅,此时也现身出来,走到公主和徐友长身旁。 徐友长一见是她来了,顿时显得既开心又局促,原本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下一刻立马变得像个傻子似的,只知道嘿嘿傻乐。 安雅仿佛也感觉出了徐友长的异样,小脸微微泛红,不敢看他。 赫思佳瞅着他俩这副模样,轻轻的摇了摇头:“徐将军,贵部的人马已经开始安营扎寨了,你不用回去主持大局吗?” “啊?哦,没关系的,”徐友长不假思索的应道:“在下的几个副手很是得力,有他们,这些小事无须……” 赫思佳直截了当的打断了他的话:“天色不早,我想回去休息了,不知将军是否首肯?” 徐友长这才反应过来,突厥公主是在下逐客令,于是连忙拱手道:“哦哦,公主言重。您一路上旅途劳顿,安雅姑娘想必也十分辛苦,在下就不多打扰了。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跟卫兵说,让他们转告在下即可。” 说着,他又忍不住看了安雅一眼,而这个时候,那姑娘恰巧也抬头望向了他。 二人目光接触,同时脸红了一下。 好像是为掩饰尴尬似的,安雅连忙施礼道:“路上多亏有将军照拂,我……谢谢您了。” “不必不必,”徐友长局促的摆摆手:“姑娘客气……额,接下来你不用担心,就算到了帝都,我也会设法保护你和公主周全的,一定!” 安雅眼中满是感激之情,对徐友长轻轻的点了点头。 望着徐友长逐渐远去的背影,赫思佳沉默半晌,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殿下啊,你是不是真对这家伙动心了呢?” 此时此刻,站在旁边的安雅,不再是方才那副毕恭毕敬的侍女模样,在她的脸上,显现着一种高贵沉稳的气度,嫣然一笑:“依娜丝姐姐,那个人……挺不错啊。” 被她唤作“依娜丝”的突厥公主苦笑着摇摇头:“殿下可别忘了,咱们现在还是人家的俘虏,而咱们两个人身份的秘密,绝对不能被圣唐察觉出来,不然的话,我该怎么向大可汗交代呢?” 安雅转头望向对方:“姐姐,我想跟他们直说了。” “那怎么行?”依娜丝秀眉微蹙:“一旦被圣唐人知道你是真正的突厥公主赫思佳,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我绝不能允许你有任何意外!” “可我也不愿看着你替我受罪。”安雅语气显得很平静:“黄金族的女儿,没有怯懦的道理。况且……我相信他。” 依娜丝气道:“相信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都尉,在圣唐连个名号都排不上,又如何能保护你?殿下,你不要犯糊涂了,还是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我设法麻痹他们,让你有机会逃回突厥。到那时,圣唐扣着我这个假公主,便无法要挟大可汗!” 柔和的夕阳,即将要完全落入远方山脉的后面,苍茫黑暗的远山被镶上了一道耀眼金边,静静的待在这两个少女来时的方向。 化身侍女安雅的突厥公主赫思佳,望着那巍峨雄壮的帝都城,不禁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突厥帝国的鹰扬公主,是黄金族大可汗阿史那支斤最宠爱的小女儿,自幼冰清玉洁、聪慧机敏,在西大陆有“瀚海明珠”之称。 然而,与寻常的突厥女孩不同,赫思佳身体柔弱,六岁时骑马摔伤之后,从此便没有再练习过骑射功夫。阿史那支斤心疼爱女,也不以突厥人的标准去要求她,而是从波斯和中土请来了很多有大学问的人,教她读书识字。 今年夏末秋初的时候,刚刚年满十八岁的赫思佳向自己的父亲提出,想去探望姑妈——克伦公爵夫人纳宁。 赫思佳的母亲去世得早,所以公主从小便是由纳宁姑妈抚养照顾,二人亲如母女。 不久前,阿史那支斤做出决定,打算把已经长大的宝贝女儿赫思佳,许配给突厥帝国新一代青年英雄、“草原雄鹰”云千雪。 眼看着快要出嫁,赫思佳想去见见姑妈。支斤可汗实在拗不过小女儿,最后也只好点头同意。 而这个时候,突厥血狼族已经奉大可汗的命令,从先祖之地迁到了紧邻西疆鬼漠的纳什地区,小公主一路向东,刚刚抵达克伦部族,便正巧赶上公爵率军进攻鬼漠。 赫思佳以前从未上过战场,更没有去过西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向姑父提出,想随同大军一起去看看。 一开始,克伦公爵颇为犹豫,担心兵凶战危,万一公主有个好歹,他实在担待不起。 不过,当赫思佳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撒娇哀求,老公爵也难以硬起心肠断然拒绝。 没办法,他只好拜托正在前线效力,与公主同属黄金族的美女高手依娜丝,作为贴身护卫,陪着赫思佳远远跟在大军后方,到西疆鬼漠转悠一番。 依娜丝出身突厥贵族,自幼拜突厥武圣毕罗为师,修习了一身的好本领,并且她只比赫思佳大了三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极为要好。由依娜丝护驾同行,再合适不过。 于是,鹰扬公主暂时告别了姑妈,随军踏上征程。 突厥血狼军团,分三批进入西疆,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们便先后扫荡了于阗、姑墨国、温宿、精绝等国,打得圣唐镇疆都护府不敢露头。 按照原先的计划,血狼军只要再能寻找个机会,与镇疆都护府展开决战,一举消灭圣唐在西疆的主力,便有望利用接下来漫长的寒冬巩固战果。 只要天气一入冬,可怕的狂风暴雪将彻底封断圣唐通往西疆鬼漠的道路。 而等到第二年春暖花开之时,大半个西疆就早已经落入突厥之手了。 令突厥人感到高兴的是,圣唐的军队此时正凑在一起,乖乖躲进车迟国王城,等着他们上门歼灭。于是乎,血狼军亮出锋利的爪牙,十五万大军直扑车迟。 之后的战局,就只剩下惊喜了。 先是镇疆都护府在车迟王城死扛了突厥五天五夜,一直扛到黑甲铁骑的到来。 紧接着,以步兵为主的镇疆军,直接出城挑战血狼,弄得突厥将军们感到如果不留下来再打一场,都有点不好意思。 狼军统帅古里台决定:先彻底击溃正面的圣唐步兵,然后根据情况,再行考虑对黑衣骑兵是战是退。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战斗并未按照突厥人的想法进行。 照常理来说,强悍的骑兵在平野上对付步兵,就好像锋利的狼牙撕咬羊肉一样轻松。 但非常不幸的是,这回血狼们咬住的是野牛肩胛骨——肉没扯下来,牙却被牢牢的卡住了。 从早上到下午,血狼骑兵一波又一波的发起冲锋,镇疆军一步接一步的向后撤退,双方将士如同韭菜一般,割倒一茬再一茬,始终都分不出胜负。 古里台急得眼睛都红了。 陷入到眼前这种胶着的状态,他就算是想抽身离开也办不到了,远处那个黑甲骑兵军团还在死死盯着自己呢。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命令手下不停的疯狂进攻! 可惜的是,上天最终还是没能眷顾古里台和血狼军团。 就在他们决心派出主力上场,打算彻底解决镇疆军的时候,一直观战的黑甲骑兵,同样也动了。 黑色的浪潮、黑色的巨龙。 黑甲骑兵们穿戴着三层重甲,头盔上带有面罩,只露眼睛和嘴巴在外面,他们胯下的战马,同样也都披着铁甲。一刀砍上去,只能给重甲留下一道白印,几乎刀枪不入。 而那些数都数不清的长枪,却在战马高速冲击的作用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杀伤力。 突厥战士此时早已疲惫不堪、心胆俱寒。转眼之间,他们便被黑甲骑兵冲得支离破碎,纷纷掉头逃跑。 落日下的车迟平原,到处都是你追我逐的场面,宛如狩猎场一般。 赫思佳她们原本是待在突厥大军最后方观战的,可出乎意料的是,血狼军败得太快了。漫天遍地的溃兵,全都拼命的往后逃,险些将公主的卫队裹挟冲散。 幸好依娜丝反应极快,眼见情况不妙,立刻指挥手下向西北方撤退,堪堪避开了比圣唐人更加可怕的突厥溃军。 赫思佳在依娜丝的保护下,四处躲避着追兵与逃兵的激烈交锋,终于险象环生的逃出了主战场。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她们跑出去近百里的路程,可最后还是因为赫思佳不会骑马,而马车速度又不够快的缘故,被杜建领着的斥候兵给追上了。 第十八章 部族之姻 “依娜丝姐姐,其实是我拖累了你,”赫思佳柔声道:“如果不是我任性,非要到战场上看一看,你根本不会被圣唐人俘虏了。” 依娜丝:“那可很难说。或许我直接战死也不一定,因为有公主在,我反而还保住了一条性命。” 赫思佳莞尔一笑:“你还是老样子,从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歉意。不过我却知道,在这世上,没人能抓住毕罗尊长的徒弟。之前那一次,你不是就从圣唐军的眼皮底下轻松溜掉了吗?” 依娜丝摇摇头:“殿下,侥幸溜掉,并不轻松。那次如果不是对方放弃追赶的话,可能你早就见不到我了。” 赫思佳伸手挽住依娜丝的胳膊,饶有兴致的说道:“你口中的对方,是那个李校尉?姐姐,你那天晚上还专门给他行了一礼,恐怕不止是对镇疆军表达敬意,也包含谢谢他高抬贵手吧?” 依娜丝白她一眼:“乱说!他凭什么对我高抬贵手?之前飞马斥候放弃追我,完全是被我的身法唬住了而已。倘若那个姓李的家伙知道我催动内力集中爆发,只能维持很短的一段时间,他不追我才怪。” “那个人的武功很高吗?”赫思佳有些好奇。 依娜丝轻声道:“他的功夫在我之上,或许……跟师兄云千雪不分高低。” 听她忽然提起了云千雪,赫思佳不由得神色一黯,缓缓的低下了头。 依娜丝不忍看公主难过,温言宽慰道:“殿下别担心,你一定可以平安回去,与我师兄重逢的。” 赫思佳摇摇头:“不,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在意这个。云君是突厥的大英雄,我一向都很敬重他,崇拜他,把他当成大哥哥。” “大哥哥?”依娜丝一愣:“你……你难道不想嫁给他?” 赫思佳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喃喃道:“崇拜和喜欢,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倘若没有云河部族的因素,我或许会直接拒绝父皇的赐婚。而我这次之所以要来看望姑妈,也是想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对她讲讲。” 依娜丝闻听此言,脸上不禁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抬手轻轻揽住公主肩头,沉默无语。 云河族,是“突厥八柱”之一的大部族,久居西大陆的天风高原。 尽管云河族没有血狼、黄金那样强盛的军团,但其实力仍然不可小觑。 或者说,八大部族里面,数云河族最为低调,他真正的力量没有人能完全知晓。 天风高原广阔而丰饶,这里不仅盛产牛羊马匹,而且还拥有着突厥半数以上的晶矿储量。 其中最为丰富的墨玉晶,则是突厥帝国习武之人所必须的辅助宝石。 突厥武道,讲究从墨玉晶中提炼能量,然后为自己练武修行所用。上至武圣毕罗,下至军团大将,甚至连普通的突厥战士,都同样需要。 正因为如此,控制着晶矿的云河部族,自然而然拥有着两大优势: 一是财富,二是高手。 云河族的钱虽然没有黄金族多,但是玉晶比钱值钱;云河族的兵虽然没有黄金族多,但是高手比兵厉害。 包括突厥武圣毕罗,对外都称自己有一半云河的血统。 这样的部族,阿史那支斤能不笼络吗? 而云河族的王子云千雪,自幼便成为毕罗的弟子,武功在突厥年轻一辈中罕有对手。 各大部族的首领和长老们,成天都在琢磨能否跟他结亲,而大可汗阿史那支斤捷足先登,不仅将云千雪招入自己麾下,做了亲卫将军,并且还决定把赫思佳也许配给他,牢牢绑紧云河部族。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尽管赫思佳并不愿意嫁给云千雪,可她还是考虑到父亲的难处,默默认同了这门婚事。 赫思佳收回思绪,无奈的笑了笑,旋即又对依娜丝道:“姐姐,别说我的事了,跟我讲讲那个人吧。” “那个人?哪个人?”依娜丝有些不解。 赫思佳顽皮的吐吐舌头:“当然就是那个有本事打败你的李校尉啊。” - “啊嚏——”李江遥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心想这是谁在念叨我呢? 坐在旁边的林枫,见状赶紧用树枝拨弄篝火,让火苗窜的更旺些:“头儿,着凉了吧?西疆这鬼地方就这样,才十月份的光景,一到夜晚变得就这么冷。若在我老家啊,这个时节正舒服着呢。” “嗯,没什么大问题。”李江遥用力裹紧身上的披风:“你先抓紧时间睡会儿吧,杜建那个憨货都打上呼噜了。” 林枫:“我还不怎么困。赶了这一整天的路,把兄弟们都累坏了。我估摸着,大概明天中午就能到水杉城啦。” 李江遥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啊,如果走快点,明天中午还能赶上在库风城里喝羊肉汤。哎,我听说水杉城里的胡姬个个都是大美女,腰细屁股圆,跳起胡圈舞来肚皮一抖一抖的,好看的很。” 林枫没有接他这个话题,继续认真的拨弄着篝火。 李江遥盯着他:“喂,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等前面拖了三个月的军饷发下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怎么样?” 林枫摇摇头,故意转移话题:“头儿,之前驻守水杉城的都护府弟兄,全都被突厥杀了,咱们这次奉命去那里接防,说是一个营,其实也就五百来人,会不会太少啊。” 李江遥大感没趣,顺嘴应道:“怕什么?突厥主力被我们打得抱头鼠窜,西疆鬼漠现在安宁的很。” 玄甲军团离开之后,镇疆都护府继续承担起了追击突厥的任务,但是由于他们的兵力不强,担心突厥反噬,因此所谓的追击,也就是目送对方离开西疆而已。 突厥人完全逃走之后,镇疆大军连续休整了几日功夫,张三皮把兵马分为三路,主力部队随他返回安西;速援师由旅帅崔开率领,继续驻扎在车迟王城;另外还有一批被精心挑选出来的部队,划分成十几路,分赴西疆鬼漠各地,前去填补因为大战而产生的防御空白。 而李江遥他们这支队伍,就是被派去镇守西疆商路重镇——水杉城。 林枫皱了皱眉头:“可是倘若突厥又派兵杀回来呢?况且就算没有突厥,也得防范沙盗和马匪啊。我听说这一带的马匪挺凶的,都是以前西疆一些破落的小国或部族,在丢失了家园之后便四处劫掠。少则数百,多则上万!” “你瞎担心啥呀?”李江遥抻个懒腰:“小道消息,自然是越传越夸张。你来这里从军也有两年多了,何曾见到过上万人的马匪?” 林枫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只听远处站岗的哨兵忽然一声暴喝:“什么人?!” 喊声才一响起,李江遥便立时抄起星落刀,噌的一下子窜了出去。 林枫反应也快,抬脚踢翻了篝火上架着的小锅,锅内热水洒了出来,立时将篝火浇灭。 紧接着,他也摸起了放在身边的长枪,又接连踹醒杜建和其他几名军官,火速朝哨兵的方向跑去。 等林枫他们跑到了哨位近前,抬眼瞧见李江遥正带着执勤的战士,将一大群马匹和车辆团团围住。马上的骑士正急吼吼的说着些什么。 听完对方的话,李江遥转身冲着林枫摇了摇头:“你这乌鸦嘴啊,真的把马匪给小爷招来了。” - 远处的林地间,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光亮,粗略数去,竟然有二三百人之多。 这个时候,李江遥他们也已经弄清楚了目前的状况。 刚才那些误闯斥候营警哨的人,主要是车迟国的商旅,此番是去往水杉城做买卖,随他们一起的,还有一些去那里投亲访友的寻常百姓,顺便结伴同行。 这些人自王城出发,刚走到离此不远的驼峰泊,便好巧不巧的碰上了大批马匪。 幸好商队中经验丰富的老把式,远远一看苗头不对,立马招呼大伙儿,趁着马匪离他们还有些远,赶紧朝这片绿洲的方向躲避过来。 然而麻烦的是,尽管商队反应迅速,没敢耽搁半点功夫,可马匪仍旧发现了他们,当即分出一队人手,追在后面死不松口。 逃命之人往往都慌不择路。商队伙计们在夜晚的林间瞎闯乱撞,不小心跑进了李江遥他们的警戒范围。众商人乍一见到从树林里钻出来的战士,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同时暗叫这回性命难保。 不过,当他们听对方说的竟然是纯正的圣唐话时,又都立刻惊喜万分,终于放下心来。 是镇疆军! 李江遥命令手下先将车迟商旅送到营地里,暂时严加看管,然后吩咐道:“林枫,你带人在前面这片区域埋设绊马索,弓箭手则全部躲在后面那片林子里,等马匪一会儿被绊倒了,就给我死命招呼。老杜,你和剩下的兄弟们埋伏在两侧的林中,准备痛揍马匪。” 林枫眉头轻蹙:“头儿,这马匪漫山遍野的,如何能让他们乖乖听话,都从面前这个方向冲过来?” 李江遥摆摆手:“你不用管这个问题,我自有办法。” 飞马斥候乃是镇疆都护府里最精锐的部队,只要接到明确指令,行动起来干脆利落。转眼的功夫,林枫便带人在李江遥指定的区域里,布置出大片的绊马绳索。 正忙碌间,李江遥忽然带着几个人,从他们旁边策马掠过。 林枫仔细一看,发现骑在马上的正是刚才逃难队伍里的几名西疆女子。只听李江遥边走边嘱咐她们:“等会儿你们就紧紧跟着我,尽量放开声音喊,喊什么都行,明白吗?只一点,千万跟紧我,别掉队!” 林枫大概猜出了李江遥的用意,连忙吩咐手下抓紧行动,同时招呼杜建做好准备。 李江遥去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远处那原本散乱的火把群,忽然逐渐聚集起来,朝着林枫这边快速移动。 原来,马匪们正在漆黑的林间搜索商队,没料到前边冷不丁的传来了女人的叫喊声,而且还不止一个!这帮家伙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恶狼,立刻兴奋叫嚷着,催动战马猛追过去。 那些女人的声音听上去飘忽不定,显然是在快速移动。但若是仔细留心便不难发现,她们并是循着直线逃跑,而是沿一条诡异弧线,自马匪的面前横向掠过。 然而可惜的是,马匪们此时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很快便随着声音汇成一团。 没过多久,李江遥率先从前方的树林里冲了出来,绕着弯跑到林枫等人跟前。他挥手示意,让那几名跟在身后的女子继续往前,躲到安全地带,然后低喝一声:“那群傻子来啦!” 随着他的话音,大批武装骑士猝然出现在林间。 这些人装束杂乱,队形也毫无章法可言,显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跑得最快的十几个马匪,径直撞上了绊马索。胯下战马在飞奔中猝然翻倒,把马匪们猛地甩出老远,狼狈不堪。 而后面的同伴完全没有多心,还以为那些家伙是因为太过猴急,才导致马失前蹄的,一边忍不住嘿嘿怪笑,一边从旁边越过,马速分毫不减。 没想到他们还未跑出多远,同样被后面的绊马索也拦了个人仰马翻。 在一片混乱之中,总算有人反应过来:“不好,绊马索!” 然而可惜的是,他们的反应还是太慢了些。 就在马匪们察觉出情况不对劲,纷纷勒住缰绳之时,对面不远的树林中突然响起一声怒喝:“放箭!” 刹那间,锋利的羽箭如同雨点般倾泻而出,盖向毫无防备的马匪。 鬼哭狼嚎声顿时此起彼伏,三轮箭雨转瞬即逝,众马匪钉被射得非死即伤。 可是还没等他们从惊恐中回过神,两旁的树林杀声四起。 飞马斥候手举长刀,高呼着“吾皇万岁”的战号,自林中扑了出来。 第十九章 皇权往事 蒂罗尔城,号称波斯“酒都”。此地不仅盛产波斯美酒,更盛产波斯美人。 蒂罗尔城中,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葡萄酒作坊,以及数都数不过来的酒馆妓院,那些腰肢丰腴、容貌艳丽的波斯舞姬,像蝴蝶一般穿梭其间,每每令到此一游的客商流连忘返。 二十年前,山都伊默原本用来进攻西疆的突厥大军,在被迫调转方向之后,连续攻占了十余座波斯城邦,终于兵临蒂罗尔。 蒂罗尔城主是纯正的波斯贵族,面对气势汹汹的突厥大军,老头儿心里骂了他们不知几万遍:这帮混球,不敢招惹圣唐,就拿你爹我撒气,简直是莫名其妙。 不过,为了保住老命和财富,城主还是主动打开大门,欢迎远道而来的占领军。同时,他还将蒂罗尔最美丽的舞姬明梅,作为礼物献给了尊贵的大可汗。 要说山都伊默,那也是阅女无数的主儿,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呢?可是老天偏偏就爱开玩笑,明梅的容颜舞姿,毕竟冠绝波斯,一上来便把见多识广的山都伊默惊得魂不守舍,当场乖乖缴械投降,以重拾第二春的姿态,拜倒在了美人的石榴裙下。 自那之后,波斯可算逢凶化吉。 如狼似虎的突厥人没再侵扰其他地方,而是全都陪着大可汗沉醉在了蒂罗尔的温柔乡里,一待就是半年多,连家也不想回。 突厥皇后达尼娜听说此事之后,险些没被气吐了血,一连八封书信,催促丈夫尽快班师回朝,同时还明确告诫,突厥王廷已然嫔妃无数,再没有地方安置一个舞姬的卧榻。 收到书信,山都伊默还没啥反应,明梅倒先哭得梨花带雨。 既然皇后容不得我,我去了也是自取其辱,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不如现在就一了百了。 明梅抽出山都伊默的弯刀,直接往粉颈抹去,幸亏大可汗身手利落,及时拦下,不然当场就得上演一出突厥版的“霸王别姬”。 山都伊默此时的一心全在明梅身上,眼看爱妃受气,体内那股子疯劲儿顿时压制不住了。 不是让我回去吗?好,我这就回!不是没地方安置明梅吗?好,你给她腾地方! 一声令下,突厥大军立刻集结,如同狂风呼啸一般,马不停蹄的冲回了王都——火焰枫林城。 甫一抵达王廷,山都伊默便指挥兵马,将包括皇后达尼娜在内的夜轮族重臣统统逮捕,并将驻扎在王城的两万夜轮军团全部缴械。 还没等突厥的文武官员们反应过来,十几颗人头已然挂在了城墙的旗杆上,随风摆动、面目狰狞。 闯祸了!这回可闯下滔天大祸了! 面对大臣们惊慌失措的神情,山都伊默淡淡一笑:血狼的尖牙利爪,没有人敢挑战,夜轮也不行。 当真不行吗? 那要看分什么事。 无缘无故把堂堂的皇后和十几个贵族给杀了,恐怕不行也得行了。 转眼之间,夜轮族暴走,正式向血狼族发起了皇权挑战! 所谓皇权挑战,是突厥帝国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传统。 很久以前,突厥各部族的先民在融合一体的时候,曾定下过一个规矩——强者称王。 意思就是说,哪个部族实力最强盛,有本事率领整个突厥开疆扩土,哪个部族便是当之无愧的王,其他部族,无论大小都必须忠心追随,不可违抗。 当然,随着日月轮转,强者未必恒强。部族间的实力,跟四季交替、春去冬来一样,都是在此消彼长、不断变化的。一旦身居王者地位的部族呈现疲态,那么实力更强的部族就可以向他们发起挑战,皇权挑战。 这个过程,在突厥人眼里不能算是反叛或篡位,因此王者部族也不能命令和调动其他部族的力量,去压制向他发起挑战的部族。 皇权之争,永远都是挑战者和被挑战者之间的问题,别人无法插手,也不准插手。 最终,真正的突厥王者,必然是在战争中取得完全胜利的一方。如此道理,天经地义。 不过,皇权之争也同样没有什么先后顺序的说法。一场激烈的争斗下来,哪怕获胜者浑身浴血、奄奄一息,他同样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下一个挑战者、下下一个挑战者、下下下一个挑战者,直到无人再上场为止。 因此,像这种类似于车轮战的悲催玩法,没有绝对的军事实力和高明的政治手腕,谁都没法保证自己必胜。 而如今的血狼族,正是当年在击败了前任突厥王者奚魔部族之后,又接连扛过鬼斗、天目、长生三个部族的轮番挑战,才坐稳大可汗位置的。 称王,还是灭族,只在一线之间。 也正因为如此,当夜轮族向山都伊默发起皇权挑战的时候,其他六大部族和上百个小部落立刻宣布保持中立,在新的王者出现之前,突厥王廷的命令对他们暂时无效。 火焰枫林城中传出山都伊默狂妄笑声: 几代人过去了,大家差不多都已经忘记血狼的全称,这回正好给你们所有人温习温习。 血狼——嗜血狂狼! 按照人们通常的经验体会,第一名与第二名,往往只是名次上的些许差异,就好像班里的尖子生,头把交椅轮流坐。 但是,突厥部族间的现实实力,却往往不是名次排序那么简单。第二名跟第一名相差的绝非一步之遥,也不是百步之遥,甚至千步之遥都谈不上。 夜轮族,根本就看不到血狼的上限! 十万夜轮复仇大军,刚刚离开了自己的疆域,正准备前往火焰枫林城,迎面就撞上了血狼族大将古里台率领的三万先锋军。 遭遇战从太阳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刻打响,还没有等到日头西斜,夜轮大军就在古里台的反复冲击下土崩瓦解。 桑格平原上到处都是夜轮战士的无头尸体,他们的首级被血狼兵割下来挂在腰间,成为了讨换封赏的筹码。 惨败之后,夜轮残部狼奔鼠窜,沿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往部族领地的深处撤退,而古里台则完全没有等待身后大部队的意思,直接带着部下狂飙突进,一路追进了夜轮腹地。 无情的大屠杀就此展开。 血狼族骑兵所过之处,人畜尽灭、鸡犬不留,连蚯蚓都被他们竖着劈开。殷红的鲜血,染尽了康达尔草原、格里格罗山林与璀璨的夜光城,再汇流成一道道红色小溪,将原本湛蓝的桑都河也改变了颜色。 夜轮族发起了皇权之争,而山都伊默则开启了灭族之战。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向来跟夜轮关系要好的神鹰族站了出来,在血狼兵杀净最后一个夜轮孩子之前,以同样挑战皇权的方式,及时制止了残忍的屠戮。 呦呵?你也来? 山都伊默撇撇嘴。 你也配? 尚未完全进入夜轮领地的血狼族主力大军,接到了可汗的新命令——立刻调转方向,直扑神鹰! 十二万兵马闻声而动,朝着西北方向快速进发。 之前古里台那孙子出手太快,转眼就杀光了夜轮兵马,我们吃屎都没赶上口热乎的,实在是气人!这回可千万不能再错过神鹰军啦。 然而,以“强弓硬弩、射术精湛”而著称的神鹰族,并没有像夜轮族那样,为血狼提供咆哮利爪的机会。相反,只有区区六万兵力的神鹰战士,凭借族长塔里木的出色指挥,给来犯的十二万血狼兵,结结实实上了一堂射击教学课。 在漫天飞羽的打击下,血狼族遭遇了可耻的失败。整整一个月的功夫,他们不仅没能攻下神鹰族的战略要地——暴风关,而且还阵亡了将近两万人马,一时间士气大跌。 眼看攻守双方陷入僵持,山都伊默亲率狼卫军团和先锋军团赶来增援,再一次掀起了猛烈的进攻。 突厥大可汗的威势,自然非同小可。血狼兵仿佛打了鸡血一样,瞬间变身狂暴战士,完全无视神鹰射手的可怕威胁,如同浪潮似的,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这暴风关的城墙。 面对这种局面,塔里木也只能做出最坏的打算,下令身处后方的族人焚烧城镇、躲进山中,乞求老天保佑,不要让破关突进的血狼军将神鹰族斩尽杀绝。 但是,战场上的双方谁都没能料想到,就在暴风关即将失守的危急时刻,突厥都城火焰枫林忽然传来惊人的消息——第三大部族的黄金族,竟然在这个时候派兵偷袭王廷! 山都伊默在收到战报之后,愣怔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姥姥的,这是典型的玩儿赖啊! 黄金族的做法,确实有点玩儿赖的意思。或者说,这根本就是违背突厥神圣传统的可耻之举。在皇权战争期间出兵攻打王者部族,属于无可置疑的反叛行为,而且是对整个突厥帝国的严重反叛。 不过,黄金族族长阿史那支斤却不这么看。他出兵有着非常正当的理由:我们是挑战皇权! 山都伊默听到这个说法,当场直接气笑了。 一家接一家的挑战我能理解,可是你跟神鹰族同时上,那可就不是挑战皇权了,这特么是在挑战我的智商啊! 阿史那支斤显然猜到了山都伊默以及突厥的父老乡亲们会这么想,于是他很快便发布了战争檄文,向各个部族讲述了其中原委: 之前血狼族与夜轮族的皇权之争并没有完全结束,神鹰族便抢先发动挑战,所以从法理上讲,血狼族进攻暴风关,并不是皇权之争,而是平叛战役。而我们黄金族呢,讲道理、守规矩,一直等到古里台的军团完全离开了夜轮族的领地,正式结束了上一场皇权战争,然后才派兵前往火焰枫叶城。 因此,我们才是合理合法、光明正大的皇权挑战者。 这番逻辑缜密的论述,就算突厥帝国最有学问的大巫师看了,也憋不出半个不字。山都伊默盯着面前那座仍旧屹立不倒的暴风关,骂道:闹了半天,老子在这儿打了个寂寞! 没奈何,血狼族还是得先应付皇权挑战才行。既然黄金族是法理上的正主儿,那也只能暂时放下神鹰军,转头回去救援都城。 最要命的是,那里还住着爱妃明梅呐。 山都伊默救美心切,也顾不上神鹰族会不会从后面追击过来,直接带领着麾下十几万将士,一路赶往火焰枫林城。 然而他万万没能想到,正当血狼大军走了一半的路程,刚刚抵达亚罕山脉南麓的时候,黄金族的庞大军团忽然现身,伏击了山都伊默的整路人马! 第二十章 黄金巨帐 突厥帝国大可汗的黄金巨帐,就位于西大陆核心处的火焰枫林城。 在上千年的时光中,这座城市曾经是很多王朝的国都,耶尼人、达库伦人、德亚人,以及现在的突厥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里,作为政治经济的中心。 甚至包括诸多西大陆传统宗教的神祗或圣地,也都存在于此地。 火焰枫林城现在的主人,是黄金族。 在连绵了数十日的暴风雪过后,都城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初晴阳光。 柔和温暖的光线里,将镶嵌在城市正中的枫林湖,照耀的格外壮阔静谧。上万顶军帐围着湖边星罗棋布,仿佛湖畔盛开了一朵朵巨大的黄色花朵。 此时此刻,突厥的可汗阿史那支斤的怒吼声,正震得整座营地颤颤发抖。 五十多位突厥各部王公贵族和上百名将军,都老老实实跪在主帐之外,身高两米的血卫战士手握着巨斧,肃立在众人的四周,表情淡然而冷峻。 有资格进入黄金大帐参加御前会议的,只有七个人,现在却变成了五个。 就在刚才,血狼族大将古里台和公爵克伦,被血卫从帐中拖走,只把两颗脑袋留在了大帐之外的旗杆上。古里台和克伦的大头在半空中随风摆荡,那副呲牙咧嘴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讥笑下面跪着的人们,还是在自我嘲讽。 “多伦,入帐!”血卫大吼一声。 众人惊得浑身一抖,铁鸽子军首领多伦答应一声,猛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入大帐。 突厥大可汗的黄金巨帐极为宽敞,占地竟然阔达百步。在巨帐的顶部,还开有通气的天窗,雨后的阳光此时正从窗口照射进来,将帐内映的分外明亮。 大帐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棕色毡毯,上面装饰着各式各样的花纹,皮靴踩上去,就好像八九月的草甸子一样,柔软且极具弹性。 与众多突厥部族首领的王帐和宫殿不同,阿史那支斤的黄金巨帐显得非常朴素。没有常见的猛兽兽皮,没有波斯的名贵地毯;也没有珍奇的珊瑚宝树、墨玉晶洞、夜明龙珠,更没有黄金族的象征——体量巨大、雕琢繁复的黄金饰品。 甚至,连最起码的熏香都闻不到。 整个巨帐干干净净,空旷到了有些寒酸的地步。 巨帐的正中间,只安放了一张檀木书桌和一个王座,桌上摆放着的文房四宝,看上去就像圣唐寻常秀才用的一样,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火焰枫林城明明有着宏伟的宫殿,可是突厥帝国至高无上的圣主、大可汗阿史那支斤却偏偏喜欢待在这座帐篷中,处理军国大事。 今年五十岁的阿史那支斤,因为武功修为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不过三十上下的样子。 他面庞棱角分明,微微突出的鼻梁骨,令眼窝显得很深。一双明澈的眼睛,时时透射出凌冽的寒光,自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势。 多伦走进来的时候,阿史那支斤正跟肃立在旁边的亲王罗尼亚说话:“古里台家族、克伦家族,除了纳宁之外,全部处斩!” 亲王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站在比他更靠后一些的突厥丞相科里亚、黄金族大将杜埃里和另外两名重臣也都没有吭声。 大王子阿史那卡缪眉头紧锁,沉声道:“父汗,古里台和克伦,以及参与此次西疆大战的将校级官,目前都已被斩首,总计六十二人。儿臣觉得,虽然妹妹现在仍旧生死未卜,克伦他们虽然万死难辞其咎,但其家人还是……” 阿史那支斤抬手制止了卡缪的话,声音异常冰冷:“你以为我这样做,是因为赫思佳的事拿他们撒气?” “儿臣不敢。我只是觉得,如此处置,太严苛了。”卡缪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直视着父亲。 阿史那支斤冷冷一笑“太严苛了吗?你错了!在我看来,事情的本质,与是否严苛毫无关系!”他站起身来,抬手指着帐篷外面,平静的说道:“那里跪着的王公将军们,不只是我黄金族的,还有血狼、神鹰、云河、长生、鬼斗、天目、夜轮和大小几十个部族的首领,他们都在等着看,看我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事!” 阿史那支斤将双手背在身后,离开书案,于帐中慢慢的踱着步子:“你们不要忘了,我们黄金族何以能够成为整个突厥帝国的王者,更不要忘了二十年前血腥的皇权战争。我们正是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凭借一己之力,打败了高高在上的统治者——血狼族的山都伊默;然后,又拖着满身是伤的身躯,拼死挡住其他部族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才最终坐稳了今天的位置。突厥,乃至整个西大陆,是属于强者的世界。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活着,更好的活着!而要成为真正的强者,不仅需要有智慧和勇气,更要有坚硬的心性和狠辣的手段!你们好好想一想,为了我族的荣耀,曾经有多少黄金勇士献出了生命,又有多少敌人被我们剿灭?今天,如果我不能严惩失败、震慑各族,那么明天他们不仅不会臣服于黄金族,追随我们一起东征圣唐,反而还会趁我们跟圣唐人血战的时候,从背后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直到把我们活活咬死!” 说到这里,阿史那支斤沉默了片刻,接着仰天长叹道:“愿烈火之神保佑,请您把胜利与安宁赐予黄金族,而世间的无尽罪恶,就让我一人来承受吧。” “大汗!”帐内几个黄金族的高层连忙跪倒在地:“誓死追随大汗,天佑黄金族!” 卡缪羞惭难当,哽咽道:“父汗,方才是儿臣幼稚了,乞求您的原谅。愿火神怜悯我族!儿臣愿意亲自率兵,为父汗踏平圣唐!” 阿史那支斤伸手扶起卡缪:“孩子,我们要对付的敌人,不仅仅是圣唐,还有突厥内部那些蠢蠢欲动的部族。你知道我这回为什么非要逼着山都寒,让他们血狼族的军队去进攻西疆吗?” 卡缪站起身:“儿臣知道,父汗是想让血狼为咱们探路,试一下圣唐的深浅,同时也可以消耗他们的实力,防止血狼族心怀不轨。” “你说的没错。”阿史那支斤沉声道:“山都寒虽然对我们俯首称臣,还主动带领族人返回千年冻土之地,但是血狼的骨性永远都不会变。当初,他们的先祖正是从那片苦寒之地走出来,一路征服了各大部族,谁又说得准,山都寒或者他的子孙不会再次走出来呢?所以,我是不能不对他们多用些心思的。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圣唐的力量。” “圣唐立国整整八百年,雄踞大陆东部,傲睨天下,无人能敌。我年轻的时候,在中土二十八州学习游历,无时无刻不被他那伟大的力量所震撼和折服,而也正是从那时起,在我的心中逐渐树立了‘有朝一日入主中土’的梦想。但是,也正因为圣唐的强大,令我更加谨慎戒惧,唯有利用血狼的爪牙,才能帮助突厥试出圣唐真正的实力!” 丞相科里亚闻言微微颔首:“大汗高瞻远瞩,实是我黄金族之幸。此番西疆鬼漠之战,圣唐军力的确不容小觑。事先谁能料到,十五万血狼主力,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他们打得狼狈逃窜。” 杜埃里接着道:“由此看来,东征之战还须从长计议才行。” “计议固然需要,却未必从长。”阿史那支斤笑笑:“我确实没有想到,血狼会败得这么快,然而更没有想到的是,圣唐居然一上来就派出了玄甲军团。” 亲王罗尼亚好奇道:“这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 阿史那支斤不答反问:“你们清楚圣唐的军制情况吗?” 罗尼亚点点头:“自从大汗让我等准备东征,圣唐的情报就成了微臣的案头书籍,时刻不离手边。” 其他几位黄金族重臣也纷纷表示赞同,自己在这方面都没少下功夫。 阿史那支斤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们应该清楚,玄甲军团是圣唐手中绝对的王牌主力。然而令人惊讶的是,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对方连试探观察一下的耐心都没有,就直接派出了自己最强的战力,这说明什么呢?” 罗尼亚想了想:“说明他们缺乏信心?” “没错,缺乏自信!”阿史那支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圣唐内部一定存在着某些问题,致使他们惧怕旷日持久的战争,更害怕战争失利。这一点,或许他们自己还没有察觉到,但事实就是如此。” 王子卡缪:“既然对方是这样的情况,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加以利用呢?” 阿史那支斤:“圣唐的戒惧,原因无非有三种。一是朝堂内部局势不稳、二是担忧西疆日久生乱、三是各大军系外强中干。而我派遣的血狼,只不过是前哨站而已,双方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多伦!” “微臣在。”多伦连忙答应一声 “你和劳先生商议的方略如何了?” 多伦答道:“回禀大汗,西疆方略的细节商议妥当,劳先生也已经先行出发。一方面,我们利用楼兰、疏勒等国一直以来对圣唐的各种不满,挑动他们起兵反抗,彻底搅乱西疆鬼漠。另一方面,我们许诺格尔翰,帮助他重新夺回车迟国的王权,以此换取他麾下的马匪大举出动,攻打商路上的重要据点,分散镇疆都护府精力。格尔翰已经同意,他手下的马匪于半个月前陆续出动。另外,我的铁鸽子军只等大汗点头,立刻兵出鬼漠,秘密增援格尔翰。” 阿史那支斤点点头:“好,圣唐人常说,上兵伐谋。我就是要用他们最熟悉的谋略,先让他们吃些苦头。” 多伦道:“大汗英明。劳先生也表示,只要西疆鬼漠自己一乱,玄甲军团和镇疆都护府之前的种种辛苦努力,顿时化为乌有,而圣唐一旦手忙脚乱起来,必将落入大汗的谋算。他说,此计可称为‘驱虎吞狼’之策。” “这个名字起的不妥。”阿史那支斤微微一笑:“狼,是我们突厥各族都共同信奉的图腾之一,所以,此计应该称为‘驱虎弑龙’之策。待到圣唐这条巨龙被咬得遍体鳞伤那天,便是我突厥帝国跃马中土的时候了!” 第二十一章 鬼盟之祸 几名精干的飞马斥候紧紧跟着李江遥,悄无声息的抵近了敌人的队伍。 昨晚一场漂亮的林间伏击战,两百名马匪几乎被全部绞杀,只有十来个走了大运的家伙死里逃生,侥幸奔回马匪的主力大队。 李江遥正是吊在他们后面,摸到了现在这处地方。 很显然,整路马匪大军因为那支小队意外遇袭而变得非常警惕,远远便朝四面八方放出了探马巡哨,使得李江遥他们也不敢靠的太近。 粗略观察,这些马匪颇不简单。 首先是人数规模。寻常马匪往往只有十几号人,数十人或上百人就足够引起当地官府的重视了,而眼前这帮,居然多达五六千之众,完全就是一支军队的架势。 其次,这些马匪的武器装备也不容小觑,尽管他们身上的服饰装束五花八门,有穿全甲的,有穿半甲的,还有完全不穿甲的,头盔帽子也都各式各样,什么款式都有。但是,他们手里的兵器,却都是正规军的制式标准。 无论是短柄窄身刀、还是长枪弓箭,皆是西疆诸国军队中常见的家伙,绝非普通的土匪马贼配拥有的。 也就是说,这些马匪的来历也非常值得玩味。 马匪大部队赶到了昨晚爆发激战的小绿洲,对满地狼藉的战场略作巡视之后,便匆匆启程离开,沿着林枫等人的足迹径直追了下去。 李江遥知道对方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也连忙招呼手下,抄着小道快马狂奔,最终在水杉城外追上了飞马斥候的队伍。 众人一入城,急匆匆直奔城守府,向车迟官员递交公文,面见水杉城守马木。 马木是车迟本地人,四十来岁的年纪,脸上写满了沧桑。 在这里,他拥有着双重身份,既是车迟国国王驾下的水杉城城守,同时也是圣唐皇朝特命敕封的正七品水杉县令。 这是朝廷为了维系西疆稳定,所创造出来的一个别出心裁的举措:一些心向圣唐的西疆人,被专门挑选培养,成为当地的重要官员,最大限度的调和西疆民间与圣唐的关系,并维护中土在此的利益。 对于李江遥等将士的到来,马木展现出了车迟汉子特有的爽朗性情,而李江遥一接触马木这个人,也同样认可了对方,感觉彼此非常对脾气。 不过,此时他已无暇客套寒暄,单刀直入:“马木大人,城中目前有多少战力能用?” 听他这么问,马木知道事情不同寻常,连忙答道:“水杉城乃是商路重镇,平日里往来的商旅百姓至少数千,城内常住的人口则将近四万。要说能有些拳脚功底,略微比划两下的小伙子,原本有两千多人,可是前一阵子因为抵抗突厥血狼军的进犯,损失了不少,眼下只剩一千两百啦。” 李江遥脸上露出歉疚之色:“不瞒你说,我们之前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大批马匪,阴差阳错的干掉了他们两百来人。这些兔崽子想要报仇,纠集了四五千人一路追来,水杉城可能会成为攻击的目标。” “校尉大人,此事认真说起来,我还得代表全城百姓感谢你们呐。”马木摆摆手:“几天前,水杉城收到马匪的通牒,指明要我们三日内准备好上万两金银和一百美女,供奉给他们享用,否则便要将这里杀个鸡犬不留。一时之间,城中人心惶惶,如果不是因为有大批的货物没法及时运走,这会儿水杉城里恐怕连一个行商都看不见啦。同时,大伙儿也担心盲目逃出城外,一不小心正被马匪堵住,还不如待在城里稍微安心些。水杉城的百姓们整日里感觉不踏实,城中也是流言四起,不知如何才好。现在镇疆都护府的大军终于赶来,水杉城有救啦!您说,我们能不感激吗?” 马木这一番话,直接把李江遥给听懵圈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我靠!合着这帮家伙不是我招来的呀?我就说嘛,应该没这么倒霉啊!” 他转过头来,嬉皮笑脸的对众手下说道:“看吧,咱们是及时救援的大英雄,不是惹祸上门的扫把星,哇哈哈哈……” 林枫没搭理他,问马木道:“城守大人,马匪居然这么猖獗的吗?竟可以威胁水杉这种规模的大城镇,而且你们还真的为此惶惶不可终日。” “这位兄弟有所不知,”马木耐心解释:“这些马匪并非寻常的沙盗土匪,而是杀人不眨眼的乱军。” “乱军?”李江遥闻言有些不解,他来西疆时间也不短了,从未听说过被称作“乱军”的马匪。 跟他一样,长期驻守西疆鬼漠的飞马斥候们,也同样不理解马木话里的意思。 只听马木继续道:“此番袭扰水杉城的,是一直藏在鬼漠西北深处地带的鬼盟。他们的首领,是号称‘鬼漠双雄’的格尔翰兄弟。那个格尔翰,原本是我们车迟国的王子,因为争夺王权失败,便带着麾下的兵将反出车迟,从此沦为沙盗马匪。他们两兄弟武功高强,不断在鬼漠中招揽吞并各路匪盗团伙,最后成立了鬼盟,据说人马多达上万。” “这么夸张?”杜建皱皱眉头:“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啊?” 马木:“格尔翰兄弟在最开始的时候,确曾搅扰过西疆一段时间,但是因为忌惮镇疆都护府,怕被大军剿灭,所以稍成气候,便主动撤往了巴尔昆仑湖。那里位于鬼漠的西北端,人烟稀少,又临近波斯的东大荒,因此近些年鬼盟主要都是去劫掠波斯,你们少有听闻。” 另一名车迟官员接着道:“格尔翰曾是我们的王族,鬼盟里面近半都是车迟族人,所以我们偶尔能收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 李江遥微微颔首:“这么看来,他们这次是瞅准突厥人刚刚侵袭了这里,都护府的力量遭到削弱,于是蠢蠢欲动了。” “八成是这样。”马木同意道:“格尔翰对于车迟王位一直耿耿于怀,大举东进绝不是仅仅为了那点财货和女人,我看他是想拿水杉城立威,谋算着重夺车迟!” 李江遥:“甭管他是想打劫,还是想夺权,碰上咱们镇疆军都不好使!马木大人,我们这次奉命驻防水杉,带来五百多弟兄,加上你的部下,全城兵力接近两千,依托城墙工事,我觉得抵御马匪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不知道城内的粮草和弓箭储备如何?” 马木一拍胸脯:“关于这个方面,大人请尽管放心。水杉城是商路上的重镇,咱们官家库房和各个商号里面存着的粮食,足够全城吃上一年有余。另外,这里的马贩子最多,城中大小马厩十六处,约么能有三千匹上等战马。还有兵器商和铁匠坊,同样多达二十几家,弓箭收拢起来,至少十万支。此外,什么木料、石料、火油,以及巧手工匠,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绝对管够!” “妥妥的了!”李江遥兴奋的搓搓手:“说起来,我还从没有如此阔气过呢。这一回,咱们可要好好的招待一下客人啦。” 水杉城,是西疆鬼漠里非常典型的通商重镇,整个城池横亘在商路之上,东西狭长、南北距短。 这个地方,原本是一处荒无人烟之地。 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附近的地下河意外发生了改道,鬼斧神工般的在此冒出了一眼活泉。 天长日久,在泉水的滋润下,一片绿洲被慢慢的孕育出来。牧民们泽水而居,便把这片小绿洲当做落脚之处。 自从圣唐开拓西疆,商旅贸易逐渐兴盛起来后,往来商路的行脚客可也同样将此地视作珍宝,习惯在辛苦的旅途中到这里聚集歇息。 俗话说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 大家看着水杉绿洲一天天变得越来越热闹,于是就沿着商道两侧搭棚建屋,不仅自己歇脚,而且还顺便开办起各种买卖来,饭馆、客栈、茶肆、妓院,可谓是应有尽有。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条热闹繁华的商业大街初具规模,这便是现在横贯水杉城东西的主道——天泉大街的前身。 在接下来并不算长的时间里,围绕着天泉街,又有很多集市陆续被人们构筑起来,相应的人口也是越聚越多。没几年的功夫,此地居然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小城镇。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保护商路的安全,同时也为了方便各族百姓们的贸易和生活,圣唐与车迟经过协商,齐心合力筑墙建城,历时两年,终于造出了远近闻名的水杉城。 水杉城因为地处商路的缘故,南北城门很少有大批的商队通行,仅仅作为进出城池的备用选择,所以规制略显狭小,除了木质的大门,还专门设有能够上下启动的铁闸,以便增强防御能力。 而相比之下,东西两座城门则完全不同。 因为这两道门连接着城内的天泉大街和城外的商路,平日里非常繁华,所以当初在修筑之时,也设计的极为开阔。 两座城门仿造圣唐的风格,矗立高大门楼,飞檐斗拱的造型至于其上。门洞整体呈拱形,高约三丈有余,宽足两丈,纵深三十多步。为了方便商队进出,这里没有像南北门那样安装铁闸,而是由两扇厚重的铜钉大门左右开合。 东西城门的外面,各自设置了一个小型广场,夯土为基,铺满青石,是专为大型商队集结休整所用。 东边城门的门洞上方,嵌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石板镌刻着四个圣唐文字“西疆永镇”;而在西城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块大小形状一模一样的石板,写的则是“手足同心”。 在东西城门旁的不远处,另外还各自开着一道小门。 平时,大门洞专走驼队和马匹,小门洞则让牛车羊群通行。 如此特殊安排,主要是为了交通疏导的便利。因为骆驼身上挂着的驼铃,摇起来十分缓慢,声音也沉闷,而牛脖子上的铃铛既响亮又轻快,倘若两种铃声混在了一起,牲口们往往容易受到彼此的干扰,以至于乱了步调。 如此别有趣味的景致,可以算得上是西疆商路所独有。在没有沙盗马匪侵扰的日子里,此地永远都是一派驼马井然、商旅繁华的热闹景象。 而此时此刻,水杉城里的百姓们,却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喜悦安宁。 随着日头逐渐偏西,凶残的鬼盟马匪,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城外,呼啸而来, 留给守军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马克木的张罗下,大批各族青壮年男女陆续补充到城防工事的现场,帮助都护府加强防御力量。另外,还有源源不断的物资正快速的输送到各处前沿阵地。 第二十二章 毒兵军团 此时,李江遥正站在城池东边的小门洞,指挥着士兵们往城上搬运箭矢火油。 在忙碌的人群中,施施然的走过来一位青衣书生,笑着轻声道:“大人,忙着呢?” 李江遥闻声转头一看,不禁讶然道:“咦?你怎么在这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河田城的官市署吏员司徒无寿。 此时,他一身便服打扮,仍旧是招牌般的笑意盈盈:“又跟大人见面了,真是有缘啊。” 李江遥之前对司徒无寿印象不错,笑道:“司徒大人,咱们好久没见啦,你这是……” 司徒无寿:“大人莫要再这么称呼小人了,我现在已经不当官啦,哈哈。” 李江遥微微一愣,暂时放下手头忙碌的事情,好奇询问对方缘故。司徒无寿淡淡笑道:“上次您老歼灭了突厥盗匪,给咱们圣唐商旅大大的出了一口恶气,小人本来也想尽些绵薄之力,把曼尼汗一并揪出来,可是没想到,事与愿违啊。” 原来,在李江遥他们上次绞杀突厥劫匪之后,司徒无寿便将案件始末,尤其是曼尼汗私通突厥的事情,上报给了官市署。 然而可惜的是,由于当时并未抓到劫匪的活口,少了关键人证,所以圣唐方面也没办法真拿碎叶国的督主怎么样。而碎叶国老国王又非常护短,出面替自己的表弟曼尼汗作保,以至于此事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司徒无寿心思灵敏,猜到曼尼汗事后定会查明问题是出在了他和舞娘蒂莲的身上,于是便将多年积蓄赠送给蒂莲,让她回老家龟兹避祸,而自己则辞掉了河田的差事,躲得曼尼汗远远的,以免被打击报复。 “小人自幼在水杉城长大,这里还有些亲朋,所以离开河田之后,便回到了这里,”司徒无寿解释道:“没想到,居然又跟大人重逢啦,实在是惊喜啊。” 李江遥见他为人豁达洒脱,既没有因为曼尼汗的事情而愤愤不平,也不怎么在乎官市署的职位,不由得更生好感,笑着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营生?还是老本行吗?” 司徒无寿:“前阵子突厥攻打水杉城,很多买卖家都没法干了,所以小人也没有重操旧业、经营酒楼,只是在家里教邻居的几个孩子读书识字,赚些稀饭钱。” 李江遥轻轻颔首:“这年头不太平,确实是什么都不好干,这不嘛,又要打仗了。” 司徒无寿笑着摇摇头,然后瞅着紧张忙碌的人群问道:“这城墙只有三四丈高,能挡得住马匪吗?” 李江遥:“别担心,马匪大都是些散兵流寇,不可能随身带着厉害的攻城武器,所以主要还是攻打四面的城门,只要守住城门和城头,问题应该不大。” “倘若他们只是围而不攻呢?”司徒无寿有意无意的问着。 “这点就更不用紧张啦。”李江遥怕他担忧,安慰道:“城中存着的粮食足够全城百姓吃一年的,拖得久了,都护府的援军随时能来解围。” “这样啊,那么马匪会不会趁着半夜天黑爬上城头呢?” 李江遥笑笑:“那也只能是高手才可以办到。想要不声不响的登城,人数必然不会太多,仅仅是老杜就足以收拾了。” “那要是……”司徒无寿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要是什么?”李江遥有些好奇:“别拘束,大胆讲,你我的交情,没必要吞吞吐吐的。” 司徒无寿感激的点点头:“大人莫怪我多嘴,小人只是脑子里的想法比较多,所以有些啰嗦……” “讲嘛,想到啥了?” “您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司徒无寿琢磨道:“马匪在城中早有内应?” 对方的话音虽然不大,但在李江遥听来,却好像耳边响起了一个炸雷,惊得背后汗毛倒竖。 他猝然发现,自己之前忽略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在李江遥的潜意识里,始终有一种模模糊糊的错误印象,那就是鬼盟马匪是追在斥候营的后面,从驼峰泊那边一路撵到水杉城的。 尽管马木对他解释过,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但是他却因为急于迎敌而没来得及仔细思考。 如果鬼盟马匪是追着他们而来,面对水杉这样的城池,当然会有束手无策的感觉;可如果格尔翰早就动了劫掠水杉城的打算,并且还堂而皇之的下过最后通牒,那么整个局势就完全不同了。 鬼盟马匪事先必然做足攻城的准备,并且极有可能像司徒无寿猜测的那样,同时还派了奸细混进城里。 而李江遥他们现在所做的防御准备,全都是顺着惯性思维,按照前一种情况来的。 在他的印象里,打了两百鬼盟马匪的伏击战在先,撤往水杉城在后,因此斥候将士是到了这里才开始匆忙备战的。相应的,他也就想当然的认定,鬼盟马匪同样是仓促行动。 现在看来,这是一个思维上的盲点,更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倘若真如司徒无寿说的那样,当马匪们忽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冲城车和云梯,现身在只有三丈高的城墙下,同时城中到处都是奸细在放火破坏,作为水杉城最高军事长官的他,可就只剩下惊慌失措了。 李江遥擦擦额角冒出来的冷汗,看着司徒无寿心道:多亏这哥儿们啊,他这一句话等于救了一城的人。 司徒无寿见李校尉听完自己的话后兀自有些愣神,不禁略感好奇:“大人,你怎么了?” 李江遥回醒过来,抬手拍了拍司徒无寿的肩膀:“没什么,我很好。非常感谢你,兄弟!” - 火焰枫林城,云河庄园。 一个面容俊秀、身材英挺的青年,此时正矗立在池边,双目凝视着池中碧波,微微出神。 突厥武圣毕罗的三弟子、素有“神弓”之称的昆哲走到青年的身旁,轻轻叹了口气:“师兄,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云千雪收回目光:“师尊……启程了?” 昆哲点点头:“嗯,出发了。”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师兄,既然师尊他老人家亲自出马,想必是没问题的。无论师妹还是公主,一定都能平安回来。” “但愿吧……”云千雪轻声应着,目光投向天际:“大战终究是不可避免了,在那之前,她们没有多少时间。” 昆哲:“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跟圣唐开战,前阵子不是刚刚吃过败仗吗?” 云千雪没有看他,沉默片刻后,幽幽的问道:“师弟,你知道强者何以恒强吗?” “师尊曾经教过,”昆哲应道:“唯有不断攀登巅峰,方能做到强者恒强。而一旦停住向前的脚步,不用旁人超越,自己也会逐渐落寞。” 云千雪转头看着昆哲:“武功修为是这个道理,帝国存亡也是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昆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大概吧。咱们突厥纵横大陆,靠的就是尚武精神,无论对内还是对外,强者必须不断树立更加强大的敌人,才能永葆旺盛的生命力。这个道理,我们神鹰族的小娃娃都懂。可是……” 云千雪淡淡一笑:“你想说,为什么非要是圣唐,对吗?” “对呀!波斯、大食、天竺,还有北大荒的蛮族,目标多的是呐。” “原因很简单,因为只有圣唐和我们一样。” 昆哲愣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去打他,他也会跑来惹我们?” 云千雪摇摇头:“那倒未必。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只有圣唐的军队,才够资格让整个突厥都动员起来、团结起来,也只有圣唐的天下,可以满足突厥的胃口。” 昆哲默默无语的点了点头,等了半晌,忽然开口道:“你听说了吗?有几个部族的首领,因为反对现在就跟圣唐全面开战,被大汗给……” 云千雪笑笑:“莫说大汗了,就算山都寒,恐怕也不能轻易答应。血狼族已经在西疆鬼漠赔了本,倘若不开战复仇,他如何跟自己的族人交代呢?” 昆哲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打便打吧,咱们未必怕了圣唐,只是……希望师尊一切顺利,能及时救回公主和依娜丝。” 云千雪没有接话,仍旧平静的凝视着池水,目光中却已然闪动起火一般的光芒。 如果不是阿史那支斤劝阻,他多么希望是自己亲赴东方,去营救心爱之人。 然而军职在身的云千雪,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他全身心的投入准备。 “对了,哥舒玄呢?”云千雪忽然问道:“他陪着师尊一起去了吗?” 昆哲摇摇头:“二师兄没走。一来,师尊喜欢独来独往,不愿身边跟着人碍事。二来,他那个毒辣的功法还没完全弄出结果,所以也不好在此时轻易离开。” 云千雪剑眉紧锁,沉声道:“怎么?哥舒玄还在搞那个邪门的玩意儿?我上次不是警告过他了吗?” 昆哲:“你警告有什么用?师尊他老人家都没发话,二师兄当然无所顾忌了。” “混蛋!”云千雪狠狠的骂了一句:“有损天德,他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昆哲跟着叹了口气:“唉,谁说不是呢?可二师兄说,他的法门是源于拜火教的圣典,连大祭司都赞同,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师兄,他这话当真吗?咱们教中典籍,真的有毒人这种东西吗?” 云千雪气道:“有个屁!把好生生的活人,用各种毒药侵害喂炼,弄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天下间有那个正经教派能出现这种恶事?!” “那师尊和大祭司为何不制止他?”昆哲有些不解。 云千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心中浮现起了那个深不可测、不怒自威的男人。 如果不是得到了他的首肯,师父和大祭司又怎么会对哥舒玄听之任之呢? 少顷,云千雪忽然问了另一件事:“你知道哥舒玄用的人都是来自哪里吗?” 昆哲点点头:“前阵子二师兄大略提过。原先他专挑一些小部落的囚犯炼制毒人,但是被你骂了一顿之后,他就没再碰过突厥子民,而是捡波斯的战俘奴隶下手。另外,他还得意洋洋的跟我说,毒人快要大功告成了,到时候,他或许能组建一支毒兵军团,横扫天下。” 云千雪不屑的冷哼一声:“鬼扯!打天下,就应该堂堂正正的挑战强敌,即便输了,也是虽败犹荣。搞些妖魔鬼怪,徒让天下人不耻!” “嗨,我觉得他也是没办法,”昆哲无奈苦笑:“鬼斗族在突厥八柱当中,向来邪里邪气的。他们又穷,买不起那么多的墨玉晶。想练功夫,只能另辟蹊径啦。” 云千雪瞪他一眼:“这算是理由吗?我上次跟哥舒玄明确的说过,只要他肯放弃炼制毒人,想要多少晶石,我便加倍送他多少,可是呢?不还是狗改不了吃屎?!若不是师尊严禁门人争斗,我现在就去拆了他的破地儿,废了他的武功!” 昆哲见大师兄动了真怒,连忙劝道:“别别别,你可千万不要冲动。眼瞅着就要东征了,突厥八柱正是需要团结一致的时候,云河族的少主却在此时跟鬼斗族的少主干起架来,大汗该怎么处置啊?” 听他提起阿史那支斤,云千雪心中不由得沉了沉,他略作思索,一挥袍袖:“走,你这就跟我去觐见大汗!” 第二十三章 奸细进城 水杉城城守马木,这会儿正站在天泉大街上,费力指挥着来往城头的辎重马车。 此时此刻,整个水杉城都被完全调动起来,各家商号仿佛是要去做什么大买卖,凡是能用来作战的东西,如流水般从各处库房腾倒出来,装车起运;普通百姓则是出工出力,主动帮忙搭手,协助守军搬抬物资。 在西疆鬼漠,马匪无疑是最大的公敌。 而像鬼盟这样的马匪兵团,动辄便能毁城灭寨,更是人人痛恨。 只要能抵挡鬼盟进犯,保住家园安宁,人们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马木站在街上忙活了许久功夫,早已经累的满头大汗,此时他忽然远远看见李江遥正带着几个军官朝自己这边匆匆走来,不由得连忙迎上去:“校尉大人,马匪来了吗?” 李江遥摆摆手:“目前还没有!我刚才已经派出探马斥候,警戒城外各个方向,如果鬼盟马匪来了,会提前知晓的。” 说着,他伸手将马木拉到路边的僻静处,低声道:“最近这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生面孔进城?” “生面孔?”马木被他这个问题给搞懵了:“水杉城是商道重镇,东至中土,西到波斯,每天往来于此的客商估计有成千上万,您说的生面孔……” 李江遥暗骂自己糊涂,赶紧换了个说法:“有没有操着车迟口音的商队,行为略显可疑的那种?” 马木依旧有些为难:“实在太多了,没怎么留意啊。” 时间紧迫,李江遥急的一把扯住马木衣领:“这里又官市署的人吗,他们会不会留意?” 马木被他这副样子吓得有些慌神:“有有有,官市署的通商吏乔溪专门负责登记商队信息,抽查违禁货物。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大人您先松手,我立刻派人把他叫来!”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儿,守军战士领着一位看上去约么三十多岁、精明干练的圣唐官吏跑了过来。那官吏离得老远便插手施礼:“校尉大人,卑职就是官市署派驻水杉的吏员乔溪。” 李江遥点头还礼,接着又把刚才的问题向乔溪打听了一遍。乔溪认认真真的听完,眉头微皱:“这几日……嗯,这几日进城的车迟商队,好像有两拨规模较大的,人数都在四五十左右。其中一路,是从凉州那边过来的绸缎商,他们的把式头儿我认得,算是老相识。另一路来自波斯,卖得主要是波斯的地毯和银器,倒都是新面孔。” 他略作沉吟,接着补了一句:“而且,他们的举动,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李江遥:“怎么个不寻常法?” 乔溪:“嗯……若是换在平时啊,那倒也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以往凡是从波斯来的商队啊,通常都会住在市集旁的胡商客栈。稍微讲究点儿的呢,就多走几步,选择离那不远的波斯会馆。因为这两个地方,集中的全是往来波斯和中土的商旅,大家方便攀交情、结同路,所以都住那里。可是我说的这拨人呢,把车马安顿在市集之后,便径直去了隔着整整三个街区的沙海客店,也不嫌远。” 闻听此言,李江遥淡淡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什么沙海客店,应该离水杉城的某座城门很近吧。” 马木在一旁接话:“没错啊,沙海客店的旁边,就是水杉北门。” 李江遥眼里露出冷峻的光芒:“我敢断定,这帮商人,八成就是鬼盟的奸细了。不过,为了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我还需要亲自去探查一下。林枫,你回去继续指挥城头布防,要做好对方可能会使用攻城武器的准备;老杜,你领两百弟兄,只穿轻便的皮甲,带上近身作战的刀斧和硬弩,秘密抵近沙海客店,等候我的命令。马木大人,请你你指挥水杉城的守备军,帮我们把北门附近的几条街都清干净,严密看紧各处路口!” 马木有些担心:“大人,您亲自去,会不会太危险?要不……” 林枫拽了拽马木袖子:“别多说了,我们是飞马斥候,校尉大人这是毛病犯啦,谁也拦不住。” 天色刚刚擦黑的功夫,一路在外探查敌情的斥候回报,说在城外十里处,发现了大批马匪的踪迹。那些盗匪毫不停歇,正径直朝着水杉城方向而来,规模接近上万人,并且还随身带着不少用来攻城的大型武器。 一时之间,城头警钟大作,水杉所有人的神经都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林枫连忙指挥镇疆都护府的将士,以及本地的守备军,让大家各就各位,随时准备迎战鬼盟马匪。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江遥正悄悄来到了沙海客店的屋顶上。 他所在的位置,是一个独立的客舍小院。四周建有一圈平顶厢房,中间围出来一个相对宽敞的院落,院子里面搭着葡萄架,属于典型的西疆风格。 小院的门前,几个彪形大汉正神色警觉的把守张望。 李江遥在屋顶上潜踪蹑行,时而伏下身子,静听周围的各种动静,时而忽然原地跃起,快速变换自己的位置,敏捷的如同一只灵猫。 时间不久,他便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小院正房。 李江遥朝四下警惕的观察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异状,接着闪身来到房顶靠院外的一边,双脚勾住房檐,将身体倒着慢慢垂下。 透过墙上开着的窗口,李江遥偷眼往屋里端瞧。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山,外面彻底黑了下来,小院正房里点起了几盏油灯,室内光线忽明忽暗。 七八个男子这会儿正团坐在一起,低声交谈。 为首的一个的壮汉,脸上有一道赤红色的刀疤,只听他开口说道:“看起来,马木那个兔崽子是打算顽抗了。幸好大哥早有先见之明,派咱们提前一步进城。” 旁边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一个手下凑趣道:“没错,只要等到今晚三更,咱们定然能给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一个天大的惊喜,哈哈哈。” 疤脸大汉抬手让众人噤声:“照大哥的安排,今天晚上,赤盾你带上十几个兄弟,分头在城里四处放火,搞乱他们的阵脚。剩下的人跟着我趁势夺下北门,迎接外面的主力进城。一切顺利的话,到后半夜咱们就能好好痛快一番啦。” 众马匪听了他这话,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脸上都露出邪魅的狞笑。 名叫赤盾的马匪问道:“海哥,中午的时候,有一支都护府的队伍进了水杉城,该不会坏事吧?” 疤脸大汉不屑的摇摇头:“不妨事的,顶多就是给咱们添道菜而已。小小的镇疆都护府,进不了我来海的眼!今晚咱们拿下水杉城,来日再随大哥重夺车迟,什么狗屁都护府,全都不在话下!” 旁边一个马匪连忙吹捧:“那是,海哥是咱们西疆鬼漠一等一的高手,收拾几个唐蛮绝对小意思。” 赤盾闻言没再多说什么,与来海等同伴把今晚的行动又仔细商议了一番,浑然不知屋外正有个人把这一切都听了个清楚分明。 换上一身铠甲戎装的李江遥,施施然的走上了水杉城东面的城头,林枫瞧见他,连忙跑过来向他汇报城外鬼盟马匪的最新情况。 李江遥神色从容:“怎么样?没有什么状况吧?” 林枫点点头:“头儿,刚才马匪到达这里之后,只是在东门外面摆开阵势,另外三个门却未见敌人踪迹。他们跑过来张牙舞爪的骂战,被我用弓箭远远放倒了几个,于是便恼羞成怒,接连对城池发动了两次进攻。不过,规模都不算太大,还是以试探为主。幸好你提前交代过,让我们事先做好应付攻城武器的准备,所以我在城墙每隔五十步的地方,都安排了大批的石头和火油。头儿,你看那边,马匪想用来撞击城门的冲城车,有一辆掉进了咱们早就挖好的陷坑里,被火油坛砸中烧毁啦。” 李江遥此时已经从来海那里偷听到了鬼盟马匪的计划,清楚对方现在是故意佯攻示弱,借以麻痹守军,等到今晚三更,他们才会在城内奸细的配合下,出动主力对水杉城发动真正的猛攻。 看着远处那辆被烧成黑炭的冲城车,李江遥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转而对旁边的马木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瞧见北门石料场那边有很多大青石,对吧?” 马木道:“是啊,那是城里预备着扩建花神寺用的。” 李江遥笑了笑:“既然还没有扩建,那先借我用用呗。” “怎么用?”马木愣怔了一下:“校尉大人该不会是打算都扔出去砸马匪吧?” 李江遥:“扔出去?就算你不怕浪费,我还嫌累呢。你去找些帮手,把石头堆在城门的门洞里,塞个严严实实。” 马木不免有些愕然:“你想把城门都堵起来?!” 李江遥微微颔首:“别担心,我只要你堵住东边的门,其他三面不用管。” 马木考虑了一下,感觉只是封堵东门这一处的话,倒是没什么大碍。他正欲转身去安排人手,李江遥又把他喊住:“你听说过来海这个人吗?” 马木沉声道:“当然听说过。他是格尔翰的亲弟弟,外号疤魔。这家伙生性残忍,手上沾满了各族百姓的鲜血,我的一个远房侄女,当初就毁是在他手里的。唉,只是来海武功极高,一直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大人,您问他干什么?” 李江遥没有正面回答:“你见过来海吗?” “以前在车迟的朝堂上打过交道,”马木摇摇头:“这个恶魔无论是叛逃前还是叛逃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次来攻打水杉,肯定也少不了他。若是被马匪得逞,城里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 李江遥闻言微微一下:“等会儿我去抓一个活蹦乱跳的来海送给你,怎么样?” 第二十四章 内外激战 夜半时分,水杉城东面的城墙外面,一片人声鼎沸。 近万名鬼盟马匪摆开进攻的架势,高举着灯球火把,正朝着东门缓缓逼近。 由于这些人队形松散,从城头向外望过去,漫山遍野的火光就仿佛有几万军马大兵压境,声势非常吓人。 驻守在城墙上的水杉守备军,被眼前这个阵势惊得有些目瞪口呆,胆子稍微小一些的,牙关都忍不住在微微打颤。 相比之下,来自于镇疆都护府的飞马斥候们,则显得非常气定神闲。他们在林枫的指挥下,不慌不忙的弯弓搭箭,随时准备向敌人射击。 低沉的牛角号猝然吹响,三千马匪闻令越阵而出,纷纷下马改为步行,迅速向城墙这边压迫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举着大木盾的盾牌手,他们顶着城头上飞来的箭矢,越跑越快。马匪弓箭兵紧随其后,藏在木盾的保护范围里,不停的与守军展开对射。 由于距离太远,又是在黑暗的夜色中仰天射箭,马匪射手仅仅是追求心理安慰而已,毫无准头可言,根本没办法对守军造成什么威胁。 接在后面的,则是大批扛着梯子的轻步兵和缓慢前进的冲城车。这些人数量最多,约有两千上下,看上去黑压压的一大片。 马匪们平时都习惯于骑马拼杀,对眼下这种徒步攻城的硬战,普遍缺乏经验,所以无论是冲锋的节奏、行进的路线,还是各兵种之间的配合,几乎没有任何章法可言。 马匪步兵们只顾低着脑袋、哇哇乱叫,单凭一股悍勇之气往前猛跑。 这样一来,他们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飞马斥候眼里的活靶子。 城头上的箭矢从天而降,数不清的马匪被连番射倒在地,短短两三百步的路程,死伤惨重。 然而,因为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不少马匪还是成功冲到了城墙下面,越来越多的登城云梯也被陆续送到。 马匪们七手八脚的竖起梯子,顺着向上奋力攀登,谁料这个时候,几十锅滚烫的热油忽然从城头泼洒下来。在昏暗的夜色之中,被滚油淋了的马匪就像惊蹄野马一样,惨叫着从云梯上纷纷落下。 跟在后面的人们由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样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可惜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批巨木和石块便从城头上呼啸着落下,砸的马匪们叫苦连天。 城上的守军泼滚油、丢石头,仿佛永远用不完似的。一些彪悍的马匪心里清楚,留在下面也只能是白白等死,冲上去反倒还会有一条生路。 于是众人激起了凶性,纷纷将钢刀叼在嘴里,沿着梯子拼命往上爬。 要登上水杉城这种只有两三丈高的城墙,对于身手敏捷的习武之人来说,其实并不困难。不少的马匪陆续登上城头,扑进了守军群中。 刹那间,惨烈的白刃战在狭窄城头上四处爆发。 攻守双方绞杀在一起,往往前面刚刚挥刀砍翻了一个敌人,背后立即便被别人狠扎一枪。而那些不幸受伤倒地的人,立刻就被无数只脚在身上踩来踏去,凄惨断气。 林枫此时也已经浑身带伤,他手中长枪就像是疯了似的,在马匪群众上下翻飞,挡者披靡。 他率领的飞马斥候虽然数量不多,但胜在每个人都拥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胆气也绝非寻常战士可比,所以,他们自然担负起了四处驰援的角色。 哪里战况出现危机,他们便毫不犹豫的往哪里冲,即便一人同时对付几个马匪也丝毫不落下风。 由于有斥候精锐在,鬼盟马匪虽然数次冲上城头,可始终难以站稳脚跟,又纷纷被守军赶了下去。 城墙上讨不到便宜,马匪便将目标转向了城门。只要可以把水杉城的东城门撞开,守候在外面的大批骑兵就能够立刻冲杀进来,将守军彻底屠个干净。 冒着密集的箭雨,蒙着坚硬牛皮、吊着粗大巨木的重型冲城车,吭哧吭哧的推到了城门前,马匪们见状不禁兴奋的连连尖叫。 冲城车的巨木,将近一人双手环抱那么粗,在它的面前,不论多么厚重的城门也都不堪一击。 上次他们攻打波斯国黑水城的时候,那里的城门远比眼前这面更结实,同时外面还嵌着一层厚厚的铁皮。可是冲城车只狠狠撞击了一下,便把黑水城的大门震得的松动起来,连续十几次撞击,便立刻令整扇城门轰然倒塌。 此时威力巨大的冲城车推到了城门口,马匪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水杉门倒墙塌的景象,看到了城里无尽的财宝和美女正等着他们随意攫取。 众人兴奋的呼喊着“一二三”的号子,奋起全力,将巨大的撞木推向了城门。 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看似并不怎么坚固的大门居然纹丝未动。巨木撞上的仿佛不是木板,而是一座铁山! 城门没有任何损伤,却将强悍的冲击力反弹回来,撞得冲城车在原地跳了一下,向后急退。位于车子后面的几个倒霉马匪当场被冲得翻身摔到,险些吐血。 马匪们面面相觑:“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 就在水杉东边城墙陷入激战之时,水杉城中却是静悄悄的一片。 城中百姓此时都关门闭户、熄灯撤火,一边提醒吊胆的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一边暗暗祈祷马匪千万别杀进城中。 这城里城外的一动一静,相对分明,在深沉夜色下显得格外诡秘。 来海带着二十几个提前溜入城中的马匪,悄悄翻过沙海客店的院墙,来到街面之上。 他望了一眼东边那灯火通明、杀声不断的战场,随即把手一挥,招呼手下往不远处的北门而去。 来海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心中不免略微有些疑惑:半个时辰前,赤盾带人四处放火,怎么到了现在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客店往水杉北城不过百十来步的距离,众马匪只需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跑到了城门附近。 来海躲在阴暗处的墙根下,向外暗暗观察,只见北门那边的城墙上挂着几盏风灯,十几名守军在灯下清晰可见。此时此刻,他们都在眺望着东面的激烈战况,反而对城中这一边毫无防备。 来海暗自盘算,决定自己亲自率人杀上城头,一举控制住铁闸的绞盘。只要能够扯起铁闸,打开这边的城门,一直守在外面准备接应的人马,就可以畅通无阻的闯入城中,彻底结束这场战斗。 想到这里,来海缓缓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弯刀,然而正当他打算要冲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路旁有个人幽幽的叹了一声:“唉,来海呀来海,你的动作实在太慢,等得我都有些不耐烦啦。” 众马匪顿时被吓了一跳,齐刷刷的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个年轻男子从暗影之中施施然的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来海心中不禁一沉,低声怒喝:“你是谁?” 年轻人微笑着应道:“小爷我是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校尉李江遥,听明白了吗?” 随着他的话音,北城门以及另外三个方向上,突然涌出了大批战士,沉默无声的将马匪团团围住。而道路两旁的屋顶上,同时现出弓箭手,弯弓搭箭瞄准了他们。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来海不禁也惊慌起来,他知道自己中了圣唐人的计,于是怒不可遏的骂道:“他娘的,什么狗屁校尉,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李江遥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来海,嘲讽道:“你的脑子怕不是有毛病吧?重兵围困,我干嘛跟你决战呢?赶紧弃械投降,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来海凶性暴起,猛一挥刀:“弟兄们,给我杀!” 眼瞅马匪们仍然打算负隅顽抗,房顶上的弓箭手不待主将下令,纷纷放手射击。转眼之间,十几名马匪接连中箭倒地,不过射手们很有分寸,几乎都是选择对方胳膊大腿等位置作为目标,所以不虞伤了马匪的性命。 来海此刻显示出了不俗的功夫,他将握在右手的弯刀舞成光球,一边往后退去,一边奋力格挡上方射来的箭矢。 一波密集的箭雨过后,竟然未能伤他分毫。 趁着弓箭手们射完了一轮,准备再次抽箭搭弓的空档,来海左手探入怀中,快速掏出一个好似炮仗的东西。 原本并不打算出手的李江遥,见到此物不禁一愣。紧接着,他一个箭步横掠出七八丈的距离,闪现在来海的近前,同时星落刀迎面斩落。 刀锋未至,杀意纵横。 仅仅是这个气势,身为高手的来海便立刻心叫不妙,连忙举刀相迎。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来海感觉右臂一阵酸麻,险险弯刀脱手。 李江遥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紧接着又是十几招,刀刀如同电光打闪一般,角度刁钻,凌厉迅疾。 尽管来海催动了十成的功力,妄图挡住快刀,甚至找个机会反扑,争取突出重围,然而在李江遥眼里,来海的动作就仿佛是电影慢镜头一样,招招迟缓、处处破绽。 若不是有心活捉对方,来海早已经在星落刀下身首异处。 眼瞅将对方戏耍的差不多了,李江遥瞅准机会飞起一脚,快似闪电一般,正踢中了来海的手腕,弯刀脱手而飞。 来海大吃一惊,正欲抽身后退,谁料李江遥就好似变戏法一样,在踢飞来海弯刀之后,虎躯一扭,提前一步闪到了对方的退路上,顺势挥刀斩落。 来海只感觉左手手腕处忽然冰凉刺骨,低头仔细一看,原来竟然是整只左手被星落刀齐腕削断,落在了地上。 而那只手里,还紧紧攥着他打算用来通风报信的烟花火炮。 李江遥从容不迫的还刀入鞘,瞥了一眼正捂着伤口、痛苦嚎叫的来海,冷冷的吩咐道:“把他给我绑了。” 第二十五章 命运之眷 来海一伙儿人被生擒不久,水杉城里几处地方突然毫无征兆的冒起了火光。 那些火势发展的极快,就好像是有人故意用柴草火油引燃的一样,转眼就变成了冲天的烈焰。 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呼救声,顿时在城内各处此起彼伏。 时间不长,原本一片寂静的水杉北城门,忽然传来嘎啦嘎啦的动静,铁闸门被人用绞盘铁链缓缓拉起,刺耳的声音送出去老远。 一直藏身在北门外的小树林中,苦候多时的上千名鬼盟马匪不约而同的兴奋起来,纷纷瞪大眼睛瞅着水杉城。 为首的马匪头子观察了片刻,大喝道:“海哥得手了!弟兄们,跟我杀过去,抢钱抢女人啊!” “抢钱抢女人!”马匪们疯狂的应和着,当即催动战马,提起速度,一窝蜂冲向了洞开的城门。 水杉城北地势开阔,城头上的大部分守军又都被吸引牵制到了东边的城墙,所以这边的马匪们完全可以放开手脚,向着城门尽情狂奔。 转眼之间,便有大批人马闯进了狭窄的门道。 尽管偷袭行动进展的很顺利,但是由于北城门实在是太过窄小,而马匪的人数众多,因此除了跑得最快的一部分人顺利进了门道,其余大半的马匪队伍都拥堵在了城门外面,一时间乱纷纷的抢占位置,希望能够早点挤进去。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本来已经被高高扯起的铁闸门,忽然毫无征兆的猛地一抖,旋即轰然落下。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惊悚,重达上千斤的铁闸门,仿佛断了链条似的,立刻将下面三四个正在通过的马匪,连人带马砸成了碎肉。 “怎么回事?!上面怎么回事?砸到人啦!”被铁闸门挡在城外的马匪们顿时乱做一团,纷纷指着城头大声喝骂。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傻瓜,小爷砸的就是你们!” 话音一落,城头上瞬间亮起了无数支火把,将城门这一带照的分外明亮。圣唐都护府的将士们纷纷现身,握着强弓硬弩冲下面一通狂射。数十个火油坛子同时猛地丢了下来,淋得马匪们浑身是油。 李江遥纵身跃到城垛之上,伸手拉开一张大弓,宛若天神般的朝空中射出了一支火箭。 火箭拖着明艳的光尾冲天而起,与地面保持一种近乎垂直的角度,径直飞向天际,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格外醒目。 城下的马匪不由得大感好奇,纷纷抬头张望,奇怪那支火箭为何会直指半空,射的如此夸张。 然而就在下一秒钟,他们便被惊得魂飞魄散。 只见火箭笔直上升,越飞越慢,到了升力耗尽之时,火箭在半空中轻巧的转了个小弯,然后沿着一个诡异的弧度,掉头直冲下面的马匪飞来。 “我的姥姥!”满身火油的马匪们反应过来,当场吓得汗毛倒竖,连忙勒转马头、夺路逃命。 眨眼功夫,火箭落地。 箭头上的火苗引燃油料,瞬时腾起熊熊烈焰,数不清的马匪化作火人火马,以水杉北门为原点,四散奔逃。 正当城外马匪被烧得七荤八素的同时,那些冒冒失失闯进城中的马匪也同样陷入了绝境。 北城门内的街道上,马匪贼兵被埋伏于此的飞马斥候用箭雨洗刷几遍,此时已经不剩几个能喘气的了。 而跟在他们后面陆续入城的马匪,面对四周密密麻麻的刀枪盾阵,当即乱做一团。 由于城门处空间狭小,因此他们既没有列队的地方,也没有冲锋的距离,只能挤在一起原地转圈,干着急没办法。 而更要命的是,他们带队的首领头子早已经被弓箭射成了刺猬,令马匪们群龙无首,不知所措。 有些马匪被绝望的处境激起了凶性,试图冲击都护府的枪盾阵,结果全都被飞马斥候的长矛捅成筛子。 一具具颓然横倒在盾牌前的尸体,立时成为最好的例子,告诫后面蠢蠢欲动的家伙:想活命的话,那就老实点。 杜建站在枪盾阵后方,高举长刀,大声喊道:“缴械投降者生,顽抗到底者死!动!” “喝哈!”飞马斥候组成的三面盾墙,闻令齐齐向前逼近一步,同时口中怒吼,整个空气都好似被猛地压缩了一下。 众马匪感觉心脏都揪紧了,顿时吓得呆若木鸡。 马木陪着杜建站在枪盾阵后方,连忙用车迟土话又讲了一遍,叱令马匪们乖乖投降。 贼兵此时已经是后路断绝、群龙无首,在前不见生机、后不见退路的情况下,乌合之众哪里还能有什么抗击到底的勇气。 他们被飞马斥候死死压制着,心神几近崩溃,故而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纷纷翻身落马、丢掉兵器。 - 天光大亮,水杉城一夜激战留下的狼藉凌乱,已经被守城的将士们打扫得干干净净。 伤者送去就医、尸体抬走处理,马匪俘虏归监羁押,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条,连城墙上的箭矢、石木和大油锅,都被重新码放得整整齐齐。 除了墙头和地面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向人们诉说着昨晚大战的惨烈之外,其他就仿佛什么都未没发生过一样。 整洁,也是一种战斗力。 这是李江遥经常对部下说的一句话。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日常的行事作风和举止习惯,往往能体现其军纪素养的水平,无论再怎么艰困的环境,军队都能保持着对自己的高标准要求,才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远超常人的战斗力。 所以在马匪进攻受挫、全面退却之后,李江遥并没有让大家立即休息,而是抓紧时间打扫战场、重整战备,尽快恢复水杉城的防御战力。 而飞马斥候营的将士们常年巡疆戍边,早已习惯了艰苦的打熬,在连夜奋战之后,尽管大家都感觉非常疲惫,可还是依照校尉大人的命令,默不作声的行动起来。 但是,他们这些精锐能捱得住,水杉城原先那些守备战士却没法相提并论。面对李校尉苛刻的命令,大伙儿一边忍着腰酸背痛辛苦打扫,一边纷纷暗骂李江遥没人性。 李江遥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手里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悠闲的坐在城墙上晒太阳。 看着周围人们紧张忙碌、井然有序的样子,他的心中瞬间升起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从现代世界来到这里,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而自帝都演武堂毕业到西疆鬼漠从军戍边,也快将近两年。李江遥已经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民警,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圣唐军官,并且还率领着兵马,与各路敌人浴血奋战。 这一切,实在是太魔幻了。 就拿眼下来说,铁石山的线索仍旧毫无头绪,西疆鬼漠的大战却不知已经打了多少场。李江遥硬是从一个活脱脱的战场小白,被战火淬炼成了厮杀的老手。 命运喜欢跟人开玩笑,但有时候它不太懂真正的幽默,所以总是会把玩笑开得太过离谱。 离谱的玩笑,通常都是令人尴尬的冷笑话。 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李江遥拥有着很多其他同时代人所没有的特异之处,比如超常的速度反应力和丰富的知识储备。再有一点,就是他对形势发展的那种直觉和敏感。 在李江遥看来,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逐渐逼近西疆这片广袤大地。 从突厥人袭杀圣唐商队,到血狼军团大举入侵,再到如今鬼盟马匪突然冒头,这一连串的事情,背后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暗暗推动,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尽管李江遥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自己的这个推断,但他还是笃定的相信,突厥帝国对西疆鬼漠绝不肯轻易放手,而眼前的马匪,或许正是他们又一次入侵前的试探。 如果是那样的话,问题就真的糟糕了。 刚刚结束不久的第一次西疆会战,令原本已经老弱不堪的镇疆都护府雪上加霜。此役不禁彻底暴露出了镇疆军的软肋和弱点,而且还在真正意义上给这支戍边军团造成了重创。 尽管都护府上下齐心、拼死抗敌,但连番恶战也极大削弱了全军的战力,现在连飞马斥候都被张三皮派来驻守城池,足以说明都护府的人手紧张到了何种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突厥卷土重来,不用等到圣唐的援兵赶到,西疆鬼漠就得彻底沦陷。 而那个时候,自己又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呢? 李江遥是一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与其等到事到临头再急着抱佛脚,不如早点做些准备,也好临危应急。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那一大片宁静祥和的城市,心中默默盘算起来。 水杉城,或许就是一个最佳的选项。 首先,此地位于西疆商路的要冲,往来商旅络绎不绝。无论是贸易流转货物,还是收集中外消息,都非常发达便捷。 其次,水杉城的常驻人口有三万多,其中适龄参军的青壮年接近一半,因此对于补充兵员这件事而言,这座城池具有相当大的潜力。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城中的物资储备极为充实。粮食、兵器、战马、药品、布匹、草料,包括各式各样的生活物资和金银财宝,都是长期作战的重要基础,倘若能够善加利用,足够支撑一个数千人规模的部队长期驻守。 另外,水杉城地处西疆腹地,距离车迟国王廷和鄯善国、疏勒国边界都不算远,战略位置得天独厚,即便局势发生恶略变化,也能够让兵马迅速转移躲避,或者奔袭攻占其他重要的城镇。 也正因为这些关键因素,所以鬼盟马匪重回西疆,首选的目标便是水杉城。而都护府决定把这样一个条件优越的地方交给李江遥驻防,也总算是他运气还不错。 好吧,既然上天眷顾,那我便好好珍惜,用它跟未来搏上一搏! 第二十六章 马匪撤兵 鬼盟马匪的盟主格尔翰,远远望着面前的那座水杉城,兀自出神不语。 直到现在,他仍旧没有弄明白,昨天晚上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杉的东城门,在被巨木冲城车连续撞击了四十多下后,竟会纹丝未损。而三丈来高的土城墙,居然反反复复争夺十几次,且全都被守军硬生生的顶了出来。 至于北门那边,则更加夸张。原本计划周详的里应外合,却被对手给反过来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伏击战,不仅没能顺利夺城,而且还白白折损近千人马。 亲弟弟来海,此时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这特么不应该呀? 马木这家伙究竟是什么货色,他格尔翰最清楚不过了。当初还在车迟国当王子的时候,庶民出身的马木只是王廷里的一个税政官,每天唯一的差事,就是算账记账。 怎么几年不见,这个老算盘竟然学会打仗了? 鬼盟马匪的大将扎伊尔,此时来到格尔翰的身边,沉声道:“盟主,我已经打听清楚啦。昨晚跟咱们交手的,根本不是马木,而是镇疆都护府。” “镇疆军?这怎么可能?”格尔翰有些难以置信:“水杉城里的圣唐军队,不是都被突厥人杀光了吗?” 扎伊尔表情略显苦涩:“是昨天中午刚到的。那些圣唐蛮子非常狡猾,才一入城,就立刻把各个城门都给封了,因此最新的消息没能及时送出来。” 他略微顿了顿,接着道:“我估计,驻守水杉的镇疆军,与前晚在绿洲那边伏击古赫的,应该是同一伙人。他们的数量规模还没有摸清楚,不过,单从这两场战斗的局面看,对方兵力至少在五千以上,只多不少!” “奶奶的!劳剑华这个鬼东西,给咱们出得什么馊主意?害我拿着鸡蛋去往石头上碰!”格尔翰难掩怒容,恶狠狠的咒骂道。 扎伊尔沉默片刻,问道:“盟主,下一步怎么办?是否继续攻打水杉?” 格尔翰眼珠子一转:“还打?你当我是憨包吗?咱们手上这些宝贵的兵力,是要用来重新夺回王权的。没有了兵,拿什么跟突厥人讨价还价?扎伊尔,我现在就去找多伦,与突厥的铁鸽子军汇合,你留在这儿,瞅机会带人混进水杉,一边摸清城里面的底细,一边设法探听我弟弟的消息。等我搬来援兵,咱们再血洗水杉城!” - “马匪跑啦!马匪逃跑啦!”震天的欢呼声,响彻水杉城的大街小巷,格尔翰的鬼盟马匪在尝足苦头之后,终于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撤走了。 鬼盟退却的消息一传来,城里的男女老幼全都涌上了街头,大家打着手鼓、弹着弦琴,载歌载舞,庆幸自己总算躲过一劫。 商人们把从中土带回来的烟花统统从店里搬出,摆在街上可劲儿的燃放。一时之间,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整个城市热闹的仿佛过花神节一样。 大伙儿也的确是有欣喜若狂的理由。 就在三天前,鬼盟马匪发出威胁,要大举进攻水杉城,当时全城百姓顿时陷到了一片恐慌之中。 面对穷凶极恶的马匪,大家是跑也不敢跑,躲也躲不掉,想想破城之后的可怕景象,上到官员下至百姓,全都愁得吃不下饭。 直到昨天中午时分,忽然有消息传来,说镇疆都护府的军队及时赶到,立刻令城里的人们感觉有了希望。 紧接着没过多久,当天晚上便爆发了激烈的大战。冲天火光几乎照亮了半个水杉城,鼓号声、打斗声回荡天际,惊得人们无法安眠。 天光大亮,百姓们还在忐忑不安的揣测着,夜晚那一场厮杀究竟谁胜谁败的时候,城守府突然敲着铜锣四处宣告:马匪被打退了! 我的天!这太令人惊喜! 全城百姓此时再也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一窝蜂的冲到了街上,彼此拉着手,快意歌舞、纵情欢笑,发自内心的为水杉城平安无事感到高兴。 还有一些民众,在听说守军抓了很多马匪之后,纷纷跑到羁押俘虏的城中小广场,拼命朝马匪们扔石头。 马木见状连忙调来大批战士,废了好大力气才驱散愤怒的人群。饶是如此,也已经有十几个马匪被砸得当场昏死。 李江遥领着飞马斥候们从城上换防下来的时候,正赶上全城欢庆的盛况。 百姓们看到了镇疆军的身影,立即欢呼着涌了过去,那副热烈的模样,吓得斥候们险些拔刀自卫。 人们将都护府的将士团团围住,端上大盘大盘的瓜果糕点,拼命往战士的怀里塞。还有人捧出醇美的葡萄酒,扯着杜建的脖领就往他嗓子眼儿里灌,不一会儿功夫,老杜就开始在原地打晃了。 李江遥眼疾手快,奋力挤出激动的人群,回头望了望可怜的林枫和杜建,逃命似的溜进了旁边的小巷。 面对突厥狼军和鬼盟马匪都毫无惧色的好汉们,居然被一帮老百姓轻轻松松的“围歼”了。 李江遥一边感慨着水杉城的热情,一边快步穿街过巷,打算尽快返回城守府好好休息一下。 然而正在走着的功夫,李江遥忽然浑身一颤,旋即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警惕的望向街道对面。 不远的地方,一个身穿灰色麻布长衫的人,此时正混在人群中,默默的瞧着他。 尽管对方什么也没做,可李江遥仍旧在第一时间感觉出了一丝寒意,他略微愣怔,同时将手放在了星落刀的刀柄上。 然而就在一刹那间,那个灰衣人忽的一闪,仿佛凭空蒸发了似的,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李江遥被眼前的状况吓了一跳。他心知事情不同寻常,正欲追过去仔细查看,没想到一只手此时轻轻拍在了他的肩头。 李江遥急忙转身防备,赫然发现拍他的人,原来是老朋友司徒无寿。 司徒无寿也被李江遥的反应唬得一愣,随即歉然道:“不好意思,校尉大人,是小人冒犯了。” 一见是他,李江遥也连忙尴尬的笑笑:“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打了一夜的仗,有点神经过敏了。” 司徒无寿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恭喜大人,旗开得胜,扬我圣唐国威!” “嗨,你这说的就未免夸张了,”李江遥摇摇头:“只不过打跑了一帮马匪,跟国威有什么关系?” 司徒无寿指指四周的人群:“大人不信?看看这些百姓的反应,就说明小人所言不虚啦。” 看着载歌载舞的街道,李江遥无奈苦笑:“我也没想到,大家的反应居然如此热烈。之前打败突厥人的时候,好像都没这种场面吧。” “那怎么能一样呢?”司徒无寿淡淡一笑:“在他们西疆人看来,突厥不过是另一个圣唐,无论怎么说,也不会像马匪那样肆无忌惮的奸-淫掳掠,对吧?” 李江遥顿时明白过来:“哦,你这么一说,我就理解了。不论是圣唐还是突厥,对西疆鬼漠的人们而言,仅仅是换了个主人罢了,真正令他们感到可恶的是马匪沙盗,那才是百姓们最大的敌人。” 司徒无寿颔首道:“没错。更何况,此番来袭扰水杉的,是马匪中的马匪,恶徒中的祖宗——鬼盟格尔翰。大人您轻而易举就把他们给击溃了,岂非是在扬我圣唐国威?” 李江遥好奇心大起,一边拉着司徒无寿往城守府走,一边虚心问道:“你对鬼盟了解多少,给我讲讲呗。” 司徒无寿显然也很敬佩眼前这位年轻的校尉,闻言连忙说道:“大人您算是问对人了。鬼盟马匪在西疆销声匿迹过好一阵子,近两年新来这里做买卖的人,通常都没听说过。而小人我自有生长于此,自然是非常了解。” 李江遥笑笑:“你也别大人长小人短的啦,就叫我李江遥吧,不然我听着也别扭。” 司徒无寿洒然一笑:“行,既然大人不嫌弃,那我今后就以李兄相称,您喊我司徒即可。” 李江遥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讲讲马匪的事。 只听司徒无寿说道:“李兄应该知道,那个格尔翰原先是车迟国的王子吧。这家伙夺位不成,便意图造反,没想到咱们镇疆都护府及时出面,帮助车迟国王平定了内乱,而自那之后,格尔翰便领着手下的残兵败将干起了马匪的营生。” “不过,格尔翰虽然彪悍残暴,却也不是傻子,他清楚在西疆鬼漠捣乱,早晚会惹来圣唐的大军,于是就主动避开镇疆军的锋芒,转而在波斯一带实施劫掠。偶尔的时候,他才会派遣小股兵马跑来给车迟国捣捣乱,好让大家记得还有他这么个人。并且格尔翰多次声称,他迟早要杀回来,重夺王权宝座。” 李江遥听得认真,不禁开口问道:“以前有过像昨天那么大的规模吗?” 司徒无寿摇摇头:“从来没听说过。像昨天那样成千上万的马匪袭击城镇,还不得立刻惊动都护府啊?也就是因为刚刚跟突厥恶战了一场,各地的圣唐兵马都在休整疗伤,不然格尔翰能活着离开西疆才怪!” 李江遥沉吟片刻,忍不住喃喃道:“咦,不对啊。” “什么不对?”司徒无寿有些好奇。 “格尔翰的做法,处处显得不对劲。”李江遥边想边说:“就算镇疆都护府因为大战而疲惫不堪,可总归主力还在,一旦真要调动起来,就算来十个格尔翰那也是白送人头。按你的描述,他这个人既彪悍又狡猾,应该不会犯这种糊涂。” 司徒无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李兄说的有道理。皮裤套棉裤,肯定有缘故。你说,他会不会是另有所图?” 李江遥看了他一眼:“说说看,怎么个另有所图?” 司徒无寿认真分析道:“我觉得,格尔翰不是单纯想打劫那么简单。照常理来说,马匪袭城,本应该是悄无声息,搞偷袭那一套,打水杉城一个措手不及才对。可是这回他们不仅提前送来了威胁信,而且还堂而皇之的攻打守军护卫的重要城池,这分明就是在故意做给人看啊。” 闻听此言,李江遥不禁微微颔首:“做给人看?那么究竟是做给谁看呢?” 第二十七章 瞬时之瞳 林枫背着早已酩酊大醉的杜建,步履蹒跚的走进了城守府宿舍。 李江遥手里捧着自己刚刚写好的战报,瞧见他们进来,从旁边卧榻上扯过一张席子,丢在地上:“扔这儿。” 林枫见状点了点头,顺势把杜建往席子上面一甩:“喝的跟头死猪一样,累死人了。” 李江遥没有理会他,思索片刻之后,又提笔写道: 如前所述,此役虽侥幸取胜,然所虑者亦甚。简而言之,概有三点可疑之处,令卑职难以释怀。 其一,鬼盟久匿波斯边境,鲜有东进之举,今次竟深入西疆腹地,聚兵攻城,此事极为反常也。 其二,贼寇来犯之日,恰逢水杉原有驻军全体殉国之时,城中兵力空虚。格尔翰偏处西疆一隅,竟能准确把握时机,殊不简单。 其三,卑职战前探查城内奸细,曾闻来海有‘盟主必可重夺车迟’之语。仅凭鬼盟实力,此事绝难成功,然其何以能有志在必得之意? 卑职反复思度,以为此番马匪袭扰水杉,或与突厥存在密切关联,不可不防,还望大人明察并转禀张副都护知悉。 李江遥认真想了想,犹豫片刻后又继续写道: 水杉地处西疆商道要冲,物资丰沛、商贾云集,城防体系亦相对完备。向西两百里,即车迟王城所在,因而极具战略价值,实乃兵家必争之地。若敌寇占据此处,东可封锁圣唐商路,西可进犯车迟王廷,一旦突厥势力介入其中,恐祸乱甚巨,恳请大人斟酌,增派兵力协防水杉,以备不测。 李江遥放下笔,从头到尾的仔细检查了一遍,感觉再无其他需要报告的,于是便将战报塞入信筒之中,用封泥将筒盖严密封好,然后戳上信签,递给林枫:“快马飞传亚蒙,交给都尉大人!” 军情大事,林枫不敢怠慢,连忙双手接过信筒,转身飞奔了出去。 李江遥揉揉发酸的眼睛,抬脚踹了踹躺在旁边的杜建。杜建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嘴里兀自嘟囔着:“来啊,再多整一壶啊,谁怕谁!” “林枫说的没错,还真是头猪。”李江遥无奈笑笑,伸手端起桌上的大碗,往嘴里扒拉早已经凉透了的面条。 才吃了几口,李江遥忽然停住了筷子,警惕的望向窗外。 一种高手的敏锐直觉,刹那间涌上了他的心头:外面有人! 下一秒钟,星落刀已然到了李江遥手中,他自原地弹起,闪身到了屋外。 一道人影,正静静站在小院的石榴树下。 高硕消瘦,灰色麻袍,居然是今天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 李江遥没有急着惊动护卫,只淡淡问道:“你是谁?” 灰衣人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星落刀上,答非所问的应道:“你姓何?” 李江遥明白过来,对方应该是认出了自己手中这件神兵,进而误以为自己是老师何景明。 他冷哼一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擅闯兵营要地,当心军法从事!” 灰衣人仿佛所有的兴趣都只在那柄星落刀上,对李江遥的威胁充耳不闻:“啧,算算年龄不太像。难道你是何景明的后人或弟子?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没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李江遥愠道:“你是神经病吗?我问你话呢,赶紧回答!” 灰衣人望向李江遥,双目中隐现摄人的光芒:“你问我是谁,我叫毕罗。” 毕罗? 李江遥微微一愣,他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之前曾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一时间却又记不起来。 从服饰样貌上看,对方显然不是中土人士,但一口标准的圣唐话却又非常地道,甚至还带着些许帝都的乡音。 面对这个来历不明却又显得高深莫测的家伙,李江遥耐着性子问道:“这里是城守府,你夜闯重地,想干什么?” 毕罗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江遥:“何景明是你什么人?” 李江遥本来不想搭理这个问题,但对方既然提及师父名讳,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于是坦然应道:“我师父,怎么了?” “唉,果然如我所料,”毕罗轻叹一声:“我途径此地,乍见星落神兵,还以为能有机会领教圣唐第一刀法大家的高明,没想到竟然无此缘分。” 听对方的话语中满含傲气,李江遥不由得心念一动:他既然清楚我师父的刀法冠绝中土二十八州,却仍然有自信登门挑战,那岂非也同样是高手中的高手? 刹那之间,一道惊雷划过李江遥的脑海! 毕罗?我去!突厥武圣毕罗?! 还未待李江遥做出任何反应,只听毕罗淡淡说道:“既然你是何景明的徒弟,想必也有些手段,不如就先在你身上试试星落刀的深浅吧。你算晚辈,我让你十招。来,出手。” “出你个大头鬼的手!”李江遥郁闷道:“我跟你素不相识,犯不着!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面对李江遥的出言不逊,毕罗丝毫不以违忤:“小子好心机,还没动手,便妄图先激怒我。只可惜啊,你的道行还浅,手段也不怎么高明。” 他洒然一抖袍袖:“既然你不接受我让招的好意,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毕罗身形晃动,如同鬼魅一般横掠十几丈的距离,眨眼便闪到了李江遥的面前,同时探出右手,五指箕张,朝着李江遥头顶袭来。 李江遥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说打就打,而且一出手就是夺命的杀招,顿时不敢怠慢,连忙凝聚意识,认真应对。 然而令他大感惊讶的是,以往他只要心念一动,周遭人或物的节奏立刻就会放慢下来,任由他随意发挥,不虞有什么凶险纰漏。 可今晚这个本事却不灵光了。 毕罗的动作丝毫没有减慢的迹象,仍旧是迅捷无比的朝他抓去。李江遥被吓了一大跳,纯凭下意识的反应,赶紧向后撤步闪身,同时拔出星落宝刀,向上格挡。 毕罗见状哈哈一笑,旋即轻巧的转身,来到李江遥右侧,凭空击出一拳。凌冽的拳风隔着半尺的距离,重重撞在李江遥的肋部,险些震得他当场吐血。 李江遥吃痛不已,连连后退,可还没等他缓过气来,毕罗再次杀到近前,一对铁掌上下翻飞,招招不离李江遥的要害,一边打还一边说:“慢了,太慢了!” 李江遥差点被他气死,登时忍不住怒火中烧,意念灵觉被催发的比之前强大出数倍。 随着心念强度的改变,毕罗的动作在他眼里也终于不像方才那么快如闪电,李江遥瞅准机会,接连挽出三朵刀花,堪堪封住了对方袭来的铁掌。 毕罗面露一丝喜色,满意道:“嗯,这才像点话嘛。再来,再快!” 随着话音,他将功力从一成提到了三成,掌法立时化作暴风骤雨,猛然朝着李江遥席卷而去。 保持了不到半分钟的均势,被毕罗瞬间打破,李江遥再次无法看清楚对方的招数,随即又重重的挨了两掌,鲜血顺着嘴角止不住的流淌。 同时他心里也非常清楚,毕罗意在探查星落刀法的门径,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否则仅仅是这两掌,就足以要自己小命的了。 生死关头,李江遥连忙摒除杂念,再一次提振意念,同时暗暗催发何景明传授的内功心法,将无尽的杀意灌注在星落刀的刀锋之上。 刀锋起,群星落! 刹那间,一片璀璨星光仿佛自银河飞落,猝然爆闪在了二人身前。 毕罗顿时察觉出情况危险,就在星光触及身体之前,一对手掌封出一个盾影,同时翩然后撤。 砰的一声,星光与气盾撞在一起,发出了一记闷响。 “妙!”毕罗背着双手,潇洒笑道:“刚才这一招,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星河直落’吧,果然不凡。若是让你师父使的话,威力恐怕更大。” “如果是我师父在这里,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李江遥一边暗暗调整内息疗伤,一边气愤的骂道。 毕罗仍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那倒未必。星河直落胜在暴击强度极高,但是对于身法高明的人来说,威胁却并不算大。至于说何景明能将他发挥到何等境界,还须我亲自试了才知道。不过……” 他略微顿了顿,旋即好奇的望着李江遥:“不过,你这小子怪异的很啊。” 李江遥抬手举刀,遥遥指着毕罗:“少废话,有本事再来!” “你打不过我的,再打,你只有死路一条。”毕罗不屑的摇了摇头:“说实话,我本来确实有个想法,先取你性命,然后拿着星落刀去找你师父过招。可是你身上的怪异之处,却让我暂时改变了这个想法。” 李江遥有些不解:“故弄玄虚,我身上有什么怪异的?” 毕罗凝视着李江遥,淡淡道:“星落刀的修为基础,讲究的是一个‘快’字。通常的情况下,习武之人若想要快,靠的都是内力催动,而你却完全不同。倘若我没看错的话,你的内功修为偏重于力量爆发,在快的方面并没有多下功夫,之所以能够掌握星落刀法,纯粹是凭借着‘瞬时之瞳’这样的天赋异禀,非常罕见。” “瞬时之瞳?”李江遥不禁一愣,隐约感觉对方说的正是自己那种特异功能。 毕罗笑道:“小子,上天赐给你这样的礼物,或许是有幸,也或许是不幸。待我处理完正事之后,还会来找你的,到时候别再令我失望了。” 话音一落,毕罗从原地直直跃起数丈,随即一个旋身,眨眼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几乎同一时间,十几名斥候卫兵闯进院子,疑惑道:“大人,刚才那声奇怪的闷响,是您这里吗?出什么事了?” 李江遥将刀缓缓的插回刀鞘:“没事的,我在练功而已,你们不必紧张。” 第二十八章 帝都风雨 帝都接连下了几场秋雨,寒意是一日胜过一日,街面上的行人都渐渐变得比以往少了许多。 倒是城外终南山里火工们,一直忙忙乎乎的伐薪烧炭,趁着这两日天气放晴,赶紧套车上货,送进城去。 他们必须掐算着日子,在入冬之前将这些御寒用的金丝炭、银屑炭,一批批送到皇宫和贵族的府上。 倘若耽误了那些大人物取暖,不仅挣不到这半载的工钱,兴许还得被关进京兆尹的牢房里,好好修理一番。 徐友长也趁着今天天气好,跑到禁军虎豹骑的卫所去找慕容雪。 听徐友长说明来意,慕容雪哂笑道:“哦,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专程来探望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呢。合着闹了半天,你是要我陪你去会情人啊。” “这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咋就那么难听呢?”徐友长郁闷道:“什么叫会情人啊,就是去拜访一下人家,略表关心嘛。” 慕容雪摇摇头:“你自己想去,那就直接去嘛,干嘛非要来拉上我呢?好不容易放晴了,我这手头还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处理啊。” “废话!”徐友长抬屁股坐在慕容雪的书案上,将他手里的笔一把夺过来:“现在负责看管突厥公主的,是你们禁军虎豹骑,我不拉你拉谁?” 慕容雪闻言笑笑,随即从书案上的匣子里翻出一件东西,伸手递给徐友长:“这样,兄弟,我把我的通行令牌给你,你自个儿去见美人,好吧?” “好个锤子!”徐友长将牌子扒拉开:“别跟我扯淡,快点陪我去。” “哎呀呀,你烦不烦啊!”慕容雪苦笑道:“我跟你说,东宫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忙都忙不过来。你一个堂堂的骠骑都尉,眼瞅着就要升千牛中郎将了,非跟一个突厥侍女眉来眼去的,还要把我也搭上……” 徐友长一本正经的打断慕容雪的话:“你别胡说。我是看安雅对她的公主有情有义,心中非常钦佩,所以才想着去探望探望,看看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慕容雪心里非常清楚,他这个兄弟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子,但是在女孩儿面前,却像个小媳妇一样害羞。徐友长是真的对那个名叫安雅的突厥侍女动了心,可又偏偏磨不开面直说,所以今天如果不陪他走一趟,恐怕之后都没有消停日子好过了。 想到这里,慕容雪无奈的站起身来:“得啦得啦,你说的那些鬼话,我听着都替你脸红。喜欢就喜欢嘛,装什么装?走走走,赶紧去赶紧回,没准儿太子等会儿还要找我呢。” 徐友长眼见好兄弟答应陪自己去见安雅,顿时乐得脸上开了花,边往外走边问道:“哎,对了,你最近可好?在东宫还顺利吗?” 慕容雪白他一眼:“谢谢您老的关心,居然还有空理会我好还是不好。” “瞧你说的,我咋能不关心你呢?”徐友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真的,东宫那边如何啊?” 自打从镇疆都护府调回帝都,慕容雪就直接被安排到了禁军虎豹骑当差。不过,这只是名义上的职属关系,实则的岗位却是在东宫。 也就是在皇太子李玄策的身边效力。 听徐友长询问,慕容雪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周围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东宫的情况不怎么好啊。” “这是为何?出什么事了吗?”徐友长大感好奇。 慕容雪:“你也是帝都勋贵门庭出身,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还是故意跟我装糊涂?” 徐友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是真不清楚呀,咱俩跟亲兄弟似的,我跟你有啥糊涂好装的?” 慕容雪知道徐友长是直爽性子,既然他这么说,想必的确是不了解内情,于是小声道:“最近有传闻说,陛下打算要另立皇储。” “不会吧?”徐友长瞠目结舌:“当今太子乃是先皇唯一的子嗣,他的地位是受到圣教盟约保护的,陛下怎么可能公然违约呢?” 慕容雪摇摇头:“凡事无绝对。圣教盟约不假,可是年太傅已然病逝,何景明大统领又久卧病榻,当年参与跟陛下订立盟约的老臣们,现在几乎都快死光了,倘若帝君忽然更改圣意,谁又能站出来说个不字?” 徐友长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老臣们不在了,全天下的圣教学子却还在,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况且,咱们军方不也有守护盟约的职责……” “军方?你是指谢光吗?”慕容雪不屑的撇了撇嘴:“你们那位上柱国啊,他自己不造反都算是圣唐万幸了,还能指望他守护圣教盟约?” 徐友长心中想到了自己的爷爷,不过他并未说出来,而是开口问道:“太子是什么反应?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会相信吗?” 慕容雪走到马厩那里,一边翻身上马,一边道:“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作何反应?” 徐友长同样跨上马背,思忖道:“不好说。这种事情不仅涉及国运,而且与个人的性命安危也休戚相关,换成是谁也不免会担心忧虑吧。” 慕容雪微微颔首:“说的也是啊。太子近来明显焦虑了不少,用膳也用不好,书也读不进去,只要有人不小心提起淮安王的名字,他就忍不住发脾气。” 徐友长不禁一愣:“淮安王?难道陛下想立淮安王?” “传闻里的确是这么说的,”慕容雪策马缓行:“淮安王李玄业是当今帝君最宠爱的儿子,在朝中的人缘也极好,若是真要另立东宫的话,他自然是新皇储的最佳人选。” 徐友长皱了皱眉头:“就他?呸!他也配?我最清楚这个淮安王了,表面忠厚、内心奸诈,欺男霸女的破事他一向没少干。若是让这种人当上圣唐帝君,天下苦矣!” 慕容雪无奈的摇摇头:“说这个又有何用?倘若帝君真的打算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李玄业,你还能造反不成?不过提起此事,我倒真需要你帮个忙。” “啥事?尽管开口。” 慕容雪:“你回家的时候,替我问问老爷子和你父亲叔叔的看法。爷爷是圣唐军方的泰斗人物,他的意见,帝君不可能不重视;而你爹和你叔叔虽然都是文官,可也在户部、吏部身居要职,同样分量不轻。” 徐友长爽快答应:“小事情,包在我身上啦。虽然我回家比较少,平日里他们也不怎么跟我谈及朝堂之事,但我开口打听,至少爷爷不会对我藏着掖着的。” 慕容雪表示感激的点点头,旋即又道:“对了,你最近有李江遥的消息吗?他有没有给你写信?” 徐友长轻巧的控着骏马,加速越过一支行驶在泥泞道路上的送炭车队,然后应道:“没有。自从上次西疆分别之后,便一直没有这小子的消息。我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突厥公主的事情,生我的气了。” “不会的,李江遥不是那样的人。”慕容雪双腿夹紧马腹,提速追上徐友长:“再说了,从镇疆军手里强行要走突厥公主的,是谢光和狄献他们,跟你又没什么关系。” “那为何一直没音信呢?”徐友长轻叹一声:“我给他写了两封信,他都没回复。” 慕容雪剑眉紧锁:“我有种感觉,西疆鬼漠那边的问题并未真正平息,或许李江遥他们再次遇到什么麻烦了。” 徐友长:“不会吧,突厥最精锐的血狼军都被我们揍得落荒而逃,还能有什么麻烦?我看你是想多了。” 慕容雪苦笑一下:“但愿是我胡思乱想吧。前天兵部侍郎刘维兴前来拜谒太子,我还趁机私下跟他说了说李江遥的事,希望能把这小子调离镇疆都护府。那个苦哈哈的地方,环境恶劣不说,升迁也慢。你看看,从演武堂出来,我都已经是羽林中郎将了,而你也即将要升任千牛中郎将,可李江遥仍旧是个校尉而已。” 徐友长同意道:“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前阵子我回家的时候,还跟爷爷专门提起过此事。老头儿说,李江遥这孩子人挺不错的,又是何大统领的徒弟,如果他本人愿意的话,干脆就到麒麟军吧,所以我立刻就给李江遥去了封信,询问他的意见。” 慕容雪白了徐友长一眼,哂笑道:“你问他的意见?他能听你的?这种事情,就得先斩后奏,咱们替他操办好一切,上头直接下个调令就完事了,哪管他同意不同意?” 徐友长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你看得通透,直接把他调回来就得了,省得那么多麻烦。今天我就去跟爷爷说。” 二人边走边聊,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帝都东城的宣政坊。 宣政坊毗邻皇城,坊内居住着十几户人家,大多是李氏皇族的远支,伯爵男爵一大把。将身为俘虏的敌国公主暂时安置于此,从外交礼节上讲,倒也还算合适。 坊门站岗的兵士,照例都是京兆尹府的府兵,平常对进出宣政坊的行人并不查验。而穿过坊门往里走,右手边第三个院落,门前站着的则换成了虎豹骑。 突厥公主依娜丝便被软禁在这里。 二人策马来到小院近前,徐友长正欲落鞍,没想到慕容雪忽然抢先一把扯住他的缰绳,低声道:“先别下马,跟我走!” 说罢,他拉着一脸懵圈的徐友长,径直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里。 “怎么了?”徐友长讶然问道。 慕容雪勒马停步,探着身子向外瞅了瞅,然后道:“你刚才没看见那顶轿子吗?就在突厥公主那个小院旁边。” 徐友长:“看见了呀,有什么不对吗?” “你瞎呀?轿子上面挂着双鱼金牌!”慕容雪面色严峻的说道。 第二十九章 逆鳞长史 徐友长微微一惊:“当真?你瞧清楚了?是双鱼金牌?” 慕容雪:“老兄,我以前可是演武堂的第一神箭手,目力无人能及,你觉得我会看错吗?” 徐友长的神情也一下子凝重起来:“逆鳞司的那帮瘟神,跑来找突厥公主干什么?” 他口中所说的“逆鳞司”,是圣唐皇朝一个极为神秘可怕的衙署,而双鱼金牌,正是逆鳞长史的标志。 龙之逆鳞,触者杀之。 圣教典籍有载,象征着李氏皇族的天威神龙,身上的鳞片为一元之数,总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片。 在这当中,神龙颈部有一块鳞片是倒生的,如果谁触碰到那片逆鳞,神龙便会杀死谁。 逆鳞司,便是由此而来。 自开国帝君李生元亲手创立这个机构,历经八百年时光,逆鳞司从始至终都是皇族手中的一柄利刃,默默守护着那片最薄弱,也最凶险的龙鳞。 换句话说,逆鳞司是历代帝君用来维护权威的法宝,是只属于帝君一个人、只效忠帝君一个人的无双神兵。 也正因为如此,逆鳞司从来都不曾出现于朝廷官制的序列之中。他们的职位,由帝君单独任命;他们的俸禄,从皇家私库拨付;他们不用在乎任何人,不用给任何人面子,哪怕你是亲王公爵或者元帅丞相,甚至包括堂堂皇储,都无法干涉逆鳞司半分。 与之相反,这些在朝堂上不可一世的大人物,面对逆鳞司的时候,更多的是害怕、惊惧和避之唯恐不及。 李江遥当初穿越圣唐,来帝都演武堂求学时,第一次听说了逆鳞司的名号,便给出了一个中肯且客观的评价: 特务。 准确的说,是皇家特务。 这一代的逆鳞司长史,名叫沈烈,明面上的身份是大理寺少卿,区区从五品的小官而已,但在帝都政坛,可以说是无人敢惹的狠角色。 他原本是先帝李成文钦点的逆鳞司首座,按照常理,李成武上位之后,应该要换一个自己的心腹来接替沈烈,可是也不知道是李成武太懒呢,还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沈烈居然破天荒的成为了逆鳞司八百年来第一个连续伺候两代帝君的长史。 也正因为位子坐的牢靠,这位沈烈沈长史,也成为了逆鳞司历史上最为狠辣的首座大人。 二品军侯、长刀军团副统领董天魁,死在了他手里; 汾阳驸马、宝华阁大学士姬泽凯,死在了他手里; 镇南公爵世子、虎豹骑领军都尉陈川,死在了他手里; 帝君李成武的四皇子、鲁王李玄默,同样死在了他手里。 这几位随便挑哪一个出来,都是朝中顶尖的勋贵,可是在逆鳞司眼里、在沈烈眼里,蝼蚁不如。 皇子军侯大学士尚且不如蝼蚁,其余那些大小官员就更不算啥了。 面对恐怖如斯的铁腕人物,一向在帝都横着走的徐友长和慕容雪,此时也不禁有些心惊。二人默默的等在小巷里,连头都不敢冒。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从院门里面走出几道身影,徐友长和慕容雪偷眼观瞧,发现对方一水的黑衣官服,全是大理寺衙役的打扮。 不过,若是再仔细打量便不难发现,那些人的领口处都绣着一对金鱼,知道内情的立刻就能认出,这正是逆鳞司的特殊标记。 走在中间的,是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黑衣黑帽,三缕长髯,看上去精神干练,颇有风采。 他不疾不徐的往轿子那边走了两步,忽然转过头,朝着小巷望去,恰好跟正在偷看的两个人对视一下。徐友长慕容雪吓得一激灵,连忙闪身缩回。 中年人轻轻的皱了皱眉,旋即对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便一掀轿帘,钻了进去。 直到那顶绿尼大轿彻底消失在宣政坊的坊门外,慕容雪才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我去,那家伙看见咱俩了吧。” “看见就看见呗,无所谓!”徐友长擦擦额角的汗,嘴上兀自强撑道:“咱们一没偷二没抢的,怕他作甚?” 慕容雪略作沉吟:“话可不能这么说。逆鳞司绝非儿戏,徐烈这个煞星跑来找突厥公主,不知是何缘故呢。” 徐友长再次看看坊门的方向:“嗨,你想知道是何缘故,直接进去问问赫思佳不就清楚了,走!” 眼见好兄弟色心不死,明知逆鳞司都已经介入了,还不要命的去见安雅,慕容雪不禁暗叹自己倒霉,无可奈何的跟在徐友长后面,催马来到院门前。 守门的军兵都是禁军虎豹骑的精锐,他们认出来者是羽林中郎将慕容雪,齐齐行了个军礼。带队的小校大步迎上,恭敬问候:“大人安好,您老怎么来了?” 慕容雪翻身下马:“有差事,要见见里面的人。这位是玄甲军团的徐都尉徐大人。” 小校闻言连忙给徐友长施礼,徐友长问道:“刚才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回禀慕容将军、徐都尉,那些都是大理寺的衙役,”小校认真答道:“他们奉寺卿大人的命令,专程前来核实突厥公主身份。” 慕容雪眼珠一转:“核实身份?难道这还能有假不成?” 徐友长也颇感费解:“我看八成是另有目的吧。在西疆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核实了,回到帝都,礼部和鸿胪寺也有专人勘验过。眼下大理寺又来,分明是……” 慕容雪用眼神示意徐友长别在多说,然后吩咐道:“你们就留在这里好了,不必陪着进去。” 小校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肃立原地,目送这两位年轻的长官步入院中。 二人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往里面走了没几步,就恰好碰见了徐友长朝思暮想的侍女安雅。此时老徐仍旧不知道,眼前这个容貌俊美的小侍女,才是真真正正的突厥帝国鹰扬公主赫思佳。 乍一见到心上人,徐友长不禁是又惊又喜,连忙手舞足蹈的给慕容雪引见,赫思佳见到他那副憨憨的模样,忍不住俏脸微红,轻轻施礼道:“徐将军、慕容将军,二位好。” 慕容雪仔细打量了一下赫思佳,心中暗赞这老徐的眼光果然不错。面前这位姑娘不仅生的极为漂亮,而且更难得的,是她身上的气质也与众不同。虽说只是区区一个侍女,但举止神情间,却自有一种华贵端庄。 或许是因为久居皇宫的缘故吧,慕容雪暗暗想着。 “二位将军是来见我们公主吗?”赫思佳明知故问道。 徐友长很想说“其实我就是来看你的”,不过话到嘴边,他又生生咽了回去。如此唐突佳人,未免显得轻佻,到时候再惹得安雅生气可就不妙了。 眼瞅兄弟那副傻样,慕容雪忍着笑:“哦,我们是专程来拜望公主的。你们身处异乡,两国关系有颇为微妙,徐大人不放心公主和你的生活,所以特地来看看。” “有劳二位将军费心了,那就请随我来吧。”赫思佳再次施了一礼,然后领着两人往正堂走去。 此时,假扮公主的依娜丝正坐在房中,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微微出神。她见赫思佳又领着人来,不禁一愣,担心再出什么麻烦。 待瞧清楚来者竟是徐友长,依娜丝旋即明白了其中原委,忍不住露出笑容:“徐将军来了,有失远迎,还请原谅啊。” 徐友长连忙客气,随即又将身旁的慕容雪介绍给对方。依娜丝听说此人居然是圣唐帝君的禁卫将领,不由得略感讶然,一边热情招呼二人入座,一边暗暗揣测对方来意。 慕容雪瞧出了这位突厥公主的疑惑,笑着说道:“我跟徐大人是好朋友,因为此地暂由禁军掌管,所以便陪他一起来看望殿下。尽管咱们两国兵戎相见,但是殿下身份尊贵,即便我朝帝君,也曾特地颁诏,让文武臣工恪守礼仪,不可怠慢了您。” 依娜丝微微颔首:“贵国乃礼仪之邦,果然名不虚传。两国虽有纷争,但圣唐的气度,着实令人钦佩。还请慕容将军有机会的时候,代我向贵国帝君致以谢意。” 慕容雪点头称是,旋即又寒暄几句,问了问对方生活上有什么需求,然后便话锋一转:“殿下,刚才有客人吗?” 听他这么问,依娜丝心念一动,旋即笑道:“客人?慕容将军说笑了。这里是帝都,来的都是主人,不是吗?” 慕容雪和徐友长闻言一愣,接着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其间颇有几分尴尬的意味。 依娜丝不露声色,继续道:“方才的确有人来过,是贵国大理寺的官员。” 徐友长:“为首的那个,自报家门了吗?” 依娜丝点点头,望向旁边的赫思佳:“那位大人说自己叫什么来着?” 赫思佳轻声答道:“大理寺少卿,沈烈。” “哦,对,是沈烈沈大人,”依娜丝笑笑:“怎么?你们相熟吗?” 慕容雪与徐友长对视一眼,不答反问:“沈大人来此是做什么呢?” 依娜丝噗嗤一乐:“我也不晓得他做什么,就是问了几个问题而已。” 慕容雪强压住自己心中的好奇,若无其事的给徐友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也不要继续追问沈烈究竟问了什么。 一来,他不愿意给面前这位突厥公主落下口实,说自己刻意打听过逆鳞司的事情。 二来,他也察觉出来,公主在有意无意的跟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去问,对方反而更不容易说。 事情果然如慕容雪所料,眼见这两个圣唐军人不再关心方才之事,而是开始东拉西扯的聊起别的东西,依娜丝反倒有些忍不住了。 她轻轻咳嗽一声,笑道:“有件事情好生奇怪,正打算请教二位。如果没记错的话,大理寺乃是贵国执掌刑狱案件审理的衙门,他们为何会跑来找我这个突厥公主问话呢?” 慕容雪装作毫不在意的应道:“殿下这么一说,还真是有些奇怪啊。不过,我们也不晓得大理寺究竟问了什么,所以不太好做判断。” 依娜丝淡淡说道:“那位沈大人的第一个问题,是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名叫劳剑华的人。听他那意思,这个劳剑华好像一直跟我们突厥的高层有来往。” “劳剑华?”徐友长喃喃念叨了两遍,摇摇头:“听上去应该是圣唐人,可我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慕容雪反问道:“那么殿下是怎么回答沈烈的呢?” “自然是实话实说了,”依娜丝笑笑:“我跟徐将军一样,也从未听说过劳剑华这个人。” “沈烈有何反应?” 依娜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接着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第三十章 文明之力 第二个问题?什么问题? 慕容雪和徐友长心中同时升起了这个疑问,却又都同时非常默契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面对这两个滑头,依娜丝也是颇感无奈,但她急需从侧面了解沈烈的真是意图,于是只好主动说道:“第二个问题,问的是有关鬼盟马匪的。” 其实,依娜丝这话还是有所保留的。 沈烈的原话是“突厥负责联络鬼盟马匪的多伦将军,有没有参加之前的西疆会战?” 然而从依娜丝嘴里复述出来时,便只剩下“鬼盟马匪”四个字了。 身处西疆近两年的李江遥尚且刚刚听闻鬼盟的来历,远在帝都的慕容雪和徐友长,则更是一头雾水了。 徐友长好奇道:“鬼盟马匪?是西疆那边的吗?” “好像是吧,”依娜丝假装不知:“我也第一次听说,所以没办法回答那位沈大人。” 慕容雪端起桌上的茶杯,不经意的笑了笑:“想必还有第三个问题吧。” 依娜丝点点头:“慕容将军猜的没错。沈大人对我的回复好像很不满意,当时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不过,他还是又提了一个问题。他问我,为什么是血狼军。” 徐友长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为什么是血狼军,更准确的表达应该是:为什么是派血狼军进攻西疆,而不是突厥各部联合起来的主力兵马,包括黄金族自己的精锐? 既然突厥帝国对西疆鬼漠志在必得,那就不应该对圣唐抱有轻敌之心。 如果能客观的重视圣唐战力,那就不应该只派遣区区十五万血狼兵,就敢跑来摸老虎屁股。 除非,阿史那支斤比当初的山都伊默还疯。 慕容雪静静的看着依娜丝:“殿下,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挺想知道答案呢。” 依娜丝淡淡一笑:“将军,您是军人,探究这个问题再正常不过了,然而沈烈是一名查案办案的官员,他问我,不显得很奇怪吗?” 突厥公主轻巧的绕开了慕容雪的疑问,转而又将话题引到了逆鳞司身上,连慕容雪本人都忍不住好奇起来。 对呀,逆鳞司的主要任务,是稽查朝廷重臣涉及犯上作乱和贪赃枉法等大案,以及暗中保卫帝君的安全。沈烈吃饱了撑得没事干,跑来打听军务问题做什么? 难道……这是帝君的意思? 慕容雪和徐友长又对视了一眼,再次感觉到事不寻常。 徐友长之前领教过依娜丝的手段,知道这位公主心思敏锐,在她面前往往说多错多,于是连忙道:“嗨,那个沈烈真是个多事精,没来由得打扰殿下清净。你说他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少卿,整天不好好查案,净问些跟自己职分无关的事情干什么?慕容啊,你们虎豹骑是怎么搞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放进来问话吗?回头你可要好好约束才行!” “徐大人教训的是,”慕容雪态度谦卑:“是我没管好手底下的人,给公主和安雅姑娘添麻烦了。不过,沈烈毕竟也是朝廷官员,他来问话,想必是跟大理寺近期查处的一些军方案件有关,殿下对此也不必多虑,该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 依娜丝大有深意的看了慕容雪一眼,忽然问道:“慕容将军跟镇疆都护府的李校尉也是好朋友吧?” “李校尉?”慕容雪微微愣怔:“你是指李江遥吗?没错啊,您怎么知道我们是好兄弟?” 依娜丝轻轻的哼了一声:“因为你们的气质挺像的,应该是属于同一类人。” - 徐友长端坐在马上,忽然问道:“突厥公主刚才那句话究竟是啥意思?” “还能是啥意思?”慕容雪幽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呗。” 徐友长砸吧砸吧嘴:“我怎么品着感觉不是味儿呢?她是不是在骂我们呀?” 慕容雪点点头:“通常状况下,这句俗语代表贬义,学堂里的先生没教过你吗?” “都怪你!”徐友长郁闷道:“流里流气的,说三句话,两句半都在耍滑头,害的公主对咱们没了好印象。安雅是她的贴身侍女,千万别受了影响。” 慕容雪哂笑:“你是不是精-虫上脑、丧失理智了?刚才有多凶险你不晓得吗?” 徐友长闻言收起愁容,换了副坏笑的模样:“嗨,你真以为我傻啊?逆鳞司首座的那三个问题,件件事关重大,小公主吓得乱了方寸,想套咱俩的话呢。” 慕容雪微微颔首:“没错,看来西疆那边果然有状况。既然逆鳞司已经介入了,宣政坊的小院你还是尽量少去吧,等风头过了再说。另外,赶紧给李江遥写信,让他留意鬼盟马匪的问题,我去设法打听劳剑华究竟是何许人也。” 徐友长答应一声,两腿加紧马腹,提速冲了出去,慕容雪则调转马头,飞速奔往另一个方向。 帝都的秋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 “圣唐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狡猾。”依娜丝站在回廊下,看着外面的小雨,忍住不气闷道:“那两个滑头,说了半点等于什么都没说!” 赫思佳来到她旁边,同样凝视着外面,轻轻笑道:“依娜丝姐姐,你别生气啦。其实他们已经告诉了我们很多有用的信息,只是你身处局中,一直忙着跟他们周旋,所以一时没能想明白罢了。” 依娜丝颇感好奇:“哦,公主你刚才都发现什么了,快跟我说说。” 赫思佳笑笑:“首先,那位慕容将军才坐下来聊了几句,就主动询问今天是否有客人来过,说明两个问题。一,他们知道有人来了,或者亲眼看见有人来了;二,他们俩与之前那些人并不是一伙的。” 依娜丝点点头:“嗯,这点我倒是想到了,所以才会盘算着从他们嘴里套套话。” “其次,当我提起沈烈这个名字的时候,徐将军和慕容将军的反应,明显是故意装出来的,”赫思佳噗嗤一乐:“他俩都不怎么会演戏呢。” 依娜丝:“这就说明,他们很清楚沈烈是何许人也,可又偏偏不肯露那个人的底细。” 赫思佳摇摇头:“底细嘛,倒也不难猜的。慕容将军明明很想知道沈烈都说了些什么,却故意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而当你告诉他的时候,他又非常非常在意。这个表现,很说明问题。” “我不明白,这又能表示什么?”依娜丝有些困惑。 赫思佳解释道:“我记得,圣唐大理寺少卿,应该是从五品吧?这个职位,跟徐将军的都尉品阶相近,而慕容将军则更高一些,中郎将至少从四品起。姐姐,你想想看,人们通常会更在意、更想探听哪一类人的言语举动?是比自己地位高的?还是比自己地位低的?” 依娜丝反应过来,笑道:“当然是比自己更高的。我理解你的意思了,慕容雪之所以会那么在意沈烈向我问了什么,是因为那位沈大人的地位其实比他更高!” 赫思佳微微颔首:“当然,不排除一种可能,那就是沈烈真的只是一个从五品小官,他是代表某位大人物来找我们问话的。不过,就以徐友长他们对沈烈这个名字的反应来看,我更倾向于相信,沈烈本身就是大人物。” “这就有趣了,”依娜丝思忖道:“明明是大理寺少卿,却比羽林中郎将的地位还高,而且所关心的事情,也与一般案件毫无关系。这种情况,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赫思佳转头望向依娜丝:“你想起什么事了?” 依娜丝:“不瞒公主说,当初跟劳先生打交道的时候,他曾无意间跟我们提起过圣唐的一个神秘组织,逆鳞司。” “好奇怪的名字啊,”赫思佳忍不住道:“这逆鳞司又是干什么的?” “干的可多了。简单点说,就是圣唐皇帝的密探,”依娜丝介绍道:“逆鳞司专门负责保卫皇帝安全,替皇帝收集各类重要情报,以及渗透、潜伏、暗杀等秘密行动。他们只忠于圣唐帝君,不受朝廷管制约束。” 赫思佳闻言连连点头:“照你这么说,那就应该没错了。沈烈一定是逆鳞司的重要官员,平时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示人,暗中则只为皇帝效命。徐将军和慕容将军应该是知道沈烈的真实身份,故而才会有之前那般反应。” 她略作沉吟,转而又问道:“依娜丝姐姐,你真的认识那个叫劳剑华的人?他究竟是谁?” 依娜丝犹豫了一下:“公主,实不相瞒,我的确见曾过劳剑华几面,但是他的背景来历,整个突厥就只有大汗和多伦哥哥最清楚,其他人则一概不知。我唯一能确定,劳剑华劳先生是圣唐人,并且对这边朝廷和军方的情况非常熟悉,也正是他在暗中为我们出谋划策,制定了夺取西疆、远征圣唐的方案。” “真的要远征圣唐啊。”赫思佳望向院子里的绵绵细雨,轻轻的叹了一声。 依娜丝看着赫思佳:“怎么?你对大汗定下的这项国策,好像有些疑惑?” 赫思佳沉默片刻,转头与依娜丝对视着:“姐姐,还记得小时候吗?咱俩跟着我父汗来中土游历过两次,曾真正见识了这个帝国的强大与先进。你觉得,我们能征服它吗?” “能不能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依娜丝语气坚定的说道:“我清楚的记得,大汗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圣唐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文明,是一个用国家的概念伪装起来的文明……” “而文明的威力,远比利剑更可怕。”赫思佳接着道:“父汗的这个评价,我也记得很清楚。但是,我们当真要亲手摧毁这样一个伟大的文明吗?” 依娜丝点点头:“必须摧毁!不然的话,它迟早有一天会战胜我们手中的利剑,让突厥子民全变成它的奴隶!当我们的贵族都沉浸于中土的丝绸瓷器,当我们的孩子都诵读着圣教的经史子集,突厥,终将会成为历史的尘埃,泯灭在岁月长河之中!公主,你愿意看到那一幕吗?” 第三十一章 神花家族 鬼盟马匪的二号人物、格尔翰的亲弟弟来海,此时正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锋利的匕首,看来是已经死得透透了。 他被杀的消息一送到城守府,李江遥便领着众手下急匆匆赶到了关押俘虏的牢房。面对眼前的景象,他压着一肚子火,冷冰冰的盯着早已守在这里的马木:“谁干的?” 马木先是惴惴不安咽了咽口水,然后抬手指指旁边地上跪着的三个人:“是他们干的。本来,我是叫他们到这里给来海治疗手腕的伤势,可是没想到……” 李江遥慢慢的走到那三人跟前,突然一愣:“你是……萨摩尔老爹?” 跪在最左边的,是水杉城的老商人萨摩尔。之前李江遥他们在半路救下的那支商队,正是由他做向导的,因此二人也早已认识。林间伏击马匪之后,大伙儿一起逃回水杉,由于一直忙着抗敌,李江遥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萨摩尔。 萨摩尔此刻满脸泪痕:“大人,是我。萨摩尔罪孽深重,请您惩罚我吧,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与他俩无关。” “不!”跪在中间的少年忽然大声急道:“不是萨摩尔说的那样!来海是我被杀的!” 右边的另一位老者闻言大惊,和萨摩尔一起急忙拦着少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李江遥见状,在他们三人面前慢慢蹲下,淡淡道:“你们先别着急,想清楚了再说。虽然私刑杀害俘虏是大罪,但来海这家伙双手占满了鲜血,死了我也不觉得可惜。” 他稍微顿顿,语气忽然变得冰冷:“但是,你们不能对我说谎。假如被我发现,你们胆敢欺骗我,结果可比杀死来海更严重,明白吗?” 三人被李江遥凌厉无比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心中都不由得暗暗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马木是本地官员,一向与萨摩尔交情不错,他知道对方是个老实本分的买卖人,不愿看到萨摩尔真被李校尉一怒之下给砍了,于是连忙解围道:“我说萨摩尔啊萨摩尔,你是真的老糊涂啦。来海本就罪该万死,李大人迟早会处决他,可你一个的跑商路的,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呢?快跟李大人好好讲清楚,来海这畜生是不是跟你有冤仇大恨?我们李大人是胸怀宽阔的英雄好汉,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老萨摩尔看看马木,又看看李江遥,长叹一声:“唉,城守大人,你……你不明白我的难处……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也没啥好隐瞒了。各位大人,旁边这位……是我们的小亲王库里班。” “小亲王?库里?……库里费加的儿子?!”马木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神花家族的继承人?” 马木口中的神花家族,在车迟国,乃至在整个西疆鬼漠,都可以算是一个极为神秘、极为尊崇的存在。 千百年来,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这个历史悠久的家族究竟是何来历。 大家唯一知道的是,在自己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小时候,每天晚上睡觉前的故事里,就有这个家族的身影。 据传,神花家族是楠锦花花神派在人间的使者。 他们没有自己的疆域,或者说,西疆鬼漠全都是这个家族的疆域。神花家族作为神的使者,一直秉承着花神教最纯正的衣钵血脉,遍布在西疆三十六国广袤的土地上。 他们既是神职人员,又是显赫贵族,既分散又凝聚,既团结又独立,就像西疆百姓心目中的楠锦花一样,遍布四方,传扬着花神的伟大力量。 一直以来,神花家族究竟有多少分支,有多少人口,有多少财富,始终都是花神教的最高机密,只掌握在少数的几个长老手中。 而“库里”这个姓氏,在西疆语中正是“花萼”的意思,象征着神花的守护者。 库里一脉,是神花家族的首领亲王,同时也是西疆花神教代代相传的三大祭司之一。亲王信物“黑晶玉”,同时拥有着双重意义,不仅作为统领神花家族的权力象征,号令家族所有成员,还代表了花神教大祭司的教令,深深影响着每一位西疆百姓。 上千年来,神花家族就如同自己的名字,温和、美好、充满爱的光芒。这是一个喜好和平、与世无争的族群。家族的统治者们,鼓励族人在西疆各地迁徙生息,慢慢融入到三十六国之中,成为那里的子民。 也唯有这样做,才能更好的传播教义、服务信众。 而库里亲王,则率领着家族的本部,常驻于车迟王廷,守卫花神教的神祗圣殿。 经过长期的融合,库里亲王也逐渐成为了车迟国名义上的诸侯贵族,不仅可以享受辖地的税赋,还能收取来自西疆各国信众的供奉。 经年累月,神花家族逐渐成为了西疆最尊贵、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神花家族的上代亲王,名叫库里费加。与先祖一样,库里费加同样是一位正直善良的首领和大祭司。 他的膝下,育有一儿一女。 大女儿玛丽姆天生丽质,是车迟有名的美人,也是下一代花神圣女最佳的人选。小儿子库里班,就是萨摩尔所指的这个少年,则是神花家族唯一的王位继承人,未来的大祭司。 七年前,就在库里班刚刚过完十岁生日不久,圣殿忽然迎来了一批客人。 这些人正是来自于车师王廷的格尔翰兄弟,他们到访圣殿的目的,想要来海求娶玛丽姆。 那个时候,格尔翰和来海二人的身份还是车迟王子,地位尊贵,恶名未彰。来海也算年轻英俊,仪表堂堂,脸上还没有丑陋的刀疤。再加上他向库里亲王明确表示,愿意入赘神花家族,好让玛丽姆能够安心侍奉自己的父王母后,所以,当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门很不错的婚事。 库里费加亲王为巩固与车迟国的关系,当即爽快答应了这门亲事,并且举行盛大婚宴,庆祝女儿有了如意郎君。 然而他不知道,来海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觊觎神花家族丰厚的财富和难以估量的影响力,妄想占为自有,好实现他们夺取车迟,乃至整个西疆的图谋。 婚后不久,以为自己真的拥有了幸福婚姻的玛丽姆,却在无意间发现了驸马的丑事,来海竟然背着她偷偷跟楼兰国的一位公主有染。 玛丽姆为此悲愤交加,但是她却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父王,而是打算好言相劝,让来海回心转意。 可是万万没能料到,玛丽姆公主的善意,不仅未能起到丝毫作用,反倒激起了来海的杀心。 这家伙担心事情败露,惹恼了费加亲王以及各地教众,于是以怨报德,当场杀害了自己的妻子。 之后,他又带领化装成杀手的亲兵卫队,连夜闯进圣殿,将毫无防备的神花家族高层屠戮殆尽。 亲王不幸遇害,来海搜遍整个王宫,找到了神花家族的圣物黑晶玉,连同大量的金银财宝,一并运回了格尔翰的府邸,同时大张旗鼓的对外宣布,有杀手偷袭圣殿,他正在发动兵马缉拿凶徒。 就在神花家族被灭门的当天,亲王世子库里班恰巧随着萨摩尔等长老外出游历,堪堪躲过了厄运。当他们回到圣殿,看到满地尸体时,全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两个及时躲藏起来,最终死里逃生的圣殿侍女,将事情的始末原委告诉库里班等人。萨摩尔与同僚商议:亲王世子尚在幼年,而黑晶玉又被来海盗走,他们根本无法遵照先祖定下的规矩,让库里班顺利继任亲王大位,更没办法发动神花家族的力量,为亲王一家报仇。 另外,来海正借着所谓抓捕凶手的机会,派人四处寻找库里班的下落,如果这个时候暴露了行踪,必然会直接害死亲王世子。 于是,众位长老只好急匆匆的带着库里班离开车迟王廷,暂时躲避仇人的追杀。 小库里班是费加亲王的嫡子,神花家族唯一的传人,所以在他刚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被父王逼着开始背诵神花家族的分支名册。到了眼下的光景,能够全盘掌握神花家族核心信息的人,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 可惜的是,库里班手中没有黑晶玉,而分散西疆各地的神花族人们,也就无法承认他地位的合法性;与此同时,来海一样非常郁闷。尽管他手中握有至高无上的神花圣物,却因为不晓得家族成员的信息,难以调动任何力量为自己所用。 到最后,格尔翰和来海卷入车迟王廷的夺权战争,也终究落了个兵败逃亡的下场。 这七年来,萨摩尔等长老凭着自己所熟悉的几个分支族人的帮助,一边保护着少主人,一边寻找来海的踪迹,打算伺机夺回黑晶玉、复国报仇。 “大人,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老萨摩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感谢花神保佑,不管怎么说,今天也算是为亲王和公主报仇雪恨了。” 听他这么说,库里班再也忍耐不住悲痛的心情,抱着头呜呜的痛哭起来。 另一边的老者也抹着眼泪:“校尉大人,我是水杉城的医生,也是神花族人。马木大人让我给来海治伤,我原本是想借这个机会,看看那个畜生会不会随身带着黑晶玉,看看我族能不能得花神的眷顾。可是,小亲王也执意要跟着同来,我们两个老东西拗不过他,只好点头答应。没想到,殿下一见到仇人,实在按耐不住……唉,请大人慈悲,只拿我一个问罪吧!”说罢,老医生伏下身去,给李江遥连连磕头。 李江遥见状,连忙将他们三人一一扶起,不知该说些什么。 尽管还没顾上审问来海,以至于无法摸清楚鬼盟马匪的虚实底细,令他感觉非常懊恼,但是,神花家族的悲惨遭遇,也同样让他感到不胜唏嘘。 这老臣少主多年来的血海深仇,换那个来海心头一刀,可以说是无可厚非。 换成是他李江遥,也同样会义无反顾的。 马木担心校尉大人还要责罚,在一旁装作训斥道:“你们三个也实在是太糊涂啦!来海这个恶贼,是被我们李大人生擒活捉的,怎么可能不提前搜个干净,又哪里还会留着什么黑晶玉在他身上?如此贵重的圣物,肯定是藏在他哥哥格尔翰那里呀。” 他伸手拍拍萨摩尔的肩膀,继续帮着圆场:“唉,你也先别急着感谢花神了。李大人一刀斩断了来海的手,将他生擒活捉,他才是你们应该感激的大恩人呢!” 闻听此言,小亲王库里班郑重的整了整衣衫,向李江遥拜倒在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神花家族库里班叩谢大人!您的恩德,我族永世不忘!” 第三十二章 冲府抢人 近半个月来,徐友长急得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打听突厥公主和侍女安雅的下落。 就在他上次和慕容雪一起离开宣政坊小院之后,没过几天功夫,慕容雪便送来消息,说逆鳞司直接亮明身份,把那主仆二人从虎豹骑的手中接走了。 至于说他们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徐友长担心安雅,连忙找人询问详情。可是不管他动用多少关系,却始终都在来回兜圈子,无法得到一星半点儿的确切消息。 原因很简单,在帝都,没有谁能够真正介入到逆鳞司的体系之内,他爷爷徐烈也不行。 当然,主要也是没有人敢轻易介入进去。 逆鳞司不找你的麻烦就不错了,你还有胆量主动寻死?! 在这个过程中,慕容雪倒是给他的好兄弟徐友长出了不少主意。毕竟在帝都范围内,禁军虎豹骑也同样是有面子的。 根据慕容雪的多方查证,公主和安雅目前确实落入了逆鳞司的手里,不过人不在大理寺,也不在天牢,而是被关进皇城北衙的卫所。 那个地方属于禁地,生人勿进的。 徐友长在脑海中浮现过各种可怕的场景,皮鞭、竹签、钉板、烙铁、辣椒水……突厥公主身份尊贵,逆鳞司或许不敢轻易欺侮,但是安雅只是小小的侍女,那帮可恶的密探肯定不会怜香惜玉。 每次一想到这些,徐友长就忍不住打个寒颤,然后赶紧继续托徐家的人脉,想方设法捞人。 慕容雪冷笑着揶揄道:“徐友长,你若是再这么搞下去,恐怕整个帝都无人不晓,有一个名叫徐友长的大傻瓜,对突厥侍女动了春心。” 徐友长根本就没有把这些挖苦听进耳中,只是呆呆的凝望着窗外,喃喃着:“你说……我要是带兵冲进北衙抢人,能有几成的胜算?” 带兵冲击北衙,从逆鳞司手里抢人? 慕容雪心中不禁暗叹:爱情这玩意儿真可怕,彻底把老徐给整疯了。 然而出乎慕容雪意料的是,像这种胆大包天没了边儿的荒唐想法,对徐友长来说却并不是幻想,而是很快就得到了应验的现实。 只不过,他带兵冲击的,不是朝思暮想的北衙;奋力抢夺的,也不是朝思暮想的安雅。 冬月初九,大雪。 整个帝都城,此时正沉浸在临近年节的喜悦之中。尽管还有两个月才到新春,可城里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一片笑语欢声,百姓们丝毫没有因为漫天风雪而减损半分喜悦的心情。 在纷飞的大雪之中,一队杀气腾腾的玄甲军自大营开来,转眼便将京兆尹府团团包围。 上柱国、大统领谢光,居然亲自压阵,指挥着部下把府衙附近的几条街市全部封锁。 他也是不能不到亲临现场,因为眼前的局面,实在是太危急了。 就在不久前,从西疆来的密使才一入城,立刻就被京兆尹府的衙役们当场拿下,连人带马一起押走。 谢光接到消息后,连半刻都没敢耽搁,当即带兵直逼府衙,堵着门要人。 京兆尹虽说只是个地方官,但他掌治的却是帝都政务,有资格位列朝班,直接面圣。 所以像眼前这种激烈的大场面,绝非普通将领能够应付,谢光必须亲自坐镇,才不会出什么差错。 徐友长此时端坐在战马上,看着京兆尹府大门前那些与玄甲军团对峙的府兵,心中不由得有些茫然。 自打从西疆鬼漠回来之后,他就觉得谢光变了。以前那位疏阔豪迈、受人敬仰的圣唐名将,现在变得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跋扈。 慕容雪曾说过:“关在笼子里的老虎,通常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而现在,笼子已经烂掉了。” 徐友长明白好兄弟话里的意思,可他还是猜不透谢光究竟想干什么。一品军侯、上柱国,这样的尊荣,就连他爷爷徐烈都不曾得到,谢光难道还不知足吗? 徐友长无奈的摇摇头,他清楚的知道,眼前这副光景,是要惹麻烦的。 帝都,乃至整个京畿,都并非玄甲军团的辖区。他们只是在接到兵部新的指令之前,暂时驻扎于此。更何况,即便是军团驻地,圣唐的兵马也没有道理去包围当地官府。 干预政务,是军队的大忌。 可是作为一名军人,“服从”这两个字,早已经深深印在了徐友长的骨髓里。面对上司的军令,他无法选择违抗,哪怕觉得不对,也必须先执行再说。 因此,当谢光传下话来,徐友长还是抛开了心中杂念,策马上前喝道:“里面的人听着,玄甲军团奉命捉拿逃兵,请你们配合!” 时间不久,府门里走出来一位身穿正三品袍服的中年官员,正是京兆尹刘忠。 刘忠先扫视了一下对峙的众人,然后朝着远处谢光遥遥施礼。 “上柱国,如此大阵仗,不知所为何事呢?” 谢光端坐马背:“莫大人,我们玄甲军团有一个名叫齐英的军官,于三个月前临阵叛逃。前阵子得到线报,说他今天会潜返帝都家中,本帅正欲派兵捉拿,没想到却被贵府捷足先登了。这个齐英手里掌握着重要军情,非同小可,所以本帅只好亲自前来,向你要人了。” “原来如此。敢问上柱国,倘若下官不把人交给你,会怎么样呢?” 谢光微微一愣:“不交人?为什么?” 这是他目前最担心的情况。因为直到此时,谢光都还没有弄清楚,京兆尹府为何会突然抓捕齐英。 “不为什么,”刘忠一甩袍袖,淡淡答道:“因为你说的那个人,根本就不在我的手上。” 谢光闻言目露寒光,冷哼道:“莫大人,你可千万不要戏耍本帅,我的人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吗?” 刘忠面色不改:“上柱国,下官说的都是实话。今天在西门那边抓人,的确是京兆尹府的差役,但是他们却不归我管。” “可笑!”谢光死死盯着对方:“你府上的差役不归你管,难道还归我管?” 刘忠沉默了片刻,然后苦笑着摇摇头:“他们是北衙的驻班捕快,所以下官无法节制。” 一直守在旁边的徐友长,听到刘忠说出北衙二字,心中不禁一凛:竟然又是逆鳞司?!以前只听说逆鳞司在大理寺设有驻派人员,没想到在京兆尹府也有,这手伸得可够长的。 谢光的反应比徐友长也好不到哪儿去,听刘忠如此说,他更加紧张起来。密使齐英身上的东西太多了,若是落到沈烈的手中,必出大问题! “人……还在里面吗?”谢光心里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沉声问道。 刘忠明显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又轻轻的点了点头。 谢光见状,立刻大手一挥:“给我进去抢人!” “慢着!”京兆府尹刘忠忽然张开双臂,拦住了玄甲兵的去路,大声喝道:“上柱国,此地乃是帝君脚下、城枢所在,你们未奉旨意,绝不能擅闯!” 此刻谢光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刘忠,这不关你的事!北衙手里的逃兵,关乎军机大事,出了状况,我自会去向帝君解释!儿郎们,给我上!” 如狼似虎的玄甲军闻令而动,眨眼间便将刘忠和府兵们逼到了一旁,大批人马火速冲进了京兆尹府。 功夫不大,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忽然从府中传出,同时还有怒骂和惨叫的动静。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二十几名浑身带伤的衙役被玄甲战士押了出来,踉跄着跪倒在雪花纷飞的府门前。 谢光亲眼瞧着被动过大刑的齐英由玄甲兵抬上马车,远远送走,心中的一块巨石方才落地。 他抬手掸了掸落在肩头的积雪,心里暗自盘算,接下来又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些逆鳞暗探。 也不晓得这么长的时间,对方有没有从齐英的嘴里问出些什么,如果稍有不慎,被逆鳞司掌握了要害…… 谢光犹豫片刻,把心一横,正准备让手下把这些衙役也统统抓走,可是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说话: “上柱国,请把我的人放了,好吗?” 闻听此言,在场众人连忙一起回头,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中年男子,正从绿呢大轿中出来,手里面还撑着一把挡雪的油纸伞。 轿子挂着的双鱼金牌,闪闪发亮。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理寺的沈少卿。”谢光眯起眼睛,远远的打量着对方。 来者正是大理寺少卿、逆鳞长史沈烈。 沈烈淡淡一笑,对谢光毕恭毕敬的施礼道:“卑职沈烈,参见上柱国、刘府尹。” 谢光身为朝廷重臣,当然清楚沈烈的来历背景。尽管自己是手握千军万马的上柱国,连麒麟军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小小的从五品大理寺少卿,谢光却绝不敢等闲视之。 眼下他带兵冲击京兆府,打伤逆鳞暗探,抢走齐英,放着刘忠可以不必理会,但不能不给沈烈一个交代。 于是,待对方施礼完毕,直起身来,谢光便准备把一套早已想好的说辞拿出来,辩个原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沈烈并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不待谢光开口,沈烈先平静的说道:“上柱国,那个犯人就由您带走吧。我手底下这帮儿郎不争气,承蒙玄甲军团的弟兄们提携教训,来日卑职必有回报。” 说罢,他撑着油纸伞,径自上前扶起了一众手下,然后看都不看谢光一眼,直接领着逆鳞暗探们转身离去。 第三十三章 骄气日盛 慕容雪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炖菜搬到桌案上,开心的搓了搓手:“来来来!豆花、酸菜、一只肥鸡、两个蹄膀,外加我娘祖传的秘制酱料。” 徐友长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然后叹道:“唉,你说眼下这究竟是个啥局面呢?” “情况确实挺麻烦的,”慕容雪跟他碰了碰杯:“谢光的野心很大。自年太傅过世之后,这家伙表现的愈发猖狂了,尤其这段时间,朝堂上可谓风波不断。就拿上个月来说,兵部尚书、江南道刺史、国子监祭酒,三位朝廷重臣先后获罪入狱,全都是出自谢光的手笔。搞得尚书令谭诗文几乎变成了老光棍儿。昨天谭大人已经第三次向帝君请辞了,说是自己年岁大了,想要告老还乡。” “陛下准了?” “那哪能呢?帝君又不傻。谭诗文就算再不济,多少也能制衡一下谢光,真要是被赶走了,朝堂岂不成了上柱国一个人说了算?” 徐友长摇摇头:“唉,你说的还只是文官系统,军队的情况同样不妙。你知道不?兵部一换了新尚书,条陈便立刻拟出来了,麒麟军团的副统领马星河高升平南大都护。” “明升暗降。”慕容雪冷哼一声:“你们家老爷子顶着麒麟军大统领的职衔,已经多年不问军务了,一直都是马副都护在主持大局。谢光看他不爽,于是便暗中下绊子。对了,这件事儿爷爷没发话?” 徐友长啃着鸡腿,嘴里咕噜道:“老头儿隐忍的很。马星河为了不被调走,前阵子天天跑我家,都快把门槛踩断了。我爹心疼他,或许也是心疼那门槛,险些直接邀请马副都护住进府里。可是即便如此,爷爷都没帮忙说话,只让他镇之以静、去留从容。唉,没招儿!” 慕容雪担心道:“我看你要早做准备才行。现在的局势越来越微妙,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裹挟进去。” 徐友长将一满杯的酒咕咚咕咚灌进嘴里:“我能咋准备?当兵吃粮,服从命令,凡事能由我做主吗?” “谢光若是造反,难道你也跟着?” “没你说的这么严重吧?!”徐友长心里一紧。谢光毕竟是圣唐名将,战功赫赫,徐友长打心底里还是敬重他的。 慕容雪冷笑:“你们这些人呐,就是不愿意面对现实!走着瞧吧,开春的时候,演武堂的校军大试居然要跟四军操演合在一起办,铁定要出事!” 徐友长闻言沉默不语,等了半天才说道:“我听爷爷说,或许还不止四军呢。除了玄甲、麒麟、长刀、烈刃之外,忠武军和平南军,以及二十八州的府兵也可能参与。千军万马集结在帝都,想想都感觉头大。” - 齐英从座位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给谢光下跪道:“今天全赖上柱国及时出面搭救,不然卑职真打算咬舌自尽了。” 谢光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小小事情,齐老弟不必挂在心上。说起来,这逆鳞司还真是神通广大,竟然在暗中盯上了你。” 齐英闻言一惊,慌忙解释:“上柱国明察,卑职从西疆到帝都这一路上,走得异常小心,绝未露过半点破绽啊!” “嗯,此事先不提也罢。”谢光看了看齐英满身的伤势,皱着眉问道:“他们有没有从你身上问出些什么?” “没有!绝对没有!”齐英心里着急,顿时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那帮兔崽子虽然下手狠毒,但是劳先生对卑职有救命之恩,而此事又关乎上柱国的大业,卑职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的。” 谢光闻言未置可否,只轻轻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劳先生这回派你来,有什么重要的消息?” 齐英赶紧答道:“老先生让卑职转告上柱国,之前商量的事情,进展非常顺利。大的方略目前已经部署妥当,其中各路人马也都陆续入局。眼下是万事具备,只差一个机会。” “一个机会?” 齐英向前凑近两步,低声道:“劳先生说,上柱国可以开始摘星行动了……” - 半个时辰后,齐英坐着四名大汉抬着的躺椅,离开了谢光的书房。 此时天色已晚,料峭寒风中夹杂着冰凉的雪粒,打在脸上感觉生疼。齐英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将风帽尽量压得低些,缩在椅子上蜷成一团。 折腾了这一整日的功夫,现在又是浑身带伤,其中的滋味确实不足为外人道。 一行人正往前走着,不远处的月门洞那里,忽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抬椅的大汉们见状全都停住了脚步,将齐英慢慢放下,随后纷纷退往旁边。 四周的环境乌漆墨黑,齐英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那身影缓步来到近前:“我说齐英兄弟啊,今天可真是辛苦你喽。” “哦,原来是狄将军。”齐英听出是玄甲军团司马参军狄献的声音,不禁略感好奇:“今晚这么大的风雪,狄兄站在这里做什么呀?” 狄献幽幽叹道:“兄弟,哥哥是在专门等你呐,我有一件为难的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狄兄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弟一定尽力。” “行,有你这话就妥了。”狄献像是聊家常一般,轻轻松松的说道:“今天为了救你呀,上柱国一时情急,跟京兆尹府的人说,你是咱们玄甲军的逃兵,为此还大动干戈的包围了京兆尹府,打伤了二十几个捕快。唉,事情闹得这么大,回头万一帝君追问起来,要提你去大理寺过堂,问个临阵脱逃之罪,这该如何是好呢?” “这……啊,对啊,这该怎么办呀?”齐英听得心里七上八下,顿时没了方寸。 狄献摇头叹道:“唉,兄弟你不知道,哥哥我天生就是个劳碌命。上柱国顺嘴这么一说,到头来,擦屁股的人不还得是我吗?哥哥思来想去啊,终于琢磨出了一个办法,你想不想听听?” 齐英连连点头:“狄兄有何妙计,还请教教小弟。” 狄献笑笑:“依我看,反正齐英兄弟你这回肯定是躲不过眼前这道坎了,与其给上柱国和劳先生添麻烦,还不如干脆点,咱自己主动死了算了!” “啊?”齐英闻言一惊,正欲再说些什么,抬椅的大汉已然来到身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 沈烈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将卷册轻轻合上,抬眼看着面前的四名部下:“能确定吗?” “回禀首座,完全确定。”其中一人朗声答道:“今天被谢光抢走的齐英,就是劳剑华的安插在西疆的眼线!” 沈烈听到“劳剑华”三个字,眼睛不由得一亮,旋即冷冷笑道:“看来,咱们这位上柱国,还真的跟劳贼有牵连啊。” 另一名手下沉声道:“只可惜玄甲军的动作太快了,还没等弟兄们审问出什么,人便被他们抢走。” “不妨事,”沈烈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劳剑华的人,十成话里面,顶多只能信半成。有没有口供,其实无所谓。” 他转头望向最边上的一个部下:“西疆那边的兄弟,盯紧齐英的关系了吗?” 部下拱手应道:“一直盯着呢。不过,劳剑华非常鬼,从来不直接联络齐英,所以弟兄们还没有其他收获。” 沈烈默默思忖了片刻:“咱们在西疆的人,能接触到突厥哪个层级的高官?” 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可触达突厥帝国副丞相乌坦。” “副丞相吗……嗯,那差不多也够了。”沈烈从书案上拿起一个信封:“最快的速度,设法把它交到乌坦手上,然后将对方的回复立刻报告给我!” 手下道了声“遵命”,上前接过信封。 沈烈接着又吩咐:“去把那位公主给我请过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约么一盏热茶的功夫,依娜丝在两名暗探的押解下,来到了逆鳞司的签事房。 一见到沈烈,依娜丝立刻抬起手上的铁镣,笑着挖苦道:“沈大人,你们如此对待一位公主,恐怕有违圣唐气度吧?” 沈烈微微一笑,示意手下先给依娜丝解去镣铐,同时嘴里讲道:“殿下莫怪。沈某早就看出来了,你身负高明武功,所以谨慎些并无坏处。”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依娜丝在旁边坐下。 “在这里还住得惯吗?” “我若说住不惯,大人莫非还能给换个地方不成?” “呵呵,要换也只能换房间,地方还是这个地方。” “还是啦。沈大人,我的侍女呢?没有她在身旁伺候,我很不方便。” 沈烈淡淡道:“她同样也在这里。只不过,目前还不能去服侍公主。” 依娜丝秀眉一挑:“你们太过分了!居然欺负弱小女流!” 沈烈疑惑的看了看对方,旋即不露声色的应道:“公主不必生气。我们虽然有时候对敌人不择手段,但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小姑娘。之所以不让她回到你身边,主要还是考虑公主的安全。” 依娜丝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知道对方是由于害怕自己搞什么花样,因此才暂时隔离了赫思佳。 她装作有些懊恼:“沈大人,原本我还以为你们圣唐文明教化,乃是谦谦君子的国度,即便俘虏了敌国皇族,也能以礼相待,可是万万没想到,你们实在是太令人失望了。” 沈烈不以违忤:“失望不失望,其实也没太大所谓。你们突厥人侵略西疆,连杀人放火都不在乎,还会在乎礼遇?不过公主也无须着急,因为你很快就能回去了。” 依娜丝闻言一愣:“真的?” “沈某向来不喜欢开玩笑,”沈烈语气平静:“我想用公主去跟突厥大可汗换一个人。” 依娜丝凝视着沈烈,一字一顿道:“你想换劳剑华?” 沈烈点点头:“公主终于肯承认认识这个人了?” “我父汗不会答应的。”依娜丝没有理会沈烈的嘲讽:“他从不跟跟人做交易,尤其是屈辱的交易。” 沈烈好整以暇:“那就要看公主在大可汗心里的分量,会不会比劳剑华更重一些了。不过我相信,你的父皇是一位能够审时度势的雄主,应该不会做出不智的选择,对吗?” 依娜丝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很清楚,对于大汗阿史那支斤而言,掌上明珠赫思佳远比一个外国谋士重要千百倍。别说换劳剑华,有必要的话,大可汗愿意用一城人的性命去换自己的宝贝女儿。 但现在要命的问题是,她依娜丝不是真正的鹰扬公主啊! 第三十四章 帝君隐忍 依娜丝忽然涌起了一股冲动,差点就想直接告诉沈烈,自己并不是赫思佳,侍女安雅才是突厥公主。 然而话到嘴边,她又忍住了。 万一,狡猾的圣唐人只是在诈自己呢?辛辛苦苦隐瞒的公主身份就彻底暴露了。 换句话说,即便对方真的打算交换人质,却也未必会相信真假公主的事情,到最后反而会把局面搞得更加复杂,令赫思佳身陷险境。 想到这里,依娜丝努力压制住紧张纠结的情绪,假装不经意的说道:“沈大人,我也相信父汗会更在意我。不过,有件事情我很好奇,想要请教你。” “公主有话直说无妨。” 依娜丝淡淡一笑:“沈大人为何非盯着劳剑华不放呢?要知道,以我的身份而言,对你们圣唐不是更有价值吗?” 沈烈面容平静:“沈某的爱妻和女儿,当年都是被劳贼亲手杀死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抓到他,这么说,公主明白吧。” 依娜丝没想到这两人之间居然还有如此深仇大恨,一时间愣在当场,过了好半天的功夫,她才轻轻叹了一声:“请大人原谅,让您提起了伤心之事。” 沈烈淡淡一笑:“无妨。沈某早已习惯了。” 依娜丝暗暗把握着对方的心里,试着说道:“大人,我愿意配合你的换人之举,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哦?请说说看。” “我希望能带着那个侍女一起走,”依娜丝小心翼翼:“她在我身边多年,感情很深,我不忍丢下她自己在异国他乡。” 她观察着沈烈的反应,又补了一句:“如果您不答应,那我宁可留在帝都。请相信我,只要我不愿意,有一百种方法破坏你的计划,让你得不到劳剑华。” 沈烈再次露出了之前那种疑惑的表情,但嘴上却应道:“这是小事情,应该不成问题。” 眼见对方点头,依娜丝终于放下心来,盈盈起身:“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请大人尽快安排侍女回到我身边来。” 沈烈对此未置可否,转而问道:“哦对了,还有件事,想听听公主的说法。” “何事?” “徐友长,公主认识吧?” 依娜丝先是看了看稳坐对面的沈烈,然后一字一顿道:“他是亲手俘虏了我的圣唐大英雄,如何敢不认识呢?” 沈烈笑笑:“是吗?沈某怎么听说,俘虏公主的另有其人呢?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徐都尉为何那么在意你?” 依娜丝露出了一副感到好笑的神情:“他在意我?我怎么不知道?” “上次沈某去拜访公主,前脚刚走,徐友长后脚便也去了宣政坊的小院,”沈烈盯着依娜丝:“按说他玄甲军已经跟突厥战俘再无任何关系,不知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依娜丝刚要开口,沈烈忽然抬手制止了她,接着道:“公主最好在这件事情上坦诚相告。否则的话,它会直接影响沈某做出决定,究竟要不要归还你的那位侍女。” 依娜丝愣怔了几个弹指的功夫,旋即噗嗤一笑:“说实话怕大人不相信呢。你们那位徐将军看上了我的侍女安雅,几次三番登门,想要探望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心爱的姑娘,怎么样?这个答案您满意吗?” - 圣唐历820年,对于帝君李成武来说,注定是一个极不安生的年份。 这一年初春的时候,北方六州遭遇史上罕见的旱灾,饥民载道、饿殍遍地。没过多久,西南剑阁又发生了大地震,受到波及的军民百姓达几十万人。 朝廷打开国库,奋力赈灾,好不容易将一南一北两个地方的灾民全都安置妥当,西疆鬼漠又忽然传来了军情。 突厥帝国十五万血狼族大军呼啸而来,三十六国告急! 没办法,圣唐连忙打起精神,派出自己最精锐的军团,与镇疆都护府联手抗敌,终于将突厥人赶了出去。 然而还没等大家缓过一口气,堪称朝堂中流砥柱的太傅年寄送,因为积劳成疾突然病逝。 国之栋梁,一朝倾塌。 圣唐的政局,顿时陷入到了惶恐无措之中。 正当这个时候,立下赫赫战功的玄甲军团,在未逢旨意的情况下,忽然跟随统帅谢光返回中土,上演了一幕兵临帝都的大戏。 为了大局着想,李成武对此事最终还是选择了隐忍。无论是御使言官纷纷上书,还是逆鳞司秘密奏报,他都没有理会,反而还重重犒赏了玄甲将士。 可是没想到,帝君的宽容之恩,并没有令上柱国谢光知所收敛。相反,这位统兵大将反倒变本加厉,进一步把手伸到了朝堂之中。 短短数月光景,兵部、国子监、江南道,从中央到地方,多位谭诗文一系重要官员被谢光扳倒,双方矛盾日趋激化。 李成武整日里想方设法,一边尽力安抚谭诗名,一边争取劝导谢光,不禁是两相难顾、焦头烂额。 好好歹歹的熬到了年底,李成武寻思着,只要再坚持坚持,把这不顺的年景挺过去,来年或许就能改善很多。 可惜,他想错了。 这一年毕竟还没过完,当然也并不好挺。 临近新春,帝都坊间忽然有了一个传闻,说当年圣教盟约的守护者、太傅年劲松撒手人寰,帝君便动了毁约的心思,打算废掉太子李玄策,改立淮安王李玄业为皇储。 这条充满恶毒的流言,顿时把李成武惊得坐立不安。 他是懒、是爱玩、是不着调,这些他自己都承认,可是他却从未想过要违背当初的誓言,背叛自己的皇兄。 当帝君有什么好的?我才不愿意让我儿子也受这份罪呢! 这是李成武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同时,身为帝君的他也非常清楚,废立太子的传闻,绝非好事之徒的无聊臆测,在这背后,有着一丝极为强烈的阴谋味道! 为搞清原委,李成武特命逆鳞司展开秘密调查,务必尽快弄明白,如此歹毒的挑拨离间,究竟是出于何人之手,又有何目的。 另外,他还要求京兆尹府,严密排查城中酒肆茶馆,举凡发现有人当众散播谣言,立即拿下,羁押问罪。 然而令李成武没料到的是,京兆尹刘忠还没顾上呈报捉拿造谣的那些人,倒先送来一份告状的奏折。 一品军侯、上柱国、玄甲军团大统领谢光,擅自带兵冲击朝廷官署,欺君罔上! 李成武头大了两圈,感觉不胜其烦。他指了指奏折,问站在御阶下的沈烈:“这事儿你知道吗?” “回禀陛下,臣当时就在现场,”沈烈显得不慌不忙:“有幸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李成武微微一愣:“你就在那里?为何不制止谢光?” 沈烈:“上柱国声称齐英乃是玄甲军逃兵,身上带着重要军情,不容有失。这个理由,微臣也无法抗衡。” “胡闹!”李成武郁闷道:“旁人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难道谢光和刘忠也不晓得吗?逆鳞长史代表着朕,什么理由你不能先出面扛一扛,非要弄到不可开交的地步,跑来给朕出难题,简直气死人了!” 沈烈笑着摇了摇头:“陛下请息怒。正因为逆鳞司是陛下的人,所以臣才更不好轻易出面,否则……” 李成武知道他想说什么,无奈的摆了摆手:“行啦,朕也不是真要怪你。说说吧,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沈烈表情严肃的说道:“谢光确实有不轨之心,而齐英所代表的,恐怕也不仅仅是劳剑华。” 李成武同样认真起来:“你的意思是,还有……突厥?” “多半错不了。”沈烈微微颔首:“突厥人、劳剑华,还有谢光,他们三方在私底下必有某种勾连,所图之事,或许就是西疆鬼漠。” 李成武沉默了片刻,然后幽幽道:“看起来,跟朕当初猜想的差不多。突厥帝国觊觎西疆久矣,绝不是十几万血狼军随便打一打就能收手的。而他们忌惮圣唐的国力军力,若想要得逞,就需要依靠内应。咱们的上柱国,是最佳人选。” “还不止如此,”沈烈分析道:“谢光同样也有自己的盘算,突厥人用金钱珍宝是绝对收买不了他的。另外,一直畏罪潜逃的劳剑华,曾经是晋王的人,他此时搅在局中,很可能别有心思。” 李成武点点头:“朕赞同你说的。劳剑华本身就不简单,现在又成为了突厥和谢光之间的纽带,抓到他,才是整个事件的关键所在。也唯有掌握了扎实充分的证据,我们方能撬动谢光。要知道,他现在在军中的威信,几乎无人能比,朕有时候也感觉无可奈何啊。” 沈烈心里清楚,帝君的忧虑不无道理。 圣唐的历代君王,都是勇武冠绝天下的雄主,皇朝各路大军在皇权与兵权的双重压制下,自然老老实实、忠心不二。然而,李成武却偏偏是个不爱打仗、也不会打仗的皇帝,再加上继位的过程略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所以一直以来都无法真正掌握住圣唐的武装力量。 多年以来,皇族、太傅、兵部、军团统领、州府都督,都是在一种相互牵制、相对平衡的状态下运行军务的,这也就导致了像谢光这样的大将能有机会暗中结党、快速崛起。 等到年劲松一死,朝中再无弹压统兵大将的力量,谢光立刻变得嚣张跋扈。 长此下去,政局危矣。 包括李成武在内,很多人都已经看出了端倪。但是,看出来是一回事,妥当处置是另一回事。 谢光不是那些被抓被杀的皇子世子驸马爷,不是那些被革职的兵部尚书、江南刺史、国子监祭酒,他是手中握着十几万精锐大军的名将,想要扳倒他,仅仅扣上一顶“不臣”的帽子,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有铁证! 掌握扎扎实实的犯罪证据,外加周密的军事准备,否则谁也动不了谢光,哪怕是李成武也不行。 作为近身秘臣,沈烈当然理解帝君的苦衷。现在一味地隐忍退让,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彻底获胜。 他暗叹一声,拱手道:“陛下,用突厥鹰扬公主交换劳剑华的事情,已经开始布置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另外,臣已暗中查明,玄甲军骠骑都尉徐友长,确如公主所说,是因为喜欢上了她的侍女安雅才经常来往,并非奉谢光之命秘密行事。不仅如此,臣还了解到,徐友长对谢光近来的种种做法颇有微词,说明他们并非一路。” 李成武微微点头,长吁了一口气:“那就好。唉,毕竟是徐家的子弟,朕不希望他真上了谢光的船。既然如此,你去传旨吧,请老将军徐烈入宫,朕可以放心跟他聊聊后面的事情啦。” 第三十五章 凛冬将至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李江遥嘴里念叨着中学时曾背过的这首诗,心里不禁感慨:伟大艺术作品,还真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西疆鬼漠一入冬,整个世界就仿佛被彻底反转了似的,以往那毒辣的火日头再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寒天冻地的透骨风雪。 弓拉不开,甲穿不上,可不就跟诗里面说的一模一样嘛。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江遥便登上了水杉城的城头,照例巡视各处的防御情况。还没把北门转下来,手脚便已经冻木了。 由于大雪封道,往来西疆商路的队伍几乎绝迹。这时间过的一久,城防体系也难免会松懈下来。李江遥很不放心,所以隔三差五便要亲自点验核查。 这是在演武堂时学到的规矩,也是保住小命最好的办法。 一圈转下来,李江遥对今天的成果还算满意。各类装备、鼓号和兵器都整理有序,哨位上兵力满员,警觉性也非常高。 看得出,近段时间林枫训练水杉守备军,收效还是不错的。 像这种在寒风里站岗放哨的苦差事,李江遥没舍得动用那五百飞马斥候,而是全都交给了本地守备军来负责。这倒不是说斥候将士们怕苦,主要是因为这些精锐战力,是他目前手唯一的筹码。倘若不懂得珍惜战力,一旦遇到恶劣状况,别说取胜,恐怕连突围保命都办不到。 上次李江遥在军报中关于增援水杉城的请求,被张三皮副都护直接给否了。 理由很简单。近段时期,不仅仅是水杉,西疆各处都出现了大批马匪袭扰城镇的情况,有些地方甚至还发生了屠村灭镇的惨剧。 镇疆都护府设在鬼漠腹地的各路驻军,被求援的警报搞得筋疲力尽。 为了稳住局面,张副都护将现有兵力进行了最大程度的分散部署。都护府只能是优先挑选那些重要的藩国王廷加强防御协助,而像水杉城这样的地方,唯有往后面放了。 张三皮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理会水杉,他亲自给李江遥写了回复函,不过函中只有四个字:待至春来。 李江遥明白张三皮的意思。 在风雪交加的严酷环境下,驻扎于安西的主力部队,若非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轻易西进的。否则仅仅是行军补给,就将给整路兵马造成致命威胁。 只有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镇疆军才有条件从容不迫的调兵遣将,弹压这很不寻常的匪患。 看着副都护亲笔手书的回复函,李江遥无奈的摇摇头,既然眼下没办法解决,那就不去多想了。 好在上次鬼盟马匪撤兵之后,便再也没来袭扰过水杉城,想必是在这里吃够苦头了。另外,如此寒天冻地的气候,同样限制了突厥人搞什么小动作,只要能撑到明年开春,潜在的危机也终会逐渐化解。 倒是关于铁石山的问题,眼下才最值得李江遥好好盘算。早一天找到那神秘的地方,便有机会早一天返回现代世界,与父母亲人团聚。 想到铁石山,李江遥的心再次活络起来,他转头望向林枫和杜建:“对了,这附近的地形地貌,你们摸过了吗?” 林枫应道:“还没来得及。不过头儿提醒的是,我们今天就派出探马,把方圆二十里的区域,全都仔细走一遍。” “那就让我去吧。”杜建吸溜着鼻涕:“这么冷的天,一般人不好打熬的。” 李江遥抬头瞅瞅天色:“我也去。顺便就近走访走访乡民,了解一下这里的传闻典故。” 林枫见他俩都要去巡逻,犹豫了一下:“额,本来我也该陪着你们一起的,不过水杉城防还需要有人盯着……” 李江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确实需要你留下来。仅凭马木和本地守备军,实在是令人不放心。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就代表我全权负责指挥,务必守稳水杉!” 大雪覆盖在西疆广袤的旷野上,像一张白色的巨毯,延展的无边无际。从空中向下俯瞰,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在这张巨大的白色地毯上,一支马队正在飞速疾驰。 李江遥带着杜建等斥候将士,用了十七八天的功夫,将水杉西北两个方向的山川地貌,都仔仔细细的踏勘了一遍。顺便还跟当地的猎户牧民询问打听,问他们有没有关于铁石山的消息。 和之前一样,当地百姓都说没听过这个地方。 对此李江遥并不气馁。本来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有,那是幸运,没有,只能说机缘未到。 想得开,是李江遥的一大优点。 此时此刻,他们结束了对城北的巡视,正在赶往东边下一处战略要点。 尽管眼下天气已经放晴,但是那句老话讲得好:下雪不冷化雪冷。 太阳照射地面的积雪,反而催发起刺骨的寒意,把众人都冻得苦不堪言。 仗着内力深厚,李江遥倒还感觉能扛得住,可是他看着兄弟们一个个鼻尖发红,不由得心疼起来。反正现在也没什么特别的任务,并不急着赶路,还是让大伙儿多歇歇为好。 想到这里,李江遥忽然勒住缰绳,举拳示意全队止步。 “停——”杜建大喝一声,旋即上前问道:“头儿,怎么不走了?” “眼瞅天就快黑了,不如在这里休息休息吧。”李江遥瞅了瞅四周:“不远处有小丘陵,晚上也好避风。” 杜建高兴的答应一声:“好嘞!”接着便带领斥候兵,寻了一处位置绝佳的小丘,开始忙乎埋锅造饭。 - 一队黄金血卫骑着高头大马,风驰电掣般闯入了铁鸽子军的大营,马蹄踏着泥泞的雪水,径直来到主将多伦所在的中军帐。 来自火焰枫林城的血卫将军昆里明台,从怀中拿出大可汗的亲笔手令,郑重的递到多伦手上,一言未发。 多伦打开羊皮卷,仔仔细细的读了两遍,旋即颇感为难的望向昆里明台。 “多伦,你如果不方便动手的话,随我一起前来的血卫可以代劳。” “不是不方便。”多伦咬了咬牙,沉声道:“劳先生眼下毕竟还是咱们的盟友,突然对他翻脸,未免有些过分吧?” 昆里明台面无表情:“劳剑华就算再重要,也无法跟尊贵的鹰扬公主殿下相提并论。难道要大可汗或者云千雪大人亲自来跟你讲个道理吗?” 听对方这话,多伦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吩咐手下:“去把劳先生请过来。” 劳剑华年届五十,中等身材,上下一副儒雅文士的打扮。略显斑白的头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纹丝不乱。白净面庞上一对朗目炯炯有神。 他从容不迫的给多伦和昆里明台施了礼,面对环列帐内、面色不善的高大血卫们,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多伦一向都与劳剑华交情不错,此时他略感尴尬,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顾东拉西扯半天,始终都没聊到点子上。 坐在他旁边的昆里明台脾气火爆,终于按耐不住:“劳先生,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劳剑华微微颔首:“昆里将军一向随扈大可汗,此番远道而来,定然情况紧急,请直言无妨。”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奉大汗之命,要请劳先生辛苦走一趟。” “哦?要带劳某去哪里?” “紫金关。” “那里是西疆与圣唐的交界之处,不知所为何事?” “去营救鹰扬公主。” 劳剑华闻言一笑,爽快答应道:“好。” 多伦以为劳剑华没听明白昆里明台的意思,连忙解释:“劳先生,圣唐方面的意思是,想用您交换公主殿下。” “了然。劳某一条贱命,能换殿下平安,值了。”劳剑华语气轻松的好似聊家常一般:“不过,有一件事情,想要先对二位讲明。” 多伦略感讶然:“何事?” 劳剑华轻抚长髯:“直到此刻,劳某与突厥仍然是盟友,而非敌人。我愿以性命去搭救公主,是在帮助自己的朋友,而不是一个稀里糊涂的囚犯人质,对吗?” 听他这么说,连冷酷的昆里明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那是当然!我来之前,大汗曾亲口说过,劳先生对我突厥帝国有功,是黄金族的好朋友。只不过,这次为了营救公主,实在是无可奈何。大汗还特别叮嘱,命令我们一不能冒犯伤害先生,二要跟圣唐方面讲清楚,先生只是奉命暂时替公主作为人质,倘若他们胆敢动先生分毫,我突厥大军势必不肯善罢甘休!” 多伦偷偷瞥了昆里明台一眼,心中暗想:这货真牛掰,瞎话张口就来。还说不能冒犯伤害劳先生?你那帮吹胡子瞪眼的血卫战士是假的呀? 劳剑华倒是很受用对方这番话,微笑道:“大可汗的胸怀恩义,劳某记在心里了。我想说的是,既然双方还是盟友,那么咱们之前商定好的计划,就应该继续推行,绝不能因为眼前之事而耽搁了。” 昆里明台显然不清楚劳剑华所说的计划究竟指什么,不禁疑惑的望向多伦。 多伦语气郑重的应道:“劳先生放心,计划照常执行。十天之后,也就是圣唐的农历新年,我会亲自率领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进攻水杉,威胁车迟王城。楼兰、疏勒两国,以及西疆各地的人马也将同时发动。” 他略微顿顿,看了一眼旁边的昆里明台,继续道:“我刚刚接到火焰枫林城送来的最新军报,亲王罗尼亚殿下已经率领十万黄金族大军整装出发,一个月之内,便能够抵达西疆战场。” 昆里明台闻言心中一惊:十万黄金族大军?我就是从火焰枫林城来的,竟然对此毫不知情! “另外,杜埃里大将也同时率兵向波斯推进,自西北方向对鬼漠实施压制,随时可以投入战局,对圣唐军队的侧翼发起突袭。” 劳剑华连连点头:“好,太好了,大可汗果然雄才大略!二位将军,劳某没什么可说的啦,咱们抓紧时间启程吧。”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凝视着多伦:“记着,新月湾。” 多伦也紧紧盯着劳剑华的眼睛:“嗯,新月湾。” 第三十六章 百里追凶 劳剑华跟随昆里明台血卫马队,离开了铁鸽子军的营地,一路马不停蹄的向东疾驰。大约用了五六天的功夫,众人便远远的望见了矗立在荒漠上的圣唐紫金关。 硕漠西来绢纸贵,思乡情重紫金关。 这处孤寂悲凉的雄关,仿佛连接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它的西边,是苍茫壮阔的鬼漠戈壁,而它的东边,则是繁华似锦的人间圣国。 从某种特殊的意义上说,无论任何人来到这个地方,他以往的身份、经历和各种各样的情感,都可能会源于两个世界的转换,于不知不觉间消弭改变、荡然无存。 整整七年时光,劳剑华再一次回到了这里,也再一次看到了他曾熟悉珍爱的世界。 圣唐。本该是另一番光景的圣唐。 昆里明台开口喊住行进中的马队,然后跟身旁一位使者模样的人低声交流起来。那人指着周围,边看边说,仿佛是在向昆里明台确认某个地点方位。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四周正变得视线难明。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一片林子突然闪过火光,而且是很有规律的连续闪灭三次。显然,这是通过遮蔽火把的方式,向昆里明台一行打出的信号。 那使者模样的人见状,连忙从血卫手中要过火把,举在空中划了三圈。 不久,树林中忽然闪动起许多光亮,紧接着几十匹战马飞奔而出。 “是他们啦,戒备起来。”昆里明台对手下们吩咐道。 片刻功夫,几十名骑士在熊熊火焰的照耀下到近前,为首一人喝道:“你们是突厥使者吗?” “我是突厥帝国血卫将军昆里明台,奉大可汗旨意来迎接赫思佳公主。” “将军你好,在下是圣唐逆鳞司掌旗使贺谦,请诸位稍候,我家大人此刻正陪同公主赶来这里。请问,我们要的人带来了吗?” 昆里明台指了指劳剑华:“喏,就在这儿。” 贺谦借着火光,仔细打量过去。 劳剑华笑笑:“小贺,你晋升的蛮快啊。当上掌旗使,不认得劳某了?” 贺谦一愣,没敢接对方的话,转头朝手下低语两句,那名逆鳞司暗探答应一声,连忙催马而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双方人马就静静的对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吭声,气氛诡异。 静默苦候最是难熬。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却始终迟迟未见有人到来,昆里明台大感不耐烦,正要开口训斥,忽听远处一阵马蹄声响。 “大人来了!”贺谦低语一声,旋即调转马头迎了过去。 此时只见沈烈一马当先,甩开身后的队伍,径直冲到突厥人跟前,奋力扯住缰绳。 他环视一圈,立即锁定了目标,一双锐目死死盯住了人群中的劳剑华。 “贤弟,别来无恙。”劳剑华主动打了声招呼,语气平静。 沈烈则面色阴沉,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老天有眼,你还没死。” 劳剑华不以为忤,笑着摇了摇头:“贤弟,是否还记得当年劳某怎么教你的?凡事切勿动气,只有保持冷静,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沈烈怒喝一声,断了对方的话:“姓劳的,别再跟我来这一套了,等会儿我一定让你后悔活着!” 昆里明台明显感觉到这二人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但是此刻他心系公主安危,不想在交换人质的事情上横生枝节,于是连忙催促道:“闲话少说吧,之后你们有的是时间亲热。我们公主呢?” 闻听此言,沈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神情,朝着昆里明台微微点头,然后一招手:“把公主请过来,开始交接。” 随着他的话音,一匹雪白的骏马漫步缓行,往众人这边徐徐走来,马上端坐着一位突厥美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只能靠着两腿控马。 “昆里明台叔叔,你来啦!” 昆里明台瞪大双眼,惊讶道:“依娜丝?怎么会是你?赫思佳殿下呢?” “殿下就在后面的树林里,还被圣唐人扣着!” 由于他二人是用突厥语交流,所以逆鳞司大部分的人马都完全听不懂。但是单从昆里明台惊诧的表情上看,也能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 沈烈一直在认真倾听身旁随员的翻译,还没把话听完就心叫不妙。他正欲开口,只听劳剑华仰天长笑:“哈哈哈,沈烈啊沈烈,我当初果然没看错你,表面精明强干,实则蠢货一个!” 说着,他自袖中抖手甩出几枚弹丸,触地爆炸,顿时将四周全都罩在滚滚浓烟里,同时,那烟雾还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难闻气味。 “抢人!” 沈烈和昆里明台几乎同时大喝了一声,又极为默契的跃离马鞍,一个扑向隐入烟雾的劳剑华,另一个则是扑往依娜丝。 沈烈才一冲进浓烟,接连就是十几声掌击拳轰的爆响,紧接着他被硬生生的逼退倒飞出来,再次落回马背。劳剑华从烟雾的另一边策马奔出,闯过已然乱了阵型的血卫马队,径直向西奔去。 沈烈根本顾不上指挥手下,立刻单枪匹马的追了出去。 而留在原地的逆鳞暗探,此时也已经和黄金血卫们混战成一团,远处的树林蹄声大作,一直埋伏在那里的上百名逆鳞飞骑纷纷赶来增援。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长史大人冲进了黑暗的夜色,转瞬踪影全无。 - 茫茫雪原之上,劳剑华正拼命催发内力,不断加速奔驰,但是他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内力正在一丝丝耗尽,而身后不远处,沈烈就像个吊死鬼一样,对他穷追不舍。 两天前,在穆图城附近的戈壁地带,劳剑华的战马终因体力衰竭而暴毙在途中,他本人也被从后面赶上来的沈烈死死咬住,狠狠缠斗了一场。 别看劳剑华平日里总是一身文士打扮,但手底下的功夫却非常强横,单论武功,本来也与沈烈不相上下。可惜他年纪不轻,无论精神还是气力,实在比不过正值鼎盛的沈烈,所以一番激烈的拼斗,劳剑华渐渐落入下风。 危急关头,他急中生智,拼着硬挨了沈烈一记重掌,同时也重创了对方左臂,这才有惊无险的侥幸脱身,继续朝着水杉城方向一路奔逃。 按照事先定好的计划,就在这几天,突厥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便会大举进攻水杉城城。因此劳剑华认定,只要逃往这个方向,随时可能会遇上能救援自己的人马。 哪怕只有七八个武功还算不错的突厥人或马匪,他便真正脱险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直到这会儿,劳剑华仍旧没有碰到想象中的救兵。更糟糕的是,他发觉自己伤势正在不断加剧,或许很快就无法再支撑下去。 沈烈那一掌非常狠辣,尽管劳剑华提早运转内力,护住了要害部位,可沈烈依然重创了他的经脉。如果当时能够立刻坐下来调息疗伤,兴许也没什么大碍,可是杀意强烈的沈烈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伤了一条胳膊的逆鳞长史,照样可以取他性命。 因此,劳剑华当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强行压住伤势,不顾一切的夺路而逃。 接连两天的奋力狂奔,唯一的结果就是伤上加伤。劳剑华这会儿只感觉体内气血翻涌,胸腔之间好似火烧一般,难受无比。 突然间,劳剑华不受控制的乱了几下步伐,踉踉跄跄的险些摔倒。他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才将身体稳住,没料到紧接着喉头一热,当即喷出一蓬鲜血。 殷红的血液喷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劳剑华长叹一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随即转身面向飞奔道近前的沈烈。 沈烈此时的情况,比起劳剑华也好不了太多。他的左臂低垂在身侧,脸色略显苍白,若不是凭着心中一股愤懑之气,恐怕早就已经放弃了这场亡命追击。 他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劳剑华:“老贼,你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准备受死吧!” 劳剑华一边暗暗调息,一边从容笑道:“沈烈,你这又是何苦呢?难道非要弄到同归于尽的地步,你才肯罢休?” “你问我?肯不肯罢休,应该问问我含恨九泉的师父师娘,问问我的妻子女儿!” “唉,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仇恨。沈烈,仇恨只会令你失去理智,其他别无用处,”劳剑华面色如常:“这个道理,当初在逆鳞司的时候我就教过你,难道忘了吗?” 沈烈怒喝一声“闭嘴!”接着缓缓举起右手,一步步向劳剑华逼去。 他厌恶劳剑华居高临下的说教,同时也看出对方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劳剑华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很清楚,沈烈正在催动最强的内力,将独门绝技风雷掌提升至巅峰状态。 胜负,只在一瞬了。 眼看沈烈还差几步就可以奋起一击,劳剑华的额角上不禁微微渗出了冷汗。此时他的内息正瘀滞在气海丹田的位置,稍微运功,便会令全身经脉痛楚不堪,根本没办法抗衡风雷掌的威力。 若是能再多给他一时半刻就好了,哪怕只有短短十几个呼吸的空档也行,只要内伤稍得缓解,至少还可以死前一击。 然而现在的他,居然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毫无差别,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沈烈杀死自己。 沈烈慢慢迫到近前,面带冷笑的凝视着劳剑华,仿佛在欣赏对方眼里那种绝望的神情。 追捕了整整七年的凶手,今天终于落网。师门的大仇、妻儿的大仇,得见天日! 沈烈笑了,笑容里却满是凄凉。 可是就在这时,即将出手的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警惕的望向四周。 不远处的雪丘后面,忽然出现了十几个身影,正慢慢围拢过来,默默的注视着他俩。 劳剑华此时也发现那些不速之客,同时心中不禁叫好:老天保佑,总算把突厥人给盼来了。 然而转瞬之间,他又愣怔在当场。因为那些人的装束并不是铁格子军!相反,他们都穿着镇疆都护府的铠甲,一个个气度沉稳,眼神老辣,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老兵。 劳剑华心中立时喜忧参半,不知接下来究竟是福是祸。 与他近在咫尺的沈烈也同样陷入到了犹豫之中。 他原本打算暂时忽略这群凭空出现的镇疆军,先拼尽全力拿下劳剑华再说。毕竟,既然来的是圣唐军人,凭借自己的身份,之后完全可以把事情解释清楚。 但是就在下一秒钟,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因为一个人的出现。 一个身穿黑色轻便皮甲,外罩雪白披风的年轻军官,自那群士兵的身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正在对峙的二人。 尽管相隔近十丈的距离,但沈烈仍旧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那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杀机,此时正牢牢锁定自己。只要沈烈再敢往前踏出半步,他必定会毫不犹豫的朝这边扑过来。 劳剑华是否能挡住他沈烈的攻击尚未可知,但沈烈绝对挡不住这位黑衣军官的压制。 这个判断没什么道理可讲,单纯是高手之间的一种直觉。 于是,沈烈立刻便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他缓缓的放下右手,朗声问道:“来者可是镇疆都护府的兄弟?” 第三十七章 以假乱真 这些忽然出现在沈烈面前的军兵,正是外出踏勘地形的李江遥等人。 刚才在山丘上站岗的斥候,远远发现沈劳二人你追我赶,不断向他们这边快速迫近,便立即向校尉发出了示警。 李江遥好奇心大起,于是领着杜建他们悄悄来到近处,将都是圣唐装束的沈烈和劳剑华二人合围起来。 此刻面对沈烈开口相询,李江遥不答反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因何在此争斗?” 沈烈早猜到对方会有此一问,从腰间摸出令牌:“本官是大理寺少卿沈烈,奉命缉拿朝廷钦犯,还望大人予以协助。”说罢,便将手中令牌抛向李江遥。 李江遥抬手接住令牌,还未及细看,只听身处另一边的劳剑华朗声笑道:“可恨的奸贼,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大人,我是帝都逆鳞司特使劳剑华,奉陛下谕旨,捉拿这个叛逃突厥的反贼,请大人明察。”说着,他也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面令牌,顺手扔给李江遥。 沈烈见状差点直接把肺气炸。按照规矩,他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对外只说是大理寺的人,没想到这个举动竟被劳剑华钻了空子。 不过,理智告诉他,此时并不适合着急辩解,否则很容易引起镇疆军的误会。反正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一切问题,都交给这位镇疆都护府的年轻军官来处置。 李江遥掂掂手中的两块令牌,分别瞧了瞧,不禁摇头笑道:“这可有点意思了。二位都说自己是朝廷官员,而对方是在逃的要犯,可是我也没办法分辨真假。不如这样吧,你们先跟我回水杉城,然后再慢慢勘验。” 沈烈最希望听到的就是这个答案,连忙表示同意,没想到劳剑华也是相同的反应,欣然接受。 李江遥把手一挥,众将士立刻一拥而上,不待沈烈和劳剑华多说什么,三两下便将二人的双手绑缚起来。 碰上了真假官差这样的怪事,李江遥当即决定,暂时结束勘察地形的任务,全队立刻返回水杉城。 一来,这两个人可能涉及朝廷重要案件,只有回到城池,才能通过官府公函核实各自的身份,避免耽误大事。 二来,李江遥他们离开水杉,算算时间也不短了,这两天寒冷难熬,再加上临近新春,兄弟们的体能和士气远不比刚出来的时候,不如先收队回去,让大家过个节再说。 命令传下,整个斥候小队立时欢呼雀跃,大家纷纷跨上战马,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沈烈的双手被倒绑在身后,全靠着双腿夹住马腹,在路上难免颠簸的异常辛苦。 不过,眼下他却顾不上这些,只是在心中不断思考着一个问题:照理来说,他们随镇疆军回到水杉城,只需放出一只信鸦飞往安息国或紫金关,不消数日光景,他和劳剑华的身份便能真相大白。 等到了那个时候,劳剑华就算肋生双翅,恐怕也再难逃出升天。 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老贼始终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对此并不紧张。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以沈烈对劳剑华的了解,此人心机深邃、狡诈多端,绝不可能在面对危局时毫无对策。 现在他如此气定神闲,定然是已经想好了什么阴谋诡计。 而这个判断,令沈烈感觉很不踏实。他冥思苦想,却完全猜不透劳剑华的底牌,始终都是毫无头绪。 直等到队伍抵达了水杉城外,一直困惑其中的沈烈方才恍然大悟。 - 众人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眼瞅即将抵达水杉,本来还兴高采烈的将士们,却全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朝着城池的方向远远望去,几道巨大的黑色烟柱正从城头腾空而起,水杉周遭尽是火光冲天。 规模数万的大军正将水杉团团围住,展开猛烈攻击。攻城的士兵如同蚂蚁一样,顺着一条条简易梯子,紧贴城墙,不停的向上涌动。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彻在空旷的原野上,竟然传出了数里之远,直送入李江遥等人的耳中。 “头儿!这他娘的是咋回事啊!”杜建瞧得脸色刷白,一时间顿感手足无措。 李江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镇静说道:“别慌!水杉城不是还没有被攻破嘛。” 说罢,他催马冲上了一个小坡,极目远眺,仔细观察城池那边的战况。 过了一会儿,李江遥转身对目瞪口呆的手下们笑道:“幸好小爷我料事如神,早就为今天提前做了准备。” 众人听他这么说,不禁都是一头雾水。不过,李江遥轻松自信的反应,在极大程度上安稳了大家的心。战士们心里面都很清楚,李校尉此前为了水杉城的防御,的确是做了很多准备,因此他显得极有信心,多半不是在唬人。 打仗往往就是如此,将士兵所担忧恐惧的东西,往往不是敌人有多么强大,而是自己的主将究竟有没有取胜的把握。 倘若主将遇事慌张,还没跟敌人交手,自己先乱了阵脚、没了主意,那么下面的人多半也会变得进退失据、无心抗敌,再难以提振起斗志和士气。 与之相反,如果主将表现的胸有成竹,那么接下去的问题就非常简单了。对战士们来说,大家需要考虑的事情便只有一件:执行命令。 哪怕这个所谓的“胸有成竹”是主将硬装出来的,也没什么关系,因为绝大多数人在置身紧张万分的处境时,都更愿意去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而李江遥此刻的自信,就真是装出来的。 尽管他事先曾预想过各种可能性,包括水杉城会面临再次被大军攻击的可能性,但这些预想只是针对鬼盟马匪而言,顶了天,也就是其背后或许会有突厥人提供某些援助。 可是眼前这样夸张的大场面,却完全出乎了他意料,也大大超出了他准备的应对策略。 我的天,攻打水杉的敌人不是几千,也不是一万,而是足足三四万人! 李江遥暗叹倒霉,指着远处问道:“除了格尔翰的马匪,有些旗号应该是突厥人的吧?谁能认出是哪支部队?” 杜建手搭眼帘张望了一会儿,沉声答道:“蓝色旗帜,下有烈火,上有飞鸽,这应该是突厥的铁鸽子军。听说在黄金族内部,他们一向都是负责侦查、奔袭和侵扰的轻骑兵团,没想到竟然会发动这么多人来攻打城池,而咱们的边境巡逻队居然没能提前发现他们,做出示警!” 李江遥冷笑道:“西疆会战之后,镇疆军兵力空虚,边境巡逻队大部分都被抽调到各地实施驻防,包括咱们飞马斥候,哪还会有人能够及时示警。况且,这几个月马匪四处袭扰,搞得大家疲于奔命,自然也就顾不上提防像铁鸽子军这样的奔袭高手,最终被他们钻了空子。” 他思忖片刻,吩咐道:“老杜,留下四个兄弟,看紧了那两个人,其余的都跟我走!” - 傍晚时分,寒风乍起,天空中开始落下了鹅毛大雪。突厥和马匪的联军暂时停止了攻势,陆续返回后方营地休整。 水杉城守军抵抗之顽强,大大出乎进攻一方的预料。打了整整一天的攻城战,突厥人先后向前线投入上万兵马,却硬是没能夺占水杉城头。 眼下老天来添乱,漫天风雪严重干扰了进攻的节奏。 有鉴于此,联军的统帅部做出决定,放弃“突然进攻、一举夺城”的方案,转而围困城池,伺机再战。 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敌军,林枫终于松了一口气。 校尉大人不在城中,所有重担自然而然全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清晨时分,敌军刚一现身,警惕的哨兵便立刻发出信号,林枫当即按照李江遥事先制定好的防御策略,对水杉实施全面戒严。 紧接着,五百飞马斥候和一千多守备军全体登上城头,利用准备完善的防御体系,给气势汹汹的攻城兵马来了一记迎头痛击。 敌人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眼见守军严阵以待,一上来就打退了先锋部队的突袭,他们立刻摆开阵势,从各个方向同时对水杉城发动全面进攻。 两千兵力对阵近万敌军,林枫的压力可想而知。不过也幸亏李江遥自打进驻水杉城以来,就从未放松过防御准备,此时他们以逸待劳,弓箭火油石料木料,可谓样样不缺,再加上英勇善战的飞马斥候兵,居然稳稳当当的守了一天,没让突厥和马匪登上一次城头。 此时此刻,看着那数百名坐卧在近旁的伤员,以及消耗了近半的各类物资,林枫心里面矛盾至极。 一方面,他盼望着李江遥能尽快赶回来,主持水杉的大局,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大人和杜建等兄弟出现在这里。 被数万敌人团团围困,或许撑不到明晚水杉就会沦陷,此时回来,与自寻死路无异。 这时候,城守马木来到了林枫身边:“老弟啊,新一批物资已经运上来了,你要不要趁这会儿功夫先下去歇歇?” 林枫摇摇头,看着正在附近忙碌的人群,忍不住叹道:“马木大人,不急于这一时了,之后或许能一直歇着呢……” 马木连忙用脏兮兮的大手捂住了林枫的嘴:“呸呸呸,不吉利。林小校,你现在可是咱们水杉的主将,千万不要说这种丧气话!” 林枫奋力甩头,躲开了马木:“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把手拿开。” 马木放开林枫,转头瞅着城外那连绵的营帐:“讲实话,突然来了这么多的敌军,我心里也有点没底,若是李大人在这里就好了!” 林枫微微颔首,心里想着:李江遥就是这样一个人。 平时他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不仅丝毫没有校尉大人的架子,而且甚至连个军官都不像。无论是他们这些副手,还是普通的战士百姓,都能跟他开上几句玩笑,笑闹厮混在一起。 然而大家也都有着同样的感觉——只要他在,人们的心里就特别踏实,哪怕局面再如何恶劣,李江遥都好像能找到办法去摆平。 马木是这样想,林枫当然也一样。 而就在这个时候,被林枫和马木盲目崇拜着的李校尉,正蹲在水杉城北面不远的地方忙活着。 勘察地形的小队原本是从东边过来的,李江遥却带着大家兜了个大圈,沿敌军营地外围绕到了水杉城北。 这个地方,有一处地势隐秘的乱石岗,方圆千步,到处怪石嶙峋,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位于这处乱石岗的中心地带,一个半下沉的洞口隐匿在巨石之间,不熟悉此地的人绝难知晓。 一个多月前,李江遥在水杉周围巡逻时,无意中发现了这处天然洞穴,他当即便命令马木秘密安排人手,连续用了几个晚上的时间,往此处转运了一大批物资。 杜建因为事先就知情,所以对此并不意外。但是其他将士却都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得合不拢嘴。 在这个洞库之中,不仅储存着大批的粮食杂豆和风干的牛肉兔肉,还有水杉城兵器商新做的盔甲兵器,尤其是强弓硬弩和成捆成捆的箭矢,足够武装一支百人大队。 而最令人想不到的是,这里居然还藏着十几箱来自中土江南的火器。 李江遥抬手拍了拍身旁一个目瞪口呆的战士:“听说过狡兔三窟这个词吗?” 第三十八章 夜闯敌营 杜建清点完那批火器,好奇问道:“头儿,之前没看到马木往山洞里搬运过这些玩意儿啊。而且这些火器颇为眼熟,什么毒烟弹、血蜘蛛、满天星、滚地雷,这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前些日子你在东门查抄那个胡商私运的违禁商品。” “啊?还真是?那些违禁品不是都按律销毁了吗?” 李江遥笑笑:“蠢货,烧掉的只是木箱子而已。像这种值钱的好东西,白白销毁了岂不可惜?你别看它数量不多,但是打个伏击偷个袭什么的,好用的很!” 杜建难以置信的瞪着眼睛,心中不禁暗想:乖乖,校尉大人手真黑啊,除了这些火器,说不准其他那些被罚没物品,也都被他偷偷倒卖了吧? 李江遥没再搭理老杜,招呼手下们集合到身边来,给大伙儿讲了讲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杜建听完他想法,沉声道:“头儿,别的我都没啥意见。但是你打算单人匹马的闯回水杉,我非常十分绝对不赞同!” 李江遥冷冷一笑:“废话,我不回去,难道你回去?林枫能听你指挥吗?” 杜建眨巴眨巴眼睛,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又道:“那至少也要带着几个兄弟吧?突破敌人防线的机会也更高些。” “高个屁!我自己一个人行动利落,带上人反而还得瞻前顾后的。”李江遥郑重道:“老杜,按照我的计划,城外的部分非常重要,多一个兄弟在这里,就多一分成功的把握。你别担心我,集中精神完成好任务,明白吗?” 杜建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应道:“大人放心,卑职明白!” 李江遥微微颔首,旋即朝众人大喝道:“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让那帮兔崽子知道知道,咱们飞马斥候的厉害!” - 入夜之后,风雪更大了。 凌冽的寒风,不时把帐篷顶上的积雪倒卷起来,雪粒刮在人的脸上,感觉生疼。鬼盟马匪的哨兵们,此时哪还有心情站岗巡逻,纷纷溜进营门旁边的帐篷里偷懒取暖。 帐篷门帘被完全掀开,篝火的光亮照射出来,将营门这边晃的有些微微发亮,便算是布哨了。 这处鬼盟的营区就位于水杉北门外,他们高度戒备的是城中守军,而面对靠外的方向则不太在意。今日一场恶战,令所有人都疲累不堪,所以七八个马匪兵凑在帐篷里,虽然不敢喝酒暖身,但是闲来无聊赌上几把倒是不妨,也好打打发发守夜的时间。 李江遥悄无声息的潜到了营门的外面,隔着粗大的木栅栏往里仔细观察,只见对面帐篷里的马匪们正在猜枚押宝,玩的不亦乐乎。 他轻手轻脚扳住栅栏上的缝隙,双臂稍一用力,两脚便立时腾空而起,嗖的一下窜上了两丈多高,整个身体刚好超过营栅的顶端。他在空中探出右手,一把捞住木栅栏上方的尖桩,将身体往前微微一带,便轻而易举的横越过营寨栅栏。 紧接着,李江遥半空翻了个跟斗,然后稳稳落在地上,没发出丁点儿声音。 双脚刚一着地,他就好似离弦的箭矢一般,贴着地面直接射了出去,身法快得几乎到了瞧不清楚的地步。 李江遥辨明方向,接连穿过两组帐篷群落,进入到了马匪营区的核心地带。 到了这里,就开始能见到成队的巡逻匪兵了。李江遥不敢有丝毫大意,连忙将身体蹲低,暂时紧紧靠在一个帐篷旁边,让自己尽量藏入帐篷的阴影里。 大雪仍在纷纷洒洒的不停落下,严重干扰了各处岗哨和巡逻匪兵的视线,同时也为李江遥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他暗自估摸着,只要能够顺利越过这片略显开阔的区域,然后再往前走上五六百步的距离,便能抵达贼营的另一边。到时候照原样翻出栅栏,就可去往水杉北门了。 现在整个鬼盟马匪大营的戒备非常松弛,凭着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闯营过去。 待刚才那一队巡兵慢慢走远,李江遥再次催动内息,准备起身行动,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的帐篷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李江遥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又稳住身形,重新蹲了下来。他屏气凝神仔细留意,原来是有一个人刚刚钻进了身旁的这座帐篷,正在轻声叫唤:“安鲁大爷,大爷,您睡了吗?” “哪一个啊?”名叫安鲁的家伙粗声粗气的应道:“是戈多山吗?王八蛋!老子晚饭的时候让你去找个娘们儿,现在酒都喝完了,还不见你的鬼影子,到底死去哪儿了?” “安鲁大爷莫怪,女人给您找来啦。”戈多山谄媚道:“您猜怎么着?那个小妞长得非常标致,是孜克江他们从附近的村子里掳来的。孜克江原本打算把她献给盟主享用,没想到盟主正跟和多伦将军商量要事,根本没这个心情,于是便直接把他轰了出去。那老东西没拍成马屁,就寻思着自己搞了那个妞。我找到他的时候,孜克江这家伙连裤子都脱了,我二话不说,上去一脚就踹了他的屁股蛋……” “别特么啰里啰嗦了!那女人呢?”名叫安鲁的马匪头目显得极不耐烦。 “是是是,小的啰嗦了。眼下人就等在外面,我立刻把她带进来。” 说着,只听一阵推搡拖拽的动静从帐篷里传了出来,紧接着又响起一个女子哭喊的声音。 戈多山狞笑道:“安鲁大爷,您老可要当心点啊,这小妞性子烈得很,孜克江的手差点被她咬烂了……” “赶紧滚蛋!你以为老子连个小娘们儿都治不了吗?!” 戈多山嘿嘿怪笑,连忙领着手下们快步离开,此时帐篷中只剩下安鲁和那个姑娘。只听安鲁冷笑道:“我劝你乖乖识相点,把大爷我伺候舒服了,就留下你一条贱命。不然,老子把手下的兄弟们全都喊过来,轮番弄你,明白吗?” 躲着帐外的李江遥听了这话,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这回就算他不想节外生枝,看来也不行了。 安鲁,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倒霉吧! 李江遥静静留意周围的状况,确定四下无人,于是转身抽出背后的星落刀,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用刀刷的一下划开了帐篷。 正在帐内欲行不轨的马匪安鲁,同样也是武功高强之辈,异变突起,他立即察觉出了不对劲。 不过一来他喝了酒,二来刚才心思全放在了姑娘身上,所以反应也比自然平时慢了许多。 而更关键的是,李江遥的动作实在是太快。 就在帐篷突然破裂的同时,他已经如闪电般冲了进来,一团狂暴的风雪剧烈旋转,径直卷向毫无防备的安鲁。 跃马银河,流星飞渡。 星落刀的气劲,被李江遥瞬间提至巅峰状态,爆炸性的力量顿时压得安鲁连气都喘不上来。 这个时候,安鲁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老命已然危在旦夕。 接下来究竟是先躲闪?还是先抵挡?抑或是什么都不管的先呼救? 在最不应该纠结的时候,安鲁居然纠结了一个最不该纠结的问题。 原因只有一个,这神秘的突袭者快得令人难以想象,以至于安鲁感觉到,无论他怎样选择都是不对的。 而接下来一刹那,愣在原地的安鲁不用再纠结,因为他的脑袋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安鲁粗壮的无头躯体轰然倒地,李江遥却看都不看,直接闪到那姑娘身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别喊,我是来救你的。” 姑娘本来正欲惊呼,被李江遥这么一说,顿时满脸惊恐的望向了他。过了片刻,她终于从恐惧中反应过来,连连无声的点头。 李江遥暗暗松了一口气,仔细听了听外边的动静。还好刚才他行动迅速,只用一招便结果了安鲁,没惊动外边的巡兵。 他把星落刀慢慢插回背后,双手搀起已经吓得浑身瘫软的姑娘,小声问道:“还能自己走路吗?我们现在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晚了就麻烦啦。” 那姑娘双手捂着胸口,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死尸,险些直接呕吐出来。她不禁皱了皱眉头,拼命压下了那股恶心的感觉,然后朝着李江遥点了点头。 见这姑娘还算坚强,李江遥略微放心,他从旁边的卧榻上抄起一件披风,嘱咐她裹紧御寒,然后转身在前领路,带着姑娘从帐篷的破口处钻了出去。 二人一到了外面,立刻猫腰低头,借着狂风暴雪的掩护,小心翼翼,连续避开几处巡兵和岗哨,一路摸到了靠近水杉城这一侧的营栅边。 - “林哥,北边好像有情况,您快去看一下吧。” 城头站岗的哨兵跑来向林枫报告,说入夜之后,北门外乱石岗方向,忽然有火把光亮若隐若现。由于离得有些远,他们都瞧得不太真切,但是从直觉上看,那个亮光好像是飞马斥候营特有的传讯火号。 林枫闻听此言,立时想到了李江遥,连忙和马木一起急匆匆的跑到北门的城楼上,凝神向外眺望。 然而过了老半天的功夫,他们都能瞧见什么光亮。 马木大感失望,正欲训斥手下,林枫忽然一把扯住他:“快看那边!” 顺着林枫手指的方向,马木眯起眼睛使劲观察,终于看到一点微弱的火光,正在时闪时灭。 只听林枫兴奋喊道:“是大人,是大人他们回来啦!” 马木被他说得也激动起来:“是吗?那火光代表什么?我都差点没看见!” 林枫没理会他,先是命士兵将周围的火把都灭了,免得影响自己的视线。然后他双手撑着墙垛,仔细盯着那边,过了好一会儿在说道:“的确是校尉大人没错!刚才那组火号的意思是,大人准备从这个方向回城。来人!” 站在周围的将士们知道是李江遥回来了,顿时振奋起来,闻言大声应喝。林枫连珠炮似的吩咐了几条命令,让众人速去做好准备,自己则和马木留在城头,继续留意乱石岗方向。 - 这个时候,李江遥就躲在距离林枫他们不到千步的地方,正七手八脚的用绳索把那位姑娘绑在自己背上。 马匪营寨的栅栏有两丈来高,单凭姑娘自己是绝对爬不过去的。没办法,他只能想出这个办法,将两人固在一起,背着对方翻墙而过。 困扎牢靠之后,李江遥背着姑娘在原地跳了几下,幸好姑娘身子很轻,如此也并不妨碍行动。只是那柔软的娇躯紧紧贴靠在背上,不禁令李江遥心中一漾。 姑娘仿佛也察觉到了二人见的亲密接触,连忙羞怯的把头埋在李江遥背后,浑然忘记了此时正处在险境之中。 幸好李江遥还算清醒,这会儿只要稍有不慎,他俩恐怕都没法活着离开这里,于是他顾不上别的,赶紧抬手扳住木栅,准备纵跃而上。 第三十九章 好戏上演 靠近水杉城这一侧马匪营垒,其警觉程度明显比后方那一边要高出许多。尽管此时风雪越来越大,可是站岗巡逻的马匪哨兵还是察觉出了异常。 首先是在营区里面,那座被星落刀划破的帐篷,引起了路过的巡逻队注意。当卫兵们钻入帐中,看到里面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后,吓得赶紧鸣锣示警,转瞬惊动了整个营区。 守在营栅这边的岗哨听到锣声也马上警觉起来。他们略一留神察看,很快就发现了正躲在栅栏附近的李江遥二人,当即便呐喊着冲了过来。 李江遥眼见行踪暴露,一咬牙关,猛然提起内力,嗖的一下跃上半空,差之毫厘的避开了马匪射来的箭矢,紧接着凌空翻身,直接飞出栅栏。 双脚触地踏实,李江遥丝毫不敢耽搁,当即全力展开轻功,不顾一切的向前猛冲,拼命要拉开与马匪营寨之间的距离。 他此时最害怕的,就是对方守在高处的弓箭手,只需十几张硬弓,就很有可能要了背后姑娘的性命。 事情也果然如他所料想的那样,鬼盟马匪反应极快,转眼之间,营垒箭楼上的射手就已然弯弓搭箭,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射了过来。 李江遥无奈暗叹一声,只能停步转身,拔出星落刀格挡密集的箭矢,边打边退。 如此一来,宝贵的逃生时间立马被耽误,局势急转直下。离他最近的三面营门陆续打开,数百名马匪骑兵蜂拥而出,朝着李江遥二人扑杀过来。 这下完单了!李江遥心中暗叫不妙:在平原旷野之上,别说此时身上还背着一个柔弱的女子,就算他独自一人,也绝难抵挡这么多骑兵的集团冲锋。 尽管他已经退到了弓箭手的射程之外,对方再难对他和那位姑娘构成任何威胁。但是眼前正呼啸而至的骑兵,比箭雨更加可怕,只需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二人便会被卷进战马的浪潮之中。 李江遥知道自己根本跑不过加速冲刺的敌人,与其在落荒而逃的过程中遭到虐杀,还不如放手一搏,干掉一个算一个! 他当即暴喝一声,抖动手中长刀,毫无惧色的面向快速逼近的马匪骑兵。 可是就在这时,背后的水杉城方向,忽然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吾皇万岁!”镇疆都护府的冲锋战号,如惊雷般炸响在耳边。 是飞马斥候营的弟兄拍马杀到! 李江遥虎躯一振,不再有半分迟疑,立刻转身便跑。 原来,一直守在城头的林枫早已安排手下,将北门的铁闸悄悄升起,城门打开,两百名重甲骑兵就秘密列队在门后,随时准备接应李江遥入城。 马匪营垒刚一乱起来,林枫便飞身上马,亲自率队出城,朝着对面飞奔而去。 双方相距本来就不算远,千八百步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也就是转瞬即至的问题。 李江遥背着姑娘向前疾奔出几十丈,眼看着就要被冲得最近的马匪撵上,一支标枪忽然迎面飞来,正中那名马匪骑兵的胸膛,直接将他钉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匹战马猛地冲出,将另一个近在咫尺的马匪重重的撞翻在地。 紧接着,数不清的飞马斥候陆续冲了过来,迎面拦住鬼盟马匪的去路,与对方绞杀在一起,成功将李江遥二人紧紧的护在身后。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头儿,您没事吧?” 李江遥闻言闭上眼睛,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林枫,我欠你一条命。” - 马木见到李江遥的第一个反应,是径直冲上前去,将他紧紧抱住,喜极而泣。 “老马,你先别激动,鼻涕蹭到我身上啦!”李江遥用尽全力挣脱了马木的熊抱,满脸的嫌弃。 马木高兴笑着:“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 李江遥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前水杉的情况怎么样?” 林枫报告:“敌人是在今早日出时出现的,规模大约三到四万人之间。他们原本打算是发动偷袭,但是在二十里外就被咱们的斥候发现了踪迹。我依照你事先定好的方略,立刻实施全城戒备。在那种情况下。对方只好将偷袭转为强攻。” “到傍晚敌人收兵,他们总共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攻击,全都集中在水杉东门方向。另外三门则是佯攻,合起来也有七八次,但都被我们击退了。” 李江遥微微颔首:“很好,林枫,还有马木,你们今天都干得很好!双方的伤亡如何?” “敌人损失估计在三四千左右,咱们这边阵亡两百多人,伤者近千。”林枫懊恼的垂下头:“头儿,是我没指挥好,对不起那些死伤的弟兄。” 面对半数守军都挂了彩的恶劣情况,李江遥不禁心下恻然,他抬手拍拍林枫的肩头:“兄弟,别这么说,能守住就已经很不错了。敌人的兵力是我们的二十倍,换作是谁指挥,也唯有死战这一条路。” 马木在旁边担心道:“大人,接下来该咋办呢?我之前万万没有想到,这回突厥人居然又来了。” 林枫沉声道:“不用怕!敌军围城前,我已经派出快马去求援了,只要撑过这几天,便能等来援军。” 闻听此言,李江遥沉默着没有接话。 目前种种迹象表明,眼下的局面绝非鬼盟格尔翰,或者突厥帝国一时兴起的行动。 相反,这是一个部署周密的大棋局。 在这之前,镇疆军因为会战而损兵折将,接着又为了马匪劫掠而疲于奔命。到了现在,位于安西国以西的镇疆都护府驻军,已经被分散的极为严重。 或许此时此刻,其他地方也正遭遇着和他们类似的麻烦。 援军?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但是,想归这样想,李江遥却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否则士气一旦涣散,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守城,最需要的就是信心。唯有信心,才是坚持到底的根本力量。 而信心的来源,则必须是一次扎扎实实的胜利。 想到这里,李江遥从容道:“林枫说的没错。眼下水杉城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不仅城墙高大坚固,而且城中几乎啥都不缺。咱们守着火炉,喝着羊汤,看外面那群傻瓜睡在天寒地冻的帐篷里活受罪,光是这点就比他们强多啦。想攻城?那还得先问问你们手里的弓箭答应不答应!” “没错!哈哈哈——”众将士听得精神大振。他们忽然发现,原来被敌人围在水杉城中,好像也不是一件太糟的事情。 李江遥眼见士气被鼓舞起来了,转向林枫道:“守城最忌讳死守,咱们必须搞点事情出来,不能让敌人太消停。” “搞事情?”林枫略感诧异:“就眼下这点兵力,难不成还要攻出去?” “那有何不可?”李江遥笑笑:“连你都不相信我们有能力攻出去,敌人更不必说。我正是要利用这一点,给他们一个意外惊喜!” 林枫和马木不禁面面相觑,暗赞这校尉大人浑身是胆。 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三四万的大军,而且还有突厥战士参与其中,纯以战力来看,今日未尽全数,便造成了水杉守军近半的伤亡,可怕程度绝对不容小觑。 在这种情况下,李江遥居然还要主动出击,随便换哪位都护府的将校来,都未必有这个勇气。 不过林枫对自己这位演武堂特等出身的上司,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他朗声应道:“但凭大人吩咐,卑职愿做全营先锋!” “先锋不先锋的,到时候再说。”李江遥摆摆手:“眼下咱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着手开始。” 马木好奇道:“什么重要的事?难道今晚不睡觉了吗?” 李江遥露出一丝笑容:“睡觉是头等大事,当然不能耽误。不过,仅仅是让即将出城作战的部队去睡。剩下的人,包括城中部分百姓,都需要打起精神,陪我演一场大戏。” - 方才水杉北门外的一场混战,将围在城池四周的联军兵马全都给惊动了。 作为此次联军统帅的铁鸽子军主将多伦,同样被那边的大动静给吓了一下跳。他还以为是城内守军打算半夜突围,于是立刻传令整路人马,全体戒备,随时准备实施阻击。 然而苦等了老半天的功夫,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多伦正在兀自纳闷的时候,鬼盟盟主格尔翰匆匆赶来,向他报告说有人偷营,而他手下的将领安鲁被对方刺杀。 接着鬼盟的兵马与圣唐军在水杉北边爆发激战,马匪们吃了大亏,而那个前来偷袭的刺客,也已经被接回城中。 多伦听完对方的讲述,顿时气得脑袋生疼:就为了这屁大点的破事,居然险些搞到炸了营?! 近三万突厥将士大半夜不睡觉,起来穿衣披甲,然后戳在野地里喝西北风,就只是因为你们鬼盟疏于防范,被圣唐人偷摸进来杀了个蠢货? 真是岂有此理! 格尔翰同样也非常郁闷。刚入夜的时候,他还亲自出来巡过哨,特意加强了面对水杉城方向的警戒兵力,正是担心被敌人趁黑偷袭。 可是令人想不通的是,镇疆军怎么就能在他们的高度戒备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大营来呢?活见鬼了! 攻城战才开始第一天,自己营中便无端死翘了一员大将,说晦气都算是轻的!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作为正在合作的联军伙伴,多伦身为统帅也不好太过训斥格尔翰,他也能看出对方心中懊恼,担心责备重了,反而影响之后的配合。 于是,多伦压下火气,温言宽慰了格尔翰两句,顺便叮嘱对方千万要注意防范,然后便吩咐全军继续休息。 回到自己帐中,多伦一边卸甲,一边暗骂鬼盟这帮乌合之众实在不靠谱,谁知他还没来及躺下,就听见外面忽然传来一记“咻——啪”的爆响,随即整个天空都亮了一下。 多伦大吃一惊,连忙向外张望,紧接着又是好几下爆炸声响彻夜空。他急急忙忙披上斗篷跑到帐外,发现原来是水杉城的城头正在燃放烟花。 砰砰砰,璀璨的焰火自城墙飞上半空,爆出巨大花团,一时间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不仅是多伦被眼前的景象给看呆了,就连那些已经入帐睡觉的突厥将士此时也全被吸引出来,三五成群的指着夜空不住议论,弄不清守军这是在干什么。 多伦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发现到处都是裹着被子、一脸茫然的士兵,心中不由忽然一紧,连忙喝道:“鸣号集合!防备敌人夜袭!” 第四十章 连番捉弄 命令一下达,那些刚刚卸除甲胄不久的突厥将士们,又连忙顶盔掼甲,跨马提刀,开出营门摆开阵势。 整路联军是统一指挥的体系,所以突厥这边一集合,马匪那边自然也不能闲着。众马匪不住吵闹咒骂着,从温暖舒服的被窝里爬出,在营寨外的旷野上站起松散阵型。 近四万大军相隔不到半个时辰,又一次整装列阵,戳在漫天的风雪中发呆。 格尔翰自北营那边策马过来,好奇道:“将军,出什么事儿啦?这回可不是我们鬼盟惹得麻烦吧?” 多伦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水杉城刚才突然有异动,你难道没看见吗?我怀疑他们是想趁乱偷袭答应,所以立刻命令全军戒备。” “偷袭?”格尔翰愣怔了一下,然后略感诧异的指了指空中的焰火:“额,有这么明目张胆偷袭的吗?” 眼瞅被格尔翰当众揶揄,多伦火气更大了:“圣唐蛮子狡猾多端,不可不防!” 格尔翰见多伦动了怒,自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默不作声的陪在联军主帅身边,一起观看烟花表演。 水杉城头上的绚丽焰火,在足足放了半个时辰后,突然又毫无征兆的停止下来。 数万大军望着头顶那片重新变回漆黑状态的夜空,静候了许久功夫,却仍旧没有等来所谓的夜袭。 格尔翰紧绷着面孔,努力忍着笑,看都不敢看旁边的多伦一眼。 多伦则气的心中暗骂,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摆摆手,示意部下传令,全体收兵。 随着号角吹响,突厥战士和鬼盟马匪纷纷调转方向,陆续开拔回营寨,继续睡大头觉。 然而正当他们走了不到一半的时候,水杉城上再起变化! 咚——咚——咚——咚! 几十面圆桌大小的巨型战鼓,在同一时间被奋力擂响。激昂振奋的鼓点声,于旷野之上传出数里远。 鼓点越打越快、越打越密集。 最初的时候,人们还能大约听清点数,可是到了后来,鼓声居然快得混成密密一片,仿佛是在拼命的催促着什么。 多伦与格尔翰二人,此时都被那激荡的战鼓搞得有些心慌意乱。 久经沙场的他们非常清楚,圣唐军这种由慢变快、密如雨落的鼓声,有且只有一个意思—— 冲锋!全军冲锋!不顾一切的冲锋! 多伦心中一紧,连忙声嘶力竭的吼道:“变阵!变阵!后队变前队!敌人进攻!” 格尔翰同样也紧张起来,拔出腰间的长刀,高度戒备。 正在陆续回营的联军战士,闻令立刻调整队形,各队兵马转眼挤成一团,人喊马嘶,混乱不堪。 城头上的李江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感慨:“唉,这时候要是有五千铁骑在手上,那该有多好啊!” 林枫表示同意:“头儿,别说五千了,哪怕只有两千飞马斥候,咱也可以趁对方乱了阵脚,冲出去杀个痛快!” 李江遥无奈的摇摇头:“得啦,咱俩也别光顾着幻想了。去通知大伙儿准备吧,接下来还有好节目呢。” - 约么用了一顿饭的功夫,突厥马匪组成的联军,才终于在水杉城外四个方向布阵完毕。 而这个时候,城头上的那些战鼓也非常凑巧的停了下来,一切再次归于宁静。 除了夜空中簇簇飘落的大团雪花,其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震耳的鼓声戛然而止,整齐到令人不禁以为刚才是自己幻听了。 面对如此景象,多伦险些被气得七窍生烟。他知道,自己又被对方给戏耍了一次,当即忍不住指着水杉城一通大骂。 格尔翰同样也感觉挺丢脸,他等着多伦发完飙,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接下来咱们怎么办。是撤呢?还是继续在这里等?” “等个屁!”多伦恼羞成怒,吼道:“他们既然不想让老子睡觉,那大家就都别睡!反正现在阵势已经列好了,干脆直接连夜攻城,狠狠教训他们!” 格尔翰看出多伦因为被连番戏弄,此时已经到了丧失理智的边缘,他可不愿在这个时候去触多伦的霉头,闻言只好表示同意。 牛角战号再次吹响,四个方向上的联军大阵,依令同时向前推进。负责登城的部队纷纷下马,举着盾牌、扛着梯子,朝水杉城直逼过去。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四方大军才各自往前走了不到三百步,忽然之间,对面原本灯火通明的水杉城头,一下子将所有火把同时熄灭,竟然一个都没剩。 本来轮廓清晰分明的城池,立刻陷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令人意外,也把进攻方的将士们都给吓了一跳。不待上司下令,四面的战阵极为默契,同时停住了前进的脚步,仔细留意守军的情况。 今天晚上,怪事层出不穷,突厥马匪联军一直被水杉城牵着鼻子走。经过几番折腾,他们此刻早已失了准主意,再次面对诡异的一幕,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齐齐望向联军帅旗所在的地方,等待着主将多伦大人做出决定。 而这时候的多伦,同样感觉万分尴尬。 接下来该咋办呢? 其实,在突厥各部族的王公大将之中,多伦完全算得上是颇有智谋的那一类人物。从他所率领的部队上,就不难看出这一点。 铁鸽子军团并非黄金族的攻坚部队。相反,他们打仗,靠得是变化多端的策略和灵活机动的战术,利用奔袭骚扰等方式击败对手。 这就需要指挥官拥有相对较强的应变能力,以及足智多谋的作战特点。 然而到了现在,一向自诩“智将”的多伦,却深深的感觉到自己的智商需要充值了。 跟对面的圣唐人相比,他可能还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间。 就拿眼前来说,这突然变得黑灯瞎火的水杉城,究竟是圈套呢?还是圈套呢? 如同平时玩“猜真假”的游戏一样,当前面几局对手说的全是假话,并且一次都没有被你抓住,那么接下来再想做出准确的判断,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倘若猜“真”,对方之前每次都来假的,难保这回不会再次重演;猜“假”,谁能知道他会不会正好在这局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是真是假,殊难预料。 对多伦来说,眼下做何选择,已经不再是胜负的问题,而是个人尊严的问题。 偶尔打了败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被对手反复戏弄,却又偏偏总是看不透。 这样可就太丢脸了。 当多伦将军立马城下,正在默默的天人交战,考虑该作何反应的时候,站在城头上的林枫同样也是忐忑不安。 此时的水杉城,脆弱的就好像婴儿一样,几乎没有任何抵御进攻的能力。 根据李江遥的命令,眼下城中所有精锐战力,都已在两个时辰前撤出阵地进行休整。现在留在城上的,全都是马木临时组织来的水杉百姓。 之前无论是放烟花,还是击战鼓,包括刚才每人负责熄灭一支火把,所有戏码皆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假如突厥人并没有被眼前的计策吓唬住,而是选择放手进攻,那么水杉城真的就会转眼完蛋。 “兄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赌上一把。不然早晚也同样是个完蛋的结局。”刚才李江遥对他讲出这番话时,眼睛里闪着冷冷的光。 校尉大人说的没错!林枫默默的想着:不敢豁出去,又如何能胜过数倍于己的敌人呢? - 一位突厥将领终于不耐烦了,朝着多伦喊道:“将军,咱们还是打吧,管那些唐蛮搞什么阴谋诡计!” 多伦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的盯着一片漆黑的水杉城。整个城池就像是一头隐于黑暗的庞大怪兽,正在静静等候着猎物送上门去。 他忽然转头看了看身旁的格尔翰,欲言又止。 格尔翰见状,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娘的,要坏事! 今天的水杉城异常诡谲,八成是有什么陷阱正等在那边。多伦这狡猾的家伙担心中计,多半打算要让我们鬼盟去给他们打头阵。 这种赔钱的买卖可万万不能干! 想到这里,格尔翰眼珠一转,抢先开口道:“多伦将军,圣唐人诡计多端,咱们实在没有必要轻易犯险,白白中他们的圈套。依我看,不如以不变应万变,等到天亮,再跟他们明刀明枪的打也不迟!” 多伦刚才的确是动了让马匪探路的念头,但此时听格尔翰这么一说,也感觉很有道理。 今晚水杉城的守军连番折腾,无非就是想激怒自己,引得整路联军进退失据。而他们作为进攻的一方,手上的兵力远超对面,本来就是稳操胜券的局势,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一时气愤,而选择盲目夜战。 多伦抬头看看,此时东边天际已经有些蒙蒙发亮。不由得心中暗道,管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我稳如磐石,便是占据主动的一边,水杉城又能奈我何?等到天光大亮,任凭什么鬼花招儿都会立马失效! 嗯,格尔翰说得对,不要冲动,冷静对待。 如此一琢磨,多伦顿时又感觉自己非常英明,不负黄金族“第一智将”的称号。倘若换作其他突厥大将在此,恐怕早就头脑发热的冲上去送死啦。 多伦越想越得意,于是吩咐手下,只留小部分兵力继续监视水杉,其他人安心回营,好好睡觉。等养足精神,在痛揍圣唐军! - 看着敌军如潮水般逐渐退去,林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里。他轻轻一叹,对正在观察敌阵的李江遥笑道:“刚才好险呐,突厥人差点……” 不待他把话说完,李江遥兴奋的吩咐道:“林枫,立即点齐人马!敌人已经疲惫不堪了,我要在半个时辰内发动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随着命令下达,一盏热茶的功夫都不到,四百名精锐的飞马斥候营战士,于南门内大街上整齐列队。 三个时辰前,也就是李江遥刚刚回城那会儿,这些人便奉命启灶开饭,大饼牛肉吃个半饱,然后休息睡觉,哪怕天塌下来都不用理会。 此时,吃饱睡足的将士们,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众人穿着镇疆都护府的深蓝色军装,外罩由上等精铁打造的黑色铠甲,胸前安置龙纹护心镜,背后披着雪白色的斗篷。 他们的战盔上,宝蓝色盔缨随风飘扬,吞口獠牙的神兽面罩全部放下,只将双眼口鼻露在外面。 乍一看过去,就好似一群魔神战将。 将士们的战马也都同样披覆着铠甲,完全能够抵御箭矢的攻击。 这些飞马斥候的武器装备极为精良,全都来自于水杉城中最好的铁匠铺。 每名战士配备一杆长枪、一面铁盾和一柄腰刀。其中百人携带硬弩,马匹两侧四个箭壶,壶中各装三十支白羽箭,锋锐无比。 李江遥看着面前跃跃欲试的部下们,不禁微微颔首。现在的士气已经不需要再激励了,每个人都处在了巅峰的状态。 他抽出星落刀,指天喝道:“圣唐军威何在?” “看我——飞马斥候营!” 第四十一章 白日袭营 水杉城南门外,突厥大营前。 最后一支两千人的铁鸽子军骑兵方阵,此时正在缓缓的收缩队伍,准备返回身后不远处的营地。 经过之前整整一夜的纷乱搅扰,突厥战士们这会儿连咒骂上两句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伙儿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回去倒头大睡。什么破城杀敌、什么立功封赏,什么金钱美女,全特么不重要了,好好补上一觉才是正经。 西疆鬼漠的冬夜,向来都有“炼狱”之称。 凌冽寒风夹杂着漫空冰雪,能够轻而易举的吹透重重铠甲,直接冻住棉衣,再钻进皮肉骨缝之中。 放眼整个东西大陆,恐怕也只有血狼族的故乡——极寒冻土之地,能跟这里相提并论。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无遮无挡的挨上一整晚,哪怕体质再好的人,也早已经打熬不住。 更何况,眼前这两千兵马,还担负着为全军警戒断后的重要任务,以至于比其他兄弟部队又多撑了足足半个时辰。此时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处在了濒临崩溃的边缘。 驻扎南门外的突厥大军陆续入营,这支后卫队伍也就熬出了头,眼看自己也得到命令回去休息,战士们一个个都急不可耐,连忙调转马头,匆匆起步。 什么防备侧后,现在都顾不上了。 指挥这队人马的突厥军官,此刻也同样是一肚子怨气。他暗叹自己倒霉,偏生被分到了断后的差事,不仅自己要一起挨冻不说,而且还得听着手下的埋怨。 本来依着突厥军规,此时还不能完全放松下来,后卫兵马必须仍然保持完整的阵型,警戒后撤才对。 但是他现在已经懒得在多说什么,与其认真整理队伍,不如赶紧让弟兄们回到温暖的帐篷,好好歇息一番。 说到底,这全怪对面的圣唐人,编着花儿的闹腾一夜,害得谁也没个安生。 军官怀着满腔怨怒,临走前最后还回头狠狠的瞪了水杉城一眼。 然而就是这无心的一看,居然令那军官如遭雷击,顿时像被原地冻住似的,瞅着水杉木然发呆。 不远处的水杉南城,原本大门紧闭,可是眼下却不知道何时被人打开了。一片黑云从城中快速涌出,寒霜卷地般朝自己这边迅速压来,越跑越快,越冲越近。 军官难以置信的抬起手,使劲揉了揉发酸的双目,打算仔细确认一下,会不会是因为昨晚疲惫过度而生出了幻觉。 就在下一秒,耳畔边响起密集的马蹄声,那声音从一开始细微轻快的节奏,转瞬变成了令大地都为之震颤的轰鸣。 “吾皇万岁!” 冲锋战号骤然响起,圣唐镇疆都护府驾到! 所有正在返回营地的突厥骑兵听到动静,连忙纷纷转头,同样也跟自己军官似的,当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一群杀气腾腾的兽面骑士,闯过晨间薄雾,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直冲过来。 “我的妈!快跑呀——”不知是谁先惊呼一声,顿时提醒了大家,突厥人不做多想,当即策马扬鞭,加紧往大营狂奔。 其实这个时候,飞马斥候的铁骑才刚开始冲刺,而且他们人数不多,如果这批负责断后的突厥骑兵能够稍微鼓起一点勇气,在原地略作抵抗,完全可以挡住他们,给大营里的主力部队争取反击时间。 但可惜的是,已经身心俱疲的突厥战士,此刻被飞马斥候身上那股暴烈的杀气吓破了胆,居然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多作停留。 他们的头脑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跑进大营就安全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突厥人并未选择逃命。他们犹豫着停在原处,等待军官或战或撤的指令。不过就在下一刻,这帮可怜的家伙便被疾冲过来的铁甲骑兵用长枪刺倒在地,转眼踏成肉泥。 有了那些倒霉蛋的亲身示范,惊慌的人们再无顾忌,你推我搡加速逃命,不少人被同伴挤得人仰马翻,突厥大营外的区域陷入一片混乱。 几十秒的光景,飞马斥候的重装骑兵队,几乎毫发无损的撵上了突厥后卫。 斥候将士将身子压低,长枪一律平端在手中,一边怒吼着战号,一边风驰电掣的撞击过去。 呼啦一下,一柄烧得通红的快刀,狠狠斩在豆腐上。 突厥后卫大队瞬间瓦解,上千人连抵抗一下都没有,便被捅穿撞飞,惨死在当场。剩下运气稍微好些的,则慌忙改变逃命的方向,绕着弯朝其他地方奔去。 突厥人的南营大门,敞敞亮亮的摆在了飞马斥候面前。 将士们见状没有丝毫犹豫,保持着完整的冲锋阵型,追在散兵身后,直接踹进了营中。 此番前来攻打水杉城的联军,大约有四万兵马,主帅大营设于水杉东门外,南边的营寨,由多伦的副将帕迪昆镇守,而北门和西门,则是鬼盟马匪的营垒。 李江遥他们冲击的,正是帕迪昆所在的南营。 这个时候的突厥南大营,仍旧沉浸在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全军回到营地已经将近半个时辰,疲惫的士兵们此刻刚刚睡熟。 李江遥率领四百手下,冲入毫无防范的大营里,当即四散分开,化作多个小队,一边到处放火,一边击杀落单的敌兵。 转眼的功夫,整个南区乱作一团。 很多突厥战士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披着毡子出来察看,可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被冲到近前的铁甲骑兵一刀了结。 “圣唐人闯营啦,敌军杀进来啦!”惊恐的尖叫声顿时响彻天际,浓烟也很快弥漫了整个营区。慌了手脚的突厥人看到满地的尸体和鲜血,直感觉自己像是堕入了地狱一般。 谁能料到,弱小的水杉守军,居然敢在大白天突袭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突厥大营? 这特么简直见了鬼啦! 若是此时有人留心便不难发现,圣唐的铁甲骑兵并非一味的分散乱闯,数十支战术小队,始终都是跟随着李江遥的军号声,忽左忽右、时聚时散。 每当遇到突厥军队稍有规模的抵抗时,各小队便立刻集结在一处,四百重装骑兵直接列阵碾压过去,将对方冲的七零八落。在那之后,大家又马上分散,继续分头袭杀溃乱奔逃的敌军。 等彻底扫荡完一片营帐,这些人又会再一次聚集到李江遥的身边,合力猛冲下一处目标。 以精锐对平庸,以集中对分散。不用较量,胜负已分。 - 帕迪昆是被自己的亲兵从被窝里硬扯起来的。 作为突厥铁鸽子军的副将,他并不像上司多伦那样,属于足智多谋的指挥官。与之相反,勇猛弑杀,才是这位老兄的座右铭。 昨天晚上,最希望放手攻城的人就是他。 什么又是烟火,又是敲鼓的,还搞出个全城熄灯,那无非都是吓唬人的,要照帕迪昆大爷的想法,就一条: 玩儿命干! 直接打就完了,讲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干嘛?手上兵力是对方的二十倍,难道还怕圣唐人翻了天不成? 然而全军统帅毕竟不是他。多伦大人的谨慎,在突厥帝国那都是出了名的,因此尽管帕迪昆一万个不高兴,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吹了一夜西北风之后,悻悻然的返回大营继续睡回笼觉。 谁知梦还没做全一个,外面就一通大乱。帕迪昆气的脑袋发疼,连“他娘的”三个字都来不及骂完,便被四名亲兵强行拽了起来。 他抬脚踹翻其中一个,怒目圆睁的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亲兵护卫哆哆嗦嗦的解释一番,帕迪昆才恍然大悟:啊?我们被对面袭营了? 手下们见将军仍旧兀自不信,于是抬手掀开帐帘,恰好瞧见李江遥带着铁骑杀到近前。 一向以勇猛著称的帕迪昆将军,见状二话不说,当即便跑了出去,翻身上马夺路就逃。 这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毫无半点迟疑拖延,搞的手下们都有些不会了。 直到守在中军帐前的突厥兵被李江遥他们连番干掉之后,大伙儿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追着帕迪昆一路向东逃去。 主将弃营而走,令此处顿时彻底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尽管有些突厥战士凶性爆发,哪怕赤手空拳也要顽强抵抗,充分显示出了黄金族男儿的英雄气概。 不过,这种气概在铁枪长刀面前,根本没什么鸟用。 在被飞马斥候血洗一番后,多数人还是做出了更为明智的选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用了小半个时辰,李江遥率兵一路横扫突厥南营,将整个营区搅得天翻地覆。 然而他并没有见好就收。在初尝胜果之后,他立刻下令鸣号集合,接着带领大家继续追击逃兵,紧紧跟在敌人身后往东大营冲击。 这个时候,突厥人东营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戒备动员。 那里的反应,与南营这边完全不同。 一来,多伦的主帅营帐就设立于此,身边尽是铁鸽子军的核心精锐,战力自然比南营更强。 二来,由于李江遥先突袭的是南边,所以东营有了更充足的反应时间,不至于像帕迪昆他们那样惊慌失措。 虽然眼下突厥兵马还没完全集结好,但是有组织的防御体系已见雏形。 越来越多的方阵正陆续迎向飞马斥候。 李江遥策马狂奔,高举着星落刀大喝道:“弟兄们,硬仗才刚刚开始,胜败在此一举!” “誓死追随大人!”将士们闻言齐声应和,同时不住提起马速,向着前方的目标直冲过去。 飞马斥候所组成的重甲骑兵团,在高速奔驰中调整队型,由原来的冲锋散阵,逐渐收拢为楔形阵。 李江遥同时将适合近战的星落刀插回身后,改为右手持着长枪,左手擎着盾牌,位于楔形阵的最前端。 骑兵楔形阵转眼化作一柄锋利的尖刀,越过南营与东营的连接部,一路狂飙突进。 冲在队伍最前面的李江遥全力凝聚意识,周遭一切瞬间慢了下来,无论是飞来的羽箭,还是拦路的弯刀,在他看来都迟钝无比。他犹如怒龙一般,催马飞驰,挡者披靡。 凡是遇到小规模的突厥兵马,不论对方是步兵还是骑兵,李江遥直接冲杀过去,转眼便能透阵而出,身后丢下一大堆敌人的尸体。 倘若遭遇了数百上千的敌军,他便提前调整方向,引领着密集的重骑兵阵,灵巧的绕道而行,令对方连边都挨不着。 由于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突厥大营的中心地带,四周到处都是狼奔鼠窜的突厥兵,所以负责拦截他们的兵马也不敢轻易放箭,以免误伤了自己人。 对方无法放手射杀,只能依靠近战阻击,立时给了李江遥他们天大的便利。 一方是机动灵活、无所顾忌的四处突袭破坏,而另一方则是投鼠忌器,仓促阻拦。闹到后来,整个局面竟然变成了大批突厥兵马追在一小股圣唐军身后,在营区里到处乱跑。 第四十二章 无人之境 李江遥他们闯入南营不久,突厥铁鸽子军主将多伦便登上了帅帐旁边的高大望楼,眺望远处的局势。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那支圣唐铁甲骑兵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胆子也太大了,他们居然凭借区区几百人的力量,便直接杀进驻扎了上万战士的营区,并且一路狂飙突进,如入无人之境。 更加夸张的是,对方在偷袭得手之后,不但没有循着原路安然撤离,反而还得寸进尺,继续朝着东边的突厥主力大营冲击过来。 这特么是不想活了吗? 对于这路明显带有自杀倾向的兵马,多伦起先是完全不屑一顾的。尽管南营已经陷入大乱,可他认为那不过只是表象而已,经过有效整顿,帕迪昆的部队很快便能恢复镇定。 而前来偷袭的圣唐人,终将被他手下的精锐兵力拦截,转眼灰飞烟灭。 但可惜的是,多伦显然把问题想简单了。 此时突厥东南两处大营都已经处于慌乱之中,各路负责拦截的部队被李江遥牵着鼻子,满营乱跑。多伦传下的拦截指令,往往都会慢上几拍才能被送到最前沿,至于说能否执行,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因此,他站在望楼上面,接连好几次都眼睁睁看着,李江遥他们即将要被大军挡住,却又在最后一刻轻轻松松的绕开了所有阻拦,继续冲乱下一片营帐。 多伦被气得原地跳脚,连连痛骂手下愚蠢。然而,他也并未因此丧失理智。 在留心观察之下,多伦发现圣唐人虽然一直左冲右突,看似皆是毫无章法的临机应变,但从总体而言,他们始终都是沿着东营的通道,在快速向北移动。 多伦略一琢磨,心中不禁暗惊,急忙下令道:“快去通知格尔翰,让他立刻在东北两处军营之间的结合部列阵,圣唐人的目标是他!” 传令兵闻令急忙吹响号角,旁边的旗手也朝马匪大营的方向打出旗语。另外,两匹快马飞速离开帅帐,往鬼盟大营那边驰去。 没过多久的功夫,东营和北营连接的地方,涌出了大批鬼盟马匪,远远看去足有五六千人,正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多伦瞧在眼里,终于长出一口气:谢天谢地,这样一来,那支突袭的圣唐精锐就插翅难逃了。 可是就在多伦稍觉安心之时,谁料到位于北边的鬼盟大营后方,异变突起。 距离营区后面不远的一座雪丘上,忽然腾空飞起了几十条火线,不偏不倚,正落入马匪的阵中。 原来,这是一直奉命隐蔽在外的杜建他们,于关键时刻发射的毒烟火器。 这支勘察小队遵照李江遥的指示,一直埋伏在这里,专门等待铁甲骑兵出城偷袭敌营的时候,给对方来个前后夹击。 可是没有想到,马匪在多伦的提醒下,反应也极快,转眼功夫便在北营与东营之间的地带列出阵势。眼见情况有变,杜建当机立断,将原本计划射进大营里的火器,全都搬到这边招呼敌人。 各式火器突然落入阵地,顿时噼里啪啦的爆响个不停。多伦从望楼上看过去,只见一阵烈焰腾空,随后便是浓雾般的恐怖黄烟,弥漫在马匪群中,令人触目心惊。 他这个旁观者尚且如此,更遑论置身烟雾中的马匪。惊慌失措的人们连连咳嗽,纷纷捂住口鼻四散逃跑。不少人都忍不住大喊起来:“圣唐援军来啦!圣唐援军来啦!” “坏了!”多伦双手攥紧栏杆,低喝一声。 他的话音刚落,李江遥率领的铁甲骑兵,好似神兵天降一般冲过最后一片帐篷区,径直杀入马匪阵中。 多伦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后面的惨状。 拦截战瞬间变成了屠杀。飞马斥候虽然不过区区四百人,并且此时都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杀红了双眼的魔神,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其狂飙突进。 被毒烟火器搞乱了阵脚的鬼盟马匪,比之前被偷袭的突厥士兵更加不堪,任由飞马斥候砍瓜切菜般的尽情杀戮,却毫无还手之力。 李江遥用长枪挑飞了一名迎面过来的马匪,紧接着又顺手甩出长枪,击中远处一匹战马。那战马中枪吃痛,当即跪倒翻滚,同时将骑在上面的马匪抛出数丈,当场断气。 掷飞长枪,李江遥抽出背后的星落刀,转头望向跟在后面的队伍:“跟进了!随我来!” 说罢,他猛地一扯缰绳,斜斜的掠过马匪乱阵,直奔水杉城北门。 林枫一直等候在这边的城头,见状连忙下令扯起铁栅,打开北城门,同时指挥城上的守军弯弓搭箭,随时准备为李江遥他们提供掩护,阻挡后面的突厥追兵。 眼看着李江遥等人一溜烟的逃进了水杉城,而城头上的守军则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紧追其后的突厥人不由得纷纷停住脚步,徒呼奈何。 此时此刻,自水杉南门外的突厥大营,到位于东城门的主将大营,再到城北的马匪大营,大半圈的联军驻地,已经是尸横遍野、一片狼藉了。 - 就在李江遥带兵从城南杀到城北,一路狂飙突进的时候,水杉城东边的一处小山坡上,也正有几双眼睛在一直密切关注着激烈的战况。 他们就是先前留在这里的沈烈等人。 沈烈、劳剑华,外加四名飞马斥候,六个人昨晚同样是一夜没睡。以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是看不见李江遥从北边单身一个夜闯敌营的。不过,之后那一系列的精彩节目,李江遥主要是表演给位于东面的主将多伦看,因此沈烈等人也借此大饱了眼福。 先是璀璨焰火,然后是巨鼓齐鸣,最后城头灯灭。 水杉城头每次出现令人意外的奇异变化,都会引得城外联军倾巢而动、如临大敌,直把劳剑华看得心中连连暗叹:多伦啊多伦,你真是妄称突厥智将呀,对面的种种动作,明摆着是在虚张声势、迷惑对手,也恰恰说明他们实力不足、另有打算。 你要么就不为所动,让手下们安心睡觉、养精蓄锐;要么就鼓足勇气,直接开打,利用兵力优势欺负水杉。 可是好死不死,你偏偏选择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后面怕是要吃大亏啦。 劳剑华默默注视着水杉城,而沈烈则默默的注视着劳剑华,忽然他冷笑道:“真正精彩的大戏,即将开场了。” 劳剑华闻言心中一凛,没有吭声,不过他心里清楚,沈烈也瞧出了其间的端倪。 一名斥候战士好奇问道:“你说什么大戏?” “守城的弟兄们折腾了突厥人一整晚,只不过是略作铺垫而已,”沈烈微微笑道:“如果没有之后的大戏登台,前面的功课不就都白做了吗?等着看吧,收拾敌人的好戏,马上就要来了。” 另一位斥候难以置信:“不会吧,这眼瞅着天都快亮了,莫非还能袭击敌营不成?” 沈烈淡淡应道:“换成是我,肯定不敢冒这个险,更没有取胜的把握,不过……如果你们的那位校尉大人已经顺利回去的话,或许真说不准。” 说话间,沈烈猜测的那场大戏,还真就开锣上演了。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六人眼睁睁看着一支规模约有四五百人的圣唐骑兵,自水杉南门冲出,毫不犹豫的径直闯进突厥大营,然后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从南边到东边,再从东边到北边,身穿黑色铁甲、背系白色披风的飞马斥候,一路杀过去,到处都是鬼哭狼嚎、血光冲天的恐怖景象。 直至整路兵马绕到城北,六人的视线被城墙阻挡,这才终于缓过神来。 虽然他们瞧不见铁甲骑兵最后的情况,但是从城内爆发出的震天欢呼来看,闯营的勇士们应该是顺利返回水杉了。 转眼再瞅瞅联军大营这边,一派凄惨景象。 “疯子!只有疯子,才能干得出这种事来。”劳剑华凝望着狼藉的战场,忍不住喃喃道。 他事先的确万万没能想到,一场小规模的突袭战,居然能打出这样夸张的效果。 对于突厥铁鸽子军团的真正实力,劳剑华的心里还是非常有数的。 平心而论,多伦所部确实不算黄金族的王牌劲旅,可无论他们的单兵素质,还是战斗能力,也仍旧高于圣唐军队普遍的水平。 至于说鬼盟马匪,尽管都是一些流寇,但是其凶悍狠辣的程度,在西疆三十六国的军队当中,亦属佼佼者。 然而残酷的现实就是如此搞笑,整整四万能征善战的联合大军,竟会在光天华日之下,被区区四百来人给袭击了。 并且还让人家揍成了这副熊样! “哈哈哈,痛快!我圣唐再出名将矣!”沈烈高兴的扬天大笑:“怎么样,老贼?这回你的如意算盘恐怕再也打不响了吧?” 劳剑华闻言冷哼一声,忽然双臂一抖,挣脱了早已偷偷用小刀磨断的牛筋绳索。 一来此时战况危急,他必须立刻赶去多伦那里,帮忙出谋划策。二来再拖下去,自己的身份也会暴露,到时候老命更加难保。 眼见他忽然解脱了束缚,斥候战士连忙拔刀出鞘,扑向劳剑华。 沈烈则大声喊道:“快给我松绑,你们打不过他!” 说话间,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战士已然跟劳剑华交上了手。 尽管有伤在身,可劳剑华的武功毕竟属于宗师级数,寻常士兵又怎么能制得住他?转眼之间,一个战士已经被他抬脚踹中胸口,喷着鲜血颓然倒地。 剩下的两名斥候眼见战友惨遭毒手,顿时怒火中烧,同时拔出长刀也要上前拼命。 沈烈急得原地跳起,堪堪拦住他俩,再次怒喝:“快给我松开!” 斥候战士被他的气势所摄,略微愣怔了一下后,旋即反应过来,连忙挥刀去割牛筋绳。 劳剑华见状心叫不妙,知道沈烈一旦恢复自由,不用另外三个斥候帮忙,也足以将他留在这里,于是虚晃一招,挥拳打倒与他缠斗的战士,趁着沈烈还未完全解脱,头也不回的奔向突厥大营。 第四十三章 美女夏莲 第四十三章美女夏莲 自打记事起,李江遥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疲惫。恍惚间,他仿佛都有了一种快要油尽灯枯的感觉。 带着四百人,去单挑四万敌军,这种事情想想也后怕。可当时的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做出了选择。 这样做的原因只有一个: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忘掉死亡的恐惧。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面对残暴的敌军,水杉城内数万百姓,以及那些跟随他一起来到这里的袍泽兄弟,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既然没有退路,何妨拼死一战? 向死而生的底气有了,接下来的便是谋略问题。李江遥敏锐的察觉到,围城的敌军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强大。 昨日白天的攻城战,对方明明占据兵力优势,可一整日打下来,居然连一次像样的登城都没有,各处城门也都没有遭受重创。攻防大战的激烈程度,甚至还不如上次鬼盟马匪单独来打的时候。 李江遥心里清楚,就算他事先将防御体系准备得再充分,而林枫的指挥手段再高明,也不应该出现如此状况。 这只能说明,联军内部各有盘算,并未用尽全力。 除了这点,还有就是敌人安营扎寨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他们过分自信,还是求胜心切。突厥马匪联军的营寨,直接围着水杉城四面铺陈开来,与城门相距不过千步远近。 就算李江遥没读过帝都演武堂,仅仅靠曾经积累的那点军事常识也晓得,这么干纯粹是偷懒找死。 千步的距离,倘若骑兵高速冲刺,只需几十个呼吸的功夫便可跑到,一旦寻机发动突袭,被攻击的一方甚至连布防都来不及。 突厥马匪肯定是认为水杉城兵力薄弱,绝对没有胆量出城作战,所以才会如此嚣张,直接堵着城门设立营地。 而李江遥正是看准了对方大意轻敌这一点,通过整夜骚扰,拖得对方疲惫不堪,进而完全放松警惕,然后再利用城门与敌营近在咫尺的有利条件,一举突袭成功。 不过饶是如此,李江遥他们的行动仍旧凶险万分。 只要中途有任何一路突厥兵马头脑清醒、悍不畏死,就有可能把他拦住,继而让大军从四面八方围死铁甲骑兵。 或者,杜建没能及时做出反应,在危急关头改变策略,用毒烟火器搅乱了格尔翰的阵地,那么李江遥同样会被挡在东北两座大营之间,无法脱身。 因此,这场白日袭营,既是战友同心,也是上天眷顾。 而李江遥自己,更是爆发出了有史以来的最强战力。尤其是在突入东大营之后,整路兵马化作楔形阵,他亲自担负锋尖的重任,一路拼杀突进,险些累得吐血。 不过,在平安回城之后,李江遥拒绝了林枫让他回府休息的建议,只在城头简单处理了一下各处伤口,便咬紧牙关,硬撑着巡视防线状况。 时间不长,本来围在水杉四周的攻城联军,纷纷放弃了营寨壁垒,开始陆续向东边集结。随后,他们又排出防御阵型,继续向东后撤五里,方才重新扎住阵脚。 这样一来,除了水杉东门之外,城池其他三面的围困宣告解除。 看着城外的突厥马匪大军开始收缩后撤,李江遥知道这是自己那种狂暴的打法发挥了作用,吓得对方主将不敢再有丝毫轻敌之心。 而与此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弱感,也慢慢在他的体内升腾起来。 李江遥用手撑着墙垛,慢慢坐下。 “大人,血流的太多了。”马木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还是下去歇一歇吧。” 李江遥转过头去,看到马木关切的神情,不禁心中一暖。他正欲开口宽慰对方几句,却忽然发现他旁边还站着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 未等李江遥好奇询问,那姑娘咕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他俯身叩拜。 姑娘的这个举动,令李江遥不禁大感糊涂,他赶忙伸手搀扶,同时问马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木憨厚一笑:“大人,您难道忘记啦?她不正是被您给救回来的吗?” 闻听此言,李江遥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眼前拜谢自己的,就是马匪营里的那位姑娘。昨晚闯营回城后,李江遥便把几乎吓昏的她,托付给了马木照顾,后来又一直忙着戏耍敌军,竟然再没顾上过问此事。 昨晚夜色昏暗,视线难明,况且又身处险境之中,李江遥当时根本没有仔细观瞧对方的相貌。现在认真一看,这位姑娘居然长得极为标致,虽然未施脂粉,但却明艳绝伦,玲珑妙曼的身姿更是难得一见,也难怪那些马匪会色心大起。 马木在一旁介绍道:“大人,这位姑娘名叫夏莲,是伊吾族人,家就在离水杉不远的漠砥村。本来,我是让她先好好休息一下的,可她听说您已经率兵回城,便非要让我领着来见您,想当面谢您救命之恩。” 李江遥微微颔首,正打算讲一些不必客气的话,却只听夏莲柔声道:“大人,夏莲的家人都被马贼杀害了,而我的命是您给的。从今往后,夏莲愿意常伴大人身侧,当牛做马的服侍您。” 一个绝色美人亲口说出“当牛做马”这四个字,任谁听了都会怦然心动,李江遥当然也不例外。闻听此言,他当场懵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马木知道夏莲这姑娘境遇凄苦,生怕李江遥直接拒绝,赶紧帮着劝道:“大人,您看这姑娘多可怜啊,家都没了。既然她有这份报恩的心意,您就发发慈悲,收留她吧。夏莲可以住在城守府里,也方便照顾您。” 李江遥仔细想了想,对夏莲说道:“如果不怕军营里苦,那就先留下来吧,至少还能遮风挡雨。不过,你不是我的仆人,而是我的义妹,咱们今后便兄妹相称。” 夏莲闻言又惊又喜,连忙再次俯身拜倒:“谢谢大人收留,哦不,谢谢兄长。” 李江遥将她扶起,又宽慰了几句,这才让马木暂时领她去城守府歇息。二人前脚刚走,林枫杜建后脚便寻了过来,随他们一起的,还有沈烈。 待沈烈讲完之前发生的种种经过,李江遥终于确信,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自己人,而那个劳剑华,则多半与城外的突厥人有什么勾结。 沈烈请李江遥借一步说话,在僻静之处,他向对方挑明了自己的身份。李江遥当初在帝都时,就曾听徐友长他们讲过有关逆鳞司的传闻,知道那些人都是帝君亲卫,类似现代世界的特工组织。而沈烈居然是逆鳞司首座,当即心里明白,劳剑华之事非同寻常。 沈烈沉声道:“李校尉,西疆鬼漠这边的局势,我没有你清楚,不过,劳剑华却一直是我们逆鳞司紧盯的目标。本官可以给你打包票,劳贼已经跟突厥帝国,以及咱们朝中的重臣串通一气,准备实施于圣唐不利的大阴谋。而最先一步,铁定就是在西疆!” 李江遥微微一愣:“朝中重臣?你是指谁?” 按说以他的官阶,根本就入不了逆鳞长史的眼,更不会把朝廷机密大事讲给他一个镇疆校尉听,但是李江遥有勇有谋的超卓表现,尤其是今早白日袭营的壮举,已然给沈烈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在他看来,只要假以时日,李江遥必将会成为圣唐新一代的名将。 于是,沈烈也没打算瞒他,坦然道:“上柱国,谢光。” “卧槽,还真是他!”李江遥忍不住骂了一句:“之前西疆会战的时候,我就感觉这货不靠谱。沈大人,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谢光有问题,为何不赶快处理他,留着过年吗?” 沈烈苦笑了一下:“老弟,你以为我不想吗?只可惜谢光并不是普通大臣,帝君和朝廷的安危,同样也在他的影响范围之内。稍有不慎,可能会酿出更大的祸端。” 李江遥略感好奇:“常规手段不好使,特殊的也不成吗?我听说你们逆鳞司一向都是……” 沈烈知道他想说“逆鳞司一向都是绑架、下毒、刺杀的行家里手”,于是摇了摇头:“谢光的武功,至少能排进圣唐高手前五的位置,比起军方第一高手何景明大统领,恐怕也相差不多。再加上他一向小心谨慎,寻常的秘密行动,根本威胁不了他。” 闻听此言,李江遥微微颔首:“我明白了,你们是打算先掌握住扎实的证据,最大限度避免玄甲军将士被他蛊惑煽动,然后再调动力量将其一网打尽。” “正是如此。”沈烈道:“圣唐军方一向势大,暗中又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只有拿出谢光图谋不轨的铁证,才能让军方将领们无话可说,让各个军团的弟兄们不生误会。” 李江遥沉默片刻,无奈叹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现实却未必能如大人所愿。谢光是能征善战的名将,讲究的就是不动则已,一动便如同雷霆霹雳。等你们找到证据,他或许早就翻了天啦。” 沈烈知道对方说的是至理,可帝君李成武始终希望能够稳妥处置此事,不要生出二十年前晋王之乱那样的祸患,因此即便是心狠手辣的逆鳞长史也无可奈何。 他暗暗叹了口气,转而问道:“李兄弟,眼下敌军攻城,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听对方提起这个事,李江遥自信一笑:“还能有何打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不瞒老哥你说,我之前就已经向上司做过示警,可惜突厥人布局周密,在西疆当地叛贼的配合下,几乎完全搅乱了我们的驻军部署,也就不会有援兵赶来。并且我估计,不久之后整个西疆鬼漠会有更大的状况发生,而水杉城,只不过是这场巨大旋涡中的一朵小浪花而已。” 第四十四章 诡计高手 多伦刚刚把骂了整整一上午的将军们轰出帅帐,独自一人坐在毡垫上生着闷气,这个时候,忽然有卫兵前来禀报,说劳剑华劳先生来了。 闻听此言,多伦连忙起身,将风尘仆仆的劳剑华迎进了自己的帐中。 “劳先生,您怎么来了?鹰扬公主救回来了吗?” 劳剑华接过卫兵呈上来的热羊奶,先咕咚咕咚灌了一口,然后摇了摇头:“将军,别提啦,此事一言难尽啊。圣唐人耍花招,弄了一个名叫依娜丝的假公主来骗我们,幸好昆里明台将军当场识破,不然就被他们得逞了。” 多伦皱眉道:“依娜丝?居然是她?” “怎么?将军认识?”劳剑华放下羊奶,好奇问道。 多伦点了点头:“不仅认识,还很熟呢。依娜丝跟我从小一起长大,不仅出身尊贵,而且还是武圣他老人家的徒弟。” 劳剑华:“这么说,她是云千雪将军的师妹?” “没错。云千雪、哥舒玄,还有昆哲,都是依娜丝的同门师兄妹,”多伦心不在焉的应道:“照这么说……公主殿下还在圣唐的手上?” 劳剑华听出多伦语气中隐含忧虑,生怕他追问自己为何没有继续跟昆里明台在一起,连忙道:“劳某以为倒也未必。既然圣唐想要的人是我,那就没必要在公主身上节外生枝。所以,他们用依娜丝冒充公主,或许是因为殿下根本就不在他们手上。” 多伦踌躇半晌,对于交换公主之事也没有什么主意,索性话锋一转:“那就算了,还是乞求火神保佑殿下吧。劳先生你来的正好,赶快为本将军谋划谋划,我这回可是在圣唐人手上吃了个暗亏!” 劳剑华最怕对方纠结交换人质的事,听了这话,顿时放下心来:“将军不必忧虑,劳某自有妙计。” - 突厥帅帐之中,站了三十几名将校军官,将帐篷塞得满满当当。多伦居中而坐,鬼盟首领格尔翰在他右边,左边则坐着文士打扮劳剑华。 此时此刻,众人正洗耳恭听这位劳先生高谈阔论。 只听劳剑华从容不迫的讲道:“此次失利,实属小败,诸位将军完全不必放在心上。皆因镇疆军连番使诈,整夜骚扰我们,又在黎明时分发起卑鄙的偷袭,这才侥幸得逞。若是光明正大的列阵交战,他们又岂能是联军的对手?!” 在场的军官们,眼下大半数都身上着伤,略显狼狈。听了劳剑华这话,无不连连点头,纷纷表示自己乃是英雄好汉,最看不起那些使用阴谋诡计之辈。 劳剑华笑笑,继续道:“虽然我们伤亡了将近八千人,但相比水杉城的守军来说,仍旧占据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之后只要能够稳扎稳打,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劳先生言之有理,”多伦闻言也不禁信心大振:“只是不知道有什么败敌破城的良策吗?” 劳剑华微微颔首:“大致的方略有两个。其一,重新围困水杉城,三面围堵、一面强打,集中力量击其一处。我们虽然兵力强大,但不足之处是缺少攻城器械。与其分兵进攻,不如把精力放在一点上。劳某业已探明,目前在水杉城中主持大局的,是镇疆都护府一个名叫李江遥的校尉。请将军您想想看,一个小小的校尉,究竟能统带多少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两千人。咱们就在东城门外面摆开架势,给他来个车轮大战,各营将士轮番进攻、轮番休息,而他们一刻也不得安宁。如此疲兵之策,三四天的功夫就足以将守军拖垮!” 坐在对面的格尔翰一拍大腿:“对呀,他们使诈扰乱联军的阵脚,那老子也要让他们尝尝没法睡觉的滋味!” 劳剑华点了点头:“第二条,就是给水杉民众放条生路。我们通知城中的商贾百姓,给他们三日期限,速速离城,在这期间绝不阻拦。但是三天一过,联军将大举进攻,破城之后定要屠城,杀他个鸡犬不留。” “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招儿?”多伦大感兴奋:“咱们这么一弄,全城的人还不得立刻跑个净光,守军的士气也会因此大大衰落,到时再加上先生说的车轮战,小小水杉城还不是立刻手到擒来吗?” - 水杉的城守府内,李江遥和一众手下都正在为眼前的形势感到发愁。 就在不久之前,一名突厥马匪联军的使者前来递交文书,言明两方交战、不伤百姓,故而联军统帅开恩,决定放城中百姓尽速离城逃命,否则误了时限,后果自负。 同时,上百枝缠着相同告示的长箭,被人射入城里各处,使得这个消息立刻传遍整个水杉。 突厥人这个釜底抽薪的招数实在太绝,李江遥用劲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全城建立起来的信心士气,眼瞅着就有被敌人瓦解的危险。 马木脚步匆匆的走进正堂,急道:“大人,得赶快想想办法才行啊!眼下西门那边已经聚集了五六百个各族商旅,全都闹哄哄的要离城而去,杜建他们快弹压不住了。” “想走的话,就让他们走呗。”李江遥略显苦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总不能硬拉着百姓陪我们一起死吧?” 马木和林枫等人听了这话,顿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时,坐在一旁的沈烈轻轻咳嗽两声:“老弟,可否容沈某说两句?” 逆鳞司长史大人想要表达意见,李江遥不能不重视,闻言连忙点了点头。 沈烈不慌不忙的笑了笑:“诸位大人,李校尉善良正直,不愿拖累城中的无辜百姓,这原本没什么错。不过……不知大家想过没有,这个口子一旦被放开,后果将不堪设想。求生欲望是人的本能,只要有一线生机,谁也不愿意拼尽性命去做无谓抗争。因此若是任由民众离去,不出三日,整个水杉城大半的人口都会跑光。” 他略微顿顿,见大伙儿都认真听着,于是继续说道:“不要以为只有做买卖的商家才会离开。只要能够保命,当地居民一样会逃。要知道,这次跟你们之前抵抗马匪不同。马匪是西疆鬼漠的毒瘤,人人厌恶痛恨,所以面对马匪,全城可以做到同仇敌忾、上下齐心。可是,现在来的不仅有鬼盟格尔翰,还有突厥的铁鸽子军,这样一来,就变成了圣唐与突厥,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对于百姓而言,谁占领水杉,无非只是换了个主人而已,没必成为牺牲品。而当百姓们都逃命离开,本地守军还会拼命吗?恐怕连都护府的将士们也会军心动摇。” 李江遥无可奈何道:“沈大人,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我总不能堵着城门,不让他们走啊。这不等于直接断了百姓们的活路,立时就中了敌人的离间计嘛。” “你讲的没错,这就是离间之计。”沈烈微微颔首:“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不能未战先乱。” 林枫有点好奇:“这放也不行,不放也不行,那究竟该如何是好?” 沈烈:“林小校,你应该清楚我是干什么的吧?” 林枫此时已经得知了沈烈的真实身份,微微一愣:“卑职曾经有所耳闻,大人是护卫帝君的。” “哈哈,你说的真够委婉。”沈烈眼中隐含杀气:“我逆鳞司最擅长的,就是渗透用间之术。倘若让突厥人和劳剑华轻易得逞,岂不坠了逆鳞的威名?他会玩离间术,难道沈某不会反间吗?” 李江遥闻言眼中放光,连忙凑到近前细问详情,想看看这位搞阴谋诡计的大行家究竟有什么好主意。 - 十几队传令兵,背着刀旗,敲着铜锣,在水杉城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高喊: 为保护百姓安全,水杉城守府和镇疆都护府决定,允许大家离城避难。但是为防止突厥马匪趁机捣乱,离城民众必须服从指挥,分批出城。同时,镇疆军提醒大家,突厥人凶残狡诈,此番又与臭名昭著的鬼盟马匪联手,商旅民众一旦脱离水杉城的保护,千万小心自身安全。 听到这个消息,城中无不欢呼万岁,感激李校尉体恤百姓,爱民如子。 一部分原本还犹豫着是否离城逃命的本地居民,被守军的义举所感动,反倒决定暂时先不走,留下来支持镇疆军。 不过即便如此,仍有大批的客商民众,陆陆续续涌到了城守府指定离城地点——水杉西门。 转眼功夫,这里就聚集了七八千人,黑压压一大片。大家依照守军官兵的指挥,有序排队验明身份,分批放行出城。 从中午忙到傍晚,先后有六批百姓顺利离开。 然而,正当第七批近三百人的队伍牵牛赶马、拖家带口的准备出发时,前方的城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纷乱。 人们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踮着脚尖朝前张望,同时还议论纷纷,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那边咋个意思?” “听说是有人逃回来了!” “逃回来?为什么?” “不清楚啊,刚才听到有人在喊,说中了埋伏,死人啦!” 听说出了人命,守候在城门内的逃难民众,不由得全都慌乱起来,闹哄哄的向前挤着,希望尽快弄清状况。 功夫不大,拥挤的人群忽然自动闪出条到来,只见五六个人被连抬带架的送进城中。 那几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此时浑身上下尽是鲜血,看着非常可怖。 其中为首的一个,很多商贾都认了出来,正是水杉城中有名的老行商萨摩尔。 萨摩尔此时头上绑着不住往外渗血的绷带,哭喊道:“都死啦,全都死啦!我的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说罢,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死过去。 围观的人群吓了一跳,连忙七嘴八舌相互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萨摩尔身旁的一个小伙计伤势稍轻,一边抽泣一边向大伙儿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们这支队伍是今天下午第三批离城的。 没想到,大家刚往西走出去不到三十里,就忽然遇到了大批突厥军队和鬼盟马匪。 那些家伙一现身,二话不说见人就杀。 他和萨摩尔老爹走在队伍的最后方,眼见情况不对,赶紧转身逃跑。不仅所有的货物钱财全部丢在了路上,而且还被马匪拼命追上,杀死了好几个同伴。 幸亏萨摩尔熟悉周遭的地形,即便身负重伤,仍旧带着大伙死里逃生,绕小道逃了回来。 此言一出,整个西门顿时炸了锅。 原本打算离城的人们怒不可遏,把突厥和马匪的历代祖先全都问候了一遍。同时也不住的暗自庆幸,多亏自己被排在了后面,否则同样凶多吉少。 萨摩尔等重伤员被镇疆军的战士抬着,紧急送往城守府治疗伤势,而其他那些商队和百姓,根本不用多说,转眼便纷纷散去。 离城?还离个锤子!嫌命长吗? 第四十五章 适得其反 老萨摩尔被抬进城守府的后院,立时便醒了过来,对着正守在一旁的李江遥等人呵呵一笑。 “萨摩尔老爹,您没事吧?”看着满身是血、脸色苍白的萨摩尔,李江遥忍不住讶然道:“不是说只装装样子吗?怎么会搞到如此严重?” 马木埋怨道:“我按照沈大人的吩咐,安排老萨他们出城演苦肉计。本来说得好好的,只要假装受伤就可以了,没想到这个老东西居然坚持假戏真做,非要让他的手下朝自己胳膊大腿砍上几刀,才搞得如此吓人。萨摩尔,你当真是不要命啦?!” 萨摩尔呵呵一笑:“无碍的。尽是些皮肉伤而已。大人,俗话说得好啊,兵不厌诈。那些多年行商的人,都有着一双贼眼睛,若是不动点真格的,恐怕唬不住他们呐。” 李江遥略感歉然:“萨摩尔老爹,真是难为你了。像这样去欺瞒大家,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大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萨摩尔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身子:“突厥鬼玩的花招儿,旁人看不明白,却欺骗不了我萨摩尔。他们现在卖好给城里百姓,无非就是想挑拨离间,好方便他们打下水杉城。偏偏这城里面有不少软骨头,听说能保住性命,逃得比兔子还快。我吓唬吓唬那群王八蛋,总比在突厥人和格尔翰的刀下当奴隶强。” 有了萨摩尔他们的鼎力相助,沈烈想出的反间计,立时发挥了奇效。 前面几批离城的商旅百姓,此时都已经安然远去。他们断然不可能再返回水杉,来揭穿萨摩尔演得苦肉计。而那些尚留在城里的人们,则没有胆量走出城去,亲身尝试。 即便有些头脑精明、目光敏锐的人,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却也不敢轻易开口质疑,因为他们都怕李校尉一生气,命令手下把自己统统赶出水杉,万一萨摩尔说得都是真的,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因此,目前水杉城内商人百姓们的主要心情,并不是怀疑,而是愤怒。 事情往往都是如此。 没有希望的时候,人们会悲观、会沮丧、会失去斗志;而有了希望,然后又被瞬间击碎,则会令人顿时产生出一种莫名的愤怒。 这种被极度失望所激发起来的愤怒,通常会加倍回赠给当初曾许诺了希望的那一方。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水杉全城的愤怒,毫无悬念、毫无保留的落在了那些“言而无信”的突厥人头上。 往来西疆商路的大商队,为了行商的安全,往往会配备着一定规模的武装护卫,即商行私兵。如今眼见逃命无望的大老板们,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纷纷派遣手下护卫跑到城守府报名请命,要求加入城防部队,狠揍城外那帮言而无信的龟孙! 这背后的逻辑很简单,也很直接。 现在听信突厥人的说法,离开水杉,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萨摩尔,但如果此时不离城,等到城破之后一样会死光光。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豁出去,想要活下来的话,唯一的指望就是守住城池。 有商贾们热情投入作为榜样,城中的百姓也同样开始踊跃报名。 与其等死,不如拼命。 用拼命的方式保住性命。这是战争跟人类开得最大玩笑,也是亘古不变的至理。 一夜之间,水杉城内竟有上万人申请参军,李江遥他们也被惊得目瞪口呆。 经过林枫和杜建的仔细挑选,城守府留下了将近四千条件合格的人,其余全都分给马木做民夫。 在这四千新兵当中,商队的护卫占了一多半,他们要么来自于各国的军队,要么是江湖上的门派弟子,皆是战斗力极强的老手。剩下的那一半人,也都是体魄强健的年轻男子。他们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西疆鬼漠素来民风彪悍,所以每个人看上去都像是能打两下的模样。 水杉城的兵力在一夜之间猛增三倍,从原来不到两千的规模,变为将近六千人马,并且士气高涨、斗志昂扬。 劳剑华若是得知自己釜底抽薪的计策,竟然反倒令李江遥实力大增,估计能直接气得吐血。 苦等了三天的功夫,除去第一天下午从水杉逃走了将近两千多人,后面就再没有什么离城的队伍了。 劳剑华心中不禁暗暗纳闷:难不成李江遥他们当真胆敢强行阻拦百姓逃命?如此不仁不智之举,立刻就会激起民愤,水杉城内部肯定不稳。 然而反观这几日的水杉城头,兵来将往,人声鼎沸,一副正在全力备战的格局。更加奇怪的是,守军的数量居然肉眼可见的增多了不少。 劳剑华渐渐忧虑起来。 拖了三天,时间已经不允许联军再往下拖延了。依照事先的部署,再过不久,楼兰和疏勒两国将会有大动作。同时,隐蔽在西疆鬼漠各地的秘密力量,也都要跟着行动。他们这支先头部队,必须配合进攻车迟王城,牵制镇疆军。 占领车迟王廷,是此次大战的关键环节;而拿下水杉,则是进军王廷的重要支点。 如果三五天内还不能攻陷这里,那么后面的布局将会受到影响。 倘若在贯通东西的商路上留下这个重要城池,对于扫荡圣唐在西疆的武装力量,是非常危险的。 联军统帅多伦当然也深知其中的轻重,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在休整三天之后,突厥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再一次对水杉城发动了进攻。 可是谁知,这不打不要紧,一打吓一跳。 水杉城的防御体系,居然坚固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城内各家兵器商行开仓大放血,把上等的兵器盔甲、强弓硬弩、锋利箭矢、火药火油,不顾一切的统统搬上城头; 食品商人也不甘落后,他们将成堆的烤馕、熏肉,整桶的马奶、美酒,流水般送往前线; 新补充入伍的生力军,一个个仿佛是打了鸡血一般,人人悍不畏死。若不是林枫拼命拦着,都恨不得直接跳下城去,跟突厥和马匪拼命。 士气如此,城难破矣。 攻城大战整整持续了五天五夜,联军兵马严格执行了劳剑华制定的车轮战法。他们分营分队,轮番出战,不断给水杉东城门施加巨大压力。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鸟用。 水杉守军不仅没有被他们拖垮,反而还越打越精神。这背后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也在搞车轮战。 此时城内的兵力增至六千,在李江遥的安排下,将士们分为三组,轮番防守东城门。虽然他们在兵力规模上远远比不了攻城一方,但是水杉守军有地利的优势。他们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并且能够就近得到更好的保护和休养,其损耗程度比突厥人要小很多。 几轮恶战下来,反倒是铁鸽子军差点先被拖垮。 面对如此意外的局面,多伦欲哭无泪,劳剑华百思不解,哥儿俩险些一起怀疑了人生。 就在这个时候,格尔翰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此前被他派进水杉城中的扎伊尔,终于冒泡了。 上次鬼盟进攻水杉城时栽了一个大跟头,鬼盟的二当家来海也失手被擒,格尔翰决定暂时撤兵,在临走之前,他让心腹大将扎伊尔带着手下秘密混进城中,一边设法营救来海,一边打探消息。 这回水杉城被联军围困,林枫第一时间便实施全城戒严,因此扎伊尔一直都无法与外面的格尔翰取得联系。 直到前几天商队和百姓离城逃命,他才终于有机会派人混在里面溜出水杉,重新联络到盟主格尔翰。 与此同时,扎伊尔也带着手下加入了守军,利用在南城门站岗执勤的便利,偷偷跟马匪互通消息。 多伦和劳剑华得知此事,顿时精神大振。 两人跟格尔翰连夜商议,打算让扎伊尔里应外合,趁着晚上守城的机会,偷偷打开南门,好让联军发动突袭。 格尔翰虽然对此没有异议,可心中还是有些慌兮兮的:这特么……上次好像也是这么整的啊! 对于这种毫无新意的攻城套路,格尔翰隐隐有一种不太稳妥的感觉。之前那次里应外合的心里阴影,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他一听到什么里应外合、什么偷开城门,心脏就忍不住隐隐作痛。 不过,格尔翰还是接受了多伦的指令,暗中通知扎伊尔准备执行这个计划。 为了攻陷水杉,进而威胁车迟王城,一举夺回自己那朝思暮想的王位,必要的侥幸心理还是应该有点才行。人生如同赌场,不敢搏一搏,恐怕连一点赢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不幸的是,历史又往往惊人的相似。 格尔翰心底那种很不稳妥的预感,最终还是应验了——倒霉的扎伊尔,遇到了两个要命的克星。 - 就在联军统帅部确定了偷袭计划的当天晚上,李江遥和沈烈在从东门战场撤下来之后,又专门去绕了绕另外三座城门,巡视各处的防御准备。 二人刚走到南门这边,恰好碰到扎伊尔带领换岗的队伍,从他们面前匆匆而过。 李江遥和沈烈几乎同时停住了脚步,非常默契盯着扎伊尔远去的背影。 李江遥喃喃道:“这个人好像有点问题。” 沈烈眯起眼睛点点头:“确实是有点问题。” “该不会是奸细吧?”李江遥望向沈烈。 沈烈饶有兴致的反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江遥摇了摇头:“不知道。仅仅是种直觉,那家伙身上的气息,似乎不太对劲。” 沈烈闻言心中一凛:为大将者,天赋异禀。很多名将高手往往都有着常人所不及的灵觉,或许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是如此。 他笑了笑:“老弟,我这个人可从不靠感觉办事。之所以怀疑他,有两个理由。” “居然有两个理由?”李江遥诧异道:“可我怎么连一个都看不出来啊。” 沈烈耐心介绍:“第一,那个人刚才看见我们之后,下意识的闪躲了目光,步伐也变得有些慌乱,这是沈某多年办案的经验,十拿九稳。” 李江遥闻言揶揄道:“老兄,经验这个东西,说起来也算是一种直觉好吧。” 沈烈不以为忤,笑着继续:“第二呢……他的画影图形我之前见过。” “画影图形?”李江遥微微一愣:“你见过他的画像?” 沈烈微微颔首:“说来也巧。逆鳞司设在西疆的暗桩,一直在暗中留意一个名叫齐英的叛徒。凡是跟他有过秘密接触的可疑人物,我的手下都曾做过详细记录,而其中来往次数比较多的,还会专门造像,以备调查。刚才那个家伙,就是当中的一个。” 闻听此言,李江遥挑起大拇指:“逆鳞司果然名不虚传,而你老哥过目不忘的本领,同样了不起。” 沈烈表情夸张的摇摇头:“老弟,比起你白日袭营,我这点小伎俩,实在拿不出手啊。”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十六章 风云激变 值守完一个夜班之后,扎伊尔带领着众手下,于黎明时分从南城换班回来。 队伍走在通往兵营的道路上,突然看见前面的街口那边,站着一个人。瘦高挺拔的身影,孤零零的矗立在道路中间,于黎明前的暗夜里,显得格外寂寥。 扎伊尔见状微微一愣,感觉对方来者不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寒意。虽然只不过单人孤影,却好似一面巨大高墙,堪堪堵住了去路。 “什么人?”扎伊尔停住脚步,厉声呵斥。 对面那人听他开口喝问,却并未急着接话,而是不慌不忙的走到队伍近前,语气听上去平静温和:“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么人?” 此时此刻,扎伊尔已经明显察觉出对方浓重的敌意,不禁愠怒:“我们是水杉守城军!立刻通报姓名来历,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守军吗?”一身青色长衫的沈烈笑着摇了摇头:“在本官面前胡言乱语,想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看你是鬼盟的奸细才对!” 闻听此言,扎伊尔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同时和几个马匪手下拔出腰间的长刀。 “你他娘的血口喷人!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奸细?” 沈烈见状哈哈大笑:“莫非全天下的罪犯,都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吗?面对指证,不晓得赶紧主动释疑,反而要先质问对方有何证据。你倒是说说看,倘若一个无辜者被别人说成是奸细,他会像你们一样,急吼吼的拔刀戒备吗?” 扎伊尔眼见自己被沈烈戏耍了,心里顿时更加慌乱,他连忙将持刀的手臂暂时垂下,砌辞辩解道:“现在正在打仗,像你这样鬼鬼祟祟的站在街上,开口便诬陷我等,有所防备也属正常。” 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后方响起:“既然如此,那你们马上交出武器,到城守府逐一勘验身份,以证清白!”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飞马斥候小校林枫。 扎伊尔见状立刻又大吃一惊。 他不清楚沈烈的身份,但是却认得林枫。全城守备军的征召训练,都是这位面容白净的年轻长官负责,可以算得上是他们的直属上司。 因此,林枫的突然现身,顿时令其他守军战士明白过来,一边疑惑的盯着扎伊尔和他几个手下,一边慢慢拉开距离,提高警惕。 扎伊尔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当即大喝道:“娘的!老子是来帮你们守城打仗的,你们却还不信任我们兄弟。那就啥都别说了,老子不干了!以后咱们各走各路、两不相关。” 闻听此言,林枫俊俏的面庞顿时罩上寒霜,一字一顿道:“你好大的胆子!” 随着他的话音,前后左右忽然冲出来大批兵马,将扎伊尔等人团团围住。 只听沈烈幽幽道:“本官劝你还是束手就擒为好,否则,等会儿要死得很难看喽。” - 在水杉城守府的后院中,临时设置了一间审讯室。沈烈独个一人,亲自在里面伺候格尔翰的心腹、鬼盟大将扎伊尔。 到了这个时候,扎伊尔连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如此,刚才还不如拼死一搏,当场死个痛快,免得落在活阎王沈烈的手里,不想再做人。 审讯室中不断传出扎伊尔凄厉的惨嚎声,而沈烈的手段层出不穷,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照他的想法,逆鳞司十大酷刑不走完全套流程,是不会向扎伊尔开口提任何问题的。 此时已经安身在城守府里的夏莲,就住在离审讯室不远的地方,半个多时辰的功夫,这位可怜的姑娘一直都用双手紧捂着耳朵,吓得心惊肉跳。 别说是她,就连李江遥林枫这些久经沙场硬汉,也同样听得心惊胆战。 杜建保持了一贯的好奇心,偷偷溜去审讯室看热闹。但是不到片刻功夫,他便唇青齿白的跑了回来,嘴里还不住的嘟囔着:“这家伙不是人,是魔王!他娘的大魔王!” 半个时辰后,沈烈施施然的走出了审讯室,从容平静的面容之下,隐隐带着一丝沉重的忧虑。 他一边认真的洗手,一边对众人介绍方才审问的结果,李江遥等人则听得越来越惊心、越来越凝重。 到最后,沈烈沉声道:“眼下的情况,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恶劣。扎伊尔只了解其中一部分内情,实际的状况必将严峻百倍。我必须马上赶回帝都,向帝君禀报此事。” 李江遥同意道:“你说的没错。如果真如扎伊尔所言,圣唐即将面临的,远非西疆鬼漠这么简单。朝廷方面必须尽快知晓详情,并加以防范。另外,援军能早一天赶来,这里的损失就能少一分。” “援军?”沈烈摇头叹道:“老弟啊,在那种情况下,帝都有能力自保就已经非常不易了,你还能指望朝廷有余力来援救西疆吗?” 李江遥闻言一愣,旋即道:“至少,何大统领的烈刃军团还在凉州啊。” 沈烈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说道:“你若是不提,我倒还真忽略此事了。何景明眼下正是西疆和中土的希望,也只有他才能够力挽狂澜。最不济,烈刃军团至少也可以奋力维护住其中一端。但是我们能想到这个问题,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会想不到吗?劳剑华会想不到吗?谢光会想不到吗?” 李江遥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说……” 沈烈痛苦的点了点头:“恐怕何大人此时已经处在危险之中了。你这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也是唯一应该做的,就是安心守住水杉城。我会尽快赶去安西国或者紫金关,争取利用信鸦传书,提醒帝都与何大统领。” - “他娘的,今天这已经是第几次进攻了?”杜建扔掉卷了刃的长刀,咒骂着问道。 林枫擦了擦额角的鲜血,面色凝重:“第七次了。咱们的伤亡很大。尤其是飞马斥候营的兄弟,跟随大人一起来到这里的,只剩下不到两百人了。” 杜建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捡起了一杆铁枪。五百同袍战友,都是他们多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如今三百多人捐躯在水杉城,杜建早已经把泪水哭干了。 就在沈烈离开水杉的第二天,城外的突厥马匪联军展开了发疯般的进攻。一来,扎伊尔等奸细的人头挂在水杉城头,极大的刺激了敌人的凶性;二来,时间也的确不允许多伦他们在耽搁下去。 于是,铁鸽子军一改之前总让鬼盟马匪打头阵、拼硬仗的作风,亲自上阵狂攻水杉,并且,他们不再只盯着东门一处,而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 李江遥率领着六千守军死命抵抗,数次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才撑到了今天。 若不是多伦的部队习惯骑战,不善攻城,手里除了几把破梯子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什么攻城器械,水杉恐怕早已经城破失守了。 林枫和杜建趁着敌人暂时退去的宝贵间隙,一边疗伤,一边指挥手下重新构筑工事,正忙着的功夫,远远看见李江遥兴冲冲的朝他们跑来。林枫知道有事,连忙站起身:“头儿,怎么了?出什么状况了吗?” “冤家撤退啦!”李江遥笑道。 杜建头也没抬:“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突厥鬼就是被我们打退的,我们还能不晓得啊?” 李江遥连连摇头,指着远处的阵营:“我说的不是被打退,你们自己看看!” 林枫杜建大惑不解,连忙朝外张望,这才赫然发现突厥马匪联军正在缓缓收缩队伍,往更远的后方开进。 杜建颇感好奇:“他们这是打不动了?” 李江遥笑笑:“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主要的问题是,寒潮要来啦。” 一听“寒潮”二字,林枫和杜建都是微微一惊,旋即抬头打量天际。 不知什么时候,整个苍穹已经阴沉下来,城头一直垂着的旌旗,此时也被风扯得不断飘扬,呼啦啦作响。在那风中,还隐隐约约透着一丝诡异的寒气。 作为长期驻扎西疆鬼漠的老军伍,二人心里都非常清楚,这正是寒潮即将到来的前兆。而寒潮过境之时,风力往往特别强劲,温度也会随之骤降。 在那种情况下,只有躲进生着火炉、四面严密的室内,才能扛住极端的严寒。否则光是外面刮起的白毛风,就能立刻将人冻透。 李江遥此时开心道:“老天爷真是肯帮忙啊。眼瞅咱们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场寒潮。敌人也清楚其中的厉害,于是急匆匆收兵避寒,盘算躲过这最冷的两三天,然后再卷土重来。眼下现在天还没完全冷下来,赶紧带人加固工事,我已经让马木发动百姓抬水去了。” “抬水?”闻听此言,杜建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水干什么?” 李江遥淡淡答道:“浇水,冻城。” 西疆鬼漠的大寒潮,其可怕之处,若非亲身体验,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最严重的时候,暴露在户外的牛羊牲口一夜之间就能直接被冻成硬邦邦的“石头”。 在凌冽的寒潮大风中,突厥马匪联军根本不敢再轻易发动攻城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他们只能暂时躲回相对温暖的帐篷,挨过这段可怕的时间。 可即便如此,不期而至的大寒潮仍旧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突厥战士们一个个恨不得把火炉都抱进怀里,好让剧烈的颤抖能够停止下来。用牛羊骨头熬成的浓汤,撒满了辛辣的调料,再一股脑的灌进肚里,却也顶不了多久。 大家只觉得自己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非战斗的减员,变得日益严重,每天皆会有十几具被冻死的尸体,被抬出单薄的帐篷。 铁鸽子军首领多伦看在眼里,不禁是心急如焚。 除此之外,另外一个问题也在困扰着他。突厥兵马毕竟是正规军团,本身有着严明的纪律,因此即便天气恶劣,整体的秩序还算平稳;可鬼盟原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就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偷偷溜走,躲入附近村庄里寻找避寒的地方。 格尔翰为此成天愁眉苦脸,冲多伦嚷嚷着日子没法过了。 不过好在上天怜悯,就在联军彻底崩溃前,持续了几天的大寒潮也渐渐接近尾声,最难熬的时段,终于看到了头。 多伦、格尔翰和劳剑华眼看天气稍微转好,连忙商议重新发动进攻,争取抢在西疆大战爆发之前,赶紧拿下水杉这处战略要地。 然而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水杉的新变化,再一次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 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块,傲娇的矗立在联军面前,充满了嘲弄的意味。 就在寒潮来袭的这几天,水杉守军把大量清水反复泼洒在了城墙外面,此时整个水杉城,以及外围的部分区域,全都冻成了一个大冰坨子,看上去又硬又滑。 就照西疆鬼漠的冬季来说,不等到春暖花开之时,这座冰城绝对无法化掉。 而依靠目前联军兵力和攻城条件,想打下这样一个滑不留手的城池,简直是痴人说梦。 面对着顽强如斯且花样迭出的水杉,多伦等人无不感到欲哭无泪。不过,他们倒也并没有纠结太久。 原因很简单,突厥大可汗的军令来了。 这道令文,是阿史那支斤亲笔写的。他先是赞扬了格尔翰等联军将士的战斗功绩,强调铁鸽子军和鬼盟兵马为西疆接下来的大战奠定了重要基础。接着,阿史那支斤话锋一转,严厉训斥了多伦,攻打一个小小的水杉城,居然近一个月之久都毫无成果,实在是无能至极。 最后,突厥大可汗命令联军主力,暂时放下水杉,即刻前往车迟国王城西面重镇达坂,与已经集结在那里的楼兰大军会师。水杉方向,只留下少量精锐骑兵继续监视袭扰。 多伦与格尔翰、劳剑华磋商之后,一致认为大可汗的圣命非常英明,一来,整个大战迫在眉睫,从形势上看,的确不能再浪费精力于水杉;二来,监视与袭扰,是铁鸽子军最擅长的打法,在某种程度上同样可以封锁水杉城。 于是,三人立即执行命令,带着疲惫不堪的联军将士,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第四十七章 藩国叛乱 后世的历代史官们,在记述发生于圣唐821年新春的“西疆之乱”时,往往习惯将“水杉城攻防战”作为整个事件的起始点。 这主要是因为,后来圣唐皇朝和突厥帝国中的多位重要人物,尤其是镇疆系的高级将领们,当时都牵扯其间。出于对这些大佬的敬重,同时也考虑到他们对当时事态的种种影响,所以史官笔下的春秋岁月,自有一番独特的样貌。 然而,真正的历史却并非如此。 这场波及了西疆鬼漠三十六国,乃至包括帝都在内的中土世界,前后持续长达七年的“西疆之乱”,其实从圣唐818年便已经开始暗暗酝酿。 而大乱的真正爆发,则是以楼兰、疏勒两国的起兵反叛为开端的。 圣唐在经过了历史上三次对西疆鬼漠的大规模征讨之后,二十四代帝君李世伦推行大一统的治国方略,主张采取“怀柔安抚为主、重兵弹压为辅”的政策。 面对土地辽阔、民族众多的西疆三十六国,圣唐设置使节团和官市署,并在重要地区安排驻军,逐渐兴盛了连通东西大陆的西疆商道,最终实现安定域外、繁荣经济的目标。 商路沿线的各个国家,均享自治权,圣唐朝廷只派遣象征性的兵力,用以保护商路安全,并且恪守本分,不干涉各藩国的王廷内政。 如此一来,即保证了圣唐在西疆的皇权影响力,又能与各国各族和平相处,维护皇朝西部地区的战略安宁。 不过,世间万物并非永远一成不变。 圣唐历799年,在突厥帝国大可汗山都伊默的策动下,二十个番邦属国借由宗教事端,发动了震惊西疆的叛乱。帝君李成文火速派兵平叛,之后又专门设立镇疆都护府,防止突厥再次渗透破坏。 随着时间的推移,圣唐朝廷、镇疆军与西疆三十六国之间的关系,也在悄然的发生着微妙变化。 镇疆都护府虽然依照旧例,不干涉藩国内政,但他们毕竟是一支强大的军事存在,西疆鬼漠的任何地方势力,都不可能完全忽视他们的作用和力量。 庞大兵力的长期驻扎,也使得帝都的意志,可以通过镇疆都护府延伸至西疆的各个阶层,产生出举足轻重的影响。 渐渐的,生活在西疆的圣唐人,其社会地位日益提高。无论是外派于此的朝廷官员,还是投资经商的富贾富豪,抑或是都护府的将校军官,他们逐步成为了这片辽阔大地上新崛起的贵族势力。 这些人掌握着至高的权利,把控着稀有的资源,同时还不断结交着西疆各族首领,有时候,他们甚至可以左右某些藩国王廷的重大决策。 而这样的变化,也给当地一些传统的贵族势力造成了极为强烈的危机感。 不仅仅是本土贵族阶层,西疆普通百姓也真切的感觉到,在他们的头上又凭空多出来一群圣唐老爷,横行鬼漠,作威作福。 尽管在很长一段期间里,圣唐朝廷因为内部纷争,无暇顾及对西疆的管控。但是,十万镇疆大军却绝非摆设。只要有他们在,西疆本土贵族势力始终无法摆脱悬在头上的利剑,俯首听命的日子仍旧需要继续下去。 直到突厥人的出现。 其实在更早的时候,突厥的先祖咸海客吉特人便是这个地方的统治者。 客吉特的历史,并不比圣唐短多少。数百年前,那个时候的咸海客吉特在西疆如日中天,他们横跨大漠草原,占据着东西大陆的交汇处,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然而,强大的实力,往往也必然伴随着肆无忌惮的骄横。 客吉特的统治者,从来没有把西疆各族百姓当成“人”来看待。在他们的概念里,那些西疆乡巴佬就是一群可以恣意欺凌的两脚牲口。 嚣张至此,西疆民众的命运究竟会悲惨到何种地步,也就不难想象了。 所以,当圣唐帝君的目光投向西方,皇朝精兵猛将西出紫金关的时候,西疆百姓们眼里尽是拯救者的雄姿。 大家举着鲜花水果、捧着美酒佳肴,一边载歌载舞,一边夹道欢迎圣唐正义之师的到来。 在西疆鬼漠的热切期盼下,从东方而来的拯救者们,最终成功赶跑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客吉特人,给三十六国带来重生的希望。 可是没想到,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最初的拯救者却又摇身一变,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西疆新的统治者。 圣唐的力量开始快速填补、替换客吉特人退却时留下来的权力空间。在其后的数百年时间里,帝都为了巩固其在西疆鬼漠的势力,同时镇压那些心有不甘的当地民众,曾经不惜发动了多次大规模的扫荡征讨,直杀得尸山血海。 这种作为,似乎与之前的客吉特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至少,在很多不满圣唐的西疆贵族和拥有着客吉特人血统的族群看来,情况确实是这样的。 于是,他们又开始怀念起以前的主子。 时间的力量太过强大,强大到足以把久远的仇恨洗刷的干干净净。 西疆的某些番国势力陆续开始派遣密使,在私下里频频与突厥帝国联络,谋划着借助阿史那支斤的力量,能有朝一日摆脱圣唐的控制。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楼兰和疏勒两国。 这两个国家很有意思。他们因为政治愿意和宗教差异而痛恨圣唐,但是他们更加痛恨的,是周围的邻居。因为西疆很多的在位的国王,并不像这两个家国主那样,强烈反对圣唐的统治。 从客观的角度说,至少圣唐在帝都朝廷和都护府统帅这几个层面,还是对西疆各国表示了相当程度的尊重与爱护的。 毕竟,历代先帝定下的国策就是如此,圣唐与西疆也相安无事的打了多年交道。除了少数骑在西疆头上作威作福的害群之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非得刀兵相见的必要。 再说了,真要刀兵相见,你干得过镇疆军吗? 这种追求和平的普遍心理,正是最令楼兰和疏勒感到不满的地方。 人往往就是这样。 当一个人想要挑战某种权威或者打破某种常规的时候,他最厌恶、最痛恨的,并不是权威和常规本身,而是那些仍旧坚持敬畏权威、遵守常规的其他人。 所以,圣唐历821年新春来临之际,压抑了许久的楼兰国和疏勒国,终于在突厥的暗中支持下,再一次向圣唐举起的反叛的大旗,挑战整个西疆鬼漠。 后世的史学家和军事家在回顾研究这段尘封的历史时,都不约而同的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叛乱爆发的时间。 照理说来,西疆的冬季并不是一个发动战争的好时节。 彻骨的寒风、漫天的飞雪,滴水成冰的戈壁荒原,任何一点对于大规模军事行动而言,都意味着难以估量的危险。 可是叛军偏偏挑了这样一个时候发动攻势,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圣唐强悍的军力,同样也会被恶劣天气牢牢困住。 除此之外,突厥铁鸽子军、鬼盟马匪,以及藏匿在西疆各地的叛党,通过前期的骚扰行动,极大分散了镇疆军和各国兵马的精力。 于是乎,楼兰疏勒两国骤起叛乱,其发动事变的突然性,以及兵力方面的优势,立刻令镇疆都护府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当多伦的联军开始启程,准备向达坂集结进发之时,远在几百里外的鄯善国王城,冲天大火正映红了整个夜空。 西疆百姓的苦难,刚刚开始。 - 楼兰王阿立克江把玩着“九星刃”,心中不禁暗自得意。 这柄名震西疆的宝刀,通体由玄冥陨铁锻造,结合波斯著名兵器工匠的蓝焰淬火技法,轻巧坚韧、削铁如泥。 刀柄上镶嵌着的九颗璀璨宝石,来自西疆九个大藩国,每一颗都流光溢彩、价值连城。 九星刃原本是西疆王国联盟的信物,由九国国王共同推选的盟主所持有,极具意义。后来,圣唐接掌西疆,之前的王国联盟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九星刃则留在最后一任的盟主手中,代代传承下来。 现如今,这柄神兵利器被阿立克江得到,仿佛冥冥之中自有神灵在眷顾,又怎么能不令他感到欣喜异常呢? 阿立克江用拇指轻轻抚摸着刀身上的血槽,心里却都是昨天发生的一幕幕场景。 他的亲舅舅——鄯善国国王尼兹,跪在阿立克江面前苦苦哀求,希望外甥能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你已经背叛了伟大的楠锦花神,也背叛了祖先英名。再也不配拥有这九星刃了!”阿立克江当众大声斥责尼兹,完全没有给老国王留任何面子。 “孩子,我求求你,”尼兹老泪纵横,举着双手哭道:“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放过我们吧。你喜欢九星刃,我可以赠送给你,完全没有必要让楼兰和鄯善大动干戈啊……” “哈哈哈,老东西,我不只是想要九星刃,我还想要你的王国呢。你一向心甘情愿的替圣唐人卖命,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说罢,阿立克江挥动手中的弯刀,一下子插进了舅舅的胸膛。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楼兰武士们也纷纷举着刀剑,扑向了跪满宫廷大门前的鄯善王族。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阿立克江母亲的兄弟姐妹、子侄甥女,都算是楼兰王阿立克江的血亲,然而在他看来,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鄯善王廷的突然陷落,顿时震惊了整个西疆。 楼兰国突然起兵,进攻鄯善,这已然出乎了许多人的预料,而更加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双方的兵力对比,竟然悬殊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此番偷袭,楼兰几乎是倾尽举国之力,合计十万步骑混合大军,在很短时间便连续攻陷了鄯善和镇疆都护府十七座城池要塞,直接围困了鄯善王城。 这个时候的王城,守卫兵力不到五千人。 一天时间,楼兰军破城、屠城、焚城。近千名在此协防的镇疆战士被敌人砍下头颅,悬挂在了王廷城门外的旗杆上。包括老国王尼兹在内的上百鄯善王族,也同样被屠杀殆尽。 在那之后不久,气焰嚣张的楼兰军队在国王阿立克江的指挥下,又接连攻克且末、小宛和皮山三国,劫掠青壮男女两万人,牛羊不计其数。 与此同时,另一路叛军——规模达到八万之众的疏勒兵马,则先后打下了莎车、温宿两国,同样是一路烧杀掳掠、寸草不生。 第四十八章 西疆联盟 镇疆军副都护张三皮为了弹压年前发生的各地袭扰,将紫金关以东的主要兵力进行分散部署。这样做虽然有效实现了全面防范,但同时也导致了都护府没能在楼兰疏勒两国起兵作乱的第一时间,做出迅速应对。 兵力严重分散,不仅无法以大规模的作战力量抵御叛军,反过来还被两路叛军兵马沿途逐个击破。 这也正是西疆叛乱初起之时,圣唐皇朝镇疆军处于劣势的关键原因之一。 说实话,张三皮作为镇疆都护府目前的最高长官,他事先对于楼兰和疏勒两国的异动也是有所察觉的,并且,他还曾经专门召见了圣唐派驻在这两国家的皇朝使官,向他们了解对方的真实状况。 但是,官员们都对张三皮信誓旦旦的保证,楼兰疏勒两国非常老实,对圣唐绝无二心。 现在看来,这些可恶的家伙,如果不是被敌人收买,故意粉饰太平,那么就一定是绝对的蠢货,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都不知情。 幸好,张副都护却不是饭桶。面对突然其来的变故,他还是及时做出了调整。 原本驻扎在车迟王廷的镇疆速援师,名义上还保持着三万规模的兵马,是都护府的主力部队。而其中的骨干,是长刀军团的老班底,实力不容小觑。 乱局爆发没多久,张三皮就敏锐的做出判断,眼下的情形绝非寻常骚乱,而是针对整个西疆鬼漠的举国叛变。这绝对不是各地一两个营的兵力就能应付的。所以,他及时下达了命令,要求原本被分散出去的速援师兵马重新火速集结。同时自己带领着四万主力部队自安西国出发,前往车迟王城与速援师汇合。 当皮山国被楼兰大军攻陷的消息传来时,张三皮手上的兵力已经达到了七万人的规模,足有一战之力了。 - 阿立克江用九星刃割下了一片炭烤牛腿肉,悠然自得的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嚼的喷香。坐在他对面的铁鸽子军首领多伦则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阿立克江。 他们两人此时都没说话,一旁的劳剑华和格尔翰同样也不好吭声。 阿立克江连着吃了半条牛腿,这才接过美貌侍女递上来的巾帕擦了擦嘴,笑嘻嘻道:“多伦将军,本王还是之前的那些话,车迟国根本不足为虑!凭我们楼兰大军,足以将其踏为平地,完全不必要等着疏勒人来。再说了,能早点儿让咱们格尔翰老弟登上王位,不是更好吗?你说呢?” 阿立克江朝着格尔翰挤眉弄眼的笑了笑。 格尔翰略显尴尬的点点头,但是却并没有接对方的话。 多伦做了个深呼吸,耐着性子道:“阿立克江殿下,我完全相信楼兰国的兵马战力强悍。但是,目前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根据可靠的情报显示,圣唐人的反应比我们所预想的更快,他们此时已经在车迟王城集结了大军。前段时间我们利用对方兵力分散的缺点,确实可以毫无顾虑的攻城掠地,但现在这种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了。因此我们必须采取第二套方案。” 阿立克江闻言冷哼一声,对着一旁的劳剑华笑道:“那个什么第二方案是你想的吧。从头到尾,本王都没看出来这事儿对楼兰有什么好处。让我们千里转进,跑到新月湾那个鬼地方与镇疆军决战,这样的馊主意,你究竟是怎么盘算的?” “不然要怎样呢?”劳剑华从容不迫的反问道:“殿下,难道您想在贵国国都楼兰城决战?” 阿立克江闻言一愣,正欲开口反驳,劳剑华继续道:“镇疆都护府在鬼漠腹地的主力部队,约有七万人马。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一旦充分动员起来,绝非说笑。另外,驻扎在凉州的烈刃军团,随时可以驰援西疆。两路兵马合起来将近二十万。阿立克江殿下,你觉得单凭楼兰军队,能挡住圣唐这些虎狼之师吗?” 劳剑华所说的,全是铁一般的事实,阿立克江完全找不出任何能够辩驳的地方,一时间只好沉默不语。 多伦见他态度上有些松动,赶紧道:“殿下,为今之计,只有突厥、楼兰、疏勒和格尔翰四家联手,才能让镇疆都护府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到了那个时候,整个西疆鬼漠还不是咱们的天下?” 阿立克江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转而问格尔翰:“老弟,你是咱西疆人,你怎么说?” 格尔翰的年纪其实比阿立克江大,但听对方喊自己老弟,却也只能顺口应道:“阿立克江大哥,阿史那支斤大汗是真心实意的帮助咱们西疆人,想要打败圣唐,把咱们失去的都夺回来,就得团结一致。这个机会实在不容错过啊。” 阿立克江嘿嘿一笑:“老弟,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之后咱们组建西疆联盟的事情。” 格尔翰愣怔片刻,连忙道:“大事成功之后,我们车迟国愿意拥戴阿立克江殿下成为西疆盟主! 多伦也附和道:“我们大可汗也是这个意思,西疆是西疆人的西疆,赶走圣唐人,这块土地,还是需要阿立克江殿下来主持大局。” “哈哈哈——”阿立克江闻言仰天长笑:“好!既然大家如此抬举本王,那我们楼兰国也责无旁贷。就依三位的意思办吧,咱们等着疏勒军前来会合,举行歃血立盟的仪式,然后挥师新月湾,与镇疆都护府一决高低!” - 紫金关往东七十五里处,有一个小镇,名为“将军庙”,此地隶属凉州府辖区,烈刃军团的大本营就设在这里。 将军庙镇,是圣唐典型的军屯,镇子里的居民基本上都是军户军属,而更多的,则是烈刃军的官兵。 由于去年秋天圣唐与突厥在西疆爆发那场大战,烈刃军团并未参与,所以驻守于此的兵马建制完整、齐装满员,战力保持的相对良好。 沈烈离开水杉城之后,一路向东,原本是打算前往安西国国都,去找镇疆军副都护张三皮报信的。可是没想到,张副都护此时已经率领大军前往车迟,而另外一位副都护关湛又恰好告假回老家禹州探亲,所以沈烈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往东走,穿过紫金关,直抵凉州烈刃军大本营。 西疆情况万分紧急,他再顾不上掩饰真实身份,凭着帝君御赐的双鱼金牌,直闯中军大营。 圣唐军方的高级将领们,没有不晓得逆鳞司大名的,一听说是逆鳞长史来了,烈刃军副统领乔平炉连忙跑到中军营执礼相见。 “我们也是刚刚收到消息,听说西疆那边出了大变故,只是帝都方面还未传来正式的军令,所以我们烈刃军也不晓得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乔副统领听完沈烈的来意,小心翼翼的应道:“不过好在事情凑巧,何帅正好在来这里的路上,只要他老人家一到,大局必然稳当的。” 沈烈闻言一愣:“你说什么?何大统领来凉州了?他不是一直久病卧床吗?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帝都,赶来这里?” 乔平炉也有些诧异:“额……这个嘛,具体的原因,末将也不甚清楚,听前哨邸报送来的消息,好像是陛下的意思,让何帅来坐镇西北。” “胡扯!帝君一向体恤何大统领,怎么可能会让他拖着病体到凉州受罪?!”沈烈顿时急了:“你知道何大统领现在到哪里了吗?” 乔平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答道:“算算日子,差不多也就这两三天的功夫便能抵达此处了,不过,何帅身子骨不适,骑不了马,或许会慢一些。” 沈烈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何景明随行带了多少护卫?” 乔副统领直接被问懵了,茫然道:“啊?他从帝都走的,末将如何能知晓?” 沈烈急得一把薅住乔平炉的领子,脸对脸的大喝道:“他在帝都那边有多少亲兵?” 乔平炉一张大脸憋得通红,一边往后挣扎,一边朝着的卫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没关系。然后才向沈烈回答道:“长史大人莫着急,何帅平时不怎么按照朝廷规制携带扈从,当初去帝都养病的时候,身边只有百十来号弟兄跟着他。” 沈烈松开手,嘴里喃喃道:“怕是要坏事了!”忽然之间,他又死死盯着乔平炉:“你马上给我集合三千兵马,不,五千兵马,跟我去接应何大统领。” 乔平炉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沈烈,好半天才怯生生的说:“沈大人,末将清楚您老的身份。不过,没有陛下的虎符、兵部的军令和都督府签发的行军执节,别说五千兵马,就是五十个人,末将也没法给你调啊。眼下何帅还不是到了哪里,烈刃军离开辖区迎接,这符、令、节,一样都不能少,否则会以谋逆罪论处的。” 见沈烈微微一愣没有说话,乔平炉继续道:“再说了,何帅又不是身在关外。从帝都到凉州,这一路都是在我圣唐皇朝的疆界之内,沿途的驿站、卫所、府兵,也皆是自己人,为何还要调动几千兵马去接应呢?” 沈烈心里清楚,突厥人、西疆藩国和谢光,在背地里暗中勾结,意图不轨,其中重要一环,就是要设法搅乱整个西北军事体系,同时剪除帝都朝廷中的反对势力。 这样一来,大统领何景明便成了他们的目标之一。 尽管何大统领身染重病、久居卧榻,但他毕竟是圣唐的一代名将,同时还肩负着烈刃军团和镇疆都护府这两支大军总指挥的职务。一旦让他重新执掌军务,哪怕就是摆个样子,西疆鬼漠的局势都有可能完全不同。 而与之相反,若是何景明在这个时候出了三长两短,无论镇疆军还是烈刃军,甚至是帝都,都不免会陷入大乱,军心士气必受干扰。 因此沈烈和李江遥都一致认为,何景明此时极有可能成为敌人攻击暗算的目标,随时处在危险之中。眼下听乔平炉说何景明离开帝都,甭管是不是帝君的旨意,他都有可能在路上遭遇意外。 沈烈在心中暗暗盘算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特事特办,面色一沉:“乔大人,我是御前逆鳞长史,见官大三级!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召集全体军官到此,我有话说!” - 不到一盏热茶的功夫,烈刃军团大本营校尉以上的军官,悉数报到,在帐前列队候命。 沈烈待乔平炉向大家介绍完自己的身份之后,对着略感茫然的军官们只说了两句话: “我得到确切情报,有人要谋害何景明!” “如果想救他的命,立刻带上兵跟我走!” 第四十九章 将星陨落 沈烈的话,仿佛是往滚开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凉水,哗啦一下便炸开了花。 烈刃军团的军官们顿时脸色大变,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军纪规矩的问题,纷纷追问沈烈,他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烈没理会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的乔平炉,将自己追捕劳剑华偶遇镇疆军的李江遥,之后又协助他守卫水杉城,到最后抓获审讯扎伊尔等等这些事情,向众军官都原原本本的讲述一遍。 直到听沈烈介绍完扎伊尔的供述,大家这才意识到,西疆鬼漠的情况到底有多么严重,同时也为李江遥等镇疆军将士拼死抗敌的事迹感到震撼。 讲到最后,沈烈沉声道:“根据本官判断,何大统领此番从帝都来凉州,整件事情都显得非常蹊跷。兵部我不清楚,但是宫里的情况我却了如指掌。帝君断然不会让何大统领以重病之身跋涉千里的。倘若真如马匪扎伊尔所说,眼下的局面十有八九是内外之敌相互勾结,妄图联起手来对何大统领不利。所以,本官现在需要立刻赶去保护他!此事若真,那我们就能及时救援何大人;此事若假,擅调兵马的责任我沈烈一人承担!” 众军官闻言都没说话,而是齐刷刷的望向了乔平炉。 老乔此时汗都下来了。军官们虽然一个个都没吭声,但是却比直接吭声更吓人。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仿佛能喷出火来似的。 乔平炉心里非常清楚,这时候他只要敢说半个不字,这帮家伙估计会当场把他给废了。 “没啥说的啦!”乔副统领立即做出明智的选择:“此事无论真假,何帅的安危都不容有失!出了什么问题,我乔平炉一人扛着。韩昌、冯进财、牛保听令!” 三名军官大声应和,同时自队列中走了出来。 “我命令你们,立刻集合本部兵马,随同沈大人前去接应何帅。其余人等开始整军备战,随时增援西疆!” - 六千名烈刃军团的火骑兵,在沈烈的带领下,沿着官道一路向东疾驰,只用一天功夫便来到了凉州边界。再往前走,就是雍州了。 刚临近两界山不久,众人便看到前方的一处山谷之外,有不少圣唐官兵在站岗警戒。 沈烈见状心中一动,连忙命令部队放缓速度,同时警惕的看着正在走过来的对方军官。 双方在相隔十几步远近的地方停下脚步,互相通报了彼此的身份后,沈烈等人才知道,对方原来是凉州府兵。 那位府兵小校同样有些疑惑,忍不住道:“诸位大人,你们为何这么快就知道这里出事了?能否给卑职看一下贵部的行军执节?” “出事了?出什么事了?”烈刃军团的韩昌性子急,不答反问道。 小校犹豫一下:“在前面的那座山谷里,贵军的一队兵马遭遇了袭击……” 闻听此言,沈烈浑身的血都差点凉了,他二话不说,立刻催马奔向山谷,六千火骑兵紧随其后,同样呼啸而去。 众人一口气冲过谷口,抬眼望去,顿时被面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小小的山谷之中,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折断的长枪和损毁的盾牌,殷红鲜血触目惊心。 很显然,之前这里刚刚爆发过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 烈刃军的人一边四下查看一边连连惊呼,沈烈更是早已经瞧得分明,躺在这里的所有尸体,都穿着烈刃军的军装,还有那面被丢弃在血泊里的、代表着统领身份的大纛帅旗。 凉州府小校跟在他的身后,小声解释道:“大人,从尸体僵硬的程度上看,这些兄弟应该阵亡了两天以上。该处区域很偏僻,我们的巡逻队也是今天早上路过时才发现的。凉州府的折冲都尉已经接到报告,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 沈烈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前面有人一声惊呼:“大统领!” 他循声望去,只看见几名将士正扶起地上的一具尸体,赫然便是烈刃军团的大统领何景明! 一瞬间,哭喊哀嚎之声此起彼伏,无数烈刃军的兵马滚鞍落马,疯狂围拢过来。 这些热血男儿团团围住重伤毙命的何景明,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怒吼着、暴跳着,有人不住的捶胸顿足、有人难以执行的抓着自己头发、有人用手死死扣着地上的泥土,都好似发疯了一般。 更多人则是拔刀出鞘,顶在凉州府官兵的脖子上,瞪着通红的眼睛:“谁干的?!是不是你们?!” 凉州府兵们险些被这场面吓尿了裤子,为首的那名小校哭喊道:“不关我们的事啊……天啊!怎么会这样?!居然是何大统领!” 此时此刻,唯一还保持着冷静的只有沈烈。 他略微定了定神,强压住内心的悲愤,一把扯起浑身颤抖的韩昌,温言道:“兄弟,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何大人的仇,我们一定会报,但是现在,你必须控制住部队,否则一旦哗变起来,会出大事的!” 说完,他又伸手拉起同样跪在地上的另两位军官,把相同的话又说一遍。 那三名带队的烈刃军军官当中,以冯进财年纪最长,也最为老成稳重。他听了沈烈的话,也明白对方说的有道理,于是努力克制着巨大的悲痛,开始约束部下,命大家列队集合。 一阵纷扰之后,六千烈刃军重新排列整齐。尽管大家都还在饮泣落泪,却再没有发出丁点声响。另外,大约有一百多人因为悲伤过度,身体出现了严重的不适,纷纷集中在队列旁边席地休息。 冯进财渐渐恢复正常,命令一队人马接替此处凉州府兵的关防,封锁警戒整个山谷,另外再安排出人手整理遇难同袍的尸首,搜索救治幸存人员。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三位带队军官来到沈烈面前,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沈烈见状不禁暗暗心服,由衷钦佩何景明统兵有方。 烈刃军的将士们跟大统领感情深厚,因为他的罹难,几乎每个人都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但是同时,即便悲痛激愤,整支部队却仍然能够保持良好的纪律。带队军官也足够冷静理智,晓得应该尊重他这位现场最高阶长官的权威。 沈烈微微颔首,郑重说道:“诸位,事已至此,我们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就是追查凶手,为何帅报仇!” 三个人闻言都没说话,同样沉默的凝视着他。 沈烈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分析:“在圣唐的国境内,公然袭击朝廷军队,刺杀正二品功勋大将,这不是谋杀,而是反叛!探查凶手是我的职责,而你们是军人,肩上担负的是保家卫国的重任,我们也只能各司其职,尽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最明智的举动。现在,我命令你们带着大统领和兄弟们的尸首,返回烈刃军大本营,等待朝廷新的指示。” 韩昌本来想问问沈烈要去哪里,但是军纪森严,让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一直没有吭声的军官牛保神情严肃:“沈大人,我们兄弟相信您的话,也知道现在西疆和朝廷都危急四伏,所以我们服从您的命令。但是……倘若朝廷不能替何帅讨回公道,让奸佞小人逍遥法外的话,那么,烈刃军就只能采取行动,靠自己的力量为何帅报仇雪恨!” - 一个时辰后,烈刃军的大队兵马带着统帅的尸体,默默的离开了山谷。 时间不久,山谷外面又相继来了两批人。 先到的是凉州府的折冲都尉。他急匆匆赶到这里,一听说遇袭的居然是何景明,当时便吓得两腿发颤。在自己的辖区内发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作为地方最高军事官员,必然是难辞其咎。 别说仕途还能不能保住,脑袋都未必安稳。 紧接着,沈烈的手下也来了。 交换人质那天,逆鳞司与昆里明台的突厥血卫激烈交锋,可仍旧没能留住假公主依娜丝。等到战斗结束,一众突厥人都逃之夭夭后,他们转过头仔细一看,才发现上司沈烈也不见了踪影。 逆鳞暗探慌了手脚,当即分为两队,一队沿着沈烈可能去往的方向追踪寻找,另一队则留在紫金关附近等待长史。 暂留紫金关的这一队逆鳞司飞骑,于昨天忽然接到消息,说他们的长史忽然现身烈刃军大本营,于是连忙整队,几乎前后脚的追到了这里。 沈烈话不多说,从部下里面挑选出了几名善于缉查办案的的高手,命他们和留在此处负责善后的烈刃军冯进财,一起查找有用的线索。同时,另外派出特使,陪同折冲都尉返回凉州府,向凉州刺史面陈案情,并随即展开全州搜索,留意任何可疑人士。 他给大家做了一个初步判断。 何景明的卫队虽然不过百十来号人,但绝对算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些卫兵的素养,恐怕比李江遥闯突厥大营的那支部队还要高出许多。再加上烈刃军将士人人皆愿为大统领拼死效命,其战斗力绝对不能简单以人数做评判。 换句话说,若想完全歼灭这样一支力量,即便是占据着埋伏偷袭的优势,没有个两三千兵马也难保万无一失。 而且,反观面前的山谷,出了卫队士兵外,并未发现任何一具袭击者的尸体,由此可见对方不仅能吃掉整个卫队,而且还有余力做好善后。 这样一支规模数千武装部队,还携带着大量的伤员,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非常显眼,所以只要留心查问搜索,一定能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尤其是从帝都方向来的主力军,要格外留意!” 沈烈最后特意叮嘱道。 闻听此言,折冲都尉有些欲言又止。 沈烈察觉有异,将凌冽的目光投向了对方:“想说什么,大胆讲!” 都尉微微一愣:“额……七天前,的确是有一支帝都方向的部队来到凉州。” “哪支部队?” “玄甲军团先锋营,齐装满员,总共三千名重装骑兵。” “啊!”周围众人同时惊呼一声。 沈烈眼含杀机:“带队的是谁?来此什么任务?” 都尉结结巴巴的答道:“是……是千牛中郎将徐友长……徐友长带队,行军执节上所写明的任务,是玄甲军团年度例行的奔袭演练。” 第五十章 真凶在侧 冯进财追问道:“玄甲军现在人呢?” “他们刚来那天,曾在凉州大营做过一次补给,然后就离开去做演练了,”都尉答得小心翼翼:“就在昨天晚上,大队兵马忽然返回营地,说这一两天之内就要开拔前往帝都。” 逆鳞司的一位官员眉头紧锁:“时间这么巧吗?这里面实在是太可疑了,必须立刻扣住他们。” 折冲都尉担心道:“我们凉州折冲府的府兵,此时正在进行冬季集训,人数虽然不少,可几乎都是种地的泥腿子,就怕拦不住玄甲军啊。再说,没有朝廷的命令,无端聚兵胁迫友军,这是犯大忌的呀。” “等不了啦!”冯进财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把六千兵马追回来!不信治不了那帮黑乌鸦!” 沈烈顿时感到左右为难。他本想尽快赶回帝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亲口禀告帝君。可是眼下凉州这边,一头是怒火攻心的烈刃军,一头是骄横跋扈的玄甲军,无论凉州刺史还是折冲都尉,都根本无法驾驭整个局面。 如果他不出面调停,搞不好会立刻发生两军火并的大乱子。 权衡再三,沈烈喊住了正要离去的冯进财,叮嘱他暂且不要跟将士们讲的太细,只说逆鳞司需要借调五千兵马去凉州府协助查案即可,以免横生误会、惹起哗变。 随后,他又找来纸笔,写下“西疆告急,恐生内变,京畿应以安定军心为上”几句话。写完之后沈烈想了想,感觉有些不妥,于是又另取一张,将其中的“变”字改成“忧”字。 之所以这样做,是为防止书信落到敌人手上,从而引起对方警觉。 从表面上看,这句简简单单的文字,讲的是事实,所提醒的也在情理之中,并未具体指向任何人,或者特指什么事。但李成武看后,一定会提高警惕,尽快收回防卫兵权,暂缓帝都近期的一切军事调动。 如此一来,便能最大限度避免祸乱的发生。 沈烈挑选了几个得力的手下,让他们乔装改扮,带着书信火速返回帝都。他还特意又做了交代,进城之后,既不要回逆鳞司卫所,也不要直接进宫面圣,而是去汾阳长公主府,找到陛下的老棋友——汾阳驸马段昌明,请他将此信秘密带入宫中。 诸事安排妥当,沈烈这才拍了拍折冲都尉的肩膀:“走,先去凉州府,会会那位千牛中郎将!” - 凉州,折冲府大营。 玄甲军团先锋将军的帐篷内,银屑炭在火盆里烧得正旺,烤架上挂着肥美的鹿腿,此时油脂淋漓滴下,落在火炭上滋滋作响。 徐友长把双脚泡在热水桶里,呆呆的望着炭盆,那红亮耀动的火光中,仿佛映出了安雅那娟丽的容颜。此时,他心里惦念着心爱的姑娘,也不由得对谢光生出些许不满。 一个月前,也就是玄甲军团包围京兆尹府,强行带走逃兵王英的第三天,谢光突然命令徐友长率领先锋营奔赴凉州,进行年度军事演练。 在火速办好所有行军公文后,徐友长立即率队出发。 因为这一路上需要操习各项科目,所以全营走走停停,用了近二十天的时间,才终于按照谢光的要求,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凉州。 在半路上的时候,慕容雪曾通过驿站快马给他送来过一封信。信里大致的内容是说,据可靠消息,突厥公主和侍女已经离开了帝都,但是具体行踪不明。 徐友长看得内心焦急,却又感到无可奈何。 倘若他此时还身在帝都,能够及时收到消息,兴许还有机会再见上安雅一面。可是好巧不巧,谢光偏偏在这个时候让他离京,终是无缘与心上人相见。 正在愣神儿的功夫,卫兵忽然在帐外禀告,说凉州折冲都尉求见。 徐友长闻言不敢怠慢,连忙擦干了双脚,然后穿戴整齐出帐迎接。 保持军人整洁的仪容,是他从军多年养成的习惯。 尤其是要与本地的军事官员会面,更应注意玄甲军团的对外形象。 徐友长大步走出营帐,顿时被寒冷的夜风冻得一激灵,待到看清楚来访的客人,他更是忍不住当场愣怔。 在凉州府折冲都尉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官员,居然是逆鳞司长史沈烈! 对这位帝君跟前的大人物,徐友长向来没什么好感。他所欣赏敬佩的,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而最讨厌的正是沈烈那些阴谋诡计、密审暗杀之类的勾当,再加上安雅的事情,令徐友长对这位沈大人成见颇深。 他一边暗中猜度着沈烈千里迢迢跑来凉州的原因,一边向折冲都尉行了个军礼。 都尉见状赶忙还礼:“深夜打搅徐将军,实在抱歉。” 徐友长:“不妨事。都尉大人有何指教?” 都尉闻言连忙看向沈烈,意思是:还是您老说吧。 沈烈微微颔首,对徐友长不慌不忙的说道:“徐将军,近日凉州地界发生了一桩惊天大案,本官特地来找你帮忙。” 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留心徐友长的神情变化,希望能从其中发现一些端倪。 徐友长却误会沈烈是因为办案需要找他提供武力支援,于是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沈大人,我部奉命来此演练,并不受凉州地方辖制。按圣唐律,除非遇有外敌入侵或者谋逆反叛,州刺史才有权征调辖区内一切兵马。否则,您要想调派我们,必须持有兵部的命令,或是陛下的圣旨。” 沈烈淡淡一笑:“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借兵的。” “不借兵?那你来找我干嘛?”徐友长顿感疑惑:“莫非那案子与我有关?”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沈烈淡淡道:“本官想先请教将军几个问题,然后才好判断。” 逆鳞长史盯上的案子,个个都能捅破天,徐友长听对方如此一说,立刻察觉事不寻常,即便心中万分不爽沈烈,可也不敢等闲视之。 他转身抬手,对沈烈和折冲都尉做了一个邀请他们入帐的手势。沈烈点点头,接着施施然的走入帐中,折冲都尉略犹豫了一下,最后也跟着进到了里面。 三人在帐篷内分宾主落座,都尉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不住的四下打量,想看看左右是否埋伏了五百刀斧手。他这种紧张的举动,自然也都落在了徐友长眼里,更令徐友长心中不踏实起来。 “沈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请你如实相告。” 沈烈也随意的扫视了一下营帐,旋即应道:“徐将军,你和突厥公主的那个小侍女,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一招奇兵突出,顿时把心里有鬼的徐友长吓得一哆嗦。 “啊?安雅吗?我俩没啥关系,只是认识而已。” 沈烈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看来你还不知道,那个安雅才是真正的突厥鹰扬公主赫思佳。” “你说什么?!”徐友长惊得原地跳起,险些把洗脚的水盆给踢翻了:“你没有搞错吧?” 沈烈显得好整以暇:“本官亲耳所听、亲眼所见,又怎么会搞错呢?” 徐友长讶然追问:“之前那个公主又是谁?安雅现在人在哪里?” 沈烈:“假公主名叫依娜丝,目前已经跑了,不过真公主却还在本官手上。怎么样?想见她吗?” 徐友长微微愣怔了一下,没有回答沈烈这个问题。 沈烈笑笑,继续道:“那日在京兆尹府门前,带队抢人的将官就是阁下吧。请问,你们为什么要硬救齐英呢?” “不是救,是抓……因为齐英是玄甲军团的逃兵。”徐友长下意识的回答。 沈烈冷哼一声:“逃兵?那么请问将军,他隶属玄甲军团的哪一旗、哪一营?上司主官又是何人?” 面对这些的问题,徐友长根本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但是他作为玄甲军团的重要军官,啥都不清楚又的确很不合常理,因而一时间支支吾吾,非常尴尬。 “这些事情,本官可以暂且不提,”沈烈眼看攻心战术差不多已经搅乱了徐友长的方寸,忽然目露寒光:“我问你,究竟是谁指使你们,伏击杀害了何大统领?” 听到这句话,徐友长先是晃了一下神,紧接着,他就好像是被火烫了屁股一般,原地跳起三尺高:“你刚才说谁?杀害了谁?” “二品军侯、烈刃军团大统领兼镇疆都护府大都护,何景明何大人。”沈烈一字一顿:“此事涉及朝廷重臣,调查案情是本官的职权,任何人都必须无条件配合。刚才本官问你的问题,希望你考虑清楚,天明前做个交代。” 说罢,他不再多言,当即起身拂袖而去。折冲都尉暗暗抹了一把冷汗,也急急追在后面离开了帐篷。 二人前脚刚走,先锋营的中军官后脚便跑进来,慌慌张张的禀告道:“将军,营外忽然出现了大批军队,把咱们的营地包围了。其中有凉州府的府兵,还有烈刃军团的人,该怎么办呀……将军,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徐友长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仿佛癔症了似的,嘴里反反复复叨念着一句话:“何大人死了?何大人死了?……” 第五十一章 粮食危机 水杉城目前的处境有些尴尬。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自从多伦的突厥马匪联军撤走后,多支铁鸽子军和鬼盟的小股部队便在城外各个方向潜伏了下来,整日游荡在水杉城的周围。只要有人离城外出,他们就会进行突袭骚扰,对不少商队都造成了的伤亡。 在几次严重的劫掠事件出现后,再没有商旅百姓敢往来于水杉城。 从某种意义上说,水杉被他们给无形的封锁了。 对此情况,林枫和杜建都曾各自率队,出城清剿过这些小股敌人,但是收效甚微。 别看攻打水杉城时表现不怎么样,但倘若论起游击战术,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徒却都是个中高手。他们来去如风的行事风格,一击远扬的策略手段,令同样擅长巡弋的飞马斥候营也感到头疼不已。 虽说水杉是西疆商路上的重镇,一向物资丰富,但是这里毕竟人口众多,总不可能一直坐吃山空。以往这个时候,大雪封路也就仅仅是个把月的光景。之后便会有大批商队开始往来贸易,使得城内各项物资始终保持着丰沛充裕的状态。 然而如今的情况却大不相同。从格尔翰的马匪第一次前来攻城算起,差不多三四个月的时间,水杉城基本都没有开展过正常的商旅贸易。 这对于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而言,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李江遥之前一直以为,按照城守府的统计数字来看,城内的粮食完全够百姓们吃上一年有余。然而他没能意识到的是,账面上的粮食不等于实际上的粮食,那些大米白面杂粮杂豆,其实并不在他的手上,也不属于每一个城中居民。 除去储存在官府库房中的少量官粮和军粮之外,绝大部分的粮食储备都在市场之上,在商人们的手中。 而以目前的紧张局势,西疆鬼漠和水杉城,同样一片风声鹤唳、极度恐慌,粮食商们往往不愿意轻易将产品卖出。 这样做,倒不完全是为了囤积居奇、牟取暴利。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是谁也说不准未来的局势会恶化到什么地步,会持续多长时间。因此,谁也不敢把将来有可能会救自己性命的东西,现在都一股脑儿的丢出来换钱。 市面上可供交易的粮食越来越少,粮食的价格自然也就一路飙升。 近几天,马木为了此事不禁大伤脑筋。一边是普通百姓因为买不到粮食而民怨倍看,另一边则是商人们担忧暴民突然抢粮,不断请求官府派兵保护。 双方的矛盾日益激化,弄得全城都神经紧张。 他实在没了办法,不得不跑来找李江遥拿主意。 李江遥此时正在跟司徒无寿请教西疆的风土民情,顺便打探铁石山的消息,听马木倒完了苦水,他转头对司徒无寿道:“你以前不是官市署的吗,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司徒无寿苦笑了一下:“我那是赶鸭子上架,不作数的。不过,马木大人,咱们能不能动用官府的库银,向商人们采购一些粮食,然后再平价发售给百姓呢?” 马木叹道:“唉,这不是谁出钱的事,那些粮食商家根本就不肯卖。不瞒两位说,我差点都想带兵直接逼着他们开仓放粮了!” 司徒无寿连忙道:“马木大人,这可万万使不得!愿不愿意卖东西,那是商人们的自由,他们并未做错什么,或是违反什么法纪。我们若是硬逼着他们强买强卖,不仅对商人们不公平,而且也会损害圣唐官市机构的良好声誉。以后就没人愿意再跟我们打交道了。” 马木郁闷道:“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全城百姓饿肚子吧?” “校尉大人,战场有战场的规矩,商场有商场的法则。”司徒无寿转向李江遥道:“在下以为,目前的危机是由于商品无法顺畅流通造成的。水杉城与外界无法正常流转货物,就会导致商人的恐慌,他们自然而然也就不敢轻易出货,好静观其变。可是倘若咱们能从外面运些粮食来,令市场变得稍微宽裕一些,那么商家们就会因为货物渐多而担心价格下跌,反倒会着急抛货,这样一来,价格就能进一步回落稳定。” 李江遥当然明白市场经济的道理,闻言微微颔首,马木同样连连点头:“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只要大人给我们分出来一点兵马,组织一个运粮护卫队,然后用库银到别的地方采购些粮食,起码可以解决不少麻烦。不过眼下的问题是,究竟该去哪里买粮呢?据那个扎伊尔交代,西疆现在到处都乱做一团,谁也比谁强不到哪儿去。” 司徒无寿沉吟道:“只能往东边想办法了,实在不行就去凉州府。” 不知为何,听他提起凉州二字,李江遥的心里面突然莫名其妙的烦乱起来,只觉得浑身焦躁不安,很不舒服。 他兀自屏息凝神,渐渐压下那种难受的感觉,脑海之中却不禁浮现起老师何景明的模样。 唉,沈烈已经离开了十多天的时间,也不知道何大统领有没有收到他的提醒。 “这恐怕行不通啊。”马木打断了李江遥的思绪:“去凉州,一来路途遥远,没有个把月时间绝难往返。二来突厥人若要搅乱西疆,肯定会重点堵截往东的道路,被攻击的可能性也会更高。” 他这话说得在理,司徒无寿也不由得一时语塞。 正在此时,卫兵忽然进来通报:老萨摩尔在外求见。 李江遥颇感诧异,急忙吩咐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萨摩尔快步走进内堂,身边还跟着神花家族的小亲王库里班。 “诸位大人,”萨摩尔胳膊上打着绷带,费力的向屋里三人行礼道:“我家小亲王殿下,有话想跟大人们说。” 库里班上前两步,向李江遥施了一礼,说道:“大人,现在城里粮食紧张,我们希望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李江遥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同时心道:居然这么巧? 马木赶紧起身,请库里班和萨摩尔坐下详谈。原来,库里班作为神花家族的继承人,手中掌握着家族在西疆各个分支族人的联络方式。尽管现在因为没有黑玉圣石,所以还无法名正言顺的统领他们,但是以家族小亲王的名义,向各部族借些粮食却不成问题。 神花家族中有许多分支都远离城镇,在乡间自成体系。短时期内,应该还没有进入到突厥和叛军的视野,因此有机会供应水杉目前的需求。 萨摩尔在一旁补充说,神花家族的上一代亲王,还在亚鲁木齐山脉里设置了一处大型秘库,专门用来囤积粮草物资,以备家族不时之需。尽管那里已经很长时间无人打理,但是由于秘库干爽阴凉,很多粮食或许还可以食用。 亚鲁木齐山脉就在车迟国境内,离水杉城并不算太远,只要有足够的车辆和护卫,就可以实施转运。 李江遥三人闻言精神大振,均感觉此事可行。 他们赶紧和库里班、萨摩尔商量起运粮行动的细节。到了最后,众人确定,马木负责组织民夫和车辆,由杜建率领着五百人规模的护粮队,陪同萨摩尔前往亚鲁木齐山脉。 库里班则亲自前往水杉城附近的神花部族借粮,除了他自己的贴身护卫外,李江遥再另外派遣五十名飞马斥候随行。 在等候救命粮运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城守府先将库中的存粮拿出一部分,按平价售卖,暂时缓解冲突、稳定民心。 - “杀!” 随着一声怒吼,李江遥飞身跃出,星落刀瞬间斩落跑在最前面的突厥骑兵。 紧接着,数百名水杉守军从埋伏处冲杀上来,将八十几个铁鸽子军团团围住。 一时之间,双方枪来剑往,李江遥的星落刀好似一条银光闪耀的怒龙,灵动无比、凶猛异常,在敌人群中翻飞闪现,带起蓬蓬的血光。 只是短短的片刻功夫,这一小队突厥骑兵便被全部歼灭。 自从杜建的运粮护卫队出发之后,李江遥就亲自带着兵马出城剿匪,到今日已是第九天了。算上刚才那场战斗,总共五战五捷,击杀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近六百余人。 李江遥的行动,主要是为了给杜建他们扫清障碍,救命粮绝对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等手下的将士们打扫完战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带队军官请示李江遥,夜间在何处扎营。 李江遥摊开地图,将火把凑到近前仔细观瞧,过了一会儿他指指图上的一处地方:“我看今晚就在这里吧。” 说完,他本还等着军官应声领命,却忽然发觉那家伙并未向往常那样干脆应和,反而愣愣的盯着远方发呆,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 李江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自己也立时被吓了一跳。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处,慕然出现了一大片火把光芒,曲折蜿蜒,看上去足有三四里长,正在朝他们这边缓慢移动。 此时有卫兵小声问道:“那是敌人吗?” 李江遥闻言轻轻的摇了摇头。 虽然火把数量众多,然而仔细留心便不难发现,那路队伍散乱无章,行进的速度也非常缓慢,绝对不像军队的模样。 难道是杜建的运粮队? 李江遥满是疑惑:但是也对啊。从火把的规模上看,那里足足有数千人,远超运粮队的兵力。 他不由得警觉起来,连忙吩咐手下暂时隐蔽,同时派出几个斥候前去侦查。 过了好一阵子,斥候兵匆匆返回,跟着他们的,还有奉命前去运粮的杜建。 杜建一见到李江遥,欣喜道:“头儿,你来接我们啦?” “老杜?”李江遥好奇:“怎么回事?粮呢?” “粮食在后面呢!”杜建兴奋答道:“足足一百辆大车,都还没有拉完。我的老天爷,神花家族真是富得流油!” 闻听此言,李江遥心中石头终于落地:“那就好。这么多人又是怎么回事?” 杜建解释道:“那些都是在路上遇见的。周边的几个小国都被楼兰人给灭了,大批躲避灾祸的难民四处乱跑。他们听说水杉城安全,于是就都跟着我们回来了。” “有多少人?” 杜建挠挠头:“我还没仔细数过,至少一万以上吧。” 李江遥心中一沉。如此大规模的难民群,他还是头一回亲眼看见。而更重要的是,这还只是周边地区的小国而已,整个西疆算下来,不知道会夸张成什么样子。 他瞪了杜建一眼:“你这家伙的胆子可真大,万一被突厥人或楼兰叛军半路拦截,你就彻底傻啦。” 杜建大大咧咧的应道:“不会啦,头儿。突厥鬼和楼兰人早已经不在这一带。听难民们说,他们都往北边去啦。” 第五十二章 逃命要紧 凉州,府兵大营。 此时此刻,正如手下禀报的那样,在玄甲军先锋营外面,烈刃军和凉州府两路兵马已经开始布防,凉州刺史也亲临现场坐镇指挥。 见沈烈二人从营中出来,刺史急忙上前询问里面的情形。 折冲都尉惊魂未定:“好险啊,刚才沈大人直截了当的质问徐友长,末将当时还以为双方要直接翻脸呢。” 刺史对此也大惑不解:“沈大人,何必如此冒险?我们完全可以把徐友长骗到凉州府里,再行扣押审问啊。” “本官是不能不冒这个险。”沈烈淡淡解释:“倘若真是他们所为,眼下必然会做贼心虚,断不肯轻易听话离营,到你府中会面。这样做反而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让他们随便找个理由提前离开。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没有确凿的证据,二没有朝廷的命令,又如何能拦得住他们?” 刺史和折冲都尉闻听此言,不由得连连点头。 沈烈接着道:“我亲赴营中,开门见山的讲明来意,如果明知自己已经身负嫌疑却还要硬闯出去,那便明摆着是畏罪潜逃了。所以,唯有直截了当,就有理由暂时留住他们,也有理由派兵监控。” “大人言之有理。那么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凉州刺史问道。 沈烈吩咐众人:“这里毕竟是凉州地界,监控大营的重任还是应由凉州府兵承担,如此才不会有违朝廷法度。烈刃军团的兵马负责在外围待命支援,尤其是重点防范通往帝都方向的主要道路。” 他这样安排,原本是出于周详的考虑。如此既能够利用烈刃军的强大战力,为信心不足的凉州府兵提供后盾,控制住整个局势,同时又能让凉州人马隔在玄甲和烈刃两军之间,防止双方直接爆发冲突。 但是万万没想到,后面的事情根本就没能按照他的这个想法发展。 夜半时分,负责包围任务的凉州府兵部署完毕,大家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住在对面玄甲军团先锋大营便毫无征兆的躁动起来。 三千玄衣轻甲的骑兵战士,不举火号、不宣口令,突然间蜂拥而至,转眼便冲出了营区。 守在大营西面的府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完全吓蒙,莫说上前阻拦,就连鸣锣示警都没顾上,纷纷躲闪避让,眼睁睁的看着这大队骑兵从自己身边呼啸驰过。 徐友长一马当先的跑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心里却还在默默惋惜烤架上的那条鹿腿。 一个时辰前,沈烈刚刚离开不久,徐友长就从乍闻何景明死讯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 他虽然讨厌沈烈的为人,但是对于逆鳞司的行事风格还是心中有数的。今晚的会面,沈烈绝不会是吃饱撑的没事干,故意跑来消遣他。 无论是安雅的公主身份,还是闯京兆尹府抢夺齐英,他徐友长都解释不清楚。 若是放在平时,他倒也不怎么担心,无非就是背锅顶雷、削官撤职而已。有他爷爷在,小命至少无忧。但如果这两件事情硬生生的与何景明遇害联系上,那麻烦可就捅破天啦。 沈烈身为逆鳞长史,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而徐友长带领先锋营好巧不巧的现身在此处,也着实有些蹊跷。在隐隐约约之间,徐友长感觉自己或许被人拖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当初慕容雪的那句话,猝然炸响在徐友长耳边:“若是谢光要造反,难道你也跟着吗?” 徐友长感觉如坠冰窟,即便帐里的火盆烧得正旺,却也抵挡不住心中的阵阵寒意。 联想起这半年来谢光身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他越来越相信慕容雪的判断,谢光没安什么好心! 从另一个角度看,徐友长虽然升任千牛中郎将,当上了玄甲军团的先锋,但是却从未得到谢光的真正信任。论起亲近的地位,他远不如参军狄献来的重要。 谢光所谓的倚重,其实更多还是冲着徐老爷子和徐家的面子而已。 现在仔细想想,倘若谢光真的欲图不轨,那么同为军方重量级人物的何景明大统领,势必会成为其最大障碍。一来,何大统领身居要职多年,同时执掌着烈刃军和镇疆军,手中实力不可小觑,即便久卧病床,也一样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二来,当初帝君继位,与天下士子签订圣教盟约,何景明与年劲松一样,是两位盟约守护人之一。这样的分量,在朝中自然非同一般。 因此,谢光有足够的理由,用一条毒计把何景明与徐友长所代表的徐家同时卷进来,借以重创军中制衡他的力量。 一石二鸟,里外兼得。 徐友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思考应对之策。 是乖乖的束手就擒,给沈烈他们一个交代吗? 不行!像这种捅破了天的的官司,一时半会儿绝对掰扯不清楚,谢光也完全可以将责任推个一干二净,把所有黑锅都扣在他的头上。 惹毛了烈刃军和镇疆军的十几万将士,哪怕爷爷出面也护不住自己。 难道要反抗自保,与外面的大军兵戎相见吗? 娘的,这条路想都不用想!方才沈烈已经说得很明白,你徐友长就是何大统领遇害的首要嫌疑人。此时若是胆敢抗拒调查,一旦发生冲突,杀人见血,当场就可以坐实徐友长反叛的罪名。 危急时刻,徐友长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李江遥和慕容雪的样子。如果换成是他们在这里,又会怎么做呢? 慕容雪一定是满脸的冷酷严肃,而李江遥则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情,然后两人异口同声道:“呆子,先拍拍屁股跑了再说啊!” 没错,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跑了再说。只要人活着,冤屈总有洗刷的一天,与“束手就擒”和“就地反抗”相比,畏罪潜逃恐怕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思虑至此,徐友长不再有丝毫犹豫,他当即传下命令:全营秘密集合! 此时,玄甲军将士早已被外面的大阵仗搞得有些惴惴不安。众人聚在一起,寻思着听听徐将军细说原委,没想到徐友长半句废话都没有:“弟兄们,咱们这回摊上大事儿啦!想要活命的,立刻轻装简从,带上三日口粮,随我突围!” - 沈烈立马紫金关,望着彤云密布的西疆大地,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徐友长率领的玄甲军先锋营,在半日之前就越过此处,这会儿早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沈烈转身对烈刃军三位军官道:“再往前二十里,就出了紫金关辖区,进入西疆地界了。此刻西疆鬼漠正陷入大乱,莫说寻找这股叛军就好比是大海捞针,即便能找到,想要制服缉拿他们,也必然会爆发激战。你们现在都是宝贵战力,万一朝廷有新的指令,又到哪里去寻呢?诸位,你们说,还追吗?” 韩昌紧咬牙关:“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能放过那帮凶手!” “老韩,你冷静点!”冯进财沉声提醒,旋即又与牛保对视一眼,当看到对方眼神也中露出了赞同的态度,遂对沈烈说道:“沈大人,您说的对。此刻我们确实不该贸然深入西疆腹地,而是应该返回大本营待命,随时听候朝廷调遣。何大统领的这笔血债,我们暂且记下,来日必然要找玄甲军讨个公道!也请您放心,只要有我们烈刃军在,圣唐西边的门户绝不会有半点闪失。” 牛保接着道:“沈大人,请您速速返回帝都,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禀明帝君,请陛下为大统领做主。另外,朝廷也需要尽快给我们指派新的统领,好应对西疆接下来的乱局。” 沈烈微微颔首,接着一声呼啸,率领逆鳞暗探掉转马头,径直向东驰骋而去。 - 徐友长勒住缰绳,吩咐筋疲力尽的众手下们稍事休息。 回想起在凉州府被围的那晚,真是老天暗中保佑。帝都在东面,他们却往挑着西面跑,而那个方向恰恰没有烈刃军的人马在二线防守。 这也是徐友长动过小心思的决定。 首先,他预判到了沈烈的预判,猜出对方会派人重点防范东归的道路;其次,就算成功逃回帝都,谢光那个王八蛋多半也会再坑他一次。 思来想去,徐友长决定还是先跑到西疆,去找李江遥。 凭李江遥对他的了解和信任,以及何景明唯一徒弟的身份,完全有可能让怒火中烧的烈刃军冷静下来,慢慢听自己解释。 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法,冥冥中救了徐友长一命,把沈烈等人闪了个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杀害何大统领的“凶手”,居然有胆量往大统领的地盘深处逃窜? 待到负责围困玄甲军先锋营的两路兵马反应过来,急匆匆调人追赶的时候,徐友长和他的先锋营早已经一骑绝尘、遁入无形了。 一边是轻装简从、仓皇逃命;而另一边却是重装重甲、反应不及。两天功夫下来,原本熟悉地形的烈刃军硬是没追上玩儿命狂奔的玄甲军先锋营,双方的距离反而还越拉越远。 此时此刻,眼见终于逃入了西疆鬼漠,身后的追兵也没了踪影,徐友长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接下来又该往哪里去呢? 西疆地域辽阔,各处部族庞杂,万一不小心碰上镇疆都护府的巡逻队或着是各个藩国的守备军,估计连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况且,李江遥眼下究竟身在何方,徐友长也是一无所知。 无可奈何下,他只好先把全营将士们召集起来,跟大家详细说明目前的状况。 只听徐友长讲到一半,三千兵马当场就炸了锅,众人纷纷开口咒骂杀害何景明的真凶,居然把屎盆子扣到他们头上。 这个时候,徐友长突然意识到,站在自己周围的这三千多位弟兄,竟然全都是长期追随自己的亲信部下。 按照常理来说,玄甲军团先锋营总共有一万人的编制,他在升任千牛中郎将前,以都尉职务来指挥的,就是眼前这三千兵马,其余七千多人,则是前不久刚刚划拨到他麾下。 而此次赶赴凉州练兵,谢光只是让他带着旧部前往,却并非先锋军全部人马。 由此可见,谢光的确是存心不良: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最后倒霉的,也仅仅是徐友长的旧部而已。 将士们吵嚷了半晌,终究没个准主意。对西疆这个地方,大家同样都是两眼一抹黑。之前因为急于逃命,先锋营的装备辎重全都丢在了凉州大营。眼下随身携带的干粮也已经所剩不多,再往后面,三千大军就要饿肚子了。 徐友长心中暗叹一声: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说不得,恐怕也只好做些无本的买卖了。 李江遥、徐友长、慕容雪三人,虽然是至交好友,但是脾气性格却完全不同。李江遥为人心思缜密、沉稳淡然,而且有时候脸皮超厚,根本不理会什么规矩不规矩;慕容雪继承了家族的基因,务实狠辣、冷酷果决,凡事都从利害出发。徐友长与他俩完全不同。出身将门的徐友长,自幼便被教育的端正老成,一副标准的军人做派。 若是李江遥慕容雪面对眼前的困境,首先想到的,不是骗粮就是抢粮,而正直的徐将军想到的却是:借粮。 既然是借,那就得走城过镇,人畜无害。 凭借着以前在镇疆军服过役的宝贵经历,徐友长带着先锋营一路向西寻去,打算找一两个藩国城镇,跟人家好好商量一下,多少化些斋饭。 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玄甲军先锋营所到之处,所看到的尽是残垣断壁、人去楼空的破败景象。 回想起他们之前从凉州逃往西疆这一路上,好像连半个商队也没见道,徐友长不禁疑惑起来:我靠!不会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何景明遇袭身亡,西疆鬼漠陷入大乱,这一切,都令他开始担心起李江遥的安危来。 好兄弟,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第五十三章 虚张声势 随着亚鲁木齐山脉的秘库和水杉附近神花部落的粮食陆续运到,水杉城内的粮食危机,终于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虽然后面几批粮草在运送过程中,偶尔会遇到突厥和马匪的袭扰,但由于杜建的护粮队戒备周全,成员又多是经验丰富的商队护卫,所以敌人兵力不足的小股部队,往往也有心无力,难以造成太大的破坏。 与此同时,李江遥频繁带队出城清剿,利用飞马斥候营的精确地图,以骑兵对骑兵,以游击对游击,打得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苦不堪言。 不过,李江遥此时仍然为粮食的事情发愁。 神花家族的密库当中确实存放着大批粮草,但是毕竟年份太长,即便有凉爽干燥的环境,多数也已经发霉变质,无法食用。 而库里班亲自去家族的分支部落借粮,顶多也只能干这么一两次,不可能无休无止、索取不断。 正如司徒无寿所言,当外面的粮食开始涌入水杉市场的时候,确实给屯货惜售的商家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但是,深谙生意经的老板们却并不着急出手,他们还在默默的观察盘算着,想看看都护府手中究竟还有多少筹码。 如果商人们仍旧观望下去,危机将会回到原点,甚至有可能更加恶劣。 李江遥把马木和司徒无寿叫来,三人关上房门,在里面贼兮兮的密谋了一番,决定唱上一出空城计。 第二天,李江遥派人给杜建送去命令:所有回城的粮车,都必须在车厢下层垫起沙包,然后再在上面码放粮食袋。待队伍进城之后,府库大门直接敞开,让外面的人看见,伪装成粮食的沙土包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真粮食则当场开袋验货,低价售卖,解决部分快要饿肚子的百姓燃眉之急。 这样一来,等米下锅的人们便不再慌张,而那些本来还有些余粮的,也自然不用像之前那样担忧。 于此同时,李江遥还用上了沈烈的招数,花钱请了一大批与城守府不相干的闲人,私下里到处宣扬,说官府准备大量征召民夫和车辆,所给的报酬估计要比平时高出两倍。 因为亚鲁木齐山密库里面放的粮食太多啦,全部运过来几年都吃不完。李校尉正琢磨着,要不要免费分给百姓们吃。 一传十,十传百,这个离谱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满城的茶馆酒肆,而且是越说越玄乎。 有些人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真的跟着运粮队去过秘库,亲眼见到整座山都被掏空了,里面塞的满满当当,全都是大米和麦子。 这一下,原本还觉得奇货可居的商人们,终于就有点坐不住了。 他们先是试探性的放出部分粮食,到市场上售卖,但是很快便发现,自己的商品根本无人问津。 老百姓们全都聚集在了城守府门前,宁可排着长长的队伍,也要等着买比以前还要便宜很多的官府优惠粮。 这还了得?! 做生意的人心里都清楚,库存往往是一把双刃剑。 市场供不应求的时候,手中有货自然高枕无忧;可倘若一旦反了过来,货多压仓,动辄就会亏得血本无归。 十几个占据着全城粮食库存的大商家,赶紧推举代表,跑来找马木和司徒无寿,协商恢复正常市场交易的问题。 面对着心急如焚的商家代表,马木二人不禁心中暗乐,嘴上却表示自己不敢擅自做主,有事还得请校尉大人定夺。 没过多久,前去请示李江遥的马木和司徒无寿,愁眉苦脸的转身回来。 众商人一脸战战兢兢的模样,眼看马木双手一摊:“就跟你们说吧,当初劝大家正常开门做生意、卖粮食,可你们千不肯万不愿的。现在好啦,校尉大人动了真怒,说要你们自生自灭去吧。” 商家代表们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司徒无寿不慌不忙的在旁边打圆场道:“诸位诸位,请听在下一言。这战时与平时不一样,凡事咱要以大局为重才对。诸位的商号前阵子囤货不售,给水杉城造成不小的恐慌,确实令我家大人十分恼火。当然,本着公平自愿的原则,我们城守府也从来没有责难过你们。幸亏,马木大人和诸位都是好朋友,不愿见到你们遭受不必要的损失,于是就在校尉大人那里全力斡旋,为大伙儿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得好办法。” 商人们一听还有办法,一个个都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而司徒无寿所说的好办法,则非常简单:由城守府出面,大批量低价收购各商家手里的粮食。 低价?那究竟是多低的价格呢? 司徒无寿露出了一副和善呆萌的笑容:校尉大人很善良,决定以突厥围城前的市场价格为标准,五折支付。 “半价啊?!”代表们一片哀嚎。 马木耸耸肩,不屑的哼道:“不然怎样呢?校尉大人现在有神花家族的全力支持,山中的粮食不要钱,随便往水杉拉多少都行。为了取悦全城百姓,给自己搏个好名声,他恨不得天天在城里免费发粮。倘若真是那样的话,你们手中的存货,非得烂在库房不可。” 听他这么说,众位商家代表顿时没了脾气,大家一寻思,情况也确实是这样。现在城外贼兵肆虐,狼烟处处,不可能再有地方出货;而城里又碰上这么一个财大气粗的李校尉,偏偏不按正常套路出牌。 与其拖到最后赔得血本无归,还不如壮士断腕,抓紧时间先降低损失再说。 经过几番激烈争吵,粮食商们一致同意,将自己商号中的大部分存粮,半价卖给城守府。 不到三天时间,城内十六家大商号的运粮马车,如同流水一般的穿梭于自家库房与城守府之间。超过六千车的粮食,转眼塞进了李江遥的口袋。 这番热闹的景象,立刻吸引了全城百姓围观。人们不禁议论纷纷,都在赞叹李校尉手腕高明。 同时,大家也终于安下心来,不再被吃饭的问题困扰。 一桩大事解决完,李江遥又关注起另一件事情来。 这个时候,跑来水杉城避难的各地民众,已经有三万多人,几乎接近之前水杉常住人口的规模。马木命手下在城中西北角的空地处,搭建了大片帐篷区,暂时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 为防止奸细的混入,林枫曾指挥飞马斥候营的兄弟,对难民进行了仔细甄别,并一一登记造册,同时还将青壮年男子与老弱妇孺分隔开来。 男人们之中,凡是从过军的,不管哪个国家,统统编进守城部队;剩下的人则参加民夫队,帮着修工事、运物资。 从军或是徭役,都可以领到相应的粮饷,不至于成天闲待着白吃饭。 老人、妇女、儿童和伤病者,则由城守府免费供应每日的配额口粮。 李江遥来到难民营帐,正巧遇见马木等人。 马木忧心忡忡对李江遥说道:“大人,情况有些不太好啊。” 李江遥微微点头:“是啊,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接下来都不晓得该怎么安排了?” “我指的并不是这个,”马木耐心解释:“难民的事情都还好办,我们跟城里许多客栈和大商号打过招呼了,他们都愿意尽力帮忙,提供住处和粥食。就算再来这么多人,在水杉也有办法应付。” “那你担心什么?”李江遥有些好奇。 马木叹了一口气:“唉,昨天新到这里的一批人,是来自达坂的。据他们说,那边有大军,如山似海的大军,光是军旗就如同密林一样,数不过来、望不到边呐。” 李江遥闻言顿时警觉起来:“有知道详情的人吗?” “有,”马木伸手一指后面:“大人您随我来,他们都在那边呢。” 十几名车迟官员和军人,纷纷向李江遥躬身行礼,口中不断称颂着校尉大人的救命之恩。 李江遥得知他们都是来自达坂城,连忙仔细询问那边的最新情况。他还特别提醒众人,描述时不要加入自己的分析和想象,也不要提那些耳闻传说的事情,只讲亲眼看到的东西。 众人明白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隐瞒,纷纷认真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知。 眼下的车迟重镇达坂,不仅仅有叛乱最凶的楼兰军队,还有突厥军和格尔翰的鬼盟马贼。也有人说,他看见了疏勒大军的旗号。 至于敌军的数量问题,逃难的车迟军人们远比文官们讲的更清楚靠谱。单从战旗和服饰的角度来分辨,光是各路大军亮明的旗号,合起来就有十几万人的规模。 而这个情况,也与从扎伊尔的供述吻合。只是,李江遥暂时还无法想明白,这些叛乱大军为何会选在达坂集结。 难道,是车迟的速援师开始反击了?或者是张三皮副都护带着主力从安西赶过来了?甚至说,老师何景明亲自上阵,兵出紫金关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平叛大军此时都应该急需关于敌军的准确情报,而这恰恰是飞马斥候营的职责使命! 作为飞马斥候的一员,李江遥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敏感,更无法对这种重要的情况坐视不理,他当即挑选了一批经验丰富的斥候,组成侦查分队,并亲自领衔前往达坂,为镇疆军探查敌情。 第五十四章 再遇佳人 就在徐友长领着手下三千先锋营战士,一路在西疆鬼漠四处游逛,打听找寻自己的好兄弟李江遥的时候,李江遥正从水杉城出发,前往敌军云集的达坂。 林枫和杜建之前都想随他同行,但却被李江遥硬压着留下来镇守水杉。眼下水杉城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根据地,绝对不容有失,也只有他二人稳守此处,李江遥才能安心去外面探查敌情。无可奈何,林枫杜建二人也只好遵从校尉的命令,暂时留下。 不过,出于对李江遥安全的考虑,他们还是冒着被校尉责骂的风险,从手头部队中专门精挑细选出了五百名战士,随行护驾。 而这些人当中,有一半都来自于飞马斥候营。 精锐斥候兵们,长期追随校尉李江遥,无论是忠诚度还是战斗力,均无可挑剔。 另一半人马,则是从水杉守备军中层层选拔出的佼佼者。 他们皆是水杉本地人,家世背景干净。连番大战,尤其是亲眼目睹李江遥率兵马踏连营后,无不将其视若神明。此番能作为他的亲兵,每个人都感到无尚荣光。 李江遥本来不打算带如此多的人出发,毕竟这次是去侦察敌情,不是打仗作战,五百人的队伍,实在不方便行动。但是林枫坚决表示:要么让这批精锐跟着,要么就把城门封起来,谁也别想去达坂城。 面对这位容貌清秀、脾气却非常刚硬的部下,李江遥也感觉无可奈何。没办法,他只好带着镇疆都护府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斥候骑兵队出发了。 兵是精兵,将是良将。 无论是飞马斥候兵,还是经过林枫一手调教的本地战士,整支队伍展现出了高度的作战素养,他们跟随李江遥一路潜踪蹑行、快马如风,只用了几日光景,便秘密抵近了车迟重镇达坂城。 到了地方,李江遥先挑选一处隐蔽的山林地带,让部队扎稳阵脚,同时往各个方向派出警戒暗哨。然后再由身手最好的七名飞马斥候和三名当地战士,组成侦查小队,随李江遥前去刺探敌情。 然而万万没想到,他们这番小心翼翼的操作,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原因很简单,敌人的大军此时早已经离开达坂了。 根据当地的百姓介绍,从四天前的中午开始,云集在达坂城的各路军团就开始陆续向北面开拔。 先是突厥铁鸽子军和鬼盟马匪开路,然后是刚刚到此不久的八万疏勒大军。一直等到第二天清晨,十万楼兰国军队也动身上路。 敌军的规模非常惊人,刀枪如林、旌旗蔽日,行进在路上的队伍能连绵几十里的远近,站在高处都一眼望不到头。 闻听这个消息,李江遥不禁眉头紧锁,他对照手中的地图思索了一阵,大致判明了敌军的行进方向,当即决定领着五百骑兵,抄近道追赶敌人。 对方的这些动作,显然预示着更大的图谋,他必须尽快收集到更多有价值的情报,才好及时通报都护府高层或附近的友军,协助他们平叛作战。 - 徐友长的先锋营往西行进了两三天的功夫,眼瞅着前几日借来的粮食即将告罄,大伙儿又要面临断炊的危机。 这个时节,西疆鬼漠寒天冻地,连只小兽都看不见,就算是想打打猎充充饥也办不到。 而随着各地叛军的纷乱冒起,西疆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城镇也逐渐陷入到了无序状态,躲避战祸的人们要么潜入鬼漠藏身,要么迁往凉州保命,无论走到哪里,差不多都是十室九空的景象。 徐友长和他的手下此时早已经人困马乏,更不晓得下一步究竟该何去何从。 正自漫无目的赶路之时,队伍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惊叫呼救的声音。 尽管大家都疲累不堪,但玄甲军毕竟是圣唐的顶级精锐,忽闻异状,将士们顿时做出反应。负责探路的尖兵不待主将下令,立刻扎住阵脚全神戒备,同时两个小队自左右驰出,实施钳行包抄。 赶到近前他们才看清楚,原来是一群逃难的百姓不幸遇上了马匪。 那些贼人显然不是什么叛军的正规部队,而是来路不明的散兵游勇,此时正打算趁着西疆大乱的难得机会,跑出来杀人越货。眼下他们忽然看见了大批圣唐官兵现身在此,哪有胆量拔刀相向,立刻丢下面前的难民,仓皇逃窜。 徐友长命令手下不必穷追贼寇,抓紧时间救治伤者要紧。 而令他颇感意外的是,就在这批死里逃生的难民当中,他竟然见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让徐友长朝思暮想、夜不能寐的人。 安雅! 或者准确的说,是突厥帝国鹰扬公主赫思佳! 徐友长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赫思佳同样也难以置信的看着胡子拉碴、一脸沧桑的徐将军。 两人异口同声的惊呼道:“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上次沈烈他们逆鳞司在紫金关与突厥昆里明台交换人质的时候,赫思佳以公主侍女的身份,就被留在距交换地点不远的树林里。 当时沈烈并不清楚赫思佳的真实底细,只是因为依娜丝过分在意自己这位小侍女的安危,从而引起了沈烈的疑惑,所以作为后手,他暂时将二女分开。 后来双方发现假公主的误会,当场动手交战,沈烈追着劳剑华一路跑没了影,而逆鳞飞骑则全力投入对付突厥血卫,试图将依娜丝重新抢回来,因此也就没人再顾得上留意小侍女如何如何了。 趁这个机会,机智的赫思佳挣脱了绳索,逃离了小树林。 由于她不会骑马,只能依靠两条腿徒步逃命,再加上夜晚视线难明,小姑娘跌跌撞撞,自己也不晓得辨明究竟是什么方向,只顾狂奔,竟然稀里糊涂的进入了莎车国境内。 两天之后,又饿又累的赫思佳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了路边,被好心的乡民搭救。 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好谎称是突厥商人的女儿,因为遭遇马匪打劫,与家人失散。乡民见她可怜,于是暂时收留了她,考虑着等过段时间碰上来这里做买卖的突厥人,再让赫思佳跟随一起回去,寻找家人。 再后来,就是西疆叛军大规模起兵造反。 莎车国被疏勒大军扫荡,乡民们纷纷出逃,赫思佳也只能跟着大伙儿一起转移,没想到半路还是遇到了马匪。幸好徐友长的先锋营路过此地,不然这场劫难肯定是再难逃脱。 徐友长此时已然从沈烈那里知悉了赫思佳的真实身份,于是他直言不讳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悲催经历,同时开口询问赫思佳,情况是否真如沈烈所说那样。 赫思佳完全没能料到,眼前这位徐将军竟然如此倒霉,被自己的上司差点坑死,而她更没想到,自己的情况已经被对方掌握。事已至此,赫思佳也无心再做隐瞒,遂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对徐友长坦诚相告。 徐友长听完轻叹一声:公主啊,同为天涯沦落人,看来这是老天爷注定让咱俩走到一起,全都是缘分呐。 赫思佳俏脸泛红,同时白他一眼:将军啊,你这可真是穷心未去,色心又起。还说什么缘分呀,先保命再说吧。 徐友长无奈的点点头,询问莎车难民这是打算逃往哪里。带队的老乡民答复,他们准备去水杉城。据说那处城池还在圣唐镇疆都护府的手中,附近很多人都是躲往那里避难。 闻听此言,徐友长立时精神大振,连忙吩咐队伍带上难民,火速向水杉开进。 整支队伍日夜兼程的赶了七八天的路,于饥肠辘辘、快要崩溃的最后当口,终于看见了那座朝思暮想的城市。 由于城外突然出现大批身份不明的骑兵部队,水杉城全体立即进入戒备状态。 城头上警钟鸣响、如临大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徐友长连忙下令,吹响圣唐军队特有的联络号角,向守城军表明己方身份。 不一会儿功夫,城内驰出一队兵马,转眼便冲到玄甲军先锋营的近前。 徐友长定睛一看,那队兵马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的小校杜建。当初因为抢夺战利品,老杜曾跟玄甲军打过一架,最后还是徐友长出面平息的,所以徐友长知道对方是李江遥的手下。 “徐将军?!你怎么来了?” 徐友长差点抱住杜建亲上两口,颤抖道:“你是那个……那个……那个什么来着?” “卑职是杜建啊,你忘了?” “对对对,杜建,”徐友长激动的热泪盈眶,语无伦次:“你是李江遥的部下吧,我爱死你了!” 杜建略显尴尬:“千万别,徐将军,卑职可不好这个道道儿。” 徐友长没有理会他,着急追问:“你家大人呢?这个地方归他管吗?” “是啊,我家大人是水杉的最高军事长官。”杜建解释道:“但是大人现在不在城中,他去查探敌情了。” 徐友长欣然点头:“没关系,没关系。我慢慢等他就好,咱们先进城再说吧。老杜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可把我给饿坏啦!” 杜建犹豫了一下,没急着挪动地方,只是把大手伸到了徐友长面前:“徐将军,请给卑职看一下贵部的军令、兵符和行军执节!” - 水杉城的城守府内,林枫杜建两人正吵得不可开交,马木和司徒无寿则在呆坐一旁,眼睁睁看着。 徐友长的部队没有兵部军令,也没有行军执节,杜建当场没敢立刻放他们进城,而是特地跑回来与林枫商议。 按照他的本意,可否先让玄甲军入城安顿,一切都等李江遥回来再说。 但是林枫坚决不同意这个想法。 现在西疆正处于特殊时期,整个鬼漠情况极为复杂,此时放任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入城,实在太过危险。 更何况,这也不符合圣唐的军制。 “怎么能说是来历不明呢?那位徐将军是咱们校尉大人的结义兄弟,你这么干,当心大人回来要你好看!”杜建气哼哼道。 林枫冷哼一声,针锋相对:“我不怕!倘若大人要责罚,那就随他责罚好啦。” 马木连忙打圆场:“我说你们二位都消消气,先别吵了。责罚不责罚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安置最为妥当。说实话,三千铁甲军,一直被晾在那里不是个事儿啊。” 司徒无寿笑笑:“林哥、杜哥,这事儿说难也不难。不管怎么讲,那位徐将军也是咱自己人。要不这样好不好?只让他带着亲兵进城休息,其余大队人马暂时留在城外,咱们抓紧时间给他们提供些粮草。你们看看那些人的样子,饿得都快要吃人啦!” 第五十五章 镇疆喋血 徐友长进了水杉城之后,并没有敢跟林枫他们讲明自己之前的种种经历。驻守此地的是镇疆都护府,同样属于何景明的麾下。这帮人若是听说自己的大都护死了,而他徐友长则是杀害何景明的第一嫌疑人,八成当场就得暴走,情况绝不会比凉州那些烈刃军能好多少。 于是,他只好编个瞎话,推说自己身负秘密使命,不便对外人透露。 除非见到李江遥,谁也无权询问。 徐友长是正儿八经的千牛中郎将,比李江遥的校尉之职还要高出好几级,他非要嘴硬这么说,林枫和杜建当然也是毫无办法,只能陪他一起等着李江遥回来处置。 然而无论是徐友长还是林枫和杜建,此时的他们却都并不知道,远在百里之外的校尉大人李江遥,正被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震得愕然万分。 李江遥所率领的斥候队伍,比西疆叛军大部队整整晚了近三天的时间出发,紧赶慢赶狂抄近路,一直追到车迟边境的新月湾附近才算赶上,然而,他们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斥候兵马没见着叛军,却阴差阳错的遇上一支镇疆都护府的败兵。 而正是从这群残兵败将的口中,李江遥他们听到了一个噩梦般的消息: 十二万圣唐主力大军,全军覆没! - 圣唐历821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二月,在民间又被称为“臧月”,取万物初发,生机复苏的美好寓意。 二月初二这天,是圣唐一年一度传统的“春耕节”、“春龙节”、“农事节”。民间传说,这是神龙抬头的大日子,百姓们在这一天里烧香祭祀、敲响锣鼓、燃放鞭炮,敬神龙祈福雨,求老天爷保佑新一年的丰收。 相传,这个节庆最早起源于上古时代,农神伏羲氏“重桑麻,务耕田”,率领民众开启社稷之事。所以每年的二月初二,天庭皇娘降临地界送福,而凡间的帝君则御驾亲耕,祝祷风调雨顺。 尤其是圣唐立国之后,朝廷规定每年的这一天都会举行盛大的仪式,帝君亲自出马,号召文武百官亲耕务农。无论朝野,人们都把二月初二视为一个特殊的节庆,说这是“迎富贵”的好日子,在这一天要吃“迎富贵果子”。 然而,对于守卫西疆鬼漠的圣唐将士们来说,821年龙抬头的这一天,他们迎来的并不是富贵吉祥,而是一场始料未及的劫难。 号称拥有着二十万之众的藩国叛军,在首领楼兰王阿立克江的带领下,决定就在新月湾的冲积平原之上,正面迎战西疆界内最强悍的力量——由镇疆都护府的七万大军,和从凉州府紧急驰援来的五万烈刃军所组成的圣唐雄师。 叛军选择正面决战,这个情况的出现,完全超越了镇疆军副都护张三皮在战前的各种预判。 而烈刃军团的另外一位副统领李相如,在收到帝都火速驰援西疆的指令后,率部从凉州匆匆赶来与张三皮会师,当他得知敌方意图决战的消息,同样也和张副都护一样感觉万分惊讶:“这伙叛军怕不是疯了吧?!居然这么便宜咱们?” 圣唐的将军们之所以会这样想,自然是有充分理由的。 纯以战力而言,主要由楼兰和疏勒两国军队所构成的叛军兵马,根本无法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圣唐军相提并论。 莫说敌人所宣称的二十万兵力很有可能只是个虚数,就算是他真的有二十万,甚至三十万、四十万,在平原野战中,十二万圣唐精锐也完全有把握彻底碾压他们,一战定乾坤。 这种纯靠实力说话的正面会战,从来就没有什么侥幸可言,更不可能借助什么所谓的计谋玩出花儿来。如果叛军打算仅凭一点点人数上的优势,就直接挑战唐军,那简直与鸡蛋碰石头无异。 张三皮和李相如原先最担心的是,叛军会采取化整为零的游击策略,竭尽所能的避开圣唐主力锋芒,选择四面出击破坏扰乱。如果那样的话,圣唐军就势必需要兵分多路逐个讨伐,而平叛之战也会被拖得旷日持久。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叛军居然不按套路出牌,放着扬长避短的游走打法不用,竟选择跟圣唐正面硬刚! 天晓得这些龟孙儿哪里来的自信? 于是乎,当侦察斥候最终探明,楼兰和疏勒两路叛军在汇合之后,确实正在向着新月湾冲积平原挺进,圣唐军统帅顿时大喜过望,立刻毫不犹豫的率领主力部队火速赶来,撸胳膊挽袖子的拉开架势,准备尽早打完,收工回家。 - 震动整个西疆鬼漠的大会战,于清晨时分拉开帷幕。 沐浴着初春的晨光,圣唐兵马和西疆叛军将阵型完全铺陈开来,阵线左右绵延竟达数里之遥。闪亮的盔甲、如林的旗帜,几乎将整个新月湾彻底覆盖。 两边的人马都是同样的心境——不留后手!全力以赴!近四十万大军对峙在平原旷野之上,巨大方阵中蒸腾起来的浓浓杀气,令整个天地都为之色变。 楼兰和疏勒的战士一个个面目狰狞,立在己方阵营中,不停挥舞着手里的马刀长枪,朝着对面远处的圣唐军怒吼叫骂,那声势一浪高过一浪,相隔千步都震耳欲聋;反观圣唐这边,十二万兵马却全都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的凝视着对面。 他们的眼神,就仿佛是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羔羊。 猝然间,军号被毫无征兆的猛地吹响,数百面巨型战鼓随即同时擂动,咚咚咚的声音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震得人热血倍看。 双方指挥官举起长剑弯刀,一声令下,两边的前锋大阵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了起来。那两个举着不同旗号、如山似海般的巨型方阵,由最开始时的缓慢推进,逐渐变为快步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竟像飞一般的往对方猛冲而去。 转眼之间,前锋兵马如两股滔天巨浪,轰然对撞在一处,顿时扬起了无数殷红的血花。 紧随前锋之后的,是交战双方的左右护翼大军和中军主力,一队接一队,一阵连一阵,数不清的战士陆续投入到了战场之上,顷刻混战在一起,反复纠缠绞杀。 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尽管叛军表现出了罕见的奋勇,而圣唐的军队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他们还是逐步掌握了战场上明显的优势。无论是镇疆军,还是烈刃军,圣唐兵马所爆发出的冲天战意,肉眼可见的压过叛乱之敌。 楼兰疏勒再没有了之前那种横扫西疆诸国时的傲气,在圣唐铁甲骑兵的冲击下,他们彻底领悟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 一个又一个叛军方阵,被圣唐无情的压制、摧毁、碾碎。楼兰兵和疏勒兵开始溃不成军、狼奔鼠窜。 看着眼前的战况,包括张三皮和李相如在内,几乎所有圣唐将士都认为,辉煌的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了。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战场的天平却在毫无征兆之间,陡然倾斜。 决战从太阳初升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就在圣唐大军的锋锐不断往前推进,眼看就要彻底击穿叛军防线之时,远在他们身后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片明晃晃的光亮。 凡是有经验的老兵立刻辨认出来,那是无数柄战刀在太阳下的反光! 万马奔腾的蹄声如同闷雷一般,由远而近,轰鸣在圣唐将士们的耳畔——就在决战胜负一线的关键时刻,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率领十万黄金族铁骑杀到! 此时此刻,圣唐军队虽然完全压制住了叛军,但同样也已经是筋疲力竭,无论在心理上还是在体力上,都没有办法再转身布阵,奋力抵御这支突如其来的强敌。 而原本濒临溃散的西疆叛军,此时也在阿立克江等人的拼命指挥下,又重新聚拢起来,掉头杀回。 张三皮和李相如皆是身经百战的猛将,面对眼前这种突然的变化,二人完全不假思索,立刻催马冲到本方军阵的最前沿,挥剑呐喊,希望能够凭借这种身先士卒的方式,再一次激励起圣唐军的士气,奋起应战。 但可惜的是,腹背受敌的格局已定,一切的努力都终究于事无补。 突厥对于作战时机的把握,精准到了令人惊愕的地步,他们看似猝然加入战局,其实是经过无数次推演计算,反复权衡谋划所得出的结果。在决战战役的前半段,西疆二十万叛军拼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拖住圣唐兵马,用他们堆积如山的尸体,成功榨干圣唐军的每一丝力气。而圣殿亲王罗尼亚的突厥铁骑,则是在叛军即将崩溃前的关键一刻,充分利用其高机动性的优势,从数里之外的隐蔽处启动,利用圣唐军斥候警戒反应的极限,发起长途奔袭,在最要命的时候,自背后狠狠的插了圣唐大军一刀。 突厥和叛军有备而来、前后夹击;而圣唐方面是则毫无防备、腹背受敌。在这一切发生前,谁也没办法料想到,圣唐的十二万精锐主力,竟然会在开阔的平原上,被几路敌人合谋打了一个不是伏击的伏击战。 新月湾大会战,最终以圣唐的惨败收场。 此役,包括张三皮和李相如在内,圣唐总共阵亡了两位副统领级别的高级将领,十四位封号将军、两百三十多名都尉校尉捐躯沙场,十二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 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两个威名赫赫的圣唐主力,在821年二月初二这天,差点从建制上被直接硬生生的抹掉。 这是镇疆烈刃成军以来,乃至整个圣唐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惨烈败局。 第五十六章 螳臂当车 眼前这些惊魂未定、浑身血污的圣唐军残兵,全都是从新月湾战场上死里逃生出来的幸运儿,李江遥一边听着他们悲戚颓丧的描述,一边在心里暗暗滴血。 此时此刻,他感到一种难以名状、无以复加的愤恨。 李江遥恨西疆叛军、恨突厥人、也恨张三皮。他不理解堂堂的张副都护为何会如此草率轻敌,竟然将十几万将士白白的葬送。 这么重要的战略决战,为什么不等飞马斥候营仔细侦查之后再展开行动,为什么不等何景明大都护来主持大局? 一想到自己的老师,李江遥的心脏又忽然莫名其妙的霍霍狂跳了几下。 从某种角度而言,这同样也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强迫自己暂时压下那种烦躁情绪,赶走脑海中各种纷乱的猜疑,开始认真思考起下一步的行动。 目前,西疆鬼漠境内的圣唐主力已经被敌人摧毁殆尽。接下来,突厥人和各路叛军势必会继续清剿扫荡各地残存的镇疆都护府部队,从而巩固他们的战果。 小小的水杉城,现在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圣唐堡垒。它就像是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飘摇动荡,随时倾覆。 即便动作再快,朝廷的援兵恐怕也需要数月的时间,才能完全准备妥当,出关实施反击。 而在这之前,他和战友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努力保住水杉城这个重要的基地,维持收复失地的力量。 李江遥打起精神,吩咐手下好好安顿那些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同袍兄弟,同时,他抽调三百战士,分成几十个小队,让他们四处搜索营救新月湾幸存的圣唐军残部。 其余的兵马,则随他火速赶回水杉城,开始全力整军备战。 由于眼下情势紧迫,李江遥再顾不上什么隐藏行踪,两百骑兵就沿着西疆的丝路大道,快马加鞭、拼命驰骋。 在回程的途中,他们多次遇到了追杀圣唐军的小股突厥骑兵,又连续打了几场规模不算太大的遭遇战。虽然李江遥此时手上只剩两百来号人,但这些战士都是彪悍勇猛的精锐,所以在与突厥追兵交手时,完全占尽上峰。等他们走到月牙子城的时候,身边收拢营救的败军残兵,已经达两千人之多。 然而,因为缺医少药、没有粮草,那些疲惫不堪的残兵不断的掉队,死亡人数也持续增加。无可奈何,李江遥只好决定队伍先暂时在月牙子城中驻扎下来,略作休整,等到寻找来一些补给之后再重新出发。 月牙子位于鄯善国,是一处不大的城镇。 此次西域叛乱,月牙子城曾先后两回遭到铁鸽子军和楼兰军的洗劫。尤其是第二次,残忍的楼兰大兵竟然对这里实施了屠城,留在城中的居民几乎全部被杀。 眼前的月牙子,到处都是烈火焚烧过的残垣断壁,满街游荡的野狗,没精打采的啃噬着焦黑尸体,眼睛血红血红。 李江遥等人在恍如鬼域的城中缓骑而行,无不心情沉重。 有谁能想象到,就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前,这里还是一座繁华安宁、人烟稠密的西疆名城。 将士们进入月牙子后,寻到一处宽敞的空地停下脚步,纷纷落鞍歇息。可正当大伙准备埋锅造饭之时,忽然听到了城镇北门方向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跟随李江遥的斥候战士,体现出了过硬的军事素质。他们反应非常迅捷,立时亮出兵器,各自抢占有利的地形,弯弓搭箭准备战斗。 功夫不大,一支马队自北边快速奔近,待其即将要进入斥候弓箭手的射程时,马队连忙急急停步,全神戒备的打量着李江遥他们。 李江遥站在高处仔细观瞧,发现来的那些人并非突厥兵马或西疆叛军,而是四五百名身穿着泥黄色皮甲的鄯善军人。他命令手下暂时别动,自己则走到近处,开口询问对方的身份来意。 那队鄯善军人神色仍旧有些紧张,其中为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军官端坐在马上,向李江遥恭敬施礼:“大人,我们是鄯善国的王廷卫队,恰巧途经此地,对贵部绝无恶意。请问大人,你们是从新月湾那边撤下来的吗?请赶紧走吧,后面有大批突厥鬼,正在往这边过来呐!” 李江遥皱了皱眉:“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两三千人吧。”老军官认真回答了一句。紧接着,他身旁一位戎装打扮的少女严肃的说道:“那些人都是突厥的正规军,不能硬拼的,你们也赶快撤吧。” 李江遥倒是想撤,可此时他身边不是残兵就是伤员,除非长出翅膀来,否则根本跑不过突厥的快马。他思忖一下,沉声道:“你们走吧,我要去寻寻那些突厥人的晦气!” 那位鄯善女将年龄不过二十上下,头发乌黑油亮,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星目间自有一股勃勃英气。她听了李江遥的话,不禁一愣,难以置信的问道:“去寻突厥人的晦气?就凭你们这千八百号的伤兵?” “不是千八百,而是两百。”李江遥认真纠正她,随后转身怒喝道:“弟兄们,我想去为新月湾死难的战友们讨回点公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两百名铁甲骑兵毫不犹豫,齐声大喊:“誓死追随大人!” 李江遥点点头,不再多作言语,飞身跃上马背,旋风般从那名女将和鄯善骑兵身旁掠过,朝着反方向疾驰。两百铁甲战士纷纷跨上马背,紧跟在李江遥的后面,绝尘而去。 看着比自己人数少了一半的圣唐军径直往北边冲,鄯善的军人们都不禁有些愕然,他们在原地勒着缰绳,纷纷将目光投向老军官和那位少女将军。 少女静静注视着李江遥他们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出神,老军官则叹了口气:“唉,这是何苦呢?” “我想……他们是不能不如此吧。”少女幽幽的说道,“新月湾的耻辱,眼前的伤兵,换作是我,或许也会这样。” 老军官摇摇头:“可是……两百对两千,又是突厥精锐,这仗打得太鲁莽啦……” 少女止住他的话:“洪叔,依我看,咱们也先别走了,看看情况再说。” “您的意思是?”老军官微微一愣:“难不成还要……” 少女惨然一笑:“说实话,我逃也逃得烦了,还不如跟他们拼个痛快。洪叔你别担心,我的意思是,留下来给那位圣唐的大人提供条后路,万一战况不利,有人接应一下他们也是好的,对吗?” 老军官有些犹豫:“但是……我是说但是啊,这打仗拼杀的勾当,没有完全之事,一旦卷进去了,咱们不仅未必能接应圣唐人,而且自己恐怕也走不脱。” 少女把手一挥:“我还是那句话,逃烦了,不逃啦!无论怎么说,这里也是咱们鄯善的地界,战死在此,也算对得起我的名号!走!” 鄯善军兵全都隐藏在残破的城墙后面,偷偷张望着城外不远处正横刀立马的李江遥。 这个时候,更远的地方已经是黄沙滚滚,眼看着两千多突厥骑兵转眼就能奔到近前,鄯善老军官和那位英姿飒爽的少女将军,此刻都禁不住攥紧剑柄,在心中暗暗捏把冷汗。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却把在场所有的鄯善军人都看直接傻眼。 - 李江遥这会儿的心情,其实也是既紧张又复杂。 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一来,新月湾惨败,令他一直在心头压着股怒火,无处发泄,二来,正如少女所说,身边带着大批伤员,一旦被敌军发现,同样是无路可逃。倘若接下来打不赢,他还能带着众手下引开追兵,至少可以最大限度保全城里那些同袍的性命。 想归这样想,但是双方的势力毕竟悬殊太大,而他又没有任何防御工事能够依凭。在这种空旷地形与十倍于己的突厥骑兵对决,说不紧张完全是骗人的。 李江遥心中不禁暗嘲,一向自诩“从不吃亏”的他,居然会做出如此举动,也真是够可笑。 突厥的骑兵大队这会儿也远远发现了李江遥和他的部下,作战经验丰富的突厥人当即二话不说,立刻呈扇形往这边合围了过来。 等到跑至近前,突厥人这才讶然察觉,眼见这一小股圣唐军不仅没有抱头鼠窜,反而还摆开了阵势,一副想要较量较量的样子。出于戒备心理,突厥骑兵在领队军官的指挥下,纷纷停住脚步,暂时与李江遥他们隔着百十步的距离,开始留心观察。 忽然间,突厥队伍中有人大喊道:“我的天!是水杉城的鬼面白袍军!” 这一喊不要紧,整个突厥骑兵队的心立时都揪了起来。 眼前这支负责追击圣唐军的突厥部队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曾经围困过水杉城,跟李江遥他们交过手的铁鸽子军。 两名带队的突厥千夫长连忙定睛细瞧:对方蓝衣黑甲、兽面铁盔,背后还有扎眼的白披风……没错了!就是那群凶神恶煞般的魔鬼! 而立马在最前面的李江遥,此刻仍旧像之前率兵闯营时的那副模样,身披连环甲,不戴头盔,只在额前扎着一条红色英雄巾,白净面庞衬得格外肃杀。 一位千夫长见状,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右臂。 就在那个恐怖的清晨,眼前这位年轻的圣唐将军,直接策马冲到自己面前,挥刀斩落。千夫长只感觉白光一闪,手中的铁枪立时断为两截,若不是甲胄坚硬,自己的一条胳膊恐怕也得像长枪一样,跟身体永远告别了。 第五十七章 楠花郡主 不仅仅是突厥千夫长,所有经历过水杉城外马踏连营的铁鸽子军,此时都在心中泛起了寒意,无论是谁,都没法抹去脑海中关于鬼面白袍军的恐怖回忆。 尽管后来众人又连续多日攻打过水杉,也曾与城中守军反复交锋,但他们毕竟再也没有遇上过那群被称为“鬼面白袍军”的凶神,心里自然也稍微得到些许安慰和庆幸。 然而万万没能想到,所谓冤家路窄,就在鄯善国的月牙子城外,突厥人竟与噩梦再一次不期而遇! 看着面若寒霜的李江遥,两位千夫长一时间没了主意。 仔细说来,眼前这两三百圣唐人马,并不是在新月湾遭遇惨败的那路大军,更不是战力低下、一触即溃的西域藩兵,他们可是仅以区区四百兵力,就敢正面硬撼四万联军的白袍骑士! 自从上次撤离水杉城之后,突厥铁鸽子军中就流传起一句歌谣:“猛将精兵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这还一度成为了其他突厥军队嘲笑鸽子军的话柄。 “站着说话不腰疼!”鸽子军战士对此愤愤不平:“你们这些混球是因为根本没有见过鬼面白袍军,所以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怕!换成是你们在那里,一样玩球!” 而这种情况,就好比是两个人打架,如果一方被另一方狠狠痛揍,并且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那么不免会在自己心中留下深刻阴影,以至于今后再见面都要躲着对方走才行。 因此,虽然李江遥他们现在只有两百来人,但只要对比一下水杉之战,做一个简单的算术题,就不难推导出一个结论:四百对四万,约等于两百对两万,所以想要击败眼前这些鬼面白袍军的合理战力,至少应该在两万人以上! 幸亏千夫长小时候读书认真,算数功底扎实。两个头头儿互相使个眼色,立刻明白了对方的心意跟自己一致,故而非常默契的拨转马头,连冲上去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便领着两千多名手下火速撤离。 无论怎样,还是离这群白袍魔鬼越远越好。 这诡异的一幕,同样也把李江遥彻底弄懵了。 包括他在内的两百铁甲战士,都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深深的困惑:额……说好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呢? 躲在城墙后面的鄯善军,此时也全一窝蜂的跑了过来,用无比崇敬的目光,仰视着这群一言不发就吓退敌军的好汉们。 鄯善老军官上前对李江遥深施一礼,钦佩道:“大人,今天我算是开眼啦,见识了什么叫作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江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好意思的应道:“你可别瞎奉承我了,到现在我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突厥人为何一言不合掉头就走。” “大人,我略懂些突厥话,”老军官道:“他们刚才见到你们的时候,有人喊出鬼面白袍军的名字,请问,您是从车迟国水杉城那边来的吗?” 李江遥微微一愣,旋即点头称是。 一旁的那位年轻女将闻言眼睛放光,兴奋问道:“请问您尊姓大名?是姓李吗?李江遥李校尉?” 李江遥更加感到疑惑了:“是啊,你……你知道我?” 老军官同样激动起来:“真是您啊?水杉城的李大人!您不晓得啊,之前有些从水杉城撤离的商人百姓,到处传扬您的英勇事迹,现在怕是大半个鬼漠都知晓啦!” 老军官这话虽然说的有些夸张,但也确实有不少离开水杉城的民众,把李江遥带领水杉守军抵抗突厥马匪的故事传到了西疆各地。人们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充分发挥了想象力,层层渲染、处处叠加,将原本就充满戏剧色彩的攻防大战,描绘的分外扣人心弦。 在烽烟四起、祸乱连绵的颠沛时期,这样的故事往往更容易被人们接受和传播。 在不知不觉中,李江遥和他的鬼面白袍军,已经逐渐开始在西疆鬼漠百姓的心目中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这也为后来那场旷世的反攻大战,奠定下最初的民心基础。 - 在得知李江遥他们的身份后,鄯善军人放下心来,仔细说明了自己的来历。 那名少女将军,竟然是鄯善国王尼兹的小女儿,楠花郡主霍丽娅。 别看年龄不大,又是姑娘家,但实际上,这位英姿勃勃的霍丽娅小郡主,自幼便喜欢弓马武艺,曾经四处拜师,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仔细算起来,在整个鄯善国中,还真就没几个人能是她的对手。 鄯善国的王廷被楼兰大军攻破的那天,霍丽娅一直在东城门的前线上指挥兵马作战。当听说身后的王宫被从其它城门冲入的楼兰军占领后,她立即决定要率兵回去保护父王。而当时陪在她身边的王廷卫队副队长、老将帕勒塔洪清楚大势已去,拼尽老命才劝阻住霍丽娅,硬拖着她趁乱突围逃走。 在那之后,他们这路残兵一边躲避敌人的追剿,一边收拾各地败退的鄯善族战士,最终以博格达山为落脚据点,暂时安顿了下来。 所幸楼兰大军在攻破城池后并未久留鄯善,他们将都城王廷洗劫一空,便匆匆赶去与突厥的铁鸽子会师,这才让霍丽娅他们得到喘息之机,进而于博格达山附近陆续聚拢了四五千的旧部兵力,站稳了脚跟。 霍丽娅担心敌人随时杀个回马枪,因此不敢轻易带兵返回王廷,而是派出探子,到处打听镇疆都护府大军的位置,打算与圣唐主力会合之后,再找机会为父王和亲人报仇。 但是谁也没想到,新月湾一场惊天大战,强如圣唐也会遭遇无情的败局。 专程前来寻找都护府的霍丽娅得知了最终战果,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决定先返回博格达山,继续汇聚族人力量,等待复仇的机会,可惜好巧不巧,半路上竟撞见大股突厥骑兵,这才设法绕道,拐到月牙子城这边来。 也正是这么机缘巧合的一绕道,还让她遇见了传说中的水杉英雄——李江遥。 霍丽娅和帕勒塔洪略作商议,当场决定率军投奔水杉城,跟李校尉一起并肩作战。李江遥此时也正在用人之际,实在没理由拒绝霍丽娅和她那四五千忠诚卫士,于是便爽快答应下来,大家一起结伴上路。 从月牙子城到水杉城,中间恰好途径博格达山。帕勒塔洪奉郡主命令,提前一步赶过去,将山中隐藏的军队和补给全部带出,与随后到来的李江遥他们会合,连鄯善军带新月湾的伤兵,近万人马继续朝水杉进发。 大军返程,逐渐远离了新月湾大战的主战场,因而能遇到的突厥和叛军也是越来越少,路途越走就越是风平浪静。几天后,李江遥这一路大军终于浩浩荡荡回到了大本营水杉城。 一到水杉,眼前的景象顿时令李江遥感到惊愕不已。 从城外的丝路上远远望去,只见密密匝匝的帐篷营地,正团团围着水杉城,排布得里三层外三层。 来往于营地之间的,有逃难的西疆百姓,有避祸的各族商旅,还有穿着各式各样军装的士兵。放眼看去,竟然不下数万人之众。 面对霍丽娅等鄯善军人的诧异神情,李江遥尴尬笑笑,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离开的时候,那边还是光秃秃一片呢,没想到一个来月的光景,这里就跟庄稼地似的,居然长出这么多东西。” 正当大家倍感疑惑之时,从水杉城的城门里忽然奔出一支马队,朝着他们这边飞速驰来。其中为首的三人,正是林枫、杜建和马木三人。 等马队到了近前,李江遥这才讶然发现,林杜二人的盔甲外面,竟然还罩着白衣孝袍。 “你们都已经知道新月湾的事了啊?”李江遥淡淡道:“圣唐战败,张三皮副都护等数十位将军不幸殉国。不过,大家虽然心里悲痛,但按照军制,非本军主帅阵亡之时,你们也不必举孝的。” 林枫和杜建对视一眼,悲戚道:“大人,卑职如此,并不是因为新月湾,而是……是何大都护……” 听到林枫说出“何大都护”四个字,李江遥顿时愣住,停了几秒的功夫,他才愕然问道:“何……何老师?他怎么了?” “据凉州府和烈刃军通传邸报,何大都护……何大都护被玄甲军伏击,不幸遇害!” 杜建补充道:“前日,紫金关的飞信骑兵,闯过突厥马贼沿路封锁,寻到这里,送来了凉州邸报,通传何景明大都护遇难的噩耗。玄甲军先锋营指挥官、千牛中郎将徐友长率兵在凉州山岭设伏,袭击杀害准备前往西疆坐镇的何大人。朝廷明确指示,徐友长犯案后,畏罪潜逃西疆,特命令镇疆都护府各部兵马,一旦发现其踪迹,立即擒拿抓捕!” 林枫认真观察着李江遥的反应,见他听到徐友长的名字后眉头紧皱起来,连忙道:“大人,那封令函上面,除了凉州府和烈刃军团的关防印信外,还有沈烈大人的亲笔签押,事情应该错不了。” 李江遥不禁微微一愣,没想到沈烈也涉及其中,旋即随口问道:“他们说徐友长来了西疆,你们有他的消息吗?这家伙会去哪里?” “大人,老天有眼啊!”杜建道:“真是老天有眼!接到凉州通传邸报的时候,徐友长和他的手下正巧就躲在这里。我和小林已经将他们统统拿下。若不是为了等您回来处置,将士们当时就要把他们生吞活剐!” “徐友长竟然在咱们这里?”李江遥思忖片刻,淡淡道:“走,回去带他来见我。我敢肯定,何老师的事情,绝对不是那个憨货干的。” 第五十八章 兵权谁属 821年,注定是圣唐的多事之秋。 刚刚过完新春佳节,坏消息就一个一个的接踵而至,传到帝都的心脏。 最先是西疆鬼漠的变故,楼兰疏勒两国忽然举兵叛变,其规模远远超过年前西疆各地的小骚乱,叛军兵力号称有二十万之众,并且迅速扫荡周边各处藩国和军镇,平静的西部地区转眼陷入一片混乱; 紧接着没过多久,圣唐的功勋名将——烈刃军团大统领兼镇疆都护府大都护何景明,竟然在圣唐自己的国境之内遭遇突然袭击,将星陨落,朝野震惊。 不久之后,最沉重的打击终于来临——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共计十二万大军,在新月湾一役,全军覆没! 至此,紫金关以西,再无圣唐主力军团的身影,整个西疆鬼谋尽丧叛军之手。 根据西边送回的最新战报,就在五天前,号称圣唐西部屏障的紫金关外,出现了一支五万人规模的突厥大军,他们抵近关隘安营扎寨,彻底将西去之路全面封锁。 以凉州现有的兵力而言,能勉强保住紫金关不失,已经是非常艰难,西征平叛,根本连想都不必想。请求朝廷派兵增援防守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洒在皇帝李成武的龙案前。 而在龙案下方,满朝文武正闹哄哄的吵作一团。 “谢大人,你作为主管朝廷军务的上柱国,如今的局面实在是难辞其咎!”中书令柳诗名顿足捶胸,指着谢光的鼻子训斥道。 面对文官集团的这种指责,谢光自然是嗤之以鼻,忍不住冷哼道:“笑话,本官这上柱国刚刚履新不久,之前只是统领玄甲军团,与西疆方面的部队分属不同系统,如何能背这黑锅?” 御史中丞王杰是柳诗名的人,当然要帮着文官系说话,只听他阴测测的笑道:“那何大人的死也与你无关吗?徐友长难道不是你玄甲军团的先锋大将吗?” “徐友长确实是在我麾下效力,”谢光显然并不怎么在乎王杰的刁难,不慌不忙的反驳道:“但是,王大人有什么证据显示,是徐友长和玄甲军先锋营袭击了何景明?” 柳诗名怒道:“不是他?不是他,那他为什么要带着部下逃到西疆去?” 谢光白他一眼:“徐友长因何出走西疆?依本官看,恐怕是因为担心被小人无端陷害,所以才无奈逃走吧。” 御林军统领王桓闻言反驳道:“上柱国,就算徐友长真的是有冤情,那也应该回到帝都辨明是非。无论是三法司,还是都督府,自有办法把案件查个水落石出。像现在这样擅自率部潜逃西疆,分明就是反叛!上柱国你作为他的主官,怕是不能就这么推个一干二净吧。” “王大统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兵部尚书鲁耀峰是谢光的门生,见状连忙替谢光解围道:“整件事情的原委都还没有搞清楚,就先给玄甲军的人扣上反叛的大帽子,究竟是意欲何为?反正,我们兵部是从来没有签发过命令,让凉州府兵和烈刃军联手,无故围困扣押玄甲军先锋营。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硬生生逼走徐友长,真应该好好查一查才行。” “姓鲁的,你给我把话讲清楚,什么叫意欲何为?你指桑骂槐的,想说谁策划这些?” “谁干的谁知道!反正我是干不出那种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的勾当。” “混蛋!” “你才是混蛋,大混蛋!” “鲁大人,在朝堂之上口出市井秽语,实在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呸,斯文败类!” 啪的一声,李成武抄起龙案上的白玉镇纸,猛然砸到地上,顿时摔得粉碎。 大臣们无不心中一惊,连忙纷纷伏身请罪。 “吵吵吵!吵得朕头都疼了!何景明和徐友长的事情,权且先放一放!召尔等来此,单说紧要之事,西疆鬼漠那边究竟该怎么办?!……起来!都给朕站起来回话!” 鲁耀峰主管兵部,闻言拱手道:“陛下,微臣愚见,如今之计自然是要出兵反击的。一面平定西疆叛乱,一面驱逐突厥外敌。幸好,上柱国之前建议,今年的校军大试与天子六军操演合并举办,所以目前帝都附近集结了大批主力部队。麒麟军团八万、玄甲军团六万,长刀军团正在来此的路上,差不多十万左右。再加上各州折冲府、都护府派来参加比试操演的兵员,总计将近三十万人马,完全有能力化解此番西疆危机。” “是啊,陛下。”都督肖晨附和道:“现在寒冬即将过去,春暖花开、雪融路通,正是适合用兵的时节。而且,目前国库中的粮草军需也都一应俱全,所以应当即刻发兵出征,以免夜长梦多。” 鲁耀峰和肖晨二人主管军务,对圣唐的战力情况最为熟悉了解,况且他俩所言论据充分,其他大臣即便平时与其政见不合,此刻却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来反驳。 李成武见朝堂上无人开口,心下也不由得赞同了几分,于是接着问道:“既然兵员、粮草各项齐备,那么由谁来领军出征呢?” 这一问,朝堂更是一片寂静。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对这个敏感的话题做出回应。 李成武微微一愣,抬眼往右手边的武将朝班看去,不禁兀自有些发愁。 前排那个最显耀的位置,原本是属于麒麟军团大统领、老将军徐烈的。徐老爷子乃三朝元老,战功赫赫,在圣唐军方一向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过,今天廷议涉及他孙子徐友长之事,所以老头儿告了病假,以表回避之意。况且,徐烈毕竟上了年岁,身体又不太好,就算本人在这儿,也不可能让他担负出征西疆的重任。 再往后面看,辅国大将军李成坛,身材魁梧、相貌威猛,是皇帝李成武的堂弟。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李成武心里当然比谁都清楚:李成坛这货,自幼读书练武都不行,吃喝玩乐第一名,你让他去打个鸟没问题,让他去打个仗那是绝对有问题的; 都督肖晨嘛,虽说任着武职,但却是文官出身,在朝堂上运筹征战对策还说过得去,可惜本人手无缚鸡之力,也从来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率领数十万大军上阵,恐怕多半会临场拉稀; 神策将军马洪仪倒是位难得的猛将,只可惜两个月前闹了场大病,郎中说,他现在看上去正正常常的,可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复发,直接嗝儿屁。所以,老马如今出门都要随身带着医生保命才行。这要是两军阵前关键时刻,他那小体格儿再出个好歹,一个马洪仪死不死不打紧,全军乱了阵脚就麻烦啦。 至于说马洪仪旁边的那个屯卫将军陈……,陈什么来着?怎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唉,混到连皇帝都记不住他的地步,估计也没什么太大的出息。 再看看朝班中的那些其他武将们,一个个不是酒囊,就是饭袋,稍微有点成色的,也普遍缺乏指挥大兵团的资历。 挑来拣去,竟然就只剩下谢光和王桓两个人选。 李成武暗自琢磨,王桓是自己的亲信将领,打从当王爷的那会儿就是王府的侍卫头子,如今更肩负戍卫皇城的重任,是万万不能离开的。这样一来,就只能用谢光了…… 就在这时,少府监潘宇康突然大声道:“启奏陛下,微臣举荐上柱国领兵出征,平定西疆之乱。” 听他这么一说,很多与谢光亲近的大臣们连忙开口,纷纷表示附议。 李成武见状不禁微微一愣,旋即在心中想起了一事。几天前,逆鳞司长史沈烈托汾阳驸马送来凉州急报,“西疆告急,恐生内变,京畿应以安定军心为上”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一下子便令李成武提起了戒心。此时此刻,皇帝更是感觉犹疑万分:倘若现在就拍板决定,任命谢光为西征统帅,只要一放出兵符,那三十万大军等若一下子全部落入他手中了。 假如谢光果然有所图谋,只需挑出那些不属于他嫡系势力的部队,往西疆鬼漠远远的打发走,而自己则带领亲信人马转身回到帝都,玩个“清君侧”的把戏,到时候只靠王桓的两万御林军,恐怕连给谢光塞牙缝都不够。 这该如何是好呢? 太子少师刘策思虑缜密,也清楚皇帝对谢光的戒惧之心,他看出皇帝有些为难,遂拱手解围道:“陛下,微臣以为,西征选将之事,应该从长计议才好。” “哦?张爱卿,你有什么想法,快说说看。”李成武眼睛一亮,连忙问道。 刘策微微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谢光,这位圣唐的上柱国虽然仍旧神色如常,可是留心之下便不难发现,谢光的面庞已经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含霜。刘策却也不怎么在乎,继续平静的说道:“虽然当前西疆局势危急,但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如此重大之事,万万急不得。目前,我们对于西疆鬼漠的具体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倘若贸然出动大军,谁能保证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新月湾呢?” 谢光闻言淡淡一笑,反问道:“依少师大人的意思,危在旦夕的紫金关,就那么放着不管了?” “并非不管。”面对谢光的质疑,刘策从容应对:“紫金关是我圣唐的西陲门户,断然不容有失。所以,朝廷可先派遣上柱国麾下的玄甲军团,紧急驰援紫金关,设法稳住那里的局面。同时,朝堂审慎商议,订好之后妥善的应对方略,然后再出动大军不迟。” 此言一出,谢光顿时有些愕然。他最担心的,就是皇帝真如刘策所说,把玄甲军派出去,那样一来,自己手里面最有价值的筹码可就等于直接废掉了。于是,谢光眼珠一转,向李成武拱手朗声道:“陛下,微臣以为,此计绝不可行。刘大人之议,稳重有余,但进取不足,况且,他本人也不通军务之事,因而无法从战场的角度去审视时局。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做,必定会贻误战机,酿成大患。” 说到这里,谢光瞥了刘策一眼,不待对方反驳,接着滔滔不绝道:“西疆鬼漠初乱,虽然圣唐先是一筹,但无论是藩国叛军,还是忽然出现在那里的突厥人,都是立足未稳,而我西疆百姓民心未失。此时此刻,正是朝廷出兵,收复失地的最佳机会。所谓救兵如救火,若是面对强敌的突然入侵,我们犹豫不决,只做出最低限度的分兵防守,那就等于是任由火势蔓延,眼睁睁的看着火灾由小变大,最终成为燎原的烈焰。一旦让对方在西疆站稳脚跟,到那个时候就算是出动倾国兵力,也不敢言必胜之战啊。还请陛下三思!” 朝堂上那些谢光一系的大臣,此时也齐齐拱手道:“请陛下三思!” 谢光这一番滔滔论述,顿时又令李成武感到左右为难。 刘策的想法,本来甚合他的心意;但谢光毕竟是圣唐有数的名将,论起打仗的本领,除了已故的何景明,满朝文武还真没几个人能出其右。况且,谢光之言,也是说的在情在理,仅以国家社稷来看,确实不能草率否决。 此时李成武感觉有些无可奈何,左也不行,右也不对,实在难以立刻做出决断,于是只好又祭出看家法宝——“拖”字诀,有气无力哼道:“两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关于西征之事,让朕好好的想一想,明日早朝再议吧。” 第五十九章 绕个大弯 退朝之后,谢光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上柱国府,一进门,他便忍不住破口大骂:“刘策这个挨千刀的王八蛋!老子迟早要灭了他邺郡刘氏满门!” 狄献从书房屏风后闪出来,伸手接过谢光的披风,关心的问道:“上柱国,这是出什么事啦?” “出什么事?眼看煮熟的鸭子,飞啦!今天在朝堂上,我之前谋划好的策略只差一步就得成功,数十万大军的兵符立马到手。可是没成想,中间却被太子少师刘策横插一杠,硬生生搅得皇帝老儿又改变了主意!” 谢光兀自气恼,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方才朝中发生的事全告诉了狄献。 狄献听完思忖一番,笑着宽慰谢光道:“上柱国倒也不必烦恼。刘策之言,不过是些小搅扰罢了。在军国大事面前,陛下到底还是得倚仗您老人家才行。最后,兵符也只能乖乖的交到咱们手上。” 谢光发完一通牢骚,长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你说的在理,我也只是有些气不过而已。小小刘策,根本干扰不了本帅的大局。狄献啊,说起来,还是你办事稳妥靠谱,凉州那边干的漂亮,为本帅首开胜局,要好好奖赏你!” 狄献闻言喜上眉梢,连忙跪倒在地:“上柱国对卑职有知遇栽培之恩,犹如父亲一般。能为上柱国赴汤蹈火,卑职荣幸之至!” 谢光伸手扶起狄献,问道:“本帅听说,咱们留在凉州观察局势的人,发现沈烈竟然介入其中,后来情况怎么样了?” 狄献认真答道:“回禀上柱国,据眼线打探的消息,沈烈是从西疆方向回来的。他好像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了我们和劳先生的计划,这才横加出手,阴差阳错的压制住烈刃军、凉州军和徐友长之间的冲突,没能引发咱们所预期的战斗,也使得进一步搅乱凉州的计划受阻。” “沈烈竟然知道了?”谢光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家伙像条狗似的,鼻子灵的很呐,可莫要让他坏了本帅的谋划。他现在人呢?” 狄献眼中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上柱国请放心,我已经传出命令,叫那边的伙计盯紧沈烈,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返回帝都。” “嗯,如此也好。”谢光点了点头:“逆鳞司向来是皇帝的耳目臂膀。废了沈烈,等于砍断李成武的一只手,戳瞎了他的两只眼睛,于本帅的计划更加有利。不过,手脚可一定要干净些,不然北衙那帮家伙发起疯来,咱们的日子可就没法过安稳了。” 狄献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谨遵上柱国的教诲。卑职等会儿就去派人送信,让弟兄们务必隐秘行事,一击必中!” 谢光满意的笑笑,一边端起香茗,一边问道:“西疆那边有什么新的动向吗?” “暂时还没有。”狄献应道:“新月湾一战,镇疆、烈刃两军几乎无人侥幸生还,圣唐在那里的整个管治体系都陷入到混乱之中,咱们的情报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卑职正设法联络劳先生,只要找到他,消息便又能畅通了。” 闻听此言,谢光若有所思的出了会儿神,忽然轻轻的叹了一声:“唉,阿史那支斤,确实了不起啊。” 狄献略微愣怔,不明白上柱国怎么忽然提起了那位突厥帝国的大可汗,于是只能顺嘴应承道:“是啊,雄才大略,智谋迭出,当得起一代明主的称谓。比起咱们的皇帝,那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谢光不屑的笑笑:“咱们的皇帝?嗨,跟人家比,那不是差远了吗?不说别的,单单是前不久那一场大战,就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他略微顿顿,指着桌案上的西疆地形图,接着道:“突厥十万精锐铁骑,在圣殿亲王的率领下,跨过边界,直入波斯境内,然后既不攻城、也不掠地,只沿着顿瓦河一路向东北快速挺进,用了不到十天功夫,便横穿波斯,突入西疆的天山北麓。在那之后,大军又秘密行军,取道洪都斯峡谷,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了距离新月湾仅有数里远近的隐蔽处。” 狄献微微颔首,顺着谢光的话头继续道:“是啊,十万大军饶了这么远的一个弧线,直接抵近战场的核心地带,镇疆军居然毫无察觉,堪称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非胸有韬略,绝难构想出如此壮阔的计划!” “这还不算,”谢光感慨道:“圣殿亲王的兵马固然非常了不起,可西疆叛军此战也同样是表现不俗,在突厥人的帮助和指挥下,那群软蛋居然能爆发出惊人战力,硬抗镇疆、烈刃两大军团的十二万主力,实在令本帅刮目相看。若不是他们死死拖住张三皮,恐怕也难以上演新月湾的奇迹。” 狄献表示同意道:“卑职正想说呢。突厥铁鸽子军,加上劳先生,转眼就把一盘散沙的西疆叛军凝成了一柄钢刀,足见突厥大可汗对于局势的把握,非常高明。眼下突厥兵马抵近紫金关,又一下子将了朝廷一军,弄得皇帝进退两难,完全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哈哈。” 谢光淡淡的看了狄献一眼,沉声道:“狄献,你知道本帅为何提起此事吗?” 狄献为人精明,转瞬便察觉出谢光的用意,连忙道:“卑职以为,上柱国是想提醒,要万分重视阿史那支斤?” “聪明!”谢光一拍大腿,笑道:“今天的盟友,也是明天的敌人。眼下突厥人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一旦大事成功,我们马上就要面对突厥的挑战,到那个时候,又究竟是谁笑到最后呢?” 狄献拱拱手:“那不用说,当然是上柱国!阿史那支斤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他坐在突厥帝国的大位之上,而他现在的对手——圣唐帝君又是个草包。反过来说,倘若天下落到了上柱国手中,圣唐数十万大军全都听您调遣,那么突厥就算再厉害,也得俯首称臣!” “哈哈哈——”谢光闻言仰天大笑,神情尽显倨傲:“狄献啊狄献,到了那一天,你就是本帅的首席谋士,往后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你知道吗?” 狄献面露大喜之色,郑重应道:“卑职誓死追随大人!哦不,陛下!” - 玄甲军团的参军司马狄献,年轻有为、计谋多端,在军中素有“小诸葛”之称。玄甲军的历次征战,也多番依仗着他的谋算,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辉煌战绩。 然而这一次,狄献却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圣唐的逆鳞司长史。 沈烈是那种天生对危险有着异常敏锐冠绝的人。他就像是山野中的狐狸,能够随时嗅出杀机逼近的味道。 因此,当凉州折冲府派遣护卫队,陪着沈烈离开凉州城,刚刚踏上回京的路途时,沈烈便略施手段,乔装改扮后悄然溜出马队,在后面尾随而行。 事情果然不出他的预料,整支队伍走到一片偏僻的山林地带时,突然遭到大批蒙面武士的袭击。那批杀手武艺高强、出手狠辣,伏击地点选得又十分巧妙,一上来便摆出了不打算留下任何活口的架势。 仅仅用了一柱香的功夫,随行的五十多名凉州护卫骑兵就被斩杀殆尽。战斗一结束,刺客们便立刻分散开来,对尸体进行仔细辨认。然而令他们大感意外的是,这其中却并未发现沈烈的身影。刺客杀手们顿时慌了手脚,经过一番商议之后,那些人又赶紧沿着山道,朝帝都方向急追而去。 待他们全都走得一干二净,沈烈这才从远处的树丛里钻了出来,掸掸身上的树叶杂草,继续赶路。 有了这番前车之鉴,他更不敢有丝毫的轻敌托大,因此也没选择路途最短的回京官道。沈烈心里清楚,对方如此布局却刺杀不成,一定不肯善罢甘休,也必定会在大路上设下重重暗哨关卡,等着他自投罗网。经过仔细盘算,他决定改走甘凉山道,绕出一个巨大的弯子,改从东北方向折返帝都。 这条诡异的路线,别说是狄献了,就算最善于绕弯子的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亲临,怕是也想不出来。 虽然多走了半个月的光景,但沈烈这一路也是风平浪静,随着逐渐临近帝都,原本偏僻的道路上,行人日渐增多,各种消息也随即纷至沓来。 在诸多纷杂的消息中,有两个最令沈烈感到震惊。 第一个消息是新月湾惨败。帝国两大精锐军团被西疆叛贼和突厥铁骑前后夹击,十二万将士全军覆没! 沈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也更加担心起李江遥等人的安危来。 虽然大家交往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那群驻守水杉孤城的热血男儿,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迹。对于以冷酷无情著称的逆鳞司长史而言,李江遥他们就和逆鳞暗探一样,是他过命的兄弟。 然而,与过命兄弟的安危比起来,第二个消息更令沈烈感到焦虑。 行旅百姓纷纷传言,说朝廷决定任命上柱国谢光为行军大总管,统领五十万圣唐大军出征西疆。最后一支奉命集结的队伍——拥有十万之众的长刀军团,已经于昨日傍晚抵达帝都城外,西征大军即将整装出发。 以眼下的形势而言,沈烈心中最担忧的事情,就是谢光独揽兵权了。在他看来,把虎符交到谢光手上,恐怕比阿史那支斤兵临帝都更糟糕。 沈烈不敢再有片刻耽搁,他彻底抛开安全上的顾虑,拼命加速赶路,打定主意要赶在谢光出现变故之前,向陛下揭破玄甲军大统领的阴谋。 第六十章 组建新军 徐友长垂头丧气的走进了主帅房间,在李江遥的席案对面盘腿坐下。 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过了半晌,李江遥抬手拎起案旁小火炉上的茶壶,给徐友长斟了杯热水,接着又长叹一声。 徐友长的眼圈渐渐泛红,可仍旧是一言不发,只紧紧的握着双拳,身子微微颤抖。 他出身于圣唐皇朝的显赫将门,历代先祖曾为帝国立下过无数战功,因此作为徐氏子弟,徐友长一向把家族的荣誉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可是现如今,他却成了旁人眼里杀害何景明大统领的凶手、无耻的叛贼,这又怎么能不令他感到彻骨的悲愤? 李江遥既为兄弟感到难过,又因恩师的离世而悲伤,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就在嘴边的那些话,究竟该从何说起。 徐友长强压下心中的愤懑,稍稍平静了一会儿,开口打破沉默:“江遥,你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了我,难道不怕违抗军令吗?” “扯淡!”李江遥听对方终于说了话,心中反而大大的松了口气,悠悠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个假正经还在想那些屁事。” 听他这么说,徐友长的心里也同样感觉舒服了许多。他原本是打算跟李江遥解释一下,何景明并不是被他杀害的,但是转念想想,这仍旧是一句废话。 李江遥如果不明白这一点,能二话不说就释放他吗? 兄弟交心,是容不下任何废话的。 徐友长释然的笑了笑,于是从第一次西疆会战结束后,玄甲军班师回朝说起:兵胁帝都、真假公主、硬闯京兆尹府抢夺齐英、奉命来凉州练兵、突然被沈烈率军包围、连夜仓皇逃命、入西疆投靠水杉城,之后又被林枫罗成设局生擒。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全都告诉李江遥,这其中,还包括慕容雪的各种分析判断。 李江遥认认真真的听对方讲了一个时辰,待徐友长收住了话头,这才微微颔首:“慕容雪猜得没错,谢光那家伙确实图谋不轨。眼下西疆和帝都的种种局势,应该都是他勾结突厥人造成的。何老师的存在,是谢光整个阴谋最大的威胁,自然而然也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无论动机,还是实力,全天下也就只有谢光的嫌疑最大,而你呢,不过是被人家当枪使了。” “我日他娘亲的娘亲!”徐友长一拳锤在案上:“枉我还一直崇拜他、追随他!真是瞎了狗眼!” “瞎了狗眼?”李江遥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憨货,你不论怎么懊悔,也不带这么骂自己的啊?” 徐友长同样先是微微愣怔,紧接着反应过来,意识到“狗眼”说的是他自己,顿时忍不住跟着李江遥一起哈哈大笑。 “娘的,说起来我自己也确实该骂!”徐友长一边擦拭眼角笑出的泪水,一边道:“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听慕容雪的劝告,请爷爷出面,把我调离玄甲军。去虎豹骑、去麒麟军,哪怕是来镇疆都护府呢,去哪儿都比在谢光那个王八蛋身边强!” 李江遥摇摇头,笑道:“天下没有后悔药吃!我还不了解你吗?参军从戎,你最不愿意的就是走你们徐家的门路。况且对你而言,玄甲军团也是最好的选择,原因很简单,圣唐第一军,总是有仗打,更易立功,不是吗?” 徐友长被他说破心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随即又郁闷的叹道:“唉,这回被谢光坑害,平白无故背上了杀害何大统领的罪名,不知道会给我家里带来多少麻烦,爷爷的脸都被我给丢尽了。” “你烦心也没用。”李江遥喝了口热茶:“何老师的案子,是捅破天的大案。圣唐八百年,恐怕都没有出过统领级别的大将被友军袭杀的事儿,所以啊,没那么容易敲定的。我若料想没错的话,这件事三法司都没资格过问,只能是陛下亲自出面,指派北衙侦办。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徐友长郁闷的撇撇嘴:“你不提还好,一提北衙我就气得头疼。北衙的逆鳞司长史沈烈,你听说过吧?那家伙简直就是个没人性的混蛋!” 李江遥哑然失笑:“沈烈吗?我不仅听说过他,而且还跟他并肩作战,打退了突厥马匪联军呢。” 徐友长听得目瞪口呆,连忙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江遥便把之前发生的种种都讲给了他。听完之后,徐友长愣怔了好半天,才幽幽叹道:“看不出来,沈烈还算是个好汉子。这下我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凉州地界,而且指挥着烈刃军围困了我们。” 李江遥点点头:“从沈烈的行事风格上看,确实与以往有点不一样哦。” 徐友长听出了李江遥话里的意思,同意道:“说的没错。倘若是换了别人,沈烈恐怕没那么好讲话。明明都已经将我团团围住,最后竟然还让我侥幸逃脱。出现这种情况,多半也是他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愿直接逼死我。”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谢光。”李江遥道:“沈长史知道谢光图谋不轨,而你徐家满门忠烈,断然不会真的搅到一起,所以给你留出一线生机,免得弄出冤案,反而中了谢光的奸计。” 徐友长一拍大腿:“娘的,说到底,还是谢光那混蛋!我立刻给爷爷写信,让他觐见陛下,揭穿谢光!” 李江遥摇摇头:“我看没什么用的。一来你没有铁证,无法直接扳倒堂堂的上柱国,二来,帝都与西疆的联系,恐怕已经被彻底截断了。” 徐友长此时也已经知晓了圣唐惨败于新月湾的事,明白李江遥所言非虚。这场牵动圣唐皇朝、西疆鬼漠和突厥帝国的大会战,已经将万里江山的格局彻底翻转。随着十二万主力军的消亡,整个西疆已经完全落入突厥和叛军的手中。 据飞马斥候的最新探报:在新月湾大战结束后不久,突厥的圣殿亲王罗尼亚便率领麾下兵马,直接逼近了圣唐的紫金关和位于更南边的盛玉关,分别设立南北大营。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彻底截断中原通往西疆的丝路商道,隔绝两地之间的所有联系。 而叛军的主力部队——楼兰军和疏勒军,以及重夺车迟王权的格尔翰,则开始四面出击,逐个扫荡西疆藩国。凡是仍然心向圣唐的,都被他们陆续击败毁灭;剩下的国家全都做了墙头草,纷纷选择屈服投降,归顺由叛军所组成的新西疆联盟。 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西疆鬼漠的万里天地中,仍就属于圣唐治下的,或许也就仅存他们这座水杉城了。 徐友长毕竟是光明磊落的圣唐军人,在面对国家危难之时,他自然也掂量得出轻重缓急,于是,徐友长将自己的烦恼全部丢在一边,开始跟李江遥认真讨论起之后水杉城的取舍方略来。 两兄弟促膝而谈,决定先盘盘手中的实力再说。谁知这不说不知道,一说起水杉城此时的兵力,竟然把李江遥自己也吓一跳。 当初他奉命来接管水杉防御时,身边带着的是不到五百名飞马斥候兵,而水杉本地的守备力量,也不过两千多民兵。在经过与马匪及突厥铁鸽子军的一番较量后,水杉城不仅没有损兵折将,反倒扩充了军备,将兵力提升到六千左右。 再看现在呢,水杉城除了原有的那些兵马之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增加了大批新鲜血液: 首先是徐友长的玄甲军先锋营。足足三千精锐,全都是训练有素、战力惊人的圣唐强兵。 其次是楠花郡主霍丽娅带来五千鄯善王廷卫队。这些战士个个身负国仇家恨,说是五千不要命的死士也不夸张。 接下来是各路斥候队从新月湾战场收拢回来的圣唐残兵,虽然那些将士连伤带病,疲惫不堪,但总数达到了六千,只要妥善休整,转眼就是强悍的战力。 最后再算上逃难到水杉城的各国军人和百姓,不少人要求报名入伍,人数也有五六千之多。 这样粗略一算,水杉目前的总兵力,竟然能够达到两万五千人! 按照圣唐的军制,能指挥如此规模军队的将校,至少也得是正四品以上的封号将军了。也就是说,飞马斥候校尉李江遥在无意间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将军”。 不过,新晋将军大人的李江遥根本顾不上高兴。与西疆联盟的叛军相比,他手上的这点力量仍旧显得微不足道,更别提还有罗尼亚亲王那十万突厥铁骑在一旁虎视眈眈。 李江遥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争分夺秒整编部队,加强训练,尽可能的多提升一些战力。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命都没了,还说什么返回自己的世界呢? 在和徐友长仔细讨论后,李江遥决定将兵马分为“左右前后中”五军,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大战。 徐友长的先锋营于原先的基础上,再增编三千人,组成拥有六千纯骑兵的前军,充分发挥其擅长突击攻坚的特点。 左军和右军同样各六千兵力,由镇疆都护府军和鄯善军混编而成,杜建、霍丽娅分别担任左军指挥官和右军指挥官。 林枫率领五千人,作为后军,负责镇守水杉城。另外,还给后军配属了由马木掌管的一万民夫工匠,以备协助。 李江遥则精挑细选出两千名各族战士,组建中军。这些人全是身体强健、胆量过人、并且拥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兵,数量虽不算多,却作为核心突击集群,担负起战役最终决胜的关键使命。 黑盔甲、白披风、铁面罩、长枪硬弩,成为了这支中军部队的标准装备,后来威震西疆鬼漠、扬名圣唐中原的“鬼面白袍军”,自此正式组建。 第六十一章 太子心思 趁着突厥军团大举东进、全力封锁紫金关和盛玉关,而西疆的叛军们则各自忙着争抢地盘,都无暇顾及水杉城的宝贵时机,李江遥他们开始了热火朝天的整军备战。 马木发动全城青壮百姓,根据李江遥设计的施工图纸,日夜赶工,不断加固水杉城的城防工事。同时,他们还在城外南北两面建造数座木石结构的堡垒军寨,以增强协同防守城池的力量。 原先居住在城外那些帐篷区的百姓,则全部迁入城中,分批妥善安置。与之相应,民入军出,除了林枫的后军仍旧驻扎在城中,其余各军皆搬进城外的军寨里,一边操练兵马,一边拱卫水杉。 整编完毕的五路大军,依照李江遥从现代世界搬来的训练方法,再结合着圣唐演武堂的专业操典,开始大规模的战力提升。 按照他的要求,战士们每日卯时起床,披重甲、带兵器、全副武装,负重三十斤,徒步奔袭十里。到达终点后,人马不休整不停歇,继续举石锁、扛巨木、推碾盘,借以加强每个人的体能水平。 而他的白袍中军,训练标准则直接翻倍。 除此之外,所有白袍战士都要熟练马上步下的各种战斗技巧,尤其善使强弓硬弩,并且要求必须做到百步穿杨。 在实施强化训练的同时,李江遥还亲自主持改进兵器铠甲的工作。水杉城原本就是商贸重镇,城中有很多铁匠工坊,其中不乏西疆有名的能工巧匠。在他的指导下,数百名工匠对长刀、铁枪和铠甲的原料加以改善,使其硬度和韧性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最夸张的是,李江遥还别出心裁的设计出一款新箭头,不仅能让弓箭射的更远、穿透力更强,而且箭头带有倒钩,一旦刺进身体,再想拔出来就必须扯下一大块皮肉才行,每每令中箭之人感到痛不欲生。 在后来收复西疆的大战中,吃尽了这种箭矢苦头的突厥和叛军给它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没良心箭”。 就在圣唐历821年,整个西疆鬼漠都陷入到巨大混乱局面的时候,一支被人们称为“水杉守备军”的微弱势力,竟然在强敌环伺之下,悄悄的出现、慢慢的壮大起来。 它就好像是一个微弱的火苗,在肆虐的狂风中顽强撑持着那一丁点儿亮光和热度,只等时机到来之时,便要义无反顾的去掀起燎原烈焰。 - 慕容雪从徐府出来,刚一回到禁军虎豹骑的卫所,便接到东宫指令,让他前去商议下个月卫戍轮班的事情。慕容雪连忙整理衣装,一边往东宫赶,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刚才跟徐烈徐老爷子聊天的情景。 堂堂帝都,御驾所在,八百年来恐怕都从没有过眼前如此复杂的局面。 外有西疆惨败、边境危机;内有朝堂争斗、权臣隐患。几十万大军云集帝都城外,各有分属,其心难测。 作为拱卫帝君安全的虎豹骑,包括慕容雪在内的所有禁军将士,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就在昨天,十万长刀军团也终于抵达此处。看着那遮云蔽日的旌旗和刀枪,他的担忧不禁再次加深了几分。 “徐爷爷,兵部的鲁耀坤其心可诛!”作为晚辈,慕容雪在徐烈徐老爷子面前,向来都是有话直说:“不晓得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六军操演,随便派几个营来参加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搞得几乎全军出动?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各种攻城器械也一同搬来,投石机、神臂弩、楼车、冲城锤,加起来足足上百部!这难道是要攻打帝都吗?” “嗯……嗯……”徐烈一边闭着眼打盹,一边咕噜道:“继续说……嗯……” 慕容雪无可奈何的叹了气,接着说:“还有就是营区部署的问题。原先都说好的,参加操演的大军在霸上驻扎,靠近西高原的演军场,如此也方便军事行动。可是临到眼前,却又忽然决定改为帝都周围安营,理由是为了举行圣驾阅兵,让陛下免去舟车劳顿之苦。玄甲、长刀两个军团四面八方的铺排开来,似有意似无意的占据了城外各个冲要地带。反而是您老的麒麟军主力,被远远的留在戟阳城,只有原先不到两万的金麒麟驻防帝都,这万一……” “咳咳咳……万一……万一什么?咳咳……”徐烈费力的问道。 慕容雪咬了咬牙:“万一谢光图谋不轨怎么办?” 听到这话,徐烈突然睁开褶皱的眼皮,盯着慕容雪,淡淡哼了一声:“谢光?他敢吗?咳咳……外面那些将士们,会跟着他攻打自己的帝君吗?” 慕容雪听得一愣,一时没有接话。 只听徐烈继续道:“我圣唐的将士,咳咳……最看重的就是‘忠诚’二字。叛臣贼子,也最为人所不耻。咳咳咳……谢光?他,并不是关键……” “谢光不是关键?那谁是?”慕容雪诧异的问。 徐烈并没有答他,只是用手指了指外面,然后便又闭上眼睛打瞌睡了。 慕容雪一边走着,一边琢磨徐老爷子的举动,心里是越想越惊。 尤其是老头儿最后指着窗外的动作,既可以理解为是让他离开,也可以是特别指出那个所谓的“关键”。 从大统领府所在的方位来看,徐烈手指朝着的方向,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最近的一处,应该是大统领府对面的梁王府。老梁王李进奇是帝君李成武的叔父,年近九十的高龄,做了一辈子的逍遥王爷,他恐怕算不上什么关键人物。然后呢?就是都水监。都水监旁边是工部衙门。工部再往后过一条街是太仆寺,而太仆寺后面,可就是皇宫啦。 皇宫? 慕容雪仔细思索着皇宫的布局,顺着那个方位的所在,正是他现在要去的东宫。 东宫! 这个问题,顿时把慕容雪惊出了一身冷汗。 坐镇东宫的圣唐皇太子李炳,乃是先帝李成文的遗孤、当今皇帝李成武的亲侄子。 二十年前,先帝忽然驾崩,随即爆发晋王叛乱,年劲松、何景明等人拥戴鲁王李成武即位,并与其订立神圣盟约,千秋万载后传位于当时尚在襁褓中的李炳。 从那之后,李炳便以圣唐皇储、大位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入主东宫。 如今已过弱冠之年的皇太子,难道会与谢光有什么隐秘的关联? 说实话,“顶班皇帝”李成武在位这二十年来,“无为而治”的治理风格颇得人心。圣唐从整体上说,算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因而这皇位也是越坐越稳当。 与皇兄李成文只有一位皇后不同,李成武温文尔雅,性情洒脱,在他的后宫里,美女佳丽多到人满为患的地步,儿子自然也生了一大堆。光是行过加冠礼的皇子,就多达三十六个,其中有十二位被册封为亲王、郡王,地位显赫。 平日里,这些嫡亲王爷们也全都卯足了劲,寻着各种各样的机会,到处展现自己所谓文治武功的“帝王才华”,而帝君李成武好像也对儿子们颇为赞赏,经常当着朝臣的面对他们大加鼓励。 朝堂上下早就开始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当初帝君继位时订立的神圣盟约,如今究竟还做不做数?东宫太子的宝位会不会易主旁人? 慕容雪暗自思忖:难道说,面对眼下这种情势,太子李炳按耐不住了? 你别说,慕容雪猜得还真八九不离十。 此时此刻,圣唐皇朝的太子李炳,正打算提前结束自己的皇储生涯,直接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令李炳下定这个决心的原因,除了那些堂兄弟们虎视眈眈的压力,以及皇叔李成武略显暧昧的态度外,最为重要的一个缘故就是:年劲松、何景明都死了。 早在三年前,也就是圣唐历的818年,曾经效力于北衙禁军逆鳞司,后来不知所踪的劳剑华,忽然派人来拜会皇太子李炳,替玄甲军大统领谢光牵线搭桥,提出玄甲军团决心效忠太子,拥护李炳提前继位的想法。 尽管那个时候的李炳已经深刻体会到了皇位的危机感,但他并没有轻易答应谢光和劳剑华的计划。 原因很简单,年劲松还在,何景明也还在。他坚信,圣唐文武两大巨擘的存在,足以保证神圣盟约的效力,皇位的根基并没有遭到根本性的动摇。 因此,作为皇位唯一合法继承人,太子李炳实在没有理由去冒着天大的风险,选择造反夺权的道路。 况且认真讲起来,皇叔李成武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样样照顾的都挺贴心,只不过就是东宫的太监婢女比他儿子锐亲王府里少一半而已;只不过自己去六部锻炼学习的想法被他驳回,改为让他儿子钧亲王去了而已;只不过自己看上了高丽前来和亲的公主,最后却赐给了他儿子铆郡王而已。 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 李炳安慰自己,我已经是皇太子了,干嘛还要跟堂兄弟们计较那些呢?干嘛还要为难一向对自己不错的皇叔呢? 不过,去年冬天太傅年劲松的辞世,终于开始令他感到不安了。 年劲松头七刚过,太子李炳便派出自己的心腹,去秘密联系了谢光,问上柱国以前跟他说的那件事情,到如今还算不算数?没想到,对方当天便送来回信:只要太子殿下肯登高一呼,微臣谢光当效犬马之劳! 说实话,“登高一呼”这种万分刺激的事情,李炳心里感觉还是是有点吃不消的,因为他恐高。于是乎,提前登位的想法又被他暂时搁置起来。李炳打算再等等看,毕竟,何景明大统领不是还在嘛,自己若是瞒着他老人家跟谢光瞎胡搞一气,会让何大统领为难的。 可是李炳没料到,没过多久,何景明不幸遇害的消息便传到了帝都——圣唐名将、国家柱石、烈刃军团大统领兼镇疆都护府大都护何景明,在赶赴西疆前线的途中遭到伏击,不幸陨落。 一得到这个噩耗,皇太子当即不再犹豫了:还是赶紧登高一呼吧,再不登的话,恐怕就真的登不上去了。 第六十二章 瞬息万变 谢光在得到了皇太子李炳最终答复,表示自己同意他关于寻机举事的计划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地来。 正如老将军徐烈对慕容雪所说的那样,尽管谢光在朝中和军中的势力日渐强大,可是没有嫡系皇族的撑持,就算他执掌再多兵权也终究无济于事。 圣唐八百年国祚,向来首要重视军务,圣唐将士们对于皇室的忠诚,堪比北冥玄铁之坚,再加上军队森严的体系和纪律,如果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和皇家权威的代表,任谁也绝难掀起什么浪花。 你敢明目张胆的造反,除了铁杆亲信之外,恐怕一多半的兵马当场就能倒戈。 所以,李炳的心意,才是谢光所有谋划的关键。 年劲松和何景明原本是皇太子最大的“护身符”。只要有他们两个人在,神圣盟约始终是圣唐皇朝最高的镇国法典,李炳无论如何也不愿去干铤而走险的事,当然也就绝不可能在法理和道统上,给予谢光一星半点的依仗。 而一旦没有了这个关键的依仗,倘若真的事变,谢光唯一能动用的,也就只剩下手中极少数亲兵力量,其余绝大部分的军队或袖手观望,或当场背离,转眼分崩离析,被朝廷碾个粉碎。 所幸的是,如今圣唐的局面在他谢光的谋算之下,已经变得大为不同。 神圣盟约的捍卫者相继辞世,令太子李炳那根脆弱的神经再也无所凭借。若是他还在乎皇位的话,若是他担心皇叔李成武改变了心意,决定让自己的血脉去继承圣唐的话,那么他能够伸手抓住的,也必须伸手抓住的,就只剩谢光这一个希望了。 这对于谢光而言,无疑是最佳的结果。 手握雄兵、拥戴太子,替太傅年劲松和大统领何景明忠实履行神圣盟约,协助先帝血脉重掌皇权,如此光明正义之举,又岂非无往不利呢?只要谢光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整个帝都,逼迫李成武退位,那么圣唐的万里江山便等于落入了他谢家的囊中。 而李炳呢,只不过是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傀儡罢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得到东宫的明确答复,谢光便设法大展身手,借由征讨西疆鬼漠的名义,将兵权弄到手中,紧接着,他会将那些不跟他一条心的兵马统统派到紫金关,自己则带领玄甲军团和长刀军团返回帝都,率军发动“逼宫”。 到那个时候,帝君李成武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了乖乖履行神圣盟约,提前退位保命,完全没有别的选择。 这个谋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非常可行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谋划也的确是正在一步一步的实现。 尽管之前因为太子少师刘策的阻挠,帝君李成武对于交出兵权一事再三犹豫,可是紫金关方向一天八封加急军报,换成是谁也扛不住。突厥大军和西疆反叛联盟逐渐站稳脚跟,并且不断加大了对圣唐西部边境的压力,再不派兵的话,恐怕就不仅仅是丢掉西疆那么简单了,凉州、雍州、肃州,甚至是帝都,都将暴露在突厥的铁蹄之下。 于是,李成武迫于无奈,终于点头答应,由上柱国谢光担任西征统帅,指挥帝都城外集结的数十万大军,前去迎战。只待门下省拟出正式的任命诏喻,然后由帝君加盖国玺御印,谢光就能将虎符拿到手了。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一件突发状况却令谢光顿时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甚至不得不考虑将原定的计划彻底推翻,冒险提早发起行动。 那个要命的突发状况,就是沈烈。 据探子禀报,就在今天清晨时分,帝都城门刚刚打开,风尘仆仆的北衙逆鳞司长史便直接冲进城来,毫不停留的往皇宫奔去。 谢光在得到这个万分意外的消息后,立即召集亲信党羽,商量应对之策。 面对眼前的局势,有人主张立刻展开行动,指挥手下的部队夺取城门并围困宫城,发起兵谏,逼帝君李成武传位给皇太子李炳;有人则觉得时机尚未成熟,绝不能轻举妄动、自乱阵脚,以至于招来朝廷的强烈反击。 一时之间,两种意见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最后谢光一拍书案,起身喝道:“不要再吵了!本帅心意已决,必须先动起来!沈烈自西疆返回,此刻突然入宫,铁定没什么好事。若本帅所料不错,他多半是掌握了某些对我们不利的证据,足以令帝君改变主意。所以再要犹豫拖沓下去,咱们之前所有的心血都可能会付诸东流。等到那时候,在座的诸位,尔等恐怕没一个能有好下场。用兵之道,贵在夺势!失势之军,必败无疑!为今之计,只能先在局势上创造对咱们最为有利条件,然后再决定是攻是守、是进是退。” 狄献因为没能及时截住沈烈回京,正暗自懊恼惊惶,此刻听谢光这么说,连忙朗声应道:“上柱国言之有理,卑职全听您的。请上柱国下令,我们怎么干?” 谢光点点头,眼中射出凌厉光芒:“鲁耀峰,你现在立刻回兵部,找个过硬的理由,紧急召见负责帝都城防的麒麟军校尉以上军官,让他们全都到兵部衙门集合,并想尽办法拖住那些人。同时,以兵部的名义下达命令,指示城外各州折冲府的兵马,不得军令不准离营,所有人原地待命。” 兵部尚书鲁耀峰大声应和,转身匆匆离去,谢光接着转过身来,对长刀军团大统领冯一韦道:“一韦老弟,有劳你辛苦一趟,立刻回到你的大营去,开始点兵聚将,随时准备配合我的行动……彪儿!” “在!”谢光的侄子,长刀军副将谢彪起身应道。 “你辅佐冯叔叔,带好长刀军。关键时刻,要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挡住从戟阳城方向过来的麒麟军主力!” “请叔父放心,保证半个麒麟兵也到不了帝都城下!” 谢光微微颔首,转头问狄献:“明德门和安化门那两处重要所在,现在怎么样了?” “回禀上柱国,”狄献略一拱手:“守卫这两处城门的麒麟军军官,已经投靠了咱们,随时可以放开城门,让我军顺利通过,保证万无一失!” 谢光道:“好!玄甲军雨字营、火字营,即刻接管明德门和安化门,封锁朱雀大街,其余十六营在城外集结待命,如有变故,立刻入城增援!” 几名玄甲军团主要将领闻言齐声应是,浑身杀气腾腾。 “狄献,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谢光面带寒霜,沉声道:“带上本帅的亲兵卫队,马上赶到宫城的芳林门外实施布防,同时护送太子殿下尽快来我这里。一旦跟朝廷彻底撕破了脸,也只有东宫的旗号才能与他们分庭抗礼。没有了这个筹码,咱们统统完蛋!” 狄献先是应了一声“卑职明白”,接着又道:“上柱国,大军全面展开行动,未必能够立刻掌握住帝都的局势,万一那些禁军、麒麟军与我们发生冲突,上柱国府这里同样变得不再安全。您是否考虑暂时先出城去坐镇指挥,也好让儿郎们动手时没有顾虑。” 谢光闻言没有立刻说话,待沉吟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道:“你考虑的没错。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才是打仗的正理。不过,即便是要走,也得带着太子一起走才行,不然到了城外也同样难保万全。” 接着,他对一旁的府中管家吩咐道:“谢福,你立刻去后面安排一下,让家眷们赶紧收拾收拾,准备离城。不用拿什么贵重物品,人丁车马是首要!” 谢福愣怔了一下,略显焦急:“老爷,夫人小姐们还好,尽数都在府中,可是几位公子一早便出门游玩会友去了,此时寻之不及,又该如何是好?” “管不了那么多啦!”谢光把手一挥:“你尽量派人去通知他们各自离城,是死是活,只能看他们自己的命数!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谢福反应过来,连忙哦了一声,转头就往外面跑。看着他那副慌慌张张的模样,谢光的心头立时泛起一阵郁闷感觉,忍不住气哼哼道:“他娘的,本来妥妥当当的谋划,眼下居然变得如此仓促惶急,真是窝囊透顶!” 狄献见他懊恼,连忙劝慰:“上柱国不必在意。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原本就是常有之事。您身经百战,临机决断的经历数不胜数,哪一回不是带着弟兄们大获全胜的?如今虽然出了沈烈这个变数,但主动权仍旧握在咱们手中,眼下种种紧急应变,也无非是怕夜长梦多,平白错失良机而已。” 谢光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对狄献的话未置可否:“你也别在这里耽误功夫了。赶紧去东宫那边,把李炳给本帅好生生的接来才是要紧。” 狄献点点头,问了一句:“上柱国,倘若殿下不愿意跟卑职走呢?” “那就把他绑来!”谢光怒道。 第六十三章 先机已失 慕容雪正在禁军虎豹骑的卫所里值班,墙角处水滴漏刻刚过辰时分界,忽然有宫里的内侍寻上门来,说陛下颁旨,宣他入宫觐见。 按说以他的身份职位,那断然是没有资格面圣的,因此慕容雪不由得微微愣怔,一时间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心思活络,稍一迟疑,便笑嘻嘻的从怀中摸出一枚小金锭,塞到那个传旨太监的手里:“公公关照,您可知陛下为何要召见末将呢?” 内侍先是讶然的瞅了瞅掌中那足足五两的黄金,旋即满脸堆笑道:“大人,您可太客气了,洒家这怎么当得起呐。不瞒您老说啊,陛下忽然召见,洒家也不明缘由,不过呢,想来是大好事呢,八成您要高声呐。” “哦?公公何出此言?”慕容雪笑着问道。 内侍看看四下无人,煞有介事的凑到慕容雪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正在召开御前廷议,来的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此时要见您,岂非有一场大富贵?” 慕容雪心中一动,追问道:“大人物?都有谁啊?” 内侍掰着手指头数道:“麒麟军大统领徐老爷子,太子少师刘策刘大人,还有您的顶头上司、禁军统领王大人。再有一个,就是大理寺少卿沈大人。这位沈大人虽然官居五品,但他的真实身份,想必您也是清楚的吧。” 慕容雪微微点头,心中盘算道:参加御前会议的,都是帝君的心腹近臣,想来多半是针对谢光之事。不管怎么说,有徐爷爷在场,也断然不会让我吃了亏。 想到这里,慕容雪洒然一笑,请那内侍在前领路,二人快步离开禁军卫所,直奔太极殿而去。 一进到太极殿,慕容雪立刻就察觉出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皇帝李成武高居龙案,下面站着四个面色冷峻的人:徐烈、王桓、刘策,还有久未谋面的沈烈。 慕容雪依照规矩礼仪,远远的拜倒在地,叩请圣安。 只听李成武温言道:“起来吧,过来见见几位大人。” 说罢,他又向众人介绍慕容雪:“这个娃娃叫慕容雪,现在是虎豹骑的副掌令官,想必徐老将军和王桓都是熟悉的。不过,你们并不知道,他其实是年劲松留给朕的人。” 听到慕容雪是年太傅留给陛下的人,王桓和刘策都不禁略感诧异;沈烈则露出一副早已知晓的神色,双目紧紧盯着慕容雪。 徐烈还是那副老态龙钟、颤颤巍巍的样子,趁人不注意,他偷偷的对慕容雪眨了眨眼。 慕容雪依照品阶次序,逐一向几人见礼,态度恭敬。 只听李成武继续道:“沈烈的情报一向准确。看来,谢光确实是图谋不轨了。不过,令朕没想到的是,此次变故,居然还涉及到了炳儿这孩子,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处置,真是叫人感到为难。朕呢,想先听听你们几位的看法。” 御前众人之中,以徐烈的资格最老,所以也不像其他几位官员那样,因为事涉东宫而有所顾忌。只听他慢悠悠的问沈烈道:“沈大人,刚才据你所言,那个名叫扎伊特的西疆番子招供说,谢光打算扶太子提前即位,这究竟是太子殿下的本意呢?还是谢光信口雌黄,疑惑太子被他裹挟呢?” 沈烈神色如常,平静答道:“老将军,关于此节,请恕卑职不敢妄加揣测。” “哦,这样啊。咳咳咳……”徐老爷子同样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那么,你们逆鳞司以前是否察觉到,东宫那边私下里与谢光有过秘密联系呢?咳咳……” 沈烈先是看了一眼李成武,然后答道:“在这之前,我们并未发现东宫与上柱国府有着什么联系。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嘛,因为卑职刚刚回京,所以尚未来得及查问核实。” 徐烈闻言点了点头,转向李成武:“陛下,咳咳……老臣以为,既然北衙方面暂时并无铁证,能够断定东宫真的已经介入其中,那就不必过早下结论,把殿下划入可疑范围。依老臣看,当务之急,应该先把太子殿下暂时保护起来,避免被奸人利用。” “保护”这个词说得很有门道,可以理解为保护,也可以理解为看管,甚至可以理解为拘押,几位大臣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禁军统领王桓最关心的还是关于军队的问题:“太子那边怎么都好办,可是城外的大军该如何应对?” 刘策眉头紧锁,沉声道:“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门下省尚未颁发正式诏书,谢光手上没有兵符,各路兵马也就不会听从他的调遣,擅自行动。关键仍旧是谢光本人的问题,我们现在只有马匪扎伊特单方面的口供,却并没有其他更加确凿的证据,倘若硬要把谢光抓起来问罪,恐怕难以服众,甚至会直接激起玄甲军团哗变。” “等证据?那就来不及啦!”王桓道,“我觉得徐帅刚才的话讲得有道理,太子殿下身份特殊,如果他被谢光裹挟,就算没有兵符,一样会闹出大乱子。我最了解军队,别看平日里冷静沉稳、规规矩矩,可一旦激起性情,也会突然变得极为狂热。刀头舔血的汉子就是一堆干柴火,哪怕只有一点点火星儿,只要点对了地方,立刻就是冲天大火!” 王恒的这番言语掷地有声,重重的打在了殿内每个人的心坎上。他说的没错,那个所谓的火星儿,正是太子李炳。凭借先帝遗孤、当今皇储的身份,凭借神圣盟约的力量,只要他登高一呼,不知道会有多少将士头脑发热,直接对着帝都举起兵器。 李成武轻轻拍了一下龙案,沉声道:“来人,赶紧去东宫那边传旨,召太子入宫,到御书房候驾。先把这孩子给妥善安置了,咱们再慢慢商议城外各军团的事!” 殿外候命的内侍闻言应了一声,急匆匆离开太极殿,往东宫方向跑去。 李成武叹了口气,接着问起关于军队的对策,徐烈等人各抒己见,商量如何稳住谢光,如何调配玄甲军团、长刀军团以及各路府兵,防止出现不测。慕容雪在此处的职位最低,年纪也最轻,自然没有插话的资格,只能肃立一旁静静听着。 直到现在他也没弄清楚,帝君为何要把他叫来,参与如此重要的御前会议,只是隐隐感觉到,这其中或许跟太傅年劲松之前的那番嘱托有关。 正在他暗自琢磨的功夫,前去东宫传旨的内侍忽然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咕咚一声跪在御阶前。 “启奏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他离开东宫啦!” 李成武闻言顿时大惑不解:“离开东宫?你说离开东宫是什么意思,给朕讲清楚!” 内侍结结巴巴的应道:“回,回陛下,老奴方才赶往东宫那里,正巧遇到太子起驾出宫。老奴,老奴宣谕了圣旨,可是殿下他……他却拒不领旨,径自离去了。” 拒不领旨?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一惊。李炳这种胆大妄为的举动,再要说没有问题,恐怕连傻子都不会相信! 李成武气得只拍龙案,冲内侍骂道:“蠢货!你身边的禁军都是吃干饭的吗?为何不阻拦太子?!” 内侍带着哭腔答道:“陛下,不是老奴不阻拦啊。东宫芳林门外的大街上,密密麻麻站的都是玄甲军,甚至连整个朱雀大街都被封锁了!老奴带着那十几个人,根本不顶用啊……” 玄甲军进城了?! 李成武再也难掩惊恐的表情,将目光望向了徐老爷子。二十年前晋王作乱的那幕情景,唯有亲历者才知其中的恐怖。那个时候的反叛者,还仅仅是一个亲王而已,手上的力量也不过自己麾下的一支军团,可是现在,站在对面的是先皇的骨血、圣唐的储君,而追随他的,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主力军团! “诸位爱卿,”李成武努力压下内心的波澜,尽量将声音保持平静:“玄甲军团突然进入帝都,说明事态已经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你们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刘策面色严峻,自言自语的问道:“这也太奇怪了,负责帝都城防的麒麟军,怎么会仍由谢光的人进城呢?” 不待徐老爷子接话,沈烈冷哼一声:“不用说,肯定是有人被对方给收买了,有能力封锁朱雀大街,玄甲入城的兵力至少在万人以上。” 王桓拱手朗声道:“陛下,让微臣去吧!我带着虎豹骑,把那群黑乌鸦赶出去,然后再生擒叛贼谢光!” 李成武没有急着答应禁军统领的提议,而是问向徐烈:“老将军,您说呢?” 徐老爷子咳嗽了两声,仍旧慢慢吞吞的说道:“小桓你先别着急。为大将者,遇事自己不能乱了方寸。禁军的任务,是守卫宫城,保护陛下的安全,你若是带兵出去了,这里让谁来看管?” 刘策接着道:“徐老将军言之有理,玄甲入城,下一步很可能会威胁皇宫安危,王大统领必须在此坐镇护驾,虎豹骑绝不能轻易离开!不如这样吧,请陛下立刻颁旨,急调城外各路大军勤王,无论如何也要压制住玄甲军团,不可让他们继续恣意妄为。” 沈烈闻言摇摇头:“此举恐怕难以奏效。刘大人,诸位,据下官判断,谢光的人既然已经控制了东宫和朱雀大街,那么很有可能也将皇宫通往外界的各条要道都封锁了,陛下的旨意未必能及时送出去。如果宫里一纸诏书便能改变局面,谢光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他是统兵大将,作战经验丰富,不可能给我们留机会的。所以眼下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已经没有人能轻易走出宫门了。再者说,城外兵马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也不得而知,一旦我们与谢光的兵马爆发大规模激战,帝都立刻就会变成修罗地狱,后果难以想象。” 徐老爷子对他的这个说法表示了赞同:“沈烈讲得没错。陛下,目前的局面虽然危急,但并没有到完全失控的境地。谢光就算再疯狂,也不敢立刻发兵攻打皇宫,所以,双方顶多就是武装对峙的程度。可是一旦贸然开战,玄甲军团势必会狗急跳墙,将帝都视作战场啊。” 第六十四章 潜龙勿用 李成武听得心中一沉。 帝都,圣唐皇朝八百年国祚的发祥之地,如今已经成为了号称“天下之光、万邦来朝”的盛大都市。城中近百万的居民人口,以及众多的皇族、勋贵和重臣,是根本经不起战火摧残的。 即便是无可避免的爆发武装冲突,那也必须设法控制规模和范围,尽量将损失影响降到最低。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问道:“沈烈,依你看,现在又该如何处置呢?” 沈烈思忖了一下,朗声道:“微臣建议分三步。其一,禁军虎豹骑全面动员,戒备整个皇宫安全。无论是谁,胆敢越雷池半步,不须顾虑,格杀勿论!” 王恒在旁边应道:“陛下,臣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宵小叛贼踏进宫城!” 李成武对他微微颔首,然后示意沈烈接着说,沈烈道:“其二,派人通过皇宫的密道潜出去,命令驻防帝都的麒麟军上街,在城中各处与玄甲军团展开对峙,一定要在气势上压制对方。只有我们摆出拼死一战的姿态,谢光才不敢进一步轻举妄动。” “言之有理,”徐老爷子连连点头:“同时也要尽快通知戟阳城的军团部,让我麒麟军的主力兵马火速出发,驰援帝都,以备不测。” 李成武连着说了两声好,接着又有些发愁道:“这件事至关重要,该派谁去办呢?” 徐烈一直旁边的慕容雪:“就让这个娃娃去吧。他算是老臣的半个孙儿,麒麟军团很多将校都认识他,办起事来方便很多。而且这孩子胆大机灵,遇事也能沉得住气。” 李成武凝视慕容雪片刻,微微颔首:“那好吧,就你了。” 慕容雪连忙拱手,正欲答应时,没想到站在一旁的沈烈忽然开口说道:“除了通知麒麟军展开行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慕容将军办好。” 慕容雪略感愕然,忙问何事。只听沈烈淡淡说道:“如果来得及的话,请慕容将军率领麒麟兵马,务必将太子殿下留在城中,莫要被谢光带到外面去。”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无不心头一紧,可谁也没有言语。听沈烈的那个语气,仿佛是在说:只要能把人留下就行,至于死的活的,并无所谓。 李成武不愿去多想这个问题,赶忙叮嘱慕容雪要记住沈烈的这个提醒,尽全力去营救和保护太子。接着,他又转头问沈烈道:“沈爱卿,你说的第三步是指什么?” 沈烈应道:“不瞒陛下,北衙逆鳞司还有些小手段,此刻正是拿出来的时候,虽然不敢保证可以一举平叛,但多少能牵制一下对方。卑职等会儿跟慕容雪一同出去,立刻着手部署实施。” - 圣唐帝都,占地万顷,势如棋盘。城中分设东西两市,总共有一百零八个里坊。 所谓里坊,即百姓起居生活之地。每个里坊的规模近似,其间既有高门望族的宅邸,也有寻常人家的院落,还有各种酒肆茶馆买卖店铺,以及道观庙宇,不一而足。 各个里坊皆由高墙环绕,在前后左右设置坊门。里坊与里坊之间被大小不同的道路隔离开来,看上去泾渭分明。 帝都城中近百万的民众,就分散在这一百多个豆腐块般的区域内,过着自己平静安宁的日子。 每天的戌时三刻,也就是太阳落山之后,位于城中各处的高大钟楼鸣钟报时。紧接着,各处鼓楼则开始按照固定的节奏敲响巨型皮鼓。在一百二十声鼓点之内,帝都的居民们必须全部返回自己的里坊。鼓声落定,各坊门封闭,京兆尹府的府军便开始了日常的净街巡逻。 到了这个时候,除非有皇命在身,否则仍旧在街面上溜达闲逛的人,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会被府兵当场缉拿,押送大理寺问罪。 这便是圣唐立国以来,著名的皇都宵禁制度。 今天的帝都,与平时大为不同。眼看着戌时还没到,城内便已经是一片“万径人踪灭”的景象,各个里坊也都纷纷提早闭门落锁,生人勿进。 坊内有些胆子大的好事之徒,此刻搬着长梯,爬在墙头上往外偷偷张望。 他们面前的大街上,此时正有两队兵马,剑拔弩张,虎视眈眈。 其中一边,是今天早上突然入城的玄甲军,而另一边,则是负责帝都防御的麒麟军。 玄甲军团都是清一色的黑衣黑甲,看上去冷峻肃杀;麒麟将士全部穿着红衣红甲,如火云一般明艳夺目。 这铁与血的颜色,曾经并肩携手,代表圣唐的皇权威严,横扫八荒。 可是如今,他们却好似冰炭同炉,互不相让。 帝都城里纵横东西南北的十字大街,现在早已经被红与黑这两种颜色分割占领,双方越逼越近,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此刻,两军的指挥官都在等待。 玄甲将领杨云帆,在等上柱国谢光动手的命令;而麒麟军的临时指挥慕容雪,却在等杨云帆去死。 慕容雪端坐在马鞍上,远远眺望着对面大旗下的杨云帆,心里琢磨着沈烈在太极殿里说的那句话。 “慕容将军,你只需把握时机,率兵驱逐玄甲军即可,其他的事情交给我逆鳞司来办。” 当时帝君李成武曾好奇的问沈烈,他究竟打算怎么办? 沈烈只回了一句:“潜龙勿用”,陛下就不再吭声了。 潜龙勿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慕容雪对此大惑不解,同时也非常厌烦沈烈那副故弄玄虚的模样,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沈烈从密道离开皇宫后没多久,玄武门外的北衙官署,忽然向外发送出了一批紧急密令。 而接受密令的对象,是逆鳞司的“初九”班。 初九,不是指农历每月的第九天,而是指《易经》当中的第一个卦象“乾卦”的首爻:初九,潜龙勿用。 这个以“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为主旨的卦象,告诉人们一个道理:潜藏的龙,不要轻易施展威力。 北衙逆鳞司的初九班,正是那条收敛威力的潜龙。 - 尹柏低下头,悄悄的看了看藏手中的小竹牌,竹牌上面刻着四个清秀的小字——“亢龙有悔”。 这四个字的含义很简单:“潜龙勿用”的命令正式终止!从现在开始,潜龙出水扬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自己监视的目标! 他慢慢抬起头,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了前方不远处的那个人,玄甲军团将领杨云帆。 这个时候,杨云帆正在认真观察对面麒麟军的动向,对身旁的情况根本没有任何防范,他的后背,正对着自己的亲兵护卫尹柏。 尹柏深吸了一口气,将小竹牌藏入怀中,然后缓缓提起了长刀,刀身上隐隐约约泛着幽暗的蓝色光芒。那是他刚才趁人不备,暗自涂抹的剧毒,那瓶一直藏在身上,准备自己服用的剧毒。 因为此时周围所有人都手持着兵刃,紧张的目视前方,所以并没有谁察觉到尹柏的异常之处。 猛然间,尹柏忽地大吼一声:“忠于吾皇,诛杀叛贼!” 这一声如同焦雷炸响般的怒喝,顿时把旁边的人们都吓了一大跳,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长刀已然刺进了杨云帆的后背。 毫无防备的杨云帆直接喷出一口鲜血,连挣扎一下都没有便翻身落马。 而尹柏此时则像是完全疯了一样,紧跟着跳下马背,瞪着血红的眼睛,挥舞着手中的战刀,不停劈砍在杨云帆身上,边砍边歇斯底里的狂吼:“忠于吾皇!忠于吾皇!杀贼!杀贼!杀贼!” 这恐怖的一幕,把所有玄甲将士都当场吓傻,周围众人齐齐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列阵在最前排玄甲军枪盾兵听到后面动静不对,也忍不住纷纷回头,拼命张望,好奇主将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不远处的麒麟军突然动了起来。 慕容雪根本无暇思考杨云帆为何被自己的亲兵毫无征兆的砍杀落马,他只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长剑挥出! 成排成排的火麒麟高举长刀枪刺,呐喊着冲向了对面。本来就没有心理优势的玄甲军,眼见主将突然横死,顿时变得军心涣散,再难奋力抵抗。 客观来讲,这两支军团如果仅仅是在街头进行武装对峙,其实并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可若要真的拿起兵器,朝着自己人发动进攻,就必须堂堂正正、师出有名才行。 否则,便是蓄意反叛的滔天大罪,任何正常的军人都很难克服心理那道障碍。 也正因为如此,谢光才会处心积虑,非要拉太子李炳下水不可。 有了“维护神圣盟约,拥戴皇太子即位”的崇高名义,手下那些将士们才能鼓足勇气,去正面硬刚代表着皇权威严的麒麟军和禁军。 然而谁也没能料到,就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儿上,玄甲军好不容易鼓起来的那点勇气,突然因为杨云帆的横死和尹柏的怒吼,立时变得烟消云散。 面对已经冲到近前的麒麟军,没有几个玄甲将士真的敢于奋起抵抗,此时此刻,他们的神色再无半点“圣唐第一军”的精锐风范,好似乌合之众一般,纷纷掉头而逃。 第六十五章 城门对峙 就在尹柏舍生忘死,成功袭杀大将杨云帆,麒麟军开始驱逐城中玄甲军团的同时,另外二十几名北衙逆鳞司“初九班”的卧底,也各自展开了行动。 这些人当中,有马夫、有账房先生、有做饭的厨子、站岗的亲兵、不起眼的文书,还有朝廷衙署的下级军官。他们每个人都瞄准自己长期盯守的目标人物,突然发动了近乎自杀式的袭击。 由于逆鳞司多年来精心谋划,卧底们隐藏的又极深,因此在猝然发难下,初九班几乎是人人得手。只不过,他们大多数也都跟尹柏一样无法安然脱身,唯有选择与自己的目标同归于尽。 “忠于吾皇!” 这一声振聋发聩的呐喊,成为了初九班最后的遗言。 被卧底们盯上的,并不只是像杨云帆这样的高级武将。 遇刺的二十几个目标,除了一位兵部侍郎、一位兵部员外郎、两个都督府司马,以及两名玄甲军掌令都尉外,更多的是在玄甲军团和长刀军团中专门负责传令的小校和伍长。 这些人虽然位不高、权不大,但是却担负着军团内部往来联络的重任。他们的意外死亡,立时令玄甲、长刀两个军团陷入到了一片短暂的混乱之中,在很大程度上成功阻扰了谢光他们的各项部署,以至于连谢府撤出帝都这件事都未能及时办妥。 而作为谢光左膀右臂的司马参军狄献,同样也位列初九班的刺杀名单。 所幸得是,当狄献的小同乡、曾陪伴了他两年之久的年轻书吏,忽然抄着蓝汪汪的淬毒匕首,猛然冲过来时,狄献展示出了深藏不露的武功,只几个照面的功夫,便将刺客彻底制服。 然而狄献还没来得审问小书吏,对方便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囊,直接自尽身亡了。 没过多长时间,玄甲军团内部相继爆发刺杀时间的消息,便接连传到了谢光府中,而先前入城的玄甲军雨字营和火字营被麒麟军团快速逼退的噩耗,也一并传了回来。 谢光顿觉大事不妙。 此时他与麾下各部兵马的联系处于中断状态,一旦城中的玄甲军全面败退,丢掉了明德门和安化门的控制权,他和太子李炳就会被完全困在帝都城内。到了那个时候,别说什么登高一呼、兵谏逼宫了,自己的尸首能不能保持完整状态都犹未可知。 谢光当机立断,旋即命令狄献率领亲兵,护着他和李炳先行离城,避往城外的玄甲军团大营,至于说一家老小什么的,能顾上就顾,顾不上也没辙啦。 幸好此时谢福来报,说全府上下已经收拾停当,只等上柱国发出指令,便可立即动身。 谢光不再犹豫,把大手一挥,领着众人便往外走。谢府的车队和马队闯出府门,匆忙穿过一条条冷清的街道,朝距离最近的明德门而去。 然而没想到的是,远远跑在前面负责开路的骑兵小队,正准备加速冲进城门洞时,突然听到半空中传来“嗖”的一记弓弦声,一名谢府卫兵当即应声中箭,坠马而亡。 骑兵们无不大惊失色,一边赶紧勒住缰绳,一边抬头向上观瞧。只见明德门城楼上正站着一位红衣将军,手持铁胎弓,背插雁翎箭,威风凛凛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要知道,此时队伍距城门尚有两百多步的远近,基本上超出了寻常弓箭的射程。然而对方竟能在如此远的地方,直接一箭命中快速移动的骑兵,足见这张弓到底有多么可怕。 谢光暗吃一惊,连忙停步躲在更后方,唯恐被对面城头上的那个箭手瞄准射杀。 旁边的狄献道了一声“让卑职先去看看”,然后催动战马,径直跑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待终于瞧清那个神箭手的模样之后,狄献一边在心中暗叫不妙,一边故作镇定的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禁军虎豹骑的慕容大人啊。慕容兄别来无恙啊。” 慕容雪同样微微一笑:“狄大人客气。请容在下略作纠正,我现在不仅是虎豹骑的掌令官,而且刚刚被陛下任命为麒麟军的代指挥使,暂领帝都防御。” “哦?那真是可喜可贺啊!”狄献干笑两声,拱手道:“慕容大人平步青云,官运亨通,着实羡煞旁人呐。” “这也全都是托了上柱国和狄大人你的福,本官才能升的这么快!”说着,慕容雪轻轻拉开铁胎弓,直接瞄准了狄献:“狄大人,废话不必多说,现在明德门已经重新回到了我麒麟军手中,请你们立即折返上柱国府,等候陛下旨意!” 狄献一边在心里默默掂量,慕容雪这一箭他有没有把握挡下来,一边眼珠子乱转,四下打量。直到此时,他在明德门这里并未看见任何兵丁的影子,无论是玄甲军也好,还是麒麟军也罢,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慕容雪一个人而已。 狄献暗自犯嘀咕:这玄甲军不见踪影,多半是因为带队的将官被杀,士兵们群龙无首,所以都溜之大吉了。可是为何麒麟军也未见半个呢?难道慕容雪是在虚张声势? 他略作沉吟,试探着问道:“倘若我们非要出城呢?” 慕容雪拉弓的手臂微丝不动,稳得像是石雕铁铸一般:“那你就得问问我手里的落日弓了。” 狄献的瞳孔猛然收缩一下,面色冷若寒霜,可终究还是没敢轻举妄动。 实际上,慕容雪的确如他所料,是在虚张声势。之前,玄甲军团的火字营奉命占据明德门并控制朱雀大街,然而主将杨云帆被杀,其麾下兵马被麒麟军一通横扫,崩溃逃散,负责镇守此地的玄甲军得了消息,也连忙弃门而逃,向城外的军团主力靠拢。 麒麟军团初战告捷后,一边要继续驱逐残余的玄甲军,一边还要分兵去守护朝廷各衙门官署和贵族府邸,所以向城门这边推进的速度,远比夺路而逃的玄甲军慢了许多。 慕容雪在指挥部队清剿残敌的途中,忽然接到消息说,谢光等人此时尚在城中,目前全府上下正准备前往明德门,逃出帝都。 事关重大,慕容雪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等不及收拢部队,只好嘱咐麒麟军的将官,抓紧时间集合队伍,然后立刻到明德门增援,自己则领着几个卫兵,一路绕近道,抢先一步赶到最近明德门拦截谢光。 此时此刻,慕容雪一人一弓,守在明德门的城楼上,卫兵则被他安排在门洞中藏身,随时准备用血肉之躯拖住敌人,给后面的援兵多争取些时间。 停在远处的狄献多犹豫一分,彻底封住谢光他们去路的把握就增大一分,慕容雪只能设法唬住对方、拖住对方,避免发生他最担心的状况——对方不顾一切的往外冲。 狄献死死盯着城上的慕容雪,尚未作出什么反应,身后忽然传来了谢光的怒喝:“还愣着干什么?无论怎样,都给本帅一鼓作气的冲过去!” 狄献闻言身躯一颤,旋即用力把手一挥,大喊了句:“给我冲!”同时整个人猛地向后飞离马鞍,堪堪避开了慕容雪电光火石般的一箭。 前排十几名骑兵听到命令,再无半分迟疑,纷纷扬鞭催马,作势要冲,可惜还没等他们将马速提起来,就只听半空中嗖嗖声响个不停。 稳立城头的慕容雪好似变戏法一样,手中落日弓连珠箭发,只眨眼工夫,就把那十几名骑兵全部射落马下。 其中跑出去最远的一个骑兵,也只不过才奔了三十来步的距离。 飞身避开那要命一箭的狄献,才刚刚站稳脚跟,转眼就见到众手下横尸遍地,不禁大感愕然。谁料下一刻,慕容雪的弓箭又重新瞄准了他。 “狄大人,我劝你三思而行,切莫做了冤死鬼!”慕容雪朗声呵斥,言语间充满了坚毅的自信。 眼见如此神技,包括狄献在内,所有谢府亲兵一时间都不敢再乱动,人人都怕自己的异常举止引起慕容雪的特别关注,进而成为下一个被射杀的目标。 就在双方再一次陷入到短暂僵持之际,明德门的内外两边,忽然同时传来了大批军队快速行进的脚步声,不消片刻功夫,数千兵马出现在众人视野中,自两个不同的方向蜂拥而至。 城门外面来的,是到此接应谢光的玄甲军,而城内方向来的,则是驰援慕容雪的麒麟军。两股兵马相对而行,恰巧同时赶到了此处,将位于明德门前的谢府车队夹在中间。 已经涌入城门的玄甲军投鼠忌器,停步在了门洞附近,不敢再轻易向前;而谢光他们暂时也不敢向玄甲军靠拢,担心在慕容雪的奋力阻击下,被身后的麒麟军趁势掩杀上来,造成惨重的伤亡。 同样,已经从后方街道抵近谢府队伍的麒麟军,也没有贸然采取行动。他们担心一旦开打,城头上的慕容雪会遭到下面玄甲军围杀,无路可退。 一时之间,双方人马环环相扣,彻底僵在了当场,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自谢府车队中缓步走出,越过层层叠叠的卫兵,径直来到了明德门下。 那人头戴着九珠鎏金冠,身穿月白色五爪金龙袍,腰间系着代表皇子身份的八宝玉带。他抬手指着城头,朗声道:“慕容雪,你想违逆本宫?” 慕容雪心中一惊,连忙松开弓弦,同时暗叹:这下可麻烦了。 第六十六章 太傅嘱托 说话的人,正是东宫皇太子,圣唐未来的继承人李炳。 慕容雪不敢在他面前无礼,急忙端正施礼道:“卑职参见殿下。” 一见慕容雪行礼问安,城上城下的军兵们,不论是玄甲还是麒麟,也都有样学样的纷纷叩拜:“参见太子殿下。” 匆匆忙忙的行完礼数,双方将士不待太子说句“平身”,又立刻直起身来,各自手持兵刃,继续对峙。 李炳也没在意众人的失礼怠慢,只是目光炯炯的凝视着慕容雪,一字一顿道:“本宫记得,你是禁军的人吧?之前有段时间还被派驻在东宫听差,对吗?现在本宫想要出城,你居然敢阻拦?” “还望殿下恕罪,卑职也是奉旨行事。”慕容雪的语气显得十分坚定:“帝君刚刚颁旨,明诏整个帝都实施戒严,任何人不奉召不得擅自出入城池。所以,卑职斗胆,恳请殿下速速回驾东宫。” 李炳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平静的问道:“慕容雪啊慕容雪,年太傅临终前的遗命,难道你都忘了吗?” 听到对方忽然提起年劲松,慕容雪的心头不禁一震,整个人都微微愣怔起来。 在整个帝都,并没有几个人真正清楚太傅年劲松与慕容雪之间的关系。帝君李成武勉强算一个,而太子李炳也略微了解一些。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年轻的慕容雪是巴蜀巨商慕容家族的少主,而实际上,他却是年劲松的私生子。 年太傅的门第出身并不显赫,能有后来的鼎盛地位,完全是靠他个人的辛苦努力,一步步走上来的。不过,即便年劲松位极人臣,却始终孑然一身,既无妻室,也无子嗣,因此一度为朝野称赞为“孤臣”。 他不娶妻生子,倒不完全是因为专心国事、公务繁忙,最主要的原因,年劲松不想辜负他一直心爱的那个人。 慕容雪的亲生母亲,是现今慕容门阀的家主、慕容雪父亲慕容千秋的亲妹妹。当年,她与年劲松相识相恋,却因为门第悬殊的关系不能结为夫妻,最终只能抱憾分离。可是谁知,那姑娘当时已经怀上了年劲松的骨肉,到后来又遭遇难产而不幸过世。慕容千秋心疼妹妹,也可怜刚出生的孩子孤苦伶仃,于是便跟夫人商定,对外宣称这孩子是自己的,取名慕容雪。 再后来,年劲松考取功名,并逐步在朝中崭露头角,身份地位与之前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打算衣锦还乡,回去找自己的爱人团聚,可没想到却从慕容千秋那里得知所发生的一切,不由得悲恨交加,险些一病不起。 为了维护爱人生前的名节,也为了保护小慕容雪,年劲松在慕容千秋的建议下,忍痛答应从今往就把这桩憾事深深的埋藏在心里,不与慕容雪父子相认。 直到前些时候,太傅年劲松沉疴难返,才在弥留之际派人秘密找来慕容雪,将所有事情如实相告。这些年,他虽然不敢去认儿子,但始终在暗中默默的留心保护着慕容雪,如今大限将至,年劲松再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感情,终于决定直面自己的骨血。 其实不用他说,慕容雪也早就从慕容千秋那里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原委,因此对于年劲松的相认,慕容雪并没有感到惊愕诧异,相反,他很感激这位亲生父亲多年来的关照,更敬佩年劲松对自己母亲用情至深,始终恪守着当年“非卿不娶”的诺言。 对于儿子的理解,年劲松倍感欣慰,不由得再次想起了心中的爱人,哭得老泪纵横。 父子相认后的第三天,太傅府又派人来请慕容雪过去。慕容雪担心是不是年劲松撑持不住了,于是二话不说,急急忙忙的飞奔而至。可是谁料,等他来到太傅府内宅时,这才惊奇的发现,病室中除了年劲松外,居然还有两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圣唐帝君李成武和东宫太子李炳! 很显然,帝君太子屈尊降贵的现身此处,是专门来探望年劲松的。 依靠在卧榻上的年太傅,强打精神,指着慕容雪说道:“陛下,这个年轻人名字叫慕容雪,是老臣故交好友慕容千秋之子。他眼下在禁军虎豹骑效力,兼着东宫的宿卫,可以算是陛下和太子的近身亲卫。这孩子还算精明干练,为人也重情重义,是个苗子。” 李成武闻言,仔细打量了一下正跪在地上的慕容雪,表示赞赏的点了点头;李炳的眼中露出亲近神色,对他施以友善的微笑。 年劲松继续艰难说道:“小慕容啊,老夫恐怕命不久矣,想最后拜托你两件事情,你看可好啊?” “父……太傅大人,请您尽管吩咐,”慕容雪含泪哽咽:“卑职……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啊,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人。”年劲松欣慰的笑着:“老夫想拜托你的第一件事,就是誓死为陛下尽忠,以隐秘身份暗中替帝君看顾好禁军。倘若到了关键时刻,要能为陛下效死命、挽狂澜,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慕容雪闻听此言,连忙向李成武磕头:“微臣慕容雪,誓死效忠吾皇,矢志不渝!” 李成武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正等着听年劲松说第二件事。 只听年劲松接着道:“第二件事,是让你守护太子殿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确保殿下的周全。老夫是圣教盟约的见证人,从今往后,这重担只能落在何景明大统领身上了,你要屏除私心、唯念忠义,多多从旁相助。” 慕容雪听得一头雾水,但仍旧连忙对李炳叩拜:“微臣愿以太傅和何大统领马首是瞻,辅保殿下。” 李炳跟皇叔李成武一样,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吩咐慕容雪平身。 慕容雪心下不禁大感疑惑:他清楚年劲松此时将自己喊来的用意。能够有机会直接面见帝君和太子,并且得到太傅的亲口肯定,今后必然会受到朝廷重用,平步青云,哪怕是封侯拜相都并非不可能。然而,帝君与太子本为一体,同样是圣唐皇权正统的象征,但为何效忠的话语却要让他分开两遍来说? 年劲松对他专门提到了“圣教盟约”,而李成武和李炳的神情态度又都大有深意,不仅令慕容雪深刻感觉到,此事绝不寻常。 带着想不明、猜不透的疑惑,慕容雪独自离开了太傅府,直到年劲松去世,也再没有登过一次门。而自那次见到帝君李成武和太子李炳之后,这二位也从来没有召见过他,仿佛在年府的见面就根本未曾发生过一样。 谁料时至今日,慕容雪竟然在一天之内连续见到了帝君和太子,真是“要么不来,要么全来”,烦死人了! 就像现在,皇太子李炳当着麒麟军和玄甲军成千上万将士的面,站在城下指着鼻子质问他:“年太傅临终前的遗命,难道你都忘记了吗?”立即便令慕容雪陷入到了一种左右为难的境地。 我的老天爷!慕容雪心中暗道:那天老子的亲爹交代的遗命可是两条啊! “关键时刻,要为陛下效死命、挽狂澜!” “尽最大努力,确保殿下周全!” 年太傅,年大人,年亲爹!没有这么坑人的!慕容雪心中暗叹,都说您学贯古今、能掐会算,难不成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才故意设个连环套让儿子我往里钻吧? 面对眼前的状况,若是换作沈烈在场,抑或是其他效忠陛下的将领,绝对不会像慕容雪那样,存在半点纠结。最腹黑、也是最有利的做法,肯定是当中斥责东宫勾结大将,意图谋反,然后直接挥军开打,再趁乱出手,顺势结果了李炳。 如此一来,叛军再无任何靠山能够依凭,必然不战自溃,而帝君也少了羁绊,省去心中一桩大事。 然而,别人能这么干,慕容雪却不行。 刹那之间,他忽然深刻体会到年劲松二十年来的苦衷:一边是帝君,另一边是太子,无论谁,都是他必须竭诚效忠、尽心辅佐的对象。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两方又都各执不同立场,因皇权继承归属的问题,关系格外敏感。 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平衡这其中的复杂关系?又该怎样守护那不过是一纸文书的圣教盟约? 这需要的不仅仅是过人智慧,更要有忍辱负重、勇于担当的赤子之心,方能让帝君和太子和睦相处,令圣唐皇朝不至遭遇倾覆混乱的灾劫。 慕容雪心中浮现出那个未曾陪伴过自己一天的生父,终于拿定了主意。 此时若是不放李炳出城,那么这位太子殿下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要么硬闯,然后在混战中被当场斩杀,要么是乖乖回到东宫候旨。 谋朝篡位,天威震怒,太子即便听话回去,也同样逃不过被砍头的命运。 所以不管哪条路,都会辜负年劲松的临终嘱托。 而如果放李炳暂时离去,不管怎么说,至少可以暂时保住先帝的骨血。倘若叛军之后真的要犯禁攻城,那么他慕容雪便拼死一战,为帝君尽忠捐躯,全当是履行了当初对年劲松的承诺。 想到这里,慕容雪放下落日弓,对着李炳缓缓拱手,语重心长的说道:“既然殿下决意出城,那么臣也不再阻拦了。希望殿下您不要忘记年太傅的一片苦心,切莫被奸人利用,误入歧途。保重!” 李炳见状,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同样郑重的向慕容雪拱了拱手:“慕容将军,你的话,本宫自有斟酌。也希望你好自珍重,多谢!” 说罢,他大步走向了面前不远处的玄甲军,后方的谢府车队连忙紧紧跟随,一同离城而去。 慕容雪暗自品味着李炳最后那句“好自珍重”,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还珍重?就这么把你放走,陛下和朝臣们知道后,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第六十七章 波斯使团 位于西疆鬼漠腹地的车迟国,国土面积虽然不大,人口也不比楼兰、鄯善,但因为与多国接壤,道路四通八达,所以向来都对整个区域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力。花神教的教宗设立于车迟王城,更令在这片广袤大地上生活的各族民众,对车迟国有着非同一般的认同。 而车迟国境内的水杉城,同样位置紧要。它地处丝路商道的要冲,一直受到镇疆都护府的重视,在新月湾大战前,这里常年都保持着至少千人规模营队的驻防力量。 在成功击溃了圣唐的两大主力军团之后,按说万里西疆再无都护府的身影,然而就是这个小小的水杉城,却仍旧飘扬着圣唐的鹰旗,整军备战、厉兵秣马。 这个令人感到意外的状况,早已传入车迟新国王格尔翰的耳中,也无疑又给他凭空增添了一个烦恼。 自从格尔翰重新回到车迟王廷,在突厥人的帮助下夺取王位之后,他的烦恼便越来越多。 其中最大的烦恼,来自于他的盟友。 在新成立的西疆联盟之中,目前存在着三大势力:楼兰、疏勒和车迟。这三个最先参与叛乱的国家,倘若纯以军事实力来论,楼兰最强,疏勒居次,他的车迟国最弱。不过,与疏勒的老国王塔吉克不同,格尔翰并不甘心屈居末席,与之相反,他是不是总想着要与联盟“盟主”、楼兰王阿立克江一较高下。 原因很假单,他是西疆境内最早与突厥联手的势力,也是最早出兵与圣唐军队对抗的人,所以格尔翰自认为最得突厥的信赖。有铁鸽子军首领多伦将军的支持,他理应坐上盟主的宝座。 然而,现实还是非常残酷的,突厥出于控制西疆的考虑,最终选择了实力更加强大的阿立克江。 天下大乱的时代,地盘和人口才是一切实力的基础,格尔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暂时咽下了这口恶气,谋划着在争抢地盘方面快楼兰一步,以便扭转局势,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地位。 突厥大军在圣殿亲王的指挥下,东进圣唐两关,西疆呈现出了广阔的权力真空,车迟、楼兰和疏勒三国立刻开始施展拳脚,对周围各个藩国出兵胁迫,抢占地盘,力争划分更大的势力范围。 尽管格尔翰想要快抢多占,可是薄弱的兵力最终令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与楼兰相比,吃了不少亏。眼瞅着肥沃富庶的好地方都快要被楼兰疏勒两国占完了,格尔翰不由得整天暗自着急。 可是偏偏就在这分秒必争的要命时刻,突厥圣殿亲王和西疆盟主阿立克江分别给他传来命令,要求他尽快派兵,铲除驻扎水杉城的圣唐军残余,彻底平定西疆。 “他姥姥的!”格尔翰气得直骂:“大肥肉他们吃,硬骨头留下来让老子啃,凭什么?!一定是阿立克江那个混蛋在背后作梗,哄骗亲王给我施压。现在都什么时候啦,谁还管得了圣唐人?再慢一步,啥都没啦!” 格尔翰贪图地盘,又怎么会舍得将宝贵的军事力量用在一座孤城上去。况且,之前攻打水杉的痛苦经历也已经把他搞怕了,那座堪称自己“命中克星”的水杉城,谁爱管谁管,反正格尔翰大爷不理会。 于是,对于西疆联盟发来的清剿指令,车迟王廷总是想尽一切办法阳奉阴违,说他们故意拖延都算是轻的,简直就是助纣为虐、令人发指。 不过呢,车迟国这种懈怠的情况,也并没有引起突厥和联盟的太多在意。毕竟水杉城是在车迟国境内,属于是车迟自己的城镇。人家车迟国王都不着急,别人又急什么呢?再说,一座巴掌大点儿的地方,就算聚集了所有的圣唐残部,他们又能翻起多大的浪来? 所以,李江遥和他的战友们也真是幸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躲开了一场大扫荡,平平安安渡过最开始的凶险期。 而现在呢,尽管抢夺地盘的行动已经进入尾声,可车迟国王格尔翰仍旧没打算去攻打水杉,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又被另一件大事给吸引走了。 那件大事,就是刚刚抵达车迟的波斯帝国商使团。 后世的史学家在回顾821年西疆大叛乱以及那场震惊天下的新月湾会战时,往往都很在意一个问题:当时西疆的邻居波斯帝国,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众所周知,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率领的十万铁骑,之所以能够避开镇疆军的斥候警戒,出其不意的投入到新月湾战场,完全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取道突厥与西疆的边境,而是从波斯地界上绕道而来的。 据可靠消息显示,那个时候,正是波斯帝国刚刚继位的小皇帝,决定与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秘密签订合作协议,放罗尼亚和他的军退畅通无阻的穿越了波斯国境。 这一切,就是一笔纯粹的交易。 而波斯商使团,则可以看作是波斯皇帝派来收取交易报酬的代表。 由于西疆鬼漠陷入连绵战火,丝路商道已经被封闭了将近半年的时间。这么一闹腾,波斯也逐渐坐不住了。他们组织起一个规模庞大的通商使节团来到这里,打算与此处的新主人谈判商议,重新恢复波斯与西疆的通商贸易。 波斯商使团的总领队,是“名震丝路、汇通四海”的商业巨子——艾麦尼。此人不仅垄断了波斯帝国的珠宝、铁器、马匹、地毯、药材等热门生意,富可敌国;而且他还是波斯小皇帝的老师兼御前首席顾问,如同帝国宰相,可谓是权倾波斯朝野的大人物。 此番艾麦尼亲自率团前来,足以证明波斯帝国对恢复通商有多么重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突厥人仍旧只是在背后操纵掌握着西疆联盟,而表面上,则以平等的盟友身份自居。所以,负责出面接待波斯商使团的权利,还是落在联盟自己身上,突厥仅仅起到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当然,之前阿史那支斤为了给大军借道,许诺给波斯小皇帝的诸般好处,也都是由西疆联盟来买单。 艾麦尼给商使团选择的西疆第一站,就是车迟国,原因还是出于位置上的考量。车迟国地处核心,又占着花神教的教宗,从那里开始,能发挥提纲挈领的效果。 而作为东道主,车迟国国王格尔翰动也不由得动起了自己的小心思。 据传闻,艾麦尼膝下无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名叫艾芬提亚,被艾麦尼夫妇视作掌上明珠。那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年龄,至今尚未婚娶。听说这次艾麦尼出使西疆,艾芬提亚也跟着一起来了,若是能有机会把这个小妞儿搞到手,那么自己的势力岂不是会陡然剧增吗? 先不说未来岳父拥有着巨大的财富资源,完全能够轻而易举为提振车迟国力,单单是艾麦尼在波斯的地位这一项,便能给格尔翰提供难以想象的支持。有了波斯帝国当靠山,就算是突厥人也得给他几分面子啊。 对于此事,手下曾问过格尔翰:“殿下,假如那个艾芬提亚长得奇丑无比,难道您也要娶她吗?” “别说是奇丑无比,”格尔翰撇撇嘴,接着又呵呵傻乐道:“就算她是个老妖精,我也要啦!” 格尔翰打算追求艾芬提亚的心思非常坚定,然而十分凑巧的是,他的老对头——楼兰王阿立克江也是同样打算的。 好巧不巧,这对冤家居然想到一块儿去了。 阿立克江认为自己长得年轻英俊,既是楼兰国王,又是西疆盟主,身份不亚于波斯皇帝,可谓是尊贵显赫。凭这样的有利条件,他最有希望得到艾麦尼的认可和艾芬提亚的芳心,进而成功与波斯联姻,成为西疆最强霸主。 所以,在波斯商使团抵达车迟王廷的前三天,阿立克江亲率一万楼兰铁骑,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这里,准备以西疆最高统治者的身份,迎接“岳父”和“新娘”的到来。 格尔翰见状,险些没把鼻子气歪——怎么哪儿都有你这个倒霉家伙呢?! 在车迟王廷举办的盛大欢迎宴会上,两位春心泛滥的西疆国王,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艾麦尼和他的女儿艾芬提亚。 艾麦尼年过五旬,不仅个子不高、而且大腹便便,一身穿戴珠光宝气,一副奸商暴发户的派头,看上去十分庸俗。这倒是蛮符合他作为大富商的身份,不过,距离波斯皇帝首席顾问的形象,可就差之千里了。 然而艾麦尼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女儿。 艾芬提亚的出场,直接惊艳了整个宴会大厅。尽管格尔翰和阿立克江都出身西疆王族,可以说是见过无数美女,但倘若与艾芬提亚相比,之前的那些女人都只能称为奇丑无比。 艾芬提亚一身洁白的纱裙,肩头围着银狐披肩,高挑的身材曲线分明,曼妙婀娜。薄如蝉翼的面纱,被周围明亮烛光所映衬,令面纱后的容颜若隐若现。那精致无暇的面庞,就好像是汉白玉雕刻出来的一般,眼角近旁的一颗美人痣,更是将她绝美姿色衬托的分外妖娆。 格尔翰和阿立克江立时打消了最后一丝丝顾虑,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围着艾麦尼父女上蹿下跳、大献殷勤。那种争风吃醋的疯癫丑态,就连突厥方面的代表——专门负责外交事务的古涅亲王都差点看不下去。 所以宴会刚一结束,古涅亲王便忍不住把这两个色迷心窍的傻子召到行宫,软中带硬的训斥了一番。 平白无故的挨了突厥代表一顿骂,阿立克江略感气闷。他不敢直接顶撞阿史那支斤可汗的亲弟弟,于是便把一肚子邪火都撒在了旁边的格尔翰头上。 阿立克江当着古涅亲王的面,将话题引到了水杉城,并耻笑挖苦格尔翰,说他作为堂堂的车迟国王,竟然连个都护府校尉李江遥都搞不定。之前不仅连番栽在对方手上,而且至今还让人家逍遥快活,简直不要脸。 格尔翰被阿立克江一通无情嘲讽,尽管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但却不敢直接反驳,唯有忍气吞声的向古涅亲王解释,不是他不去剿灭水杉,实在是之前国务繁忙,没来得及。 然而,令阿立克江和格尔翰万万没能想到的是,那位被他俩挂在嘴上的李江遥,这个时候正蹲在距他们不到五百米元的地方,准备偷东西呢。 第六十八章 夜探王宫 水杉守备军成立之后,经过一个多月的整编训练,到目前已经初具雏形。 但是,相应的麻烦也同样接踵而来。 令李江遥感到头痛的诸般事情中,最为重要的有两个:补给和情报。 先说补给。两万五千张大嘴吧唧吧唧,一天功夫就能吃掉一座如同小山般的粮食堆。再加上各式装备、兵器和马匹的消耗,每天起床一睁眼,成堆的账单能直接把李江遥愁得掉眼泪。 而令他更烦恼的,则是情报问题。 圣唐在新月湾被突厥人彻底击败,西疆鬼漠各个藩国不是被叛军相继占领,就是摇身一变成为叛军。圣唐在此经营多年的体系一夜之间不复存在,以至于原有的情报信息网络,也随之瓦解殆尽。 尽管水杉城仍在坚守,可现在也几乎变成了瞎子聋子,既不清楚西疆其他地方的情况,也联系不上紫金关东边的圣唐朝廷。 这对于全军主将来说,比饿肚子更可怕! 李江遥正在为补给和情报发愁的时候,马木的一句话提醒了他:神花家族。 经历了上千年的发展沉淀,这个西疆鬼漠最尊崇、最神秘的家族,其触角早已延伸到辽阔大地的每一个角落,而且异常隐秘和坚实。 比如老行商萨摩尔和水杉城的医官,如果不是因为马贼来海被杀,恐怕外人永远都无法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而眼下神花小亲王库里班正落脚在水杉,白白掌握着神花各部落的信息,却苦于没有黑晶玉圣石在手中,无法真正执掌整个家族的力量。 假如能够帮助库里班夺回黑晶玉圣石,就可以依照神花家族的传统,召集各部长老来水杉集会,共同见证家族新一代继承人登上王位。 在那之后,这支堪称西疆最为神秘且庞大的力量,便可以名正言顺、源源不断的为水杉城提供一切所需,无论是情报,还是补给,甚至是一支数量可观的军队! 想明白这个道理,李江遥当即决定,要亲自去车迟国王廷走一趟,无论如何也要从格尔翰手中把黑晶玉弄回来。 然而这一次,林枫和杜建都没有像之前那样,嚷嚷着非要跟他一起去。原因说来也简单,这两个家伙现在分别担任水杉城后军和左军的指挥官,各自统带着五六千兵马。从未有过如此经历的林杜二人,此时正处在一种战战兢兢、莫名兴奋的状态中,恨不得没日没夜的带兵训练,早日铸就出一支无敌精锐,哪里还有功夫陪李江遥一起去发疯? 不过这样一来,反倒是让李江遥颇感欣慰。 只是他万万没能聊到,林枫杜建不去,右军指挥官霍丽娅却跳了出来,闹着非要随他同去。 李江遥想了想,霍丽娅是鄯善国的楠花郡主,对于西疆各国的情况自然是极为熟悉,甚至连车迟王廷的宫殿都熟的不能再熟。带着她一起,对于此次行动自然会非常有益。而且这姑娘本身武艺高强,胆大心细,完全不需要他额外照顾,于是便爽快答应了霍丽娅的请求。 李江遥又精心挑选了五十名身手最好的白袍战士,由霍丽娅领路,一路潜踪蹑行,悄悄来到了车迟国的王廷城外。 才一抵达城池附近,李江遥他们便立即发现这里的情况有些不对劲。王廷城门和城头上,到处都布满了岗哨,其中不仅仅是车迟国的兵马,而且还有大批楼兰军。 李江遥跟霍丽娅商议,二人都一致认为,不能再轻易往城里前走,王廷戒备的如此森严,定然是有什么大事发生。李江遥担心霍丽娅是熟面孔,一不小心会被车迟国的贵族给当场认出来,所以还是由他独自潜入王宫,寻找黑晶玉,霍丽娅则负责率领白袍战士留在城外隐秘处,随时准备提供支援和接应。 趁着夜色,李江遥凭借轻功,悄无声息的摸进了车迟国的王宫。这个时候,欢迎波斯商使团的晚宴刚刚结束,宾主在宴会大厅外又寒暄了半天,这才分别回房休息。这种乱哄哄的场面,自然也给李江遥提供了方便,只几个纵跃,便来移动到了宫殿正中塔楼的外连廊上。李江遥屏息凝神,默默回忆着霍丽娅给他绘制的王宫地图,盘算该从何处找起,而他所在位置的不远处,正是古涅亲王的行宫议事厅。 此时的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大批突厥武士、楼兰护卫和车迟步兵正在厅外来回巡逻。 李江遥知道,如此级别的警戒防范,说明那个房间里肯定有叛军的大人物在开会。他此番入宫是来寻宝的,实在没必要去招惹别的麻烦,所以还是早点离开这里为妙。 思虑及此,李江遥慢慢站起身,准备向后方潜行移动。可是谁知他才退了两步,就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 从口音上不难辨别,发问的是车迟国卫兵,而对方如此大声呵斥,必定已经惊动了周围的岗哨。 眼看行迹已经意外暴露,李江遥忍不住暗叹一声,也不再有半分迟疑,从背后闪电般抽出星落刀,直接撞入那个卫兵的怀中。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把正在议事厅里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格尔翰急忙站起身来,朝外面和问道:“怎么回事?什么人在叫?” 还没等手下回答他的问题,转瞬之间外面忽然乱了起来,叫嚷声、脚步声、打斗声,猛地混作一团。几名身材高大的突厥血卫快步闯进屋里来,团团护住了古涅亲王。 紧接着没过多久,车迟王廷卫队的队长跑进来禀告:发现刺客! 阿立克江翘着二郎腿,一边悠闲的把玩着九星刃,一边问那名卫队长:“刺客抓住了吗?” 卫队长向他略一施礼:“禀告阿立克江殿下,目前还没有抓到。那刺客的武功非常搞,转眼便杀了十几个人……” “哈哈哈,我说格尔翰老弟啊,你让我评价你什么好?”阿立克江闻言讥笑道:“诺大的一个王宫,布置了这么多的守卫岗哨,居然连一个刺客都搞不定,难怪人家都说你们车迟国都是软蛋呢。” “殿下,”还不等格尔翰反唇相讥,只听那个卫队长对阿立克江接着又说道:“您麾下的多兰将军……” 阿立克江眉毛一挑,问道:“多兰怎么了?” 卫队长鼓起勇气,一字一顿的回禀:“阿立克江殿下,刚才多兰将军也跟我们一起抓捕刺客,对方只用了一招,就把他当场劈死了。” “卧槽!”阿立克江腾的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难以置信的问道:“多兰死了?一招?!” 闻听此言,站在旁边的格尔翰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心情。 他非常清楚,阿立克江的爱将多兰,是楼兰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其剑术在整个西疆都能排的上号。而那名潜入自己宫中的刺客,居然一刀就斩杀了多兰,其武功已经高到令人心寒的地步。 这样一个恐怖的家伙,如果是冲着他格尔翰来的,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就在格尔翰因为多兰之死而微微出神的功夫,突厥古涅亲王忽然反应了过来,急吼道:“别他妈发呆啦!赶紧派人去保护商使团,保护艾麦尼大人呀!” 闻听此言,格尔翰马上醒悟,意识到那名刺客的目标或许并不是他,而是冲着波斯人。他担心商使团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连忙急吼吼的冲出了议事厅,带领亲兵直扑外宾楼。 - 身陷敌营的李江遥,知道自己此时哪怕耽搁一秒钟,都有可能再也无法活着离开这里。情急之下,瞬时之瞳全面爆发,星落刀法如行云流水一般,疾冲、迅打、瞬杀! 他没有丝毫迟疑,趁着夜色昏暗、视线难明,敌方卫兵又互不统属的有利机会,接连毙伤三十余人,终于抢在大批护卫合围之前,快速翻过远处的一道院墙,纵身攀上了院内一座小楼的二层,接着又闪身躲进敞着窗户的房舍之中。 刚一进屋,一阵香气便扑鼻而来。 李江遥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猜出这可能是一间闺房。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房间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一个粗豪的声音在门外问道:“艾芬提亚小姐,您休息了吗?没什么状况吧?” 李江遥听得不禁头皮发麻,心里也立时明白,这屋里还有人在。他心念急转,本打算马上返身从窗户逃出去,可惜楼下此时也已经响起脚步声,大批卫兵已经围住了这里。 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后响起了一个甜美的声音:“我没事啊,外面怎么了?” 李江遥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只见旁边的幔帐轻轻掀开,一位绝美少女缓步走了出来。那女孩看着他,竟没有丝毫惊慌害怕的神色,只浅浅的一笑,然后用食指在娇艳欲滴的嘴唇上,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第六十九章 改为偷人 李江遥见对方既不惊惶,也无敌意,于是赶紧将星落刀垂在身侧,微笑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冒犯伤害她。 艾芬提亚默契的点了点头,走到李江遥近前,轻声道:“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交易?什么交易?”李江遥虽然感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清楚,眼下这是自己唯一活命的机会。 艾芬提亚笑笑:“我现在掩护的你安全,之后你要负责带我离开这里。” 李江遥似明白不明白,尽管强敌此刻就在门外,可仍旧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你难道不怕我是坏人吗?万一我不遵守承诺怎么办?” “做生意嘛,总得冒点风险的。”艾芬提亚撇了撇小嘴,继续道:“你若愿意的话,现在就拿你这把刀起誓,如果背信毁约,就永失此物。行吗?……痛快点!” 李江遥心中暗道,这姑娘的眼光还真毒,一下子就瞧出自己手中这柄星落刀,乃是老师何景明传给他的神兵利器,也是他无论如何也绝不肯失去的至宝。 正在此时,门外又有人说话:“艾芬提亚,开门,让爸爸进屋看看。” “来啦,来啦,我在穿衣服呢。”艾芬提亚一边应着,一边低声催促:“快点决定!这桩买卖对你有利无害,否则你就只能靠自己杀出去啦!” 李江遥淡淡一笑:“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我以星落刀发誓,一定恪守诺言,将小姐你平安护送出车迟王廷。” 艾芬提亚闻言大喜,连忙扯着李江遥钻进了旁边一口大箱子中,然后轻轻合住箱盖,又上了铜锁。 待一切都收拾停当后,艾芬提亚这才打开房门,将外面的人让了进来。 此时躲在箱内的李江遥突然反应过来,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天大的蠢货。 假如那个女孩是对他虚与委蛇,为了自保而诓骗他,让他自己乖乖钻进箱子,那可真就是请君入瓮的绝佳套路了。 想到这里,李江遥忍不住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同时暗自攥紧了星落刀,随时准备振发内力,破箱而出。 艾麦尼快步走进房中,对女儿关切的问道:“我的小宝贝,没有吓到你吧?怎么这么久才开门?” 艾芬提亚先是露出一副既惊讶又害怕的表情,一边摇头,一边看向后面的阿立克江和格尔翰,问:“爸爸,究竟出什么事啦?外面乱哄哄的,到处都是卫兵在叫喊。” “刚才惊扰了小姐,实在是罪该万死。”格尔翰连忙上前解释道:“刚才有刺客混进王宫,杀伤了我们几十个人,连阿立克江殿下的大将多兰都被干掉了。我担心您的安全,所以特地赶来保护。” 阿立克江见格尔翰没事找事,专门提起多兰被杀,显然是故意要在艾麦尼和艾芬提亚跟前折损自己的面子,顿时被气了个半死:“这全都要怪格尔翰殿下,他的王宫警卫简直形同虚设,这才害死了多兰!” “多兰将军吗?”艾芬提亚显然吃了一惊:“就是那位号称楼兰第一勇士,今晚宴会上还表演过精彩剑术的将军?” 一听这话,阿立克江顿时更觉得心里郁闷,愤愤难平的埋怨道:“是的,小姐,正是那位多兰将军。车迟这个鬼地方实在不能待,明天一早还是请商使团赶紧动身,去我们楼兰国做客吧。” 艾麦尼不想他二人在此发生争执,以至于打扰了自己宝贝女儿休息,于是赶紧打断道:“阿立克江殿下、格尔翰殿下,既然小女这里没什么状况,那咱们还是走吧。让艾芬提亚好好休息,免得受到惊吓。” 格尔翰见美人安然无恙,终于放下了心,现在艾麦尼又下了逐客令,便对着艾芬提亚躬身行礼,然后硬拉着兀自气愤的阿立克江转身离开,继续去别处搜捕刺客。艾麦尼又温言安慰了女儿两句,也跟着关门离去。 艾芬提亚站在房门口,隔着门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等确定人都走掉了,这才转身回来打开箱盖,放李江遥出来。 “喂,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艾芬提亚盯着李江遥,忍不住叹道:“那个多兰将军,连我爸爸都对他的武功赞不绝口,说即便是放在波斯,也都可以算得上是难得的高手。他竟然被你给干掉了?!” 李江遥尴尬的笑了笑,感觉眼前这位名叫艾芬提亚的小姑娘挺有意思,在如此危急的环境中,实在是有点没心没肺、敌我不分。他瞅了瞅窗外,然后对爱人提亚解释道:“那个叫多兰的家伙对我出手,是为了立功受奖,而我呢,则是为了逃生保命。两种不同的心境,交手时自然大不相同。” 艾芬提亚没理会这些谦虚之词,瞪着眼睛继续问道:“你是圣唐人吗?长得蛮漂亮的啊,不像我们那里的男人,全都是大胡子。” “哦,在下是圣唐镇疆都护府的军人,”李江遥对艾芬提亚拱手一礼,认真答道:“来这里是为了执行任务,绝不会伤害小姐。请你放心,我马上就走。” 闻听此言,艾芬提亚忍不住秀眉微蹙,伸手一把扯住了李江遥的袖子:“走什么走?你这是打算耍赖违约吗?” 李江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担心这异族姑娘当场翻脸,连忙反问道:“你先别急,有话好好说。履约没问题,但你至少应该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一定要我帮你离开这里?看你的身份地位,应该可以找到很多人帮忙啊。” “我的名字叫艾芬提亚,是波斯大皇帝陛下的义妹。我的爸爸就是刚才进来的那位,商使团的总领队艾麦尼。”艾芬提亚认真答道:“我这次来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因为打算要逃婚的。爸爸在波斯给我定下了婚事,要我嫁给皇帝的亲哥哥塞纳公爵。所以,爸爸的人绝对不可能帮我逃跑,而且他们在西疆也同样人生地不熟,就算想帮也没办法。我原本计划明天自己设法溜走,然后跑到你们圣唐,去看看帝都、再游游江南,然后从一个叫作泉州的地方登船,走海路返回西大陆。这一趟晃悠下来,估计至少也要两三年,说不定那时候塞纳公爵早就娶别人啦。” 看着目瞪口呆的李江遥,艾芬提亚笑意盈盈的补了一句:“上天居然在这个时候把你派到了我的身边,证明这就是你的使命,你说巧不巧?” “我说不怎么巧,”李江遥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现在去圣唐的所有道路,全都被突厥人给封锁了。别说是你,我自己想回也回不去,只能留在西疆跟叛军拼个你死我活。” 艾芬提亚闻言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所谓的表情:“没关系啊,去不了圣唐那就不去了呗,反正西疆鬼漠这个地方也还有很多好玩的,只要暂时不用回到波斯就行。喂,你这个鬼家伙,可不要指望拿什么突厥人当借口,跟我玩背信毁约那一套啊。做生意要讲诚信,不然下次就没人信你了。” 李江遥被艾芬提亚一通教育,搞到顿时没了办法,只好无奈的摇摇头,伸手解开了腰间的丝绦。 艾芬提亚见他接着蹲下了身子,不由得略感愕然,待到李江遥让她趴到自己背上时,更是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你这是干什么?” 李江遥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背上你,然后再用丝绦绑扎结实,这样才好带着你逃婚啊。” 艾芬提亚愣怔了片刻,忽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哎呀我的天呐,你是大傻瓜吗?哈哈哈,楼下有我的马车,等到明天天不亮的时候,咱们坐着马车走不就得啦。你这人怎么这么蠢的?” - 东方天际微微泛白,车迟王宫的人都还在熟睡之际,艾芬提亚眼里的大傻瓜李江遥,装扮成波斯奴仆的模样,领着千金大小姐登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朝着外宾馆大门使去。 他们沿途遇上了三处车迟卫兵的岗哨,艾芬提亚拿出从她爸爸那里偷来的、由格尔翰亲自颁发的通行令牌,立刻畅通无阻的离开了王宫和城池。 李江遥一边操控着拉车的骏马,一边回头瞅了瞅堆放在车里的十几口大箱子,忍不住好奇问道:“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呀?瞧着怪累赘的。能打开让我看看吗?” “不能!”艾芬提亚嘴里吃着苹果,咕噜道:“爸爸说过,财不外露,里面的那些宝贝不能给你看。” 李江遥心中暗笑,这小姑娘处处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其实还是涉世未深,“财不外露”四个字能挂在嘴上吗?不过,两人在出发前闲来无事,聊了整夜的天,到此时也已经相处的比较熟悉,因此说说笑笑再无任何拘束的感觉。 马车很快驶到了城外南边的密林地带,一直守候在此处的霍丽娅看见李江遥,连忙带着手下从林中钻了出来,上前询问情况如何。 李江遥将马车稳稳停住,接着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给众人大略讲述了一遍。霍丽娅听完白他一眼,忍不住道:“我说大人,你是去王宫里偷黑晶玉,没想到冒着千难万险,最后改为偷个女人回来,可真行。” 站在周围的白袍战士都知道,这位楠花郡主脾气火爆,绝不好惹,因此眼睁睁看着右军指挥官挖苦主将,却也没人敢出言制止。 李江遥大感尴尬,郁闷道:“这……这怎么能说是偷呢?” 第七十章 墨玉原石 李江遥对霍丽娅和手下们解释,由于波斯商使团的到来,突厥和叛军在王宫中部署了重兵,用以维持保卫力量,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昨晚一不小心便暴露了行踪,而这样一来,格尔翰势也必然会更提起小心,进一步对他的王宫加强戒备。所以,他认为此次寻找并窃取神花家族黑晶玉的行动,暂时没办法实施了,与其继续滞留在车迟王宫那种险境里,不如暂时撤退,待商使团离开之后,再寻机出手。 而协助艾芬提亚离开,完全是无奈之举。不管怎么说,他总不能言而无信,哄骗自己的救命恩人。 霍丽娅对李江遥的判断表示赞同。黑晶玉固然重要,可水杉守备军的总指挥更不容有失。为了一件死物,把活人搭进去实在不值得。而更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小美女居然是波斯巨商艾麦尼的宝贝女儿,倘若艾芬提亚在格尔翰的王宫里失踪,势必会引发严重的外交事件,对于搅乱突厥、叛军和波斯帝国之间的关系非常有利。 李江遥之前并没有考虑到这层问题,现在听霍丽娅如此一分析,顿时感觉事情的确如此,自然也就忍不住得意起来,连连笑着说自己算无遗策,虽然没得到黑晶玉,却也给敌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众人寻思,艾芬提亚天亮时分逃出来,恐怕用不了就会被人发现,所以这里仍旧非常危险,不如趁早离开为好。李江遥跳上马背,把手一挥,带领着手下们立刻动身,往水杉方向迅速转移。 两天之后,小分队顺利抵达了大本营水杉城。听闻主帅平安回来,留守城池的各军指挥官纷纷来到城守府,商量接下来的行动对策。 除了徐友长他们,马木、神花小亲王库里班、萨摩尔,以及负责难民安置工作的司徒无寿全都参加了会议。 大家听李江遥说这次行动没能将黑晶玉成功偷到手,虽然略有些失望,但总得来说却都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对于他们而言,不管有没有神花家族的黑晶玉,都一样要为国守土、拼死抗敌,所以与之相比,李江遥能平平安安的从敌人老窝里回来,才是更值得高兴的事。 库里班和萨摩尔也不住宽慰李江遥,说人比东西重要,若是大人因为黑晶玉再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那他们神花家族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众人正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一直待在偏厢休息的艾芬提亚款款走了进来,好奇的问道:“” 徐友长此时开口道:“江遥,目前咱们水杉各部的整训情况进展得不错,据我看,全军已经具备了相当的战力。不过,之前的老问题还是非常迫切。一是情报,二是补给,倘若接下来爆发较大规模的战事,这两处薄弱环节,会给整体作战带来巨大的威胁。” 林枫在旁边点头道:“徐将军说的在理。咱们现在看上去虽然人数不少,但实际上还远未达到兵强马壮的地步。说句不好听的,比起原先镇疆都护府的战力,咱们只能被称作乌合之众。” 司徒无寿也道:“打仗嘛,明面上打的是军队,实际上打的却是钱和信息。以我们目前的军需储备水平,包括各项情报网络,恐怕难以应对敌人的大规模进犯。而且,水杉是一座孤城,一旦被叛军完全包围,外面没有任何援助的话,很难长期坚持下去。” 李江遥闻言微微颔首,沉声道:“你们讲的我都同意,所以说,神花家族的力量仍旧是我们现在最大的希望。只有小亲王顺利执掌整个家族,水杉城才会变得不再孤立。” 杜建讶然道:“头儿,你的意思是,还要去找黑晶玉?” “没错!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只能再闯一闯。”李江遥面色冷峻:“我们目前是跟时间赛跑,在叛军腾出手来对付我们之前,必须解决补给和情报的大问题。” 霍丽娅秀眉轻蹙,沉吟片刻后说道:“也只能如此了。我陪大人再走一趟就是。” “关于这一点我不太赞同。”徐友长说道:“江遥是全军的主将,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险,有违军制。这样吧,这回让我去!” 李江遥笑笑,摆手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并不合适。谁不知道,徐友长是猛将,横刀纵马、驰骋疆场是你的强项,而高来高去的轻功,你还不如我手下的白袍兵。还是我亲自去找黑晶玉吧,也不需要带太多人,省得再被敌方发现。” 库里班有些神色凝重,忍不住道:“要不,我和萨摩尔伯伯再想想其他办法,最大程度调动家族的力量。大人,你去车迟王廷对付格尔翰,我总是担心……” 听他这么讲,李江遥正欲出言宽慰,谁知一直待在偏厢休息的艾芬提亚此时款款走进屋里,好奇的问道:“我听你们说什么黑晶玉,究竟是啥东西呀?” 马木和萨摩尔都是热心肠,此时也知道了这个小姑娘的真实身份,于是耐着性子给她解释了一番。艾芬提亚认认真真的听完之,嘴里喃喃念叨了两遍“黑晶玉”,旋即转头问霍丽娅道:“郡主姐姐,我带来的那些行李呢?” “行李?”霍丽娅微微一愣:“哦,你说那些大箱子啊,都堆在客房那边啦。” “快带我去看看!”艾芬提亚一边说,一边拉着楠花郡主就往外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二人又返回这里,各自怀中还抱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李江遥正在感到奇怪,这波斯小美女怎么这么惦记自己的那点宝贝家当,只听“咣当、咣当”两记闷响,如同黑色石头一样的物件被两个女孩扔在了桌上。艾芬提亚拍拍手,指着桌子问萨摩尔:“请您看看,你们说的是不是这玩意?” 库里班和萨摩尔连忙起身,凑近观看,登时都愣在了当场。 他们面前摆着的两块黑石头,正是黑晶玉!! 只不过,神花家族的黑晶玉圣石,规格只比拳头略微大了一点,而艾芬提亚她们抱来的,虽然不是规则的正方体,却竟然有羊头大小,并且色泽更纯。 萨摩尔把整张老脸都贴在了黑晶玉上面,前后左右仔细观察了半天,然后才缓缓抬起头来,声音颤抖的说道:“没错……这,这就是黑晶玉,你怎么会有?” 艾芬提亚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嗨,你们也太没见识啦。我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东西呢,原来真的是这家伙。这个叫作墨玉晶,是出产于西大陆的一种稀有矿石,尤其以突厥八柱中的云河部族盛产此物。西大陆的习武之人,往往都是利用墨玉晶来修炼自己的功力,而我爸爸旗下的买卖当中,就有一项是专门做墨玉晶贸易的。” 萨摩尔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神花家族传承千年的至宝“黑晶玉圣石”,在异域世界竟然如此寻常。他眨巴眨巴眼睛,喃喃道:“哦哦,原来如此,老汉我受教了。不过……” 李江遥纵身跳到他面前:“不过什么?” “不过,这是原石,”萨摩尔解释道:“神花家族的圣石,是经过了工匠打磨雕刻的,上面有楠锦花花神的圣像……” “那个圣像的样子,您现在还能记起来吗?”林枫在旁边急着问道。 萨摩尔点点头:“能,当然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圣石底座的文字,以及周围的图案,早就已经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子里,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徐友长此时也反应过来,他跟林枫一样,联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于是激动的问道:“老爷子,您能用笔画出来吗?非常精确的那种?” 老萨摩尔为难的摇了摇头:“这个嘛……唉,我倒是能用嘴巴描绘出来,可是如果动手画……恐怕画不好。” 司徒无寿把手里的折扇刷的合拢起来,微微笑道:“萨摩尔老爹,你来说,我来画,你再看对不对,咱们边说边修改,如何?” 这个时候,神花家族小亲王库里班也已经猜出了这帮家伙想要干什么,不禁激动的搓着双手,满脸急切的问道:“那雕刻玉石的工匠呢?工匠的问题该怎么办?” “工匠的问题,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马木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你猜怎么着?整个西疆鬼漠,手艺最顶尖的玉匠——和田斋的大老板秦书才,他恰好就住在咱们水杉城!” “我的亲娘!那就妥啦!”李江遥一拍大腿,哈哈笑道:“咱们给他刻一个新的黑晶玉圣石,不就齐活儿了吗?” 第七十一章 离间之计 和田斋的大老板,号称“西疆第一玉匠”的秦书才,用他那对修长灵巧的双手,缓缓的打开了面前的锦盒。 站在周围的众人全都同时摒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锦盒里的东西。 秦老板平静的面容里,透着一种优雅的自信。他轻轻将盒中的物件取出来,双手捧到库里班面前。 神花小亲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同样用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来,面庞上难掩兴奋激动的神情。他将那个如同拳头般大小的玉石捧在手里,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天,接着又转身递给一旁的萨摩尔和水杉老医官看。 两个老头儿此时的表情比库里班更激动,颠来倒去、一丝不苟的认真查看着那块玉石。 杜建有些急不可耐,关切的问道:“怎么样?像吗?” 萨摩尔与老医官对视一眼,喃喃道:“怎么说呢?以老汉来看的话,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了……” “不不不,不是以假乱真,”老医官觉得萨摩尔的描述不够贴切,连连摆手:“萨摩尔大人,我恍惚之间竟然都有点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了。” “哦——”闻听此言,屋内众人同时欢呼起来。 艾芬提亚尤其高兴,连连拍手、咯咯直乐。 李江遥和徐友长相对一笑,同时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欣悦的光亮。 “有了黑晶玉圣石,下一步该做什么?”林枫最关心这个问题。 库里班虽然贵为神花家族小亲王,但他年纪轻轻,对此也没什么经验,只好用询问的目光望向萨摩尔。 老萨摩尔小心翼翼的将“新版”黑方玉放入锦盒中,交给老医官妥善保管,然后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根据我们神花家族的传统,继承人在登位之前,要先派遣多路信使,前往西疆各地,面见七十二部的氏族长老,邀请他们到家族圣地见证族长亲王的即位典礼。只要亲王殿下在每一位氏族长老带来的金扎羊皮卷上,用自己的鲜血签署名字,再用黑晶玉圣石加盖印记,便能得到七十二部的效忠。整个继位大典最核心、最重要的部分就算完成了。” “家族圣地?那不是在车迟王廷吗?”李江遥皱眉道:“一定要在那里才行?” 要知道,现在除了水杉城,车迟国全境都已经被格尔翰的叛军所掌握,在圣地登基根本不可能。 “那倒不一定,”老医官捋着白胡子,接口道:“据我族《神典》记载,历史上曾经有过三次亲王即位大典,因为战乱和瘟疫的缘故,是在家族圣地之外的地方完成的。现在西疆鬼漠正处于战乱动荡之时,我们改在水杉城举行典礼,想来氏族长老们也能理解。” 萨摩尔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转向库里班:“殿下,您的意思呢?” 库里班毫不犹豫的应道:“敌人随时都可能进犯水杉,李大人和全城军民都在盼望着神花家族的援手,我们还有什么好多做考虑的?萨摩尔伯伯,拜托你辛苦一下,立即派信使去通知七十二部的人,我要马上举行继位大典!” 萨摩尔闻言,干脆利索的喝道:“遵命!老臣安排人手,邀请长老们来水杉。” 为保证万无一失,徐友长提出建议,从他的前军里面挑选出一部分精兵,陪同护送库里班的使者前往七十二部。众人均觉得如此安排更加稳妥,纷纷表示赞同。 马木此时显得有些忧心,忍不住道:“诸位大人,咱们如此大张旗鼓的邀请七十二部氏族长老来水杉城,接下来还要在此举行神花家族的亲王即位大典,这会不会引起突厥人和叛军的注意啊?我担心,城里现在说不准就已经混进了敌人的探子,在暗中时刻盯着咱们呢。” “你的这个担心很有道理,”李江遥点点头道:“所以,我们必须同时做些准备动作,以便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确保神花家族的典礼能够顺利完成。” 霍丽娅和杜建一听他这么说,猜到可能是要有军事方面的行动,都忍不住兴奋问道:“做什么动作?” 李江遥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对众人说道:“据艾芬提亚跟我讲,格尔翰与阿立克江之间,存在着很大的矛盾,或许可以被我们拿来利用。” “是啊是啊,”艾芬提亚在一旁插嘴道:“那两个家伙鬼迷心窍,都打算向我提亲,为此争得不可开交。格尔翰还厚着脸皮说要把他手里的黑玉圣石送给我爸爸做礼物。可惜,这玩意儿我家里多的是!” 李江遥微微颔首,继续对手下们说:“不仅如此。格尔翰与阿立克江之间,虽然的确存在着争风吃醋的状况,但更重要的,还是对西疆控制权的争端。据我分析,突厥人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占领西疆那么简单,圣唐的大好河山才是他们眼中的肥肉。而若要大举东侵中原地区,那么作为后方基地的西疆鬼漠,就必须保持起码的稳定才行。” 徐友长接着分析道:“没错,西疆地域辽阔、藩国众多,可以提供大量的战争资源,包括人口、粮食、战马、矿产,以及无数的资金。而这样一来,突厥人最好的选择,就是让西疆人自己管理西疆,他们则躲在幕后指挥傀儡。” “所以说,谁坐上西疆联盟盟主的宝座,谁就能得到突厥人的大力支持,进而压制其他西疆藩国,”李江遥继续道:“格尔翰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抢到车迟国王的位子,绝不甘心头上又来个太上皇管着他。或者说,他自己甚至可能还做着也要当一当盟主的美梦呢。” 霍丽娅冷笑道:“格尔翰想的美。他的班底几乎都是来自于马贼团伙,而车迟国国力又一向比不过楼兰,他凭什么挑战凶残的阿立克江?” “问题就在这里啦,”李江遥点点头:“我如果是格尔翰,既然无法正面对抗阿立克江,那必定要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才行。而我的三条计策,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 “三条计策?居然有这么多?”杜建讶然道:“头儿,你快给我们说说。” “虽说是三计,但其实办的是同一件事。”李江遥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第一计,是声东击西。我们接下来要做出各种部署,最大程度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第二计,是瞒天过海。通过乔装改扮,让七十二部的长老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水杉;第三计,也是最重要的——反间计。我要挑动格尔翰和阿立克江两个家伙真刀真枪的干起来,只要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继位大典就再无干扰啦。” 作为帝都演武堂的同窗兄弟,徐友长自然最熟悉李江遥用兵打仗的思路,只看他那一脸的坏笑便不难猜到,格尔翰和阿立克江这回要倒霉了。 - 初春的西疆鬼漠,天气往往变化无常。白天单衣薄裤,晚上皮裘棉服,刚刚还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转瞬便有可能狂风大作,暴雨连绵,令人们总是不晓得究竟该如何穿衣出门才好。 此时的天气有些阴沉憋闷,一轮白日,正挂在时密时疏的云层间,衬得大地分外冷峻萧然。 驻扎在小城色当的楼兰士兵们,有的披着棉袍,有的却穿件单衣,三三两两的坐在城头之上,悠闲的交谈聊天。 历时数月的西疆大战,到这会儿已经基本宣告结束。能侥幸在战场上无伤无病的活下来,对于这些军人而言,那可真是最值得高兴的事。眼下,整个西疆再无仗可打,而遥远的紫金关和盛玉关又有突厥人守着,可以说,现在该是好好享受生活的时候了。 这些楼兰军所镇守的色当城,是突厥统帅部指定的西疆十二处军镇之一。 色当原本是车迟国的一个小城镇,占地不大,人口不多,但是位置却非常紧要。所以,当初突厥人决定将此处作为专门囤积粮草军需的补给基地,用来给在附近行动的军队提供给养。 其他十一处军镇,也都跟色当的情况相似,分布在西疆鬼漠各地。 大战结束之后,突厥军队奉命向东转移,但是后勤军需仍旧需要西疆各国提供保障,所以军镇全部保留下来,并交由楼兰军和疏勒军分别看管。 对于这件事,格尔翰曾经向联盟提出过异议。至少,他自己境内的军镇,应该由他们车迟军负责。 然而,联盟盟主阿立克江对于车迟新国王的想法,表示了一如既往的不屑。楼兰军队打着突厥统帅部的旗号,继续赖在色当不走,把格尔翰气得是七窍生烟。 不过生气归生气,格尔翰对此也无可奈何。只要突厥人不发话,他总不能硬把楼兰兵给轰走。 此时此刻,正在城头上偷懒的楼兰士兵们,忽然远远的看见了一支队伍,自东边山林间出现,向着色当这里行进过来。 眼尖的战士很快便从旗号上分辨出来,那路人马应该是格尔翰殿下的车迟军队。 时间不长,那队车迟军便走到色当城下。待全部兵马停住脚步,一名老军官策骑而出,朝着城上大声呼喊,叫楼兰军赶紧放下吊桥、打开城门,好让他们进城休息。 守城的楼兰军见状,一时之间有些发了愁。 西疆联盟原本就是一个松散的军事体系,他们既无统一的军制条令,也缺乏联络协同的校验手段,在彼此照应方面,远不如圣唐军队和突厥军队那样严谨周全。因此,当一个国家的军队遇到了盟友国家的军队时,连最起码的身份验证都难以办到,只能单纯从旗号和衣着上,简单判断对方所属。 也正因为如此,面对眼前这支忽然冒出来的车迟军队,城上的楼兰指挥官颇有些犹豫:到底放不放他们进来呢? 按理说,军镇的设立,就是为了给各路友军提供补给和休整的,凡是遇到途径此地的联盟队伍,都应该开门放行,让对方入城休息。但是,眼前这队车迟人马实在是太多了,粗略数一数,居然足足三千骑兵,比他们守城军的规模还大。 就这么贸贸然的放进来,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呢? 没想到,楼兰指挥官这么一迟疑,下面的车迟老将顿时不满意了,指着城头一通怒骂。而跟在他身后的车迟骑兵也都暴躁起来,不停大声吵嚷,甚至还有人拔出战刀,在空中胡乱挥舞。 眼看下面的车迟人要暴走,楼兰指挥官顿时吓了一跳,心里也不由得虚了起来。色当这地方本来就属于车迟国,听说为了驻防的问题,车迟国王还和他们的阿立克江殿下闹得极不愉快。因此,车迟军队一提到色当小镇,从上到下都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儿。现在若是再因为禁止车迟友军入城,惹出什么大乱子来,那这口黑锅可就背定啦。 想到这里,指挥官不敢再多做犹豫,急忙吩咐放下吊桥,迎接车迟友军入城休整。 眼见色当城门打开,车迟老将长出一口气,转头对后面的人低声说道:“校尉大人,妥啦。” 第七十二章 军镇来客 身穿着车迟国军服的李江遥端坐在马上,立于整个骑兵队伍之中。他点了点头,沉着的说道:“好,马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啦。现在立刻去队伍后方原地待命,不要跟我们一起进城。” 化妆成车迟老将的马木连忙答应一声,当即调转马头,往整个队伍的后面驰去。接下来激烈大战即将全面爆发,马木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留在这里也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反过来还需要将士们另外分心保护,成为大家的累赘。 待马木跑远了,李江遥转头看看左右,徐友长、霍丽娅、杜建都冲他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投入战斗。李江遥从容一笑,把手里的马鞭朝前面猛地一挥,朗声喝道:“入城!” 由水杉守备军的前军、左军和右军抽调精锐力量所组成的三千铁甲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起步向色当城门开进。 随着队伍不断向前,那个阴暗深邃的城门洞离得越来越近,李江遥忽然记起了水杉的小北门。想起当初格尔翰进攻水杉城时,负责偷袭北门的马匪被他设计诓骗进城,半路突然遭到守军拦腰截断,然后惨遭屠戮的可怕景象,李江遥的手心里禁不住微微的冒出汗来。 倘若楼兰军如法炮制,也给他来上这么一招,那一切可就呜呼哀哉了! 三千精锐是他最宝贵的战士,一众部下都是水杉守备军的核心领袖,一旦中了楼兰人的埋伏,陷入四面重围,恐怕没有几个能活着离开这里,而他辛辛苦苦经营的西疆火种,就这么一下子彻底熄灭。 想到这里,李江遥暗自担心起来,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定下的这个作战计划,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边走边朝着城头观望,只见站在城上的楼兰军一个个神色平静、毫无异状,甚至不少人的脸上还显得有些呆滞麻木。他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张望着李江遥他们,眼里丝毫没有任何杀机。而更多的楼兰士兵,则根本不关心正在入城的骑兵队伍,依旧自顾自的聊天笑闹。 可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感觉不安。 短短百十来步的距离,李江遥走得分外揪心,好几次都差点要出声喊住前头的人马,让他们赶紧掉头后撤。但是理智又一次次的告诉他,驻扎在色当城的楼兰军绝对不可能提前知晓他们的行动,麻痹大意绝不是装出来的。而对于水杉守备军而言,这是极为难得的战机,必须把握住才行。 还是那句话,为了胜利,哪怕是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了! 眼看着整路骑兵无惊无险,全部顺利进入色当小城,李江遥一个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大军入城,胜负之数就再也由不得对手了,主动权已经被水杉兵马掌握在了手中。 李江遥眼中射出凌冽的光芒,无声的示意手下:随时准备行动! 此时,一小队楼兰兵快步迎到骑兵大队近前,他们是负责领路的向导,准备引领车迟友军前往城内的军营休息。而之前城头上的那位楼兰指挥官,这会儿也快步走了下来,四处东张西望,寻找着刚才喊城门的马木。 “你瞎瞅什么呢?”李江遥冲着指挥官冷哼道:“我是带队的主官,车迟国王格尔翰殿下的四大猛将之一,花里胡哨将军。有什么事找我说!” 楼兰指挥官闻言微微一愣,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厚着脸自称“猛将”的,不过他也不敢露出怠慢的神情,赶紧上前施礼道:“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花里胡哨将军,久仰久仰。末将是楼兰国第五军第七旅副统制,默克逊。请问将军带兵到此,有何公干呢?” 李江遥不屑的撇撇嘴,语气傲慢的应道:“本官奉突厥圣殿亲王的将令,率兵追捕残余敌军。今天恰好路过这里,打算稍事休整。你们这儿有没有好酒好肉啊?有没有漂亮姑娘啊?赶紧给老子统统准备出来!” “有有有,”楼兰指挥官连连点头,讪笑道:“什么都有,保证将军您满意。不过将军大人,您能否给末将看看军令,我们也好登记。” 李江遥把眼一瞪,怒道:“看个屁!你有什么资格看突厥亲王签发的军令?我这里有两个大耳光,你想不想看?他姥姥的,色当本来就是车迟国的城镇,却一直被楼兰占着,这也就算了,现在我们来自己的地盘上吃饭睡觉,你居然还敢叽叽歪歪?想打架吗?” 趁着李江遥跟楼兰指挥官默克逊吹胡子瞪眼耍威风的当儿,杜建等人纷纷下马,一边装作活动酸麻的腿脚,一边有意无意的往城头上走去。 而徐友长和霍丽娅则仍旧端坐在马上,准备随时率领骑兵发动冲锋。 默克逊并没留意到杜建他们的举动,只是被眼前这位花里胡哨将军一通臭骂,心中虽然万分恼火,但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恶气。他倒不是怕了车迟国,只是不想无端与车迟军爆发冲突,出现不可收拾的流血事件。出于这个想法,默克逊尴尬的笑了笑,连忙自己找台阶下:“将军请息怒,方才的确是末将莽撞了。查验军令的事,等您见了我们总指挥再说也不迟。这样,咱们还是先到城里的军营歇歇脚,车迟弟兄们一路辛苦,辛苦。” 李江遥见他不再纠结军令勘验之事,鼻子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你头前带路吧。” 默克逊点点头,连忙招呼带路小队在前面开道,自己也跨上战马,殷勤的陪在李江遥旁边,一起前往军营,顺便回答这位花里胡哨将军各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不过,默克逊越走就越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 虽然大家为了沟通方便,在交流的时候都没有使用本国本族的语言,而是说着西疆通行的圣唐话。但是花里胡哨将军明显长着一副圣唐人的面孔,这在以鬼漠马匪为前身的车迟军队之中,绝对是非常少见的。 他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车迟骑兵大队,赫然发现队列里的战士,同样夹杂着不少圣唐人,心中不由得感到更加疑惑。 李江遥此时察觉出默克逊好像生了一心,于是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又开口问道:“你刚才提到你们的总指挥,这色当城的总指挥是谁啊?楼兰在这里有多少驻军?” “啊?您说总指挥吗?”军官回过神来,下意识答道:“是我们第七旅长的正统制,苏昆大人。驻军有一千人。不过,昨晚色当忽然来了突厥的两个骑兵千人队,说是准备前往盛玉关那边的南大营换防。所以,不好意思,花里胡哨将军,现在城中恐怕没有足够的营房可以安置贵部,只能先凑合挤挤了。” 李江遥一听说城中竟然还有突厥军,心中不禁暗暗吃惊,表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 紧跟在他身后的霍丽娅闻言同样大感意外,略显错愕的盯着那楼兰军官。军官此时似乎有所感应,也转过头去,恰好与霍丽娅四目相对,突然间,他讶异的惊呼道:“咦?你……你不是楠花郡主吗?” 李江遥眼见霍丽娅暴露了身份,却毫不惊慌,仍旧从容的笑道:“之前不都告诉你啦,我是花里胡哨将军,手下当然得有几个叫作什么花什么叶的郡主公主啦,你说这难道不是正常吗?” 说罢,仓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星落刀。 楼兰军官吓了一跳,脑子里却还在琢磨李江遥这番胡说八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他眼前白光一闪,整个人顿时翻落下马。 直到楼兰军官重重的摔在地上,他的嘴里才问出了那句“啥意思呀?” 此时此刻,整支骑兵队伍正行进在在从城门通往兵营的主大街上,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众多。有不少看热闹的本地百姓,夹在道路两边,垫脚探头的围观入城的大军,丝毫不知危险已然迫近。 楼兰军官这边刚一落马,霍丽娅那边便已经持刀在手,大声喝道:“动手!” 一声令下,将士们立刻展开行动,对着引路的楼兰士兵大开杀戒。色当只是个小城镇,城里也就只有这一条主干道热闹繁华,军队当街出手,立刻惊得周围人群连声惊呼、抱头乱窜。 一时间,色当陷入大乱。 杜建等人远远接到信号,也立即在城上发动了突袭,转眼便将毫无防备的楼兰守军打得鸡飞狗跳。 只用了片刻功夫,水杉战士便把街面上的楼兰兵收拾得干干净净。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将士们连刀上的血还没来及擦掉,就听见大街的另一端骤然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突厥骑兵杀到! 第七十三章 长街激战 气势汹汹杀到此处的,正是昨天刚巧抵达色当的那支突厥铁甲骑兵部队,人数足足两千。 原来,这队突厥兵马是从碎叶国方向过来,奉命调往突厥的南大营,换防封锁盛玉关的。今天天一亮,两千突厥战士便起身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小城,继续往东开进。 然而没想到,他们才刚刚将队伍整理完毕,忽然就听到大营外面的街道上乱成了一团。紧接着,几个侥幸没死的楼兰战士跌跌撞撞的逃进营门,大喊敌人入城。 突厥领队将军闻言不敢怠慢,连敌人是谁都没问清楚,便火急火燎的率兵冲出了营区,向街面上的李江遥他们发动了反击。 远远一见到汹涌而至的突厥骑兵,大部分水杉战士都不免有些错愕,然而久经沙场的徐友长却展现出了过人的反应。他不待李江遥发令,立即指挥自己的部下,组成冲锋阵型,正面迎击对手。 此番被选中参加色当战斗的前军兵马,几乎全都是原先玄甲军团前锋营的将士,人人身经百战,堪称圣唐军方精锐中的精锐。这些作战经验丰富的战士们心里非常清楚: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像眼前这样窄长的街道上,一旦让突厥人的战马毫无阻碍的冲起来,无论多少兵力都扛不住。 唯一正确的战法,就是毫不犹豫的迎上去,在对方战马彻底提速前,死死的缠斗在一起。 于是,人数并不算多的前军战士最先反应过来,紧紧跟随着徐友长,头一批冲向了越逼越近的突厥人。 几乎同一时间,李江遥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尽管突厥大军的现身超出他的之前的预想,但此刻也已经顾不上再多做犹豫,徐友长刚一发动冲锋,他也立即挥刀向前,命令所有兵马正面硬撼敌军。 转眼的功夫,在这条几百步长,二十步宽的街道上,两股骑兵狂飙突进,猛然对撞在一处,瞬间刀来剑往、血肉横飞,将整条街塞得满满当当。两边冲在最前排的战士,完全是面对面的奋力厮杀,根本不用考虑招式问题,就简简单单的抡着马刀长枪,直来直去的猛砍猛刺,要么放翻对手,要么倒在对手的兵刃之下。 而后面赶上来的那些兵马,则不停的呐喊着,使劲往前涌、往前拱、往前挤。只等前面的战友倒下了,自己便立刻补上去,继续厮杀。不幸倒地的士兵和战马,几乎无一例外被四周的马蹄踏成了肉酱。 小城色当的主街道上,仿佛突然凭空生出了一个巨大的血腥漩涡,不停把两边的将士吸卷吞噬。 战况彻底陷入胶着状态,可作为指挥官的李江遥,此时却被四周密集的士兵挤在队伍中间,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前方究竟是什么情况都瞧不见,不由得心急如焚。 照目前这样硬砍硬杀的呆板打法,即便扛住了突厥人,那也完全是在无谓的浪费战力。而一旦被熟悉地形的楼兰守将苏昆带人从侧后方绕道过来包抄,己方一下子就会陷入被前后夹击的险境。 那样一来,这些跟随自己入城的兄弟就全完了。 可无奈的是,现在他周围全是人,而且牢牢挤作一团,根本就没办法有效的指挥调动。 李江遥急中生智,抬眼看看四周,忽然双手猛撑马鞍、脚下跟着使劲,嗖的一下腾空而起,然后踩着旁边人们的脑袋肩膀,几步便跳到了街道旁边的屋顶上。 一登上房顶,李江遥立刻朝位于更后面的霍丽娅大喊:“郡主!不要往前啦,带你的人后撤布防,戒备敌军包抄!白袍军听令,带上弓箭,都他娘的给老子上房!” 随着他一声令下,百十来个白袍军将士纷纷有样学样的跃离马鞍,干净利落攀上了街道两旁的房屋,然后跟随自己的主将,沿着房顶向前快速移动,转眼就逼近了突厥骑兵。 突厥的带队将军此时也跟李江遥刚才一样,被自己人牢牢的挤在了队伍中间,丝毫动弹不得。 他挥舞着手中马刀,不住声嘶力竭的大喊:“给我冲啊!杀啊!给我压过去!”看那架势,仿佛这叫喊声可以触发某种神秘的力量,帮助他和他的手下们将对手击垮。 而且他坚信,喊得声音越大,那种神秘力量就越强。 不过可惜的是,嗓子都已经喊哑了,但对面那些身穿车迟装束的骑兵却仍旧寸步不让。这种情况实在是令突厥将军感到有点泄气。于是他清了清喉咙,准备重整旗鼓,再次昂首呼唤那神秘力量来帮助自己。 没想到,他刚一抬头,恰好看见正从旁边房顶上围过来的白袍军。 一排排弓箭手,已经将闪亮的箭矢对准了他。 突厥将军心中一紧,原本打算高喊的“冲啊!杀啊!压啊!”,转瞬就变成了“我的妈呀!” 随着他那一声绝望的惨叫,居高临下的白袍军开始了惨无人道的疯狂射击。 从房顶到街面,最远也不过几丈的距离,下边密密麻麻堆得全是人。这种局面,弓箭手完全不用瞄准,只需闭着眼睛胡射,也是百发百中。 突如其来的凌空打击,最令人感到恐怖的地方并不在于能造成多大伤亡,而是因为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所产生出的绝望。对方弯弓搭箭,顶着脑门射击,而自己这边却还偏偏无力可挡、无处可躲,就算是换成突厥大汗最忠勇的血卫在此,也同样会崩溃。 突厥骑兵们原本还在奋力激战,忽然被雨点般的箭矢洗刷了两轮,顿时惊恐万分、连连惨叫。那一百多个弓箭手,仅仅几次齐射,便撂倒了数百名突厥兵。侥幸未中箭的人,再无心往前拥挤,相反,大家都开始惊慌失措的向后撤。 激烈鏖战,往往如同拔河比赛一样,僵持的双方只要有一边先稍稍松劲儿,那么另一边马上就会感觉到,并且突然爆发出更大的士气和战力,彻底碾压对手。 突厥军被弓箭一通乱射,没有了先前的锐气,徐友长立刻敏锐的察觉出来,毫不犹豫发出指令,率先朝对方猛压。转眼之间,水杉军的队伍里爆发出惊天的喊杀声,哗啦一下冲开了突厥骑兵的阵线。 兵败如山倒,一个突厥人跑,所有突厥人都跟着跑。前一刻的凶悍,转瞬变成下一刻的恐慌。尽管少数极有血性的突厥战士还留在原地,三五成群的负隅顽抗,但绝大部分的突厥兵马此时都已经迅速后撤,连同迟一步赶来增援的楼兰军,纷纷自其他城门匆忙逃走。 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水杉人马,轻而易举便将城内残敌消灭殆尽。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色当战斗彻底结束。 李江遥从房顶上跳下来,吩咐部下们不要休整,抓紧时间打扫战场。按照事先的计划,大伙儿兵分两路:马木率领从水杉城带来的民夫,疯狂抢运色当城囤积的粮草和装备;杜建则带领手下,撤换各处的楼兰旗帜,全部改成格尔翰的车迟军旗。 十几个本地战士骑着快马,敲着铜锣,满大街来回奔驰,用车迟语向城中百姓大声宣告:色当重归车迟国管辖。 不少楼兰派驻在色当的文职官员,此时都没来得及跟随苏昆一起撤退。他们瑟瑟发抖的躲在屋里,把外面的宣告声听的一清二楚。 所有事情办妥,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杜建和马木来到李江遥身边,向他报告情况:“头儿,我们在色当总共征用了两百四十辆大车,外加七十多峰骆驼,全都已经驮满了粮食和箭矢。车迟国的旗帜和布告,也插得到处都是。咱们可以出发啦!” 李江遥满意的点了点头,与旁边的徐友长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命令道:“杜建,你和郡主率领两千兵马,护送车队绕道芒西里湖,从大洪峡那边返回水杉。” “我们回水杉?那你呢?”霍丽娅问道。 徐友长咳嗽一声:“我说右军指挥使,请你注意与主将说话时的态度。” 霍丽娅白了他一眼,脸上虽然写满不服,却也不敢再违反军纪,只是不甘心的盯着李江遥。 李江遥沉声道:“你们先走,我们负责断后,顺便再看看有没有机会打个伏击什么的。” “打伏击吗?”霍丽娅连忙叫道:“我也要去!” 话一出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忘记了职位尊卑之分,偷偷看了旁边的徐友长一眼,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徐友长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对李江遥道:“江遥,楠花郡主熟悉地形,我觉得她跟着咱们也好,请你定夺。” “那好吧,”李江遥想了想,问霍丽娅:“此处是车迟国的境内,楼兰人如果要报信搬兵,最近也只有前往东北方向的萨克伊城。从萨克伊到色当,中间有没有什么适合埋伏的地点?” 霍丽娅笑嘻嘻的答道:“是想找伏击地点吗?不是吹牛,这一带我从小就经常来打猎游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距此五十里的地方,有一小片丘陵地带,通往萨克伊的官道就从丘陵之间蜿蜒穿过。在那里藏上几千人都绝无问题呢!” 第七十四章 双全之法 皇宫太极殿内,慕容雪单膝跪地,仔细汇报了明德门那边所发生的一切,讲完之后,他改成双膝伏拜,自请帝君降罪责罚。 禁军统领王桓和太子少师刘策全都面色阴沉,盯着跪倒在地的慕容雪,一言不发。徐老爷子仍旧不停的咳嗽着,同样没有说话。 沈烈保持一贯的平静神情,率先开口,话语间充满杀机:“陛下,慕容雪故意放走太子和谢光,按律同罪。不对其处以极刑,恐不足以震慑大局。” 李成武闻言没有吭声,只是坐在龙案前微微的出神。 “陛下?”太子少师刘策担心道:“陛下?您怎么了?” “哦。”李成武回过神来,略显讶然:“沈烈刚才说什么?处以极刑?是对慕容雪吗?” 沈烈点点头:“启奏陛下,微臣正是这个意思。” 徐老爷子咳嗽两声,抢在李成武之前说到:“陛下,咳咳,老臣以为……” 李成武冲他摆了摆手,平静的说道:“老将军不必多言,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这件事,慕容雪办的挺好啊,为什么要处以极刑呢?” 听帝君忽然这么说,众大臣无不惊愕万分,尤其是沈烈大惑不解,还以为帝君是在讲反话。 “不放炳儿那孩子走,又能怎么样呢?”李成武喃喃自语的说着:“难不成,真的当场杀了他?若是这么干的话,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要在背后戳朕的脊梁骨喽。” 王桓忍不住道:“但是……但是太子意图谋反啊。” 李成武摇了摇头:“你把事情想简单啦!天下的人,不会看到太子谋反,只会看到帝君以谋反的罪名,处死了自己的皇侄,然后让他的亲儿子继承皇位。且不说朕没办法堵住悠悠众生之口,单是在九泉之下,朕又该如何面对皇兄呢?难道跟皇兄说:炳儿因为想要拿回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所以我把你唯一的儿子给杀了?!” 他略微顿了顿,抬手示意慕容雪平身,温言道:“这件事你办的很好,年劲松当初的确没有看错人。倘若你为了向朕表忠心,伤害太子,那不仅有负年太傅对你的嘱托,连朕以后也不敢再用你啦。” 慕容雪万万没有想到,帝君居然会这么说,热泪顿时忍不住夺眶而出,再次伏身跪倒,轻轻抽泣。 “陛下宅心仁厚,臣感佩至深。”刘策躬身道:“只不过,眼下的朝堂危局尚未解除,太子置身城外,数十万大军动向难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君臣几人不禁又沉默起来,徐老爷子忽然停住咳嗽,拱手道:“老臣倒是有一个‘双全之法’,还请陛下和诸位大人参详。”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间之难,莫过于“两全其美”之难;而两全其美之所以不容易,皆因为莫衷一是。 恰恰是需要取舍的两边,都合道理、都有意义、都具价值、都不能轻易做出割舍,这人世间才会不断上演一幕幕的悲喜剧情。 孟子有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生取义,向来都是君子持正的根本标准,而抱有如此信念,往往是缘于不能妥协或不愿妥协。 是非黑白,二选其一。 同样,以此反观也不难理解,所谓“妥协”二字,也正是双全之法的根基所在。 有人说,妥协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勇气。只有懂得妥协的人,方能兼顾大局。这样的智慧与勇气,对于政治家而言尤为可贵。 作为三朝名将的徐老爷子,正是这样一位懂得妥协的资深政治家。所以,他才会在御前提出了自己的“双全之法”。 首先,他给众人分析,目前搅入局中的各方人马,其实从本心而言,都并不愿意事态升级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自己这一方很好理解:兵力不占绝对优势,同时又要兼顾帝都安危,在突厥入侵西疆的关键时期,完全不想看到朝廷内讧、大动干戈的场面。 再看谢光那边,从之前种种迹象,徐老爷子判断:此人最初的想法是骗取军权,然后发动兵谏,妄图用最小的代价,拥立太子即位。等到大局已定之后,他才有可能真正大开杀戒、清除朝中的异己。 这个判断基于三个理由: 其一,谢光事先并没有做好武力夺取帝都的充分准备。很明显的一点,就是玄甲军在帝都城里的表现有失水准。尽管因为“初九班”奇兵袭击,在一定程度上给谢光造成困扰,但正常情况下,天下第一的玄甲军团,也绝不至于一击即溃、形同儿戏。 其二,发动的时机不对。兵谏也好,叛乱也罢,大多会选在夜晚,或者是朝臣集会的时刻。光天化日的派兵进城,处处显出一种仓促味道。至于说谢光为何突然如此惶急行动,虽然具体原因尚不清楚,但也足以说明这并非周密计划。 其三,玄甲军失利之时,谢光一家老小尚在城中,竟然还须仓皇撤退才能保命,完全不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大将应该有的表现。 由此看来,谢光也不愿意现在就跟朝廷爆发大战。 既然从一开始便没有做好大打出手的准备,那么如今身在城外的上柱国,对于接下来“是战是和”的问题,恐怕还在犹豫之中。 如果把他逼的紧些,自然免不了狗急跳墙、鱼死网破;假如对他放的松些,或许还存在谈判转寰的余地,不至于令圣唐皇朝立刻陷入内战之中。 这番分析,首先得到了刘策的认同;大将王桓虽然还有些担心,但也基本赞成徐老爷子的说法;就连沈烈也一样,感觉老将军所言合情合理。 李成武微微颔首,问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所谓的‘双全之法’,究竟怎么做呢?” “三句话,九个字。”老头儿忍着咳嗽,一字一顿回答,“给台阶、留颜面、拖时间。” 慕容雪在一旁静静听着徐老爷子阐述自己“双全之法”的构想,越听越感慨,心中不禁暗道:徐爷爷,您老这套路玩的可真深啊。 - 帝都城外,那漫山遍野的军营里,此时已经开始出现微微的躁动。 之前城里面闹得沸反盈天,驻扎城外的各路兵马又都被限制出营,一时间,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说什么的都有。 一会儿有人说是玄甲军团造反啦;一会儿又有人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其实是禁军与麒麟军爆发流血冲突,玄甲军奉旨入城弹压。 还有人说,是因为上柱国谢光被逆鳞司陷害,满门抄斩,玄甲军进城向帝君喊冤,要朝廷还他们主帅的公道。 更夸张的说法是,陛下李成武忽然驾崩,几位亲王郡王为了争夺皇位,开始互相进攻,而玄甲军、麒麟军、长刀军和禁军各自选择了新主公,加入到混战之中。至于东宫太子李炳嘛,不知中了哪位亲王下的毒,早就已经死翘翘啦。 消息越传越乱,各部队的主官们都险些急的发疯。这么关键的时刻,自己手握兵权、近在咫尺,却又毫无作为,一旦等到朝堂局势恢复明朗,岂不是白白错失站队的良机? 然而要命的是,他们现在又不敢轻易出动,万一没把情况摸清楚,投靠了失败的一边,那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了。 面对城外数十万大军好似没头苍蝇一样,正逐渐陷入到彻底混乱之际,谢光本人也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徐老爷子分析的没错,谢光本身并不想真的发动大规模内战,至少,在他没有拿到全部兵权之前,实在不愿意出现“图穷匕见”般的硬拼。 成功说服太子加入,只是让他暂时得到了法理和道统上的支持,但是这个支持却并不绝对牢靠。真要是放下一切,跟朝廷硬拼起来,那么六万玄甲军加上十万长刀军,也未必能够轻松击败依托强大防御工事的帝君兵马。 而战况一旦陷入胶着状态,帝都附近的其他军队会不会摇身一变,成为勤王之师,突然跳出来对他群起攻之,实在是很难判断。 可以说,大战爆发,胜负只在五五之间,甚至自己这边的胜算可能还更小一些。 依照谢光之前的想法,逆鳞长史沈烈突然返京入宫,他立刻做出反应,采取双管齐下的对策,一手控制住太子,一手控制住帝都。即便到最后两边翻脸,他也有机会趁势逼迫李成武退位。 可是万万没能想到,皇帝老儿的反应也同样非常迅速:麒麟军团毫不犹豫的冲上了朱雀大街,直接与玄甲军展开武装对峙,紧接着,又不知从哪儿突然杀出来一帮莫名其妙的刺客,竟然瞬间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若不是太子李炳关键时刻挺身而出,镇住了慕容雪,他谢光一家老小能不能活着离开都很难讲。 如此局面,简直劣无可劣,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谢光兀自发愁,正考虑着要不要铤而走险,直接开战,此时狄献忽然从帐外匆匆跑了进来:“上柱国,有圣旨!” 第七十五章 加官进爵 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会有圣旨?! 谢光心中大惑不解:这该不会是战书吧?他幽幽的瞅了狄献一眼,接着站起身来,大步走出帅帐,正好看到前来传旨的皇宫内侍。 揣着一万个好奇,谢光面沉似水,打算先问一问对方的真实来意,谁知那传旨内侍却抢先开了口,当众朗声道:“洒家参见上柱国。陛下有旨,请太子殿下和上柱国聆听诏谕。” 李炳此时也接到了消息,刚刚从自己的大帐中走出来,满脸疑惑的望着谢光。 谢光先冲他微微的点了一下头,然后沉声道:“到底有什么旨意,你就直接说吧。” “啊?”传旨内侍愣了一下,怯生生道:“嗯……上柱国,您难道不跪听圣旨吗?这怕是不合规矩啊。” 谢光被这个耿直的家伙搞得有些尴尬,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奈的单膝跪下,李炳见状,连忙快步走到他旁边,也撩袍跪倒。 内侍见这帮人既不摆设香案,也不整理朝服,就那么稀稀拉拉的随便一跪,颇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不过幸好在出发之前,帝君曾特意交代过,宣旨时不必太过拘礼,因此他也就不再多做纠结,清了清嗓子,拿出诏书朗声宣道: “圣谕: 皇太子李炳,日表英奇,天资粹美。自授册宝以降,轨度端仁、敦睦嘉和、躬善典籍、勤习御牍,有赫万民之仰,无负四海之心。 朕自即位以来,秉政日久,心力劳惫,今特嘱太子李炳赴东都洛邑,持金玺领武成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凡百司所奏之事,亦皆先启太子参议,后呈御前定夺。 另,上柱国、玄甲大统领、忠勇侯谢光,武烈文长,屡立奇勋,夙夜劳顿,与国有功。特擢升太子太傅,加一品衔,率玄甲军团,随扈太子巡守洛邑。 玄甲军团上下人等,着部司以功论赏,酌情晋升,兹为激励之意。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听完帝君圣旨,李炳与谢光都不禁当场愣住了,他俩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帮反叛之人,不仅没有被帝君骂得狗血淋头,反而还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堂堂皇太子,擅离东宫没被问罪,抗旨出城也没被问罪,到最后竟得了一个巡守洛邑、抚军监国的美差,并且特命玄甲军团随扈身侧,这完全超乎想象啊! 而谢光呢?更是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得到了年劲松当初的官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连狄献也被封为四品羽林中郎将,整个玄甲军几乎人人官升一级。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宣旨的内侍急道:“太子殿下,谢太傅,诸位大人,你们倒是赶紧领旨谢恩呐,这么跪着不吭声,怕是不合规矩啊!” - 送走了传旨的内侍,谢光和李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过多久,长刀军团大统领冯一韦和他手下副将、谢光的侄子谢彪匆匆联袂赶来。他们同样也刚刚接到圣旨,除了宣召关于皇太子巡视洛邑、抚军监国的内容外,冯一韦和谢彪等人跟这边一样,都莫名其妙的得到了晋升嘉奖。 “这他娘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都被弄糊涂了”谢彪是员猛将,脾气火爆、性子直爽,眼下这一幕,大大超出了他的智商范围。 李炳没有说话,谢光也没吭声,旁边的狄献思索片刻,开口道:“这多半是朝廷的缓兵之计吧?拿点好处稳住我们,然后再秘密调集大军,展开围剿?” 刚刚晋升为骠骑大将军的冯一韦,此时也有些吃不准,他对谢光犹豫道:“上柱国,要说这是缓兵之计吧,倒也不怎么太像。您也知道,刚才宫里来人传得是明诏,依朝廷规矩,圣谕在宣读的同时,快马廷报已经开始通传各州、郡、府、县。最远的地方,不出半个月也都会知晓此事。这样一来,殿下抚政东都武成殿、担任监国,就算铁板钉钉了,没有再朝令夕改的道理。” “哦,对啊,”谢光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向李炳拱手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得授监国大任,皇储的地位从此更加稳固了。” 李炳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周围跟着谢光一同道喜的人们都不必多礼,同时无奈道:“上柱国,你就别开玩笑啦。现在皇叔恨不得扒了本宫的皮,突然来这么一手,咱们究竟该怎么办呢?” 谢光沉吟片刻,忽然郑重的问道:“殿下,您知道咱们现在最缺什么吗?” 李炳有些摸不着头脑:“最缺什么?” “咱们是既不缺精兵、也不缺猛将、更不缺堂堂正正的皇权道统,”谢光忍不住叹口了气:“唉,最缺的就是深谙朝堂政治的谋臣。就像现在,陛下轻描淡写的一纸诏书,立刻把大伙儿的冲天战意消弭于无形,咱不仅搞不清楚帝君背后的谋划,而且也无法继续明刀明枪的发动兵谏。” 谢彪脑子慢半拍,忍不住问道:“为何不能继续兵谏?” 谢光白了侄子一眼,哼道:“咱们在帝都城里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玄甲军麒麟军各有损伤。而太子殿下又公然抗旨、擅离帝都。无论怎么看,定我们一个谋逆之罪都不为过。可现在呢?陛下不仅不降罪,反而下旨让太子抚政洛邑,我等也具有封赏。如此宽容,你还兵谏个屁!” 众武将们听得连连点头,谢光继续讲道:“陛下这一招实在高明啊。假如他不这么做,而是直接定太子有罪,那么我们绝不可能坐以待毙,必定要保护殿下不受伤害。等到双方大军剑拔弩张之时,朝廷可以说我们谋反,我们也可以说帝君有意违背圣教盟约,大家各讲各理。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朝廷内部,还是地方官署和各系军队,要么保持中立,要么选边站队,令圣唐陷入分裂的局面。那时候,虽然我们未必能攻克帝都,但陛下也无法一口吃掉我们。” 狄献点点头:“上柱国言之有理。现在圣谕明旨一发,天下皆知,帝君不仅仍然遵守圣教盟约,并且对殿下和我等将士恩宠有加。倘若我们此刻还要坚持闹事,那么立刻就会因为师出无名而导致军心不稳。用不了多久,各路勤王大军围杀而来,以平叛的名义将我们消灭于帝都城下。” 李炳眉头紧锁,沉声道:“这么说的话,本宫是否要奉旨前往洛邑呢?接下来又会怎样?” 谢光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所以说嘛,我们现在最缺就是谋政的良臣。接下来会怎么样?又该如何应对?如此复杂的问题,实在不是我们这帮只知道舞刀弄剑的大老粗能够想透彻的。眼下,也只能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啦。至少,殿下您还安然无恙,军队也还在手中,这一局算是我们小胜。” 对于他这番略带鼓励的分析,太子李炳和玄甲军团的将领们纷纷点头称是,然而旁边的长刀大将冯一韦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谢彪性子直,忍不住抢先道:“叔父,情况怕是没您说得那么乐观!帝君不仅对我们长刀军团加封赏赐,同时还有其他旨意。” “其他旨意?”谢光隐隐感觉有些不妙,连忙问道:“方才怎么不早说?还有什么旨意?” 冯一韦面色凝重,沉声回答:“陛下给完了好处,接着又派了差事。我部奉命全军集结,立刻开赴西疆,协防紫金关和盛玉关,抵挡突厥的入侵。” 狄献大吃一惊:“卧槽!好狠啊!” 谢光的心也顿时揪了起来:帝君果然使得好手段!刚才的那道诏书里,只说让玄甲军团随扈太子前往洛邑,对长刀军团却只字未提,当时他就已经隐隐的感觉有些不稳妥了。现在看来,李成武确实老辣。 “恩宠信任、加官进爵”在先,“民族大义、国家安危”在后,轻而易举之间,便成功解决掉谢光手中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 难道长刀军团有胆量抗旨不从吗? 放着迫在眉睫的突厥外敌不管,死皮赖脸留在帝都,其心可诛也!真要是拒不从命,长刀军团上上下下立刻会被扣牢一顶“不忠圣唐”的可耻帽子,遭到全天下的唾弃。 搞不好,帝君还会出个更阴损的招数,让负有“抚军监国”重任的太子殿下勇敢站出来,带领着玄甲军去处置抗旨反叛的长刀军。那样的话,热闹可就更大喽。 相反,长刀军团一旦奉旨离去,远赴西疆边关作战,先不说最终的战果如何,仅仅是从帝都皇宫发出几道金披敕令,再派出几个军方有威望的大员,轻而易举就能给长刀军高层来一个大换血,全面接管十万主力。 从此之后,他谢光就再也别想得到长刀军的任何支持了。 第七十六章 小小骚乱 太子李炳坐在原位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看着谢光,等他拿主意。 谢光则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倒背着双手,在帅帐前的空地上来回的踱着步,时而停下低头沉思,时而抬头仰天出神,周围众手下没一个敢吭声,都只能跟李炳一样,默默注视着上柱国。 约莫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谢光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冲众人哈哈笑道:“如此看来,眼下这情况,倒也不失为一个两全之法,既保住了殿下的地位,又不至于跟朝廷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此番帝都事变,我们原本打算拥戴太子殿下提早登基,完全执掌圣唐的江山社稷,以免夜长梦多,被某些人觊觎皇位,以至于生出无端的变数。但是,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时机恐怕还并未成熟。” 他略微顿了顿,显得从容不迫:“如今,陛下仍在盛年,帝位稳固,况且也尚未明确表示废储之心,故而我等虽然看出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却也不能急于一时。再者,西疆鬼漠陡生变乱,皇朝边关已告危急,确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爆发大规模内战,最后反被外敌所趁。所幸的是,有咱们这一帮赤胆忠心、维护圣教盟约的忠臣在,太子殿下终于可以巡守东都,行使抚政监国的大权,令皇储之位更加稳固。即便今后有人妄图废储,我们仍有自保之力。所以,本官认为,还是先奉旨行事为好。” “这么说,我们长刀军乖乖的去西边?”冯一韦疑惑道。 “对,去边关!”谢光点了点头:“一韦老弟,你此番率军前往紫金关,切记一件事——全力防守为主,不可主动与突厥人开启战端。牢牢掌握住你的军团,如有任何人事变故,必须要先派人赶赴洛邑,取得太子殿下的旨意,再做定夺。” 冯一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好!太子抚军监国,没有殿下的旨意,谁说话我都不理会!” 嘱咐完长刀军大统领,谢光又对狄献说道:“你立刻派出几路信使,去西疆找到劳先生,请他速来洛邑辅佐太子,越快越好!” 狄献答应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谢光面向李炳深深一躬:“殿下,您若没有其他旨意,咱们这就起驾洛邑吧。” 圣唐皇太子微微的还了一礼:“从今往后,万事就有劳谢太傅了。” - 帝都,安化门,城楼。 李成武一身缎白色文士服,肩披黑天鹅绒大氅,站在城头清冽的寒风之中,显得格外寂寥。 此时此刻,他正遥望着城外不远处那连绵的军帐,微微有些出神。 就在半个时辰前,玄甲军团开始全面动员,六万大军拆营拔寨、整理行装,准备踏上东去的征途。 已经变得有些零落的军营里,树立着两杆大旗。 一面旗帜,是纯黑色的主帅大纛,中间绣着一个斗大的“谢”字,两旁则分列“圣唐上柱国 玄甲大统领”。 另一面旗帜看上去简单很多,只在其间写了一个“李”,鲜红的字体,在明黄色的旗面上显得有些刺目。 李成武望着那面临时找来、代表着太子御驾所在的明黄色大旗,忍不住惆怅的叹了一声。 内侍总管福宝在后面轻声道:“陛下,这城上风太硬,还是回宫吧……” 见李成武没有任何反应,旁边陪驾的刘策沉声道:“陛下,微臣愧对您和朝廷。作为太子少师,臣没能尽到对太子的教导规劝之责,以至令殿下误入歧途,现在想来,实在是难辞其咎。微臣……请陛下责罚。” 李成武转过头,淡淡的看了刘策一眼,却并没有什么,沉默片刻后,继续望向远方的军营。 “陛下不必过虑,”站在另一边的沈烈躬身道:“只要您一声令下,逆鳞司有办法把太子从洛邑接回来……” 守在最后面的慕容雪听闻此言,心中不仅暗想:北衙逆鳞司长史口中所谓的“接回来”,恐怕说是“绑架回来”更为贴切,而且还不管是活人还是死尸。 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有人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袖。慕容雪愕然看去,只见老将军徐烈在朝他微微摇头。 这时,只听帝君李成武悠悠的说道:“接回来又能如何?人回来了,恐怕心也回不来啊。” 禁军统领王桓面色严峻,拱手说:“陛下,臣以为沈烈大人的建议值得考虑。难道您就一点都不担心,太子殿下会受到谢光的胁迫,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作为臣子,这句话显然已经说得很重了,倘若不是帝君最信任的贴身亲卫开口,恐怕谁也不敢如此直接。 “炳儿总是要长大的,”李成武轻轻一叹,语气在不知不觉间又加重了几分:“既然要长大,要去继承这八百年的江山社稷,他就必须从现在开始,学会如何面对权臣,学会如何生存自保……” 讲到这里,李成武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像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似的,转而问道:“长刀军团奉诏开拔了吗?” 王桓回禀:“启奏陛下,长刀大统领冯一韦刚才派人前来复旨,说全军十万将士永远效忠帝君、保卫圣唐,他们立即奉旨出发,绝不敢贻误军机。尚书省的军令卷册和兵部的行军执节,这会儿也已经送到了长刀军团,他们正在集结。” “好,好,很好。”李成武终于松口了气,欣然道:“他们肯听话,那就好办啦。西边也确实已经非常紧急,不能总是丢着没人管、没人问的。徐老将军,刘策,你们回去记得跟兵部和都督府打招呼,让他们都全力以赴,确保将士们的吃穿用度,千万不要出纰漏。西北苦寒,又要与彪悍的突厥人作战,可别亏了那些孩子啊。” 徐烈颤颤巍巍的说道:“咳咳……陛下,老臣以为……咳咳咳,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咳咳……突厥这回大举犯境,目前的总兵力已经超过十万,其统帅又是闻名西大陆的战将圣殿亲王罗尼亚,咳咳,冯一韦那两把刷子,怕不是突厥大军的对手……所以啊,咱们还是得早作打算,提前做些防范准备才行。” 被徐老爷子这么连咳带喘的一说,圣唐帝君李成武立马感觉身上的寒意又平添了几分,却也不知道这是因为身子冷还是因为心里冷。他连忙点头道:“对对对,老将军你讲得很有道理。太子这边的事,朕看就先这么着吧,暂且别再分太多的心啦。咱们赶紧回宫,商量商量西疆那边如何应对,那才是头等大事!” - 圣唐821年发生的帝都叛乱,就这样,以一种看似诡异的和平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对立的双方,都感觉自己终有所得,也感觉自己终有所失。 后世的史官们,在回述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时,出于某些特殊的原因,往往语焉不详,版本繁杂,并且还前后矛盾。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对于那场叛乱而言,除了当时少数几位有资格参与决策的重臣名将之外,没有谁真正能够说得清楚,那些天帝都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发生的。 人们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离谱到不能再离谱的故事: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寻常春日,玄甲军突然开进了帝都,并封锁了繁华的朱雀大街;然后,他们又被麒麟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的赶出了帝都;再然后,就是皇宫中发出了那道名动天下的诏喻——太子监国;再再然后,东宫殿下领着玄甲军团前往洛邑、十万长刀军出征两关;再再再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你要说这不算是叛乱吧,好像不对。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帝都连续出现违旨犯禁的武装流血事件,还莫名其妙的死了成百上千个士兵以及十几位朝廷的高级官员,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你要说就是叛乱吧,仿佛也不对。 帝君仍然是帝君、太子依旧是太子,在整个乱局之中并没有谁被定罪,更没有人因此遭到抄家灭族。 传闻中的始作俑者——上柱国谢光,事后还被加官进爵,竟似是立了什么大功一般。 因此,依照圣唐官方给出的说法,这次事件只能被认定为小规模的治安骚乱。 而骚乱的起因,京兆尹府在事后是这么解释的:麒麟军某位冯姓军官,与玄甲军某位刘姓军官,因为争抢“倍\@看\*小说”的头牌姑娘翟娇娇,爆发激烈口角,近而大打出手;二人又喊来了数量众多的同袍参与斗殴,最终演变成武装冲突。 这起被官方命名为“风流债(冯刘翟的谐音)骚乱”的治安事件,黑锅由帝都行政长官——京兆尹刘忠来背。刘大人处置不力,罚俸半年,帝都知名娱乐场所——倍\@看\*小说,老板入狱,停业整顿。 皆大欢喜。 然而,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这场所谓的小小骚乱,不过只是大戏开锣的前奏而已。 圣唐真正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到来。 第七十七章 摆宴请客 李江遥率领着一千骑兵,等杜建马木他们出发了一个时辰之后,也依照计划离开了色当小城。 队伍往东北方向走出了二十里左右,李江遥突然命令全军停住脚步。 霍丽娅勒住缰绳,不解的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来?” 李江遥没理她,只是朝着徐友长点了点头。 徐友长冲着满脸疑惑的楠花郡主狡黠一笑,招呼他麾下的前军将士,齐齐调转马头,改往西北方飞奔而去。 李江遥看徐友长他们渐渐走远,这才又传下命令,让其余的五百人马,继续向着设伏的丘陵地带进发。 “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霍丽娅大惑不解:“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是说去打伏击吗?徐将军为什么半道离开了呢?” 李江遥一边策马飞驰,一边对她说道:“我的郡主大人,徐将军是去邀请客人。” “请客人?什么客人?”霍丽娅越听越糊涂。 “咱们摆了一场大席,山珍海味应有尽有,老徐当然得去邀请参加宴会的贵客啦!”李江遥猛抽几下马鞭,好像有意和她比赛似的,纵马狂奔:“你把问题装在肚子里,很快就会知道啦!” 霍丽娅不满的噘了噘小嘴,随后也夹紧马腹,在后边一路急追。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整路人马便来到了楠花郡主所说的那处丘陵地带。李江遥立马高地,接着微弱的月光向四周略微观瞧,感觉这里果然是一处利于伏击的好地方。 连绵起伏的丘陵,有很多山坳可以藏伏军队。一条简易的土石路蜿蜒曲折的贯穿于丘陵之间,道路两旁尽是高矮错落的小山坡,非常便于居高临下的发动攻击。 他赞叹的点点头,对气喘吁吁赶过来的霍丽娅说道:“此处真是绝妙的伏击阵地,只是可惜啊……” “可惜?可惜什么?”霍丽娅有些不解。 李江遥悠悠道:“可惜我们兵力不足,没有办法利用老天爷赐予的这个地利优势。” 霍丽娅一晚上都被李江遥那副故弄玄虚的样子搞得满腹疑惑,此时更是尤甚,忍不住追问道:“我说李大人,你究竟是在搞什么鬼啊?看你和徐将军神神秘秘的,现在又说这样的话,难道不准备打伏击吗?” “当然要打,”李江遥笑道:“不过,你不会真的以为是靠咱们打楼兰援兵的埋伏吧?” 眼看着霍丽娅忍不住要发火,李江遥赶忙继续解释:“楼兰人在色当城吃了大亏,必定会跑来报复。根据我们突袭色当时所表现出来的战力,对方不来则已,只要来规模就肯定不会小。至少……嗯,怎么着也得五千人上下,才算是看得起咱们吧。你想想看,就算有如此优越的地理,用不到一千人的兵力去伏击数倍于己的敌人,胜负实在难料。” 霍丽娅并非第一次上战场的雏儿,相反,她久经战阵,对于军事自然极有心得,听李江遥分析,也表示同意:“你说的确是有道理。不过既然如此,那咱们为什么还要风尘仆仆的来这里呢?” “打不成真伏击,打个假的还是没问题的。”李江遥忍不住嘿嘿坏笑道:“我让徐友长去请客人来,为的就是眼前这场宴席。咱们负责做东备菜,只等两边的嘉宾悉数到场,大家再一起好好的热闹一番。你说这不香吗?” 闻听此言,霍丽娅这才终于明白了他心里的计划,忍不住嫣然一笑:“大人,我该怎么评价您呢?是诡计多端?还是一肚子坏水儿?” - 跟随徐友长出发的五百名水杉前军将士,此时都已经换上了从色当的仓库里搜罗来的楼兰军装,整齐列队于一处不算太高的小山丘顶上,默默注视着远处一支正在行进中的队伍。 那是一支车迟国的巡逻队,规模大概在两百人左右,这些人显然是刚刚完成巡逻任务,此时正准备返回位于两里外的军营休息。 旅途颠簸,着实让人感到辛苦。眼看着现在就快要抵达营地了,车迟国的战士们不由得全都放松下来,一边悠闲地策马行进,一边彼此轻声言笑。 徐友长掂了掂手中的重铁枪,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待那支巡逻队距离他们不过数百步距离时,他用枪尖猛地向前一指,沉声喝道:“给我上!”说罢,便一马当先的冲下了山坡。五百名前军骑兵一声不吭,同时催开战马,跟着主将如旋风般杀向了不远处的车迟巡逻队。 骤闻蹄声传来,车迟战士们立时警觉,纷纷转头往山丘那边张望。当他们发现正有一支楼兰军队闷声不响的朝自己高速冲刺过来时,第一个反应就是错愕不已,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这里可是处于车迟国境内,而且不远的地方就是车迟大军的营地,无论怎样,楼兰人也不至于敢明目张胆的攻击他们吧? 巡逻队的指挥官举起右手,本打算呼喝对方止步,让其报明身份来意,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就马上改变了主意。 原因很简单,对方太快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车迟指挥官也不是傻子,他已经看出来了,那些楼兰军虽然没有高喊冲锋的战号,可摆出的架势就是在加速冲锋! 指挥官只愣了一秒,然后便急吼吼的大叫起来:“戒备!戒备!友军进攻!” 友军进攻?! 这种莫名其妙的说法,彻底把车迟战士都搞蒙了。不过,幸好求生的本能还在,迫使他们做出了一个军人该有的反应,拔刀出鞘。 徐友长急提马速,冲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他遁着一道令人意外的弧线路径,斜斜的撞向了正在慌忙整理队伍的车迟军指挥官。 战马未到,手中的重铁枪已经快若闪电般刺出,强大劲力带起尖啸的风声,直扑对方而去。 车迟指挥官心叫不好,赶紧双手持刀,对准铁枪的来势,猛然向外格挡,希望能拼尽全身力气,磕飞这凶猛的一枪。然而他还是失算了。就在长刀只差少许触到重铁枪时,那杆重逾百斤、凌厉突刺的大枪忽抖动一下,仿佛一条灵蛇,猝然后撤,令刀锋堪堪蹭着枪尖抡到了空处。 指挥官全力挥刀,却没能砍中铁枪,那种用错力道的感觉极为难受,长刀也险些因为惯性脱手飞出。而徐友长突然撤枪之时,战马也刚好与车迟指挥官擦身而过,他顺势拖枪反手一挥,枪杆重重的砸在对方背心上。 “噗——”车迟指挥官忍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闷声栽下马去。 下一刻,五百名战士如潮水巨浪,跟着猛拍在了车迟巡逻队的身上。一片惨叫声中,几十个车迟兵当场横死马下,其余侥幸扛过第一波冲击的人,也被冲的七零八落,再无任何阵型体系可言。 轻松料理完敌军的指挥官,徐友长立刻调转马头,趁着对方阵脚大乱之际,舞开手中长枪,率领手下再次反向杀回,直接突入敌人群中。长枪好似恶龙复活,随着徐友长狂飙突进的速度,在车迟战士中间上下翻飞,所到之处,无不带起一蓬蓬殷红的血花。 前军铁骑自从离开圣唐之后,也很久没有如此痛快了。他们仿佛久困牢笼的猛虎终于重获自由,在这无遮无拦的平原旷野上纵情驰骋、反复冲击,打得车迟巡逻队毫无还手之力。 与其说徐长友他们是在战斗,不如说是在表演,是在游乐,是在狩猎,是在恣意的横冲直撞,是在无情的嗜血屠杀。 只是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两百车迟兵几乎被彻底血洗,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幸运儿从前军的刀下逃脱,拼命奔向距此不远的军营。 而这个时候,车迟大营方向也传来了呜呜的号角声。显然车迟的主力部队已经察觉到了这边爆发的激战,大批生力军正在集结出动,赶来救援自己的人马。 徐友长勒住缰绳,立马阵前,从容不迫的看着从远处向这边越跑越近的车迟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李江遥希望的效果,总算是基本达成了。他将手指塞进口中,嘬指吹出一声响亮的长哨,示意众手下可以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得到信号,前军将士们仍旧默默不语,只是非常默契的自动分成了两组,一组迎着远处的敌军列阵向前,护住身后的战友,另一组人马则将受伤的同袍一一救起,先行撤退,脱离战场。 眨眼之间,最先赶来的车迟援兵已经离得更加近了,而远处的军营里号角声此起彼伏,一队又一队的车迟战士也相继冲出营门,浩浩荡荡的朝这边掩杀过来。 徐友长对敌人的迫近没有丝毫惧意,而是将手中的重铁长枪挂在马鞍旁的吊钩上,再用牛皮带子将其绑扎牢靠,待这一连串动作不慌不忙的做完,他才冲着敌军的身影微微一笑,然后挥舞马鞭,率领前军扬长而去。 第七十八章 连遭伏击 “来啦!来啦!终于来啦!” 霍丽娅带着几名斥候兵,从远处跑到近前,脸上满是激动兴奋的神色。 李江遥抬眼看看日头,现在距他们抵达此处已经将近一天的时间。楼兰萨克伊城的大军终于按照他的预想,如约来到这里。 十二军镇之一的色当小城被“车迟军”可耻的偷袭,驻守在城中的楼兰兵马和路过那里的突厥骑兵都损失惨重,吃了大亏,楼兰人当然绝不肯就这么善罢甘休。 萨克伊城的将军闻讯之后,立即点齐麾下六千精兵,跟着逃命出来的守将苏昆,气势汹汹的杀向色当,准备狠狠的给车迟一顿深刻教训,好让他们学会如何做人。 “老徐,你可千万不要迟到啊。”李江遥心里默默念着,目光已经投向了远方地平线处扬起的尘烟。 霍丽娅来到他近前,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据我估计,徐友长去请的客人,差不多也快到了,”李江遥充满自信的说道:“接下来,就让咱们先给这边的楼兰贵宾上一点开胃小菜,以便勾起他们的食欲,之后能够放开怀抱、吃个痛快!你觉得怎么样?” 霍丽娅闻言拍手笑道:“好嘞!谨遵大将军之命!”说罢,就连蹦带跳的跑去招呼手下,准备迎击来犯之敌。 李江遥看着一说打仗就兴奋的楠花郡主,无奈的笑笑,接着转头吩咐旁边的亲兵,让他们再派出去几个人,朝西边那个方向展开搜索,以便提前一步接应到徐友长的部队。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楼兰前去复仇的兵马已经来到了距此仅仅四五里的地方。负责带队的楼兰将军尼鲁,策马跑在了整个队伍的最前边,色当守将苏昆则在他身后一马的位置,紧紧跟随。 “将军大人!且停一停步!” 尼鲁听到苏昆在后面喊他,蛮不情愿的勒住缰绳,让战马放缓速度,同时转头问道:“怎么啦?什么事?” 苏昆同样放慢了马速,靠到尼鲁旁边,沉声道:“大人,此地距离色当城已经不远了。前面是一片丘陵地带,地形非常负责,是不是先派探马过去查看一下,好给大军开道。” “没那个必要!”尼鲁还以为苏昆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闹了半天是讲这个,不禁傲慢的训斥道:“你这是在教本将军如何打仗吗?” 苏昆暗吃一惊,连忙解释:“不不不,将军误会了,卑职绝对没那个意思。只不过昨天那些车迟军实在是太厉害,我怕万一……咱们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尼鲁冷哼一声:“小小的车迟国,还入不了我的眼。我说苏昆呐,你小子真是越来越没出息啦,只不过是被车迟人偷袭了一下,就变得畏手畏脚。你要知道,我们可是阿立克江殿下亲手调教出来的西疆精锐。放眼看去,其余三十五国有谁能是咱的对手?倘若是遇到了圣唐军的残兵,小心一些还算合理,除此之外,全都不在话下!” 说完这话,尼鲁狠抽了两下马鞭,继续狂奔起来。他身后大队楼兰军见状,连忙二话不说,紧紧跟着主将飞驰而去。苏昆则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无声咒骂了一句之后,才不情不愿的催动战马,追在队伍的后面。 六千步骑混合的楼兰军,转眼功夫就进入了丘陵地带夹道而成的小谷之内。 他们在尼鲁的带领下,才往前面走了没多久,突然间一记爆响,一支烟花火箭从旁边的山丘后面冲天而起,飞到半空炸开大团璀璨绚烂的焰火,与快要落山的夕阳相映生辉。 尼鲁和苏昆都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万分惊愕之际,急忙停下了脚步,同时拔刀出鞘、全神戒备。 就在这时,道路两边山丘顶上,赫然出现大批战士的身影,纷纷用车迟语高喊道:“楼兰狗贼!你们去死吧!” 下一秒,密集的箭矢从天而降,射向了猝不及防、无遮无挡的楼兰军。 “他娘的!敌人有埋伏!”尼鲁顿时怒不可遏,一边用弯刀格挡飞来的箭矢,一边厉声大叫:“第一团!去左边,第二团从右边包抄,其余的人都跟着我,冲上去!” 他所带领的这支部队,不愧是楼兰王阿立克江麾下的精锐之师。面对突如其来的伏击,只是略微惊慌了片刻功夫,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并且按照主将尼鲁的指令,迅速锁定了自己的进攻方向,然后不要命般的冲杀上山丘。 霍丽娅带着伪装成车迟军的水杉将士,手脚麻利的射出几轮箭雨,给楼兰人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不过,他们也并不打算在此恋战。眼看楼兰兵发疯般冲过来,连忙纷纷跨上,朝别的方向迅速转移。 楼兰人吃了暗亏,对眼前这些车迟军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们不肯轻易放过霍丽娅他们,同样也发起了狠劲,在后面死命追赶。 谁料到,才追出去没多远,旁边的一处山丘上又出现了一群伏兵,噼里啪啦一通乱射,再次放倒几十个楼兰战士。紧接着,那些伏兵跟之前的人一样,翻上马背一路狂奔,转眼跑了个精光。 “继续追!咬死他们!”后面的尼鲁气得火冒三丈,挥着弯刀直跳脚。楼兰军连连狂吼,发誓要追上前面的敌人,然而悲剧重新上演,另一处山丘冒出伏兵,对着跑在前面的楼兰兵马狂射一轮,同样废掉几十个。 就这样,霍丽娅他们分组梯次设伏,越跑越远反而还越杀越多,反观后面的楼兰人,不仅追的损兵折将,并且被对方逐渐拉开了距离。 当参与伏击的队伍跑到丘陵地带的边缘时,李江遥正坐在马上,焦急的等待着他们。 一瞧见霍丽娅的身影,他连忙大声喊道:“快快快!徐友长他们离这儿只有不到五里路啦。赶紧跟我走!快点!” 正如李江遥所说,此时徐友长和他的前军战士,也已经将恼羞成怒的车迟大军引到丘陵地带附近。不到一天的时间,他们同样是在路上走走停停,边行边打,利用灵活机动的骑兵战术,始终把敌人吊在距离自己三四里远的地方,肉眼都能彼此看清,直到顺利抵达此处。 李江遥和徐友长成功汇合在一起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广袤死寂的鬼漠戈壁,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肃杀,就连拂过的夜风,都有一种令人战栗的寒意。 这个时候,李江遥他们左右两个方向,都传来了阵阵的马蹄声,密密麻麻的火把光亮,好似两条奔涌流淌的大河,正朝着他们这里席卷而来。 “弟兄们,咱请的客人们都到齐啦,”李江遥朗声笑道:“我宣布,晚宴正式开始!走,咱们看戏去喽!” 大伙儿兴奋的欢呼一声,随即跟在他身后,扬鞭策马,驰入旁边不远的胡杨林中,隐蔽起来。 - 等李江遥他们在林中翻身下马,刚刚藏妥,外面的两路大军正好一先一后,极有默契的赶到了这里。 追击了徐友长一整天的车迟兵马,到现在早就已经感觉筋疲力尽,这会儿突然看到前方漫山遍野的火把光亮,不由得惊愕万分、疑神疑鬼。 他们万万没能料到,这个地方居然还埋伏着敌人的大军。显然,对方先是偷袭巡逻队,随后又引诱他们追到此地,完全就是针对车迟国设下的一个阴谋圈套。想明白这一点,车迟军队连忙停下脚步,迅速在原地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而同时赶来的楼兰军队,先是因为遭遇偷袭、丢失了色当城而恼怒不已;紧接着又在丘陵地带连续被伏,让对方像逗傻子一样耍弄了半天,出现大量人员伤亡不说,光是这股子憋屈感,就足以令他们失去一切理智了。 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处撒的尼鲁将军,此刻突然看到迎面列阵的车迟兵马,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兔崽子,终于不跑了啊?”尼鲁把刀向前一指,扯着喉咙怒喝道:“弟兄们,那帮车迟混蛋就在前边,大家不用给我留面子,往死里干他们!” “干死他们!”楼兰战士齐声大吼。 楼兰国在整个西疆联盟之中,国力最盛。楼兰军队也是西疆联盟里兵力最多、战力最强的武装。再加上楼兰王阿立克江把持着盟主之位,从来就不把其他盟友放在眼里,因此楼兰军人也都一向骄横惯了。只有他们欺负人,哪能轮得着别人欺负他们。 可以说,除了突厥,他们是谁的面子也不用给。 此时听到将军发下了放手大干的命令,楼兰将士呼啸一声,毫不犹豫的向对面车迟军发起了猛烈进攻。 既然楼兰方面二话不说,直接摆出了冲锋的姿态,那么车迟军队也不再客气,车迟兵压抑在心底的怒火瞬间喷涌而出,同样迎着对方猛冲过去。 转瞬之间,凄凉的鬼漠被人喊马嘶所覆盖,数不清的刀枪和箭矢,在闪动的火把中飞来荡去,西疆叛军联盟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内讧,终于在李江遥的策动下,全面爆发。 第七十九章 寻人重任 楼兰国和车迟国的两路大军,在色当城外东北五十里处爆发的一场大战,震惊了突厥帝国的圣殿亲王、新任突厥西疆总督罗尼亚。 看着摆放在桌案上的三份报告,罗尼亚亲王不禁感到有些头大如斗。 第一份报告,是来自于西疆盟主、楼兰王阿立克江的。阿立克江在报告之中,大骂车迟国的格尔翰卑鄙无耻、居心叵测,并指责格尔翰是圣唐皇朝安插在西疆的奸细,意图背叛。阿立克江请求罗尼亚同意,让他楼兰国代表西疆联盟发兵征讨格尔翰,彻底绞杀车迟叛贼。 第二份报告,是出自车迟国王格尔翰的手笔。格尔翰在文中言辞悲愤、感情真挚。他声泪俱下的控诉阿立克江骄横狂妄,蓄意破坏联盟团结,妄图挑起战端、吞并盟友,以便达到他取代突厥,成为西疆王的目的。证据就是阿立克江暗中指使部下无故袭击车迟巡逻队,将两百车迟将士屠杀殆尽,进而引发双方大战。格尔翰恳求突厥圣殿亲王主持公道,严惩战争凶手阿立克江。 而第三份报告,则是罗尼亚亲自派遣的突厥官员,在经过详细调查之后所提交的情况介绍: 五月十八日,突厥圣殿军团卡拉迪部的两千骑兵,奉命赶赴南大营换防。在途径色当军镇的时候,他们突然遭到了一支车迟军队的袭击。双方在色当城内的街道上爆发激战,卡拉迪公爵之子——骑兵掌旗使卡维男爵当场殉国,骑兵队阵亡将士高达一千三百二十四人,险些全军覆没。 两天之后,即五月二十日,楼兰军大将尼鲁率领麾下六千兵马,在色当附近与车迟王廷第三军团遭遇,双方之间发生了激烈战斗。 战斗持续一夜时间,于第二天天明时分结束。楼兰方面伤亡两千余人,车迟方面伤亡三千五百余人。车迟王廷第三军团不敌,失利后主动脱离战场,撤回原驻地。色当军镇重新被楼兰军占领。 在调查过程中,交战双方均强烈指责对方率先发动了卑鄙的偷袭伏击,进而才挑起大规模冲突。两边各执一词,争辩不休,鉴于目前整个事件尚无确切证据,故而难以对其直接做出结论,调查工作仍在继续进行。 - 圣殿亲王罗尼亚把盛着羊奶的铜碗重重撂在桌上,忍不住骂了一句:“太扯淡了!” 突厥军的副元帅,达勒姆侯爵粗声粗气的问:“堂哥,你说怎么扯淡啦?” 罗尼亚没好气的瞪了达勒姆一眼,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自己不会动动脑子吗?我问你,究竟是卡维的骑兵战斗力强,还是楼兰军的战斗力强?” “那还用说?当然是咱们突厥精兵厉害啊!”达勒姆满脸不服的神色:“要我看,也就圣唐蛮子还算有点料,西疆人算个屁!”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罗尼亚叹了口气:“按照这些报告上说的,袭击色当城的车迟部队大概三千人左右的规模,居然能从正面把卡维的两千骑兵直接打残;而他们的第三军团是格尔翰的王廷主力部队,足足八千兵马,面对楼兰尼鲁的六千人,却反被痛揍一顿。这难道不奇怪吗?” 达勒姆微微一愣,掰着手指头喃喃道:“啊?卡维比楼兰人厉害,楼兰人比车迟人厉害,而车迟人又比卡维厉害……嗯,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哦,跟玩斗兽棋似的。” 罗尼亚抿了一口羊奶,继续道:“另外,据格尔翰所说,就在第三军团驻地大营的外面,他们一支约有两百人的巡逻队遭遇了楼兰军队的突击。当时双方交战的地点,距离大营不过两三里远近,可是第三军团在发现异状后,竟然连伸手援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那一整支巡逻队就被对方全部干掉,队长身负重伤,险些当场惨死。” 闻听此言,达勒姆侯爵忍不住诧异道:“居然这么夸张。那岂不是快如闪电的突袭战?这倒蛮像咱们突厥的风格。” 罗尼亚又瞪了他一眼,好像自言自语的说:“而最令人感到可疑的是,格尔翰指天发誓,说他绝对没有派遣任何人去进攻色当;楼兰的阿立克江也非常肯定的讲,他没有任何一支兵马曾接近过车迟第三军团大营的警戒区域。而更加诡异的是,那两处战场到最后也只有防守一方的尸体,却没有留下进攻方的任何痕迹,可以算是彻彻底底的死无对证。” 达勒姆即便再迟钝,此刻也已经明白了过来:“堂哥,这里面有鬼!多半是有人在冒名顶替,故意在搅局!” “肯定有鬼!”罗尼亚面色凝重,沉声道:“我已经专门派人去调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眼下最重要的,是西疆联盟的稳定问题。据探子报告,阿立克江和格尔翰正在不停的集结兵力,楼兰国和车迟国大军云集,双方随时有可能再打起来。而且不打则已,一打就是更大规模的战争。” 达勒姆瞪起眼睛:“这怎么能行?那帮牲口的死活我不管,可是假如西疆这会儿乱起来,耽误了大汗的计划,他们万死都难当!” 罗尼亚点点头:“所以,我想让你辛苦一趟,去做个调解人,务必压住楼兰车迟两国,绝不能让他们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爆发内讧。” 达勒姆一拍大腿:“我带两万精兵,保证把这两个牲口收拾的服服贴贴。” 罗尼亚放下羊奶碗,摆摆手道:“不行!要去的话,你也只能带着随身的亲兵去。近日,紫金关和盛玉关来了大批的圣唐军,看旗号应该是他们的精锐部队——长刀军团。南北两个大营的压力陡然增大。大汗指示我们,在帝国的主力大军抵达这里之前,两关大营绝对不容有失,因此,我必须在此保持足够的兵力才行。古涅亲王殿下现在也在车迟,你有事的话可以去找他商量着办,尽可能快的缓解楼兰车迟的紧张关系……” 罗尼亚的话还没说完,突厥铁鸽子军首领多伦从外面风尘仆仆的走进了主帅大帐,一屁股坐在毡毯上:“亲王殿下、侯爷,你们聊啥呢?” “呦,是小鸽子啊,”达勒姆一见是他来了,忍不住呵呵的笑道:“刚从疏勒国那边赶回来?哎,我听说,你这次又得了一个好差事啊?哈哈哈。” 多伦满脸苦笑,无奈道:“我说侯爷,你就别挖苦我啦,这样有意思吗?你问问殿下,大汗啥时候给过我好差事?” 罗尼亚笑笑没说话,达勒姆却好奇心大起,连忙追问究竟是什么任务。 多伦接过亲兵端过来的热羊奶,先猛灌了一大口,然后擦着嘴角道:“大汗命令我组建‘寻人团’。之前,赫连雄老元帅的孙女依娜丝回到火焰枫林城后,向大汗讲述了公主被俘的整个经过。到现在,赫思佳殿下既没有入紫金关,也没有回枫林城,那多半是流落在西疆鬼漠了。所以,我奉命满世界的去寻她。” “提起这个,另外还有件事,你也顺便帮着办了吧,”罗尼亚笑道:“波斯商使团的领队艾麦尼大人,这些日子也正在找古涅亲王帮忙寻人呢。他的女儿,叫什么来着……哦,艾芬提亚。这个小姑娘在车迟王廷留下了一封书信,说是要去西疆各地游历,然后就不见踪影了。现在兵荒马乱,把艾麦尼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听说整个人都瘦了十斤。他的身份尊贵,既代表波斯皇帝,本人又有着难以估量的资源,而我们东征圣唐的大战略,又必须稳住侧后方的波斯帝国,所以,古涅亲王的压力也非常大。他把此事禀报了大汗,大汗的意思,找艾芬提亚的任务,也让你这只铁鸽子担起来。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你说是吧。” “我说不是。”多伦郁闷道:“殿下,虽然我们铁鸽子军比不了主力部队勇猛,但我来西疆也是为了打仗的,你们成天让我干寻人找人的差事,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达勒姆在旁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西疆鬼漠纵横万里,三十六个藩国,近千个部族,这么大的范围让你去找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说多伦啊,你怕不是得罪了火焰枫林城里的什么大人物,所以才故意整你的吧,哈哈哈哈。” 罗尼亚瞪了达勒姆一眼,抄起身旁铜壶,给多伦的碗里添满羊奶,淡淡说:“得啦,你们都少讲怪话。多伦啊,你也知道你们铁鸽子军的战力一般,那就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有价值的地方。在帝国年轻一辈的将领中,一个云千雪,一个你,有勇有谋,是最突出的两个好苗子。无论是大汗还是我们,都非常看好你,因此也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办。要知道,如果能把赫思佳公主顺利救回来,对你今后在帝国的脉络而言,不可限量。” 第八十章 绝不绕道 徐友长手里捧着一大束火红的楠锦花,在小院门口来回兜了几个圈子,始终也没能鼓起勇气走进去。 之前在逃亡西疆的路上,徐友长意外的救下了流落在此的突厥公主赫思佳,随后他们又投奔水杉城,总算是有了安身落脚的地方。 关于赫思佳的真实身份,徐友长没敢对外张扬,只是悄悄告诉了李江遥,而李江遥也没料到,这位突厥公主居然会有如此曲折离奇的经历,兜兜转转,竟在这里又见面了。 他考虑了一番,为避免手下将士们因为跟突厥的仇恨,再对赫思佳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于是决定让她暂居城守府,跟自己当初从马匪手里救回来的夏莲作伴。 从那之后,赫思佳便在水杉留了下来。她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尽快返回突厥,可是正如徐友长所说的那样,西疆鬼漠到处都有各国叛军在行动,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谁也无法保证她的安全。 除此之外,夏莲也成为了她暂时不走的另一个原因。夏莲这姑娘身世可怜,但是心地善良,对人也极好。没有用了多长时间,这两个女孩便成为了好朋友,吃住都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闲着的时候,夏莲教赫思佳采草药、教她做西疆美食、编花线、织毡毯,赫思佳也渐渐喜欢上了水杉城的生活,平静且充实。 这样一来,最高兴的人当数徐友长。 只要不作战和训练,他都会找个理由跑来探望赫思佳。细心的夏莲看出了这位徐将军对赫思佳的心意,也总是识趣的寻个借口出去,留他俩单独相处。 别看徐友长平时带兵威风八面,训起话来也滔滔不绝,可是跟赫思佳独处的时候,这家伙笨的一句都讲不出来,只知道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赫思佳手里忙乎针线活。 即便是什么都不说,他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赫思佳跟徐友长的情况差不多。眼前这位高大英挺的青年将军,身上有着一种充满魅力的凛然正气。自己曾被他俘虏过一次,后来又被救了一次,可不管什么时候,徐友长在她面前都是一样的彬彬有礼、端正宽和。 就算徐友长几乎快要把“喜欢你”写在自己脸上了,可仍旧像个腼腆的孩子,小心翼翼的,不敢唐突赫思佳半分。 徐友长的这副“傻样子”,就像一颗奇妙的情愫种子,已经不知不觉间,在赫思佳的心田里发芽初生。 小院门外,徐友长仍在踌躇徘徊。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束楠锦花,心里不住的组织着语言,反复练习不知已经准备了多少天的话语。这家伙想跟心上人告白了。 之前徐友长还特意跑去请教霍丽娅,在他们西疆这边,男子向心爱的姑娘示爱,有什么样的方式和习惯。霍丽娅一听就来了精神,亲自跑去替徐友长采了一大束楠锦花,并且传授给他一首西疆有名的爱情诗歌,让他吟诵给女孩听,然后大胆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徐友长千恩万谢,好不容易将那首拗口的西疆诗背牢,这才忐忑不安的跑到城守府后院找赫思佳。 然而谁料到,面对千军万马都毫无惧色的徐将军,居然对着小院院门怕得直哆嗦,在外面磨叽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敢敲门。 徐友长啊徐友长,你可真没出息!不就是说我喜欢你吗?怕什么呢?又死不了人! 徐友长暗暗骂了自己一通,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前去,可是还没等他抬手,院门忽然吱扭一声被人拉开,夏莲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呀,徐将军,您来了?”夏莲被徐友长吓了一跳,随即又看到了他手中那一捧火红的楠锦花,瞬间明白过来,转头笑着道:“妹妹,你快来!徐将军有话要对你说!” 徐友长心中一惊,连忙将花束藏到了背后,看着从后面过来一脸疑惑的赫思佳,尴尬的笑了笑。 赫思佳有些好奇道:“徐将军,你要跟我说什么?”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徐友长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正在捂嘴偷乐的夏莲,问道:“怎么?你们这是要出去?” 赫思佳先是奇怪的看了看夏莲,不知她一直在笑什么,接着转头答道:“嗯,我们跟楠花郡主约好了,陪艾芬提亚一起去城外郊游。小艾芬刚来水杉,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带她出去玩,好让她尽快熟悉这里。” “玩的事情不着急,”夏莲赶忙拦住她:“徐将军好像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讲,我们去晚点也没关系的。你们先聊,我回去取点东西。” 不待赫思佳说话,徐友长连忙道:“不不不,夏莲姑娘,我看我还是改天再过来吧,你们先忙,先忙。” 夏莲促狭的看着他,笑道:“徐将军,你可想清楚啦?真的要改天再过来?” “改天,改天。”徐友长边说边退,接着转眼跑了个无影无踪。 望着他逃命似的背影,赫思佳好奇道:“他这是怎么了?你说他有话要对我讲,究竟是什么事啊?” 夏莲抿嘴一笑:“好啦,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你还是自己问徐将军吧。走,咱们出发,别让郡主她们等久了。” “你不回去拿东西了吗?” “不拿了,我也改天再拿。”夏莲呵呵笑着,挽起赫思佳的胳膊往外走去。不一会儿,她俩来到艾芬提亚住的地方,跟正等在那里的霍丽娅一起,跨上骏马,扬鞭出城。 - 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与铁鸽子军首领、新任“寻人团”团长多伦,一起离开北大营,前往车迟王廷。到今日他们已经走了七八天的光景,眼看进入车迟国境,距目的地不远了。 达勒姆和多伦,此时内心都有点着急。 据古涅亲王派人来报,楼兰王阿立克江率领五万大军,此时正在逼近车迟边境。格尔翰同样也不甘示弱,调遣麾下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总共三万主力,准备迎击。 西疆鬼漠新的大战,一触即发。 而多伦在意的是另一件事。血卫大将昆里明台和霍丽娅向大汗申请加入“寻人团”,搜救赫思佳公主。这会儿他们已经抵达车迟王廷,正与古涅亲王商量准备展开行动。如此重大的事情,他这当团长的绝不能缺席。 所以,达勒姆和多伦快马加鞭,在路上没有半点耽搁,希望能早一天赶到目的地。然而,当他们进入车迟境内不久,负责带队的向导突然提出要绕道,离开便于驰骋的商路,走一段大戈壁。 达勒姆有些疑惑,询问向导为什么。 向导解释,前面不远就是水杉城了,那里仍在圣唐军队的掌握中,常常有大规模的斥候骑兵巡逻。一旦碰上,恐怕凶多吉少。 多伦一听到“水杉”二字,立时想起了之前攻打那里的痛苦回忆,不由得五味杂陈,说不出的难受。 达勒姆则勃然大怒。当初新月湾大战,正是他这位侯爵大人率兵突袭,一战歼灭圣唐十二万精锐大军,现在居然让他为了躲避圣唐残兵,绕道而行,真是岂有此理! “什么他娘的鬼面白袍军?!”达勒姆喝道:“老子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走大道!” - “艾芬提亚、赫思佳,你们快来看,这里有野果子!可以用来酿果子酒呢。”夏莲欣喜的喊着,招呼大家来这边的灌木丛。 霍丽娅手里把玩着马鞭,哼道:“我说艾芬提亚,你可当心些!旁边那个是蝎子草,会咬人的!” 一听这话,艾芬提亚赶忙把已经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吓得小心翼翼,不敢乱动。 赫思佳笑道:“没有郡主说的那么夸张。这种草有尖刺,被蛰到会很疼,不过一会儿就没事啦。” 艾芬提亚放下心来,转头冲霍丽娅做了个鬼脸:“讨厌的家伙,成天吓唬我。” 楠花郡主哈哈一笑,正欲再逗一逗这个波斯小丫头,忽然两名斥候骑兵匆匆赶过来,向她报告说,斥候发现了一支突厥马队,正在朝这里快速接近。 霍丽娅闻言立刻警惕起来,一边叮嘱夏莲她们小心些,一边翻身上马,准备跑去查看敌情。 艾芬提亚见状,兴奋的喊着也要一起去,而赫思佳则因为听说来的是突厥人,也动了看看的念头。于是,她俩拉着夏莲去跟霍丽娅商量。 楠花郡主本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姑娘,既然三位好姐妹有此打算,她当然不会顾虑那么多,当即欣然同意。四人乘着快马,带领几十名护卫往东边驰去。 - 斥候发现的突厥人,正是打算前往车迟王廷的达勒姆。 越是靠近水杉城,达勒姆侯爷就越是故意让整支队伍放慢速度,并且还竖起了突厥军旗,招摇过市。向导看在眼里,急得抓耳挠腮,连连跟旁边的多伦劝说,赶紧改道。 多伦心里自然很清楚侯爷的脾气,不敢当面拂逆。 达勒姆出身突厥黄金族,血统高贵,同时也是位能征善战的猛将。他麾下的四万金甲勇士,算得上突厥军队王牌中的王牌,属于阿史那支斤可汗心头肉一般的存在。 西疆大战,正是达勒姆的金甲骑兵最先抵达新月湾,直接撕碎了镇疆都护府的后防线,才为突厥夺取了胜利。 因此,骄横的达勒姆侯爵也越发自信,根本就不会把小小的水杉城放在眼里。多伦为人精明,有怎么会在这件事上去触前辈大佬的霉头呢? “我说小多伦啊,”达勒姆在马背上得意洋洋的问道:“听说你之前曾经攻打过这里,怎么着?没打下来?” 多伦与达勒姆并驾驱驰:“侯爷,我们可不是没打下来。大汗当时给了我别的任务,不然的话……” 达勒姆哈哈一笑:“得了吧,你手下那帮小崽子我还不知道?论打仗差远啦。等回头让我的儿郎们过来,把水杉城屠个干净,好给你出口恶气。” “圣殿亲王已经命令格尔翰剿灭水杉残敌,恐怕不需要侯爷的精锐出手。”多伦略微有些尴尬。 达勒姆把大胡子一甩,扭了扭肥胖的身躯,不屑的说:“这种事情,你还能指望西疆那些蠢货?论战力、论血性,我突厥……” “不好!”后面的向导忽然一声尖叫,打断了正准备慷慨陈词的达勒姆:“侯爷,那边有敌人!” 第八十一章 轻启战端 达勒姆说得正高兴,忽然被向导那一惊一乍的叫唤搞得有些愣怔。他身边的护卫们也都警惕起来,循声四下张望,发现几百步开外一处小丘的树林外,正有十几个骑士凝视着他们这边。 多伦见状大喊一声:“戒备!”然后伸手拦住了打算下令战斗的达勒姆,说道:“侯爷,您先别着急。我们这次只带了五百亲兵,实在没有必要犯险。而且看对方的装束,也并非圣唐军人,所以还是先派人去问问清楚才好,没准儿是西疆联盟的哪一路盟友呢。” 达勒姆想了想,觉得多伦说的也有些道理,于是朝着向导努了努嘴。向导赶忙答应一声,领着两名骑兵,举着突厥旗帜,朝那些来意不明的骑士驰去。 霍丽娅让手下列阵在林外,自己和另外三个女孩藏身在树林里,向外观察不远处已经停步戒备的突厥马队。 只听赫思佳小声说道:“看他们的旗帜装束,这些人应该都是突厥黄金部族的精锐战士。队伍最前面,那个骑着枣红马,身材高大魁梧的人,好像是达勒姆侯爵,而他旁边骑黑马的是铁鸽子军首领多伦将军。” “太好啦,这下逮住两条大鱼!”霍丽娅兴奋道:“我刚才已经派出了传令兵,右军的大部队马上就到,他们一个都别想跑掉!” 赫思佳听她说要对自己的族人动手,吓得连忙摆手,同时提醒道:“郡主,可别胡来啊。你忘记李大人的话了吗?在神花家族即位大典开始前,全军必须尽量保持克制,不能在水杉城方圆五十里范围内与突厥军队发生冲突,以免引起对方的注意……” 霍丽娅不耐烦的打断道:“你也说是尽量克制啦,又不是完全禁止。至于说敌人嘛,那也要分一分高低主次。像眼前这种落了单的敌军主将,放过就是贻误战机!” “不是这样的。”赫思佳实在不愿看到双方流血,尽力劝阻道:“李大人说的尽量克制,是指当出现敌人大举进犯我们的情况时,才可以放手实施反击,可如果对方并没有明显的敌意,那么不管他是谁,都不许主动挑衅。” 霍丽娅懒得理会这些,斩钉截铁的说:“好啦,打仗的事情你就不用瞎操心了。我是右军指挥官,这里我说了算。你们三个,赶紧给我回城里去!” 说罢,她翻身上马,直接驰出了藏身的树林。 “别在这儿多费口舌啦!” 正在林外介绍自己身份来意的向导,忽然被林中跑出来的一位女将军打断了话头,不禁愣在当场。 霍丽娅策马到他近前,朗声喝道:“回去告诉你们那个什么侯爵,我们是圣唐水杉守备军。现在给他两个选择,一是乖乖下马投降,二是把命丢在这里,让他自己选。滚吧!” 那向导听完这话,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嘴巴无声的张合了几下,感觉自己实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最后只得无奈的叹口气,掉头回去向达勒姆如实禀告。 突厥副元帅达勒姆听完了向导的回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哈哈大笑起来。 他身为突厥黄金部族有名的勇士、大汗阿史那支斤麾下的头号悍将,多年来指挥黄金主力纵横西大陆无敌手,不料今日却被一小股地方杂牌军藐视,真是滑稽至极! “好好好,这样最好!”达勒姆抖抖大胡子,充满骄傲的冲着后面喊道:“儿郎们!你们都听着。那边山丘上的,是圣唐的残余部队,叫做什么水杉守备军。人家刚才发话了,叫咱们要么投降,要么去死。你们说,该怎么选?” “杀了他们!”“让他去死!”金甲护卫们勃然大怒,纷纷狂吼起来。 达勒姆满意的点点头,高举马鞭:“好!都听我的,全体拔刀出鞘,让那帮软蛋仔细尝一尝咱们黄金利刃的滋味!” “呼哈——”五百金甲战士被达勒姆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激起了凶性,齐刷刷亮出兵器,准备立刻发起冲锋,一举歼灭眼前这一小股狂妄之徒。 多伦在旁边提醒道:“侯爷,对方既然敢出言不逊,直接挑衅咱们,那就绝不可能只有眼前这么点人。后面多半还藏有伏兵,不能掉以轻心啊。” 达勒姆眯缝着眼睛,一边远远的打量着霍丽娅,一边不屑的冷笑道:“小多伦,照你说,我手下这五百儿郎,能对付多少敌人?” 多伦当然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傲气,略微沉吟了一下,谨慎应道:“侯爷麾下的将士,都是咱们突厥的王牌劲旅,不说以一当百吧,以一敌十那肯定没问题。” “这不就得啦?”达勒姆闻言哈哈大笑:“照你的算法,对方哪怕来五六千伏兵,咱也不用担心。问题是,他们有那么多人吗?哈哈哈,儿郎们,别浪费时间啦,给我冲上去屠了他们!” 突厥黄金族的主力部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战斗目标一旦明确,丝毫不带犹豫。五百战士转眼之间便排成骑兵冲锋的弯月阵型,向着霍丽娅所在的小丘包抄过来。 光是看着突厥兵快速移动架势,那份压迫感就令仍躲在林子里的夏莲等人不禁紧张万分。艾芬提亚揽着赫思佳的手,身子微微颤抖,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兴奋。而赫思佳则着急的直皱眉。 相反,端坐在战马上的霍丽娅,倒显得气定神闲。她冷峻的目光扫视着在面前摆开阵势的突厥人,眼中射出了如火如炬的光芒。下一秒,霍丽娅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牛角号,放在嘴边奋力吹响。 呜—— 悠扬的号角声,传出了很远很远,在广阔的鬼漠旷野之上不停回荡。 刹那间,后方的树林里同样响起了牛角号的声音,明显是在呼应霍丽娅的号声。 紧接着不久,密集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忽然从四面八方猛地传来,并且越跑越近。只是转眼功夫,数千名步兵和骑兵从密林间夺阵而出,以更大的弯月阵型向突厥人反压过去! 水杉右军,奉命杀到! 发生在平原旷野地带的遭遇战,交战双方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去排兵布阵,大家几乎都是在一边快速移动,一边形成最有利的战斗阵型,而这一点,就非常考验一支军队的指挥官水平和战士们的训练素养。 突厥黄金族的精锐骑兵,正是这方面的完美代表。 尽管猝然遇上数千之众的对手,但突厥卫队毫不慌乱,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们不仅大幅缩短了与霍丽娅之间的距离,而且还将原先还略显松散的弯月阵,迅速聚拢得更加密实,看上去层次分明、极有章法。位于队伍前方的战士,统统持刀挺枪,在马上压低身体,不住向前提速冲刺,而靠后的人则纷纷收起战刀,改换弓箭持在手中,远远瞄准了对手。 留在原地观战压阵的达勒姆和多伦,也并没有因为忽然出现大批水杉军而感到惊慌焦虑。 一方面,水杉兵马是步骑混编,这在平原对战中并没有机动优势。所以尽管霍丽娅他们人多势众,却很难与完全放开手脚的突厥全骑兵队形相提并论。 另一方面,他们二人也对自己的金甲骑兵充满信心。 自从新月湾大战完胜之后,突厥军队的自信心就飙升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只一仗,便斩杀对方十二万人,几乎完全摧毁了圣唐两个主力军团。这样的战果,堪称突厥与圣唐交手历史的巅峰。 突厥军队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战力,确实有资格傲睨东西两大陆! 这样强悍的力量,又怎么会把水杉城的杂牌军放在眼里? - 一大一小的两个弯月军阵,越跑越快、越冲越近,转眼功夫猛然对撞在一起。霎那间,战场上刀来枪往、人喊马嘶,水杉右军与突厥卫队爆发激烈的对攻大战。 按照达勒姆侯爵事先的预想,同样也是突厥黄金部族传统的战法,整个战斗的进程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金甲骑兵先是以高速冲击的方式,瞄准对方中心阵线,利用自身的速度优势和迅猛的突击力量,将对方前沿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缺口出现之后,骑兵们立即改换楔形阵,阵锋沿着缺口向前突进,一路毫不停留,直至穿透对方整个战阵,从最后方杀出。 紧接着,透阵而出的骑兵们凭借机动灵活的特点,不待敌人转身重新布阵,便飞速掉头,再一次杀入对方的阵中,从另一边突击出去。 如此反复冲杀,用不了几个回合,对方阵型就会被他们撕扯得支离破碎,进而彻底丧失抵抗能力。 剩下要做的,就只是如同狩猎一般,将对方四散奔逃的残兵视作猎物,肆意追杀屠戮。 当初在新月湾的时候,情况便是如此。十二万圣唐军连一个时辰都没撑过去,便被来去如风、反复冲杀的突厥骑兵打得再无还手之力。 然而可惜的是,达勒姆这次想错了。 第八十二章 为将之道 出乎达勒姆和金甲骑兵的意料,他们一向行之有效的凿穿战法,今天居然不灵光了。 平心而论,水杉军的战力,并不比新月湾的镇疆都护府军或者烈刃军更厉害。或者说,比起圣唐皇朝的精锐军团,水杉的兵马仍旧算是乌合之众的水平。 两万五千水杉守备军,仅仅只有以玄甲军团先锋营做班底的前军和李江遥的白袍战士,勉强能跟圣唐的主力部队相提并论,其余的人马,大多由西疆本地战士所组成,不论素质还是能力,都不应该是突厥人的对手。 交战之初的情况也的确如此。 突厥人一开始进展的非常顺利。尽管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可他们仍旧轻而易举的冲开了水杉军的正面战线,一道约有几十步宽的巨大缺口,给了金甲骑兵狂飙突进的绝佳机会。数百名铁骑毫不犹豫的刺入水杉阵中,向着前方猛冲。 然而,令突厥人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些乌合之众,并没有像新月湾的圣唐军那样,任由他们轻轻松松的透阵而出,接着再反杀回来。 水杉兵马选择了拼命! 拼命的挥刀、拼命的刺枪、拼命的抵挡金甲骑兵冲锋,拼命的扑上来,用身体堵住阵亡战友留下的空缺…… 或者说,他们在拼命的求死! 突厥金甲军在冲入水杉战阵之后,仅仅是向前突进了百十步的距离,便被对方死死的顶住。同时,四周重重叠叠又冲上来无数水杉将士,将他们团团围住,陷入到死战的困境。 这个时候,原本两个完整清晰的弯月大阵,已经彻底混成一个圆阵。圆阵中心的位置,是被困住了的金甲骑兵,而外面则是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的水杉大军。 没有了冲刺的空间,突厥人的战马只能原地打转,完全失去了机动的优势,反而成为的近身搏杀的累赘。四面八方全都是人,全都是数也数不清的长刀铁枪,如同狂狼一般,不住朝中心地带汹涌而来。 尽管金甲骑兵身经百战,人人都是武艺高强的老兵,可是面对不要命的水杉兵,面对密密匝匝招呼过来的锋利兵器,他们也变得一筹莫展,除了拼尽全力抵抗,毫无别的办法。 正在远处观战的达勒姆,这会儿也有点错愕。他万万没有想到,己方巨大的作战优势,居然会被那帮土包子拼着用命来换掉。而此时此刻,倘若他的手边还留着预备队的话,那么不利的战局当然很容易扭转,只要派出生力军冲击圆阵的外围,水杉兵马肯定会崩溃。 然而可惜的是,他之前太大意,也太自负了。一上来就将全部兵力投入了战场,导致眼下连个翻盘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部下遭到对方疯狂围攻,自己在一边却干着急没办法。 不仅如此,同样在局外坐镇指挥的霍丽娅,此时已经另外分出两队人马,成钳形向达勒姆这边包抄了过来。 多伦最先发现水杉军的动向,察觉出情况不妙,于是一把扯住达勒姆的缰绳,大喝道:“侯爷,快走!” 达勒姆焦急的望着那边战场,忍不住怒道:“胜负未分,我若是走了,我的那些儿郎怎么办?!” “哎呀,我的侯爷!顾不了他们啦!”多伦用手指着越跑越近的水杉骑兵,对达勒姆急道:“敌人太多了,再晚,咱们谁都走不掉!” 说罢,他不再理会达勒姆的斥责咒骂,虎臂猛然发力,硬扯着对方的战马掉头就跑,赶在霍丽娅他们追上来之前,逃得无影无踪。 - 一千六百八十三、一千六百八十四、一千六百八十五……一千七百三十六! “启禀大人,”李江遥的亲兵队长周海来到近前,神情凝重的报告道:“卑职刚才又清点了一遍,总共是一千七百三十六个兄弟……” 李江遥独自坐在水杉城门口的台阶上,呆呆的看着小广场中一排排用白布蒙着的尸体,一个字都没说。 水杉守备军的将领们围拢在他身旁,同样都沉默不语。 李江遥的心里在滴血。 眼前的这些尸体,全都是从战场上抬回来的右军将士,足足一千七百三十六人阵亡,把整个东门内的小广场摆了个满满当当。 林枫见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只好先开口道:“大人,这场仗还是咱们胜了,全歼突厥金甲骑兵四百一十一人……” “有屁用?!有屁用?!”一直没有吭声的李江遥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怒吼道:“我问你这有屁用?!拿一千七百多条命去换他们四百人,你告诉我,这有屁用?!” 林枫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徐友长走到近前,轻轻扶住李江遥的肩头,沉声道:“江遥,不,大人,请息怒。还记得当初何大统领的教导吗……” 李江遥正在气头上,刚想转身训斥徐友长,却看见对方动了动嘴吧,无声的向他示意了四个字:为将之道。 为将之道! 霎那间,李江遥忽然回忆起,当初老师何景明在帝都演武堂给他和徐友长、慕容雪讲课时的情景。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知利害、明方略、行赏罚,可以整军待敌; 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若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老师的谆谆教导,至今言犹在耳,不由得令李江遥慢慢警醒过来:方才他失态了。 眼前的情况虽然让人感到万分气恼,可是作为全军统帅,他的表现显然也已经失了方寸。这样不仅会令部下们对他的威信产生动摇,而且也会干扰他的判断,无法为之后的行动做出理智的选择。 李江遥啊李江遥,你怎么可以如此愚蠢? 麾下的那些将士们,既是你的同袍兄弟,也是你运筹帷幄的利器,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看在他们眼里,都会产生出相应的感触。他们一旦认定你进退失据,今后又如何能做到如臂使指呢? 因为一时的沮丧,在部下的心中埋下质疑的种子,这岂非更加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李江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先冲着徐友长感激的点点头,接着又转身望向霍丽娅。 楠花郡主与李江遥对视一眼,被他沉静的目光扫过,顿时露出惭愧懊悔的神情,伏身单膝跪下,朗声说道:“大人,这次确实是我的错,与旁人无关。我愿意接受您的惩罚。” “右军指挥霍丽娅,”李江遥语气平静的说道:“我问你,你是否明确知晓本将之前的军令?” 霍丽娅缓缓抬起头,望着站在面前的李江遥,轻声道:“卑职明确知晓。” 李江遥微微颔首,先是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群,然后淡淡的吩咐道:“好,那你重复一遍。” 霍丽娅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朗声道:“大人有令:神花家族即位大典之前,水杉守备军各营须约束兵马、加强警戒,巡防区域相应收缩,不得超过水杉城方圆二十里范围。凡遇有敌军,若非遭遇袭击,或明确察觉其威胁城池安全,均不得主动挑衅、擅自开战。违令者……斩!” 一个“斩”字,顿时令周围众人心头一紧。大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李江遥,无不面色凝重。 “好,既然你知晓军令,那么本将就不存在指令不达、训教不周的过失了。”李江遥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林枫!” 林枫吓了一跳,同时反应过来:他不仅是后军的指挥官,同时还担任着水杉军的军法官一职,专责维护军令军纪,惩处犯禁官兵。 李江遥这会儿突然喊他,意味着什么当然不言自明。 “卑职在!”林枫略微犹豫,但仍旧大步上前,朗声应道。 李江遥抬手指着楠花郡主,对林枫一字一顿的吩咐道:“右军指挥霍丽娅,军法处置。” “大人!这可使不得啊!万万使不得啊!”老军官帕勒塔洪在鄯善国的时候,就一直是霍丽娅的护卫队长,对郡主殿下忠心耿耿。此时眼见她因为违抗军令要被处以极刑,当即忍不住老泪纵横,伏身跪倒,不停的对着李江遥磕头求情。 除了林枫之外,站在旁边的杜建、马木、司徒无寿、库里班和萨摩尔等人也都纷纷单膝跪倒在地,为楠花郡主霍丽娅求情,希望李江遥能法外开恩,饶了她这一回。 波斯美人艾芬提亚跟郡主的感情最好,这会儿更是扯着霍丽娅的衣袖连连哭道:“你快点给大人认个错啊,就说你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你说话啊……” 霍丽娅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是两行热泪顺脸颊静静的流淌下来。 李江遥平静的看着她,接着又将目光转向了林枫,仿佛是在等这位军法官遵令执行。然而,谁也没有发现,李江遥背在身后的双手,此时正给站在后边的徐友长比划着手势。 徐友长瞧在眼里,心中不禁暗暗笑骂:这个坏蛋,又要老子出来陪他演戏。 第八十三章 意见分歧 “大人且慢!”徐友长轻轻的咳嗽一声,上前几步,拦在李江遥和林枫之间。他先示意林枫不要急着去执行军法,然后才从容不迫的对李江遥拱手道:“大人,请容卑职一言。” 李江遥道:“哦?徐将军有何话要说?” 周围众人见徐友长站出来了,心中都不禁有了希望。 徐友长是战功赫赫的玄甲军将领,在圣唐军制体系中,品秩比李江遥高出许多;并且,他跟李江遥是过命的兄弟,为人又正直忠厚,在军中素有威望。眼前这个关键时刻,恐怕也只有徐友长能替霍丽娅向李江遥求情,也只有他的话,李大人能听得进去。 只听徐友长朗声说道:“大人,卑职以为,此番右军指挥官霍丽娅违抗军令,擅自袭击过路的突厥军,不仅给右营造成巨大损失,而且还影响了我军的战略目标。按律,应当立即处斩。不过,霍丽娅此举,也有其背后的原因。根据战后的情报核实,当面之敌,是突厥副元帅、黄金军团主将达勒姆侯爵。碰上敌方如此重要的人物,霍丽娅担心错失良机,这才决定冒险出手,劫杀突厥大将。这种奋勇作战的信念,还是值得肯定的。” 讲到这里,徐友长略微顿了顿,继续道:“大人,当前西疆鬼漠情势危急,我军身处敌军腹地,坚守孤城,不仅兵微将寡,并且随时可能面临敌人全力围剿的苦战。所以,在这种局面下,应该尽可能的保持战力,尤其是保住难得的指挥人才。卑职请大人三思,饶恕霍丽娅这一次!” 徐友长侃侃而谈,一番求情的话讲的义正辞严,李江遥心中暗赞,默契的点了点头,淡淡道:“嗯,你这么说,倒是也有几分道理。倘若以大局而论,水杉城目前最宝贵的,就是有经验的军官。只有拥有了善战的将领,才能不断发展壮大军队,积蓄力量,平定叛乱。” 徐友长连忙配合的接话:“大人英明。卑职建议,可否暂且记下霍丽娅的过失,令其戴罪立功,用奋勇杀敌的功劳,给那些阵亡的弟兄们最好的交代。” 李江遥闻言微微颔首,假装思索了片刻,才沉声道:“那好吧,就依你之言。本将并非是轻易宽恕霍丽娅的罪责,只不过出于大局考虑,为了水杉右军,姑且先饶她不死!但是,死罪暂免,活罪难饶。霍丽娅违抗军令,依军法免去右军指挥职务,由帕勒塔洪代领。林枫,将她收监禁闭十日,以儆效尤。今后再有胆敢不从本将命令者,绝不轻饶!” 周围众人见终于保住了郡主的性命,无不在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包括霍丽娅在内,所有人连忙拜倒:“谨遵大人军令!” 演完了这场苦肉计,李江遥自己也轻松不少。说实话,现在已经白白损失了上千兵马,更引起了突厥人警觉,如果现在再把鄯善国郡主、水杉城的大将霍丽娅给砍了,那才真是亏大了呢。他交代马木他们厚葬右军将士,然后便匆匆赶回城守府,召集几位重要部下,共同商议即将举行的神花家族继位大典。 司徒无寿先开口道:“大人,下官虽然不通军务,但是仅从战果影响而言,有两点不得不重视起来。首先一个,就是我军目前虽然已经初具规模,但是仍然与敌军,尤其是突厥主力部队存在着很大的差距。” “司徒先生说得没错,”徐友长在一旁同意道:“我们是主场作战,却出现了三比一的高战损,如果是发生在全军正面会战的时候,那势必会成为一场巨大的灾难。即便不发生全线崩溃,至少也得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司徒无寿微微颔首,继续道:“第二点,就是突厥人接下来的反应。达勒姆是突厥的副元帅,他在水杉城外吃了这么大的亏,连自己都险些搭进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卑职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敌人就会实施报复,对水杉大举进犯。那样一来,继位大典必受威胁!” 老萨摩尔接口道:“大人,徐将军,司徒先生,说句实话啊,刚才广场上摆放着的那一排排尸体,可把各部族的长老们给吓坏啦。甚至有些失了心疯的老家伙不住的乱吵吵,说什么此乃不祥之兆,有违亲王继位大典的运程,还是尽快取消改期为好。我呸!一帮没胆的龟孙!” 李江遥闻言不禁眉头紧锁,徐友长和司徒无寿也都跟着发起愁来。 自从神花家族小亲王库里班发出召集令,到现在已经有五十几个神花部族的首领秘密赶到水杉城。其余十几个部族,因为地处西疆鬼漠相对偏远的地方,或者是命令尚未送达,或者是他们的首领还在来这里的路上。 不过,从总体的进度上看,这不影响库里班的继位大典,按照原定计划,最终还是可以如期举行。 然而令大家略感意外的是,在已经抵达水杉城的部族首领之中,出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这些人里面,以哈桑首领为主的几个神花大部族,对亲王登基典礼的地点,以及之后家族所持的立场,向库里班和萨摩尔提出了质疑。 李江遥对此非常在意,专门问道:“萨摩尔老爹,之前那些首领们提出的问题,都汇总好了吗?可否给我们几个介绍一下?” 萨摩尔无奈道:“汇总好了。小亲王正在为此发愁呢。哈桑那个老东西,也不知道抽的什么疯?他质问殿下,为何要选在水杉城举办家族这么重要的大典?我问他究竟啥意思,他不仅不回答我,反而又问,神花家族为何还要跟圣唐站在一边?你说混蛋不混蛋?!” 徐友长与司徒无寿闻言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哈桑的意思很明白,眼下圣唐被突厥和叛军联手击败,几乎完全丧失了对西疆鬼漠的控制权。这个时候神花家族的态度,将直接影响今后各部族在西疆的生存地位,自然不能不慎重考虑。 跟水杉城的圣唐残兵搅合在一起,无疑于是在跟整个西疆联盟为敌。 李江遥饶有兴趣的问道:“关于这个问题,你们是如何答复他的?” “我都懒得搭理他!”萨摩尔愤愤不平的说道:“是我们小亲王回答的。殿下只说了一句话,格尔翰是我的杀父仇人,李江遥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各位首领教教我,不在水杉城举行继位大典,又该去哪里举行?” 徐友长闻言拊掌大笑:“哈哈哈,你们殿下可以啊,言语朴实,词锋犀利!” 李江遥也开心的笑了笑,摆摆手道:“萨摩尔老爹,请你代我转告库里班殿下,救命恩人的话以后就别再提了,我可不敢当。” 老萨摩尔坐直身体,表情严肃道:“大人,当初是您生擒了来海,为我们老亲王报了血海深仇;后来又是您去找回了黑晶体玉圣石,令我们复国有望。这样的情分,恩同再造,小亲王将您奉为自己的救命恩人,丝毫不为过啊。” 李江遥老脸一红,笑道:“来海的事情,姑且先不论。那黑晶玉可是艾芬提亚大小姐的功劳,不能算在我头上。”接着,他话锋一转:“萨摩尔老爹,亲王殿下话虽这么说,但是那位哈桑首领,以及其他部族首领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目前,西疆鬼漠已经完全落入叛军之手,而他们背后还站着强大的突厥帝国。反观咱们,一支孤军苦苦支撑,圣唐的援兵什么时候能来还不得而知。在这种境况下,将整个神花家族的命运与水杉绑在一起,确实不算明智。所以,如哈桑首领他们这样想的,绝不在少数,也并非小亲王一句两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能扭转。” 司徒无寿微微颔首,接口道:“是的,大人,您分析得没错。这些日子,在下协助萨摩尔老爹和马木大人接待各部族的首领,没少和他们打交道。这其中,像哈桑首领这种直截了当表明心意的。大概有十几个人,另外还有一些不敢说或不好意思说的,据我观察,至少也在一半以上。” “居然这么多啊?”徐友长为此颇感担忧:“咱们原本是希望小亲王顺利执掌大权后,能够通过神花家族在西疆的庞大力量,为水杉城提供包括补给、情报等方面的支援。但是这样做前提,必须是七十二部族心甘情愿的,否则……” 他略微顿了顿,叹口气道:“唉,强扭的瓜不甜。咱们也不能硬逼着人家提着脑袋支持水杉,那样做,跟叛军何异?” “徐将军也不能这么说。”萨摩尔摇摇头:“的确是有些胆小鬼贪生怕死,不过,也有不少坚决支持殿下决定的。比如黑山和玉陀罗。” 李江遥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忙问道:“黑山?玉陀罗?这是两个人的名字吗?” 萨摩尔解释:“没错。黑山这孩子,是扎根在龟兹国的神花部族首领。他的人都是以游牧为生,彪悍善战,在我们爱好和平、与世无争的神花家族当中,算是一个异类。我以前就常跟小亲王提起,倘若当年有黑山首领陪在老亲王身边,格尔翰兄弟绝对不敢造次。黑山性子憨直,对家族忠心耿耿,甚至到了不论是非,殿下说怎样就怎样的地步。讲句大不敬的话,如果现在殿下改了主意,打算立刻去投奔突厥人,这家伙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唉,总之就是没什么脑子。” “哦,他的立场倒是蛮鲜明的——肯听话,没立场。”李江遥笑笑:“那么玉陀罗呢?他又是怎样一个人?” 第八十四章 家族举制 “玉陀罗此人非常不一般。”司徒无寿应道:“他的立场很明确,坚决跟着圣唐走!” 徐友长大感好奇:“这是为什么?” 司徒无寿解释:“玉陀罗首领来到水杉之后,在下曾与他有过一次深谈,多少了解一些情况。玉陀罗的部族,地处楼兰国和鄯善国交界,人口众多,财力雄厚。很早以前,他就非常仰慕中原文明,主张通过丝路与圣唐进行贸易往来,繁荣本族的经济和文化。此次西疆大乱,楼兰侵占鄯善,到处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也伤及了他的族民;再加上楼兰王阿立克江的统治手段极端严苛残忍,不得人心。这就使得他更加心向圣唐。而且,玉陀罗坚信,圣唐很快就会派来大军,将突厥人赶走,彻底平息叛乱,所以这个时候坚持立场,将来必定受益无穷。” 徐友长忍不住赞道:“有见识!玉陀罗首领目光长远,实乃神花家族之福!” 李江遥沉吟片刻,幽幽道:“我倒有些担心,玉陀罗的话是否可信?他从楼兰的地盘来,会不会与阿立克江私下有过交往,如此表明心意,只是为了骗取我们的信任?” “绝对不会的!”老萨摩尔连连摆手:“大人,这个方面请您放一万个心。我族内部或许会存在着不同的意见、不同的想法,但是绝对不会出现叛徒。” 萨摩尔见出李江遥等人没好意思反驳或质疑他的话,于是又接着解释道:“神花家族虽然看起来很松散,但实际上内部连接远比任何国家都稳固的多。因为凝聚我们全族的,不是王权,而是宗教信仰。历代亲王之所以能够成为家族的至高领袖,是因为他们作为花神的嫡血后裔,代表着楠锦花神在人间的绝对权威。” 闻听此言,李江遥、徐友长和司徒无寿顿时恍然大悟。 神花家族是典型的政教合一体系。亲王既是家族总首领,行使着管理整个庞大家族的政治权力;同时,他又是神圣的宗教领袖,深彻的控制影响着每一位部族成员的精神世界。 从某种意义上说,亲王殿下在神花家族中的权威,要远高于圣唐帝君和突厥大汗在自己国家中的地位,其稳固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在圣唐皇朝或者突厥帝国,每个时代都有可能出现敢于挑战皇权的野心家,其中当然也不乏成功者。但是,在神花家族的世界里,这种事情则绝对不会发生。原因很简单,子民的精神支柱,是难以被刀剑与金钱所取代的。 神花家族恪守呆板的继位方式,即便是上代亲王的嫡子,没有黑晶玉圣石也无法登基,执掌大位。这看似因循守旧,甚至笨的可笑,但其实也恰恰反映了他们的宗教特性。缺少神圣的仪程,即为非法。 同样道理,在这种政教合一的体系下,暗通外人、背叛家族的情况也很难出现。不要说本部族的族民不会同意,就是每个首领自己心中的那一关,也都无法过去。 所以,政见不同,可以在内部爆发各种争吵,但绝不会因为看法相左,就去外部寻求支持。玉陀罗在可信度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了,”李江遥点点头,接着又想到了另一个不解之处:“既然殿下的影响力这么大,可是为何你还会因为哈桑的异议而烦恼呢?殿下直接颁一道旨意,不是所有人都必须乖乖听话吗?” 老萨摩尔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唉,大人您有所不知,我担心的是,首领们会‘举制’啊。” 这一下,就连“西疆通”司徒无寿都有些懵圈了,忍不住请教道:“您老说的‘举制’,究竟是什么意思?” 萨摩尔沉吟了一下,然后给李江遥三人仔细介绍起神花家族的规矩。 举制,是神花家族千百年来,一种特殊的政治规则。 由于神花家族的七十二个大部落散布在西疆鬼漠各地,自谋发展、共保圣主。所以,除了家族统治层的首领和长老们之外,各个部落的详细信息,始终作为家族最高机密,不能对外泄露分毫。 当年,格尔翰兄弟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空有黑晶玉圣石在手中,却无法发挥作用。别说号令整个神花家族,就是想找到那些隐匿于各国的部族,都没办法做到。 而每当下一任亲王将要继位的时候,也正是家族的核心机密最脆弱的时候。因为按照传统,七十二个部族的首领会应召齐聚一堂,这便等于是将最重要的信息,直观的展示在世人面前。 这个时候,倘若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机会,通过武力手段将所有首领一网打尽,全都抓捕起来,然后就可以通过严刑逼供的方式,获取到各个部族的位置、人口、财富和联络暗语等具体情报。 所以,历代神花家族亲王的继位大典,事先都需要经过特殊而复杂的安排,在家族圣地秘密举行。 当然,凡事也皆有例外。家族的《神典》也曾记载过,历史上有三次继位大典,由于战乱和天灾的缘故,是在家族圣地之外的地方进行的,不过,其安全保密程度,也远远高于在圣地举行大典的水平。 为了保护家族核心机密的绝对安全,除了正常继位之外,《神典》中还规定了另一个重要措施,那就是“举制”。 依照相应的规则,凡是出现任何可能危及家族安全,以及导致各个部族信息泄露的危险时,只要家族现任亲王或者持有黑晶玉的亲王继承人同意,抑或由半数以上的部族首领联署提议,即可立即实施“举制”。 家族举制一旦开始,巨大多数的部族必须马上隐蔽,三年之内,亲王不得与这些部族有任何联络往来。 同时,为了不让家族高层彻底孤立无援,在举制过程中,还会专门指定出十二个部族,负责拱卫神花亲王和圣地,替其他蛰伏的部族承担他们应尽的义务。 直至三年后,天下太平、情况好转,才再由神花家族亲王发出召集令,让七十二部族重新聚合。 听着萨摩尔的详细讲解,李江遥和徐友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种动物的形象:性格温和、行动谨慎,寿命还特别长,动不动就千年万年的。而最关键的地方是,那种动物一旦遇到什么危险,立刻保命优先,缩进壳里,蛰伏不出…… 仔细想一想,还真是挺符合神花家族历史悠久的特点。 同时,李江遥不得不对眼前的形势做出重新估计。 他原本指望库里班顺利继位后,能将遍及西疆鬼漠各地的家族力量整合起来,充分支援水杉城,以及日后必将展开的平叛行动。 可是,从目前神花各个部族的态度看,这个考量恐怕很难再实现了。 七十二大部族的部众,同时也是西疆各国的子民,不少部族的首领,甚至还担任着所在藩国的重要官职。他们亲眼目睹了西疆叛乱的发生,眼睁睁的看着圣唐十二万主力被突厥铁骑歼灭在新月湾,然后又经历了叛军横扫鬼漠的残暴。 说实话,他们怕了。 不仅仅是怕自己的性命不保,更怕部族,乃至整个家族因为犯错,而导致覆灭之祸。 如果水杉城驻扎的不是李江遥临时拉起来的乌合之众,而是堂堂的圣唐精锐之师;如果紫金关和盛玉关没有被突厥南北大营封锁,而皇朝那些天下闻名的军团能够再早一点出现在西疆。 或许很多部族的首领,还是会愿意支持小亲王,跟突厥和叛军对抗的。 然而可惜的是,圣唐的大军迟迟都没有音讯,李江遥守着的水杉,只是一座孤城。 在这种情况之下,你让七十二大部族赌上身家性命,去跟着小亲王库里班胡搞,去亲手断送传承了上千年之久的神花家族,他们是不会乐意的。 李江遥沉吟片刻,不禁有些担忧的问萨摩尔:“根据您老的判断,哈桑首领到最后会不会真发起举制的动作?” “那要看今天晚上,殿下和他们商谈的结果了。”萨摩尔显得很为难:“如果殿下明确表示,一定要和大人您站在一起,共同抵抗突厥人。那么,我觉得,哈桑这个老鬼肯定会因为担心整个家族被卷入战争漩涡,而鼓动摇摆不定的部族,跟着他一起实施举制……唉,我太了解小亲王的脾气啦,他对于大人您,是绝对不会有任何动摇的……” 司徒无寿皱起眉头:“那也就是说,双方必定会因为水杉的问题而谈不拢了。这样一来,我们仍旧无法得到神花家族的各项支援。” 老萨摩尔又长叹一声,歉疚的摇着头。 李江遥看看同样剑眉紧锁的徐友长,忽然心念一动,换了个角度想了想,又接着问萨摩尔:“萨摩尔老爹,我刚才听你说过,举制之后,依照惯例会选定十二个部族负责留下来保卫亲王,这些部族是如何指定的?” 萨摩尔闻言愣了一下:“额,这倒是没有什么一定之规。可以是由我们这些家族长老大臣来挑选,也可以是各部族根据实力相互推举,还可以是自告奋勇。不过,最终到底选谁不选谁,要由亲王殿下决定。” 徐友长跟李江遥素有默契,顿时也听出门道儿,明白了李江遥这个问题背后的用意,于是连忙追问道:“如果殿下选择哈桑的部族呢?” “那有啥可说的?”老萨摩尔把头一扬:“如蒙殿下钦点,可以算得上是那老家伙和他部族的福气荣耀,他当然要全力以赴呀!” 闻听此言,徐友长与司徒无寿同时眼睛一亮,兴奋的望向李江遥。 第八十五章 继位大典 李江遥先是冲着徐友长和司徒无寿点了点头,接着转过来对萨摩尔笑道:“我们可否把原来的计划稍微变通一下。现在整个西疆鬼漠被叛军掌控,可以说是危机四伏,而敌人的实力又非常强大,绝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对付的。不论神花哪一个部族,摆明了与他们对抗,动辄就招来灭族之祸。倘若一下子把整个神花家族都拖进来,不仅各部族的首领长老们有顾虑,就是我本人也于心不忍。” 他略微顿顿,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倒不如这样。让哈桑首领他们实施举制,而我们则协助殿下甄选出十二支意志最坚定,并且实力不俗的部族,加入到水杉守备军的行动中。我想,只要是咱们能够选择得当,就既可以得到有力强援,又保证让神花家族损伤太大的元气。” 徐友长也同意道:“江遥讲的有道理。从西疆整个的战略态势上看,其实咱们目前并不需要神花家族冒着巨大风险,把全部力量一下子都投入进来。毕竟,敌我双方现在还没有到真正展开全面决战的时刻。如果单是情报网络和补给,只要有那么几个实力相对较强的部族,便可以起到关键作用,您说呢?” 萨摩尔是从政经商多年的老江湖,当然明白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他仔细想了想,欣然道:“两位大人的话,我听明白啦。之前,亲王殿下和我们确实没考虑到这一层。若是照李大人的办法来弄,事情也就简单多了。我们可以专挑那些能征善战的、人多钱多的、粮草充沛的,还有一直扎根在楼兰、疏勒、车迟三国的部族,作为保护殿下的十二亲卫力量,加入水杉军的麾下。这样一来,也完全可以达到咱们之前的目的!大人,我立刻回去,向小亲王禀告,先仔细商议一下部族名单,晚上好跟他们过招儿!” - 水杉城,城守府。 宽阔的府衙里,高搭木台、张灯结彩,七十二面绘着不同图腾符文的彩色旗帜,环绕着议事大厅依次而立,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 威风凛凛的水杉守备军将士,身着黑色铠甲、白色披风,挎长刀、持强弩,布满城守府内外的各处要点,高度戒备。 今日,神花家族的亲王继位大典,即将在这里举行。 前天晚上,萨摩尔依照李江遥的建议,在与神花小亲王库里班商议之后,提前准备好了应对“举制”的详细方案,并在元老会上明确宣布:神花家族将坚定支持镇疆都护府水杉守备军,期待有朝一日,圣唐皇朝收复西疆! 面对库里班的决心,以哈桑为代表的多个部族首领,当场表示了自己的担忧和反对。他们各抒己见、痛陈利害,希望亲王继承人能从整个家族的利益出发,慎重考虑这样做将会给神花家族带来的危害。 库里班神情坚毅,针锋相对的驳斥了首领们的质疑。他告诉大家,无论是突厥帝国,还是西疆联盟,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要造福西疆的百姓,而是希望永远奴役这里的民众,好让万里西疆鬼漠变成他们东侵圣唐的筹码和跳板。只要突厥人在一天,横征暴敛的统治就会变本加厉、无休无止。遥远的西大陆,凡是被突厥入侵过的地方,都无一例外的有着相同的惨痛经历。而西疆,这片神花家族祖祖辈辈生活的广袤大地,也即将经历这一切。 难道,不该反抗吗? 然而可惜的是,部族首领们根本听不进库里班的话。因为现在并不是突厥人在统治这里,而是西疆联盟。用首领们的话来说,西疆人治理西疆,绝不会比圣唐更糟,完全不必急吼吼的跳出来反抗。 况且,我们有反抗的资本吗? 哈桑慷慨陈词,认为神花家族主动介入到东西两大帝国的角力之中,是非常不明智的。无论是为了圣唐而战,还是为了突厥而战,抑或是为了西疆联盟而战,损耗的都是家族自己的力量,死的都是神花自己的子民。这样做,是将传承了千年的家族带入深渊,极度危险且没有任何意义。 库里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险些当场就要发飙骂人,萨摩尔见状连忙抢先站出来,再次向反对派首领明确表示,小亲王殿下心意已决,不会改变的。 哈桑等人无可奈何,只好祭出大招儿,威胁要动用家族《神典》赋予他们的举制之权,暂时中断与亲王的联系,以保护神花家族的根本利益。 没想到,他们才一提出这个想法,库里班殿下就立刻点头同意,丝毫不带半点犹豫。还没等略感懵圈的哈桑等人反应过来,萨摩尔便笑嘻嘻的捧出了早已经研究妥当的十二个护卫部族名单。 那份名单之中,包括了能征善战的黑山部族、艾克伦部族和哈萨克部族,以及人口众多、兵源充足的多奇部族与赫连穆斯部族。尤其是多奇部族,大部分是猎户出身,又擅长采矿锻铁,以出产弓箭手而闻名,在战场之上有非常大的作用。 另外还有三个富裕的大部族,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关键还储备着丰富的矿石和药材资源,可以补充水杉所需。 其余五个部族,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资源,但是他们都长期生活在楼兰、疏勒和车迟等国。经过长年累月的默默发展,令他们的触角已经延伸到这些国家的各个阶层角落,上至官员将领、下至贩夫走卒,甚至在这三个国家的王廷王宫里面,都有他们部族的秘密眼线。 其中,就包括坚定支持圣唐的玉陀罗。 看着这份清单,哈桑首领等人不禁都面面相觑。 直到现在他们才终于明白,小亲王库里班虽然年纪轻轻,可手段实在是有点不相衬的老辣。明面上,殿下在即将登位的关键时期,毫不掩饰的故意表露心中立场,其实就是在逼着他们这些首领提出反对意见,等到双方僵持不下,哈桑拿出断绝三年联系的举制之法做威胁时,正好趁机钻《神典》的空子,将最有力量的几个部族掌握在手中。 对此,包括哈桑在内,众人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他们并不是对亲王不忠,只是在审视神花家族根本利益的时候,抱着不同的角度和看法而已。现在眼见小亲王库里班居然懂得玩手段了,哈桑等人非但没有真的生气,反而还像老人看到了后辈进步成熟一样,心中不禁欣慰。 况且,反过来想一想,这或许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六十个部族与亲王殿下暂时隔绝,十二个部族则追随亲王,全力以赴。这样一来,既不违背库里班支持圣唐的意志,又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护神花家族,不至于所有人都搅入局中,最后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结果。 想通了此节,哈桑他们不禁为家族能出现如此精明睿智的继承人而感到高兴,同时也都欣然赞成殿下的安排。 经过一番商讨,七十二部族首领一致同意,亲王继位大典与家族举制先后进行。库里班正式成为新一代神花亲王之后,统兵抗敌,其余六十部族蛰伏隐蔽,待到三年后再视情况决定家族未来的走向。 最后,哈桑首领还念念不忘另外一个问题:殿下还年轻,也没有子嗣,战场上凶险莫测,所以不能不考虑花神后裔该如何接续。 库里班笑眯眯的安慰他:“放心啦,哈桑伯伯。萨摩尔大人早已经给我物色了七八个王妃的人选。三年之后,我保证抱出一堆大胖小子给你看!” - 十二支巨大的铜号,吹响了宏大悠扬的号声,响彻整个水杉城守府。 “素兀立婆,鲁伦哈利提……麻达麻木……伦米尔,伦米尔迪力——” 在神花家族大祭司的带领下,六位圣地长老,七十二位部族首领,整整齐齐的跪在城守府的小广场上,高举着双手,同声背诵《神典》祭文,向天空大声祷告,祈求楠锦花花神的庇佑。 在他们正对面的高台上,库里班身着素色的粗布麻衣、头戴楠锦花环,正襟危坐。 李江遥作为特邀的观礼嘉宾,坐在坐在位于高台下方左侧的位置上,徐友长等水杉将领则肃立在他的身后。 此时,旁边的司徒无寿正在给李江遥低声介绍:“现在进行的是祈祷环节。等祈祷完成后,只要库里班将手边铜壶里的水泼洒到众人身上,就算是礼成了。接下来,他会用黑晶玉圣石,依次在各部族的血盟羊皮卷上盖印,并接受部族首领宣誓效忠。” 李江遥点了点头,偷笑道:“好,首领们没发现那是个假货吧?” 司徒无寿一脸严肃:“大人说的哪里话?哈桑首领他们都亲自确认过,那当然是传承了千年的家族圣石,怎么会假?” 李江遥强忍着笑,刚要再说话,此时林枫忽然从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径直奔向自己这边。 “大人,据飞马斥候报告,楼兰国和车师国的八万联军,正在向水杉城逼近!” 第八十六章 强敌来犯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神花家族的长老会和七十二部首领在水杉城的城守府举办盛大酒宴,庆祝库里班亲王继位典礼顺利完成。烤全羊、烧牛肉、焖驼峰、烩野雁,各种美味佳肴如流水一般摆满了长桌,西疆最醇美的葡萄酒一罐一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神花家族热情邀请水杉城的诸位长官一起出席盛宴,以表达他们发自心底的诚挚谢意。 然而,李江遥却顾不上眼前的美酒佳肴了。此时,他正带领着水杉诸将前往距城池十里外的地方,抵近楼兰国与车迟国联军的大营,探查敌情。 几天前,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在前往车迟王廷的途中,意外遭到楠花郡主霍丽娅率兵劫杀,五百精锐金甲护卫全军覆没,最后还是靠着铁鸽子军首领多伦的拼死保护,才得以死里逃生,便如丧家之犬般逃奔车迟王廷。 面对连古涅亲王出面都弹压不住、仍在兀自吵嚷不休的阿立克江和格尔翰二人,达勒姆侯爵没有半句废话,冲上去就是一顿鞭子狠抽,揍得两位国王连连惨叫。 “两个没用的兔崽子!”达勒姆侯爵一边抽鞭子,一边破口大骂:“老子在你们的地盘上差点被人弄死,你们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吵架!他娘的,还我的儿郎来!还我的儿郎来!” 古涅亲王大惊失色,连忙喊上多伦一起死命拉住陷入暴走的达勒姆:“侯爷,侯爷,息怒,请息怒啊……你再抽,就要出人命啦!” 别看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这两个家伙,在性格温和、待人宽容的古涅亲王面前,全都声高气壮、互不相让。可是一旦换成脾气火爆的突厥大军副元帅——大名鼎鼎的“屠夫”达勒姆侯爵,他俩立刻变得乖乖的,简直就跟两只可爱的小绵羊一样。 身为西疆大国的国王,平白无故挨了人家一顿鞭子,即便被打的满脸是血,二人也没敢多言语半声。而两位国王的贴身卫兵们更是噤若寒蝉,远远站着看,却不敢上前保护阻拦。 待古涅亲王好说歹说才安抚住达勒姆,然后又向多伦问明了情况,这才大感意外的惊呼道:“竟然会有此事?水杉城的圣唐军余孽敢如此大胆?!” 阿立克江狠狠瞪了旁边的格尔翰一眼,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咬牙切齿道:“亲王殿下,侯爷,这件事要怪,就全都怪格尔翰这个蠢货!我之前已经三番五次的催促他,让车迟国尽快出兵,剿灭水杉城的匪患,就连圣殿亲王他老人家也专门颁令,要西疆联盟和车迟国重视此事。可格尔翰一直阳奉阴违,就是迟迟不肯行动,分明是在姑息纵容残匪,居心叵测!事到如今,连侯爷都受了连累,其罪当诛!” “你放屁!”事关小命,格尔翰不敢怠慢,顿时大怒道:“阿立克江,你才是私通残匪的罪魁祸首!秦王殿下、侯爷、多伦将军,我麾下的第三军团,原本就是计划要用来进攻水杉城的,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大军即将出发之际,却突然被楼兰军偷袭,导致伤亡惨重,一时间再无力讨伐水杉!由此可见,你才是联盟内部暗中勾结圣唐的奸细!” 阿立克江闻言怒目圆睁,忍不住大吼道:“血口喷人!是你先派人偷袭我在色当城的驻军,还袭杀突厥友军,根本就是意图反叛!” “你们两个都给我住口!” 格尔翰正欲反唇相讥,谁知达勒姆抢先一步,一脚将他踹出老远,接着咆哮道:“你们两个混蛋,全都给我闭嘴!现在听我的,立刻集合你们麾下的所有兵马,跟着我去踏平水杉城!” 突厥副元帅动了真怒,发下话来,楼兰王兼西疆盟主阿立克江率先表态,坚决听从达勒姆侯爵的号令,踏平水杉。格尔翰见状也不敢落后,连说水杉城在他车迟国境内,剿灭圣唐残部更是责无旁贷。 于是,正剑拔弩张、随时都可能爆发大战的两支兵马,在突厥人的压力下,最终收起了獠牙,从水火不容的敌手,再次重新变回了一条战壕的盟友。 陈兵在车迟国边境的五万楼兰大军,迅速开拔启程,直接穿越车迟国的城乡村镇,向着水杉城进发。格尔翰麾下的第一军团和第二军团,总共三万主力,原本是在边境地区严阵以待,防备对面的楼兰军入侵,此刻也同样调转方向,几乎是跟楼兰人并驾齐驱,一起前往水杉。 在进入到水杉的警戒范围之前,这两路大军终于完全汇聚在一起,依照达勒姆侯爵亲定的作战序列,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的压向水杉城。 - 徐友长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指着远处的联军大营,对李江遥说道:“大人,请您看那边,楼兰军和车师军虽然是一起来到这里的。但是,他们却分为两处扎营,而营寨与营寨间的距离,不仅显得稍远了些,并且在面对友军的方向,也部署了严密的岗哨。看来,他们之间还是心存芥蒂。” “以后不是正式场合,就别再称呼我为大人了,”李江遥笑着对徐友长说道:“你这家伙,整天这么一本正经的,难道不累吗?” 徐友长也跟着笑了笑:“军队嘛,还是应该讲究尊卑有序才对,这样也利于指挥。江遥,我刚才跟你说正经的呢,别打岔好吗。” 李江遥露出一副“全听你的”的表情,接过徐友长之前的话题,微微颔首道:“你分析的一点没有错。这楼兰人,和车迟人肯定尿不到一个壶里。上次那个差点被郡主干掉的什么达勒姆侯爵,尽管可以凭借突厥的威势,强压着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联手跑来进犯咱们水杉城,但是,达勒姆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弥合楼兰车迟两国之间的矛盾和猜忌。这一点,我们必须好好利用。” 站在后面的林枫此时问道:“大人,敌军兵力占据着绝对优势,但是他们为何不直接抵近城下,而是选择在距离城池这么远的地方安营扎寨呢?” “那你得问问多伦和格尔翰,”徐友长难得开玩笑道:“看来他们上次被咱们李大人揍得实在肉疼,所以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呐。” 闻听此言,众将领全都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之前突厥铁鸽子军联合格尔翰马匪,以十倍的兵力攻打水杉,最后却只落了一个铩羽而归的悲惨下场,早已传遍了西疆鬼漠。 白袍军名震四方,任谁来了也得小心些才行。 李江遥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小声点,这里毕竟距离敌军并不算远,万一惊动了对方的哨兵,那可就不妙了。接着,他认真的问道:“敌人今天来到这里,足足休整一夜,明天酒足饭饱之后,多半要开始正式的进攻。你们都说说看,咱们该如何应对?” 林枫毫不犹豫的答道:“大人,咱们的防御工事经过了几个月的改进加固,如前已经是非常齐备。单单弓弩箭矢方面的存量,就足以应付几场大规模的会战了。因此卑职认为,咱们应该凭借守城的地利条件,以逸待劳,尽可能多的利用城防工事,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楼兰车迟联军的总兵力,是水杉守备军的将近四倍,其中又有相当数量的骑兵,声势不容小觑。因此包括猛将杜建在内的大多数军官,都对林枫的这个想法表示赞同。 李江遥微微的点了点头,转而望向沉吟不语的徐友长:“兄弟,你的意见呢?据城而战,以逸待劳?” “嗯……小林说得有道理,不过……”徐友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如此应战,显得有些过于被动了。万一敌军没有对水杉城发动猛攻,而是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那么我们立刻就要变成困守孤城了。” 李江遥拍拍徐友长肩头,笑道:“英雄所见略同。你说的没错啊,只要敌人围而不打,我们就要头疼了。而且,神花家族的首领们此时都还在城中,若是真被困在水杉城,内无生路、外无援兵,麻烦可大啦。” 徐友长明白了李江遥的心意,不禁剑眉紧锁,沉声道:“江遥,以我们目前的战力,你真的有信心在平原旷野上与这么多敌军一决高下吗?” 李江遥眯着眼睛紧盯远处的敌营,等了片刻功夫,他转身对徐友长道:“我需要你拼尽全力配合我,这次跟他们赌一把大的。怎么样?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徐友长自信的笑笑:“为圣唐杀敌平叛,是我辈的天职!” 林枫、杜建等人被徐友长这句话所震动,眼中都闪现出振奋的光彩,不约而同的压低声音,整齐应和:“杀敌平叛,我辈天职!” 李江遥哈哈一笑:“好嘞,有你们这句话就妥啦!走,咱们回城去详细聊!” 第八十七章 出城迎战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水杉城头之时,城内的示警钟声早已经响彻四方。 由五万楼兰军和三万车迟军所组成二十个大型方阵,此刻正以水杉城为目标,气势如虹的向前推进。 身穿泥黄色皮甲的楼兰军,远远望去,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一般,密密麻麻的钩枪反射着阳光,不断在阵中闪耀起刺目的光芒。 而披着连环铁甲、头戴尖顶盔的车迟战士,则高举大盾和弯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数千面五颜六色的旗帜,代表着楼兰军和车迟军上百个不同的师团和营旅,对着越逼越近的水杉城耀武扬威,仿佛是想要先在气势上稳稳压过守军一头。 按照达勒姆侯爵最初的计划,原本是要联军在昨天晚上趁夜突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城池发起轮番猛攻,一举攻克看似脆弱不堪的水杉。 但是,突厥铁鸽子军首领多伦和车迟国王格尔翰非常默契的站了出来,及时劝阻了侯爵这个大胆的想法。他们俩曾在水杉这个鬼地方吃过大亏,对狡猾的李江遥心有余悸,自然不希望看到联军刚刚抵达就钻了对方的套。 多伦特别提醒达勒姆,他们前些天被水杉兵马劫杀时,对方所表现出来的战力,绝非简单的乌合之众,而是有能力将五百名金甲精锐硬生生留下的正规军,所以,对于此战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阿立克江则因为考虑自己的部队经过了长途跋涉,需要充足休息,所以也建议达勒姆不必急于一时。反正水杉也不可能长出腿来跑掉,等第二天天亮,再以强盛的阵容堂堂正正碾压圣唐残兵也不迟。 达勒姆虽然略感不满,但是三位大将都异口同声,自己也不好太过固执己见。说到底,打仗的是楼兰军和车迟军,倘若换成他手下的儿郎们在此,才不用理会那么多,直接痛痛快快的开打便好了。 眼下楼兰车迟两国的国王已经给足自己面子,不但立刻停止继续内讧,而且还乖乖率领兵马前来攻打水杉,这个“休整一晚,明日再战”的小小要求,答应便答应了。况且,己方掌握着绝对优势,可以说是稳操胜券,真正需要达勒姆爵爷费心考虑的,是接下来要不要搞一次屠城,好给五百护卫报仇雪恨,至于说今晚打还是明天打,根本无所谓。 于是,达勒姆点头同意,就按多伦他们的想法,第二天打中规中矩的攻城战。 另外一个问题,是指挥权由谁掌握。鉴于此次参战的,都是西疆联盟的军队,突厥副元帅指挥起这些人实在不顺手。因此,达勒姆侯爵指定阿立克江作为西疆盟主,担任攻城作战的总指挥,格尔翰作为副指挥从旁辅助,他自己则跟多伦一起,坐镇在后方负责督战。 多伦本来应该留在车迟王廷,与古涅亲王组织谋划“寻人团”的事,但他担心花样百出的水杉城再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暂时先把找公主的差事暂时放下,跟着达勒姆一路跑来水杉观战,必要的时候也好给副元帅出谋划策。比如说昨晚及时劝阻达勒姆轻敌冒进、连夜攻城这种鲁莽行为。 然而令多伦没能想到的是,也恰恰是他的这个好心,令联军错失了唯一一个击败水杉的机会。 - 三通鼓响,西疆联盟盟主阿立克江,身穿全副铠甲,横刀立马在大军阵前,看上去踌躇满志。 他知道,死对头格尔翰,曾经在水杉城这个地方连番吃了大亏,最终铩羽而归。因此,阿立克江想利用今日一战,树立威风,彻底压制车迟国和格尔翰,省得那家伙成天惦记盟主的宝座,跟他各种作对。 更重要的是,突厥副元帅、黄金族名将达勒姆侯爵,此时就在阵地的后方,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也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用铁一般的事实向突厥人证明,西疆盟主的位子绝不是白来的。 抱着这个念头,阿立克江吩咐手下,让全军先整体向前推进五百步,等到接近城头弓箭的射程范围时,停步列队、扎稳阵脚,然后再喊话招降。倘若对方识趣,乖乖的投降,那就什么都好办;可如果水杉城的守军宁顽不灵,胆敢抵抗他的天威,那么就立刻把大军分成四路,各自瞄准东西南北的城门,一起展开猛攻。 这种打法,俗称“碾压”。 阿立克江心中暗暗盘算:一座小小的水杉城,放在整个西疆鬼漠,名不见经传,即便收拢了大批从新月湾死里逃生出来的残兵败将,战力又能有多么夸张?满打满算,他们顶天不过万人上下,八万联军同时进攻,每个方向都是绝对碾压性的优势,岂有不胜之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阿立克江的指令刚刚下达,西疆联军还没来得及动,对面远处的水杉城就忽然大门洞开。两万名水杉守备军,整装列队,直接冲出城外布阵。 “呦呵?!他们居然还出来了?”后方的达勒姆在马鞍上探起身子,搭着手帘遥遥张望,讶然道:“这水杉城有点意思啊,竟敢放弃工事,出城迎战?!” 多伦同样大惑不解,想不明白李江遥为何如此愚蠢。 “哈哈哈……”阿立克江眼见对方出城,顿时露出招牌式的嚣张表情,大笑道:“水杉的小崽子主动来送死,真是天助我也!” 既然对方有如此勇气,看来连喊话招降都可以省掉。阿立克江拔出宝剑,向前一指:“传我将令,车迟军原地待命,楼兰的勇士们,全线推进!” 随着他一声令下,排在最前面的八个楼兰步兵方阵开始动了起来,另外两个骑兵大阵则护住左右两翼,同步向前。阿立克江则统率中军压阵,准备随时发起总冲锋。 而位于整个联军阵线左侧的七个车迟军方阵,则依照他的命令,留在原处没动。 几乎同一时间,已经在城外布好阵型的水杉守备军,此刻也随着激昂的战鼓声,朝对面的楼兰军稳稳的迎了上去。 出城交战的两万水杉战士,分成三个圣唐军队惯用的横向大阵。 最前排,是将近一人高的木质橹盾。巨大盾牌一线展开,构成整个阵型的防护墙。位于第二排的是长矛手,他们可以在敌人冲击到橹盾墙的前面时,顺着盾牌的间隙用长矛向外穿刺,杀伤对方。第三排是刀盾手和巨斧手,他们是短兵相接的主力,全部由身体强健、勇悍无畏的勇士组成,随时准备透阵而出。在最后面的,则是三排弓箭手。站成三排,是为了方便轮换射击,专门负责远距离毁杀敌军。 经过李江遥、徐友长他们的悉心调教,这支兵源构成极为复杂、基础素养参差不齐的地方守备武装,如今已经初具正规军的雏形,唯一欠缺的,就只是战场上残酷的历练了。 面对曾在新月湾大败圣唐主力的西疆叛军,水杉将士们并未有丝毫畏惧的神色,相反,他们紧紧跟随着战鼓的鼓点和带队军官的呼喊声,步伐整齐的迎向楼兰人。 双方越走越近,直到两军相距不足五百步时,城头的鼓声忽的戛然而止,水杉战士齐声大喝:“呼哈!”全军同时停住脚步,数千面橹盾猛然触地,汇聚成一声巨响。 两万将士如同一人,步调一致、动作整齐,仅仅从视觉上看就具备极强的震撼力。大军起止之间,处处显露出这是一支不容小视的强军。 阿立克江和楼兰军首当其冲,不禁被这种场面所震慑。 三个水杉方阵,就那么静静的矗立在面前,仿佛是在提醒楼兰人,眼前这个不是简简单单的方阵,而是一座可以移动的水杉城。 有胆量,你们就来试试看吧! 此时此刻,走在前面的八步两骑共十个楼兰军阵,还在朝着水杉军前进,而水杉军的突然止步,立时给他们的节奏造成了不小的干扰。很多楼兰士兵都在恍惚间产生出了一种不知是该进还是该停的纷乱。 两军对垒,节奏是最关键的因素之一。节奏步调一乱,就难免会陷入进退失据的境地。水杉守军只靠一动一静,便能达到扰乱敌方节奏的效果,足见其指挥官的高明。 正后方观战的达勒姆和多伦,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将,眼光自然不差。看到此情此景,他二人突然开始有些替阿立克感到担心。 “这时候不能犹豫,快冲!”“赶紧加速冲击啊!”格尔翰和多伦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面对如此行止有度的军队,最佳的战法,应该是利用已经鼓起来的士气,猛冲猛压对方,争取把节奏重新抢回。与之相反,这会儿最忌讳的,就是跟着对方的步调,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进而陷于被动。 然而可惜的是,西疆盟主阿立克江殿下,比起两位突厥大将的水平,那还是差了几个段位。 阿立克江受到水杉军沉稳气度的影响,担心冒然压上会出岔子,所以犹豫了一瞬之后,立即下令吹号,让主力步兵方阵暂时停步,观察对手虚实。同时,指示位于两翼的骑兵快速前出,展开试探性攻击。 左右各三千人的楼兰骑兵,在接到国王命令之后,立即扬鞭催马,飞快越过停下来的步兵,像巨大铁钳的两个钳头,朝着水杉军的两侧夹了过去。 第八十八章 名将风范 “放!” 嗡—— “放!” 嗡—— “再放!”嗡—— 水杉守备军的三个方阵里,带队军官每下一次命令,便有数千支箭矢猛地腾空而起,射向天际。 军官喊得快,箭矢飞得更快! 放箭的指令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停歇,而漫天的箭雨,更是连珠般朝着楼兰骑兵落下。 三排弓箭手轮番搭箭、满弓、发射,几个呼吸之间,便将上万支箭矢倾泻在了从两翼发起冲击的楼兰骑兵阵。 人仰马翻、惨叫连天。 从进入弓箭射程,到抵近水杉军橹盾墙前,这中间不过区区两百步左右的距离,战马高速冲刺,也是转眼即至。然而就是如此短的路程,楼兰骑兵竟然被撂倒了近半的人马。 剩余那些侥幸躲过箭雨的人,则咬牙发狠,不断提速,希望利用强大的冲击力,撞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盾牌墙,直接杀进对方的阵中,为后面的步兵主力创造出机会。 可是就在他们冲到橹盾近前的时候,只听呼啦一声,水杉守备军的大盾牌突然原地扭转,盾牌与盾牌之间,闪出了无数的空隙。紧接着,每个空隙都刺出了四五支锋利的长枪,密密麻麻的对准了冲过来的骑兵。 楼兰的骑士们根本来不及停步,当场就被长枪连人带马捅个对穿,直挺挺的卡在了盾墙的前方。而后面冲上来的骑兵则完全挡住,不可避免的叠撞拥挤在一起,再难向前半步。 “杀!” 在盾墙后方等候多时的刀盾兵和巨斧手,此刻全体出动,越过长枪兵,冲阵而出,团团围住被卡在阵前的楼兰骑兵,发起了疯狂的扑杀。 手持巨斧的水杉兵,个个都是那种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的猛士。他们不住抡起双臂,用沉重而锋利的斧头狠扫马腿,只一下便能将马腿硬生生的砍断,战马上的骑兵被掀翻在地,紧接着又被飞来的巨斧砍得头盔碎裂、面目全非。 刀盾兵比巨斧手更凶。这些武艺高强的精锐战力,完全无视步兵比骑兵矮了一大截的明显劣势,或撞或跃,将楼兰战士打得人仰马翻。特别是鄯善籍的士兵,跟楼兰国有着血海深仇,一个个就像是杀红了眼的疯子,直接把对方的人头割下来挂在腰间,恐怖至极。 水杉大阵的盾墙前,正在进行着一场速度极快的屠杀! 眼看奉命试探进攻的骑兵队,竟然被水杉守备军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轻松绞杀,楼兰王阿立克江险些急得晕过去。他挥动手中宝剑,咬牙切齿的喊着:“压上,给我全部压上!撕碎他们!” 八个正在待命的楼兰步兵大阵,接到指示后立刻行动,再一次向前推进,并且朝着对面越跑越快。 这个时候,完全被打残了的楼兰骑兵,已经开始往本阵的方向溃退,相应的,水杉守备军的步兵战士们也脱离战斗,迅速撤回阵内,高大的橹盾墙又恢复如初,岿然不动。 大阵后方的弓箭手在军官们的指挥下,重新拉开弓弦,瞄准正在快速靠近的楼兰步兵,全面展开自由射击。 与此同时,楼兰步兵方阵中的射手们,也一边向前奔跑一边放箭还击。转眼之间,水杉城外的战场上箭雨滂沱。 遮天蔽日的箭矢,划过两个不同方向的弧线,朝着双方的阵地倾斜而下。这个时候,水杉守备军阵内的刀盾手纷纷举起盾牌,组成一面巨大的屏障,保护自己和战友不受伤害,大大降低了楼兰弓箭的杀伤力。 阿立克江的八个步兵大阵,总共有将近三万人,尽管在水杉射手的连番打击下,出现了不小的伤亡,但是由于其体量巨大,所以整体上的战力并没有遭到瓦解。不要命的狂奔了数百步之后,楼兰战士终于撞上好似木寨一样的橹盾墙。 两支大军自此进入全面大战。 动作灵活的楼兰步兵,在面对盾墙后面刺出来的长枪时,显然比骑兵更有办法。他们纷纷躲开枪锋,用手死命的拉扯枪杆,其他人则顺着盾牌缝隙,发狠挤撞进去,直接攻击后面的橹盾兵。 很快,盾墙阵地出现了多处破口,越来越多的楼兰人从破口出拼命闯了进去。水杉步兵见状,当然也不甘示弱,纷纷怒吼着涌上去,跟楼兰人绞杀在一起。 双方数万大军在正面阵地上,沿着长长的盾牌阵线,你来我往,反复争夺,冷兵器时代最惨烈的近身搏杀,在这里展示的淋漓尽致。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奋力挥舞的铁枪、长刀和大斧,到处都是杀红了双眼的人群。鲜血逐渐将脚下的地面浸软,尸体堆积出半人高的“山包”,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冲天的杀气,连风云都为之搅动。 客观来说,此次的西疆叛乱,楼兰国绝对算得上是叛军的主力。他们不仅国力雄厚、兵源充足,而且经过多年来暗中的谋划准备,其军队的整体战斗力非常强悍。 在新月湾会战之前,楼兰大军仅仅凭借一己之力,便连续击败包括鄯善在内的七个西疆大国,颇有一种秋风扫落叶的霸道气势;而在新月湾的战场上,也正是靠着楼兰人的奋力抵抗,才牢牢的拖住了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将他们的力气逐渐耗尽,最终给突厥创造出奔袭得手的宝贵机会。 自那之后,楼兰军队更是势如破竹,横扫半个西疆鬼谋,所到之处无人能敌。如此辉煌的战功战绩,也让他们的国王阿立克江,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西疆盟主。 无论是疏勒国的长缨铁骑,还是格尔翰以马匪为主要班底的车迟军,都不愿、也不敢,轻易去挑战楼兰大军的权威。 阿立克始终自信的认为,除了突厥军队之外,在整个西疆鬼漠的版图内,再不可能有任何抗衡他的力量。 然而,他的这个自信,却被名不见经传的水杉守备军给动摇了。 三万楼兰步兵,对阵两万水杉战士,双方展开近距离厮杀,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了中午时分。在这期间,楼兰军部分兵马进行了几次短暂的后撤,用意调整阵型、更换生力军,然后再次投入战斗。 可是,不论楼兰人怎么调整进攻阵型,水杉守备军的三个大阵都依旧是岿然不动,就好像海岸边的礁石一般,任由狂涛巨浪猛烈拍打,却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尽管双方是在平野上展开正面交战,任何一边都不占据地利的优势。但是整体算下来,楼兰军的伤亡程度,要远远高于水杉守备军。 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水杉军的训练水平更高、兵员素质更好,并且战法更加高明,各兵种之间的协同配合也更加顺畅有效。 “侯爷,以您老的经验和眼光,”多伦指着远处的战场,认真问达勒姆:“您看出什么了吗?”。 达勒姆捋着大胡子,不假思索的冷哼道:“嗯,我早就看出来啦……阿立克江就是一个窝囊废!” “嗨,我不是指这个,”多伦又好气又好笑:“我是说,你看对面的水杉守备军,像不像是一群没有穿着圣唐军装的正规军?” “哦?!照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能把步兵战法玩得这么溜,果真有几分圣唐军的意思!”达勒姆眼珠子转了转,接着又道:“不过这也正常啊。水杉城的人马,不仅仅是西疆各国的残兵败将,而且还有不少从新月湾战场上死里逃生的圣唐军人,所以他们打仗带有圣唐风格,倒不怎么值得大惊小怪……” 多伦摇摇头:“问题就在这里啦,我担心接下来阿立克江会吃大亏!” 达勒姆被他说的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小多伦,你会不会太多虑了。虽然楼兰军打得很辛苦,可他们毕竟占据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时间一直这么耗下去,局面肯定是对西疆联盟越来越有利。况且话又说回来,阿立克江吃不吃亏,跟你刚才说对面的圣唐作战风格又有什么关系?” 多伦静静的凝视战场片刻,沉声道:“侯爷,新月湾大战过去才多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圣唐的残兵败将和西疆人凝聚在一起,并且将他们训练出如此高昂的士气和作战水平,您难道不觉得很可怕吗?” 被多伦这么一说,达勒姆也不禁思索起来。他虽然是一个不怎么爱动脑筋的莽汉,可是一旦碰到打仗的事情,这家伙天生就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锐的和灵性。方才由于并未刻意往这个方面去想,因此尚无特别的感觉,眼下经多伦专门一提醒,达勒姆顿时反应了过来。 自古以来,练兵和打仗本就是一体两面、不可分割的。凡是善于打仗的名将,同样也都是练兵的好手。换句话说,只有将麾下的战士们练好练精,才能在战场上如臂使指、稳操胜券。 而要想在练兵方面显出成效,就绝不仅仅是队列操演、武功体能那么简单。舍生忘死的精神、横扫天下的士气、令行禁止的纪律、寸步不让的意志,处处都体现着为统帅者的功底和格局。 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将达勒姆,眼光自然不差。他顺着多伦的思路,再次认真观察远处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神情很快变得凝重起来。 “传令兵!快去前面通知阿立克江!让他千万当心,楼兰军团打不过对面!” 第八十九章 轮换进攻 此时此刻,气急败坏的楼兰王阿立克江,正在不停地调兵遣将,派出他麾下新的生力军,陆续投入前线方向激烈战事之中。面对水杉的杂牌部队,损兵折将、久攻不克的意外状况,已经让这位心高气傲的西疆盟主渐渐丧失了理智。 说实话,水杉那帮人实在是太难打啦,阿立克江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败在新月湾的镇疆都护府突然死而复生,跑到这里寻仇来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达勒姆也派传令兵送来了口信儿,让他立刻冷静下来,谨慎面对眼前的大战。 突厥的副元帅说,对面有可能是圣唐的正规军? 阿立克江心中一紧:他娘的,就照目前的战况来看,这个可能性还真的是很高哎! 不过,水杉城这个鬼地方为何会出现圣唐的正规军呢?那些明显带有本地西疆人样貌特征的水杉战士,又是属于对方的哪支军团呢? 阿立克江也顾不上细想这些问题了,赶紧传令喊停正要增援出战的四个步骑方阵,让他们先在原地扎住阵脚,不准轻举妄动。 “殿下,咱们不能再这么死拼了!”站在身边的楼兰长老们纷纷喊道:“如果真如达勒姆侯爵说的那样,对面是圣唐都护府的兵马,那咱们现在的做法就跟自杀寻死无异!您看看那边!车迟人都快要笑死啦!” 阿立克江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朝大阵左侧望去,也差点被气得直接吐血:就在自己的儿郎们跟水杉军玩儿命干架、浴血厮杀的当口,格尔翰和他整整三万车迟大军,正优哉游哉的看热闹呢。 平心而论,这其实也不能怪人家车迟军队。阿立克江一早就打得精明算盘:他作为西疆盟主,时时处处都想着要树权立威,压过其他盟友一头。此次前来攻打水杉,虽然是临时决定的仓促行动,但西疆联盟毕竟出动了八万大军,征讨一座小小的水杉城,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以如此实力,别说水杉,在整个西疆鬼漠的范围内,即便是要对某个番邦发动亡国灭族之战,那都绰绰有余了。况且,这一仗又有达勒姆侯爵这样的突厥贵族大将在后面观战,阿立克江怎么能不好好把握机会,尽情表现一番呢? 楼兰人之前并没有和水杉城的李江遥交过手,当然也就不清楚对方的虚实,所以想当然的认为,凭借人多势众、兵精将勇,足以一举压垮水杉守军,拔旗夺城。 而为了不让当初在水杉尝过败北滋味的格尔翰能有雪耻翻盘的机会,阿立克江故意从一开始便把三万车迟大军晾在一边,只招呼自己的楼兰兵马去捏水杉这个“软柿子”,并且事后利用主战的功劳,讨得达勒姆欢心,支持他占据地利位置优越的水杉城,进而可以近距离威胁车迟王廷。 而楼兰兵马和水杉守备军刚一开始交锋的时候,格尔翰和他的车迟将士们确实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站在旁边坐山观虎斗。格尔翰自然也很清楚,阿立克江这家伙心胸狭窄,急着抢主攻的位置,完全就是为了在突厥人面前表现。对此,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能悻悻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从内心深处讲,尽管格尔翰知道李江遥和水杉军不好对付,但那也仅仅是针对守城而言,像现在这样直接开出城来与西疆联军打对攻战,无异于是白白的便宜阿立克江,所以他同时暗叹自己运气不佳,天大的功劳只能眼睁睁瞧着被楼兰人抢走。 然而,随着战斗持续进行,沙场上的激烈程度飞速提升,格尔翰和车迟兵马是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沉默。 来这里之前,格尔翰对水杉城武装力量的认识,仍旧停留在几个月前。虽然那支鬼面白袍军的威力惊人,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但他们毕竟只有区区数百的规模,而其余兵马则都是些杂牌的商团护卫,打正面战,根本不足为虑。 当初没能一举攻下水杉城,在格尔翰看来,更多还是由于天时地利等等外部因素的干扰,以及后面爆发的西疆大战,严重牵扯了车迟的兵力。对于水杉军在城防战中的表现,格尔翰并未觉得太了不起,顶多算是中等水平。 可是万万没想到,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眼前的水杉守备军居然变得如此厉害! 楼兰兵马在整个西疆联盟内部,到底处在什么层次,别人不清楚,可格尔翰绝对不会不清楚。 用突厥圣殿亲王的话来评价:楼兰军团目前已经接近了突厥帝国非主力部队的水平,在某些方面,甚至比圣唐二十八州府兵的战力都强。 放眼西疆鬼漠三十六国,能够有资格正面硬撼阿立克江麾下兵马的,只有一个半国家而已。那一个,是疏勒国,而剩下半个,则是他车迟国。 若不是之前楼兰欺人太甚,偷袭重创了第三军团,格尔翰绝不愿意现在就跟阿立克江撕破脸皮,直接爆发大战。 反观现在的战场,占据了兵力优势的楼兰人,死磕硬战两个时辰,除了死掉数千兵马之外,居然一无所获。别说在平野上轻松绞杀水杉守备军,就连人家第一道防线到此时都没能突破,简直不可思议。 而水杉军表现出来的战力,似乎还远没有到达极限。或者不夸张的说,他们居然打得游刃有余,好像是在故意消耗楼兰军耐心似的,死死粘着拖着,即便有机会也不轻易反击。 这种沉稳的气度,以及对战局的把控力,活脱脱圣唐主力的架势啊! 格尔翰收起轻敌之心,不禁暗暗庆幸:幸好前些日子没有听突厥人和西疆联盟的馊主意,冒冒失失跑来讨伐水杉;也幸好今天阿立克江贪功冒进,没有让他们车迟兵马直接上去打头阵。 否则的话,光是为这个鬼地方搭进去上万战士的性命,那就亏本亏到吐血啦。 不过,格尔翰并没来得及庆幸多长时间开玩笑。英明的西疆盟主阿立克江殿下,在自己撞了南墙,并且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车迟国的老对头呢? “盟主有令,三万车迟军立即投入战斗,协助前方的楼兰将士彻底击溃水杉守军!贵军不得无故拖延,凡畏战不前者,按军法处斩!” 呸!格尔翰听完传令兵的话,故意面带鄙夷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接着大手一挥:“儿郎们,布阵,推进!” - “徐将军,车迟军团终于开始动啦!” 徐友长端坐在战马之上,位于水杉军大阵的中央地带,正沉着指挥各部战士,奋力抵挡楼兰人的冲击。此时听到手下喊出这句话,他连忙放眼远眺,果然发现那支足足休息了多半天的生力军,已经向前推进了。 徐友长剑眉一挑,连忙又转身望向水杉城头。一面早已在他心中期待了许久的红色刀旗,恰在此时被树立了起来! 旗下站着一个身影,正是水杉守备军总指挥——李江遥。 “突击营听令,全体上马!” 随着徐友长一声令下,藏在大阵之中的一千名白袍军战士,齐刷刷跃上准备多时的披甲战马,抖开身后的白色披风,同时举起了五十面绣着火红色楠锦花的雪白旗帜。 从远处看,这个旗阵就仿佛是在水杉军巨大的阵地中,突然开出一束洁白花朵,迎着疾风轻轻摇曳。 徐友长再次望向城头,那面红色刀旗此刻已经被李江遥擎在了手中,只见他忽然高举双臂,在空中猛地用力一挥。 这是进攻的信号! 徐友长放下铁盔面罩,长枪向前一指,暴喝:“出击!” 位于阵地前排的各兵种战士,此时也都接到自己带队军官的命令,纷纷敏捷有序的闪向两侧,转眼便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来。白袍军则几乎同时刷的一声放下面罩,接着催动战马,昂扬向前。 - 敌我双方自清晨交战开始,一直都是西疆联盟主攻,水杉守备军防御。两边的人马,以水杉军三个方阵为争夺点,展开反复厮杀。 到目前为止,阿立克江已经先后投入了近十二个方阵的步骑大军,共计约有三万兵马,轮番上阵攻打水杉阵地。将近三个时辰的功夫,楼兰军付出了数千人伤亡的代价,却仍然没能击溃水杉军的防线。 暴跳如雷的阿立克江在达勒姆的提醒下,终于察觉到面前的对手非同一般,顿时不禁为白白牺牲了战力而后悔。 于是,他立刻改变心意,一边下令吹响号角,招自己的儿郎们撤下来,一边拼命催促袖手旁观的车迟大军,赶快上去替换疲惫不堪的楼兰子弟。 此时,原本在前方激战的四个楼兰步兵方阵,开始依照命令脱离战斗,逐步向后撤退,好给正在从左后方过来的一万五千车迟军腾出空间。 车迟军同样也排出四个阵型,只不过,他们是步骑混合,阵列也相对松散,并且行动非常缓慢。 格尔翰的这些手下们,很多都是马匪出身,并不习惯大规模的正面作战,尤其是看了楼兰军之前的惨状,更加心不甘情不愿。无奈军令如山,再怎么拖延,车迟军还是逐渐接近了后退中的楼兰军,准备越过方阵,去进攻水杉兵马。 楼兰这边身心俱疲,同时又要避免在后撤途中遭到水杉射手的打击,所以越退越快;车迟那边明知自己失去送死,自然要拖拖拉拉,所以越走越慢。 这样一来,当两支友军交汇之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比阿立克江事先预想的靠后了很多,距离自己的主阵只剩下不到五百步的远近。 不过,作为总指挥的阿立克江,这会儿也并未对这个细节太过在意,毕竟只要格尔翰愿意上去送死就可以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水杉守备军等着正是这个局面! 就在轮换作战的两支部队越走越近,即将交汇时,一直处于防守状态的水杉大阵,突然出现了异动! 之前那朵的巨大“白花”,在水杉军阵中高速移动,转眼间便从阵地偏左侧的位置冲了出来。 “吾皇万岁!杀杀杀!” 属于镇疆都护府特有的冲锋战号,猛然在战场上炸响! 第九十章 白袍突进 水杉守备军在战法上的突然变化,以及那句震耳欲聋的冲锋战号,顿时令西疆联军的指挥官们都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正在撤退途中的四个楼兰步兵方阵,水杉将士的破空杀意,他们是首当其冲。 因为鬼面白袍军是从水杉阵地的左侧杀出,所以对应来说,是在楼兰军的右边出现,而此时正向前开进、准备替换他们作战的车迟部队,则位于距离不远的另一侧,即楼兰方阵的左边。 即将撤出战场、已经略显松懈的楼兰战士,恰好被夹在了白袍军与车迟军的中间地带。 那一千名鬼面白袍军的突进速度,只能用“极快”二字来形容。他们在徐友长的带领下,如狂风卷地一般,朝着楼兰人猛冲过去。只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便直接飙到了跟前,完全没给楼兰带队将领留出任何思考应对的时间。 按照作战常理,如果在行进的过程中,突然遭遇敌方骑兵高速奔袭己方的侧翼,那么距离敌人最近的部队应该立即停止行进,就地扎稳阵脚,通过盾阵、枪阵和弓箭的保护,拼尽全力顶住敌人最开始的几轮冲击,好为友邻部队赢得组织反击的时间。 就算是最不济的情况,也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设法死命拖住对方,绝不能让奔袭的骑兵肆无忌惮的冲起来。 然而可惜的是,楼兰军团并没有这个起码的觉悟。 一来,因为他们刚刚脱离激烈战斗,不仅普遍有着一种死里逃生的侥幸心情,而且此时已经顺利跳出水杉军弓箭手的射程,进入到安全地带,所以,四个楼兰步兵大方阵,都不约而同的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很难再次凝聚战意。其次,楼兰步兵经过惨烈厮杀,伤亡和减员情况非常严重,想整合有力的防御战线,也是力有未逮。 况且,更重要的问题是,眼下在他们另外一边的,并不是自己的楼兰兄弟,而是积怨甚深的车迟混蛋。有什么理由为保护车迟人而拼掉自己的性命呢? 有鉴于此,负责带队的楼兰将领们完全不用多做考虑,立刻下令,让所有兵马加速后撤,一窝蜂的向大军主阵奔逃。 这一下,可就直接坑苦了格尔翰的人马。 由于视线被撤退中的楼兰方阵所阻挡,身处另外一侧的车迟军队,直到现在都未能掌握战场上的变化。 他们正在往前开进,先是忽然听到远处响起了震天杀声,仔细分辨之下,赫然发觉那竟是圣唐镇疆都护府惯用的冲锋战号,顿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紧接着,异变陡生,位于他们近旁的楼兰军队,忽然开始加速向后撤退。 楼兰人那副大难临头、狼奔鼠窜的情形,立刻搅得车迟战士们心神不宁。他们一边继续前进,一边忍不住转头朝楼兰方阵张望。 眨眼功夫,大部分的楼兰兵马与他们擦身而过,让出了更加清晰的视线,而直到这时,倒霉的车迟人终于看清楚:如同噩梦般的鬼面白袍军,正一路狂飙突进,径直向自己这边杀来! 卧槽!太意外! 在格尔翰的军队之中,很多将士都是长期追随他的马匪,尤其是军官们,几乎全是原来的马匪头子。这些人曾经攻打过水杉,自然也都对白袍军心有余悸。 当初四百白袍骑士纵马闯营、吊打四万大军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而此时此刻,那群可怕的家伙居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侧翼,说不当场慌了手脚那绝对是骗人的。 好似炸毛的兔子一样,车迟兵马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列阵迎敌绝不可行,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逃命! 军官们率先转身往后面跑,一个带十个,十个带百个。几乎就是一瞬间,离白袍军最近的一个三千人的车迟步兵营,连稍微抵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转眼便哇哇乱叫着崩溃四散。 然后,就是第二个营,第三个营……没有谁逃得最快,只有谁逃的更快。 徐友长眼见对方如此窝囊,当即也不客气,直接抖开手里的重铁长枪,带领鬼面白袍军加速冲锋,毫无顾忌的突入了车迟军的方阵之中。 白袍军将士斜斜的擎着长刀,一边怒吼,一边如扑入羊群的猛虎,在敌人中间亮出锋利爪牙,一路狂砍猛杀,轻轻松松便冲破了的第一个方阵。 此时,车迟国大将、军团副统帅马古正在第二个方阵之中。他并非马匪出身,而是车迟王廷有名的老将,作战经验非常丰富,所以很快就弹压住了骚动的队伍,面对着白袍军过来的方向,匆匆设下三道防线。 前排长枪营、中间铁甲营、后面弓箭营。 与此同时,在马古的指示下,另外两个车迟军方阵也逐渐停住了脚步,开始掉转方向,排兵布阵。 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防御反应做的快,冲击来的更快!而且这波冲击居然还是自己人!第二方阵的三道防线刚刚部署好,之前被冲散的第一方阵溃兵,便如同潮水一样涌了过来,转眼就把马古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临时防御体系冲得稀碎,任由追在溃兵身后的白袍军,吹着口哨唱着歌的杀入了第二方阵。 完了!全完了! 副统帅马古心中顿时腾起了一个绝望的念头:垮啦!四个大方阵全都保不住! 五十面白底红花的夺目旗帜迎风招展,好似催命灵符,飞旋在车迟军队的头顶。第一方阵和第二方阵的士兵混乱的搅在一起,拼命躲闪着白袍军的追杀。这个时候,再也没有什么军纪军令的概念了,每个人的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逃!逃!逃!不停的逃! 随着第二方阵的彻底崩溃,剩下两个步骑混合方阵立刻放弃了徒劳的抵抗,趁着鬼面白袍军还没有冲过来,急忙转身后撤。骑兵疯狂的抽打着马鞭,不断越过、撞倒身旁步兵,没命的往主阵方向奔逃;步兵们恨不得多生两条腿,一路丢盔弃甲、慌乱躲避着那些快速逼近的白袍军。 数不清的车迟溃兵,完全丧失了方阵的序列,混做一团往联军主阵冲,远远望去,逃命的人群布满整个平野。徐友长越杀越顺手,带领白袍军将士,毫无顾忌的夹杂在逃命的人群之中,不断加速突击。 阿立克江守在主阵的最前方,亲眼目睹了刚才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先是对面的白袍军突然出战,猛扑正在撤退、毫无防备的楼兰军,然后自己那些兵马根本不理会所谓的作战规则,率先夺路而逃,将车迟军的侧翼完全暴露给白袍军,紧接着,四个车迟大方阵不出意料的遭受了猛烈打击,像雪崩一样,一个又一个的被对方冲散击溃。 眼前那副狼奔鼠窜、末日降临般的场面,险些把他气得直接晕过去。 四个车迟军方阵,足足一万五千人,居然被对方一千骑兵追着到处乱跑,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阿立克江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生气了。成千上万的车迟溃军疯狂逃命,正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而他们身后,就是鬼面白袍军! 这要是让对方趁势卷到跟前,需要逃命的,可就不止那四个方阵、一两万人啦。 阿立克江把心一横,咬牙切齿的下达了命令:弓箭手,射击拦阻面前的溃兵。 闻听此言,楼兰将领们都不禁骇然:“殿下,溃散的全都是车迟国友军啊,这样直接放箭,会误伤自己人的!” “自己人个屁!”阿立克江忍不住怒骂道:“再晚一会儿,大家就都是死人啦!” 随着他的命令,数千名楼兰弓箭手开始稀稀拉拉的射击,可是转眼功夫,稀疏的箭矢逐渐密集起来,到最后,漫天的箭雨直接洒向了正在奔逃中的车迟兵群。 白袍军将士见状,一边策马奔驰,一边举起挂在马鞍旁的盾牌,保护着自己不受箭矢所伤。他们的战马也都披覆铁质铠甲,无惧飞射而来的弓箭,仍旧保持基本的速度,没有丝毫停留。 然而,那些车迟士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原本车迟人以为,自己离主阵越来越近,终于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可是谁料到,下一刻迎接他们的,不是楼兰友军的增援和保护,而是残酷无情的打击。 箭雨迎面扑来,只一瞬间,就给毫无防备的车迟军造成了惨重的伤亡。 “阿立克江!我问候你祖父的老婆!” 格尔翰眼见自己的部下逐一被白袍军冲散,本来就已经心急如焚,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无耻的楼兰人不仅不伸出援手,而且竟然还朝着联盟友军展开大规模射击,顿时气得忍不住破口大骂。若不是兵力不济,他现在恨不得直接带兵冲了阿立克江的主阵,干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不过,格尔翰也并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同归于尽的事。因为此时此刻,那队可怕的白袍军忽然调整了突击方向,锋锐瞄准楼兰与车迟两军的结合部,急速而来! 第九十一章 穿插之法 由于阿立克江和格尔翰之前为争夺西疆联盟霸主地位闹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即便突厥人出面从中调解,但是双方仍旧心存芥蒂,因此,这一回联手讨伐水杉城,楼兰国和车迟国不仅在两军设立大营的时候泾渭分明,彼此防备,就连今天出战布阵,也未能按照作战常规,在阵营与阵营之间保持着安全有效的间距。 依常理而言,两支友军在共同列阵迎敌之时,应该对结合部的位置加以着重保护,双方离得越近越好,这样才更有利于照应彼此的侧翼。然而,原本应该只有十几步距离的战阵结合部,眼下竟被阿立克江和格尔翰拉开足足两百步之遥。 这样一来,等于是在无形之中,自己给自己的整体防线撕开了一条巨大的“缺口”。 开战前,多伦曾为此提出过质疑,他本想去告诫两位国王不要在战场上这么任性胡来,赶快收缩双方的距离,尽量靠拢在一起。不过,达勒姆侯爵劝阻了多伦。达勒姆认为,西疆联军兵力雄厚,掌握着战场上的进攻主动权,而水杉守军绝对不敢放弃防御工事,跑到城外来打野战,因此楼兰车迟两军保持稍远的距离,也并无大碍。 毕竟好不容易让双方放下矛盾,联手出兵,那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再纠结细枝末节的问题,硬把两边的将士往一块儿凑了。 就这样,几位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大将,到最后妥协出了这么一个低级的漏洞。 而这个漏洞,恰好就被水杉守备军给抓住了。 徐友长率领白袍战士,不断提速冲刺,一刀戳在西疆联军的那条“软肋”上。 两百步的开阔地形,居然没有设置半分阻挡,好像平坦宽敞的走廊一样,任由白袍军放蹄驰骋,飞速直奔联军阵地的大后方。 正在最后面观战的达勒姆和多伦,顿时被眼前的这副奇景吓了一大跳。 由七八万人组成的大阵,纵深至少达到两三千步,不说整个阵型密不透风吧,但至少也能扛住近似数量的敌军发动反复冲击。可是现在呢?对方区区一千骑兵,如入无人之境,居然从大阵的中心地带快速切入,一路往后面狂冲。 两位突厥大将都同样笃定的认为,这些可怕的鬼面白袍军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然而关键问题是,此刻他们身边连半个能用的兵将都没有。情急之下,达勒姆与多伦连招呼都顾不得跟阿立克江他们打一下,就慌兮兮的掉转了马头,撒丫子开跑。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阿立克江和格尔翰也同样都感到惊骇莫名。 两军对垒,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战况有多么惨烈,而是自己的侧翼和后方,被敌人打了一手漂亮的穿插。只要侧翼薄弱环节被突破,或者后路被截断,那么任你有多少兵马,也会立刻陷入危急的境地。 两位西疆国王,此时就那么眼睁睁的瞧着,一大片白色的身影在楼兰军和车迟军之间,一路奔向自己的大后方。 “变阵!变阵!快变阵!” “听我的命令,火速调整阵型!” “全体都有,向左转,左转!蠢货!向左,不是向右!” “弓箭手,弓箭手快准备啊!给我射死他们!” “盾牌,我这里需要盾牌,白袍军冲我过来啦!” “不要跑!都不要乱!” 两边的阵营就像凉水泼进滚油锅里,顿时炸开了一般。到处都是人喊马嘶,吵吵嚷嚷,各种各样相互矛盾的命令在阵营间传来送去。带队的将领们瞬间进入到歇斯底里的状态,而士兵们更多则是茫然不知所措。 数万大军踮着脚尖、伸着脖子,眼瞅白色骑士在自己的面前飞速飘过。 徐友长率领鬼面白袍军,马不停蹄的冲到敌军最后方,接着向左一拐,弯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朝楼兰军最后排的一个方阵冲了过去。 这个目标,选择得异常巧妙。 首先,这是一个以短刀手为主的纯步兵营,机动性不高;其次,因为他们位置相对靠中间,左右两侧都是兄弟部队,视线受阻的情况下,几乎看不清楚白袍军的方向和变化。所以这会儿光顾着打听出什么事儿了,完全没能及时作出转向迎敌的心理准备。 当风驰电掣的鬼面白袍军,兜着他们的屁股冲上来时,这伙楼兰步兵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于是,又一支新的溃军产生了。 白袍将士们这回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驱赶着敌方逃兵继续向前挺进,而是趁着混乱的局面,猛然一拐,又冲进了旁边另一个步兵方阵,大开杀戒。 被冲击的方阵,本来就因为旁边的兄弟一触即溃,变得犹如惊弓之鸟,眼下白袍军好巧不巧的选中他们,展开血洗,哪还有什么奋战的念头,当即抱头鼠窜,四散逃开。 就这样,第二支溃军出现了。 徐友长眼见连番得手,不慌不忙的一扯缰绳,又带着全队绕了回来,堪堪截住之前的第一群溃兵,像赶羊似的,逼着他们掉头往左边涌去。 不出所料,第三支溃军如约而至。 眼看着自己后方各阵营快要被彻底搅乱,阿立克江在战马上急得直跳脚,他忙不迭的传下命令,调派几队主力骑兵,火速前去拦截白袍军。 然而令人感到万分诡异的是,白袍将士在楼兰大军的后方左冲右突,不断驱散步兵方阵,始终能够隔着大群溃兵,避开对方主力骑兵的堵截。 而气势汹汹的楼兰骑兵虽然急着找白袍军对战,但苦于自己的同袍四处乱窜、碍手碍脚,完全挡住了前进的道路,致使他们明明跟白袍军相距不远,却连对方的衣角也摸不到,气得险些吐血。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部署在大阵前方的几个楼兰师团,都已经纷纷转过身来,面向着后方摆开防御阵型,并且逐步朝白袍军围拢,阵型之间也专门预留出空隙,供那些被冲散的溃兵有序逃离。 局面正在往有利于楼兰军的方向发展。 与此同时,格尔翰的车迟部队虽然未遭受白袍军袭击,可是他也没有闲着。 格尔翰一边收拢整顿被击垮的四个方阵兵马,一边命令剩余的四个主力方阵朝右边转向,面对已经混乱不堪的楼兰军阵群严密布防,避免被白袍军搞个突然袭击。 楼兰王阿立克江忙着指挥手下转身拦截,车迟王格尔翰忙着带领兵马整队布防,两个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徐友长和白袍军身上,却浑然忘记,在这个战场之上,还有另外一支强大敌军的存在。 那三个水杉守备军的大阵! 自徐友长领兵出战后,三个方阵的指挥权,就交到了林枫和杜建的手上。 他们二人一边指挥战士们重新整队、扎稳阵脚,一边组织马木的民夫队将伤员抢运到后方城内救治。 到了此时,留在原地的水杉守备军,还保持着一万五千人左右的战力规模。 这些水杉城的将士们,亲眼目睹了白袍骑兵冲阵杀敌的全过程,一个个看得血脉喷张、激动难耐。策马飞驰在敌军阵中的白色身影,比任何激励动员都更有效。 水杉守备军士气大振!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城楼上的巨型战鼓骤然敲响。 伴随着咚咚咚的战鼓声,杜建高举长刀,怒吼道:“弟兄们!突击队已经打乱了敌人的阵脚,现在,该看咱们的啦。别给水杉丢脸!别给大人丢脸!——跟我杀!” “呼哈!——” 一万五千将士齐声应和,向着西疆联军猛然压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直在城内隐身待命的五千前军重骑兵,这会儿也从城门里现身冲出,远远的掩杀过来。那漫天扬起的烟尘和如同闷雷般的蹄声,顿时为水杉军的总冲锋,营造出一种惊天动地的气势。 原本自信心爆棚的的楼兰王阿立克江,此刻彻底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不断在身后冲击的白袍军还没有被制住,前面又出现了对方势头迅猛的集团冲锋,一时之间,阿立克江完全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是好。 本已经抽调去围堵白袍军的三个步兵大方阵,眼下又接到了新的命令,被匆匆调回来抵御水杉守备军的正面进攻。那副慌乱惊恐的状态,与逐渐杀近的水杉兵马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不用交手,胜负已分! 两个水杉军大阵,配合从后方赶过来的前军铁骑,总共一万多水杉勇士猛冲楼兰军队,发起强攻。 而另一个水杉方阵在林枫的指挥下,缓步移向旁边的车迟大军,在距离一箭之地的位置停下脚步,默默监视。 格尔翰立马阵前,周围全是惊慌不安的车迟兵将。 他看了看不远处已经陷入苦战的楼兰人,又看了看跟前这些虎视眈眈却并未进攻的水杉军,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 格尔翰赶忙传下命令,让部下们收起兵器,慢慢朝着与楼兰军相反的方向后撤,逐渐拉开西疆联军之间的距离。 没想到,车迟兵马开始依令行动之后,一直紧紧盯着他们的水杉方阵,也非常默契的向后移动了一段距离。 这一下,格尔翰终于看懂水杉军的意思了:只要你不妨碍我们痛揍楼兰人,我们就不动你! 第九十二章 红旗号令 楼兰军终于吹响了全面撤退的号角。 阿立克江空有数倍于对方的雄厚兵力,却因为水杉守备军出乎意料的高明战法,给楼兰军造成前后夹击之势,进而完全陷入到被动挨打的境地。 勇猛彪悍的鬼面白袍军,此时还在不停的来回冲击,将楼兰整个后方阵营搅得一塌糊涂;而从正面攻上来的水杉步兵大阵,同样骁勇异常,负责抵挡他们的楼兰阵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压得节节败退;更恐怖的,则要数自水杉城中突然杀出来的那五千黑衣铁甲骑兵,这会儿功夫,他们已经顺利突入楼兰阵营的侧翼,眼看就要与后方的白袍军汇合。 真要等到对方两路骑兵成功会师,恐怕他阿立克江再想要全身而退,都难如登天了。 因此,高傲的楼兰王不得不下令全线收兵。 号令发出,整路楼兰大军纷纷变阵,一些战力尚算完整的阵营向阿立克江迅速靠拢,然后结成一个相对稳固的大阵,向后撤退,而那些被冲散了建制的兵马,则依照旗语和号声的指挥,各自脱离战场,狼奔鼠窜的往大后方的营寨奔逃。 徐友长见对方已经下了撤退的决心,且整个指挥体系并没有完全崩溃,故而不再继续恋战,同样也传下指示,带领骑兵部队,仅仅象征性的驱赶楼兰人三四里的路程,便转身赶返回来,与留在原地的步兵方阵,分两个方向围住了尚未离开的车迟军团。 到了这个时候,车迟国王格尔翰不禁感到尴尬万分。 打吧?实在是没有胆气,当然更没有实力。撤吧?又担心自己稍微一动,引起了对方的误会,反而惹来狂暴攻击。无奈之下,不到三万的车迟兵马,只好跟着国王一起,默不作声的呆在原地,就跟水杉军面对面的干耗着。 格尔翰坐在马鞍上,瞅着对面那位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的黑甲将军,好像是水杉方面的最高指挥官,也不晓得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李江遥李校尉。 他正暗自琢磨,忽见那个黑甲将军与旁边两名军官商议几句后,接着便朝自己这边挥了挥手。 嗯?啥意思?喊我过去吗? 格尔翰与众手下兀自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又该让谁过去,这时只听黑甲将军大声喊道:“闹腾了一整天,都散了吧!该回家吃饭啦!” - 在楼兰大军营寨与车迟军团营寨之间的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突厥达勒姆侯爵、铁鸽子将军多伦、楼兰王阿立克江和车迟国王格尔翰四人,此时正围坐在篝火旁边,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他们身后站着一圈突厥的金甲护卫,而圈外不远处,则是数百名楼兰兵与车迟兵,双方泾渭分明,列队在两边。 只听多伦埋怨格尔翰道:“我说国王殿下,你究竟是在搞什么鬼啊?喊你去盟主营帐那边开会商议,左请不来、右请不来,最后非得选在这么个鬼地方喝风。难道不冷吗?” 阿立克江冷笑一声,在旁边挖苦道:“多伦将军,他那是做贼心虚,怕我宰了他!” “放屁!我心虚什么?”格尔翰忍不住怒道:“说实话,我还真是怕你下黑手,然后好把战败的黑锅扣在我头上!” 阿立克江把九星刃往地上猛地一插,同时大吼起来:“你这个混账东西!本盟主正是要定你一个勾结敌军的罪名,不然的话,怎么对得起我那些死难的兄弟?!” 格尔翰先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接着连忙对达勒姆和多伦二人辩解道:“侯爷,将军,阿立克江这混蛋绝对是恶人先告状啊。他的手下目无军纪,在轮换作战的时候贪生怕死、不顾友军,直接将我四个方阵的侧翼暴露给了水杉军,为白袍骑兵制造突袭我军的机会;在那之后,阿立克江又丧心病狂,命令部下射杀撤退的车迟将士,这些您二位应该都亲眼看见了吧。今天的血债,还请侯爷和将军替我们主持公道!” “我的天,你还有脸跟爵爷要公道?”阿立克江情绪激动的喝道:“格尔翰,你来告诉我,今天这一场大战,你们车迟军除了被人家像赶羊一样,赶着四处逃命,可曾与对方真正交过手吗?” 格尔翰闻言不禁微微一愣。 现在仔细想来,在整个白天的战斗过程中,车迟军队确实未曾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战。他们先是看了一上午的热闹,好不容易接到命令,派了四个方阵出马,可还没抵达前线,就被突然杀出来的鬼面白袍军莫名其妙的干掉两千多人。接着又在撤退的路上让楼兰军射倒一千来人。 再然后,他们又重新当起了看客,眼睁睁瞧着楼兰人被水杉守备军围殴,直到最后撤出了战场,都没有交过一次手。 阿立克江见格尔翰理屈词穷,顿时来了精神,继续恶狠狠的逼问道:“格尔翰,你当着侯爷和将军的面,给我好好解释一下。今天我军遭遇敌人前后夹击的时候,为何你们车迟屁事没有?三万多人呐,轻松的好像来郊游似的。而且水杉步兵方阵离你们近在咫尺,一不进攻、二不突袭,只是在那里眉来眼去。你说,他们为何不攻击你?又为何最后会放你们安然撤回营地?你们究竟在暗地里有什么勾结?说!” 格尔翰被阿立克江一通质问,不由得也急了眼。他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对方骂道:“阿立克江,你他娘的别想吃了败仗,就把责任都往我身上推!我我我……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为什么?你不是联军的总指挥吗?你带着你那八万大军,被人家两万兵马揍成那幅熊样,还有脸跟我摆盟主的臭架子?我——呸!” 阿立克江剑眉倒竖,从地上拔起九星刃,指着格尔翰的鼻子怒喝:“你有种再给老子说一遍?!” “说就说,怕你不成?”格尔翰从腰间抽出弯刀:“有种来啊!有种来啊!打不过水杉城,就想欺负老子吗?” “都给我闭嘴!”达勒姆侯爵在旁边越听越火大,一声怒吼镇住了剑拔弩张的二人:“还嫌丢人没丢够吗?白天那会儿怎么没见你俩这么勇?” 多伦见状,生怕双方都下不来台,最后反而影响了突厥帝国的整体战略,连忙赶紧调解道:“好啦好啦,二位殿下都先消消气。吃了败仗,大家心里不痛快,这实属正常。咱们谁也别再埋怨谁啦。来,坐下,坐下慢慢聊。” 多伦好说歹说、死拉活拽的把阿立克江安抚着坐下,然后又顺手把格尔翰的刀收了起来,不断给两边打圆场。 达勒姆盯着他俩撇了撇嘴,冷哼道:“你们今天在战场上要是这么有种,老子也不用跟你们一起受这窝囊气!” “行啦,我的好侯爷,您就别再说啦。”多伦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来这里之前,我和格尔翰殿下就提醒过大家,绝对不能小瞧水杉城。这回您跟阿立克江殿下终于相信了吧。要我说啊,水杉这个地方真是邪门的很!” 达勒姆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但张张嘴却没有说话。 从客观上讲,今天水杉守备军的表现,尤其是鬼面白袍军的战力,确实是非常惊人。 如果换成是突厥主力,或者是圣唐军团,这样的情况都还好理解,可对方偏偏是一群困守孤城的乌合之众,连二流正规军都算不上,居然一出手就能把西疆排名第一的楼兰兵马打得找不着方向,简直难以置信。 多伦见他们暂时不吵了,接着沉声道:“不知你们几位留心没有,今天白袍军的打法,有很多蹊跷之处。” 另外三人的情绪都不高,所以谁也没接话,只听多伦继续往下说:“白袍军隐忍一上午,突然出动,恰恰是在楼兰车迟两军轮换之时。而且,他们选在楼兰军那一侧发起进攻,见到楼兰军加速撤退,却并不追击,而是对正在前进的车迟军下手,古怪不?” 经他这么一说,达勒姆等人纷纷思索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多伦接着道:“等到把车迟四个方阵冲散,对方也没有就地展开厮杀,而是像赶羊一样……不好意思,格尔翰殿下,我是打个比方……白袍军就像赶羊一样,逼着车迟兵马往主阵那边跑。” “嗯,的确如此,”阿立克江道:“我也是因为这个,才不得不下令弓箭手射击的。一旦被车迟军冲乱了防线,整路大军都有危险。” 多伦点了点头:“然而我们都没能料到,白袍军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你们两军的结合部。尽管侯爷和我那时候恰好有事先离开了,但后来听楼兰诸位将军描述,也大概知道了白袍军的情况。从始至终,他们都是在躲避楼兰骑兵的拦截,专门挑步兵下手,这才搅乱了整个大阵。” 格尔翰思索片刻,大惑不解道:“两军对垒,反复冲杀,场面往往是非常混乱的。能够如此精准的择肥而噬,他们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对呀,这也太奇怪了。”格尔翰同样疑惑:“千军万马混战在一起,能把方向搞清楚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关键的问题,是在城头,”多伦神秘兮兮的说道:“你们没有发现吧?白袍军出战之前,水杉城上忽然竖起了一面红色的旗子。它每晃动几下,白袍军就会有新的攻击目标。” 阿立克江闻言惊诧万分,不禁问道:“将军,你在后阵,比我离水杉城还远,连这都能看清楚?骗人呢吧?” 达勒姆在一旁摆摆手:“多伦不是骗人。他是我们突厥的铁鸽子军首领,目力极好。据说百步之外,连蜜蜂几条腿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侯爷这么说就夸张啦,”多伦笑道:“不过,我的目力确实比普通人强些。我今天依稀看见,挥动那面红旗的,是一个年轻人。若我所料不错,在水杉城中能有如此高明的战术素养,应该就是镇疆都护府飞马斥候营的校尉,李江遥!” 第九十三章 太子问政 “启禀太傅,劳剑华劳先生在外求见。” 正在书房里审阅公文的谢光,一听说是劳剑华来了,急忙起身,连官袍都没来得及穿,径直迎出屋外,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劳剑华。 “哎呀呀,劳先生,你总算是来啦!”谢光伸出大手,揽住劳剑华的臂弯,喜道:“真想煞谢某呐!” 劳剑华从容一笑:“在下还没未恭喜大人呢,平步青云,荣升太傅。” “先不说这些。里面请,里面请,咱们坐下慢慢聊。” 在太傅府的书房内,谢光与劳剑华分宾主落座。在一旁陪坐的,还有狄献和玄甲副将叶荣成。这两个人,都是谢光的心腹爱将。 劳剑华先向谢光告罪,解释自己接到狄献的书信后,本打算立即启程来洛邑。可不巧的是,长刀军团恰好赶赴紫金关和盛玉关,为了避免他们与突厥人发生冲突,于是他只好暂且留在突厥北大营,给圣殿亲王和冯一韦牵线,联络斡旋两军的关系。直到诸事办妥,他这才急忙赶来。 “让你费心啦,”谢光欣然道:“多亏有劳先生在,才能稳住西边的局面啊。” 劳剑华赶忙谦逊道:“太傅谬赞。在下无甚功劳,全赖太傅运筹帷幄,主持大局。”他略微顿顿,接着道:“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帝都的兵谏计划,最后竟然会有如此变数。也多亏太傅大人临机决断,才避免了局势失控。” “唉——”谢光长叹道:“说实话,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之前那样应对究竟是福是祸?总而言之,我们可能真的低估了李成武他们啊。” “其实,现在的局面也未尝不好,”劳剑华安慰谢光:“至少,太子还在咱们手中,圣教盟约仍可利用。” 闻听此言,谢光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将桌案上的一张绢帛拿起来,递给了劳剑华。 劳剑华双手接过绢帛,仔细读了两遍,眉头紧锁起来:“这是……出自东宫的手笔?” “是的。”狄献在旁边解释道:“前日末将奉殿下之命,带回来给太傅过目。太子殿下还说,他准备呈送帝君御批后,明诏天下。” 劳剑华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微微有些出神。 谢光紧盯着劳剑华,狄献则与叶荣成对视了一眼,三人也都沉默不语。 良久,劳剑华才转回头来,淡淡道:“太傅大人,看来我们不仅低估了李成武,也同样低估了李炳。” 叶荣成忍不住问道:“劳先生何出此言?” 劳剑华微微一笑,又抖了抖手中的绢帛:“太子在这短短数百字间,便将收复西疆的方略说得如此明晰深刻,不是低估又能是什么呢?” “哦?还请先生赐教。”谢光沉声道。 “太傅,狄将军、叶将军,你们请看这段,”劳剑华指着绢帛上的文字念道:“治民之要,在经济融通、物产丰饶;治疆之要,在屯兵备险、军农并举;治番之要,在内外兼亲、免苛除暴。此三者失其一,则西疆必乱;三者尽失,则域外不复吾圣唐矣。可知,吾之敌非突厥也,乃朝堂之策也。” 念罢,劳剑华捋着胡须感慨道:“寥寥数语,切中要害,若非天资聪颖,绝难做到。” 叶荣成是武将出身,对这些文绉绉的话并无太深感受,而狄献则同意道:“劳先生言之有理。不过,更令末将在意的是这一段:西疆经略百年,政通人和、丝路繁茂。此番突厥叛军骤然发难,颠覆藩国、阻断商道,久之必损民利、必伤民心。彼时,西疆鬼漠万里之界,处处燎原烽火,可期也。目下之事,当急征:关内道之华州、泾州、陇州、宁州、庆州;陇右道之秦州、渭州、兰州、凉州、甘州;以及河东道之绛州、汾州共十二路府兵,集结紫金关整军备战。长刀军团、玄甲军团一部与各州府兵合计三十万大军,可先于入冬前西出两关,击溃突厥南北大营。待来年春回天暖之际,再效先帝之法,重兵扫荡。西疆诸国百姓必翘盼王师,盖平叛大事可定矣。” “哦?你都背下来啦?”劳剑华饶有兴趣的问道:“这么一大段,可不容易啊。” 狄献点点头:“末将这点小伎俩,不足挂齿。重要的是,太子殿下能对圣唐军务有如此见解,实在出人意料。” 劳剑华略微思索,转头问谢光:“太傅大人,东宫殿下现在近况如何?” 谢光回答:“自从来到洛邑之后,我和他的关系就一直很微妙。殿下婉拒了我赠送的六位绝色美女,还把我派去伺候他的宦官、宫女和乐师全都打发走,只留下他自己从帝都带出来的十几个旧人使唤。” “哦,这样啊。那有关问政之权呢?” “嗨——”谢光一拍大腿,满不在乎的笑道:“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懂什么?如何能行使问政之权?之前,他对奏折上的事情瞎出主意,我为此还点过他几次。现在帝都送来的公文,都是我先看,然后再拿去紫微宫给他批核。这个娃娃,总是拖拖拉拉的,不肯痛快用印。” 听了这话,劳剑华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狄献看出劳剑华神色有异,连忙打圆场道:“先生,这也难怪太傅生气。现在太子在洛邑监国抚政,除军务之外,凡官员任免、国库度支的政事,皆由长安的尚书省拟好条陈,八百里加急送至东都,经殿下核准后方可执行。帝都那帮大臣,处处都与太傅作对,而我们又有诸多人事、政务上的布局需要殿下支持。他不与太傅一条心,岂不是会误了大事?” “嗯,我知道了。”劳剑华表示理解的点点头,继续对谢光说道:“太傅大人,这个时候,您可千万不能急躁。太子李炳不是在襁褓中继位的幼年皇帝,你也并非托孤辅政的顾命大臣。他已经成年,有独立的见解,同时又保持着对周围所有人的戒心。从根本上说,李炳与我们只能是基于利益一致的合作,而绝不会甘心完全被我们控制,变成一个傀儡。如果双方关系彻底搞僵的话,对我们会非常不利啊。” 谢光无奈的应道:“先生所言甚是,之前谢某的确有些轻率了。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这份诏书……” “咱们把诏书扣住,不给他送去帝都不就结了。”叶荣成粗声大气的说道。 狄献摇了摇头,反对叶荣成这个提议:“恐怕不行。你截断太子与帝都的联系,不就等于向外界明说,李炳已经被我们软禁了吗?如此一来,别说是利用他的身份号令天下,搞不好明天帝都就会以我们劫持太子为名,出兵讨伐。” “那该怎么办?”叶荣成不服气道:“如果这份诏书真被帝君采纳,岂不是要让冯大统领去跟突厥人开战?” “唉,这位太子啊,还真是搞的我们有些措手不及”劳剑华摇摇头,从容不迫的说道:“既然如此,明日就让我随太傅去觐见太子吧。在下自会想出办法,让太子殿下自己收回这份诏书,并且恢复之前与我们的良好合作。” - 洛邑的天气,与帝都相比炎热了许多。 太子李炳在屋内待得有些气闷,于是决定到室外散散。反正紫微宫平时也没什么官员前来觐见,他索性只披上一件单薄绸衫,敞怀坦腹的坐在庭院树下乘起凉来。 此刻,他有点想念帝都了。 这个季节,帝都北苑每旬都会举办马球赛,那欢快热闹的场面,别提有多带劲了。皇子们组成的球队,与各将军、勋贵府邸的球队展开激烈比拼,王公贵族都会携带着女眷到场观战。 有时候,甚至连长乐坊的名媛美姬都会被邀请前来,为赛事平添风韵。当然,也数她们这帮姑娘喝彩得声音最大。 李炳骑着他心爱的“雪云驹”,在赛场上驰骋纵横,每每拔筹得分,必会赢得场外观众的热烈欢呼,以及无数少女含情脉脉的凝视。 不赛马球的时候,皇族子弟们还会结伴同游雨晴池。那个地方依临骊山,是一大片规模磅礴的皇家园林,风景绝佳,气派非凡。 皇子们邀朋唤友,在此地游山玩水,泡汤泉、饮盛宴,载歌载舞,通宵达旦,最是春风惬意。而皇太子李炳,自然是宴会上的主角,享尽众星捧月的尊荣。 即便是不能出去游玩的日子,他被太傅年劲松逼着,在太学院里读书、到校军场中习射、去门下省旁听政事,也都好过洛邑百倍。 甚至,李炳竟然还有点想念皇叔李成武。 如果这老头儿不是帝君,那绝对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李炳心里这样想。 他还清楚记得,有几次陛下心情好,跟他聊起斗鸡、斗蛐蛐的诸般窍门,令一向自诩从无敌手的李炳也不禁大开眼界,佩服的五体投地。 叔侄二人就那么说着笑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外面所有的烦恼。 唉,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和那位慈眉善目、诙谐怪趣的皇叔陛下,越走越远了呢? “殿下,谢太傅来了,正在殿前候见。” “啊?你说谁?”李炳愣怔了一下:“哦,太傅啊。你……你让他到这里来吧。” 内侍有些犹豫:“来这儿?殿下,您……不更衣吗?” 李炳摆摆手:“不用更衣了,太傅又不是外人。这么热的天,本宫脱了再穿、穿了再脱,实在麻烦的很。” “……是,老奴遵旨。” 看着内侍满脸愁容的离去,李炳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第九十四章 西征诏令 “臣谢光,叩见殿下。” “太傅快快平身吧。洛邑的天气太热啦,本宫熬不住,所以衣衫不整,还望太傅见谅啊,”李炳神色平静的说道:“太傅若是不介意,也可宽衣解袍,风凉一下。本宫这里没那么多规矩的。” 谢光笑着应道:“哈哈,说起来,这洛邑确实比不了帝都的凉爽。不过,感谢殿下的恩典,老臣军旅出身,无论炎热寒冷,也早都习惯了。在殿下驾前,不敢失礼。” 李炳无所谓的笑笑:“那就请太傅自便吧。这位是?” 谢光见李炳询问,连忙为旁边的劳剑华引见:“回禀太子殿下,他叫劳剑华,是臣的故交好友,之前曾效力于北衙的逆鳞司。劳剑华刚刚从西疆鬼漠那边回来,因听闻殿下关心西北战事,故而特意随臣前来觐见。”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有些纳闷:“哦?北衙逆鳞司?这倒是很有趣。劳爱卿,既然你从西疆来,就快跟本宫讲讲那边的情况吧。” 劳剑华先是毕恭毕敬的躬身施礼,然后不慌不忙的说道:“微臣遵旨。殿下,目前西疆鬼漠的局势情形,完全可以用‘恶劣至极’四个字来形容。自新月湾大战之后,西疆各地再无我圣唐军兵官员的身影,他们不是被俘或被杀,就是四散逃亡、躲藏乡野。西疆诸国在突厥人支持下,重新成立了西疆联盟,并推举楼兰国国王阿立克江担任盟主。据臣所知,突厥和西边的波斯帝国,都已经派遣特使拜会了阿立克江,等于正式承认了西疆联盟在那里的统治地位。可以说,西疆鬼漠,已经不再是我圣唐的势力范围了。” 听他这么一说,李炳不禁陷入沉默之中。思索良久,他才又继续问道:“西疆联盟的盟主?那么本宫问你,现在的西疆鬼漠,究竟是谁人在做主?到底是听谁的号令?是听那个所谓盟主的?还是听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的?抑或是那位大可汗派出的什么总督或将军?” 劳剑华没想到李炳年纪轻轻,所提的问题竟如此犀利,连忙谨慎的答道:“殿下,您有所不知。据微臣在那边了解到的情况,此番突厥之所以会派兵参战,是因为西疆联盟通过高昂代价请他们来作为帮手援兵,用以抗衡我圣唐雄师。从突厥人本身而言,他们似乎并没有攫取西疆统治权的想法。” “高昂代价?什么代价那么高昂?值得突厥派出圣殿亲王和十万大军出马?”李炳哂笑道:“该不会是金山银山、绝世美人吧?” “这个……微臣就不得而知了。” 李炳点了点头,露出一个“量你也不知道”的微笑:“你说突厥无意染指西疆鬼漠,那便暂且不去纠结吧。跟本宫讲一讲,西疆叛军的实力如何?突厥又有哪些精锐劲旅?西疆鬼漠的百姓是如何看待新月湾惨败的?他们是否盼望着圣唐早日发兵呢?” 劳剑华答道:“西疆目前已经全面脱离了圣唐管制,其中有三个大国实力最强,分别是楼兰、疏勒和车迟。三国兵马总共约有六七十万之众,加上其他附属藩国,带甲可近百万之数。突厥方面由圣殿亲王罗尼亚指挥,有十万精锐铁骑,分别驻扎南北大营,监视防范我紫金关和盛玉关,与长刀军团展开对峙。” 他略微顿了顿,继续介绍:“新月湾一战,是我圣唐皇朝八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惨烈败局,十二万精兵毁于一旦,震惊天下。而这场失利,不仅断送了我们对西疆上百年的统治,也彻底动摇了西疆民众对于圣唐的认知。不瞒殿下,那里的百姓,并不像朝廷一直宣扬的那样,全都心向圣唐。相反,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文字、有自己的文明和信仰,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圣唐子民。当失去了镇疆都护府的弹压,那些人只会认为从此丢掉了桎梏枷锁,而不会怀念统治过他们的主人。” 劳剑华的语气略显冰冷,所说的内容更是冰冷残酷,李炳剑眉紧锁,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他相信,劳剑华所讲的未必全是实情,但他也相信,劳剑华所讲的,很多都离现实不远。 西疆是圣唐的西疆,也是西疆人的西疆。那里的贵族、平民、军人、奴隶,贩夫走卒、男女老幼,只要有人爱圣唐,那就一定也有人恨圣唐。有人看到新月湾惨败会伤心落泪,那就一定也有人会因为新月湾而弹冠相庆。 所谓民心,并不能一概而论。 或者说,民心,有时候只是统治者需要的一种说辞。而最重要的,是赶紧把西疆夺回来,这样才有机会把民心再一次夺回来! 因此,令李炳更加感到忧虑的,还是那数十万的叛军和十万突厥精锐。 他沉思片刻,开口问道:“劳爱卿既是来自西疆鬼漠,今日又随太傅一起觐见,想必已经看过本宫的西征诏令了,不知爱卿以为如何?” 劳剑华心想:就是等你这么问呢。他从容不迫的答道:“关于西征诏令的事,那要看殿下是把微臣当作朝廷的寻常官员看呢,还是当作自己人来看。” “哦?这两者有何不同?” “若是把微臣当作朝廷的寻常官员,那么微臣会说,殿下的西征诏令英明果决、切中要害,当立即颁布执行。”劳剑华稍微顿了顿,接着道:“若是殿下把微臣视为自己人,那么微臣会说,此事万万不可!” 李炳面色平静,幽幽的说道:“二者的答案截然相反,本宫倒是愿闻其详。” 劳剑华双手一揖,朗声道:“殿下明鉴。之前谢太傅压上了全族老小的前途性命,带领麾下将士扶保殿下登基,险些弄得帝都血流成河,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为的就是捍卫圣教盟约,为的就是继承年太傅与何大统领的遗志,拥护殿下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令我圣唐江山永固。也正是因为谢太傅等一干忠臣的勇决坚毅,才使得帝君暂时放弃了另立皇储的打算,改为敕令殿下监国抚政。如此一来,太子殿下的地位也变得更加稳固,圣唐的社稷基业也更加稳固。” 李炳没想到对方忽然提起这些是,心中虽然略感不快,可脸上却露出认可的神色:“的确如此。谢太傅和将士们劳苦功高,本宫也都牢牢的记在心中。不过,这些与西疆之事又有何关系呢?” “殿下,这其中的关系,不言自明。”劳剑华沉着应对;“咱们之所以能够秉持正道,终究感动上苍庇佑,稳固了皇储的尊位,除了大臣们的赤胆忠心之外,更重要的,还有六万对殿下忠心耿耿的玄甲军团将士在,有十万长刀铁甲在。如果没有这些强大的力量在背后做支撑,又怎么可能震慑住那些觊觎帝位的奸佞小人呢?” 听了这话,李炳并没有吭声,只是用眼神示意劳剑华继续说下去。 劳剑华神色坚毅,侃侃而谈:“西疆鬼漠远在万里边塞,而帝都洛邑近在咫尺眼前。一边是蛮荒苍凉、夷狄丛生的域外之境,一边是富饶文明、承载国祚的机枢所在。咱们究竟该把最重要的力量放在何处、用在哪里,这岂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倘若遵循殿下的那封诏令,让玄甲军团和长刀军团的精锐兵马,以及二十八州的府兵去跟西疆联盟死战、去跟突厥铁骑拼杀,势必会引发旷日持久的举国大战,您身边最忠诚的卫士迟早也会被派上战场。到了那个时候,又由谁来保卫殿下您的安全呢?” 面对劳剑华略带质问口气的话语,李炳面沉似水,双目凝视着桌面,未发一言。 劳剑华知道对方已经有些动摇,于是更进一步:“殿下,没有了军队在身边,恐怕只需几个奸臣怂恿哄骗帝君,发出一道圣谕,再派上一小队禁军虎豹骑,就能轻轻松松的将圣教盟约毁于一旦,令无数忠良之臣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有鉴于此,究竟该如何处置西疆鬼漠,微臣斗胆,还请太子殿下三思啊。” 劳剑华一口气把话全部说完,郑重的施了一礼,然后低下头去,等待李炳回应。谢光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两眼望向殿顶,兀自出神。 良久,李炳忽然开口问道:“劳爱卿,你现在官居何职?还在北衙逆鳞司吗?” “启禀殿下,”劳剑华坦然回答道:“微臣从来没有离开过逆鳞司。” 李炳微微颔首,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们心里都清楚,北衙一向都是皇家私兵,只忠于帝君一人。尤其是逆鳞司,誓死效忠、绝不动摇。劳爱卿,你来自于逆鳞司,本宫可以信任你吗?” 劳剑华神情肃穆,拱手一揖,轻声道:“殿下,微臣当初加入逆鳞司之时,恐怕比殿下您现在还要小几岁。按照祖例规矩,当年微臣曾发下过毒咒,誓死效忠帝君,粉身碎骨、矢志不渝。不过……那个时候的帝君,并非当今的陛下,而是您的父亲。” 第九十五章 倒霉团长 听了多伦的一番细致分析,尤其是关于校尉李江遥凭借红旗传令,指挥鬼面白袍军冲锋陷阵的桥段,达勒姆忍不住大手一挥,怒道:“镇疆都护府的飞马斥候营?他娘的,果然还是圣唐人在背后捣乱。不行!我必须赶紧把这件事报告给圣殿亲王,请他立刻派兵增援,彻底消灭聚集在水杉城的圣唐残匪!” “侯爷莫急,”多伦一边拦住他,一边说道:“眼下去请亲王殿下派兵增援,我看不太现实。您老忘啦?圣唐长刀军团的十万大军,现在已经进驻到紫金关和盛玉关了,下一步的动向殊难预料。万一他们突然对咱们的南北大营同时发动进攻,那么局面顿时就会变得非常棘手。亲王殿下奉大汗之命,负责统帅兵马镇守西疆门户,为的就是替西疆的伙伴们挡住圣唐,防止他们反扑,因此,也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抽调兵力跑来讨伐水杉。况且,就算殿下点头,大军出动也需要时日准备,往返此地至少也要个把月的功夫,实在难以解决眼前的问题。您说呢?”言罢,多伦偷偷的朝着达勒姆使了一个眼色。 坐在旁边的阿立克江没看到多伦的表情,却也接茬道:“是啊侯爷,虽然我们今天初战不利,但是一座小小的水杉城而已,还用不到劳烦圣殿亲王他老人家费心。只要你和多伦将军愿意支持我,让我以盟主的身份,统一调用整个联盟的兵马,我阿立克江在此发誓,一定会为侯爷踏平水杉城,活捉李江遥!” 达勒姆刚才看到多伦的眼神暗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西疆战事后期,阿史那支斤可汗曾经专门告诫过参战的突厥将领,在西疆鬼漠,应该尽量保存突厥大军的实力,以便实施后面更大的计划。如果遇到什么变故,只要不是直接威胁到了突厥主力部队的安全,那就必须有意识的派遣西疆诸国自己的军队去消耗,从而防止一家独大,实现突厥分化控制整个西疆鬼漠的目的。 此时此刻,达勒姆侯爵已经清醒过来,正好听到阿立克江这么说,立刻顺坡下驴,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也对。目前这里还有六七万兵力,虽然小有失利,但并没有伤筋动骨,所以也完全没必要再派其他人来。水杉能有多少人?满打满算超不过三万!我看你和格尔翰也足够应付啦!既然今天吃败仗的主要原因,是楼兰军和车迟军心思不齐、各自为战,才会给水杉城的残匪可趁之机,那么这样吧,我决定,格尔翰的车迟军团,暂时划归西疆联盟盟主阿立克江指挥。两军真正做到合成一军,统一指挥、统一作战。格尔翰,你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吧?” 格尔翰很想说,老子不仅有意见,而且意见还很大嘞。但是他终究没敢开这个口,只能悻悻然的说道:“侯爷,为了西疆的大局,我们车迟国一切都听您老的安排。等会儿我就回去传令,让手下将领们暂时听从阿立克江的指挥。” - 楼兰王阿立克江成功接掌车迟军团指挥权的第二天,多伦便匆匆离开了联军的大营,启程返回车迟国王廷。 他是不能不赶快出发了。 古涅亲王之前曾经专门派人,三番五次的跑来催促他:突厥血卫将军昆里明台和公主的侍卫依娜丝,目前已经抵达了王廷;而波斯商使团领队艾麦尼的耐心眼看也即将耗尽。大伙儿现在都眼巴巴的等着多伦这位寻人团团长回来商议大事,好尽快开展寻找公主赫思佳与艾芬提亚的重要使命。 对于多伦不务正业、跑去水杉打仗的问题,古涅亲王撂下了狠话:你作为“寻人团”的团长,如果再不回来主持大局,万一公主殿下出什么好歹,当心火焰枫林城黄金牙帐门口的旗杆子上,也给你的人头留出一个好位置! 无奈之下,多伦只好先放下水杉城这边的战事,匆匆返回车迟王廷办差。 临行前,他对达勒姆侯爵千叮咛万嘱咐,请对方无论如何也不要急于出战。一定等到整个联军休养完毕,楼兰、车迟两军将协同作战的训练,进行的大至妥当,然后再慢慢的对水杉城展开绞杀攻势。 达勒姆和阿立克江哼哼哈哈的应付着他的建议,显然都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这也难怪,论起打仗,连天上带地下,这两位大爷服过谁呢?! 多伦对此颇感无奈。他对水杉城、对李江遥,已经是深有觉悟了,对方并不是不好对付的问题,而是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的问题。之前几次,侥幸没死在李江遥的手上,那都是靠长生天大神的庇佑,不然的话,别说讨伐水杉,自己的葬礼都不知道办了几场啦。 但是,眼下的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他不能再为攻打水杉的事情磨蹭纠结,于是也只好在心中暗叹一句:您两位大爷自求多福吧,小弟我就不奉陪了。随后,多伦跨上战马,一路星夜兼程的赶回车迟王廷,与昆里明台等人汇合。 此时的西疆鬼漠,已经从战争的阴霾中逐渐恢复,各个藩国在西疆联盟的松散管制下,正陆陆续续的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存和发展。 圣唐皇朝在这里的力量,尤其是大规模的抵抗力量,基本已经绝迹。除了水杉城这种牛掰到没朋友的狠角色之外,其他挂着圣唐旗号的武装,多半以游击队的形式,隐藏在了西疆的山野之间,或鬼漠的戈壁之中。 连绵战火,正在被平静的生活所取代。 不过,万里之外正有一双锐利的目光,透过这副和平安宁的景象,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暗流涌动。 圣唐毕竟在西疆鬼漠经营了上百年,可谓是根深蒂固。无论经济、文化、习俗,还是宗教信仰和治理体系,都对这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西疆诸国的王公百姓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心向圣唐,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而且在战争期间,有大量的圣唐官员、都护府残兵,趁着突厥铁骑和西疆叛军无暇顾及的机会,在山野密林或戈壁荒漠中潜藏起来,伺机而动。 这些星星点点的小火苗,虽然看着毫不起眼,可一旦被劲风吹拂,转瞬就有可能会变成燎原的大火。 一场足以把突厥大军烧成灰烬的大火。 身在火焰枫林城的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敏锐的察觉出了这种潜伏在西疆鬼漠的危险,他担心圣唐在那里的残余势力暗中破坏,所以在大战结束之后,圣殿亲王罗尼亚率军封锁两关的同时,命令多伦的铁鸽子军立即改编为西疆驻巡军,分散部署在三十六国,专门负责监视西疆各地的风吹草动。 同时,驻巡军也肩负着清剿搜捕小规模圣唐残部的任务,利用高机动性的优势,弹压西疆治安。 换句话说,这就是突厥版的飞马斥候营。 也正因为如此,多伦成为了除圣殿亲王罗尼亚这位“新任总督”外,在西疆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他的驻巡军;无论大事小情,他的人马都有权力插手过问,甚至直接抓捕处置。这次由多伦来担任“寻人团”的团长,在万里疆界内寻找公主和艾芬提亚,也正是看重他这方面的力量。 - 在车迟王廷久候多时的昆里明台,性子刚硬、脾气火爆。他仗着自己是阿史那支斤的贴身血卫将领,从来就不把突厥各军的大将放在眼里,更别提小小一个铁鸽子军的军头。对于多伦的姗姗来迟,昆里明台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对多伦大加训斥,责备他违抗军令、故意拖延。 古涅亲王也忍不住埋怨了多伦几句,怪他放着如此重要的任务不管,偏偏跑去跟着达勒姆他们胡闹。水杉城算什么?能跟尊贵的瀚海明珠、鹰扬公主赫思佳殿下相比吗?万一因为他多伦的耽误,致使公主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向大汗交代呢? 依娜丝和艾麦尼两人倒是没说什么太难听的话。但是他俩一个挂念赫思佳公主,一个担心女儿艾芬提亚,自然对多伦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一时之间,在车迟王宫的议事厅里,堂堂西疆驻巡军最高指挥官、突厥帝国年轻一辈将领之中的佼佼者,素有“智将”之称的多伦将军,就像一个考试不及格的倒霉孩子似的,被周围一圈家长训得臊眉耷眼。 多伦在心中委屈连天,忍不住暗道:长生天大神,请你救救我吧!古涅亲王是大汗的弟弟,我惹不起;昆里明台是大汗的亲卫,我也惹不起;依娜丝是老元帅赫连雄的孙女,我更惹不起;艾麦尼是波斯皇帝的老师,我还是惹不起。奶奶的孙子!这屋里坐着的,老子谁也惹不起,却又偏偏是他们的团长。 这活儿,可真不好干呐! 第九十六章 调虎离山 水杉城的整军备战,并未因为前些日子那场胜仗而有丝毫松懈。同样的,西疆联军也没有因为初战失利就选择偃旗息鼓,阿立克江指挥楼兰车迟两路兵马,继续驻扎在离水杉城不远的地方,伺机而动。 李江遥不敢轻敌大意,一方面命令马木动员城中民众,抓紧一切时间,不断加固城池的防御工事,准备迎接后面随时可能出现的大战;另一方面,他让林枫挑选出一批忠诚可靠的战士,悄悄护送神花家族的首领们离城,返回自己领地。 夏莲则带着赫思佳和艾芬提亚,组织起医官和民妇,努力救治从战场上撤下来伤员。 尽管水杉城物资丰富,药品纱布暂时都不缺,可她们还是因为伤员太多,忙得昏天暗地,接连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 不过,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此时水杉城军民的士气都极为高涨。 尽管西疆联盟大兵压境、气势汹汹。可是铁一般的战绩,使城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坚信,现在的水杉,完全有能力击退所有来犯之敌。 只要有李江遥在,只要有白袍军将士在,就根本不用担心害怕。 在这种高昂的士气感召下,刚刚正式继位的神花小亲王库里班,说什么也不肯随部下一起离开水杉城。他明确表示,坚决要留下来与李江遥他们并肩作战,共同保卫城池。 任凭李江遥徐友长等人把好话说尽,萨摩尔和黑山他们不住恳求,可就是无法动摇库里班的心意。 最后,还是靠赫思佳出马,才劝动了这位固执的小亲王。 “你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居然会这么管用?”徐友长对此充满好奇,忍不住向赫思佳打听。 突厥公主嫣然一笑,满不在乎的说道:“没什么呀。我只是跟库里班说,李大人之后可能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去办。比如让他带领部族兵马去攻打楼兰和车迟,以便能够缓解水杉城这边的防御压力。所以啊,现在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到外面提前做做准备比较好。” 听到赫思佳这个天马行空的劝说理由,李江遥和徐友长都不禁眼前一亮:对呀,如此妙计,我们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 多伦被寻人团的各位大佬数落教训一番后,立即开始着手大规模的搜索工作。他利用分布在西疆各地的驻巡军,撒开大量的眼线,于城镇和乡村之间,仔细探访赫思佳与艾芬提亚二人的的踪迹。 由于担心不慎暴露两个女孩的真实身份,或许会引起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觊觎加害,所以寻人团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宣示她二人的来历背景,对外只声称是古涅亲王的两名婢女被强盗劫掳,现在打算悬赏重金解救她们。 同时,还配上了赫斯基与艾芬提亚简略的画影图形。 如此藏着掖着、小心翼翼的搜索,效果当然也跟着打了很大的折扣,不但一直没什么收获,并且还闹出很多似真似假的误报消息。 昆里明台对此非常不满,他成天骂骂咧咧,不是埋怨多伦愚蠢无能,就是指责多伦办事不利。 多伦一边忍受着血卫将军给他的窝囊气,一边继续加紧敦促各部兵马,立即投入更大力度,就算把整个西疆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同时,他心里面还惦念着水杉城那边战事的进展情况。 自从他离开联军营地,返回车迟王廷之后,楼兰王阿立克江指挥的西疆联军,又与水杉守备军发生了两次激烈交锋。这两场大战,都是和之前一样,选在平原旷野上开战,双方步骑混合大军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 尽管水杉兵马依然是骁勇异常,但统一整合之后的楼兰车迟联军,一改先前那种各自为战的不利状态,开始变得稳扎稳打起来,多少倒也有了几分“西疆头号势力”的架子。 就算遇上了鬼面白袍军,楼兰和车迟的士兵们也不再同原先那样,只知道抱头鼠窜、玩命狂奔。相反,他们依靠完整的兵种体系和西疆人特有的凶狠血性,咬牙硬抗对方冲击,因此也没让李江遥他们有太多斩获。 眼见西疆联军逐渐强起来了,同时神花家族各部首领也都安然离去,李江遥遂决定改变打法,全军退守城中,凭借着坚固的防御工事,以逸待劳,消耗阿立克江。 不可一世的楼兰王果然乖乖中招。阿立克江在水杉军团收缩回城之后,又连续发动了几次小规模、试探性的攻城战,结果除了白白损失七八百兵力之外,其余收效甚微。 这个时候,恰好又正赶上了西疆的雨季来临。连着下了三天的瓢泼大雨,局面实在是利守不利攻。 于是,阿立克江与格尔翰难得达成了一致,西疆联军暂时罢兵休整,攻守双方再次重新回到僵持阶段。 多伦最担心的事情,就是阿立克江中了李江遥的计,遭受全军覆没的打击,现在看来那种恶劣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西疆联军作为进攻一方,占有主动的优势,只要能沉下心来,稳稳当当的应对,即便是这么慢慢耗下去,也有可能把水杉城耗垮。 无论怎么说,总比冒失轻敌要好吧。 鉴于水杉方面的战况趋于稳定,多伦不再过多担心,于是他准备待雨停之后,亲自带队前往龟兹国,找寻公主的下落。 然而没想奥,正当雨势稍微有点停歇的迹象时,意外却突然发生了。就在车迟王廷的附近,这几天突然出现了大批身份不明的武装军队。那些兵马穿城过县、四处巡游,距离王廷越来越近。 而此时的车迟国王廷,主力部队第一、二军团和王宫卫队均已经跟随格尔翰前往水杉城,留在这里的防御力量,仅仅只有三百多车迟守城军。即便加上多伦手下的驻巡军和古涅亲王的护卫队,顶多也不超过两千兵力。 可是据探子的报告,那支神秘的军队,却足有五六千人! 由于古涅亲王和波斯商使团都在王廷这里,多伦和昆里明台不敢大意,赶紧带人出发,亲自前去探查情况。 没想到,一番侦查下来,二人同样都是面色凝重。那支行迹可疑的人马,是清一色的纯骑兵,行动迅速、飘忽不定。但能够明确,他们绝对是冲着车迟王廷来的。 而更令人感到诧异的地方是,尽管那些骑兵甲胄不齐、服饰杂乱,但他们的旗号却非常鲜明——圣唐镇疆都护府水杉守备军。 “妈-了个巴子的!”昆里明台忍不住骂道:“水杉城的残匪怎么跑到这里来啦?!阿立克江和格尔翰是干什么吃的?达勒姆侯爵不也在那边吗?” 听他这么说,多伦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难道是西疆联军竟出事了?不应该呀。昨天我才收到前线军报,说水杉那边一切正常,阿立克江正准备天气放晴之后,再度向水杉城发起进攻的。 但问题是,眼前这五千多骑兵,又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并且一副要夺取车迟王廷的架势。他们是如何逃过西疆联军的密切监视,跑来这里的呢? 多伦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倘若对方真要发动攻击,就以目前他手上的那点兵力来看,并没有绝对把握可以守住王廷。古涅亲王和波斯使团身份尊贵,绝对容不得半点闪失。 多伦与昆里明台商量,立刻回城戒备,同时派出信使,向距王廷最近的西疆联军求救,让他们火速派兵增援。 传令兵出发之后,足足两天时间,游荡在城外的神秘军队始终没有再向王廷推进半步。他们一直保持着二十里左右的距离,围着车迟王廷来回兜圈子。 这种情况,令多伦愈发不安。他灵光一闪:不好!恐怕是中李江遥的诡计啦! 对方大摇大摆的现身,只是闲逛,却不攻城,会不会就是故意引诱格尔翰率军回师,然后好在半路劫杀?从车迟王廷到水杉,中间不过两百里的路程。骑兵如果全速奔驰,算上途中休息,两天一夜便能赶到。根据时间计算,现在车迟军应该已经启程,正在往伏击圈里钻。 多伦越想越害怕,连忙派出新的传令兵,赶紧前去通知格尔翰小心提防。可是没想到,传令兵还未出城,车迟的大部队已经马不停蹄的回来了。 看着风尘仆仆的格尔翰,多伦略显疑惑:“殿下,你这一路上,没什么状况吧?” “没有啊,很顺利”格尔翰语气轻松:“前天晚上一接到您的消息,我立刻集结麾下兵马,一路狂奔回来。路上没遇到任何敌情。” 多伦放下心:“没事就好。不过,你这么回来,阿立克江他肯放人?” “阿立克江?那个混蛋比我还早走了一天呢!”格尔翰不满的嘟囔道。 多伦大感疑惑,连忙询问怎么回事。 格尔翰给他解释,原来比多伦的信使早一天,楼兰的信使也赶到了大营,通报说楼兰王廷突然遭到水杉军的围攻。阿立克江没料到李江遥会变戏法,居然派人奔袭他的老巢。这位楼兰王担心自己那几十位妃嫔的安危,不管达勒姆侯爵的强烈反对,直接急吼吼的领兵回师。 当然,他也没敢太得罪突厥重臣,好歹留下了一万步兵,加上格尔翰的车迟军,继续攻打水杉。 可是没想到,阿立克江刚走不久,多伦的信使便到了。达勒姆撅着大胡子,冷哼着问道:“格尔翰,你不会也要急着回去救老婆吧?” “侯爷,我没那么多累赘,”格尔翰笑了笑:“不过,虽然我不急,但是不知道古涅亲王殿下和艾麦尼大人急不急?“ 一听这话,达勒姆顿时没了脾气。 经过一番商议,达勒姆决定自己留下牵制水杉城,让格尔翰先带着人回去保卫王廷和古涅亲王。 第九十七章 声东击西 格尔翰率领车迟大军返回王廷的第二天,水杉战场上的形势再次发生急剧的变化。 此前一直凭借城池工事,采取防守策略的水杉守备军,就在楼兰王和车迟王相继离开后,突然又倾城而出,在旷野上摆开阵势,朝着西疆联军的营寨逼进。 这个时候镇守营寨的,正是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而他手中握着一万楼兰兵和五千车迟兵。 面对李江遥大胆挑衅,骄横傲慢的达勒姆再也无法压制心中怒火,他立刻传下命令,让联军全体出动,迎着水杉军团结阵备战,誓要让水杉城的这股残兵,好好尝一尝突厥“常胜将军”的厉害。 转眼功夫,大营外面的平原之上,一万五千水杉步骑混合大军,与一万五千西疆联军,展开了大规模正面战斗。 漫空的飞矢、如林的刀枪,双方将士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厮杀得难解难分。尽管双方投入的兵力,比起之前那场大战少了很多,但是其激烈程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客观而言,达勒姆侯爵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作为阿史那支斤麾下爱将,突厥王族出身的达勒姆,无论是勇气血性,还是指挥素养,都无愧于“善战”的称号。 在阿立克江手上表现一般的西疆联军,经过达勒姆的短暂训练和调度,摇身一变,竟也有了精锐之师的格局。在战场之上,全军进退有据、攻守兼备,即使是面对白袍军的集团冲锋,他们也能够守住阵型、拼死抵抗,为友军争取布防和反杀的机会,不至于像当初那样窝囊到一击即溃。 两边的兵马都拿出了决战的气势,自天明一直杀到黄昏。战场上到处都是战士的尸体,鲜血也逐渐汇成了小溪。水杉城与联军大营之间的旷野,仿佛有两头遍体鳞伤的巨兽,正喘息着、嘶吼着,相互纠缠在一起 ,却又难以把对方一口吞下。 李江遥看了看坠入天边云彩间的落日,转身吩咐道:“弟兄们,战友拼了整整一天,是时候该咱们出手啦!” 此时,他带领着五百名鬼面白袍军的精锐战士,正隐藏在西疆联军营寨侧后方的密林之中,距离最近的营门,大概只有一千余步的远近。 正面战场上,是经验丰富的徐友长和杜建等人,在跟达勒姆的主力拼死较量,任务就是死死的拖住对方,而李江遥则发挥自己擅长突袭作战的优势,与林枫搭档,悄悄摸到敌人后方,寻机偷营。 眼看时机成熟,李江遥一声令下,林枫率先行动,带着七八名打扮成车迟军模样的将士,纵马驰出密林,奔向了远处的联军大营。 “急报!格尔翰殿下紧急军报!” 水杉城有不少本地战士,他们操着纯正的车迟语,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扯着喉咙大声喊道。 守卫营寨大门的联军士兵,借着昏暗的光线,瞧清对方来人并不算多,况且又是传送国王格尔翰的紧急军报,于是连想都没想,便赶忙打开大门,搬开拒马,让出一条通道,迎接这一小队传令兵入营。 李江遥在密林里远远看见寨门洞开,高兴的喝了一声,然后立即催马跃出,指挥突击部队开始加速冲刺。 同一时间,林枫小队也正好抵达了营寨的门口。他们没再往大营里面前进,而是突然翻身下马,猛扑周围卫兵。转眼的功夫,十几个车迟战士就飙着鲜血倒在地上,其余的人则陷入一片惊慌,不知是该上前反抗,还是该夺路而逃。 近千步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那只是转瞬而已。李江遥率领的突击队一路狂冲,等赶到营寨大门口时,林枫他们已经结束战斗,将大门牢牢掌握。 本来,那些负责守门的联军在兵力上有优势,只需要坚持片刻功夫,就完全有可能将林枫等人压制,甚至干掉。但是,当他们看到从远处飘来的那一片白色披风,立刻就像见了鬼似的,彻底丢掉抵抗的念头,转头便跑。 李江遥领着五百白袍军,顺势一路闯进了西疆联军大营的中心地带。这个时候,联军的主力部队都已经随达勒姆出营作战了,此时留在营帐里的,不是伤兵,就是老弱,又哪里能挡得住气势如虹的白袍军? 嗖——啪! 一支烟花火箭从西疆联军的大营中腾升而起,刹那间窜上高空,爆出一大团璀璨的焰火。纷繁闪耀的光点,停留在昏暗天际之中,与远处火红的晚霞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没过多长时间,大营里连片的帐篷也燃起了熊熊火光,仿佛晚霞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天边扯落到地上,散发出更加明亮耀眼的光芒。 紧接着,大股大股的浓烟,自上风口快速卷来,直入西疆联军的战阵之中,很快便引起难以抑制的骚乱。 “侯爷,不好啦,大营那边烧起来啦!” “坏了坏了!后路被人断啦!” “快跑啊!那边全是火!” 达勒姆闻声连忙转头,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要完蛋! 眼看着大营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用说,那肯定是水杉守备军偷偷绕到了后方,趁机突袭得手。 达勒姆顿时又怒又恨:原本八万多人的讨伐联军,眼下绝大部分的兵力都被阿立克江和格尔翰给抽走了,剩下一万五千人马,全部用来抵挡正面之敌,都显得捉襟见肘,哪里还有余力去稳守后方呢? 水杉城的李江遥正是看出了这一点,这才会主动派兵出城挑战,然后再瞅准机会,声东击西,成功偷袭了大营。 此时双方已经鏖战一整天,两边都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关键时刻后院突然起火,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场泄了西疆联军的斗志。 阵线已经开始慌乱骚动,军心崩溃的可怕情况,随时都可能爆发! 危急关头,经验丰富的达勒姆立即下令,让位于最前排的几个方阵就地扎稳阵脚,没有命令不得后退半步;第二排的四个方阵快速后撤三百步,重新结阵,准备接应前军后撤。部署在最后面的四个骑兵千人方阵,由战略预备队转为策应机动队,朝着大营方向进行布防,准备随时阻击可能从后方突袭而来的水杉军。其余各部兵马,火速脱离战斗,分批撤出战场。 幸好在这里指挥作战的,是突厥副元帅达勒姆。这家伙虽然脾气暴躁、骄横跋扈,但带兵打仗绝不是草包,相反还非常有料。倘若换成阿立克江或者格尔翰在此,兴许就直接呜呼哀哉了。 尽管因为大营被袭,整个西疆联军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但是在达勒姆的沉着调派下,他们仍旧基本保持住了完整的阵型体系,逐步从危机四伏的境地退了出来,转往安全地带。 李江遥和徐友长看着对方那副章法有度的阵型状态,知道没有什么太大的破绽可抓。为避免将士们不必要的伤亡,遂决定见好就收,先暂时放达勒姆他们退走。 由于联军大营被完全烧毁,随军的辎重粮草尽皆覆没,无奈之下,达勒姆也不敢在此多做耽搁,决定连夜率军返回车迟王廷,等到重新集结了兵马之后,再回来讨伐水杉城。 - “亲王殿下,儿郎们都已经等得不耐烦啦!”黑山身穿皮甲背心,露着两条肌肉发达的臂膀,瓮声瓮气的问库里班:“您说,那个李校尉讲的靠不靠谱啊?” 神花亲王库里班双目凝视着面前的黑暗,语气坚定:“黑山首领,前几天,你也在水杉城头上亲眼目睹过李大人的手段吧。而在更早的时候,我还见证过李大人率领几百兵力,突袭数万敌军的奇迹。你告诉我,这样的英雄人物,天下间能有几个?” 黑山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嗯,殿下说的对,那位李大人确实英雄了得!不过……” “不过什么?”库里班转头望向他。 “不过,这次他让咱绕着车迟王廷,兜了好几天的圈子,现在又跑到这里设伏,实在是让我有点想不明白。” “引蛇出洞,围点打援,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库里班语气轻松的笑道:“怎么?你担心敌人不来?” 黑山是个实在人,点了点头道:“那天,格尔翰率兵折返王廷,咱为什么不趁机半路埋伏他?” 库里班淡淡一笑:“我也不是很清楚李大人的谋划。不过据我猜测,大概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吧。格尔翰是接到了车迟王廷求援的消息才回师的。在那种情况下,他一定如同惊弓之鸟,处处提高警惕、小心防范,以免中了咱们围点打援的计策。因此,想要伏击他,并不容易得手。” “可是咱在这里苦等了一整天。现在三更半夜的,哪里有什么敌军的影子?”黑山忍不住道。 “沉住气。”库里班训道:“李大人曾说过,两军阵前,胜利总是会眷顾更为沉静的一方。” 黑山挠了挠头,仍旧有点不服气:“殿下,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我只知道……” 下一秒,黑山突然闭了口,一对铜环大眼直勾勾的盯着远处。在那个方向,猝然出现了大片的火把。 第九十八章 水杉军府 从水杉战场上撤出来之后,达勒姆立刻率领西疆联军,马不停蹄的往车迟王廷进发。 他们是不得不连夜赶路。 大军激战了一整日,几乎是水米未进,已经到了极限。没想到这个时候营寨忽然被毁,辎重物资不是被烧光,就是被丢弃,更令全军惶惶不安。 如果不赶紧回到车师王廷,尽快得到城池的保护和补给,达勒姆也没有把握能将这支散兵控制多久。 幸好从水杉回王廷的路程并不太远。照目前步骑混编的队形来看,若是大伙儿拼命赶路的话,预计最迟后天就能看到王廷的城墙了。 达勒姆坐在马上,转头看了看周围那些累得直吐舌头的骑兵,再瞧一瞧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的步兵,心理清楚,兵马快撑不下去了,再这么走,恐怕会出问题。 他不禁暗叹一声,下令全军暂时停步,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再走。 将令一出,众士兵如蒙大赦。骑兵们滚鞍下马、步兵们松盔卸甲,三五成群、横七竖八的躺坐在地上,享受起这难得的休息机会。 达勒姆接过卫兵递来的水壶,正打算吩咐部下去安排警戒岗哨和巡逻斥候,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眼前这些人疲塌的状态,令达勒姆改了主意。 唉,算啦,就算派他们去,也会偷懒打瞌睡的。 此时的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忽然感觉自己很窝囊。别人都是率领“雄兵”征战四方,而自己却是带着一群“熊兵”狼狈逃命。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这两头蠢熊,害自己在西疆连番受辱,真是罪该万死!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到车迟王廷后,一定要给堂哥罗尼亚去信,请求他同意让自己麾下的金甲骑兵军赶来参战。只有用水杉全城的鲜血,才能洗刷眼前的屈辱! “对,就这么干!”达勒姆怒吼一声,举起水壶,咕咚咕咚的一通猛灌。 然而,就在达勒姆脑海中设想着指挥突厥精锐部队,横扫水杉城的时候,身后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了一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吾皇万岁!” 西疆联军的战士没有不熟悉这个声音的——这是镇疆都护府的冲锋战号! 在他们看来,什么“吾皇”,什么“万岁”,都不是表面上的字义。对他们而言,这句真正的意思是:你们都去死吧! 每当“吾皇万岁”在战场上响起的时候,就意味着死神已经到来。 李江遥、徐友长、林枫、杜建率领着白袍军,不举火把,不亮灯火,就那么摸着黑的从后方杀出,仿佛一群自地狱而来的幽灵骑士。 他们选择的时机也非常巧妙,正是联军停步休整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绝大多数的楼兰车迟战士,此时才刚刚躺下歇息不久,每个人都处在涣散的状态之中。 乍闻惊心动魄的战号,紧接着蹄声纷乱,月光映照下的白披风随风飞舞,映入了西疆战士的眼中,这一切,顿时令他们感到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跑啊,快跑啊,白袍军来啦!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至全军。联军士兵们根本顾不上结阵抵抗,连丝毫犹豫都没有,一股脑儿的起身就跑,只希望离那群白披风越远越好! 达勒姆侯爵也从刚才美好的憧憬中惊醒过来,完全陷入到茫然无措的境地。他现在已经熟悉李江遥的作战风格了,因为那正是他们突厥人惯用的策略:长途奔袭、快速突击、来去如风。利用高机动性和强大战力,像狼群驱赶牛羊一般,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只不过,现在的他,不是狼群,而是牛羊。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圣殿亲王罗尼亚在此,或者突厥军方第一人——赫连雄老元帅坐镇,甚至是阿史那支斤可汗御驾亲来,恐怕也难有回天之力。 达勒姆没有犹豫,立即使出了突厥另一套著名的战法:打不赢就快跑! 他晃动肥硕的身躯,飞身上马,拉着近旁的骑兵部队立刻逃命! 步兵?不管啦!也管不了啦! 凶神恶煞般的白袍军现在已经冲进步兵群,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就算是想救,他达勒姆也无能为力。与其傻站在原地发呆,等着白袍军围上来,还不如赶紧开溜,保命要紧! 达勒姆带着骑兵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才甩开了后面的白袍恶鬼,可是万万没想到,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对面的高地山冈之间,突然亮起了数千支火把。 大批穿着兽皮铁甲、举着水杉旗帜的部族骑兵,在库里班和黑山的带领下,朝着他们呼啸而来。 - 在鬼面白袍军和神花骑兵的前后夹击之下,西疆联军彻底崩溃。 漫山遍野都是逃兵,场面恐怖混乱。 就在库里班彻底截住达勒姆去路的时候,水杉白袍战士再一次出现在了联军后方,他们保持着整齐的队形,紧紧跟随主将,直冲敌阵核心。 黑山手下的部族骑兵,则是完全分散开,好似狩猎一般,尽情追杀逃往各方的溃军。尤其是黑山,披散着头发,手持长柄巨斧,犹如神话中的魔王一般,靠近他身边两丈范围几乎没有任何活口。 越来越多的西疆联军士兵选择弃械投降。 天明时分,战斗基本结束。连步兵带骑兵,将近一万名从水杉战场上撤出来的联军,被当场击毙三千多,其余全部做了俘虏。只有区区百十来号骑兵,拼死护着达勒姆侯爵侥幸脱险。 李江遥与库里班会师在一起,收拾好散落的兵器马匹,押着大批战俘,胜利返回水杉城。 达勒姆好似丧家之犬,一路奔回车迟王廷。不可一世的突厥副元帅,又一次从水杉军手上死里逃生,心中不禁是羞怒难当。他向古涅亲王和多伦大略讲述兵败的过程,最后把责任全都推给了阿立克江和格尔翰。 “殿下,我要对这两个混蛋军法处置!”达勒姆怒气冲冲的跳着脚:“就是因为他们临阵脱逃,才导致我的失利!” 格尔翰在旁边委屈道:“侯爷,您不能说我临阵脱逃,顶多是误中李江遥的诡计呀。” “混蛋,你还敢狡辩!”格尔翰气得大胡子直颤:“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砍了喂狗!” 古涅亲王见状,连忙喝退冲进来的突厥卫兵,好言安慰达勒姆:“侯爵,你先消消气。战场之上,胜败无常,谁没有马失前蹄的时候?这次打了败仗,也不算什么大事,咱们慢慢商量着来嘛。” 格尔翰在一旁暗道:一场大败,损失那么多西疆战士,光是我车迟国就被重创了两个主力军团,五千多人阵亡,可是在人家突厥亲王的眼里,居然也不算什么大事,可真应了那句西疆谚语——“自家的羊是羊,别家的羊是肉”! 就算达勒姆谁的面子都不给,他也必须给古涅面子,见亲王这么说,他只好压住火气:“殿下,多谢你的宽容。我这就向圣殿亲王请令,请他尽快调集突厥主力前来讨伐。” 古涅点头赞同:“嗯,罗尼亚殿下是西疆总督,这件事还得他来拿主意才行。我奉大汗之命,协助圣殿亲王署理西疆的民政外交,既然水杉城匪患如此猖獗,是不是考虑先把周围城镇的突厥官员和商旅都撤到这边保护起来呢?” 多伦早有此意,赶紧接茬道:“殿下英明。我的驻巡军分散各处,兵力薄弱,很容易被李江遥钻了空子,各个击破。不如让他们护送官员商旅一起回到车迟王廷,将力量尽快集中起来。这样也可以避免当初镇疆都护府犯过的错误。” “嗯,我看可以。”达勒姆捋着大胡子道:“俗话说,张开的手掌,不如攥起的拳头。把车迟国境内的驻巡军全部调集过来,加强王廷的兵力。” 格尔翰闻言不禁暗自琢磨:他娘的,突厥人都调走,难道要留下我的兵马去给李江遥收拾?我才没那么傻呢!等会儿回去就偷偷下令,水杉周边城镇的车迟军,也悉数回到王廷这边集结,省得当了替死鬼! 多伦和格尔翰都打着保存自己实力的小算盘,将分散在各处的兵马统统收缩,却未曾想,这样却恰恰送了李江遥一个好机会。 自从击退西疆联军之后,李江遥等人一直在研究,接下来该怎么走。几乎所有人都赞同,应该趁胜出击,尽快向周围区域延伸。这样既可以形成协同防御的城镇体系,不再困守水杉一座孤城;同时又能开拓兵源和补给的范围,逐渐壮大实力。 李江遥也认可大家的看法,只不过,他担心附近城镇都有实力不弱的敌军,颇有些“想下赌场却没多少本钱”的尴尬。 但是时间不长,神花家族在各地的眼线就纷纷报告:水杉附近几个大城镇的军队,不论是突厥人还是车迟兵,都已经开始陆续撤离。 只半个月的功夫,以水杉城为中心,方圆一百里范围内,除了车师王廷外,居然再也看不到半个敌军的踪影。 三个大县城,十六个小镇,五十八个乡村部落,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呈献在了李江遥面前。 这?这该不会是陷阱吧?! 李江遥不敢相信天上真的掉下来馅饼了,忍不住火急火燎的催促各路探子:尽速查明敌军的意图!快!快!快! 一时间,无论是车迟的宫殿官署,还是王廷的大街小巷,“为何撤兵?”成为本年度最热门的话题。到处都是谈论这件事的人,仿佛你不聊上几句撤兵之事,都不好意思跟大家打招呼。 最准确的信息终于传回了水杉,李江遥看完情报,当即拍板:午饭不吃了,马上发兵! 徐友长率领前军,进占水杉北边的达坂城,面对车迟王廷,与水杉形成犄角之势。 杜建带着左军开赴东南方向,控制伊克鲁,针对突厥两关大营,设置防线。 右军由“刑满释放”的霍丽娅郡主指挥,夺取人口众多的帕伊城,此处与几个西疆小国接壤,防御压力不大。 林枫的后军兵分多路,扫清周边村镇。 至此,水杉守备军正式升级,成为西疆历史上威名赫赫的水杉军府,第一次确定了自己的统治版图! 第九十九章 东宫洗马 帝都,吏部衙门,选官司。 闷热的签押房里,一位中年官员扯了扯厚重的官服领子,稍微透了口气,然后指着手中公文说道:“这东宫官署新拟任的司经局太子洗马,名字看着有点眼熟啊?” 坐堂的司官闻听此言,用鼻子哼了一声,呷了口今年进奉的西湖明前茶,才悠然道:“老田你也真是的,太子那边一个区区从五品的小官儿,也值得如此留心?” “劳剑华,鄞州慈溪县人士,”姓田的官员没理会司官,继续嘟囔道:“我依稀记得……以前刑部有一位主事也叫这个名字,好像也是慈溪人。该不会是同一个吧?” 司官从圈椅上腾地挺直身子:“劳剑华?!你说的是刑部缉捕司的劳剑华吗?以前不是曾有传闻,说他其实是北衙的人吗?赶快,拿来给我看看!” 老田不敢怠慢,连忙跟司官凑到一起,小心审阅这份从洛邑送来的任命公文,接着,他们又叫书吏将封存多年的刑部名册取出来进行对照。仔细研究半天后,司官沉声道:“老田,这事必须赶紧上报。涉及到东宫和北衙逆鳞司,绝对疏忽不得!” - 沈烈看完吏部送来的通报,啪的一声将公文拍在案上,满脸杀气。 劳剑华啊劳剑华,万万没想到,你不仅有胆量回圣唐,而且还敢大摇大摆的登堂入室,赴太子门下任职。 你是不怕逆鳞司的手段,还是根本没把沈某放在眼里?! 沈烈沉思片刻,决定立即入宫禀报帝君。他打算动用北衙精锐人马,全力抓捕劳剑华。不过,这事必须先要得到陛下首肯才行。 规矩就是规矩,不能因为一己之怒,就擅用皇家私兵。 离开北衙卫所,沈烈接连穿过玄武门和承天门,一路来到内廷的两仪殿,李成武散朝之后,都是在此处看书休息。 待沈烈拾阶而上,刚刚走到殿前,恰好迎面遇上几位从里面出来的重臣。他不禁微微一愣,没想到一向喜欢偷懒的帝君居然刚结束会议。 大臣们看见沈烈,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纷纷点头招呼一下便擦肩而过。唯独与他还算相熟的太子少师刘策,将沈烈拉到旁边,低声攀谈起来。 刘策面带微笑,问道:“沈大人,自从上次东宫那桩事情之后,咱俩许久未见了,近来可好啊?朝廷发生如此变故,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为帝君效命,在所不辞。”沈烈也笑了笑,接着好奇的问对方,“刘大人,如今是太子监国,陛下已经有些时日未亲理朝政了,怎么今天又在朝议?” 刘策看了看远去的几位大臣,耐心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太子监国,主要还是政务和民生方面的事。凡涉及军队的,仍然由帝君裁决。尤其是……”他伸手指了指西边,“尤其是有关西疆方面,必须要宫里拿主意。” 沈烈讶然道:“莫非……陛下是打算用兵西疆了吗?” “唉,恰恰相反。”刘策叹道:“虽然朝臣们大多都主张尽早西征,唯恐久拖不决,形成再难挽回的局面。可是陛下……唉,每次只要议到此事,陛下就……” “就……龙体欠安?”沈烈皱了皱眉头。 刘策忍不住扑哧一笑:“对,龙体欠安。” 沈烈略有些失望:“这么说,陛下是真的不赞同出兵收复西疆了。刘大人,您是朝廷重臣,这事您怎么看?” “说实话,我能理解陛下的苦衷。”刘策放低声音:“首先一个,咱们现在虽有精兵,却无良将。这倒并不是说,朝中无将可用,而是不知道可以真正信任谁。” 闻听此言,沈烈默默地点了点头。 帝都叛乱事件,能瞒得住普通百姓,却瞒不过文武百官。现在帝君与太子等若是处于分庭抗礼的状态。谁也难讲,那些手握重兵的将军们不会产生“择木而栖”的心思。假如轻易把虎符授出,却又所托非人,恐怕不用等到与突厥人交战,自己内部就先乱了起来。 由此可见,谢光的作为对圣唐危害极大。 刘策继续分析道:“其次呢,陛下真有些害怕了。新月湾一场会战,足足折损了十二万大军,那可都是皇朝的精锐力量啊。放眼天下,除了玄甲、麒麟和长刀三个军团,谁敢吹嘘自己比烈刃、镇疆更强?然而,玄甲长刀都在谢光手里,麒麟又要拱卫京畿,陛下还敢把谁再派到西疆,去喂饱突厥的虎狼?” “可是在西疆鬼漠之中,还有坚守国土的忠贞将士!”沈烈激动道。 刘策摆摆手,示意他小声点,继续说:“我知道,你说的是那个守卫水杉城的李校尉吧。可是,你离开西疆已经半年有余了,他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幸存?眼线谁都不知道。况且,咱们总不能为了那千八百的人,再添进去成千上万吧?” 看着沈烈默不作声的样子,刘策清楚他心中不忿,于是主动转移话题:“对了,你来见陛下,是有什么要事吗?哦,如果不方便说,那就不要对我讲了。” “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沈烈淡淡道:“卑职刚刚接到吏部的通报,叛贼劳剑华,被东宫殿下任命为太子洗马。” 刘策微微一惊:“这……消息准确吗?” 沈烈沉声回答:“具体情况,还须进一步核查,但应该八九不离十。劳剑华与谢光相互勾结,也不是一天两天,出现眼下这种情况,我丝毫不意外。” “这可是头等的大事!”刘策一把拉住沈烈,转身便往大殿那边走,同时急道:“现在陛下最惦记的,不是西疆,而是太子殿下!” - 最近这半年来,在内外忧患的双重压力下,圣唐帝君李成武比以前苍老了许多。若不是年轻时注意保养,身体打下了一个好底子,恐怕他早已经撑持不住。 这其中,主要还是因为心累。 历代帝君千辛万苦打下的万里疆界,竟然在他这个不肖子孙的手上一朝尽丧,并且,还白白搭进去十几万圣唐将士的性命。要说心里不着急,那绝对是骗人的。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李成武不知多少次跪在先帝皇兄的灵位前,偷偷哭诉自己心中的委屈与自责。 他跟皇兄讲西疆鬼漠、讲镇疆都护府、讲年劲松、讲何景明,讲各种各样的事情,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有时甚至能讲到东方泛白、雄鸡报晓。 当然,他提到最多的,还是皇太子李炳。 正如刘策对沈烈分析的那样,如果不是谢光蛊惑李炳,在关键时刻制造了震动朝野的帝都事变,进而引发后面一连串难测的状况,李成武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集结大军,派兵西征。哪怕是拼尽全力,也要赶走突厥人,夺回万里西疆。 毕竟,他李成武虽然窝囊,但身体里流淌着的,也是李氏皇族的峥嵘血脉。那种傲睨天下、无所畏惧的豪情,也在内心深处蓬勃跳动! 可惜,老天爷好像在故意考验李氏皇族似的,让太子皇侄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对他生出疑戒之心,跟谢光一起打乱了皇朝的步调。尊奉圣教的帝君李成武,始终希望仁义兴国、无为而治,可奈何树欲静却风不止。 当李成武听完沈烈的报告后,忧色又加重几分。 “沈卿,你跟朕仔细的说说,那劳剑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烈神色平静如水,朗声道:“陛下,您还记得秦铸秦大人吗?” “秦铸?朕当然记得啊。”李成武眉头微皱:“先帝在位的时候,秦爱卿就是北衙逆鳞司的首座,算是你的前任了。而且朕若是没记错的话,秦铸好像还是你的师傅,对吧?你为何会提起他呢?” 站在旁边的刘策,也跟着点了点头。他是朝中元老,自然和李成武一样,知道那位北衙逆鳞司的前任长史秦铸。 在刘策的印象中,秦铸是一个非常精明干练的人,深受两代先帝的信赖。 只听沈烈继续讲道:“陛下,您说的没错。秦大人既是臣的前任,也是臣的师傅。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还像臣的父亲一样,恩情似海。而秦大人,正是被劳剑华杀害的!在那个时候,劳剑华是秦铸最信任、最倚重的副手。” “哦,朕想起来了!”李成武看了刘策一眼,沉声道:“劳剑华确实曾在逆鳞司供职,并且职位不低。只不过,朕继位之后,放在北衙上的心思并不算多,平时也就只有秦铸来觐见禀奏,没怎么见过那个劳剑华。” 刘策接着道:“当初秦大人遇害之事,臣也有所耳闻,但因为事涉北衙,故而所知不详。没想到,劳剑华居然是杀害逆鳞司长史的凶手。沈大人,你们手里可有什么铁证吗?” 沈烈微微颔首:“刘大人,卑职就是铁证。” 说罢,他对着的表情郁郁的李成武和略显惊愕的刘策,娓娓道来了一段令人黯然神伤的陈年旧事。 第一百章 陈年旧事 二十二年前,圣唐皇朝迎来了新的帝君——李成文。 前静庄皇后膝下无子,李成文能在十几位非嫡出的皇子中脱颖而出,被最终选定为皇权的继承人,靠的正是他敦睦仁厚的品性,以及英明睿智、刚毅勇决的治国之才。 朝野上下,都因为国祚托付给这样一位贤明帝君执掌,而感到欢欣鼓舞。 只有一个人除外。 他,就是晋王李成星。 与鲁王李成武不同,李成星与新帝君李成文并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仅如此,李成星的母亲——淑妃,跟李成文兄弟的母亲德妃,还曾经因为宫闱争宠而嫌隙颇深。 李成星自小体格健壮,疏阔豪迈,练就一身好武功。十四岁时便跟随他的亲娘舅——时任赤血军团大统领的劳梓商四处征战。 别看年纪轻轻,李成星却是勇冠三军、屡立奇功。 所以,在诸位皇子中,他还有一个响当当的的名号——“飞将军王”。 对于李成文登上帝君宝座这件事,李成星心中很是不服。他觉得,无论文治武功,李成文都远远不如自己。 而更令他感到愤恨的是,自己深爱着的慧琳,竟然也被迫嫁给了李成文。 慧琳,长阳郡主的闺名。 长阳郡主是辅国公程千里的小女儿,自幼被静文皇后认作义女,带在后宫抚养长大。 李成星与程慧琳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极深。李成星加冠没多久,这两个年轻人便在后宫之中偷尝了禁果,暗地里定下终身。 然而就在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时候,同为皇子的楚王李成文,突然登基继位,成了皇朝帝君。 在经过一番政治博弈和朝堂斗争后,长阳郡主程慧琳被已经荣升为太后的静文娘娘选中,指配嫁给新君,开启母仪天下的皇后生涯。 说起来,这位慧琳郡主,也是颇有心计。 她已经把清白身子给了晋王李成星,若是在入主后宫前被人发现,那不仅仅是静文太后颜面无存,甚至就连她的父亲程老公爵,恐怕也要牵连获罪。 为了保住程氏一门的身家性命,慧琳利用从小在皇宫中长大的便利,上下疏通打点,将负责为自己验身的女官、稳婆等人一一搞定,最终成功瞒住破身的丑事,顺利过关。 只不过,后来她肚里怀的那个孩子,李成文唯一的继承人李炳,究竟是帝君的骨血,还是晋王的子嗣,却也成了一桩连慧琳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糊涂账。 被人抢了皇位,又被人抢了老婆,甚至可能连儿子也被抢了,这口闷气差点把晋王李成星憋出血来。 但是,即便这样憋屈,他也没敢动过半分造反的念头。有皇权天威在那里镇着,可怜的晋王打算就这么窝窝囊囊的过完一辈子算啦。 直到北衙逆鳞司那边查出了这桩惊天秘密。 当时逆鳞司的长史,正是沈烈的授业恩师秦铸。而劳剑华也是在李成文继位没多久,加入了北衙逆鳞司,并成为秦铸的亲随助手。 劳剑华原本姓尤,是江左望族之后。他自小父母双亡,少年时常被族中亲戚排挤欺负,险些为此寻了短见。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天性聪明的尤剑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被当时任杭州刺史的劳梓商遇见。劳梓商非常喜欢尤剑华这个孩子,几番考验之后,将他认作义子,并且改为姓劳,从此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年轻的劳剑华悟性极高,再加上勤奋好学,经过劳梓商的倾力教导,最终练就出一身文武双全的好本事。他本意是想要去考个功名,以后衣锦还乡,好一扫多年来在家族中的怨愤之气。 可是,心机深重的劳梓商并不同意劳剑华的想法。他希望劳剑华能为自己发挥奇效,于是巧妙安排一番,将劳剑华送进了北衙逆鳞司,作为埋在宫中的重要眼线,潜伏下来。 以劳剑华的绝佳资质,没过多长时间,便得到了秦铸的赏识重用,在北衙逆鳞司中地位也日益提升。 可是谁知,正当劳剑华在逆鳞司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这个显赫的百年老店,却要面临关门大吉的命运了。 因为,帝君不喜欢。 李成文为人刚正不阿。他坚信,光明正大、磊落坦荡才是执政之道,而对于逆鳞司某些见不得人的阴暗手段,显得颇为厌恶。 帝君在不同场合多次表示,想要逐步取缔北衙逆鳞司,这令秦铸极为紧张。秦铸倒不是贪恋权位,而是觉得如此一来,会有负历代前辈的心血和托付。所以,他把自己关在家中沉思数日,终于悟出一个能挽救逆鳞司的主意:让陛下觉得我们还有用,而且有大用! 秦铸认为,帝君之所以想裁撤逆鳞司,主要是因为这些年来逆鳞司确实没办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巨案,很有些吃闲饭的感觉。 如果想让陛下回心转意,那就必须查大案子。 什么案子够大呢? 当然是谋逆啊! 那么什么人最有可能会谋逆呢? 当然是掌握重兵的大将或是身份尊贵的皇亲啊! 那么,谁既是大将,又是皇亲呢? 秦铸挑来拣去,发现号称“飞将军王”的李成星,最像目标人物了。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秦铸思维方法并没有错。 历朝历代,像逆鳞司这样的机构,在监察朝堂的时候,往往都是从“大胆假设”和“充分怀疑”开始出发的。 当然,假如晋王殿下确实没什么严重的问题,那么逆鳞司就算立功心切、胆大包天,也不敢胡乱罗织罪名,构陷朝廷忠良。 只可惜,晋王李成星还真的有问题。 他最主要的问题有两个: 一是与慧琳皇后之间的某些历史遗留问题,需要说清楚。 二是与赤血军团大统领劳梓商之间的秘密交往,同样也需要说清楚。 要知道,这两件事倘若真的说清楚,估计会死很多人。 逆鳞司向来神通广大,经过缜密调查,掌握的证据也不断详实起来。秦铸是那种天生的办案行家,调查越深入,他就越亢奋。 秦铸坚信:这次钓到大鱼啦! 逆鳞长史很开心,但他的助手很揪心。 在劳剑华看来,晋王和劳梓商的命运,早就已经与他的命运牢牢绑在了一起。若是真让秦铸率先出手,那么劳梓商抄家灭族的名单中,定然少不得他劳剑华的名字。 出于对义父的忠诚,更因为要自保,劳剑华及时将秦铸调查的情况秘密通报给了李成星和劳梓商。 面对惊变,李成星和舅父劳梓商再没有任何侥幸的余地。 一番密谋之后,晋王终于下定决心,利用宫中的内线毒杀了帝君李成文,并借口为襁褓中的李炳争取皇位,激烈反对年劲松等人推举李成武登基。 到最后,赤血军团发动兵变,最终酿成震惊天下的“晋王叛乱”。 后来的事情,就是那段尽人皆知的历史了。 麒麟军团和烈刃军团勤王救驾,以雷霆万钧之势联手击垮了赤血军,晋王李成星、大统领劳梓商战败身死,劳家满门抄斩。 劳梓商当初为了确保劳剑华等眼线的安全,彼此联络行事异常机密,再加上他是于战乱之中被杀,所以,劳剑华的秘密身份,到最后竟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而逆鳞司长史秦铸,因为晋王叛乱、先帝被害,担心新帝君李成武怪他未能及时示警,有失职之罪,所以便将本之前的案件卷宗悄悄封存起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之后的几年时间,因为李成武和年劲松刻意控制,朝野上下对晋王叛乱讳莫如深,慢慢的,大家也就都将那场皇族内讧渐渐淡忘。 切断了最大的身份担忧,劳剑华也重新开始了自己的仕途生涯。他兢兢业业、拼命苦干,把逆鳞司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秦铸对劳剑华也非常满意,不断将各种资源和重要使命都交到劳剑华手上,俨然是将其当作接班人来培养。 因此,当秦铸的徒弟沈烈加入逆鳞司时,沈烈眼中的劳剑华,绝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和兄长。 照这个剧本发展下去,不用多久,秦铸秦大人便可以安然退休,劳剑华将顺利接任长史,带领沈烈等青年才俊,继续为帝君尽忠效命。 可惜,老天爷很喜欢跟人开玩笑,往往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忽然来个意外惊喜,让你不知所措。 八年前,中秋节。 已经处于半隐退状态的秦铸,召集众位部下到自己的府上欢聚饮宴。 一来,他打算来年开春就正式卸任,借着过节的机会再和大家坐坐;二来,爱徒沈烈的孩子恰逢满月,顺便给这个小娃娃摆个贺酒。 当时,留守帝都的逆鳞司官员,几乎全员到场,大伙儿难得闲暇,凑到一起自然是热闹非凡。论身份、论地位,劳剑华自然是这场宴会的主持人,他领着众位兄弟,轮番给老上司敬酒,既感谢他的栽培,也恭贺他荣休。 同时,劳剑华也很照顾沈烈一家,还捧出事先备好的一尊黄金麒麟,作为贺礼送给了沈夫人。 然而谁都没能料到,正当宾主同欢,其乐融融之时,意外却发生了。 觥筹交错之间,劳剑华忽然发觉,那位与他素未谋面的沈夫人,一直用很奇怪的眼神端详自己。天生的敏锐感,使劳剑华意识到此事非同寻常。他借着出去方便的机会,转身绕到内堂僻静处,暗中观察带孩子来此休息的沈夫人,恰巧听见沈夫人与秦铸夫人的对话。 原来,沈烈妻子也是慈溪人,并且同样出身名门望族,论起关系,她还算是尤氏家族的远亲。沈夫人对师母讲,刚才宴会上的劳大人,很像自己的一位亲戚——那位自小便被杭州刺史收养的尤剑华。 劳剑华顿时大吃一惊。他很清楚,如果这话被秦铸或者沈烈听到,必然会引起他们二人的怀疑。一旦顺藤摸瓜的查下去,自己的身份肯定会暴露! 想到此处,劳剑华把心一横,当场做出一个改变了很多人命运的决定。 第一百零一章 深入虎穴 劳剑华的决定,是立刻杀人灭口。 此时,府中的佣人全都集中在前院伺候酒宴,秦夫人的几个婢女也被打发去吃饭休息,屋子里面就只有两位夫人和一个贴身丫鬟在闲话家常。 如果他手段利落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毙掉三人,然后返回前院继续喝酒,造下一桩死无对证的悬案。 没人知道劳剑华溜到了内宅,而且从表面上看,他实在没有任何杀人的动机,所以谁也不会把嫌疑联系到他身上。 斟酌分明,劳剑华毫不犹豫,立即闯入屋中动手。 秦沈两位夫人以及那个丫鬟,皆是寻常女眷,体质娇弱。被武艺高强的劳剑华突然袭击,连呼喊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便在重掌轰击下心脉碎裂,当场毙命。 劳剑华得手之后,确认三人气息绝尽,正准备转身离开,忽听旁边摇篮里传出婴儿的哭闹声。 那是沈烈刚刚满月的孩子。 劳剑华本不打算理会一个婴儿,怎奈那孩子哭声太响,很可能引起附近的人注意。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隔空打出一记手刀,瞬时将婴儿震昏过去,再没发出半点动静。 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秦铸来了。 原来,刚才在酒桌上,秦铸与一位兄弟争论“和田美玉”的门道。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秦铸遂决定去书房取一副他珍藏多年的玉璧,好证得对方哑口无言。 正当他捧着玉璧从书房出来时,恰巧听到孩子的哭声。他本来也没太在意,想是那孩子饿了,急着吃奶才哭闹,所以继续往前院走。可没想到,上一秒孩子还在大哭,下一秒哭声却戛然而止。秦铸不由得停住脚步,他感觉哭闹停止的有些蹊跷,不似正常状态,于是又转身回来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秦铸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魂不附体。 自己的夫人仰面躺在地上,没有了丝毫生机,沈夫人横卧在旁边,同样气息尽断。 秦铸惊呼一声,正欲上前,忽然察觉身后寒风乍起,一道刚猛的掌劲朝他背心袭来。 身为北衙逆鳞司长史,秦铸的武功自然也属高手之列。尽管因为妻子丧生而有些乱了心神,但面对偷袭,他仍然及时做出反应,猛然提气向前窜出,堪堪避过掌击,紧接着转过身来,看清了刺客是谁。 “劳剑华,你!” 没等秦铸把话说完,劳剑华再次扑身上前,拳掌并用,展开更加猛烈的攻势。 多年的合作,秦铸知道劳剑华的武功非常高强,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其实对方还是隐藏了真正的实力。现在这位老部下展现出来的功力,比秦铸所预想的高出数倍,招招刁钻狠辣,难以招架。 秦铸本想呼喊前院的人过来增援,可劳剑华越打越快,拳风压得他连缓上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更别说呼叫求援。无奈之下,秦铸急中生智,将手中的玉璧朝劳剑华奋力掷出,同时闪步后撤,趁着这一瞬的机会,大吼道:“来人!” 玉璧飞到劳剑华面前,眼看就要打中,却见劳剑华轻轻扬起袖子,顺势一个旋身,将玉璧兜在衣袖之内,转手又向秦铸射了回去。 秦铸没料到劳剑华竟然有此奇招,闪避已经不及,只好轰出一拳,格挡玉璧。 那面玉璧含着秦铸和劳剑华的两股内力,急速旋转着撞上拳头,砰的一下陡然炸碎,反震之力顿时给秦铸造成了不轻的内伤。更要命的是,劳剑华借着玉璧的去势,如影随形般闪到秦铸跟前,趁秦铸格挡玉璧受了内伤,连续三拳打中他的胸口。 秦铸胸骨碎裂,忍不住嘶吼一声,凌空飞出丈许,重重的撞在了墙上。 - “那后来呢?”刘策问道:“秦大人他……” 沈烈忍着心中的苦楚,沉声说道:“我和同僚们听到师傅的呼喊,急急忙忙赶到内宅时,劳剑华早已逃走。师傅强撑着说出‘凶手是劳剑华’几个字,便当场气绝身亡。而我那可怜的孩子因年纪太小,撑不住劳剑华的掌力,不久也随他娘亲一起去了。再后来,陛下任命我接替师父的位子,执掌北衙逆鳞司。刘大人,于公于私,这些年我从未松懈过对劳剑华这个叛贼的抓捕。” “沈卿,难为你了。”李成武叹息道:“当初劳剑华犯下滔天罪案,涉及你的师门和妻儿,这些事情朕看过卷宗,多少了解一些。不过,当时他这么做的动机,却一直没能查清。今天听你讲来,朕才知道这里面竟然有诸多曲折,真是出人意料。这些案情的细节,你为何不早点禀告朕呢?” 沈烈躬身道:“启禀陛下,其实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微臣也想不明白,劳剑华犯案的动机究竟是什么。直到谢光叛乱,微臣在查阅长刀军团大统领冯一韦的资料时,不经意间找到了当年师父藏在密档中那份劳梓商的卷宗,这才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推演出来。今日陛下问起劳剑华,微臣不敢隐瞒,还望陛下恕罪。” 李成武点点头,自言自语:“如此看来,如果让劳剑华留在炳儿身边,实在非常不妥。咱们该如何是好呢?” 刘策拱手道:“陛下,照沈大人提供的情况,我们完全可以断定,劳剑华此人,既不忠于先帝,也不忠于您,更不会忠于太子。如此蛇蝎心肠的佞臣,万万不能辅佐东宫。但问题是,目前太子被谢光一伙所蒙蔽,无论我们派人去抓捕劳剑华,还是提醒殿下防范此人,效果都不会太好。为今之计,只有让臣前往洛邑,陪在殿下身边,保驾护航。” 沈烈摇摇头:“刘大人,虽然您是太子少师,论身份没有问题。但是,您毕竟是文官,离开朝堂去对付劳剑华、谢光这样的敌手,别说是护卫太子,遇到紧要关头,恐怕连自保都做不到。” 刘策顿时被沈烈说的哑口无言。他自己也清楚,洛邑局势凶险万分,逆鳞司长史的话不无道理。可是,让劳剑华这条毒蛇接近李炳,他这个当老师的,又实在是无法安心。 李成武思索片刻,轻轻敲着龙案,说道:“刘策的建议倒是提醒了朕,我们也是时候派遣人手去东都啦。辅佐也好、保护也罢,总之要有个可靠的人陪伴在炳儿身边才行,防止他被谢光和劳剑华进一步蛊惑。两位爱卿,朕的心里面正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太子也一定能够接受他。” 听帝君如此说,沈烈与刘策对视了一眼,同时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那个答案。刘策略作犹豫,问道:“陛下说的那个人选,是慕容雪吗?” “嗯,就是他。”李成武微微颔首:“慕容雪是年劲松临走之前,特意留给太子的人。在明德门那边,炳儿又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让他去洛邑,要文能文、要武能武,再合适不过了。而且,朕还知道,慕容家族实力雄厚,将来可以成为太子有力的后盾。” 刘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沈烈拱拱手道:“既然陛下由此圣意,微臣觉得不妨一试。” - 慕容雪听完帝君交代的新任务,干脆利落的拜倒领旨。 李成武仔细看了看慕容雪,好奇道:“小慕容,朕看你的神色反应,好像早就料到会派你去东都,是这样吗?” “启禀陛下,微臣确实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慕容雪从容应道:“之前谢光策动玄甲军叛乱,陛下采纳徐帅建议,敕令太子监国。这其中固然有形势所迫的因素,但也有历练太子的意思。既然如此,那就不可能任由奸臣长期蛊惑殿下。微臣揣测,帝都迟早会派人赶赴洛邑陪驾,保护太子,而微臣应该也在人选之列。” 刘策听得连连点头,沈烈则目光炯炯,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个年轻人。 李成武欣然道:“好,不愧是年太傅看中的人,很好。那么你准备带多少人随行呢?” “微臣一人一马一弓,足矣。” “不带护卫?”李成武有些意外:“难道你不晓得此行的凶险吗?” 慕容雪解释道:“陛下明鉴。东都洛邑现在已经完全处于谢光和玄甲军团的掌握之中,除非您下旨,让微臣把整个麒麟军都拉过去,否则有没有护卫都毫无差别。况且,到了那边,微臣手下的人也很可能会被对方收买,带上随从,反而会妨害大局。所以,微臣还是独自前往更加爽利些,也能叫谢光他们难知深浅、疑神疑鬼。” 沈烈接话道:“陛下,慕容将军说的没错。随从护卫之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极易被对方钻了空子,带着还不如不带。慕容将军抵达洛邑后,也并非孤军作战,逆鳞司自会有人与其联络,在暗中提供策应和保护。” “能得到沈大人的照拂,”慕容雪笑了笑:“末将的小命至少保住一半了。” 李成武和刘策都听出慕容雪的话中略带讽刺意味,不禁露出思索的神色,倒是沈烈反应洒脱,呵呵笑道:“慕容将军过奖了。沈某没什么大本事,只是为陛下尽忠而已。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想请将军援手帮忙。” 第一百零二章 乐户蕊姬 慕容雪听对方说的郑重,不由得有些好奇:“不知沈大人有何吩咐?” 沈烈先看了看龙椅上的李成武,见帝君点头同意,于是对慕容雪讲道:“沈某想拜托将军,留意太子身边一个名叫劳剑华的人。他跟谢光是一伙儿,如果有机会的话,最好能将他秘密抓捕。” 慕容雪忍不住笑道:“沈大人是在逗我。末将独自一人去龙潭虎穴,不被对方生吞活剥就算是万幸了,如何能抓捕谢光的同党?” “将军莫急,且听沈某细说,”沈烈并未受到慕容雪言语的影响,耐心解释道:“劳剑华此人,身份非常复杂,恐怕并非谢光同党那么简单。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不属于任何人的部下,极有可能是谢光和突厥之外的第三股势力。” 沈烈的话,顿时引起了慕容雪的好奇,开始认真留意起来。 只听沈烈继续讲道:“根据逆鳞司的调查,烈刃军团大统领兼镇疆大都护何景明,在凉州遇袭身亡一案,幕后的策划者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劳剑华。” 闻听此言,慕容雪立时一改之前的态度。何景明的死,涉及到了他的两个好兄弟:李江遥要为恩师报仇,徐友长必须洗脱自己身上的污名。尽管他二人现在都生死未卜,但是以慕容雪的立场而言,无论如何也要替他们找出真凶,搞清楚整个事件的原委。 “沈大人,”慕容雪拱手肃容道:“何大统领不幸遇难,关系到我圣唐军方的尊严。只要能查出幕后凶手,需要末将做什么,请您尽管下令!” - “呵,有趣,真有趣!”李炳看完帝都送来的公文,对旁边的劳剑华笑道:“劳爱卿,这一回,你有新同僚啦。” 劳剑华早已在谢光的府中看过了这道任命文书,此时仍旧装模作样的双手接过公文,细细阅读一遍,然后才说道:“殿下,微臣觉得这个慕容雪实在有些古怪。” “哦?哪里古怪?”李炳有些好奇。 劳剑华答道:“微臣听说,之前正是这位慕容将军,率领麒麟军与谢太傅的玄甲军血战帝都街头。后来,同样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您和太傅大人让开明德门,而事后皇帝也未曾因此责罚他。所以……” “所以,你也搞不清楚,这慕容雪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对吗?”李炳面带微笑:“看上去,好像两边都帮,又两边都不帮。” 劳剑华点点头:“正是如此。而且,对此心存疑问的,恐怕还不只是微臣一人。” 李炳仍旧笑意盈盈:“这事呢,说来话长。你有机会可以亲自去问一问慕容雪。” 劳剑华听出太子话语中带着一丝戏谑的味道,淡淡一笑:“微臣遵旨。等慕容雪来了,我一定好好的问问他。” 李炳大有深意的看了劳剑华一眼,转了个话题:“前几天劳爱卿推荐给本宫的那些书,本宫都已经看完了,感觉全是老调重弹,无甚新意。” 劳剑华不以违忤,微笑道:“殿下天资聪颖,微臣佩服。那些书籍虽然都是圣教经典,但很多想法略显因循守旧,殿下直指其弊,可见是吃透了。” “你也别吹捧本宫,”李炳摆摆手:“那几本书讲的是圣君治国之道,本宫不敢说吃透了。只不过,里面反反复复都在强调君王应该以仁义为本,虚怀若谷、选贤举能,将社稷重任托付给忠良之臣,如此方能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这些话听得本宫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劳剑华眼珠子一转,笑道:“既然殿下不喜欢那些陈旧迂腐之说,不如换个玩意儿耍耍?” “哦?你是指什么?”李炳略感好奇:“有什么新鲜东西好耍的?” 劳剑华应道:“殿下应该会武功吧?” 李炳点了点头:“李氏皇族横扫天下,首重军功。本宫作为皇室子弟,从小就被要求勤练武功,自然是会一些的。不过只是粗通剑法和拳脚而已,其他就不太行了。” 劳剑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抬手指了指宫殿角落处的一盏烛灯:“殿下,您看那里。” 话音刚落,原本明亮跳动的火苗,忽然啪的一下熄灭了。李炳吓了一跳,又惊又喜的看着劳剑华:“爱卿,你……你是这么做到的?” “哈哈哈,殿下,这招叫做神机指。”劳剑华介绍道:“它是凭借内力,在弹指的瞬间,爆出一小团高度凝聚的气劲,从而隔空击中目标。怎么样?有意思吗?” 李炳看着远处熄灭了的烛灯,连连点头:“有点意思。” “殿下有兴趣学来耍耍吗?” “哦?难不难学?” “一点都不难。”劳剑华自信的说道:“只要有些武功底子就成,关键是如何掌握用劲的窍门。以殿下的绝佳资质,微臣只需略作讲解便能掌握。” 李炳高兴道:“那好那好,请劳师父教教本宫吧。” 就在太子和劳剑华闲谈讨教之际,远在洛邑七百里外的驿道上,慕容雪正信马由缰,轻松赶路。 自领受皇命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这期间,他与沈烈碰过几回面,商议双方在东都如何联络协作,同时也把禁军虎豹骑的公务交接完毕。 之后,他又给身在西蜀的父亲慕容千秋去了封书信,告知他即将赴任洛邑的消息,请慕容千秋设法动用家族力量,暗中助他一臂之力。 慕容雪单人独骑,自帝都出发,一路走来倒也自在。这家伙生性洒脱,既然知道此去是闯龙潭虎穴,那么就该抓住难得的时光,好好领略一下旅途的风情。 这天傍晚时分,慕容雪正在往前赶路,没想到天下忽然下起雨来。他因为贪图欣赏景致,错过了落脚的驿站,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竟连个遮雨的去处都没有。不过好在慕容雪是军人出身,不怎么在乎风吹雨打,索性狠抽马鞭,就在这风雨之中痛快疾驰。 可是还没等他跑出去几步,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女人呼救的声音。 慕容雪心中疑惑,连忙提速拐过山弯儿,只见四个山贼打扮的彪形大汉,正死命的把一个妙龄女子往马车里拽,显然是欲行不轨。 而那辆车子的旁边,还倒卧着一位老者的尸体。 慕容雪见状二话不说,抽出挂在马鞍旁的落日弓,搭箭瞄准了那些山贼:“都给我住手!” 四个山贼没有料到,在这荒山老林之间,竟然还会碰上过路的行人。他们皆是凶顽狠辣之辈,眼见慕容雪只是单枪匹马一个,随打算上前教训敢多管闲事的小子。 然而,当他们看清慕容雪手中的弓箭,不禁又犹豫起来。 要知道,像弓箭弩箭这种远距离兵器,向来都具备极高的震慑效力。因此,朝廷官府往往不怎么禁止民间持有刀剑枪棒等武器,但唯独弓弩箭矢不行。除了衙门登记在册的猎户人家外,寻常百姓均不得私藏弓弩,更不准携器入城,怕的就是弓弩强大的杀伤力。 此时,山贼们眼见慕容雪手持弓箭,瞄准自己,顿时都不敢轻举妄动。为首的山贼高声叫喊:“喂,朋友,这里不关你的事,还是趁早走吧。免得我们动手,没你好看。” 慕容雪面沉似水,沉声问了一句:“地上那位老者,是被你们杀死的吗?” 山贼头子见慕容雪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是我们杀的,你想怎样?” 慕容雪叹口气,淡淡道:“我本打算放尔等一条生路的。可是你们伤了人命,难逃王法。我也只能替本地官府了结这桩官司!” 话音未落,他快若闪电般连放三箭,例无虚发,直接钉在三个山贼的咽喉上。 剩下那个贼头儿见势不妙,伸手拉起女子挡住自己,同时将环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怒吼道:“你要再敢动一下,我就宰……”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支白翎羽箭仿佛凭空出现,正中那人的咽喉。贼头儿痛苦的咕噜了声,手中钢刀松脱落地。 滚烫的鲜血溅落在女子脸颊上,吓得那姑娘当场昏倒。 - “姑娘,你醒了?”慕容雪轻声道:“我随身带着药,刚刚煎了一副,你先喝一碗,驱驱寒气。” 那位之前被强盗劫掠的女子悠悠转醒,眼神迷离的打量着四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这是在哪里?” 慕容雪将小铜碗递到女子面前:“这里是座破败的寺庙。你方才受到惊吓,又淋雨受寒,昏迷不醒。我只好带你先暂时来此避雨。这锅碗和汤药,都是我随身备着的应急之物,还算干净,喝吧。” 女子轻轻闭上眼睛,秀眉紧锁,仿佛正努力回忆着不久前发生的一切。过了良久,她才睁开秀眸,轻声言道:“奴家想起来了,刚才多亏公子搭救,不然……公子救命大恩,请受奴家一拜。” 说着,她挣扎着撑起身子,作势要给慕容雪跪下。 慕容雪赶紧放稳药碗,双手虚扶:“不必如此。你现在还很虚弱,最好是不要乱动。” 女子听慕容雪如此说,微微的点了点头,又绵软无力的躺在草甸上,继续轻声言道:“公子,奴家贱名蕊姬,乃是帝都的乐户。不知您尊姓高名,救命之恩,奴家必当还报。” 第一百零三章 赠送宅邸 慕容雪听到对方介绍说自己是乐户,又取了个“蕊姬”的名字,立时心中清楚,眼前的这位姑娘出身贱籍。 乐户,乃圣唐皇朝的刑律名。 这是一种罪役户,也叫“乐人”。通常是把犯罪官员的妻女没入官府,隶属乐籍,成为乐工。有些年轻貌美的乐工,还会被送去教坊充当官妓,供人玩乐。 能歌善舞的官妓,往往取名为“姬”。 所以,“蕊姬”并非这姑娘的真名。 慕容雪见她没有提及自己真正的身世,猜想她必定是有难言之隐,也就没有继续问究,爽朗笑道:“我复姓慕容,你喊我慕容大哥就行。报恩之事,以后莫要再提啦。你我萍水相逢,来日各奔前程,些许小事不必挂怀。” 蕊姬听对方这么讲,知道这位慕容大哥是在告诉自己:不久之后便和她分道扬镳,从此两不相干,不由得忽然悲从中来,默默的点了点头,泪水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慕容雪见状略感愕然:“蕊姬姑娘,你……何故落泪啊?” 蕊姬闭上眼睛,不愿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会对恩公不敬,踌躇片刻,轻声回答:“奴家不敢欺瞒慕容公子。我已存死志,今生恐怕再难报答您的恩情,故而分外伤感,还望公子见谅。” 慕容雪平生就最见不得女孩伤心落泪,于是赶忙劝慰:“蕊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轻弃?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对我道来,我定当全力相助。无论什么麻烦,不用害怕,也不必烦恼。” 他这番简简单单却充满情义的话语,更加触动了蕊姬的伤心之处。她一边轻声抽泣,一边讲出了自己的身世。 因为父亲获罪,蕊姬自幼被发配到官妓教坊学艺。到十八岁的时候,她被工部的一位侍郎大人看中,赎身除籍,纳入府中为妾。怎料侍郎夫人非常泼辣,根本容不得蕊姬,可怜的女孩整日被打骂虐待,受尽屈辱。不到半年时间,便被夫人扫地出门。 侍郎大人也颇感无奈,只好赠送纹银百两,又雇上马车,送她回原籍汴州安身。 万万没想到,蕊姬行至此处,老车夫因为贪时赶路,没及时留宿客栈,正遇上山贼打劫。若不是慕容雪出手相救,她被玷污了身子不说,恐怕连卿卿性命也难保住。 “公子,不瞒您说,”蕊姬最后道:“奴家在故乡早已举目无亲,之前路上的时候便有些心灰意冷。今日再逢此劫,怕是天意不肯容留。奴家不敢耽误公子,与您别过之后,自会寻个清净地方,了却此生。” 慕容雪挠挠头,咬着嘴唇思索片刻,一拍大腿道:“唉,这样吧。蕊姬你也不必为难。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先跟我去东都。等到了洛邑,我想办法帮你安顿。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你不轻言放弃,总有办法过上舒心日子,好吗?” 蕊姬闻听此言,先是犹豫了一阵子,到最后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露出欣然之色,挣扎起身给慕容雪拜倒:“奴家愿意当牛作马侍奉公子,报答您的似海恩情。” 无依无靠的蕊姬,在被慕容雪收留之后,感觉自己的人生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心情愉悦,身体也恢复的更快,只两天的功夫,蕊姬便好了起来。于是,二人继续启程上路,结伴同赴洛邑。 慕容雪给蕊姬大略讲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但是天真浪漫的蕊姬听完之后,却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在她看来,不管慕容公子是大官也好,是平民也罢,全都一样。只要能够跟在慕容雪身边,自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尤其是当她听说慕容雪年纪轻轻还尚未婚娶,表现得非常开心,同时也在不经意间,悄悄将原先自称的“奴家”二字,改成了“妾”。 慕容雪生性豪迈洒脱,对此当然也不介意,就带着蕊姬穿城过镇,翻山涉水,一路上有说有笑。偶尔来了兴致,他还会钻进树林,射猎野鸡野兔,烤给蕊姬品尝。蕊姬吃的开心,就直接站在篝火旁,给慕容雪跳舞助兴。 二人就这么高高兴兴的走了十几日的光景,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东都洛邑城。 还没到洛邑北面的徽平门,慕容雪远远就看见一队官员兵士朝他迎了过来。为首一人,正是谢光的亲信大将狄献。 狄献快步上前,对慕容雪拱手施礼,态度热情:“卑职参见慕容大人。前日接到驿站的通报,说大人这几日便会抵达东都,太子殿下和太傅特意吩咐,要卑职率领洛邑各署官员在此迎候。慕容大人,一路辛苦啦。” 随着他的话语,身后一众位将领官员也纷纷作揖问候,乱哄哄响成一片。 慕容雪拱手环揖,回应一句“有劳各位大人”。然后对狄献笑道:“狄将军别来无恙。你我皆是朝廷正四品的羽林中郎将,这‘卑职’二字,慕容可是不敢当啊。” “哪里哪里,”狄献显得分外亲切:“卑职怎敢与大人比肩?虽然品阶相同,但大人不仅是随扈御驾的禁军将领,而且现在还荣升东宫詹事府的太子詹事,掌管东宫三寺、十率府所有政务。将来殿下登基,慕容大人定然封侯拜相,到时候卑职还指望您老人家多多照拂提携呢,哈哈哈……” 慕容雪闻言也哈哈大笑:“狄献啊狄献,你这家伙可真是招人喜爱。当初在帝都明德门,幸好没有冲动给你一箭。” 听对方故意提起此事,狄献顿时颇感尴尬,但他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假装没听懂其间的嘲讽之意,哼哼哈哈的含糊过去,引领慕容雪和蕊姬二人入城。 洛邑的皇城宫城,位于整座城市的西北角,按说从北面徽平门进来,往右一拐很快便到。可是,狄献偏偏过门不入,反而领着慕容雪径直跨过贯穿城中的洛水何,直奔南市旁边的嘉善坊。 慕容雪来东都之前,早已对城中的地形路况下过一番细致功夫,此时眼见狄献南辕北辙,不仅有些疑惑,遂开口向对方询问缘故。 “哦,慕容大人有所不知,”狄献应道:“每天这个时候,太子殿下都在午休或读书,最厌烦有人打扰。所以宫里之前专门有旨意,说慕容大人到了之后,先暂时回府歇息,明天一早再入宫觐见。” 慕容雪闻言更加大惑不解:“既然如此,我们不是应该去詹事府的官署吗?怎么朝着东南方向,越走越远呢?” 狄献指着前面的一座宅邸道:“哦,这是谢太傅的意思。慕容大人远来洛邑,想必生活上没有在帝都安逸自在。谢太傅怕怠慢了您,因此特意置办前面那座宅院,作为大人在洛邑的家。” 说起来,谢光还真是出手阔绰。这座位于洛邑嘉善坊内的大宅子,占地近百亩,前后五进院落,左右厢房八十余间,亭台水榭、楼阁花园,是应有尽有。后院东北角还开凿出一片池塘,专门引城中的伊水入池,假山环绕、茂林修竹,尽显奢华气派。 最用心的地方,是池塘畔的一栋三层小楼,雕梁画栋、造型精致,题名为“蜀山阁”,颇有些呼应慕容雪身世籍贯的意味。 慕容雪和蕊姬在狄献的引领下,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将整座宅邸转遍。 “狄大人,如此奢侈的住所,恐怕我无福消受。”慕容雪出身巨富之家,对眼前一切并不怎么在意,淡淡说道:“朝廷有规制,什么级别的官员住什么档次的宅邸,这处地方还是请太傅收回去吧,好意慕容心领了。” 狄献闻言摇头道:“哎,大人这说的是哪里话?您现在贵为太子近臣,这座宅院只能算是勉强相称,岂有奢侈之评?洛邑城中的商贾富户,很多比这里的规模更大呢。再说,坊间谣传,说慕容大人与谢太傅关系不睦,是帝都专门派来监视太傅的。一座宅邸,顿时可以令谣言不攻自破,省却太子殿下左右为难之苦,不是很好吗?” 闻听此言,慕容雪心中暗自掂量了一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慕容暂时寄居于此,叨扰之处,还请太傅和狄将军见谅。” “大人客气,这是卑职该做的。”见慕容雪应允接受,狄献放下心来,接着笑道:“还有一件事,要请大人恕罪。宅子虽然置办妥当,但是府中的仆从丫鬟,太傅却未曾准备。一来,是不想因为安排下人,令慕容大人误会;二来,我等之前都以为,大人赴任洛邑,至少会带着十几个随从,没想到却只有夫人跟您来。” 听到对方提及“夫人”二字,慕容雪微微一愣:夫人?哪儿来的夫人?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转头望向蕊姬。只见蕊姬俏脸微红,垂头不语,眉眼间尽是羞赧欣悦的神色。 慕容雪觉得跟狄献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同时也担心蕊姬尴尬,于是便含含混混的应道:“不妨事,不妨事。我抽空慢慢找佣人也行。” 狄献微微颔首,又说今晚太傅府设宴为慕容雪接风,万望他大驾光临,然后便道了声告辞,率领众手下翩然而去。 厅中只剩下慕容雪和蕊姬二人,蕊姬好奇的打量着那些精雕细琢、价值不菲的家具陈设,对慕容雪欲言又止。 慕容雪有些好奇:“嗯?你有话想说?” “公子,哦不,大人,”蕊姬怯生生的答道:“妾身万万没想到,您虽然年轻,却是这么大的官啊。为我赎身的那位工部侍郎,恐怕连您的小指头都比不上呢。” 第一百零四章 镇疆军旗 马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捧着羊皮卷说道:“大人,你之前要的数据,眼下已经粗略统计出来。到目前为止,咱们管辖着四座规模较大的城池,分别是水杉城、达坂城、伊克鲁城和帕伊城。四城登记在册的总人口,约十五万左右。加上附近乡镇村落,以及游牧部族,共有近二十七万民众。” 司徒无寿接着汇报道:“这其中,达坂城是西疆有名的大粮仓,物产丰富。根据以往的经验,今年入冬之前,达坂可收获麦粟一万五千斛以上。仅仅是这一个地方,就能提供我军四个月的口粮。” 李江遥闻言大喜,感慨道:“这可太好啦!终于不用再为人吃马嚼发愁。” 司徒无寿微微颔首,继续说:“伊克鲁城毗邻火焰山,盛产铁矿石。当地的铁匠工坊也非常发达,能够制造大量的兵器盔甲,曾经是车迟军队最主要的装备来源。尽管之前的大叛乱导致伊克鲁受损严重,但是目前该城正在逐步恢复。据官吏们统计,已经有一千多逃亡的铁匠师傅返回那里,重操旧业了。” 对军队来说,除了粮食,最重要的就是武器装备,所以伊克鲁的情况,令李江遥和徐友长听得不住点头。 “还有楠花郡主守卫的帕伊城,”马木讲道:“那个地方是西疆鬼漠少数几个大城市。虽然整体防御体系比较薄弱,但是人口众多。并且,帕伊城还曾是圣唐设立的郡府,所以当地的百姓普遍对圣唐非常友好,可以成为我们今后兵源征召的主要基地。” 听完马木和司徒无寿的这番介绍,李江遥忍不住问道:“照你两位的报告,咱们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啊,可为何我感觉你们俩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马木看看司徒无寿,然后转向李江遥答道:“目前我们最大的问题是……缺人。” “缺人?”徐友长不禁一愣:“缺什么人?” 见李江遥同样也没听明白,司徒无寿赶紧解释道:“准确的说,是缺人才。我们现在非常缺乏管理城市、治理民政的人才。” 李江遥闻言恍然大悟:这的确是个很严重问题。 管理城市,绝不简单。 马木和司徒无寿,无论能力,还是经验,完全可以胜任城守长官的职务。可问题是,一个拥有数万人口的城市,不可能事事都靠他们两个人亲力亲为。就算长出三头六臂,怕是也忙不过来。 而行政体系和军队体系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必须拥有完善的职能、合理的分工,以及高效的沟通协调机制。 一个成熟的行政团队,不仅要有马木这样的大脑,还得有手有脚:管治安的、管商贸的、管财税的、管府库的、管运输的,甚至打更报时、清扫大街也得有专人管理。全城百姓的吃喝拉撒,样样不能轻忽,否则动辄就会出现骚乱。 水杉城的行政体系,凭借水杉守备军的保护和马木司徒无寿的用心维持,在西疆大乱之中得以完整保存,运转起来没有大碍,但是其他那几处地方的情况,可就不容乐观了。 原先,达坂城、伊克鲁城和帕伊城,都有圣唐或车迟的官员驻守,但他们在战乱中不是被杀被抓,就是四散逃亡。后来接手的突厥人和格尔翰的部下,现在也都弃城离开,仅剩下少数当地吏员留守。 短时间内,这些人还能勉强支撑城市运转,但是若想把辖区内的四个大城镇都治理的井井有条,以便能为将来的平叛大战提供有力支持,现在的人手根本远远不够。 李江遥望着窗外沉思良久,突然转过身来,对在座三个人说道:“哎,你们看,咱给他来个‘求贤令’怎么样?” “求贤令?”徐友长好奇道:“怎么个搞法?” 李江遥站到他们面前,把手一挥:“两条策略!一则言利,一则言义。先用超高的报酬引起轰动,通过百姓议论,帮咱们把消息广为扩散,然后再凭借忠诚大义,感召圣唐和车迟的官员勇敢站出来,为平叛贡献力量。” 司徒无寿连连点头:“嗯,这个办法好。只要双管齐下,消息一旦散开,准保会有不少人愿意来。” “那报酬该定多少呢?”马木问道。 李江遥不答反问:“你这个城守大人,每年薪俸是多少?” 马木挠了挠头:“您要是不提这事,我都差点忘了,已经一年多没领过饷银啦。西疆叛乱之前,我每个月从车迟王廷领二十枚银币,圣唐朝廷发的县令俸禄是半年一次,每次三百枚银币,全年算下来,一共八百四十枚银币,如果再加上奖赏和津贴,能有一千左右。” 司徒无寿接口道:“卑职以前在官市署任职,虽然没有马木大人的品阶高,但因为是圣唐入籍在册的官吏,又涉及丝路商贸,所以一年下来,薪俸也差不多是千枚银币。” 徐友长闻言笑了笑:“照这么看来,那还是要数军队的待遇好哇,我之前的年俸……” “你打住,别在这儿炫富了,”李江遥白他一眼:“西疆其他地方的长官吏员,跟你们俩的情况差不多吗?” 马木和司徒无寿都点了点头:“嗯,差不多。往高了数,不会超过两千的年俸;往低了数,至少也得两百以上。” 李江遥默默盘算了一下,拍板道:“那好,就这么定。求贤令设置五个人才档次,按照资历、经验、专长和名望进行评价,分为特优、高等、中等、初等、合格。特优级别,年俸一万枚银币,高等八千,中等五千,初等三千,合格的也要达到两千银币一年。”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马木和司徒,你们两个都是特优。” 闻听此言,马木和司徒无寿顿时高兴的合不拢嘴,他们倒不是稀罕那一万银币的收入,而是李大人把他俩定为特优,当然是无比荣耀。 徐友长点了点头:“嗯,这个薪俸水平还差不多,跟我之前相比……” 李江遥定下了“求贤令”的待遇标准,接下来一个重要问题摆到了大家面前:旗号该怎么定? 目前,他们已经控制了车迟国境内的大片区域,再像以前那样自称“水杉守备军”,显然已经不太合适。可是究竟要打出什么样的旗号,涉及到了对外形象和军心士气,必须慎重斟酌才行,于是徐友长把另外几位军队首领也找了来,一起商议。 “依我看,就叫铁血复仇军团吧!”霍丽娅兴奋的说道:“铁血战士,为叛乱中死难的战友复仇,怎么样?” 林枫摇了摇头:“不妥不妥。我觉得还是叫‘圣唐守备军’比较好。” 杜建瓮声瓮气的哼道:“守备军听着没劲儿,干脆把你们两个的名字合一块儿,叫圣唐铁血复仇军!” 马克木犹豫道:“是不是应该取个跟西疆有关的名字啊,比如‘西疆护国军’?” “这个也不合适,”徐友长朗声道:“我记得之前圣唐军系的番号当中,‘骁骑’和‘勇斗’这两个名字还空缺,要不叫做骁骑军团或者勇斗军团?” “骁骑,骁骑,听着小气的很,还是叫铁血复仇军过瘾!” “你懂不懂啊?骁骑是骑兵最高荣耀好不好?” “不不不,还是大唐守备军气派。” “我看徐将军的主意很不错,就叫骁骑军团!小林起的名字太土气。” “你他娘的才土气……” 众人吵吵嚷嚷,为了新旗号闹得不亦乐乎,李江遥却一言不发,趴在旁边的桌案上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功夫,他站起身来,猛然展开手中白布,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着五个鲜红色的大字——“圣唐镇疆军”。 众人见状,不禁都愣在了当场。 镇疆军,这个名字大伙儿之前并不是没有想到。尤其林枫和杜建,他俩本来就是镇疆都护府的军人,更是首先就考虑到这个称呼。 然而,新月湾的惨败、何大统领的罹难,令在场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再提起这个曾经无上荣光的名字。 现在看着李江遥手中白布上的醒目大字,林枫、杜建等都护府将士全都忍不住湿了眼眶,而徐友长霍丽娅等人也都唏嘘不已、微微颔首。 - 据后世史书记载,从圣唐282年开始,皇朝曾出现过两个“镇疆军”并存的奇异景象。 一个是经历新月湾大战之后,由副都护关湛指挥,退守紫金关以东的镇疆都护府余部,规模不足两万人; 另一个,则是未经圣唐皇朝正式批准,但却人数众多、兵员复杂,长期征战在西疆各地的镇疆军水杉军府。 同样的镇疆,不同的境遇。 前者因为主帅遇难、权臣掣肘,空有雄心壮志却只能龟缩一隅;而后者则是一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倒霉孩子,既无皇家授权,也无补给粮饷、甚至都无人问津的“三无”孤军。 然而,就是这支无所依靠,但也无所畏惧的域外孤军,在日后的艰难岁月中,为圣唐掀开了一幕波澜壮阔的篇章。 第一百零五章 微末小吏 镇疆军发布“求贤令”? 这不是在说笑话吧?圣唐皇朝的大军不是都在新月湾死光了吗?怎么还会满西疆鬼漠的招募贤才? 李江遥想出来的求贤令,通过神花家族十二部,以圣唐镇疆军水杉军府的名义,迅速向整个西疆地区扩散开来。 镇疆兵马在水杉城大败西疆联军的消息,也随着求贤令不胫而走。那些心向皇朝的西疆百姓悄悄相互转告,难掩心中欣喜。 一时之间,几乎半个西疆都在议论纷纷。 水杉、达坂、伊克鲁和帕伊四城重归圣唐统治,这在暗无天日的乱局之中,无异于给人们带来了一丝难得的希望。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十里八乡的民众还是像潮水一样往水杉军的领地涌去,仿佛朝圣一般。 不过这也难怪。西疆叛乱,以楼兰疏勒两国为首的叛军四处烧杀抢掠,弄得各国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后来没过多久,突厥人也加入了乱局。 尽管他们奉阿史那支斤的严令,没有像以往在西大陆的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屠城灭族。但是,战后的补给压力,同样转移到了西疆各国百姓的头上。不断的压榨和掠夺,令民众原本就已经千疮百孔的生活,进一步雪上加霜。 因此,镇疆军的消息一传出来,立刻吸引了大批民众前来投奔。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大批水杉军府目前最急需的官吏人才。 为了防止敌人趁机渗透,李江遥决定第一批次的录用,先以圣唐官员为主。相对于叛军和突厥而言,纯正的血统可以最大限度保证忠诚。 经过马木和司徒无寿的层层甄选,总共有一百三十五名官吏被录用,分赴四个大城和重要乡镇任职。而在这一百三十五名官吏之中,一位名叫谢坦之的中年人,引起了李江遥特别的注意。 谢坦之年过四十,看上去精明干练,履历也非常干净。面试的时候,思路周密、对答如流,令马木和司徒无寿都非常满意。 更让大家感兴趣的是,在熟悉这位谢大人的民众口中,还流传着一个故事。 谢坦之是圣唐人,据说祖上也是中原的名门望族。不知从哪一辈起,他们家搬来西疆鬼漠落了脚,而谢坦之就是在本地出生的。长大之后,这家伙刻苦读书,参加科举,当上了碎叶国巴列县的主簿。 有一次,巴列县县令外出公干,谢主簿负责留守县衙,代行公务。 正巧这个时候有人前来击鼓告状。 原来,本县有一家圣唐富户,姓郑名财。这郑财不仅家境殷实,而且他的亲姐夫还是镇疆都护府的一个都尉。郑财仗着自己圣唐人的身份,又有姐夫的权势做靠山,平日里经常欺压乡民百姓,风评很差。 一天早上,郑财雇佣的碎叶老羊倌儿热目克孜,在放羊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让一只小羊羔摔下山崖死掉了。热目克孜将这件事情老老实实的告诉了雇主郑财,并且表示自己愿意赔偿损失。 谁知,那郑财瞅了瞅热目克孜手中捧着的小羊羔,开口便要对方赔偿五百个银币,不然的话,就让老羊倌儿把十五岁的女儿送过来抵偿。 热目克孜当场傻眼。在市面上,一只羊羔也不过十几枚银币而已,郑财这么胡来,明摆是在讹诈,目的不是羊,而是惦记人家的闺女。 两人谈不拢,不由得争吵厮打起来,里长和乡邻们纷纷出来劝架,可郑财不依不饶,非要拉着热目克孜到县衙门去打官司。 代班的谢主簿谢坦之听完了整个案情,不由得面色一沉,问热目克孜道:“你受雇于人,摔死羊羔有亏职责,为何不愿意赔偿啊?” “大老爷,不是小人不愿意赔,实在是他漫天要价,我赔不起啊!”热目克孜操着蹩脚的圣唐语,磕磕巴巴的解释。 “哦?你说郑相公漫天要价,那么他要你赔多少呢?”谢坦之语气冰冷的问道。 热目克孜看看郑财,愤愤不平道:“五百个银币!” “五百个银币?”谢主簿沉吟片刻,说道:“毕竟是你有错在先,他作为事主,要你赔多少都是应该的。” 闻听此言,热目克孜顿时急了:“大老爷,小人没那么多钱赔他啊,郑财不是想要钱,而是想要领走我女儿……” 谢主簿打断了老羊倌儿的话:“你有没有钱,本官不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没什么好说的。你若是不肯赔,当堂抽四十皮鞭,也可以算作抵账。你自己看着办吧。” 里长一听这话,心里不禁一揪:四十下蘸着盐水的鞭刑,非得要了热目克孜的老命不可。他赶紧伸手扯住热目克孜的衣袖,要他别再跟大人争辩,并悄声安慰说,回去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凑也要帮他凑出这笔钱。 老羊倌儿胳膊拧不过大腿,无可奈何只好含泪答应,认下了谢主簿的判罚。 看热闹的乡亲们无不在心中暗骂,都觉得这姓谢的狗官偏心圣唐人,实在可恶至极。 郑财却是喜笑颜开,心想来衙门打官司就对了,你们这帮西疆番子能赢了我才怪。他向谢坦之作揖道:“多谢大人主持公道,来日还请大人到鄙府做客,让草民有机会报答一二。” “你先别忙着报答,”谢坦之淡淡的说道:“本官这边还没审完呢。” “啊?还没审完?刚才不判他赔偿了吗?”郑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坦之淡淡一笑,耐心解释道:“本官问案,向来是摔盆审盆,砸碗判碗,审完了一桩再审下一桩。刚才断完被告热目克孜的案子,现在该审你这个原告啦。” 听这位谢主簿如此一说,郑财、热目克孜和里长等人,全都当场蒙圈:从来只听说过审被告,今天头一回听说还有审原告的? 只听谢坦之问道:“郑相公,你跟本官说说看,你的羊羔为何值这么多钱啊?” 郑财被他问的一愣,眼珠子转转,随口胡诌:“大人,草民这只羊并非普通的羊,而是西疆鬼漠的名贵品种——天山雪羊。雪羊在成年后,剪下的羊毛非常绵细,是绝顶上乘的好毛料,在市面上能卖出天价。另外,这天山雪羊的羊奶不仅产量大,而且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自然就贵很多啦。” “哦,原来如此。”谢坦之捋捋胡须,又问道:“不过,本官看这死羊还是幼崽,并未成年啊。” 郑财不慌不忙的笑道:“大人,草民这只羊确实还小,但只要好生喂上两年,便能价值连城。热目克孜把它摔死,不等于是断了草民的财路嘛。” 谢主簿微微颔首:“哦,这么说,你是按照天山雪羊长成之后的价值,索要赔偿了?” “大人英明,正是如此。” “嗯,这么看,倒也挺有道理哦,”谢主簿笑了笑,突然问郑财:“郑相公,如此稀有的品种,想必喂养的饲料也不同寻常吧?” “那是自然,”郑财为了显示要加合理,继续胡吹道:“大人有所不知。喂养这种雪羊,不仅要用草料,而且还需要另外喂稻米才行,一天至少三斤呐。” 谢主簿饶有兴致:“哦?一天三斤米?确实是珍贵。一天三斤,两年就是一千两百斤,折合将近二十石米。按照现在的市价来算,应该是七百七十枚银币。对吗?” 郑财有些愣怔:“大人,您……您算这个干吗?” 谢坦之从容说道:“本官刚才讲了,摔盆审盆,砸碗判碗。热目克孜是按照成年雪羊的价格赔偿你的,而你的羊还差两年才能长成,所以,你也得补他两年的饲料钱,这两边账目相抵——嗯,总共还剩两百七十枚银币!” 闻听此言,郑财顿时恍然大悟,卧槽!原来这谢大人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大人,您等一下,”郑财急道:“既然如此,那草民不用他赔了,这羊羔……我不要了。” 啪! 谢坦之一拍惊堂木,面沉似水:“你说赔就赔,说不用赔就不用赔,你当这衙门是专门给你们家开的吗?不想赔也可以,同他一样,用四十鞭子抵账!” 郑财吓得直哆嗦,赶紧改口道:“是是是,草民给热目克孜饲料钱,给他钱!” “好,既然你认了,那么本官这就给尔等写判词。”谢坦之提笔蘸墨,点点划划写下一份判词: 摔死天山羊,算出两年米。 被告赔五百,倒返两百七。 郑财取偏财,讹人反欺己。 刁钻暗亏心,昭彰明天理。 “哦——谢大人万岁——” 热目克孜和乡亲们忍不住欢呼喝彩,郑财则乖乖掏钱,然后灰溜溜的跑了。 回到家之后,这家伙越想越气,连夜去找姐夫诉苦。郑财的姐夫是镇疆都护府的都尉,属于高级将官,在驻地碎叶国向来骄横惯了,听小舅子讲完此事,当即大发雷霆。 他认为,谢坦之这么做,摆明是不给他面子,帮着西疆的贱民欺负圣唐人。 第二日一大早,郑财的姐夫就给当地郡守写去书信,严令他将谢坦之撤职查办。否则,都护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郡守接到都护府的公函,自然是惹不起。权衡之下,只好牺牲谢坦之这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吏,找个借口撤职了事。 谢坦之丢了官,心里清楚是郑财在背后捣乱。不过,他也懒得去计较,立刻收拾行囊,准备趁着无官一身轻,去圣唐中原走走,领略一下故国的风情。 可是谁知道,就在谢坦之动身起程之时,西疆鬼漠突然爆发叛乱。也幸亏他被罢了官,叛军攻占了巴列县,将所有圣唐官吏杀尽,唯独漏了他一个。 逃过一劫的谢坦之暗自谢天酬神,庆幸塞翁失马。之后不久他又听说新月湾会战,镇疆都护府全军覆没,紫金关和盛玉关也被突厥人封锁,遂打消了前往中原的念头,跑到乡下暂时躲藏了起来。 直到“求贤令”广传各地,谢坦之希望能为圣唐和西疆百姓做些事,这才前来应征。 李江遥听完他的经历,不禁大感有趣,连忙让手下请谢坦之来见面。这二人坐下一聊,顿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谢坦之打心底里敬佩这位比自己年龄小很多的统帅,而李江遥也十分欣赏谢坦之的格局与见识。 两个人越谈越投机,李江遥感觉捡到了宝贝,赶忙又命人把徐友长、林枫、杜建、霍丽娅,以及马木和司徒无寿统统喊来,大家边喝酒吃饭边痛快畅聊。 谢坦之这个家伙,颇有点“人来疯”的毛病。眼见水杉军府的大人物齐聚一堂,不由得兴奋起来,当场提出了一个在心中思考许久的想法。 万万没料到,他的这个想法,顿时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目瞪口呆: 镇疆军与西疆联盟谈判讲和。 第一百零六章 审时度势 谢坦之这个异想天开的建议才一说出口,楠花郡主霍丽娅第一个便跳了起来,气道:“混蛋,你是喝多了吗?出得什么鬼主意?!” 其他将军虽然没有当场开骂,但是一个个同样面色不善。 李江遥从容不迫的灌下一大杯葡萄酒,擦擦嘴,笑着问谢坦之:“谢先生,你别被郡主给吓着了。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而且还是急脾气。你先给大伙儿说说看,究竟是怎么想的?” 谢坦之早就预料到众人会有如此反应,当然也不慌乱,听李江遥问他,从容不迫的说道:“诸位大人,你们心里面在想些什么,谢某都清楚,也能理解。不过,请大家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目前,咱们军团最缺什么?” 马木延着之前“求贤令”的想法,不假思索的回答:“依我看呐,当然是最缺人才。” “非也非也,”谢坦之轻轻的摇了摇头,微笑道:“咱们既不缺人才,更不缺人心。马木大人,您想想看,镇疆军的求贤令一出,不知有多少西疆百姓众蜂拥而至,四座大城的行政官吏瞬间招齐,不是吗?可以说,只要圣唐的大旗不倒,咱们想要多少人,就能有多少人!” 林枫不禁有些好奇:“那你说咱们缺什么?缺地盘儿?缺粮饷装备?” 谢坦之又摇了摇头说:“这些也都不缺,或者说,并非最紧要的缺失。” 徐友长跟司徒无寿对视一眼,试着说道:“谢先生是不是想说,咱们最缺的是与朝廷的联系?包括朝廷的援兵?”、 谢坦之再次摇头道:“不管有没有朝廷的联系和援兵,我们都必须坚持下去。他们早来一天,我们早好一天,他们晚来一天,我们便多撑一天,无甚差别。” 霍丽娅秀眉紧锁,思索了半天,忍不住道:“这也不缺,那也不缺,我实在是想不出答案了。老谢,你别卖关子,直接说吧!” 谢坦之扫了众人一眼,正欲开口,只听旁边的李江遥悠悠的说道:“要我说啊,我们现在最缺的是——时间!” 闻听此言,谢坦之望向李江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大人果然目光如炬!谢某正是此意。” 李江遥:“老谢你别急着拍我马屁。想法是你提的,还是由你给我们分解分解吧。” 谢坦之点点头,对众人说道:“正如大人刚才所讲,时间才是我们最缺的东西。经过前期的连番苦战,咱们镇疆军现在已经初具规模。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军团管辖的疆域和人口都在迅速增加。如果能够充分的消化吸收,将其转化成真正战力,势必会为今后收复西疆奠定坚实的基础!” 徐友长同意道:“你说的没错。任何一支军队,都必须占据牢靠的基地,否则就是无根之木、无水之鱼。只有有了坚强后盾,才能谋取制胜之道。” “可是,徐将军,诸位大人,”谢坦之接着道:“倘若敌人现在又来攻打我们,并且是长期进犯、反复袭扰,我们有把握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胜果吗?我想,真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用心积攒平叛力量,就算想保住眼下这四座城池,恐怕都得疲于奔命才行。” 这番话直击要害,听得众位将领哑口无言,不禁都皱眉沉思起来。 只听谢坦之继续道:“咱们现在要守住疆土、休养民生,需要时间;要囤积粮草、打造装备,也需要时间;要征兵、要训练、要快速扩充战力,还是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只能去找西疆联盟要!” 李江遥目光炯炯的凝视着谢坦之:“谢先生的意思是,缓兵之计?” “大人英明!正是缓兵之计。”谢坦之朗声道:“我们要利用西疆联盟与突厥人之间的猜忌矛盾、利用联盟内部各个藩国之间分歧冲突,为自己争取最多的时间,休养生息,整军备战!谁肯对我们暂时放下敌意,我们就跟他和平相处,互不侵犯;谁冥顽不灵,非要与我镇疆军为敌,我们就主动出击,打到他跪地求饶!诸位请相信谢某的判断,眼下这个时期,各方敌人都希望保存自己的实力,消耗别人的实力,所以没有谁愿意做出头鸟,把自己宝贵的兵马送来给白袍军练手的。” 谢坦之这一番分析,直接说到了在座众人的心缝里。大家仔细想一想,都觉得他的话不仅是有道理,而且是非常非常有道理。 楠花郡主霍丽娅站起身来,右手轻抚胸口,对着谢坦之行了一礼,坦诚说道:“谢先生,刚才是我冒犯您了,还请您原谅。” 谢坦之见状,连忙起身拱手,直说不敢当。 李江遥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大家道:“谢先生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之前我们迎战西疆联军的时候,专门挑着阿立克江的楼兰军狠揍,却数次放过格尔翰和他的车迟兵马,也正是有此含义。” 司徒无寿问问颔首:“的确如此。大人之前让我专门负责情报工作,与神花家族联络配合。据他们潜伏在车迟王廷里的探子回报,这一次水杉城方圆几百里范围内,之所以会出现各路敌军纷纷撤离,给咱们留下空城的奇怪局面,也正是因为对方都盘算着让别人与咱们交战,而自己则躲在旁边看热闹。很显然,分化之策起作用了。” 众将领闻言纷纷点头称是,觉得谢坦之所提的建议确实值得试试。 既然大家在“通过和谈争取宝贵时间”这件事上完全达成了一致,那么接下来,就该讨论“跟谁谈”与“如何谈”这两个问题了。 有人主张,应该远交近攻。具体而言,就是先稳住突厥、楼兰和疏勒三方,因为他们距离水杉军府都很远,没有切肤之痛,所以更容易袖手旁观。等谈妥了远的,然后再集中力量打击近在眼前的格尔翰。 针对这个思路,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恰恰因为车迟国近在咫尺,才更应该避免与其发生直接冲突,以便争取时间安心发展。相反,楼兰国、疏勒国远在千里之外,劳师远征来讨伐水杉城,殊为不易,所以没必要过多在意。 也有人提出建议,可以先去联络一下疏勒国,因为对方从没有跟水杉军府交过手,彼此尚算中立。甚至要想办法怂恿疏勒与楼兰争夺盟主地位,好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 还有人提出了一个天马行空的构想,派使者远赴突厥火焰枫林城,跟阿史那支斤可汗谈判。 一之时间,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的不亦乐乎。 等了好半天的功夫,李江遥见众人都说的差不多,于是轻轻的咳嗽一声,问道:“你们说说看,咱们的头号大敌,究竟是谁呢?” 众将领面面相觑,有人试着答道:“突厥人?” 李江遥颔首道:“没错!咱们的头号大敌是突厥!二十多年前的镇疆都护府,正是为了防范突厥入侵而设立的,二十多年后,如果不是突厥人,西疆也绝没有胆量发动叛变!说白了,西疆鬼漠之争,其实就是圣唐与突厥之争。那么我再问你们,对于西疆叛军来说,现在最大的威胁又是谁?” 谢坦之闻言笑而不语,眼里闪动着丝丝光芒。徐有成则沉声说道:“以前,对他们最大的威胁,应该是镇疆都护府。现在嘛,应该换成了突厥铁骑。” 杜建有些不明白,问道:“突厥铁骑?他们不是西疆叛军的盟友吗?要不是他们在背后捣乱,张副都护和镇疆军又怎么可能在新月湾吃败仗?按理说,突厥人应该是西疆叛军最大的靠山才对啊。” 谢坦之解释道:“说靠山也没错,不过,得分时候。” 林枫点点头,对杜建说道:“叛军打不过咱们圣唐兵马的时候,突厥人就是他们的好朋友加大靠山,现在没有了都护府的威胁,这朋友的价值自然也大打折扣啦。” “不是还有紫金关和盛玉关吗?”杜建不服气道:“突厥的那个什么亲王,带着麾下十万大军东进封锁两关,不是在替西疆叛军挡着圣唐出兵吗?” “的确是挡着圣唐出兵,”徐友长冷笑一声:“但究竟是替谁挡着,那就很值得商榷了。依我看,圣殿亲王罗尼亚才不会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去为阿立克江站岗放哨。” 霍丽娅同意道:“徐大哥说的对,罗尼亚是为了突厥帝国,为了他的大汗阿史那支斤。就像大人刚才说的那样,突厥是从圣唐的手里抢走了西疆鬼漠,当然要看紧点了。” 这个道理讲得透彻,大家也都纷纷表示认可。当初西疆叛军兴兵作乱,原本的目的是要推翻圣唐这个主人。而眼下的局势表明,前来帮忙的突厥,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他们新的主人了。 据此而言,西疆联盟中的几个主要国家,比如楼兰,疏勒和车迟,势必会对突厥保持高度的戒心。 而敌人的敌人,就有可能成为朋友。 哪怕这个“朋友”笨得一塌糊涂,也总好过成为对自己张牙舞爪的敌人。 李江遥环视众部下,笑道:“既然大家都认可这个道理,接下来,就给那几位对突厥心存戒惧的国王殿下,献上一剂定心丸吧!” 第一百零七章 秘密协议 自从决定收缩防线,将兵力全都集中于王廷之后,车迟国国王格尔翰就一直闷闷不乐。眼睁睁的看着大片领土一步步落入李江遥之手,自己却毫无办法,实在是令人憋屈至极。 你别看格尔翰有胆量拉开架势、带着麾下兵马跟阿立克江的楼兰军团叫板对峙,可是当他面对水杉城的李江遥和鬼面白袍军时,心里还真是有些发怵。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格尔翰没在阿立克江手上吃过什么亏,但李江遥却真真切切的揍疼了他。 从第一次攻打水杉城到现在,格尔翰一直走在不断重新评估李江遥战力的路上,越走越离谱,越评估越可怕。水杉军团仿佛是一只迅速生长的怪兽,几天不见就变得凶猛万分,每次以少打多,还都占尽上风。 碰上这么变态的对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格尔翰不是傻子,相反,他心中的小算盘打得贼精:单靠车迟军去讨伐李江遥,根本就没有胜算把握。什么杀弟之仇,什么夺城之恨,统统没法跟自己小命安全相提并论。 为此,格尔翰曾多次请求多伦出动突厥驻巡军,帮助他去收复失地。但可惜的是,多伦推说血卫将军昆里明台天天跟骂儿子一样,逼着他去寻找公主殿下,所以实在不敢分心到别的地方。多伦言辞委婉的开导格尔翰,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处理,自己的地盘还得靠自己抢回来才是。 在多伦那里碰了软钉子,格尔翰又跑去找古涅亲王求情。没想到亲王殿下的钉子更软,并且软中带硬。古涅语气温和的告诉格尔翰,自己只是负责政务外交的文臣,带兵打仗的事情,他不能瞎掺和。 无奈之下,格尔翰只好又登门拜见达勒姆侯爵。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就被对方一通臭骂,直接轰了出来。 道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写信给圣殿亲王罗尼亚求助。要说还是罗尼亚殿下最认真负责,尽管军务繁忙,可他还是亲笔给格尔翰写了回信,在信中,圣殿亲王言辞恳切的赞赏了车迟国为西疆做出的贡献,颂扬了格尔翰的高风亮节,并且耐心的解释了,目前两关方向的圣唐军给突厥带来的巨大压力,总之一句话:帮不了。 不过,亲王殿下也并非甩手不管,他在信尾特别指出:拟附本王的意见,一并转呈西疆盟主阿立克江殿下裁夺。 咻的一下,把皮球踢飞了。 更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楼兰王阿立克江还真的应亲王罗尼亚的要求,给格尔翰送来了回函。不过跟圣殿亲王不同,老对头阿立克江在信中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把格尔翰和车迟军上上下下好生羞辱了一番,最后还撂下一句话:“从小养成好习惯,自己的事情自己办。” 格尔翰差点没把鼻子给气歪了。 格尔翰坐在自己的王宫里,扒拉着算盘,默默权衡面前的这桩买卖:他手中名义上有五个军团。其中第三军团之前被楼兰人打残了,第一第二军团在水杉战场被打了个半残,只有第五和第四军团尚有战力,但也都分散在国境要塞。即便把五个军团全集中起来,也只不过七万多人,而且士兵以马贼居多,素质参差不齐。 反观水杉军。据探子报告,李江遥在占领达坂、帕伊和伊克鲁之后,又进一步扩充了兵力,规模接近五万。并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活脱脱镇疆都护府的翻版。 拿自己这七万杂牌,去挑战人家的五万精锐,说是鸡蛋碰石头都算客气的了。 更要命的问题是,格尔翰担心李江遥不仅仅满足于只抢占三座城池,而是会继续蚕食周边的领土。水杉城离王廷实在太近了,倘若哪一天李江遥忽然来了兴致,决定反过来进攻他的老窝,能不能挡得住那个瘟神还是个大问号。 所以,格尔翰才会上蹿下跳的寻求各路援军帮忙。 就在他为水杉军愁得寝食难安之时,身边的一位近臣突然送来密报:水杉城的使者找上门,提出想要与车迟国王谈判议和。 闻听此言,格尔翰不禁大吃一惊。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与李江遥谈一谈吗?哎,这倒不失为一种可行的选择啊。 假如双方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彼此都让点步,维持一个相对克制、秋毫无犯的局面,那么对车迟国来说,就可以有机会慢慢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了。 要知道,现在威胁车迟的,不仅仅是水杉城,还有阿立克江的楼兰国,以及赖在王廷不走的突厥人。他格尔翰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在手里,随时都可能被人干掉,取而代之。 想通了这一点,格尔翰赶紧嘱咐那位大臣,保持与对方的秘密接洽,尽快安排双方代表见面。 - 圣唐历822年春,镇疆军总指挥李江遥大人的谈判代表,与车迟国国王格尔翰殿下的议和代表,于罗布湖附近的一个小镇,举行了会面。 双方代表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就当前的西疆局势和各自的政治诉求,充分交换意见,并形成多项共识。 最后,经过反复磋商,双方代表正式签署了《有关水杉军府与车迟国的临时停战协议》,为车迟各族人民带来期盼已久的和平曙光。 ——以上是《圣唐西疆志略》中的官方记述。 - 而作为当时镇疆军代表团名义团长,亲自参与了整个谈判过程的徐友长将军,在个人的回忆录中是这样记录的: 圣唐历822年春,吾随镇西郡王李讳江遥公,赴罗布湖与敌议和。郡王殿下白龙鱼服,乔扮侍卫随团密行。 当是时,敌酋格尔翰气焰嚣张,无视败局之定数,欲夺我军之胜果,反让我军退还达坂等三城。敌厚颜无耻、冥顽不灵;吾义正辞严、寸步不让。双方分歧之深,如鸿沟瀚海,概莫能述,最终竟至互以大军相胁之地步。 观此状,郡王殿下传出钧谕,曰:当决战!我本孤军,尽赴捐躯,魂返故国矣。尔等同归尘土,疆域再属谁家? 敌酋格尔翰闻言惊惶,悻悻然落笔缔约。 - 相较于官方记载,徐友长的描述应该更加贴近事实。 因为关乎两军生死存亡的问题,所以双方的首脑都直接参与了此次谈判。只不过,格尔翰是亲自出马带队,而李江遥则是暗中随行指挥。 不出所料的是,两边的人一见面,立刻就开启了吵架互喷模式,谁也不愿在气势上输给对方一头,争到最后,险些直接谈崩,刀兵相向。 关键时刻,李江遥现身,用那句后来载入史册的名言,一语定乾坤:那就决战吧!我们本来就是孤军,全部捐躯沙场,无非是魂归故里,死得其所;而你们呢?你们死光了,车迟国又会落到谁的手中? 简单直白的现实,当即压得格尔翰抬不起头来,最终促成了镇疆军与车迟国之间临时停战协议的签订。 按照协议约定,车迟王国承认李江遥的镇疆军,代表圣唐皇朝重新管治水杉、达坂、伊克鲁和帕伊四城,以及附近所属的乡镇地方。 而镇疆军也作出承诺,绝对不会主动进攻车迟国其他地区和车迟军队。 如果双方因为第三方的干扰胁迫,无奈在战场上相遇,应通过事先约定好的秘密联络渠道,尽量避免发生冲突,造成双方将士伤亡。 协议有效期:一年。 - 看着这份秘密的停战协议,格尔翰心里总算是稍微安稳了一些,暂时不用再为损兵折将、丢城失地而担心。同时他也暗中窃喜,镇疆军以后不打车迟国,那肯定要去打其他的西疆盟友,自己呢,正好坐山观虎斗。 然而,他万万没能想到,类似的“临时停战协议”或“和平友好互不侵犯条约”,不光是车迟国一家签了,李江遥最终拿到手里的,是西疆联盟中军事实力排在前七位的每一个国家,包括阿立克江的楼兰国! 尽管这些国家与镇疆军签署的协议,在形式上和内容上并不完全相同,但里面的核心意思却完全一致:爱好和平! 一年内彼此不主动挑衅,坚决避免与驻扎在车迟国的镇疆军发生任何冲突或交战。 鸡贼的西疆国王们,全都跟格尔翰是一样的心思:要打你们去打,老子闷声发大财。好不容易结束了战乱,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他不香吗? 七份停战承诺之中,唯一比较特殊的,是与楼兰国军力相差不多的疏勒国。一来,他们位于鬼漠天山北麓,距离水杉城的镇疆军很远,本来接触就不多;二来,疏勒国王塔吉克是一只老狐狸。他也惦记着西疆盟主的宝座,因此既想要保存实力,又盘算避免落下白纸黑字的证据,免得被突厥人发现后惹来麻烦。 所以,疏勒国仅仅是与镇疆军达成了一个口头上的协议。 可也正是由于这样一个没有效力约束的口头承诺,在后来的平叛大战之中,竟然给疏勒国军队招来了镇疆军毁灭性的疯狂打击。 塔吉克若是能提早预见到这个惨状,一定会为自己的精明而悔青了肠子。 第一百零八章 壮大实力 在与西疆诸国秘密缔结了为期一年的和平协议之后,圣唐皇朝位于紫金关以西仅存的一支孤军——镇疆军水杉军府,真正开始进入到了快速发展的时期。 这个时候,西疆三十六国已经从战争的阴霾中,渐渐复苏过来。 尽管通往中原地区的丝路商道因为突厥人的封锁,仍然处于闭塞状态,但是,西疆鬼漠境内的相互通商,随着各处战火的平息而慢慢恢复。再加上波斯商使团斡旋铺垫,西大陆的商旅们也陆续来到了这里。 经济的活力,重新出现在了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西疆的政治势力版图,也基本划定完成。楼兰和疏勒两国由于率先发动反叛,无异于抢占了先机,手中又有强盛的军力支撑,因此各自都或裹挟、或拉拢了七八个从属藩国,势力范围极大。 车迟国和另外四五个实力稍弱的西疆国家,虽然没法跟楼兰疏勒相比,但也竭尽所能的拉帮结派,不断扩张巩固自己的地盘。 经过将近一年的争夺瓜分,西疆鬼漠最终被七个军事实力最强的藩国所控制,其余二十九国只能选择站队,跟在大佬的羽翼之下,小心过活。 而突厥帝国则是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紫金关和盛玉关方向。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亲自坐镇南北大营,统率十万大军,防范圣唐派兵反攻西疆。 相对而言,他们对于西疆腹地的控制,显得非常松弛,仅仅是依靠多伦分散在各地的驻巡军施加影响。 这也是可汗阿史那支斤定下的策略。他告诫手下,目前这个阶段,不要因为名义上的统治权,过度刺激对此极为敏感的西疆藩国,以至于影响了他之后的大计。现在要看中的,还是通过隐秘的手段,尽量攫取西疆的财富资源,用以补充突厥的国力军力。至于说政治方面,并不需要,也没必要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在阿史那支斤和罗尼亚、古涅等人的有意克制下,突厥帝国与西疆联盟保持了一个相对友好平等的关系,尽管大家都能看出突厥对西疆鬼漠的野心,但只要他们还没有做得太过分,那就不妨和睦相处。 可以说,这是西疆在经历了一年多叛乱大战之后,一个难得的安定时期。先前搅入乱局的各方势力,眼下都在抓紧时间休整生息、复原实力、养精蓄锐,准备迎接随时可能出现的新挑战。 如此局面,也恰好给了李江遥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上百名圣唐官吏补充到各个城镇,很快便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作用。 他们都是圣唐皇朝多年培养出来的驻西疆官员,既精通各项政务,又熟悉当地民情,背后还有镇疆军强大的支持,所以没有用多长时间,便重新构建起了一整套圣唐版本的城镇治理体系,将水杉军府辖区打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尤其是谢坦之,在治理建设的过程中大放异彩。 原本,李江遥安排他暂时先协助马木和司徒无寿,可是到了后来,竟然变成马木和司徒无寿整天围着他转,询问这个、请教那个,并遵令办事。最后,李江遥索性任命谢坦之担任水杉军府的主簿一职,全权负责辖区内的所有行政事务。 谢坦之走马上任,立刻着手大力推动商业贸易,让辖区内的生意人都勇敢的走出去,跟各个藩国做买卖。只有商路彻底打通了,农业、牧业和手工业才会有生命力。因为秘密和平协议消除了军事上的风险和威胁,这个“以商促兴”的政策也进展得非常顺利, 民生安定,百业俱旺。 在政务和经济逐渐向好的背景下,李江遥等将领也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军队建设上来。 通过一轮大规模的征兵,原本两万多人的水杉军府,迅速扩充至六万人。 新兵到位,李江遥立刻下令,将原先的组织构架解除,重新整编这支已经被正式命名为“镇疆军”的兵马。 首先,他将主力部队全部召回水杉,组建三个军,形成拳头力量,作为军府的核心,专门应对战略会战。而各地城镇的防守任务,则交由地方守备部队负责。 新组建的三个军,第一军为纯骑兵部队,整整一万名装备精良的铁甲重骑兵,番号“疾风”。主将由军府副指挥使徐友长兼任,两位副将由原先玄甲军前锋营的军官王成龙和孙建中担任。 疾风骑兵军,是在未来大会战中冲击敌军的核心力量,肩负着一战定乾坤的重任。 第二军则是纯步兵,兵力多达两万之众,番号“烈火”,按照镇疆都护府“健卒营”的标准打造。全军兵种齐全、作战经验丰富。该军主将由杜建担任,副将则是鄯善老将帕勒塔洪。 烈火步兵军,以阵地战、攻城战和防御战为主,堪称镇疆军的“中坚”。 第三军有一万人马,以步骑混合编列,番号“惊雷”。楠花郡主霍丽娅任第三军主将,林枫作为副将协助她指挥。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作为全军的预备队,给各个方向的兄弟部队提供补充和支援。 李江遥的直属亲兵——威名赫赫的鬼面白袍军,通过在全军中精挑细选,也扩充到了五千兵力,编为“主帅营”。与此同时,主帅营中还独立出两个大队。其中一个,是从精锐中选拔精锐,组建起飞马斥候大队,专门负责为全军侦查敌情和突袭敌方重要目标。另一个是军法大队,督查全军的军法纪律,惩治那些抗法犯禁之军人。 对于建军之事,神花家族的小亲王库里班,原本想把自己的部族护卫军也编入镇疆军,但是李江遥没有同意。毕竟,那支武装力量是神花家族在举制过程中,负责保卫亲王安全的兵马,涉及神花家族的根基。现在将其纳入圣唐军队,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经过李江遥的分析和劝说,库里面勉强同意,暂时让自己麾下一万神花军隐蔽在镇疆的势力范围之外,暗中配合李江遥行动。不过,他还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请李江遥派遣一名镇疆军的军官担任神花兵马的副指挥,协同帮助总指挥黑山开展日常练兵和作战行动。 有镇疆军官参与,无论是训练的标准,还是行动上的协调配合,都会变得很顺畅。 李江遥想想也行,于是从原先飞马斥候营的老兵之中选了一个名叫赵玉龙的年轻军官,代表自己加入了神花军。 至此,隶属圣唐皇朝、却并未得到朝廷认证的镇疆军,正式搭起了自己完整的架构。其中,圣唐战士和西疆本地战士的数量,保持一比三的比例,这在圣唐军队的历史上,可谓是绝无仅有。 除了部队整编的动作,李江遥徐友长他们之前最担心的两个问题:情报和补给,眼下也都得到根本性的改善。 在谢坦之的建议和帮助下,司徒无寿精心设计,织就了一张几乎覆盖整个西疆鬼漠的情报网络。神花家族的萨摩尔和玉陀罗作为司徒无寿的左膀右臂,利用神花脉络,专门为镇疆军收集整理各路消息,不断渗透策反敌方的核心人物,号称水杉的千里眼和顺风耳。 马木被任命为全军的总军需官,按照李江遥的想法,在辖区的核心地带建设大型战略储备仓库,囤积从四处收集来的大批粮草和装备。同时,他手下的军需官们,还分赴辖区以外的各个战略要地,或者是丘陵山区、或者是隔壁绿洲、或者是无名小镇,秘密设立隐蔽的补给中继站,以便为今后大军的作战行动铺垫后勤基础。 此外,李江遥还别出心裁,创办了一所“镇疆军校”。 他亲自担任军校校长,徐友长任总教习,林枫、杜建以及大批镇疆军和玄甲军的军官,都做了军校的教习讲师。军校的课堂上什么都讲,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左至练兵、右至打仗,中间还兼着认字读书,内容丰富、有趣有用。除了传统的步科和骑科这两大门类,李江遥开创性的设置了多兵种专业,包括军需科、军械科、军情科和军械科,为军队输送各类业务人才。 在那段时期,每天晚上吃过饭之后,总会有大群大群的粗鲁汉子,搬着小板凳,并肩坐在一起,聚精会神、认认真真听着台上的教习讲师们,给传授他们从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想过的新鲜知识。 这所位于水杉城的镇疆军官学校,参考帝都演武堂和现代军校的办学经验,将培养大量优秀中下级军官作为自己的重要使命,给镇疆军奠定了最坚强的基石。 在后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圣唐军方曾经出现过一个举足轻重、左右朝野的强大派系,那就是闻名遐迩的镇疆军系。而这个派系中那些功勋卓著的大将们,很多都是当初在这所军校里勤奋求学的年轻人。 第一百零九章 宴无好宴 慕容雪端坐在马上,慢慢悠悠的往太傅府而去。今天已经是他来洛邑的第七天了,谢光专门为他设的接风宴,也足足晚了七天。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慕容雪一直借辞推脱。 一来,他不想轻易给谢光这个面子;其二,初来乍到,他还须摸一摸洛邑这处渊潭的深浅;另外,究竟去不去赴宴,他要先得到太子的首肯才行。 “既然太傅一番好意,本宫觉得,慕容爱卿不妨多跟东都的同僚们熟悉熟悉。” 有了李炳这个态度,慕容雪终于点头答应,接受了这场迟到的接风宴会。 对于嚣张跋扈、野心昭彰的谢光谢太傅,慕容雪是不得不提起戒备之心。按照他的设想,谢光虽然不会从一开始便立即就对他这个帝都来的人大开杀戒,但也绝不应该有什么好脸色。大概的套路,多半也得是他慕容雪刚一到达洛邑,要搞出些下马威的伎俩,好杀杀朝廷的锐气。 然而万万没想到,谢光的手段竟然如此高明。 谢光不仅没有冷落慕容雪,反而派手下爱将狄献带着东都官员出城迎接,给足排场面子,既显示出重视之意,又未乱了尊卑规矩。 紧接着,作为见面礼的奢侈豪宅,更显用心之处。府内家具器物一应俱全,连花园小楼都专门取名为“蜀山阁”,以呼应慕容雪的家乡之意,足见细致。但是,宅内的丫鬟仆人却一个都没安排,显然是为了避嫌,也免得慕容雪为难。 热情周到,却又保持着距离,非心思缜密之辈,绝难弄出这样一番部署。如此高明的手腕,会是谢光这个粗鲁军汉能想到的吗? 慕容雪对此颇为怀疑。 他不禁在心中暗道:沈烈啊沈烈,恐怕你朝思暮想的那位老对头,已经开始对我用招儿啦。 - 谢光的太傅府,坐落在洛邑的承福坊内,与太子所在的皇城仅一街之隔。 这处宅院的主人原本是豫王李成熙,谢光来到东都不久,一眼看上豫王府的风水气象。于是,便安排手下硬逼着豫王搬家,给他腾地方。面对这尊瘟神,连帝君都要忍让三分。性情温和、老实巴交的豫王又怎么敢招惹?无可奈何,李成熙只能乖乖听命,收拾家当另寻别处安身。 谢光霸占了王府之后,又命人大兴土木,对这里重新修缮了一番。如今的太傅府极尽奢华瑰丽,府中广厦千间,奇山异石无数,后院之中甚至还圈养着孔雀仙鹤等珍禽异兽。 慕容雪从府门外面进来,一路走一路看,不住啧啧赞叹。 他出身名门之家,慕容氏可谓富甲天下,什么样的豪宅没见过?可是即便如此,慕容雪仍旧被太傅府的气派所震撼:这哪里是什么主厅正堂啊?这分明就是一座宫殿! 飞檐高挑,玉柱耸立,诺大正堂的开间足有百步之阔。比起帝都的两仪殿,只略微小了一点而已。 好嚣张的府邸,好疯狂的谢光! 朝廷官员的住宅、行仪、服饰,皆有等级规制,不同品阶享受不同待遇。大臣们日常起居的标准绝对不能逾礼,否则就是大不敬的忤逆之罪。 谢光官拜太傅,虽然位极人臣,但爵位也只不过是一个个区区的忠勇侯,论尊贵,在朝中并不算显赫。可是他居然敢占据王府,甚至私自更改扩建正堂的规制,这分明就是在挑衅皇权! 慕容雪忍不住心中暗骂,同时也因为谢光的狂妄气焰而感到担心:这家伙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僭越,那么今后与其打交道的日子,肯定是不会好过了。 这个时候,只见谢光领着一群人迎出正厅,慕容雪连忙上前几步,依礼拱手:“卑职参见太傅大人。” “哦,哈哈哈,慕容老弟客气啦!”谢光亲切的拉住慕容雪的手,朗声笑道:“今晚你肯赏光,寒舍蓬荜生辉啊!咱们就不必多礼啦。来来来,同僚们都恭候你的大驾呢。” 说着,他转身为慕容雪逐一介绍旁边诸位官员。 这些官员大约分为三类。其中人数最多的,自然是谢光麾下的玄甲军系将领;其次,是洛邑本地各衙署的长官;而来自于太子府的官员只有两人——太子洗马劳剑华和黄门侍郎单廷宪。 劳剑华自不必说,慕容雪几天前去觐见太子的时候,便认识了对方。 深藏不露——这是慕容雪对劳剑华的第一个评价。 单廷宪则是昨天才刚刚见过,不过,同样给慕容雪留下了深刻的影响。所谓黄门侍郎,并非宦官,而是隶属门下省的少府官员,专门负责在帝君和尚书省、中书省和门下省之间的公文传达,有时候,黄门侍郎还会兼掌皇宫戍卫的协调,属于能够自由出入皇宫的低阶近臣。 这个职务因为能接触到朝廷最为机要之事,所以品阶虽然不高,但地位却极为特殊。 由于太子李炳奉旨领东都武成殿,假天子节抚政监国,所以东宫特向帝都申请了一个黄门侍郎的属官职位,也算是符合朝廷规矩。 而这个单廷宪最不寻常之处在于,他虽然担任文职,却并非读书的士子,而是一位武林高手。 慕容雪是行家出身,昨天甫一见面,就看出单廷宪太阳穴高高隆起,一双锐目精光四射,显然身负不俗的武功内力。他在脑海中仔细思索之前曾专门阅览过的所有资料,但怎么也想不起这号人物。 - 众人纷纷向慕容雪招呼问好,然后随着谢光熙熙攘攘的回到大厅,分宾主落座。 大厅正中的高榻之上,摆着一条宽阔案几,是谢光这个主人的席位。主位的左手边是慕容雪的主宾位,对面坐着的则是豫州刺史。这三席都是单人独坐,案子左右两边,各有一位盛装美人跪坐陪侍。 其他官员两人一席,分列摆设桌案。 宴会在谢光的祝酒辞中拉开帷幕,在场众人频频举杯,欢迎慕容雪履新洛邑。一时间,各种珍馐美味和琼浆佳酿如同流水般铺陈上来,身边的美人也殷勤伺候,不停为慕容雪斟酒布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群穿着羽裳彩衣的美貌舞娘,现身大厅中间的空阔场地上,随着丝竹管乐翩翩起舞,好似彩蝶飞旋、落英缤纷。 透过舞娘身影的间隙,慕容雪偷眼看见坐在对面不远处的狄献,正在跟同席的单廷宪窃窃私语。 此时单廷宪恰好也抬起头来,与慕容雪隔席对视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慕容雪心中一动:所谓宴无好宴,接下来恐怕该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一曲歌舞结束,众宾客纷纷鼓掌喝彩。 然而掌声还未完全停歇,黄门侍郎单廷宪便站起身来,对着正中高坐的谢光言道:“太傅大人,今晚为慕容大人举办的接风宴,真是精彩纷呈。卑职酒后斗胆,也想给在座诸公添些小兴致,不知可否?” “哦?单大人有何提议啊?”谢光手里端着酒杯,笑呵呵的问道。 单廷宪朗声回答:“卑职出身江湖,蒙太子殿下青睐,授予黄门侍郎一职,主管洛邑皇宫宿卫。有缘结识慕容大人,甚是钦佩。论起职属关系,慕容大人是卑职的顶头上司;论起武功人品,他更是甩卑职几条街。所以,卑职不才,想请慕容大人在武学上指点一二,以便精进。” 慕容雪心中冷笑:果然还是来啦!他不待谢光开口,抢先一步道:“今日酒宴,恐怕不适合舞刀弄棒吧?依我圣唐的律制,也严禁擅自比武械斗……” “唉,詹事大人说的哪里话?”狄献在一旁推波助澜:“律法禁止的是民间私斗,却未禁绝正规比武。我圣唐八百年以武立国,朝堂和军队在饮宴中举行比武自是常有的事情。更何况,詹事府统领东宫政务,作为上司,指点指点下属,也是合情合理啊。” 谢光点点头,接着道:“嗯,小狄说的有些道理。咱们今天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军旅出身,不怎么讲究繁文缛节。慕容老弟,谢某知道,你是帝都演武堂出来的特等生员,又长期效力于禁军虎豹骑,这里不知有多少同袍都想见识一下你的功夫呢。跟单侍郎简单过两招,让大家开开眼吧。” 劳剑华之前一直笑而不语的看着慕容雪,见他仍在迟疑,顺口说:“不如这样,二位大人都别使用兵器,仅仅在拳脚上切磋一下,点到为止便好啦。” 听闻此言,在场众人纷纷大声起哄,吵嚷着要看他二人比试比试。 慕容雪顿时颇感为难。 一来,他现在还没弄清单廷宪的底细,既不知道对方的出身背景、功夫深浅,又不晓得太子殿下对此人的态度。动起手来难免要有顾虑。 再者说,慕容雪所擅长的,是弓马骑射和兵法战策。若单纯论武功的话,他完全比不上自己的好兄弟——由何景明何大统领亲手调教出来的李江遥。 眼下单廷宪摆足一副高手的风范,又提议只比拳脚,想必是把握十足,万一自己因为实力不济,略微有个闪失,搞不好就会被单廷宪所趁。 虽然谢光等人不至于胆子大到当场就要了他小命,可是打个骨断筋折或许也在所难免。退一万步讲,就算没那么悲惨,仅仅是当众落败,也会令帝都方面颜脸无存。 第一百一十章 奇招迭出 慕容雪迟疑为难的表情落在谢光的眼里,令这位太傅大人不禁心中得意。 在这之前,他和手下们曾反复商议,究竟该如何对付慕容雪这个来自帝都的太子詹事。 按照叶荣成等玄甲军将领的意思,要么懒得费神理会,要么就派兵在半路劫杀,一了百了。 但是,劳剑华并不同意这样的做法。 对此劳剑华有两个理由:一是慕容雪与太子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据狄献回忆,当初在帝都明德门时,李炳与慕容雪几句简单的对话,居然还牵扯到已故的年劲松,在没有彻底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冒然将慕容雪杀掉,太子李炳那边的反应实在难以预测。 搞不好,这会再一次激化东宫与太傅之间的矛盾。 其二,对慕容雪也不能懒得理会、放任不管。虽然这个人的品阶职位不高,但是身份却非常特殊。作为帝都朝廷派遣的钦差大臣,慕容雪明显是来分化太子阵营的。尤其是针对太傅谢光,只要稍作挑拨,就能起到巨大的反效果,直接干扰谢光的大计。 所以,万万不可草率行事。 根据劳剑华的分析,帝都此时任命太子詹事这样的东宫近臣要职,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针对他出任太子洗马一事所做出的反应,为的就是要和谢光的玄甲军系统争夺太子的信任倚重。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以攻心为上。 慕容雪前来赴任,太傅府和玄甲军团都按兵不动,只由劳剑华派遣人手,暗中一路跟踪监视。等慕容雪来到洛邑,狄献率众在城门迎客,谢光慷慨赠送宅邸,还摆下盛宴,为詹事大人接风洗尘。 种种安排,目的是要在太子李炳心中留下两个印象。 其一,谢光并非心胸狭隘之辈,反而是光明磊落,颇有容人海量。就算李炳不认为谢光发自真心,但至少也说明谢光懂得顾全大局,不愿与帝都完全闹僵以至于令太子为难; 其二,劳剑华希望通过这些安排,让李炳觉得慕容雪贪慕虚荣富贵,并非刻意充分信任的对象,进而在心中对其埋下戒惧的种子。 而此时宴会上的比武挑战,则是为了制造另一个印象。 黄门侍郎单廷宪,是岭南将军单聪的私生子。因为不容于家族门庭,所以他自幼拜访武林名家,苦练本领,学成之后啸傲江湖,还做了天下第一大帮派——黄河帮的副帮主。 劳剑华通过之前逆鳞司的根底,秘密招揽单廷宪到麾下,并亲自出手将其安置在了太子身边。 单廷宪武功内外兼修,功力在慕容雪之上。倘若同为东宫官吏的他能在宴会比武中击败慕容雪,还可以令太子觉得慕容雪本事平平,难当重任。 李炳毕竟是年轻人,而年轻人最容易犯得错误,就是仅凭简单的表面现象,便轻易对一个人做出评价。 在这种草率的评价之下,只要劳剑华略施手段,在旁边煽风点火,逐步加深李炳对慕容雪的刻板印象,那么这位帝都派来的詹事大人,就再难发挥什么作用了。 因此,由劳剑华亲自策划的“先礼后兵”逐步上演,用他的话来说:在慕容雪身上着力,攻的却是李炳的心。 此时此刻,慕容雪并未完全猜透劳剑华的谋算,他更关注的是眼前的问题。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场比武较量实在是躲不掉了:如果不敢应战,别说自己下不来台,传扬出去也有损帝君和虎豹骑的颜面。但是接受挑战,面前那个对手又绝不简单。 单廷宪随随便便往厅中一站,便有种渊停岳峙的感觉,颇具宗师风范。 慕容雪心念急转,暗自琢磨一番后,起身道:“既然诸位大人有此雅兴,那在下就献丑啦,还请单兄指教。不过……” 他看了看笑而不语的谢光,继续道:“不过,诚如太傅大人所言,在下出身军旅,所学本领多为上阵杀敌的招数,因此还望太傅批准,让我与单兄使用兵器过招。” 谢光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又欣然应允:“谢某也是军人,慕容老弟的脾气秉性甚合我意。来人,拿木剑来!” 站在旁边的侍从连忙答应,很快便取来了两柄沉重的木剑递给二人。这种器械,是圣唐军队日常训练时的器械,在太傅府里倒也不怎么稀奇。 单廷宪接过木剑,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心中暗喜:这种兵器材质坚硬,又颇具重量,若是扫在慕容雪的腿上,准叫他一个月下不了床榻! 慕容雪则是趁众人不注意,从桌上摸起一个小东西,偷偷收入腰间,接着他转身离开案席,走到大厅中央,持剑与单廷宪遥遥对立。 “好——”谢光朗声一笑,然后用玉箸轻轻的敲了敲铜质酒樽:“比武开始!” 随着谢光一声开始,单廷宪立即抢步上前,横移了近两丈的距离,挥剑疾斩慕容雪。慕容雪见状往后撤身,敏捷闪开对方那势大力沉的一剑,正欲反手还击。没想到单廷宪刚才只是虚招,成功逼退慕容雪后,立马迫近两步横剑猛扫。 只听当的一声,慕容雪双手持剑,拼命硬架住侧身袭来的强攻,同时感觉两臂酸麻。 他事先曾充分估计过对手的实力,可仍旧低估了单廷宪。对方不仅动作迅猛、剑法灵活,而且内力也霸道无比。 眼见失去先机,慕容雪不由得再退了几步,打算利用距离重整防御。可是单廷宪却得势不饶人,慕容雪刚一后撤,他便冲到近前,大开大合的连攻十几剑。 慕容雪肉眼可见的陷入被动,左支右绌狼狈抵挡,脚下也止不住的连连后退。幸亏他身法还算灵敏,好几次都险些被对手的木剑扫中,场面惊险万分。 不过,若是一直这么被动下去,恐怕他也撑不了多久。 二十几个回合转眼过去,慕容雪已然露出败相,无可奈何之下,他决心行险一搏,在奋力挡开单廷宪的必杀一剑后,纵身低头对方怀中撞去。 单廷宪一见慕容雪打算要近身搏杀,猜出对方这是急病乱投医,希望在劣势的情况下,换一个两败俱伤的平局。但是此刻自己已经牢牢占据上风主动,又怎么肯给慕容雪这样的机会?单廷宪大喝一声“来得好!”同时将本已经挥攻出去的木剑闪电般收回,由前刺改为下劈,朝着慕容雪的头颈处直直斩落。 正在旁边观战的谢光和劳剑华,见状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 比武双方虽然使得都是木剑,可对于单廷宪这种级数的高手而言,就算是拿一条树枝子也照样能够取人性命。若是真让军队训练用的沉重木剑击中慕容雪的后脑要穴,足以令其当场殒命。 不小心伤了东宫的慕容詹事,无妨大碍,可要是直接击杀了帝都的代表,那后面的麻烦可就难以估量了。 然而,就在谢光和劳剑华惊愕诧异之时,小命堪忧的慕容雪忽然变招儿,正在前冲的身体猛地一滞,紧跟着一个利落的空翻,堪堪避开单廷宪的剑锋,自对方的头顶上往后面翻跃了过去。 这一奇招,大大出乎单廷宪的预料。他万万没想到,慕容雪轻功如此了得,不仅成功避过自己的攻势,还趁机闪到他身后空虚之处。 不过,单廷宪毕竟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面对场上的变化丝毫不乱,当即运转内力,轻轻巧巧的一个旋身,同时抬剑虚架,防备慕容雪的反击。 谁料到,慕容雪落地后,却并未立刻从后面向单廷宪展开进攻,而是仿佛刚才翻跃时用的力道太猛,此时有些收不住脚步似的,噔噔噔的往前踉跄,转眼拉开了与单廷宪的距离。 单廷宪甫一转身,恰巧看见慕容雪将后背对着自己,且立足不稳,踉踉跄跄。这副窘态,他怎放过,连忙提气轻身,如影随行的追了上去,准备从后面一剑击伤慕容雪,完美结束这场比试。 可谓就在单廷宪越追越近的时候,慕容雪突然抛掉手中的木剑,紧接着一个弓步扎稳腿脚,迅速转身。 此时,他的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支精巧的弹弓。 嗖——啪! 正在加速前冲的单廷宪忽觉眼前一花,旋即感到自己额头微微疼痛。 接着,一股冰凉的液体,从脑门顺着鼻梁缓慢流下。 单廷宪完全搞不清楚眼前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呆立在当场。 慕容雪缓缓的站起身,拱手朗声道:“单兄武艺高强,承让了。” 一脸懵逼的单廷宪回过神来,看了看慕容雪手中的弹弓,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赫然发现,那冰凉的液体并非鲜血,而是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状态。 “不好意思啊,单大人,”慕容雪微微一笑,扫了一眼同样有些茫然的谢光、劳剑华,继续平静的说道:“刚才打中你的,只是一颗葡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詹事时光 谢光等人此时都恍然大悟:原来,慕容雪刚刚从盘中取了一颗葡萄藏在身上,等到比武过程中假装露出一个破绽,引得单廷宪大意急追的时候,忽然利用弹弓出手,将葡萄射中了单廷宪的额头。 因为比武之前大家早就已经约好,二人进行兵器比试,并且也没有刻意规定不准使用暗器。所以,慕容雪冷不丁来这么一招儿,虽然有些取巧,但也不能指责他犯规。 况且,慕容雪利用弹弓击中单廷宪,所用的飞矢只是一颗鲜嫩的葡萄,倘若换成寻常石弹珠或铁弹珠,恐怕早已把单廷宪打的额碎骨裂,当场重伤了。所以,认真讲起来,慕容雪还算手下留情,极有分寸的。 谢光原地惊愕半晌,好半天才尴尬的笑了笑:“慕容老弟射术高明,谢某之前早已领教过。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招杀手锏,令人大开眼界,实在是……实在是……佩服。” 慕容雪哈哈一笑:“太傅大人谬赞啦。实际上,卑职刚才是被单兄的剑法压得喘不过气来,被逼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使出这点雕虫小技。胜之不武,贻笑大方。” 说着,他又转身对单廷宪说道:“单大人的武功远胜于我,方才只不过疏于防范,才被我得手,还请多多见谅。” 慕容雪情商极高,胜了一筹却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当众主动承认,自己在剑法上比不过单廷宪,算是给足了对手台阶下。见此情景,单廷宪也不好再多争辩什么,他毕竟是江湖人士,比武较量乃家常便饭,输赢胜负也能洒脱处之,遂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道:“慕容大人客气了。是单某学艺不精,技不如人,输得无话可说。来日有机会,再找大人切磋领教吧。” 说罢,将手中木剑抛给仆从,转身回席。 慕容雪同样也安然落座,端起酒樽,接受在场众人参差不齐的敬贺。 宴会进展到这个地步,谢光心中略感不悦,他又饮了几杯酒之后,便借口明日还要觐见太子,草草结束了酒宴。慕容雪当然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连忙再次感谢对方的接风款待,告辞离开。 回到自己的住处,慕容雪瞧见蕊姬此时并未休息,而是靠坐在书案的灯台旁边,用手撑着头打瞌睡。 “咦?蕊姬姑娘,你怎么还没去睡觉啊?” 蕊姬蓦然惊醒,发现是慕容雪回来了,连忙起身相迎,上前伺候他脱去外氅,同时轻声道:“公子尚未回府,妾又么怎能先自歇息,而且……” “而且什么?”慕容雪接过蕊姬递来的茶碗,边喝边问。 蕊姬俏脸微红,害羞道:“而且这宅院那么大,一个人都没有,妾胆子小,有些害怕。” 慕容雪闻言哈哈一笑:“原来是这样啊。你不必害怕,这里安全的很,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外面忽然飞进来一支短箭,嘭的一下正正钉在厅侧的柱子上。 眼见此状,蕊姬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小手捂着嘴巴,一声都不敢吭。 慕容雪也颇感惊愕。待他起身查看,发现那支短箭的尾部拴着一个锦囊,上面有沈烈之前和他约定的标记,这才放下心来,略显尴尬的说道:“额……你别担心啊,这是我朋友送来的书信。” - 圣唐皇太子李炳奉旨领东都武成殿,抚政监国。然而,他现在麾下的直属大臣,严格算起来也就只有三个人而已,太子詹事慕容雪、太子洗马劳剑华和黄门侍郎单廷宪。 詹事一职,可谓太子的大总管,掌控着东宫三寺十率府。虽然眼下李炳的东宫官署建制不全,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机构和人员,但级别就是级别,三位属臣之中,当数慕容雪职务的最高,凡是跟太子殿下有关的一切事务,他都有权过问。 太子洗马是东宫司经局的长官,顾名思义,主要负责协助太子学习典籍、处理日常公文。所以,劳剑华担负的算是秘书一类的职责。 而黄门侍郎,也有着与太子洗马相类似的职权,不过单廷宪乃是江湖出身、武艺高强,以此特长,更多还是负责李炳的安全戍卫,标标准准一个保镖。 李炳这位皇太子自从有了总管、秘书和保镖之后,整个人的状态也与之前有了很大改变。他不再像刚刚来到洛邑时那样心情郁闷、百无聊赖,而是慢慢变得疏朗起来。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忙着审阅各省各部送来的奏报,空闲的时候就习文练武,或与属臣们谈天说地。 在三位属臣里面,慕容雪与李炳年龄相仿,加上一身文武双全的本领,同时又是富豪家世的背景,所以他最对皇太子的胃口,两人也最聊得来。尤其是每次谈及帝都的马球赛、诗会、酒会和长乐坊一年一度的樱歌节,二人大有知己难得的感觉。 这种情况,不由得引起了劳剑华的戒惧和不悦。 之前由于有劳剑华居中斡旋,太傅谢光也一改独断专行的风格,开始注意与李炳的相处之道,很多时候都会主动找太子商量着办事,因而也令两人之间的关系日趋缓和。 但是,呈现缓和态势仅限于太子和太傅之间,那种互不咬弦的状态,却渐渐传染到了太子詹事和太子洗马之间。 随着李炳问政日勤,慕容雪与劳剑华之间的矛盾分歧也越发严重起来。两个人经常因为立场政见不同,在给太子殿下建议之时争执不下,甚至吵得面红耳赤。而每到这个时候,李炳都会哪边也不帮,只坐在旁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斗嘴。 李炳感觉,慕容雪和劳剑华这两个家伙都非常有趣。 太子詹事慕容雪,胜在满腹经纶,太子洗马劳剑华,则强在经验丰富;慕容雪年纪轻轻,所以思路敏捷,劳剑华年长沉稳,故而老谋深算;慕容雪有言辞犀利的伶牙,劳剑华有能言善辩的利齿。他们俩凑在一起,真的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令人难分高下。 以前李炳一直听说,帝君皇叔李成武在朝议之时,最怕的就是大臣们打嘴仗、吵文架。每每遇到此等情景,皇叔便会头痛不已,大呼龙体欠佳。 李炳很好奇,怎么他却偏偏觉得这种事情很有意思呢? 而且通过慕容雪和劳剑华的激烈争论,李炳总能在其中发现一些关键要窍,也往往能察觉到他们二人观点背后所持的意图和目的,进而更加有助于形成自己独立的策略主张。 也正因为这样,李炳并未受到慕容雪劳剑华争吵的干扰,而变得左右摇摆,相反,他总是可以跳出二人的视角,做出不同且果决的判断,并且还能将二人都说的哑口无言。 时光就在这纷纷扰扰之间走得飞快,一晃便是几个月过去。 太子李炳在进步,慕容雪同样也有很多的收获。他从刚开始时对东宫政务不太熟悉,完全就是为反对劳剑华而反对劳剑华的状态,慢慢进入到了对自身职务理解渐深的阶段。 这期间,他还通过沈烈逆鳞司的帮助,在东都洛邑另外又寻得一处小院落,将谢光赠送的宅邸原物奉还,然后带着蕊姬搬到新家安身。 从大宅院搬到小门户,虽然环境档次落差不少,可是蕊姬却一点都不沮丧,反而感到更加高兴自在。唯一令她稍微有些遗憾的,就是直到现在,慕容雪也未曾将她收入寝帐,仍然是以兄妹的关系相处。 而慕容雪与沈烈的合作,到目前为止也仍旧仅限于对大统领何景明遇害案的调查。由于慕容雪初来洛邑不久,等若只身闯入敌营,眼下阵脚尚未完全站稳,因此也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调查进展。 不过,他专门让逆鳞司暗探给沈烈捎话,建议暂时放弃秘密抓捕劳剑华的念头。据慕容雪观察,劳剑华不仅个人武功修为很高,而且谢光精心保护,派了大批高手对其保护,北衙方面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草率行事,非但成功率不高,反而还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所以还需从长计议。 这天傍晚,他把有关谢光和劳剑华的情报写成了密扎,前脚刚刚交给逆鳞司的人带走,后脚家里就忽然来了东宫内侍,说是太子召唤慕容雪立刻入宫觐见。 慕容雪有些愕然,他在蕊姬的服侍下,一边换上朝服一边向内侍打听,这个时候太子召见所为何事。 那个小内侍谄媚的笑道:“回禀詹事大人,洒家具体也不太清楚。不过听领班公公念叨,好像是要议论治水和长刀军团的事情。哦,对了,听说谢太傅一会儿也要参加呢。” 慕容雪一听说商议的是这两件事,顿时感觉头大如斗。他看了看记录时辰的水滴漏刻,转头跟蕊姬无奈道:“你晚上先休息吧,别等我回来了。今天铁定又要大吵一个通宵。” 第一百一十二章 治河之议 令慕容雪头痛不已的那两件事,一个是豫州刺史奏请治理金河主道工程;另一个则是有关晋升长刀军团大统领冯一韦的条陈。 客观来讲,确实都非同小可。 豫州刺史是谢光来到洛邑之后,更换的第一个地方官员,自然也是他的铁杆亲信。 这回豫州刺史提议治理金河,背后的目的并不简单。 自古以来,兴修水利一直都是治国要务,尤其金河治水。弄好了,换个几十年、上百年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但是倘若弄不好,那就是天灾人祸纷至沓来。 圣唐的水利工程,一般由尚书省治下的工部负责,工部衙门里又专门设立了水部员外郎的职位,负责督导各州各郡的水利工程建设。 然而,豫州刺史的提案,并非寻常的水务工程,而是希望朝廷批准,实施对整个金河主道的治理。 所谓主道,是指长达五千多里、宽约百丈以上的金河主流河道。金河水系发达,流量充沛,途径圣唐皇朝北部十二州,涉及农田灌溉、民众饮水、航行漕运、洪涝灾害等各种各样的问题,关系到数百万黎民的生计。 但是,治理主道在当时又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由于金河的体量浩大,所涉工程,往往需要耗费数不清的资金、物料和人力,甚至还要调动大批军队参与其中。 因此,不逢繁华盛世、不遇千载明君,历代朝廷都不敢轻易启动治理金河主道的议题。在圣唐之前的历史上,因为盲目大规模兴修水利工程,进而导致国本动摇、劳民伤财,甚至引发民变造反的例子,几乎数不胜数。 同时,朝廷一旦批准启动治理金河主道工程,那么全权负责此事的官员,瞬间就可以掌握皇朝近半的国力资源,变得权倾朝野。 有鉴于此,慕容雪认为,豫州刺史的这封奏折简直就是为谢光量身打造的。 论官职、论资历、论地位,朝中又有谁,能与谢太傅争夺这个等同于“大司空”职位的“金河工程总督”? 而一旦让谢光主持了整个兴修工程,他不仅能够掌握到更多实质性的权力,并且还可以趁势将各州各郡的府兵和青壮年全都牵制在自己手中,针对西疆鬼漠的收复战,也必将会因此变得遥遥无期。 对慕容雪来说,兴修金河主道之事万万不可推行,至少不能在谢光正得势的时候推行。 - 金河主道兴修之议,是慕容雪必须抵制的,与之相反,另外一件事遭到了谢光和劳剑华的百般阻挠。 当初,长刀军团奉旨开拔,刚刚前往两关不久,帝都便动了撤换冯一韦的念头。 这也难怪,在帝都事变之中,长刀军的立场颇为暧昧,虽然没有直接支持谢光作乱,但已然对朝廷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拿掉冯一韦,剪除谢光羽翼,势在必行。 但是,李成武考虑到当时西疆局势紧张,突厥大军下一步的动向不明,临阵换帅于国于军都非常不利,所以在和徐烈老将军商议之后,决定暂且先放一放此事。 现如今,朝廷看长刀军团顺利进驻两关,针对突厥南北大营的防御体系也已经构建完善,于是便又打起了那位冯大统领的主意。 谢光一接到帝都发来洛邑,报送太子审阅关于更换长刀军大统领的公文,顿时暗叫不妙。他一边偷偷把奏章压住,先不往东宫送,一边通过劳剑华的渠道,秘密联系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 没过多长时间,驻扎在两关前线的突厥大军,忽然进行大规模动员,并于紫金关和盛玉关外,展开军事演习,场面声势极为骇人。 驻守紫金关的镇疆副都护关湛,吓得一天连发十二道紧急军报,唯恐自己手下的镇疆军和冯一韦的长刀军抵挡不住对方突然进攻,请求朝廷火速派兵增援。 身处帝都的李成武一看这种情况,顿时感到无可奈何,只好暂时打消撤换冯一韦的念头,继续观察形势。 没想到,一转眼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除去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军事演习,突厥再没有什么别的动静,显然并不想进一步扩大战端。帝都这才终于放下心来,重提换将之事。 这一回,谢光也不能玩原先那套把戏了。 先不说朝廷会不会再次被前线的紧张局势给唬住,单讲突厥圣殿亲王,他又不是谢光的亲爹,你说想咋样就咋样。十万大军出动一次,你以为过家家吗? 突厥仁至义尽,不再帮忙,“拟晋升冯一韦太尉之职,回京赴任,协助陛下顾问诸军事”的条陈,很快便摆在了抚军监国的太子李炳面前。 - 此番李炳主持廷议,这两件大事,分别牵动了帝都和谢光两边的心弦,一场激烈的勾心斗角在所难免。 李炳掂了掂手里那两份奏折,才一开口问询在场诸位大臣的意见,豫州刺史便头一个跳出来,捧着大堆各式各样的“请-愿书”开始滔滔不绝。 据刺史禀报,这些请-愿书均是来自金河两岸的各郡民众,他们热切盼望太子殿下能够恩准治理金河主道的奏疏,造福四方百姓。 太子李炳随手翻看着那些摞成小山的书信,默不作声。 劳剑华见状,趁机上前又添了一把柴火:“殿下,据各地水治所报告给工部的信息,今年金河主道的凌汛期,比往年略有提前;而钦天监也预测,随着星象流转,月影叠日,今后两年都将是大潮汐的年份,全国各条主要江河皆会受其影响而导致水位上涨,其中尤以金河主道为甚。因此,金河主道的治理工程,实在是刻不容缓啊。” 说着,他给豫州刺史偷偷递个眼色。 刺史明白他的意思,再次俯身拜倒:“殿下,为了我圣唐的江山社稷,也为了黎民百姓能安居乐业,还请殿下圣裁,恩准金河工程啊!” 李炳抬起头,淡淡道:“你别老跪着,站起来好好议事。慕容雪,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启禀殿下,臣不赞同豫州刺史的主张。”慕容雪道:“前几日,臣为了此事,专门去信尚书省,询问帝都诸位大人的意见,却得到跟劳大人和刺史大人完全不同的答复。” “哦?帝都方面怎么说?”李炳饶有兴趣的问道。 慕容雪从容不迫的回答:“首先,是户部的回复。去年虽然两淮地区大收,但是陇右道、河南道和关内道都因为出现严重灾害,导致粮食减产;剑南道还发生了一次地震,形成近十万规模的灾民。再加上西疆叛乱,朝廷不仅一下子失去丝路商道的关税和对外商贸这两大进项,而且镇疆都护府、烈刃军团阵亡将士的抚恤金,以及长刀军团调防两关,都耗费颇巨。殿下可知,单单是赈济灾民和军费开支这两项,转眼就掏走了国库一千两百万贯银钱,这几乎是以往半年的税收规模。”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皱起了眉头:“居然这么多啊?那么国库目前还剩多少资金呢?” “朝廷国库的储备,大概还有三千多万贯。为了应对各种不可预测的危机,户部的大人们,说什么也不敢再同意大额支出了。”慕容雪稍微停顿一下,继续讲道:“另外,还有工部的看法。工部尚书乔大人,亲自给臣写来信函,详细介绍了他上任六年以来,所主持过的金河支流疏浚加固工程。乔尚书认为,眼下完全没有必要大兴土木,去治理金河主道。” 劳剑华闻言,忍不住轻轻的咳嗽一声,趁着太子李炳还没有发话,反驳道:“慕容大人所言差矣。大家都清楚,户部向来最喜欢哭穷,哪怕再有钱,他们也跟铁公鸡、守财奴一样,轻易不肯松口支出。其实,这是懒政。朝廷税赋采用的是租庸调法,加之帝君推行无为而治,多次下调税率,导致民间该徼的税一直收不上来,这才使国库空虚,稍遇变故就捉襟见肘。现如今,圣唐国祚八百年,藏富于民久矣,我们完全可以效仿祖制,重新开征十六任帝君设立的河捐,专门用于金河工程。殿下,据臣推算,仅仅是沿河十二州,就基本可以保障所需的全部开销。” “劳大人是在说笑话,”慕容雪冷哼道:“沿河十二州,大多在去年的受灾名单之中,民生状况本就不容乐观。朝廷赈济都来不及呢,现在还要给他们增加河捐税赋,难道不怕激起民变吗?” 劳剑华也不甘示弱,回怼道:“慕容大人,照你的说法,增加些许税赋就能激起民变,那还要朝廷和军队做什么?” 慕容雪据理力争:“好,就算你能弹压民怨,开征河捐。可你也不要忘记,历代治河工程的预算,向来都是有增的无减的。一旦开始实施,最后涉及捐赋的州郡肯定远不止十二州这些地方,而是遍及全国。到了那个时候,万一西疆需要用兵,军费又从哪儿来?” 一直没有吭声的谢光此时开了口:“慕容詹事,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西疆鬼漠那边一天不稳定下来,咱们就一天不能办任何正事,整个圣唐干瞪着眼闲等,是吗?” “下官没这个意思!”慕容雪气道:“太傅大人,请您不要曲解我的想法。” 谢光不紧不慢的问道:“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动不动就搬出西疆战事做借口。要知道,现在连帝君也没有明确处置西疆问题的圣意,我军将会与突厥长期处于对峙局面,这是尽人皆知的基本判断。而太子殿下监国,主理民生政务,正需要做出一两件功在千秋的大业绩,以便树立皇权威信。你百般阻挠,居心何在啊?” 慕容雪无惧谢光的质问,针锋相对道:“太子殿下乃是贤明的皇储,若要树立威信、开创伟绩,也不用争这一朝一夕的时间。圣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越是掌握国祚社稷,就越是应该审时度势、如履薄冰。现在西疆外患未除,天时、地利、人和都难言万事具备,冒然开展巨大工程,犹如临渊驰马,危机四伏。谢太傅,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不该提醒殿下,凡事谨慎决断吗?” 劳剑华冷笑一声,替谢光反驳道:“慕容大人仍旧没能理解太傅的意思,反而还偷换概念,以乱圣听。西疆鬼漠的外患虽然尚未完全解除,但也已经进入相对稳定的时期。眼下的局面,恰恰该将精力从军事转到圣唐的建设上来,这便是所谓的‘天时’。太子殿下和谢大人身处东都洛邑,临近金河主道,督办治理工程,具备‘地利’的优势。沿河十二州的百姓向豫州刺史请命,希望尽快治河,这不是‘人和’又能是什么?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们手中,资金与劳力的保障又并无大碍,为何不能现在就开始创造这利国利民的丰功伟绩呢?” 李炳被劳剑华这一番话说的有些心动,微微点头道:“劳爱卿言之有理。我们确实应该利用眼下的条件,有所作为。总不能既丢了西疆,国内的事情又没搞好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各有盘算 慕容雪听李炳说了这话,心中立刻暗叫不好:太子殿下年轻气盛,又急于针对治国理政有所建树,因此很容易在“建功立业”这个话题上,被谢光劳剑华他们所蛊惑。 一旦李炳批准了豫州刺史的奏疏,恐怕连帝都方面都不好再横加阻拦。毕竟,帝君李成武之前曾明诏天下,由东宫抚政监国,除了重大军务之外,其他所有事情都基本交给太子裁夺了。 现在看来,所谓持重谋国那一套,在李炳这里并不好使。年轻人,胆子大,闯劲足,干什么都有一股子冒险精神,劳剑华也正是瞅准这一点,稍加怂恿鼓动,就远比慕容雪的“谨慎行事”更容易让李炳接受。 眼看着李炳逐渐被谢光劳剑华牵着走,无奈之下慕容雪只好临时决定,改变策略。他心里清楚,倘若继续在李炳面前喋喋不休的唱衰经,恐怕不仅不能说服年轻的太子,反而还会引起对方不快,将他彻底排斥出议事的圈子。 因此,慕容雪心念急转,以退为进道:“殿下,劳大人刚才的那番分析,虽然略显牵强,但微臣也可以理解他的初衷和苦心。假如真的能够顺利完成金河主道的治理,对朝廷和百姓而言,确实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不过,治河工程毕竟关系重大,豫州刺史的奏疏之中,仅仅是提请御准此议,而详细的治河方略却多有疏漏之处。譬如,工程的步骤进度、资金的筹集拨付、民夫徭役的调用安排等等,皆非一个地方州府所能统筹规划的。因此臣以为,可否先诏令尚书省,安排工部和户部研究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然后待呈送殿下斟酌定夺之后,再一并予以核准。” 他这个建议,说的合情合理,即便谢光与劳剑华担心节外生枝,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出什么过硬的理由来反驳。 李炳见众人无话,点了点头,同意道:“如此甚好。那就拟旨尚书省,责成他们根据豫州刺史的建议,谋划具体所谓实施方略,限期一个月完成,报本宫审阅。你们如果有什么好想法,也可以一并写进去,与帝都方面共同参详。” 众大臣闻言,连忙纷纷拱手应道:“臣遵旨。” 李炳高兴的拍拍书案,长吁一口气:“好啦,治理金河主道的事情先到此为止,接下来,咱们再谈谈长刀军团吧。” 一听太子提起了长刀军的事,谢光一系的人马都不禁暗暗发愁。 此前,关于长刀军大统领冯一韦的问题,帝都的态度非常明确,用意也非常明确。 朝廷之所以将此事呈报给李炳来决定,既是因为有必要遵照抚政监国的规矩办事,请太子过问人事大权,同时,这也是在试探目前李炳与谢光之间的关系。 如果太子批准冯一韦晋升太尉,交出长刀军团的兵权,不仅可以顺利剪除谢光的党羽势力,也能够确定李炳并未成为权臣谢光的傀儡。 相反,倘若东宫已经被谢光所左右,直接驳回了对冯一韦的新任命,那没什么太大关系。到时候,只需要帝君李成武再专门发下一道敕令,同样可以换掉冯一韦。 圣唐的官制体系,可以说非常严格。通常,从五品以上的官员任免,皆是经由尚书省的吏部提议,经门下省、中书省层层审核批复,最后呈送帝君御准,方可生效执行。最终的核准权力,一直牢牢的掌握在帝君手中。 因为现在东宫太子奉旨监国,代行天子令。所以,对于冯一韦的任命,从形式上讲,需要李炳来拍板。 但是,朝廷官员的选任,还有另一个比较罕见的渠道,那就是由帝君直接签发的敕令。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圣唐帝君也可以不经过三省六部的举荐批核,绕开朝廷的人事行政审批体系,直接对官员进行委任,而这种方式,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墨敕斜封”。 只不过,对于那些深受圣教思想影响的官员们来说,他们往往更希望走正正当当的途径,获得朝廷和同僚的认可,以维持自己的官声和清誉,相反不太乐意接受帝君“墨敕斜封”的直接任命。 所谓“正封清正,斜封谄宠”。 但不管是正封还是斜封,不难看出,吏部这次所奏请的任命公文,即便李炳不同意,冯一韦的去留命运也都等于已经决定了。 针对这个棘手的问题,谢光与劳剑华经过反复商议,终于想出了一个应对办法:东宫留中不发。 那么何为“留中不发”呢?简单说,就是帝君把大臣的奏章留在宫禁之中,不交议,也不批答。 如果太子能将冯一韦的事情暂时稳住,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对,那么帝君李成武出于顾忌朝廷体面的考虑,很可能也不便轻易动用敕令。如此一来,长刀军团的兵权也就可以保住了。 而这其中关键的问题是,太子李炳会如他们所愿的那样,采取“留中不发”的手段吗? 据劳剑华的观察判断,很难。 年轻的太子殿下,表面看似温和柔弱,但实际上,他骨子里有一种很磨人的倔劲儿。有时候,他一旦钻起牛角尖来,那股倔劲儿会表现的非常激进、非常强硬。 上次的“帝都兵变”,那可绝不是随便哪个皇子都有胆量跟着谢光一起干的,也不是随便哪个皇子都有勇气指着慕容雪大喊“让路”的。 之后来到东都洛邑,李炳有段时间因为监国问政的事,与谢光搞得很僵,即便周围都是太傅府的人,他对谢光也是非常不客气。 这就充分体现出:太子是一个很有主见,甚至很固执的人。 像这样的人,你要让他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尤其是对某件重大决策保持沉默,那恐怕并不容易。 况且,此时李炳身边还有一位帝都来的慕容雪,又怎么可能让谢光他们轻易钻了空子? 有鉴于此,如何能巧妙且不露痕迹的左右李炳,非常考验智谋水平。 倘若某些话讲的不到位,李炳极有可能在慕容雪的全力鼓动下,直接批准了冯一韦的晋升,那么万事休矣;可如果某些话讲的太到位,一旦说得李炳激动起来,没准儿当场否决吏部的奏章,进而又引发帝君动用“墨敕斜封”,那么同样是万事休矣。 想把“晋升冯一韦”这桩要命官司控制在火候最微妙的境界,真难死了谢光和劳剑华。 思来想去,劳剑华琢磨出了一个花招:他建议二人唱一出双簧戏。 所谓双簧戏,就是让谢光假意赞同晋升冯一韦,并令其交出兵权;而劳剑华自己呢,则表示坚决反对、据理力争。两个人在太子及众位大臣跟前大吵一番,谢光尽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破绽百出,从侧面干扰慕容雪的建言;劳剑华所有的话只说一半,显得言犹未尽、似是而非。 只要他们能够掌握好节奏,多半会令李炳感到左右为难,不能立即做出取舍决断。 趁这个时候,谢光再瞅准机会,顺势向太子建议:既然大家讲的各有道理,不如先将此事暂且留中,待殿下斟酌妥当之后再定夺。 如此一来,长刀军团便能暂保不失了。 按照这个策略,当李炳终于提起了冯一韦的时候,谢劳二人立刻互相使个眼色,开始了预先设计好的戏码。 在大殿之中,两个原本恨不得同一鼻孔出气的家伙,忽然变得各执己见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针对长刀军团大统领的问题展开了激烈辩论,并且越说越激动,越吵越亢奋。 如此怪异的局面,不仅把李炳搞得有些糊涂,就连慕容雪也同样忍不住瞠目结舌。 这谢光……今天怕不是吃错药了吧? 在来宫中会商的路上,慕容雪早已准备好了一堆说辞,打算就冯一韦离开长刀军一事,跟谢光他们整一场舌战群雄。 可是他万万没能想到,谢光这货一反常态,居然也积极主张晋升冯一韦的提议,还没等慕容雪开口,谢太傅就先跟劳剑华吵得不可开交。 这样一来,倒叫慕容雪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了。 当然,慕容雪并不是天真单纯的小白,他心里清楚,谢光劳剑华之流,是绝不肯将长刀军的兵权轻易舍去的,自然也就没有道理支持帝都的想法。即便是迫于形势,谢光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最终接受朝廷收回兵权的现实,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急赤白脸的跟自己的幕僚在外人面前吵翻天。 所以,他们二人一定是在玩把戏。 慕容雪暗自提起戒备,一边冷眼旁观,一边思考揣摩着对方背后的谋算,暂时选择了按兵不动。 与慕容雪不同,太子李炳却并没有把心思全都放在猜测谢劳二人的意图之上。尽管太傅的态度确实有点出人意料,甚至非常怪异,但李炳更关心的,还是争论问题的本身——到底应不应该晋升冯一韦。 当初,劳剑华第一次觐见李炳时,就曾经说过,皇权的安稳,要靠军权来保障。 这句话,李炳当然是极为认同的。不过,年轻的太子心里面也很清楚,长刀军团效忠的未必是他。 谢光作为统兵大将,之所以有胆量对抗帝君、对抗朝廷,靠得是三个条件:太子、圣教盟约和手里的军队。 而那些军队,就包括冯一韦和他的长刀军。 如果说现在太子与太傅是利益合作关系的话,那么谢光合作的筹码,对于他李炳而言,既是助力,也是威胁。 从这一点上讲,李炳不能不考虑自己的盘算。 就在谢光与劳剑华絮絮叨叨的争辩之际,沉默了半晌的太子突然淡淡问了一句:“假如冯大统领赴京任职的话,何人能接替长刀军团的职务?”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脑,顿时令包括谢光和劳剑华在的众大臣略感错愕,慕容雪在旁边赶忙应道:“启禀殿下,吏部和兵部拟定的人选,是禁军统领王桓大将军。而禁军那边的新指挥则另有任命。” “王桓,王桓,”太子轻轻念叨了两遍,悠悠道:“冯一韦功勋卓著、劳苦功高,也是该回帝都享享清福啦。不过,接替他的王桓,本宫觉得不太合适……” 慕容雪同样有些讶异:“依殿下的意思,该由哪位将军接掌长刀呢?” 李炳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这个嘛,本宫倒还真没有仔细想过……谢太傅乃圣唐军方翘楚,没人比他军务更熟悉。既然太傅也觉得冯一韦可以晋升转任,想必是合理的,那么本宫也赞同此议。” 听太子忽然这么说,谢光与劳剑华当场脸都绿了,正要开口辩解,却听李炳继续道:“不过,长刀军团戍卫西疆、警戒突厥,肩上责任重大,故而,接替冯一韦的人选不可草率指定。王桓虽然资质不错,但他负责帝君安全,依本宫看也并非最佳人选。慕容,你替本宫拟诏,责令吏部和兵部重新制定名单,多列上几个人选,由本宫酌情挑选。只有尽快定下长刀军的新统领,才好让冯一韦回京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可怜身世 “公子,从刚才进门您就一直兀自笑个不停,究竟什么事这么有趣呢?”蕊姬一边给慕容雪的碗里添饭,一边略感好奇的问道。 慕容雪笑呵呵的接过饭碗:“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今天廷议的时候,谢老贼与劳剑华打鬼主意,原本是有意把整个局面搅乱,将长刀军团的事情弄得不上不下,以便糊弄太子殿下,好让他们蒙混过关。可是谁料,咱们殿下英明神武,完全掌握了主动权,反而令谢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哈哈哈。” 蕊姬给慕容雪碗里夹着菜,莫名其妙的问道:“公子在说什么呀?妾一点也听不懂。” 慕容雪心情大好,于是耐着性子把刚才廷议的经过给蕊姬讲述一遍,然后又加上了自己的一番判断评论,把蕊姬逗得咯咯直笑:“公子,你们这些当官的可真是有趣。国家大事那么重要,却怎么也跟妾当初所在的倍\@看\*小说一样,姐妹们之间吵吵闹闹、花招百出?” 慕容雪闻言微微一愣,旋即哑然失笑:“你还别说,其实这二者真差不太多。不论是皇家朝堂,还是烟花之地,只要立场不同,就免不了你争我夺、勾心斗角。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朝堂之争会要人性命吧。” “不不不,我们那里有时候也一样会闹出人命的。”蕊姬摇头叹道:“女人之间斗起来,或许更歹毒呢。” 慕容雪听蕊姬这么说,不由得好奇心大起,连忙追问她何出此言。蕊姬略微犹豫片刻,遂跟慕容雪道出了自己的一段往事。 蕊姬八岁那年,因父亲搅入官场斗争,无端获罪抄家,她和自己的亲妹妹被官妓教坊收容,不久又被转卖到了帝都有名的烟花青楼倍\@看\*小说。 倍\@看\*小说的老鸨见她俩年纪尚幼,并且容貌资质绝佳,于是按照常例,暂时没让她们侍奉客人,而是将其指派给院中头牌之一的名妓花娘,让她负责抚养调教二女。 花娘心地善良,给两个小女孩起名“蕊姬”和“莲姬”,悉心照料,视如己出。蕊姬姐妹也渐渐把花娘当作了自己另一个妈妈,在险恶的世道之中,暂时享受着一丝难得的温暖。 烟花柳巷之地,争风吃醋的事情常有发生。尤其是几位头牌间,总免不了会为某些大金主大恩客的青睐而争宠暗斗。花娘因为姿色出众、能歌善舞,最受王公贵族的欢迎,所以也很容易引起旁人的妒忌怀恨。 有一回,朝中一位大臣得了帝君的夸赞,于是携朋唤友,来倍\@看\*小说饮宴庆祝。因为对方身份尊贵,所以倍\@看\*小说几位有名的花魁尽皆现身相陪。在酒酣耳热之间,其中一个姑娘趁宴会主人不备,偷偷摸走其腰间的一枚玉佩,暗藏起来。 饮宴的第二天,那位大臣回到家中,忽然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顿时大惊失色。原来,那玉佩并非寻常之物,而是帝君钦赐,轻易丢失可算欺君之罪。大臣思来想去,多半是酒醉之后落在倍\@看\*小说了,于是马上带着护卫到倍\@看\*小说查找。 倍\@看\*小说惹不起这种大人物,不由得也紧张起来,连忙陪着人家挨个房间仔细翻找,最后竟然在花娘闺房的枕头下面,发现了玉佩。 按照规矩,此类事情应该报官处置,将事情原委查个水落石出。可是,那位大臣担心走漏了消息,会受到朝廷责罚,因此没敢惊动京兆尹府,而是责令妓院老板自行处置花娘。 老板为了给贵客出气,也为了给自己脱罪,根本不理会花娘苦苦喊冤哀求,当即便命令院奴下重手,狠狠打了花娘一顿板子。 然而谁也没料到,几轮板子打下来,竟将身体娇弱的花娘折磨的香消玉殒、当场毙命! “那后来呢?”慕容雪听得有些入迷,连手里的饭也顾不上吃了,连忙问道:“你们姐妹俩,也因此受到牵连了吗?” 蕊姬眼里隐隐含着泪花,轻声说道:“要说牵连,倍\@看\*小说的人倒也没怎么为难我们两个小姑娘。可是要说没牵连,我们姐妹在这世上,本就已经没有了亲人,花娘就如同我们的亲娘一般。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当场活活打死,我们心中的滋味……” 话还没说完,蕊姬便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 慕容雪放下碗筷,长叹了一声:“唉,这人世间,总是有诸多不公,要怪只怪老天瞎眼!” 蕊姬用衣袖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柔声道:“公子,妾不敢怪老天爷,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花娘走了之后,再无人照料我们姐妹俩,老鸨便逼着我们接客,否则又打又骂,甚至不给饭吃。” 慕容雪微微一愣:“你们那时候多大了?” “妾刚满十二,妹妹还不到十岁。” 砰的一声!慕容雪一拳砸到案上,怒骂道:“他妈的,这帮丧尽天良的王八蛋!等老子回到帝都,非带着禁军把倍\@看\*小说趟平了不可!” 蕊姬被他吓了一跳,赶忙收住眼泪,温言宽慰道:“公子您千万别生气。都怪妾不好,不该跟公子讲这些糟心过往。妾也是因为这几日正巧临近花娘的忌辰,心中郁结,才忍不住重提旧事。还望公子恕罪。” 说罢,蕊姬对着慕容旭盈盈拜倒。 慕容雪见状,赶忙双手搀扶起蕊姬,轻声说:“不怪你,不怪你。我只是……只是心疼你们姐妹俩的可怜遭遇。你们那时候还只是孩子,居然受到此等屈辱。” “公子不必为此过虑。”蕊姬顺着慕容雪的搀扶,纤纤玉手轻握着慕容雪那温暖有力的手掌,柔声道:“其实,我们姐妹也并没受多久的苦。花娘原本有一位相好的相公,同样也是朝中官员。那段时期,他恰巧外出公干,不在帝都,而玉佩失窃之事又发生的非常突然,所以才没来得及出手搭救。否则的话,只要有他在,花娘断不会被人白白冤死。再后来,那位相公回到京中,听闻了此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倍\@看\*小说的老板和老鸨就再也没敢刁难我们姐妹,只是让我俩改做艺妓,不须为客人侍寝。而那位大人,也时常会来探望我们,仿佛是想替花娘尽心一般,关照着我姐妹俩,直到妾被侍郎看中,纳入府里。” 慕容雪闻言微微颔首,问道:“那他没有为花娘伸冤吗?当初在背后使坏的那个人,应该揪出来才对。” 蕊姬仍旧半依着慕容雪的臂弯,轻轻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那本来就是一桩烟花柳巷里的无头官司,讲不清什么是非道理。而妓-女贱婢皆属青楼私产,要打死便打死,谁能论道什么?又何来伸冤之说?只不过,事情过了没多久,当初栽赃陷害花娘的那个女人,忽然自己上吊了,死得不明不白……唉,或许是老天爷在惩罚她吧。” 慕容雪听她说的无奈,心中不禁怜意大生,接着又问道:“你妹妹呢?莲姬她眼下还在帝都吗?” 一提起妹妹,蕊姬的眼圈又有些红了:“我做了刘侍郎的外妾之后,妹妹很快也被赎身,跟着一位做生意的大老板去了江南。自那之后,我们姐妹便彻底断了联系。妾没有能力去寻找妹妹,唯一能做的,就是每日求神祷告,盼望妹妹过的平安幸福。” 慕容雪外冷内热,平生最见不得弱女子委屈受苦,于是忍不住问道:“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这些事呢?让我帮你去找妹妹不好吗?” 蕊姬歉然一笑:“妾不愿给公子添麻烦。何况人海茫茫,我跟妹妹断了这么久的音讯,又该从何找起呢?难不成还让衙门发寻人文书?” “这就不用你瞎操心啦。”慕容雪笑着安慰道:“我明日便写信给帝都,让禁军或麒麟军的兄弟们去查访倍\@看\*小说,看看当初究竟是谁领走了你的妹妹。青楼赎身,交割手续必须有官署开具的红票才行,否则即便是赎了身,也无法变更入籍,所以应该很容易问清楚的。一旦有了消息,我立刻就让你们姐妹重新团聚,不再受离别之苦。” 闻听此言,蕊姬止住饮泣之状,脸上还挂着泪珠,便一把揽住慕容雪的脖颈,贴着他的面庞呵气如兰:“公子万万不可如此。妾知道公子身负重任,此时此刻怎么能为了妾这样一个青楼女子费心劳神?传出去给旁人听到,辱没了公子的官誉清名,那么妾更是罪该万死了。妹妹自有她的命运,妾别无所求,只希望公子能……能怜惜妾身就好了。” 慕容雪此时温玉满怀,鼻中尽是少女身上淡淡的幽香。看着对方脉脉含情的目光,听着充满柔情蜜意的体贴话语,他顿时再情难自禁,忍不住凑向蕊姬近在咫尺的娇唇,轻轻的吻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绑架财神 李江遥和徐友长在校军场上忙了一整日,直到天傍黑的时候才回到城守府,摘盔卸甲,准备好好祭一祭亏待许久的五脏庙。 谁知他二人刚走到饭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啪的一声碗盘摔在地上的动静,紧接着,艾芬提亚撅着小嘴,气哼哼的走出来。她看见二人,招呼也不打,还瞪了李江遥一眼,兀自回了后堂。 “嘿!这小丫头越来越不像话啦,好大的火气啊。”李江遥看着艾芬提亚的背影,莫名其妙的嘟囔道:“这又是谁招惹她了?” 徐友长随口应道:“怕不是来月事了吧?脾气不好。” 李江遥笑着给了徐友长一拳:“你这家伙懂得倒挺多!妇女之友啊!” 徐友长也给了李江遥一拳:“还不都是你教的!” 两个人嘻嘻哈哈,说笑着走进饭厅,见到这里只有马木和夏莲正在用餐。夏莲瞅见他们来了,赶紧起身相迎:“大人,您回来啦?徐将军好。我这就去给你们盛饭。” 李江遥一边笑呵呵的在马木对面坐下,一边应道:“辛苦你啦,夏莲,我们差点饿死了。哎,老马,刚才艾芬提亚怎么发那么大脾气啊?赫思佳呢?她怎么没来吃饭?” 马木端起桌上的酒壶,给李江遥和徐友长斟满两杯蜜酒,然后解释道:“大人,那两位大小姐,都有点想家啦。” “想家?”徐友长有些好奇:“她们跟你说的?” 夏莲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走过来:“是啊,徐将军。最近这些日子,艾芬提亚特别想家,想她爸爸,晚上还偷偷的哭过好几回呢。赫思佳姐姐本来想要宽慰她,可没想到两人聊了半天,艾芬提亚反而把她也给影响了。” 李江遥夹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含混不清的问:“所以赫思佳也不吃饭啦?” “嗯,最近好像都没什么胃口。”夏莲点点头。 李江遥琢磨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刚才艾芬提亚发脾气摔碗,又是什么原因?总不至于因为想家,就拿你们撒气吧?” 夏莲没有回答他,而是望向马木,意思好像在询问他:能说吗? 马木犹豫了一下,应道:“唉,那是冲我来的。艾芬提亚……艾芬提亚想找人把她爸爸绑架到水杉城,我呢,说了几句反对的话……” 噗——,李江遥嘴里的饭一口喷了出来:“什……什么?!绑架她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友长也有些懵圈:“她爸爸,不是波斯商使团的艾麦尼吗?” 夏莲在一旁接着道:“艾芬提亚很想见到自己的父亲,可是她又不能回商使团,否则就再也出不来了。所以……所以赫思佳姐姐给她出了个主意,想办法请她爸爸到这里来。” “唉,说好听点是请,”马木叹气道:“其实就是找人把艾麦尼给绑来。” 徐友长大惑不解,放下碗筷道:“找人?她找什么人?全军将士,没有大人的军令,一个都调不动啊。” 马木点了点头,无可奈何道:“您说的是这个道理。因此艾芬提亚根本就没打算找咱们军团帮忙。她找的是神花家族小亲王库里班。” 李江遥和徐友长听马木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当初因为黑晶玉的事,艾芬提亚算得上是神花家族和库里班的大恩人,小亲王还欠着她很大的人情呢。 而且据大家观察,库里班好像很喜欢艾芬提亚,多多少少有点爱慕追求的意思,只要艾芬提亚开口,库里班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再加上他们二人年纪相仿,都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爱玩爱闹的主儿,绑架的对象又是艾芬提亚自己的亲爹,如此有趣的小请求又怎么可能不帮忙呢? 神花家族的亲王,本身手里就掌握着军队,而长老萨摩尔和部族首领玉陀罗还是水杉军团情报司的指挥官,在车迟王廷之中不知道安插了多少眼线,确实是执行这项行动最合适的人选。 “这……这恐怕不太合适吧,要不要阻止他们?”徐友长问李江遥。 马木叹道:“唉,晚啦!刚才听艾芬提亚说,两天前库里班就赶赴了车迟王廷,亲自指挥绑架行动。算算时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时候估计艾麦尼都在回水杉的路上啦。” 李江遥闻言皱了皱眉头,吩咐徐友长道:“马上从你的第一军抽调五百精锐,沿路搜索过去,随时准备接应他们。如果遇有意外情况发生,可以不必请示,就地展开反击。谨记一点,不惜任何代价,务必确保库里班和艾麦尼的安全。” 徐友长应了一声“遵命”,撂下碗筷起身就走。 李江遥略作思索,忽然又喊住了他,接着从腰间摸出一面令牌:“还是别用你的第一军了,派主帅营的白袍出动,你现在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做,去看看赫思佳吧,总是不吃饭可不行哦。” - 当当当,徐友长轻轻的敲了敲门,低声问道:“殿下,你休息了吗?” 听到是徐友长来了,赫思佳不由得微微一愣,连忙起身去开了门:“徐将军,您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徐友长手里端着托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我奉命给你送晚饭。” 赫思佳瞧着他的那副傻样子,先是疑惑了一下,旋即噗嗤笑道:“奉命?你这是奉谁的命啊?” 徐友长本打算说是奉李江遥的命,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讲好像不太对。堂堂水杉军统帅,命令手下的先锋大将给一个小姑娘送饭,这不是有病吗? 于是他嘿嘿一笑:“我是奉了夏莲姑娘的命令。”说着,也不管赫思佳有没有请他进屋,就直接端着托盘挤了进去。 赫思佳待徐友长将晚饭放在桌上,大大方方的请他坐下品茶叙话。徐友长见状心中大乐,连忙点头答应,厚着脸皮坐到了赫思佳近旁。 赫思佳的脸庞在烛火映衬下,显得红扑扑的,她有点不敢直视徐友长,一边有的没的聊些闲话,一边给对方摆弄自己亲手煮的酥油奶茶。 徐友长双手接过冒着热气的茶碗,一股醇美的奶茶香味扑鼻而来,不由得连连夸赞。赫思佳抿嘴一笑:“这是我家乡的传统做法,若是能用西大陆卡斯高原出产的茶叶,味道肯定会更加正宗呢。” 听她提起了自己的故乡,徐友长立时想起之前夏莲和马木说过的那些话,略微一怔,接着歉然道:“殿下,你滞留西疆这么久,是想家了吧?要不,我去跟江遥说说,派人送你回去?虽然两国正在交战,但是说到底,你并非俘虏,没有失去任何自由……” “我知道的,”赫思佳打断了徐友长的话:“从再次遇到徐将军的第一天起,你就对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战俘,想走随时可以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徐友长听出赫思佳并非去意已决,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连忙追问。 赫思佳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这次来西疆的种种经历,让我对自己的父王,对突厥帝国,都有了一些不同以往的看法。现在回去,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徐友长不明所以:“殿下,你说不同于以往的看法,指的究竟是什么呢?” “简单说,就是我们现在所面对的这场战争。”赫思佳轻轻的叹了口气:“以前,突厥的英雄好汉出征作战,为帝国开疆扩土,我作为公主,心中充满了对他们的敬佩和爱戴,盼望着他们能武运昌隆、平安凯旋。可是,当我处在战争的另一边时,却忽然发现,原来突厥大军所带来的,竟然全都是灾难与不幸。” 她略微顿顿,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万里西疆,无数个家庭因为战争变得支离破碎;数不清的孩子失去了父母亲人,变成孤儿;原本繁华昌盛的丝路商道,如今早已像鬼漠一般,荒寂落寞、死气沉沉。还有那些参战的将士,不论属于哪一个阵营,都有可能埋骨异乡,再也无法回到爱人的身边……这一切,令我感到很痛苦。” 说着,赫思佳的泪珠止不住的流淌了下来。 徐友长也不禁沉默了起来。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面前这位年轻善良的突厥公主,并不仅仅是因为想家才茶饭不思,更令她难受的,是由于突厥帝国入侵西疆所带来的那种负罪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殿下……征战之事,并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能左右和改变的,”徐友长叹了口气:“你的想法让我很感动,但是你和我,以及每一个涉身其中的人,全都无能为力。我们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坚持自己所坚信的,活得问心无愧。” 徐友长这话讲得有些沉重,令二人都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赫思佳擦干泪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徐将军,您除了给我送饭之外,还有找我兴师问罪的意思吧?” “啊?问什么罪?”徐友长有些不解:“殿下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赫思佳微微一笑:“当然是艾芬提亚的事啊。我出主意,让她绑架自己的父亲来水杉,李大人应该不高兴了吧?” 徐友长醒悟过来,大大咧咧的说道:“哦,你说这事啊,没有没有,江遥怎么会为此责备你们呢?” “擅自行动,或许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李大人为何不责备我呢?”赫思佳饶有兴致的追问道。 徐友长认真应道:“艾芬提亚想家,这是人之常情。你给她出主意,请库里班出面帮忙,也并没有违背水杉军团的军令纪律,所以我觉得江遥不会真的怪你们。” 赫思佳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看起来,徐将军并没有理解我的用意。不过,李大人可能已经猜出几分了。” 徐友长闻言顿时好奇心大起:“你快说说看,我这人有时糊涂的很。” 赫思佳扑哧一乐:“将军并不糊涂,只是心思全都放在了带兵打仗上,很少考虑政治中的尔虞我诈吧。绑架艾麦尼这样一尊谁也惹不起的大财神,却又不会令他生气报复,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特使失踪 车迟王廷的宫殿和突厥亲王的行辕,忽然之间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变得异常倍看鼓噪起来,令所有的人都感到惶惶不安。 原来,波斯帝国商使团的领队、波斯小皇帝的老师、御前首席顾问大臣、西大陆的商业巨子——艾麦尼大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于车迟王廷遭到了匪徒的绑架! 寻人团团长多伦,此刻觉得脑袋瞬间大了两圈:赫思佳公主与艾芬提亚小姐还没找到,反而先把艾麦尼给弄丢了,这日子还他妈能不能好好过啦?! 一向温和慈祥的古涅亲王,这会儿就如同死了亲爹一样,跳着脚的把多伦、昆里明台和车迟国王格尔翰一通臭骂。说到激动处,古涅居然一把抽出身边侍卫的弯刀,当场就要血刃了这三个蠢货。 幸好站在一旁的达勒姆侯爵,及时抱住了文弱的亲王,才没闹出突厥历史上最尴尬的流血惨案。 待古涅亲王发完了脾气,格尔翰遵照多伦的安排,立即实施全城戒严,挨家挨户的寻找艾麦尼。车迟军方也紧急召见了附近各个山头的土匪和城镇里的帮会派系,询问他们究竟是哪个蟊贼要钱不要命,敢打波斯商使团的主意。 而集结在王廷的八千突厥驻巡军,则飞一般的冲出城池,分成八个方向快速搜索。 时间不长,去往东南一路的骑兵回来报告:发现艾麦尼的行踪! 看着那个满身血污的带队军官,古涅亲王有些愕然:“你咋不把人给我带回来呢,大哥?” “回禀殿下,诸位大人,我们差点就能把人抢回来了,”突厥军官委屈道:“对方有近千马贼实施接应,跟我们发生了激烈交战……” 达勒姆不等对方把话说完,怒骂道:“混蛋!你们一队兵马足足一千人,连一千马贼也打不过吗!” 作为驻巡军的主将,多伦此时也感到颜面尽失,忍不住大喝道:“究竟是怎么搞的?连马贼都打不过,你居然还有脸活着回来见我?!” 那军官慌忙解释:“不是这样的!侯爷,将军,马贼并不是关键问题,就算再多上一两千,我们也不怕。问题是出在别的地方……就在我们占据上风,杀得马贼渐渐抵挡不住的时候,白袍军突然杀到!” 一听到“白袍军”三个字,达勒姆、多伦、包括格尔翰,顿时都心中一紧。 娘的!又是李江遥! 车迟当地驻巡军的指挥官,赶紧替自己的手下解释道:“亲王殿下、侯爷,这确实不能怪儿郎们不拼命啊。最近这段时间,水杉城那一带的匪患闹得很凶,他们明目张胆的打出‘镇疆军’的旗号,纠集数万之众。尤其是鬼面白袍军,来去无踪、战力强横……” “够啦!你给我闭嘴吧!”达勒姆侯爵怒气冲冲的打断了指挥官的话:“妈个羔子,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古涅亲王听说镇疆军居然介入其中,顿时也没了主意。他沉吟片刻,疑惑的望向众人:“你们不是说,圣唐的镇疆都护府在新月湾一战被全歼了吗?怎么现在水杉城那边又忽然冒出来一个镇疆军?” 达勒姆撅着胡子默不作声,格尔翰低着脑袋假装没听见,多伦见状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殿下,圣唐镇疆都护府和烈刃军团,确实已经被我军消灭在了新月湾,水杉城那一带是他们的残余力量,匪首是校尉李江遥。” “残余力量?残余力量能有好几万的规模?你们当本王是傻子吗?”古涅亲王气得直跺脚:“你们!你们这是在蒙蔽大汗!不行,波斯商使团事关重大,艾麦尼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派兵,马上派兵,去给我把人救回来!” - 就在突厥古涅亲王心急火燎,吵着要将军们派兵前去救人的时候,那个被绑架的可怜肉票——波斯帝国的艾麦尼大人,正一边啃着哈密瓜,一边搂着宝贝女儿老泪纵横呢。 昨天清晨,艾麦尼像往常一样,吃完早餐便溜达到了车迟王廷的后花园散步。眼见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女儿艾芬提亚到现在还是音讯全无,艾麦尼郁闷的拍着大肚子,感觉自己最近都急瘦了。 正当他兀自为艾芬提亚担忧发愁之际,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扑通扑通两声闷响。艾麦尼下意识回身看去,心里不禁大吃一惊。原本,跟在他后面不远处的两个亲随保镖此刻都已经被人击倒在地。艾麦尼正欲喊人,忽然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麻袋从头顶猛地套下来,将他整个人都装了进去。 再然后,老头儿就感觉双脚离地,被人抬着飞奔起来。 艾麦尼此时居然还有心情暗暗琢磨:就凭自己这个分量,抬他的人真得有把子力气才行。 晕晕乎乎的艾麦尼被人抬着跑出去很远,紧接着又被扔上了一辆马车。仅凭直觉就能知道,马车毫不停留,咣里咣当的驰骋个不停,片刻功夫便跑出了城池。 要说艾麦尼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到了此时,他已经从之前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并迅速的思考,究竟是谁出手绑架了自己? 难道是突厥人或者车迟人? 没道理啊。 对方既无动机,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去得罪他所代表的波斯帝国。 会不会是国内的政敌呢? 也不太可能。 他的老对头,波斯的吉鲁芒特亲王倒是有这个动机,但是西疆与波斯远隔千山万水,吉鲁芒特并没有如此实力。 那会是谁呢? 艾麦尼大脑飞转,不停的猜想和分析,可始终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马车一路狂奔,除了中间歇息的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了一些食物和饮水,其余的时间,都一直是把他关在黑漆漆的车厢之中。 艾麦尼唯一能感知到的,就只有外面几次闹哄哄的大动静。 一开始的时候,好像是突厥人先追上来了,还险些将他所在的马车截住;不一会儿的功夫,仿佛又有大批的骑兵马火速赶到,两边陷入了激烈厮杀;再然后,就听见突厥人忽然大喊大叫着什么“鬼面白袍军”,然后纷纷落荒而逃。 折腾了大半天,外面终于又平静下来,装着他的马车继续往前赶路。 就这样,艾麦尼搞不清楚时辰,也弄不清楚方向,约莫颠簸了大概两天的时间,车辆才停止前进。 突然间,车厢外面响起了纷繁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车门也被人哗啦一下猛地拉开。 强烈的阳光非常刺目,艾麦尼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稍等了片刻之后,他镇静的整了整衣服,用熟练的车迟语说道:“亲爱的朋友,我是波斯帝国的艾麦尼,阁下劫持我到这里来,究竟意欲何……我的娘……乖宝贝儿?” 此刻站在车门前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儿艾芬提亚! 艾麦尼猜一千、想一万,也绝对料想不到,绑架他的竟然是自己的乖女儿。这个时候,老头儿再也顾不上之前担惊受怕的苦楚,父女相见,登时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泪如泉涌。艾芬提亚也是喜极而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父亲讲述起以往的种种经历。 艾麦尼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平复住情绪,笑着让女儿给他介绍介绍站在近旁的这些新朋友。而当他听说眼前这位笑眯眯的年轻军官,就是车迟王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镇疆军校尉李江遥时,不禁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而李江遥呢,也饶有兴趣的端详着波斯特使,与艾麦尼的目光相对,寸步不让。 两人互相凝视片刻,艾麦尼先拱了拱手,用圣唐话说道:“李将军,久仰久仰。” 李江遥微微还礼:“特使阁下,幸会幸会。” - 当晚,水杉城守府中大排筵席,欢迎艾麦尼的到来。一时间酒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到了第二天,艾麦尼在艾芬提亚的陪伴下,体验了城内的风土民情和商贸往来。然后,李江遥又特别举行了盛大的阅兵操演,邀请艾麦尼观看。 站在检阅台上,艾麦尼不住的感慨赞叹,直夸镇疆军雄壮威武,比他之前见到的西疆军队都要精锐百倍。李江遥对此既不谦虚客气,也没有表现的沾沾自喜,只是淡淡一笑,不动声色。 阅兵结束后,他再一次宴请艾麦尼。不过,这回参加的人比昨日少了很多,除了艾芬提亚之外,就只有徐友长和谢坦之列席。由于身份的关系,酒宴上的人略作寒暄后,基本都没怎么多说话,唯独李江遥与艾麦尼两人不住的举杯交谈。 艾麦尼是老狐狸,此刻心中自然也明白透亮:对方如此大费周章的“请”自己来,又是逛街,又是阅兵,必定是有什么想法的。若他所料不错,李江遥多半是希望能够得到波斯帝国的承认或支持。 不过,想归这么想,他堂堂的艾麦尼大人,又怎么会轻易就范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国家友谊 艾麦尼对镇疆军的想法心知肚明,不过,他身为波斯帝国特使,代表的毕竟是自己国家的整体利益和外交战略,不可能轻而易举就被眼前这几个毛孩子所左右。因此,他故意不谈及相关话题,只是不住的闲扯些风花雪月的典故,顾左右而言他。 艾麦尼是老狐狸,李江遥是小狐狸,他见老头儿跟自己装糊涂,同样也不急着开口,只在一旁嘻嘻哈哈的陪着说笑。 二人一起大绕圈子,在座的其他几位也不好插话。 谢坦之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接着敬酒的机会,给艾芬提亚悄悄使了个眼色。艾芬提亚收到信号,对艾麦尼娇嗔道:“爸爸,您先别念叨酿酒的窍门啦,以后有的是机会炫耀您的独门秘方呐。” 她顿了顿,见父亲笑呵呵的停住了话头,继续说道:“现在李大人的镇疆军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您老人家倒是想办法帮帮他们啊。” 艾麦尼拍拍大肚子,哈哈笑道:“哎呀,我的乖宝贝,瞧你说的。李将军兵强马壮,连番击败西疆联军,就算突厥人也在他手上吃了败仗,哪里需要我这个糟老头子添乱啊?哈哈哈……” 李江遥看了看徐友长和谢坦之,见他二人都在朝自己微微点头,于是轻轻一笑,对艾麦尼言道:“特使阁下,艾芬提亚讲的没错,我们镇疆军还真的需要您多多支持呢。” “哦?竟有此事?”艾麦尼故意装傻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而波斯帝国和水杉城也相隔万里,李将军说的支持,我恐怕力有未逮啊。” 李江遥放下酒杯,正色道:“阁下这次代表波斯,率团来到西疆鬼漠,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想咱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在下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希望能请教阁下。” 艾麦尼和气的笑道:“将军尽管指教。” “那我就直言了。圣唐与波斯历来交好,通过丝路商道,双方历经了上百年的互利关系,而阁下您更是这份宝贵友谊的直接受益者。”李江遥语气平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番西疆刚刚发生叛乱,整个局面都还尚未明朗之时,贵国就要急匆匆的跑来与叛军联系。如此做法,至我圣唐于何地?又至两国的情谊于何地呢?” 艾麦尼并不是柔弱好欺的雏儿,他见李江遥词锋犀利,话里的斥责之意毫无遮掩,于是慢慢放下手中酒杯,同样平静的应道:“李将军,你讲的没错,我们波斯和你们圣唐,一直是相亲相近的好朋友。不过呢,国家大事,又并非寻常朋友相交那么简单。国与国之间的友谊,其定义也更加宽泛和深邃。既然你已经坦诚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那么可否也让我站在波斯的立场上,谈一谈我们对西疆局势和两国友谊的看法呢?” 李江遥潇洒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艾麦尼点点头,继续侃侃而谈道:“西疆鬼漠在圣唐皇朝的治下,已经有上百年的时光了吧。不能否认,贵国的治理功绩,是令人感到非常钦佩的。我们波斯,以及西大陆上的各个国家,也都是通过途径西疆的丝路商道,享受了贸易繁荣所带来的好处。但是……” 他稍微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斟字酌句,然后道:“但是世间没有长青之树。贵国在西疆的经营,也并非尽善尽美。此次西疆为何会爆发乱局,诸位可曾想过吗?要我说,就是八个字,骄奢日久,人心思变。无论是各个藩国,还是你们的大敌突厥人,如果没有贵国自身的问题作诱因,西疆鬼漠又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下子天翻地覆了呢?” 他这一番话,顿时说得李江遥三人沉默不语。 艾麦尼从容的笑了笑,接着道:“本来,叛乱刚刚爆发的时候,我们通过波斯商旅的各种报告,还对圣唐、对镇疆都护府抱有很大的信心,认为你们有能力应对眼前的危机,进而维护波斯帝国在西疆各地的利益。可令人遗憾的是,突厥的介入,彻底改变了我国对于西疆局势的判断。而后来整个事态的发展轨迹,也确实正如我们担心的那样,贵国败了,并且败得极惨。” 徐友长此时忍不住说道:“艾麦尼大人,我们并没有败的翻不了身。正如阁下所见,镇疆军还在坚守奋战!” “徐将军,你说的坚守,我当然认可,”艾麦尼的语气中仿佛不带任何情感:“然而,那又有什么用呢?你们确实很了不起,不仅守住了水杉城,还扩大了地盘,甚至拥有了几万人的大军。但是,与对手相比,你们仍旧非常脆弱。恕我直言,仅仅是西疆联盟,一旦发起狠来,完全可以征召至少三四十万的军队,对你们形成彻底的碾压。况且……唉,我在这里跟你们讲也无妨。据我们波斯得到的情报,突厥阿史那支斤可汗,其志向绝不仅仅是西疆鬼漠那么简单,他的目光所及,是更遥远的东方。就在不久前,他顺利平定了意外爆发的部族叛变,已经成功腾出手来。因此用不了多长时间,阿史那支斤便会亲自统帅大军,借道西疆,去远征圣唐皇朝的中原腹地。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点力量,恐怕将自身难保。” 听到这个消息,李江遥三人同时大吃一惊。“您的这个消息准确吗?”李江遥难以置信的问道。 艾麦尼微微颔首:“八九不离十。要知道,和你们一样,我们也始终都在提防着突厥人。所以,对于西疆问题,在我国看来,并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利益谋算罢了。如果数十万突厥大军不来西疆、不去东方,那么他们的目标又会指向何处呢?” 李江遥当然理解艾麦尼话里的意思,假如突厥人不是盯上了西疆和圣唐,那多半就会去收拾波斯。他沉思片刻,开口问道:“阁下,圣唐与突厥爆发大战,波斯站哪一边?” “站胜利的一边。”艾麦尼答得毫不犹豫:“突厥是马背上的民族,征服别人,是刻在他们骨头里的东西;而圣唐文明教化,愿意与各国和睦相处。两者相比,我们当然更愿意跟你们打交道。不过,政治就是政治,我们没得选。” 这话已经说的非常直白,对波斯而言,只会把筹码押在局面占优的一方,可能是圣唐,更可能是突厥。 谢坦之不解的问道:“艾麦尼大人,既然波斯也认清了突厥的本质,难道就不怕万一我们彻底败了之后,他们立刻会把刀口转向贵国吗?” “这个问题,恐怕谢主簿多虑了,”艾麦尼淡淡答道:“即便突厥能够侥幸得手,在战场上取得最终胜利,但他们也势必会陷入到贵国的广阔疆域之中,无法抽身。想彻底征服掌控圣唐皇朝,谈何容易?再说了,我们波斯大军也并非好欺负的。” 说完,他表情轻松的端起酒杯,细细品味起来。 李江遥心里明白,眼前这位波斯特使艾麦尼,不仅是闻名天下的大商贾,也是老谋深算、手腕高明的政治家。他的话简单明确——从国家利益出发,波斯决定要坐山观虎斗。但与此同时,波斯通盘考虑的选择,又好像并未完全说死,令你即便知道他有隔岸观火的意图,却毫无办法。 对付这样的老滑头,看来不动点心思是不行的。 想到这里,李江遥微微一笑:“艾麦尼阁下,您的这番分析,令我受益匪浅。来,敬你一杯!” 艾麦尼哈哈大笑,连说客气,举杯与李江遥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李江遥继续道:“阁下说国家之交,不似朋友之交,这一点我非常赞同。我认为,有时这国家大事,倒更像是在经营生意。” 闻听此言,艾麦尼顿时来了兴趣,因为李江遥的这个比喻,恰恰是他在波斯当御前顾问的一贯理念——“以商入政”,因此忍不住问道:“哦?李将军竟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愿闻高见。” “高见可不敢当,”李江遥摆摆手,笑着说道:“在您老的面前,无论是谈政治,还是谈生意,那都是班门弄斧啦。我只是简单的感觉,贵国对于西疆形势的判断,以及未来局面的应对之策,有违商业经营之道。” 艾麦尼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最善于运用商业规律,精明的算计国家得失。现在听李江遥说有违商业之道,立马不服气起来:“没想到李将军也懂生意经啊,那我倒真要请教请教,我们的策略哪里违背了商道呢?” 李江遥知道自己成功勾起了对方的兴趣,于是不慌不忙的给艾麦尼斟满酒杯,笑着问道:“请阁下先告诉我,做生意的门道是什么呢?” 对于这个曾被别人问过无数次的问题,艾麦尼随口应道:“生意之事,说起来也极为简单。无非‘融通四海,低买高卖’八个字而已。” 李江遥一拍桌子:“说的透彻!融通四海,低买高卖,道尽生意真谛。不过既然如此,那么贵国为何又要‘闭塞四海,高买低卖’呢?” 艾麦尼听李江遥把自己的生意经倒过来说,改得不伦不类,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李江遥丝毫不着急:“圣唐与突厥之间的争战,不论是谁输谁赢,抑或是两败俱伤,对波斯帝国而言,都没什么直接的好处。除非你们打算等到最后趁乱出兵,一举把我们两家全吞掉。” 艾麦尼摇了摇头:“那绝对不会。一来,我们并没有这个实力,二来,也要防范西大陆其他国家对我们虎视眈眈,因此不可能直接参与到你们的纷争中。” “我想也是如此。”李江遥朗声道:“既然无心深度介入,那么贵国现在无论把筹码押在哪一边,到最后都肯定会得罪另一边,可以说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 艾麦尼对此有些不解:“照你的意思,我们两边都押,或者两边都不押?” 李江遥伸手拍了拍艾麦尼的肩膀:“差不多吧。但更好的选择是‘押小开大’。说的简单些,就是投资小小的,回报大大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卷土重来 艾麦尼一时间没有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李江遥伸手勾着他的肩膀,耐心解释道:“我说老哥啊,这做生意嘛,本质上就是投资。正如你刚才说的,生意也好,投资也罢,其本质是要低买高卖才有钱赚。你想想看,贵国现在去拜西疆联盟或是突厥人的码头,人家正得势呢,那价钱开得也贵啊。到最后你们能得什么回报,还不一定够涵盖投入的成本。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假如我圣唐的百万大军西出两关,顺利收复西疆鬼漠,那么你们眼下这笔买卖岂不是立刻赔光啊?所以呢,要投资,就得抱着以小博大的念头,选择价格低、潜力大的目标。” 艾麦尼眨巴眨巴小眼睛,忍不住问道:“李将军,你说现在哪里有价格低、潜力大的目标,可以让我们在未来获得丰厚的回报呢?” 李江遥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胸脯:“最佳的投资对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以阁下的眼光,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艾麦尼眉头紧锁,静静的看着李江遥,没有急着说话。 旁边的谢坦之见状,连忙配合道:“艾麦尼阁下,我军现在虽然实力还略显不足,但毕竟在西疆已占有一席之地。来日光复全境,或者圣唐大军前来征讨,您都会因为这笔小小的投资而赚的盆满钵满啊。” 徐友长也接着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没能成功,您这桩买卖也不会亏损太多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离生意经,令艾麦尼不由得心思活络起来。波斯帝国之所以会派商使团来西疆,无非为了两个目的。其一,是给阿史那支斤一个面子,设法缓和波斯与突厥的关系,避免引火烧身。其二,是尽快跟西疆的新统治者建立外交联系,以便恢复商贸往来。无论哪个目的,在艾麦尼看来都是一门生意。 只要是生意,就有赚和赔两种可能。其中赔本的风险,正是在于李江遥他们所说的——未来西疆局势的走向。倘若圣唐真的战胜了突厥,重新夺回西疆鬼漠,那么到时候波斯的立场和处境确实会变得不太妙。相反,假如在跟突厥人虚与委蛇的同时,能暗中支持李江遥,下一步闲棋,或许今后真有意外收获也说不定。 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向镇疆军伸出援手的艾麦尼,此时又开始认真考虑起与李江遥合作的可行性来。 沉思片刻,艾麦尼问李江遥:“李将军,你们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李江遥眼见老狐狸终于有些松口,连忙道:“很简单。据我们的探子报告,因为艾芬提亚离家出走,您一直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前往楼兰,与西疆联盟的盟主互换建交国书。所以,我们希望波斯帝国先暂时不要急着承认联盟的地位,缓一步与他们建立外交关系。” “就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艾麦尼问道。 李江遥郑重的点点头:“是的,只有这一个要求。如果你能答应,就是对我们镇疆军最大的支持、最大的投资!” “不是这样的!”艾芬提亚撅着小嘴道:“还有别的要求!爸爸,您能不能让陛下支持圣唐和镇疆军,给他们提供资金和装备,最好还能派些军队来助战,越多越好!” 李江遥等人闻听此言,不禁面面相觑,同时也都因为波斯小美女的直截了当而感到啼笑皆非。 艾麦尼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对李江遥道:“李将军,说老实话啊,你的要求并不算很过分。如果你愿意把它视作我们对贵国的善意,我们也非常乐意去试试。这样的投资,如果能在未来换得巨大回报,当然不失为一桩好买卖。不过,我也只能是拖延时日,却无法真正改变结果。波斯不可能无限期的断绝与西疆的官方往来。除非……” 李江遥问:“除非什么?” “除非你们能让西疆再一次陷入道复杂混乱的局面中,以至于西疆联盟也无法真正代表整个西疆说话。那样,我们不急着承认他的地位,看上去也就合情合理了。”艾麦尼面色沉重的说道:“不过,那也就意味着,在这片土地上必须重新爆发全面战争,而不是像你们现在这种小规模的武装割据。至于说要让波斯帝国为你们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嘛,我现在还答应不了。” 李江遥等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能够理解艾麦尼的难处。 艾麦尼长叹一声,又转头对艾芬提亚说道:“唉,我的乖宝贝,你真的决定像昨晚跟爸爸说的那样,继续留在水杉这里吗?” 艾芬提亚没有说话,只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艾麦尼将杯中酒一口喝干,无奈道:“圣唐中原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哦,对,女大不中留。爸爸从小把你宠坏了,现在只能自食其果啦。你的杜克叔叔,此时正在从波斯赶来这里的路上,一到西疆,我就派他来水杉保护你。有杜克在,就算是被千军万马围困,他也有办法把你保护出来……另外,我回去后,会把令牌交给他,一并带给你。爸爸做不了帝国的主,没法承诺让波斯支持李将军他们,但是自己家里的那点东西,我还是能拿主意的。咱们家在西疆的生意买卖和各种资源,往后就都交给你调派吧。” 李江遥听他这么说,顿时兴奋不已。艾麦尼是丝路商道上名震东西大陆的巨商,其生意产业可谓遍布各地,单从财力方面讲,富可敌国的艾麦尼或许比神花家族更强大。 他举起酒杯,朗声笑道:“艾麦尼阁下,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投资人啦!” - 经过一番紧张的征召准备,西疆联盟第二次讨伐水杉城的大军,终于集结完毕。 尽管之前遭遇绑架的波斯特使艾麦尼,这个时候早就平平安安的回到了车迟王廷,可是由于李江遥的武装已经发展到令突厥人难以忍受的程度,所以圣殿亲王罗尼亚仍旧严令西疆各国组织讨伐联军,彻底消灭盘踞在水杉四城的圣唐镇疆都护府残部。 而关于被劫持的经历,突厥的几位重臣也都曾详细询问过艾麦尼本人。 艾麦尼对此早有准备,不厌其烦的给他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李江遥派人绑架他,目的是妄图通过威逼利诱,迫使自己屈服,代表波斯承认水杉军在西疆的地位,同时还要敲诈他一大笔赎金。 然而,英勇无畏的波斯好汉艾麦尼大人,又怎么可能在绑匪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他义正言辞,当面大骂李江遥等人胆小怯懦,卑鄙无耻。在艾麦尼正义力量的威慑下,匪首李江遥感到自惭形秽,不禁生出了悔恨之心。最终,水杉匪徒只能放弃奢望,乖乖的恭送艾麦尼大人返回车迟。 对于如此传奇的故事,突厥人唯有讪讪一笑,夸赞几句钦佩之语,心中却都忍不住暗暗骂道:傻嘚儿才会相信你这种鬼扯! 不过,艾麦尼的身份尊贵,又代表着波斯帝国,那当然是他说怎样,便是怎样,古涅亲王他们也不能把他怎样。只要人能够平安回来就好,管他私下里给李江遥付过多少金银财宝来换自己的老命。 更何况,反正李江遥也蹦跶不了多久啦。 即将开始的这次讨伐大战,起因是艾麦尼被绑架劫持,但真正的关键之处,还是镇疆都护府水杉军团正在迅速扩大的影响力。自从水杉兵马占据了大片领土,并且对外发出“求贤令”之后,整个西疆都变得躁动起来。各地幸免于难的圣唐官员、商旅、军人,还有数不清的百姓,全都纷纷逃往镇疆军的地盘,寻求圣唐庇护,使得李江遥实力与日俱增。 每过一天,圣唐人的力量就壮大一分。长此以往,势必会对突厥进一步统治西疆鬼漠造成严重的威胁。 作为突厥在西疆的总督,圣殿亲王罗尼亚也不得不对这个问题重视起来。 于是,在他的强压下,联盟中的各个藩国奉命动员集结,总共拉了十七个国家参与,整整二十万讨伐大军。 其中几个实力较强的西疆国家,谁也没能躲掉。 只不过,这些家伙都曾偷偷与李江遥签署过和平协议,只是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知晓,而罗尼亚和突厥人就更不知情了。 二十万讨伐大军,被分为三路。左路军由车迟国王格尔翰指挥,兵锋直指达坂城,麾下以车迟军为主,外加临近的一些小国组成的联军。 中路军的元帅是楼兰王阿立克江,他的目标是水杉城。右路军为首的是疏勒国王子,负责攻打帕伊城。 这两路人马,全都是由楼兰和疏勒各自的从属国组成,双方泾渭分明。 根据上一次攻打水杉的惨痛经验,为了防止再次被李江遥派兵威胁后方,多伦亲率一万突厥驻巡军,协助达勒姆侯爵镇守车师王廷,随时增援清剿偷袭各地的水杉军。 轰轰烈烈、威武雄壮的第二次讨伐战争,终于拉开了帷幕。 第一百一十九章 龟速行军 西疆联盟的左中右三路大军,在突厥圣殿亲王的号令下,几乎同时出发,踏上了讨伐水杉的征程。 自此,西疆鬼漠历史上著名的“行军比赛”也正式开始。 只不过,这个行军比赛,比的并不是谁走得更快,而是比谁走得更慢。三路讨伐军团,几乎不约而同的以龟速标准向前挺进。 是的,你没有看错,是龟速。 唯一不太准确的地方是,实际上的行军速度或许比乌龟还要更慢些。 尽管疏勒国并没有与水杉军团签署过书面协议,但也并不妨碍他们在行军比赛中不断刷新纪录:作为一支以纯骑兵为主的部队,整整一天的行进路程只有——两里。 “两里?!这简直太他妈无耻啦!”中路军元帅阿立克江得知此事后,立即义愤填膺的对手下们表示:弟兄们,明天咱们走一里! 至于左路军元帅格尔翰,他可没有楼兰王阿立克江那样的雄心壮志,他干脆直接就不走了。 当格尔翰关于“行军途中遭遇大暴雨,全体兵马不得不原地休整”的军报送回到车迟王廷时,达勒姆侯爵和多伦将军忍不住抬头看天,高悬在他们头顶上方的大太阳,刺得二人头晕目眩。 要知道,此时此刻,格尔翰率领的左路军距离他们也就只有五里之遥。 这帮孙子究竟在干什么呢?! 突厥的将军们不禁发出了绝望的疑问。大军出发近一个月的时间,三路人马连五分之一的路程都没能走完。 “就算放只乌龟出去,现在也已经爬到水杉城下了。”多伦揶揄道。 当然,在整个讨伐军之中,也并非都是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这样的孬种。西疆,还是有英勇好汉的! 这个英勇好汉,指的就是且末国国王。 且末是一个西疆小国。国家虽小,但是却不耽误且末人的壮志豪情。为了在此次讨伐战争中打出一番名堂,得到突厥的青睐,以便换取更多好处,且末国王带领全国兵力参战,足足三千大军! 而面对左路元帅格尔翰一直怯战不前的表现,他感到极为不满,于是决定甩开大部队,率先攻打达坂城,去抢头功! 就这样,以步兵为主的且末军,迈开大步,急速前进,直逼镇疆军设定的边界线。 在边界线上,且末国王亲自动手,一脚踢飞了竖立在地上的木制界碑,挥舞宝剑狂吼道:“孩儿们,随我杀敌去!”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且末的好汉们刚刚越过边界,便迎头撞上了徐友长的第一铁甲骑兵军。 仅仅就是一顿饭的功夫,三千且末步兵便被一万铁骑撕得支离破碎。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包括且末国王在内的全体兵马,被杀得干干净净。 两顿饭,且末没了。 至此,且末国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但绝非最后一个,被水杉军团在《西疆图志》上直接除名的国家。 第一军的将士们把且末人的尸体用绳索拴住,拖在战马后面一路狂奔,直到边界线以外很远的地方,才像丢垃圾一样随手一扔,扬长而去。 沿途,留下无数的残肢断臂、肠肚内脏。 亲眼目睹了整个战斗过程的各路联军探子,无不吓得头皮发紧,连忙跑回去向主将报告。他们并没有添油加醋、刻意夸大,仅仅是简单直白的描述自己所见所闻,就令各路联军感到毛骨悚然。 在西疆诸国的印象中,以前的镇疆都护府可从来没有如此凶残的做法。 这特么太可怕啦! 有了且末国做榜样,这回不仅是左路的格尔翰,连中路军和右路军也完全停住了脚步。 我们这里同样遇到大暴雨了,谁爱走谁走吧! 不仅如此,收到战报的当晚,还有两个比邻且末的藩国,居然悄悄的带兵离开营地,踏上了返程之路。 他们倒不是被吓跑的,而是为了抓紧时间,赶回去抢占且末的地盘。这其中,一个属于楼兰的阵营,而另外一个则出自于疏勒阵营。 如此一来,西疆联盟讨伐军的士气,变得更加低落。 看着各路送回来的“遭逢暴雨,暂缓行军”的报告,达勒姆侯爵气的胡子乱抖,忍不住当场破口大骂:西疆软蛋,竟然将战争当成儿戏! 多伦对此倒显得非常淡然,他摸着酒杯底座上的花纹,问达勒姆:“侯爷,不知道您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当初,咱们面对的敌人多么强大啊。镇疆都护府,还有烈刃军团,全都是圣唐最英勇善战的军人,就连突厥也不敢小看他们。可就是您说的那群西疆软蛋,居然与对方展开浴血厮杀,尸积如山也寸步不让,一直把圣唐精锐拼到流干了最后一滴血。说句实在话,包括圣殿亲王,当时咱们哪个人不对他们表示赞叹佩服呢?可是现如今,他们又为什么会变成彻头彻尾的软蛋呢?” 达勒姆收起怒容,好奇的打量着多伦:“你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那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因为人心啊!”多伦目光灼灼的望向达勒姆:“因为人心已经变了。那个时候,楼兰国、疏勒国,还有格尔翰的马贼团伙,他们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败了,就意味着彻底灭亡。所以,他们才会毫不犹豫的去拼去杀,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力量。然而现在呢,他们已经拥有了所能拥有的一切,因此他们不想再拼,也不敢再拼了。他们生怕拼错了,会把眼前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都丢掉。” 达勒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嗯,小鸽子,这话确有道理。就算是我,一旦舒坦日子过得久了,有时候也会不太情愿再爬上马背的。” “所以啊,我的侯爷,大汗曾教导过咱们,突厥人若是想要保持永不失败,就必须不停的征服!征服!再征服!”多伦豪气万丈的说道:“咱们永远在马背上战斗,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达勒姆摇头晃脑的说:“大汗跟我讲过,要想保持突厥的……对,突厥的生命力,就必须不断的寻找敌人,永远战斗下去!” 多伦笑道:“是的,侯爷,您讲的没错。说回西疆这边,我们光用嘴巴逼那群软蛋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制造危机感。” “危机感?什么样的危机感?” “那种‘如果他不这么做,就一定会灭亡’的危机感。” 见达勒姆还是有点不明白,多伦咬着牙狠狠的说道:“我们组建督战队,对怯战不前的,杀一儆百!” “你的意思是说,让驻巡军去杀那些不听话不出力的西疆讨伐军?”达勒姆兴奋道。 多伦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侯爷你是知道的,我手底下那些儿郎,巡个逻放个哨,搞搞侦查还行,那种杀伐果断的事情,他们可干不来。卑职觉得,您可以向亲王殿下调些金甲军来,不用太多,有两三千人也足够了,作为您麾下的督战队。” 闻听此言,达勒姆微微颔首,一边捋着大胡子,一边高兴的说道:“好主意,这点小小的请求,表兄他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说干就干,达勒姆立刻命人写了封书信,派飞马送去两关大营,请求圣殿亲王调兵组建督战队。罗尼亚在接到自己表弟的这封信之后,顿时颇为踌躇。 此前,他也听说了三路讨伐军故意避战的情况,认为达勒姆关于督战队的建议确有必要。不过,眼下的问题是,突厥与西疆诸国目前在形式上仍然属于平等的盟友关系。尽管各国的保护费照交,打起仗来也听从突厥的调遣,甚至连盟主的宝座都要他罗尼亚指定。 可盟友毕竟是盟友,那块遮羞布既然还在,就不能轻而易举的撤掉。 所谓督战队,历来都是自己内部使用,体现着上级对下级的绝对权威。如果给西疆诸国头上套个督战队,那就意味着他们不再是什么盟友,而是完全变成了突厥的下属,丧失了自主权。 这样做,究竟妥当不妥当呢? 思来想去,罗尼亚内心的天平,终究还是倾向“取得战争胜利”这一边来。意外爆发的突厥国内叛乱,眼下已经得到彻底平息,可汗阿史那支斤随时可能挥军东进,而以现在西疆战况来看,水杉城的问题再拖延下去,到最后恐怕真的会生出更大事端,那时候可汗一旦怪罪下来,他罗尼亚的麻烦就大了。 因此,圣殿亲王觉得,还是有必要使用督战队来逼一逼西疆各路讨伐军,让他们尽早平息镇疆军为好。 况且,这次西疆联盟总共出动了二十万兵力,达勒姆只跟自己要三千金甲骑兵,估计也只是起到一个象征作用,断然不会掀起什么大浪。 考虑到这一点,罗尼亚终于同意了表弟的请求,给他派遣金甲督战队。 然而亲王万万没能料到,达勒姆要这三千金甲军,正是打算要掀起滔天巨浪的。 第一百二十章 杀一儆百 西疆联盟的三路讨伐大军,在一个月的时间里,进行了别开生面的野外郊游活动,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整个局势在这时候也悄然的发生了变化。 一天早上,左路军元帅、车迟国王格尔翰忽然接到了突厥人的命令,要求他们急行军八十里,赶在黄昏之前抵达卡斯山南麓。 突厥远征军副元帅达勒姆侯爵,正在那里等待他们。 从突厥传令兵严峻的神情中,格尔翰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达勒姆不是和多伦一起镇守后方的王廷吗?怎么忽然跑到自己前面去了?而且此时还专门让人通知左路军火速赶到卡斯山汇合?格尔翰毕竟是混江湖的老手,他感觉事有蹊跷,于是立刻重视起来。 左路军全体开拔,迅速向卡斯山进发! 格尔翰边走边琢磨,在心中揣测着突厥人这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多半是跟行军拖延有关吧,他默默想着,打算等到了地方见着达勒姆,看清楚对方的态度之后再做下一步的行止方略。 就这样,一直磨磨蹭蹭的左路军提起速度,火急火燎的赶了一整天的路,终于在太阳落山前,到达了突厥人指定的集合地点。 在卡斯山南麓的密林外,达勒姆侯爵和他的三千金甲督战队已经等候多时了。 “格尔翰,你麾下的兵马都到齐了吗?”达勒姆丝毫没有把堂堂的车迟国王放在眼里,一见面便傲慢的问道:“本帅要求你们全员开进,你清楚吗?” 格尔翰先是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接着转身跟旁边的副将确认之后,朗声回答道:“禀报侯爷,目前为止,我左路军只差渠勒国的部队还未抵达这里,其余尽数复命。今天早上渠勒兵马出发的晚了一些,不过,差不多也快到了……” 他的话音未落,只见渠勒国国王快步走进大帐,笑呵呵的抱歉道:“不好意思啊,侯爵大人,格尔翰殿下,哈哈哈。我没迟到吧?” “你迟到了。”达勒姆侯爵冷冰冰的丢了一句。渠勒国王闻言微微一愣,顿时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达勒姆没有理会他,转头问道:“格尔翰,本帅今天给你的命令是怎么说的?” 格尔翰心叫不妙,连忙答道:“左路军急行八十里,于黄昏前到达卡斯山南麓集结。” 达勒姆点点头,指着帐篷外面,对渠勒国王说道:“你自己看看外面,月亮都已经出来了,还好意思说没迟到?本帅奉总督圣殿亲王军令,执掌督战队,有权约束各军纪律。既然你公然违抗本帅的命令,那就别怪我无情啦。来人!” 身旁的金甲军大喝一声:“在!” 达勒姆充满杀气的声音在整个大帐中回响:“渠勒军大队长以上所有军官,连同这个蠢货国王一起,全部以违抗军令罪处斩。其余士兵就地缴械,重新整编后暂归左路元帅格尔翰直接指挥!” “遵命!”金甲督战队毫不犹豫,上前将渠勒国王捆了个结结实实,而留在帐外待命的三千骑兵,同时纵马围住了刚刚到达这里的七千渠勒军。 尽管突厥金甲军只有三千兵力,还不到渠勒军队的一半,而且周围还有另外五多万西疆联军在,但是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浓重杀气,硬是威慑得全场无一人敢吭声。 七千名渠勒国的战士,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国王和将军们,被人家如同捆羊绑牛一般,扔在地上。而渠勒国王此时也吓蒙了,不停的高声叫喊。只可惜,他喊得不是“弟兄们,给我上啊!”而是“侯爵大人,侯爵爷爷,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格尔翰身为左路军的主帅,当然不能任由突厥人对自己的麾下盟友动狠手,面对渠勒国王的哀嚎,他连忙向达勒姆求情道:“侯爷,请您息怒。渠勒国王确实有错,但是错不至死啊。请侯爷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吧。狠狠的打一顿军棍,惩戒惩戒也就可以了。” “放屁!”达勒姆把眼一瞪,怒斥道:“格尔翰,之前就是因为你软蛋无能,才几次三番害得本帅在水杉城蒙羞,现在你竟然还敢替这个目无军纪的家伙求情?难道不怕我连你一起治罪吗?!” 面对突厥副元帅吹胡子瞪眼睛的当场喝骂,格尔翰不禁是又羞又气,不过,他心里再怎么不爽,却也不敢直接去挑战突厥人的权威。格尔翰涨红着脸,犹豫了片刻,说道:“侯爷教训的是,之前都怪我治军不利,骄纵了水杉城那帮残匪的气焰。不过,眼看着大战在即,现在斩杀军中大将,可能会伤了士气啊。” 达勒姆冷哼一声,指着地上的渠勒国王:“就凭他?也能影响了军心士气?” “他毕竟是一国之主……” “在我看来,一条狗而已!”达勒姆狞笑道:“而且还是一条不怎么称职的狗!” 对于这种赤裸裸的羞辱,包括格尔翰在内,在场所有的西疆藩国国王和将领们,都不由得脸色大变。渠勒国王是狗,那他们又算是什么? 即便你突厥真把西疆鬼漠三十六国当成自己的狗,也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吧?! 狗也要面子的好吧? 格尔翰神色冷峻,沉声道:“侯爷,请您高抬贵手。” 达勒姆当然能感觉出西疆人的愤懑不平,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他今天就是要用手上这三千金甲兵,去完全压制住五万西疆军,以便在众藩国面前立威。 因此,面对语气不善的格尔翰,达勒姆轻蔑的笑了笑:“怎么着?本帅若是一定要执行军法,你还敢翻脸不成?” 格尔翰的眼睛里险些喷出火来,可在与达勒姆对视了片刻之后,他终究还是低下了头:“侯爷说笑啦,车迟国和我格尔翰永远都是突厥的盟友,愿为侯爷马首是瞻。” “算你还识相。”达勒姆满意的点点头:“格尔翰,你们心里要清楚,今天不是本帅非要跟渠勒国王过不去,而是军中法度乃胜利的根本,万万不能等闲视之!如果每个人都不遵守命令,各自行事,那别说抵抗圣唐的反扑了,光是一个小小的水杉城就拿不下来。而你们呢,也永远都是一盘散沙!” 他冷眼扫过在场众人,淡淡的问道:“还有谁,质疑本帅的决定?” 藩国国王和将领们全都有意无意的躲闪着达勒姆的目光,同时望向了站在最前面的格尔翰。格尔翰长叹一声,无奈的应道:“我等谨遵侯爷军令,莫敢不从。” 听他这么说,跪在地上的渠勒国王顿时又惊恐的叫唤起来,然而达勒姆根本就不搭理他,大手一挥:“执行!” 随着一声令下,突厥金甲战士抽出弯刀,咔嚓咔嚓,连杀二十几位渠勒国高层首领,转眼间人头滚落一地。 达勒姆冷然一笑,吩咐督战队将那些人头分别送到中路军和右路军,同时带去自己的命令:“按照原定的计划各自加紧行军,分头攻打目标城市。胆敢再有迟疑拖延者,便和渠勒国王同样下场!” 这样的霹雳手段,极大的震撼了各路讨伐大军。 谁都没有想到,突厥人发起狠来,竟然会变得如此可怕和绝情。本来,在西疆诸国的心目中,突厥只不过是一个外来的强援而已,却并非自己的老大。以往的那些客气尊重,或许是出于畏惧,或许是出于算计,但绝对与“主仆”的概念无关。 在之前的西疆叛乱和连番大战中,正是因为有了突厥人派出的精兵,西疆联盟才得以击败不可一世的圣唐大军。后来突厥兵马又驻扎在紫金关和盛玉关外,辛辛苦苦的替他们把守西疆门户,防止圣唐前来复仇。对于这些,几个最先举起叛旗的藩国自然是心存感激,同时他们也觉得,即便需要给突厥缴纳巨额的保护费,那也属理所应当的事。 毕竟人家千里迢迢的跑来出力了嘛。 至于说后来的相处,大家事事都听从突厥的安排,一方面是因为这是早就已经说好的,在军事作战方面以实力强大的突厥军为主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楼兰疏勒车迟等国都希望能得到突厥人的支持,以便在联盟内部抢夺更多利益。 但是到了如今,那种看似平等的关系,有些变味了。 突厥人越来越骄横,越来越不把西疆诸国当回事。以前大家是并肩作战的兄弟,现在却弄得好像君臣一般。 渠勒再小,总归也是个独立的王国。就因为这么屁大点的事情,居然把人家一国之主给直接咔嚓了,你以为你是谁?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于世间不平之事,人们往往敢怒,但却未必敢言。 左中右三路的元帅将军们,对于达勒姆侯爵的跋扈行为,仅仅在心中暗自不满,明面上,还是赶紧调整步调,积极的投入到战争进程中来。 原因很简单,谁也不想成为突厥人下一个找茬儿的目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择肥而噬 徐友长和霍丽娅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水杉城的城守府,正瞧见李江遥在内堂与萨摩尔、玉陀罗二人交谈,谢坦之、司徒无寿、杜建和马木等人则陪坐在旁边,认真听着。 见他俩来了,李江遥招手道:“就等你们俩啦。眼下敌情有新的变化,我们必须赶紧做好准备,随时迎接恶战!” 闻听此言,楠花郡主霍丽娅不仅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反而略带兴奋的笑道:“早就准备好啦。怎么样,这回是要跟他们动真格的吗?” 徐友长跟在座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对李江遥道:“我们第一军正面之敌,这几天确实加快了行进的速度,不似前些日子那样磨磨唧唧的。” 李江遥微微颔首,接着解释道:“情报司得到消息,突厥的达勒姆组织了一个督战队,以行动迟缓为名,砍下渠勒国国王的脑袋,杀鸡儆猴。所以,眼下三路敌军都改变了之前慢吞吞的做法,朝着我们快速压迫过来。” “渠勒国王?是前年刚刚继位的那个家伙吗?”霍丽娅大感疑惑:“我跟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挺风趣可爱的人,怎么会被突厥人给砍了?” 玉陀罗见她问及此事,便又耐心的给二人讲述了一遍整个事情的始末,徐友长和霍丽娅听得不禁眉头大皱。 待玉陀罗把话说完,李江遥接着分析道:“由此看来,突厥这次是真着急啦。先不管他们的这个举动会在敌人内部引起什么不良反应,我们现在必须做的,是按照之前商定的第二套方案,开始主动出击。” 徐友长点了点头:“大人说的没错。敌军目前采取三路齐进的方式,为的就是要迫使我们分兵阻击,陷入顾此失彼的窘境。而我们呢,则应该集中力量、攥成拳头,不管他分三路也好,分五路也罢,我只一路过去,逐个击破!” 马木也说:“大人,在敌军磨蹭拖延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已经将达坂、帕伊和伊克鲁三城以及附近乡镇的百姓尽数转移至后方,坚壁清野的动作基本完成,完全可以跟他们展开周旋了。” “那么,咱们究竟先挑哪一路打呢?”第二军的总指挥杜建对这个问题最为关心。 李江遥与谢坦之对视一眼,笑着答道:“我跟老谢专门商量过,都认为应该先打敌人的右路,疏勒军。” 谢坦之进一步解释道:“大人和我之所以会选他们,是因为疏勒此前从未与我军交战过,对我们的实力并不熟悉。但我们通过萨摩尔老爹和玉陀罗的情报,对疏勒军却有着较为深入的了解。现在,他们内部骄狂轻敌的心态在三路大军之中最严重,行动也最急躁冒进。所以,大人决定,要吃就先吃掉他们!” 李江遥贼兮兮的笑道:“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格尔翰和阿立克江都十分清楚我的作战风格,因此咱们那个计划对他俩或许不好使啊。” - 西疆联盟右路军,由疏勒国的王子塔尼率领,总兵力达到七万之众。其中绝大多数是重甲骑兵,来自疏勒及其众多的从属国。 因为他们的疆域距离水杉城较远,中间还隔着车迟和楼兰的势力范围。所以对于此次的讨伐战争,疏勒国国王塔吉克并不是特别用心,他派遣自己的儿子前来指挥征讨作战,表明这仅仅是为了给突厥人和阿立克江一个面子而已。 一开始的时候,疏勒王子塔尼遵照父王的交代,也并没有打算当出头鸟,而是依照疏勒国与李江遥达成的口头协议,虚应其事,溜达着行军。 然而,当达勒姆麾下一千金甲督战队带着渠勒国王的首级来到右路军之后,塔尼便改变了最初的想法。 塔尼心想,就照眼前这个局面看,反正有突厥人在身后死死的盯着,想推脱也推脱不掉,迟早还是得跟李江遥的镇疆军真刀真枪的对上,那倒不如痛快一点,尽快踏平水杉城,也好让手下的儿郎们趁机发发横财。 于是,右路军在突厥督战队的催促下,发挥出骑兵高机动性的优势,开始全速前进,没用多久便顺利突入镇疆水杉军的境内,大肆攻城略地。仅仅过了五六天的功夫,右路军就接连占领了三个乡镇,兵锋直逼帕伊城。 对于如此战果,达勒姆侯爵感觉非常满意,大加称赞疏勒军的英勇表现,并且还特别要求中路军和左路军以塔尼他们为典范,加快进攻节奏。 受到了突厥副元帅鼓舞后的塔尼,则显得更加卖力。他不停催促手下,不要留恋小村小乡的那点儿战利品,抓紧时间继续向前挺进,争取早日夺取镇疆军的重镇帕伊城。 然而,就在一切都进展非常顺利的时候,李江遥带着他的镇疆水杉军团来了。 - 李江遥这回亲自上阵,指挥水杉军团的第三军,正面阻击塔尼的七万大军。而阻击的战场,就选在了距离帕伊城二十里外的维兰河谷。 双方兵马在维兰河谷外面摆开庞大的阵势,针尖对麦芒般拼在了一处。 从高空俯瞰下去,身穿紫色战袍、举着紫色旌旗的疏勒骑兵铺天盖地,无论是人数还是气势,都完全压制了对面的镇疆军。那密密麻麻的枪刺和长刀,反射着耀目的阳光,泛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寒意。 不出所料的,占据着绝对优势的西疆右路军率先发起了猛烈进攻。数不清的轻骑兵呼啸驰骋,将一轮轮箭雨射进镇疆军的阵营之中,而位于两翼的重骑兵则奋勇冲击,疯狂考验着水杉防线的坚固程度。 两路人马此时都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本领,你来我往打了足足三个时辰,忽悠伤亡。在一番激烈的较量对抗之后,以步兵骑兵混编而成的镇疆第三军,逐渐显现出了在战力上的劣势。水杉将士们慢慢抵挡不住疏勒骑兵的猛烈攻势,开始不断向后退却。 塔尼虽然年轻,但在疏勒国国内,也算得上是作战经验丰富的大将了,他敏锐的察觉到,对面的李江遥已经到了极限,再打下去必然崩溃,于是塔尼抓住时机,毫不犹豫的投入了预备队,希望一举压垮镇疆军的防线。 果然,生力军的突然加入,顿时令西疆兵马士气大振,而水杉方面更加难捱,转眼间阵线相继溃散,大批战士纷纷抽身撤退,向后夺路而逃。 眼见敌方败走,塔尼怎么肯放过这个全歼水杉第三军、活捉首领李江遥的难得机会?他急忙传下命令,让骑兵们放开马蹄,火速追击。 这个时候,身边的副将出言提醒,李江遥他们逃窜的方向正是不远处的维兰河谷,那里地势险要,千万别中了对方的埋伏。 谁知塔尼满不在乎的把手一摆:“圣唐残匪不过区区数万人左右,而且还需要分兵把守水杉城和达坂城,哪里有余力来打我的埋伏?再说,右路军七万主力多是骑兵,李江遥若想拿步兵封死河谷的退路,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你们且都别废话了,若是让敌方溃兵逃回帕伊城,凭险据守,到时候要全歼他们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传我命令,火速追击!” 就这样,西疆联盟的右路讨伐军,在塔尼的催促下,紧紧咬着镇疆军,一股脑儿的全部涌进了维兰河谷。 正如副将等人所说,维兰河谷的地形非常险要。河谷两边是耸立的悬崖峭壁,足有十几丈高,而两山之间,原本夹着玛纳斯河的一条支流缓缓而过,可是后来因为气候变化,那条河水逐渐干枯,到现在已然露出了嶙峋的河床。同时,河谷中的植被也由于缺水而变得枯败稀疏,地势崎岖不平,非常不利于骑兵奔驰。 甚是很多地段还需要骑兵下马,徒步翻越才能通过。 塔尼带领大军冲进河谷,紧紧追赶第三军,越往前走越感觉不踏实。而然,右路军此时已经位于河谷的中段,现在转身回去的话,又实在心有不甘。 塔尼心中暗自盘算:只要再多坚持一下,整路兵马就能顺利冲出维兰河谷,到达地势平坦之处,而镇疆第三军的溃兵就在前方不远。只要回归平野,李江遥的步兵两条腿,绝对跑不过疏勒骑兵的四条腿! 这样一来,他就完全有把握赶在镇疆军逃回帕伊城之前,彻底将他们杀个精光! 如此难得的战机,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而他只要勇敢的冲上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便有可能凭此一战名扬鬼漠。等到了那个时候,疏勒的风头也必定会盖过楼兰,成为西疆联盟里真正的霸主! 想到这些,塔尼不再有半点犹豫,继续挥舞宝剑,鼓励部下们催马向前,加速追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前方负责探路的斥候兵忽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面色惨白的报告道:“殿下,前方谷口处,出现一道城墙!” 塔尼听得有些懵圈,难以置信的瞪着那个斥候:“你刚才说什么?谷口那里出现了什么?” “城墙,一道坚固的城墙!” 斥候语气肯定的回答。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进退维谷 维兰河谷东段的谷口处,果然矗立着一道“城墙”。 不过,这个城墙和以往人们见到的城墙不太一样,它并不是由方正的墙砖垒筑形成,而是用石块木料匆忙堆砌起来,看上去张牙舞爪,毫无章法。 准确的说,这是一道极不规整的土垒。 尽管模样丑陋,但是这座土垒城墙足有两丈多高,中间开设大门通道。此时,土垒的大门已经被紧紧关闭,城墙上则站满了武装士兵,高举刀枪、弯弓搭箭。 城头一面黑色旗帜,绣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图案,这正是代号为“烈火”的镇疆第二军! 看着迎风招展的炽烈旌旗,塔尼心中不禁暗惊:原来镇疆军用来对付自己的,不仅仅是“惊雷”第三军,而且还有“烈火”第二军。 阴谋的味道,已经非常明显了。 - 对方一副严阵以待、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根本不担心西疆联军发起进攻,塔尼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他连忙派人去后面查看,瞧瞧河谷入口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时间不久,探子回报,在他们后方的谷口处,同样出现了一道怪异的城墙。 那个城墙,全都是由装满石料的车辆排列而成,虽然不如这边张牙舞爪的土垒那么有气势,但同样扎实牢固。 更重要的是,驻守在那里的镇疆军人数更多,并且还在谷口两边的山崖上,布满弓箭手。而塔尼事先留在河谷外面的后卫部队,已然不见了踪影。 换句话说,右路军等于被镇疆军困在了维兰河谷之中。 这个地方虽然名字叫做河谷,但里面却连一滴水也没有;河谷两侧,均是难以攀缘的悬崖峭壁,前后通路也已经被对方的防御工事堵死。 《兵法》“九地篇”有云: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 意思就是说:进入的道路狭隘,退出的道路迂远,敌人以少数兵力能击败我众多兵力的地区,叫做围地;迅速奋战则能生存,不迅速奋战就会被消灭的地区,叫做死地。 所以,对于塔尼和她的右路军来说,维兰河谷绝对是一处名副其实的“围地”和“死地”! 塔尼也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很清楚此刻形势凶险,因此他毫不犹豫的命令部下,立刻对城墙展开猛烈进攻,争取尽快杀出一条血路来。 右路军的将士们也知道现在情况危急,稍有迟疑便可能万劫不复,于是纷纷下马,朝着面前的壁垒发狠进攻。 守在土垒上的镇疆军,见状连忙拉弓放箭,将密集的箭雨倾泻到敌群之中。更夸张的,他们甚至还搬来了投石机,隔着土垒把火油弹砸进了河谷。 片刻功夫,整个维兰河谷内便已经伏尸处处,浓烟滚滚。 塔尼他们连番猛攻了二十几次,死伤数千,却连土垒的边儿都没能爬上去。 这个时候,土垒两旁的峭壁上也出现了大批战士,举起石头滚木,胡乱向下抛掷,砸得疏勒兵马苦不堪言。这么高的距离,这么狭窄的空间,就算是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块掉下来,也能要了人命。更何况,镇疆第二军抛下来的都是磨盘大的巨石! 转眼间,土垒阵前就无法站人了,本来还在死命进攻的右路军赶紧慌慌张张的向后撤退。 眼看前路不通,塔尼又急忙调整方向,挥军后转,企图攻破河谷入口那边的车垒阵地。 然而没想到,这边居然更难啃! 车垒虽然比土垒矮小很多,但是守卫在这里的同样是镇疆第二军,而且是第二军的主力部队,他们的人数比前方土垒那边多出两三倍,山壁上还到处都是弓箭手。没等塔尼的兵马靠近,就只听一阵嗡嗡的刺耳声,紧接着漫天飞蝗般的箭矢便迎面袭来。 右路军近乎困兽犹斗,冒着飞矢拼命向前冲,终于有人抵近了车垒阵地。 可惜的是,他们正准备一跃而上,为后面的大批人马杀开条血路,没想到车垒后方突然跳出无数赤膊战士,挥舞着长刀迎面杀来。 镇疆军居然率先发起了反冲锋! 第二军总指挥杜建亲自上阵,光着膀子,抡起一柄加长版的环首刀,带头杀入疏勒人群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 以镇疆都护府“健卒营”标准打造的第二军,充分展示出了自身那犹如烈火般的恐怖杀气,硬生生将进攻方的疏勒人打成了防守方,战线连退数百步。 塔尼调兵遣将,继续派出增援,双方爆发二十多次的冲锋与反冲锋,足足打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方才罢休停战。 眼看时间已晚,车垒阵地仍旧岿然不动,而激战整日的右路军水米未进,早已经疲惫不堪。塔尼无可奈何,只好下令暂时收兵,率领全军退回谷地中间地带,露营休整。 为了鼓舞士气,塔尼不住给垂头丧气的手下们打气:“弟兄们,别担心!副元帅德曼大人还在谷外。他一定会带领后军的弟兄来接应咱们的。到了那个时候,咱们给敌人来个前后夹击,必定大获全胜!” 塔尼仅仅是在望梅止渴、画饼充饥吗?当然不是,正如他所说的,右路军副元帅德曼,之前确实是带领着一万多人留在谷外的。 这一万军队,是清一色的步兵,主要负责押运粮草、站岗放哨等任务。白天塔尼率领主力骑兵前去追击李江遥,就留下德曼这部分兵力,负责打扫战场、看管辎重,同时警戒后方安全。 然而令德曼没想到的是,他正指挥手下收拾战场,突然远远看见维兰谷口的方向,出现了大批圣唐镇疆军。那些人牵着牛车、赶着马车,拖着石料来到谷口处,快速部署防御壁垒工事。 一见这副光景,德曼顿时心叫不妙。他很清楚,这支凭空出现的大军,是在堵塔尼殿下的后路。 德曼连忙集合队伍,打算对镇疆军发起攻击,以便策应塔尼主力的后方通道。可惜,还没等他的命令完全传下去,就在眨眼之间,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烟尘滚滚,蹄声阵阵。 另一路镇疆军杀到! 塔尼终究还是低估了李江遥。对付他右路军的,不仅有“惊雷”第三军和“烈火”第二军,甚至连“疾风”第一军也来了。 镇疆军水杉军团三大主力部队,足足五万精锐,至此悉数登场。 第三军负责诱敌,第二军负责围困,而以重甲骑兵为主的第一军,则专门负责扫清所有障碍和援兵。 德曼的兵马连队形都没整理好,第一军的铁甲骑兵便已经冲到了近处。此时此刻,疏勒军阵型散乱,处处破绽,更要命的,他们全都是步兵,想在旷野上抵抗重骑兵的冲击,简直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当然,德曼身边也还是有骑兵的——突厥人的一千金甲督战队。 说实在话,人家突厥金甲军到底还是不含糊。眼见镇疆军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金甲勇士们二话不说,立即全体翻身上马,抽出弯刀。 只不过,他们上马抽刀后,并不是去迎击镇疆军,而是齐刷刷的绕到德曼步兵身后,开始认真履行起督战的任务。 德曼见状气得险些吐血,不过,他此时也已经顾不上去骂金甲军了,急急忙忙指挥部下迎接第一军的冲击。 从客观的角度看,德曼和他的后卫部队还是很顽强的。面对如狼似虎的第一铁甲骑兵军,这支仓促应战的步兵部队,硬是扛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样的成果,即便放在整个西疆联军之中,都能称得上“难得”二字。 当然,这里面也有金甲督战队的功劳。 一千金甲骑兵布成散兵线,立马横刀的站在步兵身后。凡是有逃跑或后退的,他们废话不多,冲上去就是一刀。下手竟然比镇疆军的铁甲骑兵还狠。 疏勒步兵夹在两路骑兵中间,向前嘛,就挨镇疆军揍,向后嘛,就被突厥人砍,那种苦不堪言的感觉,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幸好这种痛苦的感觉并不久,也仅仅只有半个时辰而已。 半个时辰后,一万轻装步兵被一万精锐骑兵彻彻底底的扫荡干净,唯一侥幸逃脱的,就是那一千金甲骑兵。 - 第二天一早,还不知道援兵早已荡然无存的塔尼,依旧领着手下们继续攻打位于后方的车垒阵地,打算随时与谷外的德曼副元帅配合,上演前后夹击、大获全胜的精彩剧目。 然而令塔尼和右路军感到惊讶的是,一夜休息之后,昨天那道低矮的车垒居然自己长高了,也长大了! 原来,昨天晚上当塔尼他们呼呼大睡的时候,同样人困马乏的第二军将士却并没有休息。他们连夜搬运石木材料、修筑工事,在车垒的基础上,只用了四个时辰就升级为两丈多高的土垒! 目睹这个堪称奇迹的阵线,塔尼和他的部下们都在心中生出了一种绝望之情。 守在对面的,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罢兵投降 不过,感慨归感慨,绝望归绝望,突围还得照旧,不然就真要命丧这河谷之中了。 塔尼和他麾下的数万将士,为了能够活下去,只有继续对镇疆军的防线发起攻击。 然而,与昨日背水一战、气势如虹的状态相比,今天右路军攻势的强度明显减弱了很多。尤其经过四次大规模的集团冲锋之后,过了中午时分,不少战士都已经没有半点气力了。 造成这种恶劣情况的主要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缺水。 水,是生命之源。 在极限条件下,人往往可以激发出超越想象的潜能,拼着两三天不吃饭,甚至不睡觉,或许都还可以撑得住。但可惜的是,如果一整天的时间不喝水,即便是意志如钢铁般坚强的人,恐怕都很难坚持。尤其打仗作战这种非常剧烈的运动,战士的体力在快速消耗之后,尽快补充水分比补充食物热量更重要。 其实,右路军整路兵马在行军作战的过程中,是携带准备着大量水壶的。可是,相比四五万人而言,这点淡水储备显得微不足道。况且,那些为数不多的甘甜清水,还要留给中高级军官们饮用,而大量的普通战士根本就无福享受。 昨天夜晚的时候,队伍中已经有不少将士因为口渴难耐,开始偷偷的放马血来喝了。可是谁料到,马血那玩意不仅极为腥气难喝,而且饮下之后非但不解渴,相反还会进一步加剧口干舌燥的感觉。 马血性烈,一喝下去,从口腔到喉咙,再从喉咙到胃里,火热火热的燥气直冲脑门,说不出的难受。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全军将士们早早都爬起来,跑去四处寻找植物,吮吸树叶花草上的露水来解渴。这种方法虽说有点效果,可那毕竟是足足四五万人,维兰河谷里面的树木原本就少得可怜,这么一整,那些树叶瞬间被撸个精光,仿佛是大批蝗虫过境一般。 饶是如此,干渴的危机仍旧没能得到缓解。 由于缺水的缘故,右路军各营各队开始陆续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非战斗减员,而那些即便还能坚持参战的,也多半体力不济,没精打采。这种状况,直接导致了有威胁的进攻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反观防守河谷前后谷口的镇疆军,他们却是物资充沛、以逸待劳。凭借着坚固的防御工事,水杉将士们稳稳的控制着两道壁垒,令塔尼的兵马进退失据、寸步难行。 更损的是,镇疆军还利用占据了上风口的地利优势,就地燃起大批木柴火堆,一边烤肉,一边让大量的浓烟随风卷入维兰河谷之中,不断加剧谷内西疆士兵干渴燥热的苦楚。 如此一来,根本不用等到天色变黑,主攻一方的西疆右路军便彻底生出了退意。为了防止镇疆军趁势反扑,指挥官塔尼只能匆匆忙忙招呼收兵后撤,暂时退回到河谷的中心地带,继续苦等援军赶来。 - 塔尼和右路军被围困的第三天,所有人都已经因为严重缺水而临近崩溃的边缘,再也无力展开突围作战。塔尼原本期盼留在谷外的副元帅德曼能够及时率兵前来援救,可是三天过去,谷外的步兵后卫部队毫无动静,照这情况来看,估计德曼和步兵后队也是凶多吉少了。 此时此刻,塔尼不禁在心中生出万般懊悔。 他不仅低估了镇疆军和李江遥,而且也将父王塔吉克在出兵之前对他的叮嘱忘到了九霄云外:“孩子,水杉城的军队把阿立克江和格尔翰耍的团团乱转,说明他们绝不仅仅是败兵残匪、乌合之众那么简单。所以啊,如今这趟浑水,咱们能不沾就尽量不要沾。” 塔尼目光呆滞的望着天空,默默埋怨着自己:父王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不是我贪功冒进,希望在西疆联盟内部、在突厥人面前一展身手,就完全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非但没能击溃镇疆军,反而使得数万本族将士陷于维兰河谷这处绝境之中,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谁能料到,兵强马壮的右路军,曾经纵横西疆无敌手的疏勒铁骑,居然在短短的两三天内,被“干渴”彻底击败? 看着身边一个个萎靡不振的兄弟,看着四周为了找水而挖出的无数干涸深坑,再看看高悬在头顶上方的似火骄阳,塔尼心中充满了无助的虚弱感。 三天时间,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这个鬼地方却连半滴水都找不到。现在别说是率兵突围,就算求援求救的传令兵都派不出去一个。镇疆水杉军团拼尽全力,主力齐出,烈火第二军将整个维兰河谷封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打算给他们丁点机会。 再这样煎熬下去,不出一两天的功夫,根本就不用李江遥带着镇疆军来打他们,右路军所有的人都会活活渴死! 塔尼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艰难吞咽着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一股火辣辣的感觉顿时充斥满整个口腔和喉咙。他沉思了许久,仿佛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哑着嗓子吩咐手下,召集各部将官前来开会。 “弟兄们,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就这么渴死困死在这里,也不忍心再让大家去做那些无谓的牺牲。所以……所以我决定,我们向镇疆军投降。” 听到“投降”二字,看着王子塔尼那绝望沮丧的表情,众将全都默然不语。 就眼下的境况而言,其实也容不得他们有什么更多选择。要么奋战而亡,要么留在原地等死,除此之外,若真想活命的话,那就只剩下“投降”这一条路了。 见大家没什么异议,塔尼沉重的点了点头。 他转身命令自己的副将,立即派出使者,去联络守在谷口的镇疆军,向对方说明右路军的想法,并请他们高抬贵手,安排代表进行接洽。 时间没过多久,镇疆军送来答复:接受投降。 紧接着,烈火第二军的副总指挥帕勒塔洪奉命亲自前来进行谈判。帕勒塔洪给塔尼带来了李江遥的口信:“只要右路军愿意放下武器、停止战斗,圣唐镇疆军水杉军团以崇高的军誉做保证,自塔尼王子以下,西疆右路军全体将士的生命安全,均会得到尊重和保护。” 有了镇疆军最高指挥官这个明确的态度,塔尼和手下们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双方经过简短而干脆的磋商,最终就停战受降之事达成了协议。 将近五万兵力规模的西疆右路军,在疏勒国王子塔尼的带领下,统一交出兵器和战马,排着整齐队列,缓缓走出了维兰河谷。 一出谷口,右路军便立刻得到了清水和食物补充,总算续上了命。在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这些人又在镇疆第二军和第三军的共同监视下,列队向着帕伊城开进。与此同时,右路军的全体军官,包括王子塔尼在内,则被李江遥暂时留在了原处。 只有让军官们与自己的部队分开,才能确保数量庞大的战俘不会在半路上闹出什么幺蛾子。 当然,这个做法也是双方事先已经谈妥了的。 - 待将塔尼和他的众手下都安顿好,镇疆军的将领们又开始为另一个问题发起了愁: 这四万多俘虏,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处置呢? 要知道,水杉军团现在有三支主力部队,三军合起来也只不过五万人马。眼下凭空多出来数量相近的战俘队伍,光是每天军粮的消耗,就直接翻了个倍。 另外,看管战俘也成了一个麻烦的问题。如果要在镇疆军所辖四城范围内建立几处大规模的战俘营地,不仅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物料和资金,而且同时还要专门安排出军队来看管控制那些俘虏。 而目前西疆联盟其他两路的军队正大兵压境,战局形势异常紧张,哪有这个闲工夫和富余人手呢? 如此多的俘虏,是杀也不能杀,放也不能放,留着还浪费粮食,之前还因为胜利收获数万敌军而感到欢欣鼓舞的众位镇疆军将领,现在一个个都变得愁眉不展起来。 正当大家对安置俘虏的事情发愁之时,李江遥从管军需的帐房先生那里借来一个算盘,噼里啪啦的拨弄得起劲。 杜建不禁大感好奇,忍不住问道:“头儿,您这是在算什么呢?” “一个士兵要他一百银币,”李江遥没功夫搭理他,只顾低着头自言自语道:“小队长五百银币,大队长两千银币,将军呢?将军怎么着也得算十万个银币吧……哦对,还有一个王子,哈哈,王子值钱,一百万银币……三八二十四、七八五十六……我滴乖乖,总共可以卖八百三十万枚银币!这回发财啦!” 杜建一脸懵:“您这是……要卖人吗?” “当然要卖了,”李江遥继续扒拉着算盘:“不然还留着他们干嘛?” “可是……卖给谁呢?” “谁出价高,就卖给谁,”李江遥转头问军需官:“你再帮我好好核算核算,这么多的俘虏,人吃马嚼,一天要算他们多少成本合适?按市场行情最高标准算。” 第一百二十四章 河道总管 太子李炳规定的一个月期限,转眼便已过去,户部和工部依照谕令草拟的金河主道治理方案,也提早几日宣告完成,快马加急送至洛邑。 根据两部官员会商测算得出的结果,整个治理工程所需耗费的资金,预计高达四千万贯,而这个天文数字,远远超过了圣唐一年的财政收入。如此看来,不另外开征治河的税赋肯定是不行了。 另外,工期和人力也同样是棘手的大问题。 金河绵延万里,横贯了圣唐的北地和中原等广阔区域,流经之处,多是盛产粮食的地方,因此,出于不误农时农作以及北方气候变化等重要因素的考虑,豫州刺史原先计划的两年工期,被延长到了三年半左右方可完成。 相应的,工程所投入的民夫数量也跟着翻了一番,大概需要将近四十万的规模。 除此之外,兵部还提出建议,依照历朝历代以往的经验,为了确保治河工程安全顺利的进行,沿河十二州各折冲府的府兵,也必须暂停每年例行的训练计划,改为巡防任务,将其中大部分兵力抽调至工地现场,戒备民夫聚众生变。 要看住四十多万青壮劳力不闹事,至少得调动数万人马实施弹压。 至于说负责全权指挥工程实施的河道大总管一职,尚书省举荐了两个人选。一个是工部尚书乔运良,另一个则是帝君李成武的长子——淮阳王李炝。 说句实在话,这两个人选都略微差那么点意思。 乔运良虽说资历不错,又有丰富的治河经验,但是如此浩大的举国工程,由他这样一位区区正三品的工部尚书来担纲负责,实在是有些不够格。 至于说淮阳王,身份虽然尊贵,而且也算是诸位皇子当中最早参议朝政的亲王,但是他所热衷和擅长的,是朝堂之上的权谋争斗,对于具体政务等事宜,李炝却并不怎么熟悉,当然也缺乏相应的威望。 但是没有办法,朝廷方面一时之间也属实没有更佳人选可供挑选。 李炳看了看帝都送来的公文,无奈的笑了笑,抬眼对众属官问道:“怎么样?你们觉得尚书省各部的意见如何啊?” 听太子开口垂询,豫州刺史率先发言:“启禀殿下,微臣以为,帝都有司的各位大人,经验丰富、老成谋国,关于治理金河的诸般方略,确实要比微臣之前的那番谋划更加高明精准,也更加可行。对此,微臣完全赞同。只是……这河道大总管的人选嘛,恐怕有些不妥。” “哦?何处不妥,你仔细说来,跟本宫听听。”李炳淡淡的问道。 豫州刺史清清喉咙:“殿下请恕微臣斗胆。试问如今举国之上下,满朝之文武,论功绩、论威望、论能力,还有谁人能比谢太傅谢大人更适合如此重要的职位呢?就连金河两岸的百姓们,也都期盼着由太傅大人来主持局面啊!” 听他这么说,站在一旁的慕容雪哂笑道:“刺史大人,你莫要动不动就搬出所谓民意来说服殿下。两岸百姓都希望谢太傅主持治河工程?你是一个一个的问过吗?” “这……这……”面对慕容雪这个刁钻的问题,豫州刺史憋了半天,也没敢回话。说的确一个一个的问过吧,傻子也不会相信。说没有一个一个的问过吧,立马就得被这位詹事大人扣上一顶欺君之罪的帽子。 着实是左右为难。 劳剑华冷哼一声,替刺史解围道:“我说刺史啊,你真是憨厚的不行,慕容大人的说笑之语,你也当真?所谓民意,总有个代表之理,不可能“人人皆称是”才算民意嘛。上次地方上的乡绅百姓去拜访你的时候,不是正经提出来过,想请太傅大人出面治河吗?” 豫州刺史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称是,直说自己就是听了乡绅百姓代表的意见,才说民意如此的。 劳剑华瞥了慕容雪一眼,继续道:“启禀殿下,尚书省的人选提名,确实有很多不妥之处。乔尚书虽然经验丰富,为官也算清廉,但是他毕竟职位不高,三品官员,若要肩负协调指挥沿河一十二州府、四十万民夫和数万兵马的重任,无论能力还是威望,都难以服众。而那位淮阳王殿下,恕臣大不敬,以他的条件,恐怕连殿下您也不会认同吧。” 李炳闻言忍俊不禁:“我的那位王兄啊……他打猎赛马斗蛐蛐,天下第一。” “是啊,殿下。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承担得起事关国运的治河重任呢?”劳剑华显得痛心疾首:“尚书省如此轻忽金河治理工程,草率推举大总管人选,实属误国误民之举,殿下应当诏谕申饬!” 李炳微微颔首,平静的说道:“申饬倒也不必。本宫想,尚书省也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有此推荐,绝无轻忽怠慢之意。而今的问题是,究竟该让谁来担此重任。你也赞成让谢太傅出马吗?” 劳剑华再次看了看旁边的慕容雪,摇了摇头:“臣建议,应该由殿下您亲自担任治河大总管之职,而太傅从旁襄理,最为安稳妥当。” 这样一个提议,并没有出乎慕容雪的预料,相反他还在心中暗骂:劳剑华果然狡猾,打算用以退为进的招数来糊弄太子殿下。 按他劳剑华的想法,太子担任大总管,谢光负责配合,面对如此一个千头万绪、纷繁庞大的治河工程,他们只要稍微使点小花招,便能轻轻松松的将太子架空,由他们在暗中独揽大权,一手遮天。 李炳仿佛同样看出了劳剑华的用意,淡然一笑:“爱卿这个想法也不错。本宫奉旨监国,如此大事,理应躬亲才是。不过呢,帝都那边的面子也不能不给。不如这样吧,治理金河由本宫掌舵,谢太傅、乔尚书,还有皇兄淮阳王,他们都担任副职,大家相互合作,分担着来干。” 闻听此言,慕容雪心中暗赞:太子也是好手段!虽然明知乔运良和李炝绝非谢光他们的对手,但是能多两个人出面掣肘太傅,也总比让谢光独断专行要好很多。更何况,既然太子殿下愿意挑起大梁,那么他慕容雪便也有了施展拳脚的空间,盯死谢光和劳剑华,绝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在背后搞鬼。 - 华灯初上,慕容雪回到自己的府邸,在书房内凑着油灯,抓紧赶写今日廷议的报告,以便明天一早通过秘密渠道发往帝都。 蕊姬端着刚刚煎好的香茗来到书房,轻手轻脚的将茶盘放在桌旁,接着绕到慕容雪身后,温柔的搂住了慕容雪那宽厚的臂膀,在他耳旁呵气如兰:“公子,该歇息一会儿啦。” 慕容雪脸上露出笑意,搁下毛笔,转手扶住蕊姬的玉臂,头靠在她的香肩上,柔声道:“蕊乖儿,你先去睡,待我写完便来陪你,好吗?” “不嘛,妾身要公子现在就陪我,”蕊姬撒着娇道:“要不这样吧,妾以前专门学过推拿之术,公子一边写,妾一边服侍你,如何?” 慕容雪听她从口中说出“服侍”二字,不由得想起了每晚在床笫之间,蕊姬那温婉迎合自己的动人姿态,心中一热,赶忙说道:“千万别,那样的话我还如何能写的下去?乖,等等我,好吗?” “不嘛,我就要我就要……”随着话音,蕊姬顺势转过身来倒在了慕容雪怀里,一副不依不饶的娇羞模样。 二人正在嬉笑,院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这会儿已经是三更时分,居然还有人登门造访,想必事不寻常。慕容雪连忙起身,走出房间,沉声问道:“谁呀?” “慕容将军,我是陶源。” 慕容雪一听外面竟然是逆鳞司洛邑分部的掌旗使陶源,赶紧疾步上前,把院门打开。 “这么晚,出什么事了吗?” “将军,咱们还是进屋详谈吧。” 慕容雪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领着陶源走进房中,蕊姬见有客人,连忙起身施礼。 陶源略一还礼:“请嫂夫人见谅,卑职有重要的事情找慕容将军商量,深夜打扰,恕罪恕罪。” 蕊姬低下头,轻轻说了句“大人客气”,接着便乖巧的走出书房,并将房门从外面带上。 陶源听蕊姬已经离开,转头压低声音道:“将军,后天太子殿下去白马寺进香,这是难得的机会,卑职打算秘密抓捕劳剑华!” 慕容雪闻言微微一愣,奇道:“我也是下午廷议时才得知太子的出行安排,你怎么知晓的如此快?” “不瞒将军,殿下身边也有咱们逆鳞司的人。”陶源显然不愿多谈这个问题,只轻描淡写的略一解释,又继续说:“后天是先皇后的忌辰。殿下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帝都郊外的大慈恩寺,为亡母进香。今年的祭祀,改在了洛邑的白马寺举行。殿下特别吩咐,因为时日特殊,所以不准谢光派玄甲兵随行戒备,以免打扰僧侣们清修。他若只带几位东宫的属官和侍卫前往,那便是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啊。” 慕容雪有些为难:“这次行动你们有把握吗?沈长史那边同意了吗?” 陶源急道:“哎呀,我的将军大人,洛邑和帝都中间隔着万水千山,等请示长史点头,黄花菜都凉啦。他老人家曾经交代过我们兄弟,只要一有机会,不必请示,可与慕容将军相机定夺。行动的把握是绝对有的,到时候我会出动洛邑的全部精锐力量,有十七八个高手,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慕容雪仍旧不太放心:“你们究竟准备怎么干?别忘了,太子殿下也在那里,万万不能惊扰了圣驾啊。” “所以卑职才来找将军呀,”陶源解释道:“行动之时,卑职需要您配合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把黄门侍郎单廷宪留在紫微宫,不让他随行;另一个,则是在寺庙里找个借口将劳剑华单独支开。只要他离开殿下身边,我们弟兄便瞅准机会,先用浸过麻沸散的短箭射伤他,然后趁势将其拿下。白马寺在城外,得手后很容易走脱,将军大可放心。”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白马行动 两日后,圣唐太子李炳,在东宫属官的陪同下,如期前往洛邑城外的白马寺进香。 出发之前,慕容雪找了个借口,说近段时间因为治理金河的诸般预案商讨,帝都重要公文往来频繁,所以紫微宫这边必须留人值守,硬压着本来肩负戍卫之职的黄门侍郎单廷宪在城里看家。 慕容雪身为东宫詹事,是众属官的头头儿,他的指令那自然好使,尽管单廷宪百般不乐意,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容雪带着劳剑华和七八名侍卫,随扈太子出发。 众人或骑马或乘车,功夫不大,便一路来到了洛邑城外那座历史悠久的寺院。 白马寺的主持方丈,法名了尘和尚,他已经于前一日接到了官府通知,说太子殿下亲临进香,为先皇后祭扫,因此天不亮的时候就领着众僧侣出了山门,早早在外迎候。 此时见御驾到来,了尘长老快步上前,高宣佛号,给李炳众人问候请安,李炳连忙客气还礼,接着在了尘的引领下,步入寺中。 洛邑白马寺与帝都的大慈恩寺一样,都属于皇家寺院,一切的开支用度,皆由朝廷供养,说以李氏皇族,算是寺院最大的香客了。除了通常的资费,历代帝君和皇室贵族也会额外赐赠田产金银给寺院,以丰其库资,因此白马寺或慈恩寺这种庙宇,平日很少接待寻常香客,显得非常清静。 李炳在众高僧的陪伴下,来到大雄宝殿,按照佛教仪程进奉香烛,唱诵极乐往生咒言,祭拜自己的母亲慧琳皇后。 待到诸般法事结束,不觉已经时近中午。 按照惯例,太子要留在寺中用完素斋,然后才启程返回。趁着厨房尚在准备斋饭,了尘把李炳和一众属官请到了后面的禅堂品茶。 众人在屋中落座,边吃茶边闲谈,话题也都是围绕着佛经禅理展开,无论是太子李炳,还是慕容雪、劳剑华,皆饱读诗书,对于佛家经典并不陌生,而了尘则是得道高僧,于此更有深刻领悟,因此几人聊起天来,甚是投缘,每每都有精辟的见解,引得旁人喝彩。 慕容雪瞅准机会,开口问了尘道:“长老,在下听说贵寺典藏无数,其中竟还包括四祖道信法师的《东山法门大注》和神秀禅师亲笔所书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了尘闻言微微一笑,点头道:“阿弥陀佛,施主所问,的确如此。这两部无上典籍,乃鄙寺镇寺之宝,此刻就存放在后面的藏经阁之中。” 李炳崇信释家,自幼研习佛法,甚是虔诚。这会儿听了尘和尚如此一说,顿时来了兴致:“哦?大师啊,不知弟子是否有缘一睹佛宝呢?” “善哉善哉,”了尘当然也最喜欢像太子这样虔诚佛学的王公贵族,高兴道:“既然殿下开启金口,那便是缘法,老衲这便去将典籍取来,请殿下御览。” 慕容雪心中叫好,赶紧说道:“长老请慢。殿下,劳大人身为太子洗马,执掌东宫司经局,不如让他陪大师同去,顺便看看藏经阁那里还有什么其他经典,可以一并请来。” 李炳闻言不禁有些纳闷,劳剑华虽然官拜东宫司经局的太子洗马,可是所谓司经的经,是指儒家法家等治国经典,而并非佛经,让他专门跑这一趟,似乎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专门负责东宫文理修为的官员,像这类找书看书的事情,也确实该劳剑华去办。 因此,他也没有太过在意,顺势便点了点头。 见太子表示赞同,劳剑华没啥可说,连忙起身拱手,道了一声遵旨,便跟在方丈大师身旁一起离开了禅房。 劳剑华这一去,慕容雪顿时禁不住紧张起来。按照他跟陶源商定的计划,对于劳剑华的突袭,很可能就在去藏经阁的路上发生。因此,慕容雪一边继续陪着李炳闲谈,一边不露声色的暗暗留意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只过了片刻功夫,禅堂后面忽然毫无征兆的传来了一阵激烈打斗的声音。一时之间,喊叫声、喝骂声、脚步声、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 守在禅房这边的侍卫们当即炸了毛,团团护住太子李炳,如临大敌。而慕容雪则纵身抢到禅房门口,隔着窗棂朝外观望情况。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很显然,外面那种纷乱吵闹的动静,并不符合之前陶源对他所介绍的行动计划。按照逆鳞司的想法,突袭劳剑华的行动是应该在非常隐秘的条件下进行的,高手出击,短促有力,在劳贼反应过来、呼救求援之前,干净利索的将其拿下。 可现在的状况听上去,却是在混战! 慕容雪不禁暗暗焦躁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陶源他们为何闹出这么大的声响? 此时此刻,太子李炳虽然仍旧端坐在原处,可他脸上的表情去已经变得非常凝重了。李炳双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目光不断扫过身边的侍卫,最后望向站在门口的慕容雪,神色颇为惊疑不定。 显然,太子害怕了。 慕容雪很想过去安慰李炳几句,可是他自己现在也吃不准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更无法判断太子的安危是否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倘若真有什么不测,仅凭他和几个侍卫,未必能护得李炳周全。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后面打斗吵嚷的声音,终于渐渐得到平息。 紧接着没不久,禅堂门外远远的走过来两个人,赫然竟是劳剑华与单廷宪! 劳剑华安然无恙的回来,着实令慕容雪吃惊不已,而原本应该留在洛邑紫微宫候命的单廷宪此时也现身白马寺,更加令他感觉事情不妙! 那二人大步走近,前后跨过禅房的门槛,都同时朝慕容雪略一点头,然后径直来到太子李炳跟前,单廷宪单膝跪倒,大声禀告道:“启禀殿下,刚才寺中出现刺客,微臣等人奋力绞杀,惊扰了圣驾,请殿下恕罪。” 李炳听他这么说,惊魂甫定,连忙问道:“爱卿,究竟哪里来的刺客?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单廷宪详细介绍道:“殿下,目前总共发现十八名刺客,无一漏网,都被微臣和手下的弟兄们给结果了。至于说他们的来历身份,眼下尚不得而知。” “十八个,居然有这么多?”李炳大感吃惊:“难道没有抓住活口吗?” 劳剑华在旁边解释:“殿下,那些刺客一个个武功高强,想要生擒他们,实在是很不容易。倒是有两个负伤被擒的,不过在最后关头,他们都暗自吞服了藏于口中的毒药,畏罪自杀了。” 闻听此言,李炳默默的点了点头,旋即又奇怪的看向了单廷宪:“爱卿,你之前不是奉命留守紫微宫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殿下恕罪,”单廷宪赶忙答道:“今早殿下起驾不久,太傅便来到了紫微宫。他听说微臣负责留守,当场大发雷霆,斥责说,帝都的公文再重要,也没有殿下安全重要,更不必留微臣在那里看家,只需派个机灵的内侍便已足够。太子殿下万金之躯,绝不能有丝毫闪失,否则就要拿微臣全家的脑袋问罪。就这样,微臣只好率领大批侍卫赶来白马寺这边陪驾。” 劳剑华在旁边接着道:“也幸亏太傅大人催促,单侍郎他们才能及时赶到,并察觉出了刺客的踪迹。不然的话,若是让那些亡命之徒寻得机会,伤着了殿下分毫,我等万死也难辞其咎啦。眼下刺客全部被制服,上百名侍卫将白马寺团团护住,殿下安危无虞。” 李炳听着劳剑华的话,若有所思的出了会儿神,随即望向旁边的慕容雪,冷然道:“慕容詹事。” “臣在。”慕容雪微微一惊,心脏突突直跳。 李炳的语气显得有些冰冷:“看起来,你还是远远不如谢太傅思虑周全啊。之前你将廷宪留在紫微宫值守,他则将廷宪轰出洛邑城护驾,这一留一出之间,恰好就出现了大批亡命的刺客,真是无巧不成书呢。” 慕容雪听出太子话里的不满,连忙跪倒,伏拜在地:“殿下恕罪,的确是臣思虑不周、安排不当,请殿下责罚。” 李炳没有理会趴在地上的慕容雪,转头问劳剑华:“了尘大师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殿下请放心,了尘方丈和寺中的僧侣都没有受伤,只是难免惊吓了些。”劳剑华淡淡应道。 “真是罪过!”李炳一拍扶手,愤然起身:“母后的忌日竟然被搅成这样!本宫绝不能善罢甘休。廷宪,本宫命你负责调查此案,限期十日之内,查清楚刺客的身份和目的,将案件详情呈报本宫!” 说罢,李炳一甩袍袖,怒气冲冲的走出了禅房,劳剑华和单廷宪等人连忙在后面跟随而去,只留下慕容雪一个人跪在原地。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南宫世家 慕容雪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忍不住长叹一声。 自从上次白马寺事件发生之后,到今日已经是第七天了。这七天的时间里,他每次去宫中点卯应差,都会被内宫监无情的挡在殿外,反反复复就只有一句:殿下吩咐,今日不见。 身为东宫詹事、太子殿下的大管家,殿下居然不肯见,这究竟是何道理? 刚开始的时候,慕容雪猜测这或许是因为李炳在白马寺那里受到惊吓,所以身体不适,需要好好调养休息一番,这才取消了日常的公务,不见属臣。 可是没过多久他便发现,谢光、劳剑华、单廷宪等人依旧照常进宫议事,一天功夫都没耽搁,甚至就连豫州刺史这样的外观,也能觐见太子,不曾受到任何阻拦。 唯独他这个堂堂的太子詹事,被人家拒之门外。 尽管慕容雪懊恼不已,但是心中也很清楚,如此不寻常的状况,必定是与白马寺有关,准确的说,是因为那天自己种种看似可疑的安排,引发了太子的戒惧之心,所以如今才会如此待他。 若是料想不错,李炳多半是打算等单廷宪十日之后拿出调查结果,然后再对慕容雪做出判断吧。 与此同时,慕容雪也特别想见见逆鳞司的人,找陶源了解一下那天白马寺究竟发生什么?然而可惜的是,他将用来联络的信物挂在院门外好几天,却没有任何逆鳞司的暗探依约前来相会。 难道真如单廷宪所说,逆鳞司的人马被全部剿灭了吗?包括掌旗使陶源在内,谁都没能幸免?还是说,有活口落入了谢光、劳剑华他们手中,此刻正在某处隐秘地方实施残酷的严刑逼供?? 想到这些,慕容雪内心的担忧越来越重。太子殿下开始怀疑自己,而北衙的外援也彻底断了联系,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感,此时正沉沉的压在慕容雪心间。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深深的绝望,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在一朝之间输得干干净净。 而更令他着急的是,预计就这几天,金河主道治理的诏书就要正式确定了,有关长刀军团大统领人选的问题,或许也已经开始在殿下那里进行最后的商议。 如此关键的时期,他居然被封堵在了局外,完全没有任何机会去跟谢光一伙进行抗争,怎么能不心急如焚呢? 慕容雪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那么草率的答应陶源的请求,冒冒失失对劳剑华展开突袭抓捕行动。正是这个看似大胆稳妥,实则凭空豪赌的做法,令洛邑这边的局势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现在回头仔细的想一想,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近半年以来,他与劳剑华在朝堂议政方面屡生争执,二人之间的矛盾越激烈,慕容雪就越觉得劳剑华这个人是既可恶又难缠,年轻人心中那种焦躁暴怒的情绪也越来越重。 因此,当陶源向他提出,打算秘密抓捕劳剑华的时候,从慕容雪本心来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大局如何如何,而是生出了一丝暗暗的窃喜——终于有机会把那个讨厌的老家伙给干掉啦! 也正是因为这个情绪的干扰,让他当时失去了方寸,不仅没有坚定制止陶源他们逆鳞司的冒进,反而还暗暗说服自己把事情往好处去想,自己哄骗自己,酿成如今的大错。 同时,劳剑华和谢光竟然会如此高明,仿佛事先便看破他和陶源的图谋。 慕容雪绝不会相信单廷宪的那套解释。 就算事有凑巧,谢光走了狗屎运,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催促单廷宪及时赶来护驾,误打误撞碰上了逆鳞司的行动,但逆鳞司的人马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准,早在帝都叛乱的那个时候,慕容雪就已经有所领教了。 既然陶源说他们为了行动精锐尽出,那便绝非泛泛之辈。 十八个逆鳞司的高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并且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劳剑华怎么可能完好无损的脱身,连一丁点儿皮肉伤都没有?而单廷宪他们又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就拿下那些有着充分准备的死士?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慕容雪尚未搞清楚的问题。 - 蕊姬见她的慕容公子这几日闷闷不乐、茶饭不思,感觉很是心疼。慕容雪从外面一回来,就直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独自发着呆,还时不时的长吁短叹。 灶台上的那碗肉羹,已经热了又热,却始终都没能端去。 蕊姬盖住炉火,把肉羹从蒸锅里取出来,吹了吹被烫红的小手,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决定先用纱笼罩住瓷碗,转身去准备茶具,开始在火上煎煮今年新摘的雀舌茶。 这雀舌茶,是慕容雪平日最喜欢的,因为量少,所以蕊姬自己从来都舍不得尝上一尝。现在为了讨慕容雪欢心,她打算拿出这件法宝试试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蕊姬端着煎好的茶,轻步来到书房。 “公子,请吃茶。” “嚯,好香啊,”慕容雪闻言抬起头,问蕊姬:“是雀舌?” 蕊姬微微颔首,笑着将茶盅捧到慕容雪面前,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嗯,妾身见公子这几日不开心,特地备了此茶,好让公子放松一下。” 慕容雪歉疚的笑笑:“实在对不住哦,蕊乖儿。我这几天因为公事烦恼,害得你也跟着一起担心。” “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蕊姬赶忙摆手:“都怪妾没服侍好公子,不能为公子分忧。” 慕容雪见状大感宽慰,幸好还有这么一位温柔娇美的玉人陪在身边,让自己不至于完全孤苦伶仃。想到这里,他伸出虎臂,将蕊姬轻轻的揽入怀中。 这一刻,慕容雪需要蕊姬,更需要暂时忘掉那些令他无比烦恼焦灼的思绪。 - 从白马寺回来的第十天,也就是李炳给单廷宪定下查案的最后期限,宫中忽然来人传旨,召慕容雪入宫觐见。慕容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随内侍来到御前,赫然发现谢光劳剑华等人早都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炳见到慕容雪跪拜施礼,只略微的点了点头:“好,人到齐了,廷宪,你仔细说说调查的情况吧。” 单廷宪闻言站了出来,拱手回禀道:“启奏殿下,微臣这几日四处寻访,已经有了一些收获。白马寺中的那些刺客,所使用的兵器都是江湖之中惯用的普通货色,其中并未有任何特殊的标记。不过,在那些人的首领身上,臣却发现了一种暗器。” 说着,他命侍卫呈上来一个木盘,木盘中盛放着一架小巧别致的微型弓弩,旁边还摆着几支短箭。 “暗器?”李炳取过短箭,仔细观瞧半天,问道:“这说明什么问题?” 单廷宪朗声答道:“殿下,微臣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致的兵器,于是便通过江湖上的朋友四处打听,最终才了解到一个消息,这种小巧的弓弩,是出自蜀中的一个门派——南宫世家。” 他下意识的瞥了慕容雪一眼,继续道:“南宫家族在江湖上非常低调,族人善使暗器,并且精于粹毒炼毒之术。由于他们偏处西南一隅,因此在中原鲜有闻名。” “你的意思是,刺客是南宫家的人?”李炳疑惑道:“本宫之前从未与西蜀或南宫家族有过任何瓜葛,他们究竟受何人的指使,又为什么要来行刺本宫呢?” 单廷宪显得不慌不忙:“殿下,据微臣勘察现场之后得出的分析,刺客所针对的目标并非殿下,而是另有其人。” 听单廷宪提及了“南宫世家”,现在又说“行刺目标另有其人”,慕容雪不禁暗暗一惊,同时大概猜出了对方究竟想要干什么。 李炳则面沉似水,冷冷问道:“你说另有其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单廷宪继续道:“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看,那十八名刺客,当时全都埋伏在了远离殿下的地方,只等了尘大师和劳大人离开之后,便纷纷隐蔽追随而去。当了尘大师刚刚进入藏经阁的时候,那些刺客们突然现身,对走在后面的劳大人发起了进攻。幸好,劳大人当时反应迅速,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偷袭他的毒药暗箭,接着又依托身殿阁防守,这才堪堪保住性命。” 闻听此言,李炳忽然忍不住冷笑道:“劳爱卿,照着么说,是有人想要你的性命啊?” 慕容雪感觉自己背后直冒冷汗,微微垂下头去,不敢看李炳的目光。 劳剑华在旁边躬身回答:“殿下,臣在北衙逆鳞司效力的时候,曾得罪过不少圣唐的敌人,遭到报复也并非头一回。只是这次连累殿下受惊,还请您恕罪。” 单廷宪笑笑,接口道:“劳大人,你莫要急着下结论,到底是不是你当初的仇家,还不一定呢。” 劳剑华听单廷宪这么说,饶有兴趣的问道:“单大人,依你的判断,幕后主使能锁定了?” 单廷宪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面向慕容雪,问道:“詹事大人,卑职向跟您请教一个问题,您认识南宫羽屏吗?” 慕容雪微微一愣,然后硬着头皮答道:“认识。他和我曾经都在西蜀神箭门学艺,算是师兄弟吧。” “算是师兄弟?”单廷宪哂笑说:“据卑职所知,您二人应该说亲如兄弟才对。南宫羽屏曾在你家住过半年,拜你母亲为干娘,不是吗?” 见慕容雪有点支支吾吾,太子李炳冷冷问道:“廷宪,这南宫羽屏是何许人也?南宫世家的吗?” 单廷宪回答的很干脆:“启禀殿下,正是如此。南宫羽屏乃是南宫世家现任家主的长子,也是此番暗杀行动主事的最大嫌疑人!” 第一百二十七章 莫名其妙 太子李炳听单廷宪说出了幕后主事嫌疑人的身份,不禁抬眼凝视着身前不远处的慕容雪,开口问的却仍旧是单廷宪:“廷宪,你是如何断定那个南宫羽屏有重大嫌疑的呢?” 单廷宪朗声答道:“启禀殿下,微臣找到一些在洛邑的江湖朋友打听案情,他们跟微臣说,就在您去白马寺进香的前后几日,曾在洛邑附近看到过南宫羽屏的身影,再加上现场这具精巧的弓弩,所以微臣初步断定,此事极可能与西蜀南宫世家,或者说跟南宫羽屏有关。” 慕容雪忍不住反驳道:“不可能!南宫羽屏心志淡泊,自幼便厌烦江湖之事,更无心接掌南宫世家,故而他从小到大绝少离开蜀中,更不会踏足中原,你那些朋友去哪里看到他的身影?” 单廷宪微微一笑:“詹事大人,您先别急着替南宫羽屏开脱啊。卑职也曾担心,怕江湖朋友认错了人,然而很巧,他们当中有一个就曾是南宫世家的门客,因此断无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少主。” 听他这么说,慕容雪心里立刻明白,对方早有周全准备,完全不怕证人对质那一套,于是沉声道:“既然你问出了这条线索,那么是否直接找到了南宫本人呢?” “目前还没有,不过估计也快了。”单廷宪显得很自信:“除非南宫羽屏在行刺之后立刻逃之夭夭,否则他一定跳不出我的天罗地网。” 慕容雪暗自冷笑:白马寺行动,明明是逆鳞司洛邑分部的陶源他们所为,可是不知为何,单廷宪非要无故攀扯南宫世家的羽屏公子,现在还说什么南宫羽屏跳不出他的手掌心,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不过,南宫羽屏的确是慕容雪的至交好友,被无端卷进白马寺的案件之中,怎么看,都知道单廷宪以及他背后的谢光劳剑华没按什么好心,因此慕容雪也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能一边揣测对方的真实意图,一边小心应付。 他想了想,问道:“这么说,单大人已经开始部署搜索的行动了?” 单廷宪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李炳拱手道:“殿下,微臣已经会同豫州刺史和洛邑令,安排差役官兵在城内城外进行搜捕,各条要道也同样设下关卡,检查过往行人,务求找到南宫羽屏。不过……” “不过什么?”李炳见他欲言又止,沉声问道。 单廷宪语气平静的答道:“不过,还有一处与南宫羽屏关系甚密的地方,我们尚没有搜索,还须向殿下请旨才行。”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单廷宪所说的那处与南宫羽屏有关的地方,自然是指慕容雪的宅邸,也正因为是他的住所,因此必须经过太子殿下的首肯,才能行动。 李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目光投向慕容雪,嘴里仍旧问道:“廷宪说的那处地方,居然还要本宫下旨才行?” 单廷宪拱手道:“正是如此。事涉东宫官员,必须征得殿下同意。”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慕容雪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装糊涂,更何况,以他的性格脾气也绝对做不出来。他沉了沉气,朗声道:“殿下,单大人说事涉东宫官员,那想必就是指微臣了,他或许认为,南宫羽屏作为我的朋友,是被我藏匿起来的,单大人,对吗?” 单廷宪微微一笑:“詹事大人说的没错,卑职就是怀疑南宫羽屏身在贵府。” 慕容雪剑眉一挑:“那你根本不必向殿下请旨,直接上门搜人便好了!” 单廷宪仿佛是在故意戏弄慕容雪:“规矩还是要讲的。搜查詹事府邸,事关东宫声誉,不可不谨慎。” 慕容雪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而对李炳道:“殿下,微臣自证清白,请您下旨,检查微臣的家宅。” 这个问题非同小可。按照圣唐律法,搜查朝廷官员的宅邸需要严格手续,尤其是像太子詹事这样重要的职位,即便是李炳也不好轻易决定。 他沉吟片刻,对慕容雪道:“爱卿,你确定要这样吗?” 慕容雪心中恻然。太子看上去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可实际上已然怀疑了他,之所以还这么问,无非是把问题完全推给他这个当事人,那么之后无论查出一个怎样的结果,都与太子殿下无关。 慕容雪郑重的点了点头:“微臣行的正,坐得端,不怕任何人搜查,请殿下颁旨。” “好,既然爱卿执意如此,那也只能这样了。”李炳沉声吩咐道:“廷宪,你现在就带人去慕容雪家中查访。记住,只许看,不许搜,更不能惊扰慕容詹事的家眷。内宫监,你们也派上两个得力之人,跟着单大人同去见证。” 单廷宪和内侍总管连忙道声领命,联袂离开。 见他们二人走了,太子李炳也不能坐在那里干等着,于是一边等候单廷宪的结果,一边与大臣们讨论起政务来。 “太傅,你昨日呈上来的奏章,本宫已经看过了。”李炳好似完全忘了刚才的事,转头对谢光说道:“你提的那几个建议,都很不错,看来本宫确实没有看错人。如此一来,关于治理金河主道的诏书,就落印明发吧。” “老臣遵旨——”谢光面露得意之色,拱手应道。 其余官员见状,也纷纷拱手附和,一派称许之色。慕容雪正在兀自为单廷宪的事愣神,此刻猛然惊醒过来,一边赶忙随着大家一起高呼遵旨,一边在心里不住的打鼓:太子说的是什么奏章?谢光究竟提了什么建议?治理金河主道的诏书涉及哪些内容?这些事情我完全都不知道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李炳又接着道:“至于长刀军团统领人选的问题,目前看来确实还比较麻烦。吏部兵部给出的名单,太傅你全都相不中,这可叫本宫如何是好?” “殿下,您折煞老臣了,”谢光闻言躬身道:“朝廷遴选统兵大将,岂是老臣有资格相中或相不中的呢?只不过,臣根据多年带兵的经验,依着对那些将领们的了解,做出几句中肯的点评而已。最后究竟如何安排,还是全凭殿下圣裁。” 李炳无奈的笑了笑:“本宫抚政监国,虽然按职责说,确实有权决定朝廷官员的任免,但长刀军团统领一职,毕竟事涉军务,究竟该让谁来接替冯一韦大统领,本该是由陛下亲自决定的。现在陛下交给本宫这个不熟悉军务的人拿主意,真是有些为难啊。” 说着,他略带埋怨似的瞟了慕容雪一眼。 “殿下切不可如此说,”劳剑华接口道:“民政军务,都是殿下在荣登大宝之前,需要熟悉掌握的。现在有谢太傅从旁协助,正是殿下历练的好机会啊。” 李炳微微颔首:“劳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太傅啊,你另外给本宫举荐的那两位将军,一个是长刀军团的副将谢彪,另一个是玄甲军团的副将叶荣成,倒还真是有点举贤不避亲的意思呢。” 谢光闻言哈哈一笑:“殿下明鉴,老臣此举,确实是出于公心。那两个人虽说一个是臣的侄子,一个是臣的部下,但他们都是统兵打仗多年的猛将,不仅战功赫赫,而且对殿下也是忠心无二。老臣对他们非常信任,把十五万长刀军交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殿下都可高枕无忧。” 闻听此言,慕容雪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几日缺席御前廷议,谢光与劳剑华竟然玩起了新花样。他们看出太子撤换冯一韦的心意已决,便打算放弃这枚棋子,改成推举更得力的亲信来接替。 也难怪太子感到颇有些为难。 谢光玩出了这以退为进的一招,加上他在圣唐军务方面的绝对权威,仅需只言片语,就完全可以让太子李炳于选将之事上,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无论朝廷选拔哪个将军,或者李炳看重某位将领,谢光都能挑出一堆毛病,而且还能说的太子哑口无言。而他刚才大谈什么高枕无忧,恐怕指的并不是太子,而是指他谢光本人高枕无忧吧。 此时此刻,慕容雪也终于明白了刚才太子李炳为何会对他有那种埋怨的眼神。 白马寺行动的失败,令李炳当场生出了高度的戒备。鉴于慕容雪之前一系列的反常举动,因此李炳误以为慕容雪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并且是针对自己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刺杀案件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原委,那他就必然不能让慕容雪参与机枢廷议,可也正因为如此,李炳丧失了一个能在军务方面牵制谢光的力量。 慕容雪再一次为白马寺的莽撞行动而感到懊悔,不过,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眼下,大将的人选尚未确定,整个局面毕竟还有一搏之力。 唯一比较尴尬的是,直到现在为止,慕容雪只晓得有谢彪和叶荣成这两个候选人,而吏部兵部究竟提名了谁,他却一无所知。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能够据理力争,帮助太子实施制衡之术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局面诡异 就在慕容雪认真留意李炳与众大臣的讨论,盘算着该如何牵制干扰谢光之时,前去搜查他宅邸的黄门侍郎单廷宪忽然回来了。 一进大殿,单廷宪便单膝跪倒,大声道:“殿下,找到啦,证据找到啦!” 随着他的话语,同去见证的内侍双手捧着两个物件,快步来到御阶前,呈给太子李炳过目。 李炳好奇的将它们拿在手中,仔细端详。那两个物件,一个是被摸得油光发亮的竹牌,另一个则是一柄洒金折扇。 慕容雪远远的瞧清两个物件,顿时心叫不好! 这两样东西,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熟悉啦,它们正是自己的师兄弟兼好朋友——南宫羽屏从小都不离身的“宝贝”。 那面竹牌之上,刻着“南宫”二字,是进出南宫世家山门的通行令牌;而洒金折扇,则是师父赐给南宫羽屏的礼物,扇面上画着“后羿射日”的图像。 两件东西虽然并不贵重,但南宫羽屏却极为珍视,从来不准别人碰触,甚至就连慕容雪一时贪玩拿了,都险些令小南宫翻脸。 而此时此刻,这些“宝贝”竟然就握在太子的手中! 李炳看了半天,转头问单廷宪:“这些是什么东西?为何称之为证据?你们又是在何处找到的?” 单廷宪显然早有准备,略带兴奋的回答:“殿下,从竹牌上的文字不难看出,那应该是南宫羽屏所用之物。至于折扇,它跟竹牌放在一起,想必也是南宫羽屏的。这些东西都是从詹事大人家中的客房里寻获,并且客房的床铺还是温的,显然住在那里的客人是仓促离开,所以不慎将东西遗落。这些情况,随微臣一起去的内宫监可以证明。” 内宫监闻言,连忙俯首称是,直说自己亲眼所见,单廷宪大人所讲的具是实情。 李炳点了点头,转而问慕容雪:“这些东西,你怎么解释?” 这……这还能怎么解释?! 慕容雪当场有些懵圈。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敢做出任何辩解,唯恐稍有不慎,再次引起太子的怀疑和不满,只好实话实说:“殿下,微臣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几日,臣的家中未曾来过任何宾客,此事内人可以作证。至于说这两样东西,据臣看……的确是南宫羽屏之物。但是它们为何会出现在微臣的家中……我,我也不得而知。” “哼,你说得倒是轻松!”谢光之前一直没有针对白马寺的案件说过话,此时面色不善的冷哼道:“慕容雪,人证物证俱全,你想一推两净的耍赖吗?依本官看,你分明就是因为政见不同,忌恨劳剑华,这才引来江湖恶徒,妄图谋杀朝廷官员!” “谋杀朝廷官员”的罪名,乃是视同谋反的大罪,绝非儿戏之言,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此时谢太傅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可怕的浓重杀气。 面对预料之外的变故和莫名其妙的证据,慕容雪一时之间彻底落入欲辩无言的境地。 就在这个时候,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劳剑华忽然开口了。 只听他语气温和的说道:“太傅大人切莫着急,请容下官说句公道话。” 众人都很好奇劳剑华此时会说什么,不禁齐齐望向了他。 劳剑华先是对李炳拱手一揖,然后讲道:“殿下,微臣以为,白马寺一案经过单大人的辛苦调查,虽然有证据显示,可能与蜀中的南宫世家有关,但也还仅仅是嫌疑而已,案件原委并未查清坐实。况且,即便刺客当中有南宫家的人参与,却也并不代表是南宫家在幕后主事。微臣供职北衙多年,可以说仇家遍地,不能排除有人在暗中借刀杀人、栽赃陷害的可能性。所以,谢太傅方才指责慕容詹事的罪名,恐怕稍显武断。” “嗯,劳爱卿讲的有道理。”李炳边听边思索,忍不住微微颔首:“目前只能说,南宫羽屏或许事涉其中,而他又曾在慕容家停留。至于真相究竟如何,眼下还不能直接定论。” 说实话,对于太子李炳而言,劳剑华刚才的这番话,既中肯客观,同时又给了他回旋的余地。之前,李炳确实怀疑慕容雪在背着他搞什么阴谋诡计,可如果现在立即就确认慕容雪的罪名,那么接下来究竟该如何处置东宫詹事,对他这位监国的太子而言,还真是有些头痛。 不管怎么说,慕容雪是代表帝都朝廷、代表皇叔李成武来洛邑的,因此无论慕容雪有没有罪,对其下狠手,就绝非明正纲纪那么简单,从某种角度上说,这等若在向帝君表明,自己跟谢光他们是完全一伙的。 不过,李炳也万万未能料到,这个时候劳剑华居然没有帮着谢光说话,而是好像在极力维护慕容雪的清白。如此奇怪且反常的局面,令他也有些看不懂了。 此时,谢光略显不满的说道:“好吧,既然劳大人说本官有些武断,那便算是武断吧。你这被行刺的人都不着急,我何苦操闲心呢!” 劳剑华闻言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李炳也笑了笑,对着有些咄咄逼人的谢光说道:“太傅不必为此生气。劳爱卿所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尽管太子詹事和太子洗马经常因为政见不同而争论不休,但也都是为了公事。他们同为本宫的属官,能坚持立场,这是好事。依本宫看来,他二人并没有什么私仇,慕容雪不至于如此。” 接着,他又转向了劳剑华,点点头道:“你能不计私怨,秉公直言,非常难得,也可见为人的胸怀,本宫甚慰。” 劳剑华得了太子的夸赞,连忙拱手施礼,谦逊了几句。 谢光见太子这么说,也只好暂时做罢,稍稍收敛怒气,沉声道:“殿下明鉴,不是老臣故意为难慕容詹事。只因为单侍郎所查到的证据线索,以及白马寺进香那天,慕容雪的种种反常安排,都显示出刺客的事情与他难脱干系。若是真如老臣所言,慕容雪的确参与了,那么这种行径便绝不能姑息纵容,否则朝纲大乱,我等也有愧社稷礼法!” 他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慕容雪,冷冰冰的说道:“依律,此案应尽快上报朝廷,并以邸报的形式通传天下,敦促有司火速查办,给出明确的交代。” 单廷宪接着谢光的言语,继续说道:“殿下,劳大人的胸怀度量,微臣非常钦佩,但太傅的话也是至理。既然现在已经锁定重要嫌疑,请殿下恩准,让微臣继续查办此案,将整个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要么,证明慕容大人的清白,要么,给劳大人一个交代。” 闻听此言,李炳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答应道:“诸位爱卿说的都在理。传本宫旨意,自即日起,东宫太子詹事慕容雪停职反省、居家待查。白马寺行刺一案,由黄门侍郎单廷宪主理,朝廷三法司及地方州府协同,举凡涉案人员,接令必须到府配合,否则具以谋逆罪论处!此诏,转递门下省,通传天下!” - 慕容雪从紫微宫出来,一路垂头丧气的回到家,身后还跟着一队专门“护送”他的玄甲军。见慕容雪只身进了院门,那几十名高大魁梧的玄甲战士便依照命令,在宅院四周布下重重岗哨,严密戒备。 此时,蕊姬正一个人在屋里轻声哭泣,听到慕容雪回来,赶紧擦干眼角的泪水,起身出来迎接。 慕容雪瞧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也连忙快步上前,伸手揽住蕊姬的胳膊,关切的问道:“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刚才被吓到啦?来搜查的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公子,妾没事的。”蕊姬眨了眨微微泛红的眼睛,强作欢颜的应道:“那些人说是奉了太子的谕令,前来找一叫什么南宫的人。他们的样子虽然凶了些,但还算是客气守礼,并没有为难妾。有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公公,还一直温言宽慰,让我不必害怕。公子,您能平安回来就好了。妾刚才兀自担心,怕是在宫里面出了什么大事,我……我也见不到公子了……” 说着,蕊姬又伤心的哭泣起来。 “哎呀,我的好蕊乖儿,我怎么会有事呢?”慕容雪用指尖轻轻抹去蕊姬脸颊上泪珠,安慰道:“你看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听他这么说,蕊姬渐渐收住泪水,乖巧的点了点头,旋即又露出了以往那迷人的笑容。 突然间,她好像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慌慌张张的说:“不好啦,妾刚才光顾着伤心,忘了给公子准备晚饭了!您饿坏了吧?匣子里面还有些糕点,请公子先略微垫垫,妾这就去外面买些熟肉和酒菜回来。” 慕容雪一把拉住正准备出去的蕊姬,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些不忍的说道:“蕊乖儿,你别去了。外面……外面已经被玄甲军封锁了……你千万别害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尘暗探 “公子,外面的那些军兵什么时候才走啊?眼瞅这都快过去小半个月了。” 慕容雪放下手中的卷册,看了看横卧在软榻上的蕊姬,歉然一笑,宽慰道:“蕊乖儿,这些日子把你憋闷坏了吧。我估计,时间也应该不会太久了,你再忍耐忍耐。” 蕊姬枕着玉璧,含情脉脉的凝视着慕容雪:“公子,你真好看。说实话,妾一点都不觉得闷,能这样整天都和公子待在一起,我还得感谢他们呢。” 慕容雪俊脸红了红:“嗨,我哪里好看?是我的小蕊姬好看才对。”说着,他探身过去,伸手搂住蕊姬的蛮腰,一使劲便揽入到自己怀中。 蕊姬咯咯娇笑着,直喊痒痒。 美人娇躯,顿时令慕容雪忘掉了心中的郁闷烦恼。幸好上天怜悯,把蕊姬安排到了他身边,不然这些日子真不晓得该怎么熬过去。想到这里,他正准备低下头去亲吻蕊姬,此时忽然听到院子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咦?晚饭早已经送过了啊,夜这么深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敲门?”蕊姬闻声不禁微微一愣。 慕容雪被外面的动静扰了兴致,颇有些懊恼,忍不住大声呵斥道:“大半夜的,敲什么敲?报丧吗?!” “慕容大人,两仪急报。”院门外传来了一句刻意压低声音的话。 闻听此言,慕容雪立即坐直了身子,低头问蕊姬:“今日是哪天?” “初六了吧。公子,怎么了?” “初六?”慕容雪心里猛地反应过来,外面敲门的,居然是北衙逆鳞司的人。当初沈烈曾跟他约定过暗号,每月上旬的口令,分单双日进行轮换,双日报门的暗号,正是“两仪急报”。 不过……眼下小院被玄甲军严密看管,逆鳞司怎么会? 他不敢再多想,赶忙披上衣服,疾步来到院子里,轻轻的拉开一道门缝。 此时,门外正站着三个人,全都是玄甲军的装束。其中两个背朝着慕容雪,正在持戟挎刀的站岗。而另外一个则是之前敲门的人。见慕容雪现身,那人连忙对他微微一揖。 慕容雪先是往外面四下打量一番,然后神色戒备的问道:“你是何人,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那个敲门的玄甲军平静答道:“慕容将军,卑职是逆鳞司的人,请您现在跟我走一趟。” 慕容雪看了看对方那身黑色的盔甲,冷笑一声:“哼,逆鳞司吗?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罢,抬手便要关门。 玄甲军见状,赶紧伸手挡住大门,又说了一句话:“将军且慢。演武二傻,江遥友长。” 正准备关门的慕容雪,听了这话不禁一愣,手上的动作也顿时停了下来。 刚才他怀疑对方身份有诈,猜想或许是劳剑华单廷宪捕获了逆鳞司在洛邑的暗探,通过严刑逼供,得知了逆鳞司平常与自己联络的暗语,然后设局谋算他。 可是当来人说出“演武二傻,江遥友长”之后,慕容雪却再无半分犹豫。原因很简单,这句不伦不类的话,是他在离开帝都之前,专门只讲给沈烈一个人的暗语,以便在危机之时确定对方身份。 也就是说,这句话除了他和沈烈之外,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此时此刻来人既然能够讲出来,足以证明对方是沈烈的亲信无疑。 慕容雪疑惑的看看两边站岗的卫兵,问道:“他们?” “他们都是自己人。”对面那名玄甲军答道:“近些日子,玄甲军对这里的戒备比之前松懈了许多,我们略施手段,便得到了今晚在正门岗哨执勤的机会。请将军现在就跟我走,有人要见您。” 慕容雪略微想了想,说声稍等,接着转身回到房中,叮嘱了蕊姬两句之后,接着换上外衣,随着那名玄甲军士兵离开了宅院。 二人一路穿街过巷,走出不太远的距离,悄无声息的拐进了一户小院子。 这个时候,院落门口和街巷附近,都站着几个便衣大汉,看样子皆是武功不俗的高手。玄甲军跟守门的大汉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又领着慕容雪穿过庭院,抬步走进正堂。 一进屋,慕容雪赫然发现,正在此处恭候自己的,竟是北衙逆鳞司的长史沈烈。 “沈大人,你怎么来了?” “慕容将军,别来无恙啊?洛邑出了这么大的事,沈某就算不想来也不行啊。”沈烈脸上带着从容自信的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慕容雪坐到他的对面。 慕容雪撩袍落座,忙不迭的追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烈望着慕容雪,淡淡的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应该是沈某向你慕容将军请教的吗?” 慕容雪闻言不禁一愣,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可笑,确实应该是他这个身处洛邑的大卧底,告诉远道而来的沈烈,东都所发生的一切。 时间紧迫,他也不再耽误功夫,赶忙长话短说,从那晚陶源跑来找他讲起,以及后来白马寺如何如何,太子李炳如何如何,一直说到自己被单廷宪调查,包括现在尴尬的处境,将整个经过对沈烈和盘托出。 沈烈听的非常认真,时不时会抬手打断慕容雪的讲述,问上几个细节的问题。等到慕容雪把事情全部讲完,沈烈默然片刻,叹道:“现在可以确定,陶源的行动走漏了消息。劳剑华这个奸贼将计就计,布下了一个针对你的死局。” “是啊,眼下这个局,完全就是针对我而来,”慕容雪郁闷道:“可笑的是,白马寺事件我确实是参与其中,痕迹非常明显,难免会令殿下疑神疑鬼。可我又偏偏没能在第一时间讲清楚原委,闹到后来更加不好解释。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逆鳞司,所以才被劳剑华抓住机会,将整件事情搅得似是而非,致使太子殿下无法再信任我。” 沈烈道:“唉,我早就提醒过你,劳剑华绝非善类,对付他绝不能有丝毫轻敌大意。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无意,眼下我更想弄清楚的是,行动的消息究竟如何走漏的。” 慕容雪思索片刻:“我这里绝对不会泄露,多半是陶源那边出问题了吧。对了,你们找到陶掌旗使了吗?” 沈烈摇摇头:“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有关他和兄弟们的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会不会有人被生擒活捉了?”慕容雪担心道:“我对劳剑华和单廷宪所讲的话,不能完全相信。” 沈烈此刻好像在想着其他的事情,闻言随口道:“这倒不必担心。我的手下,没有能被敌人活捉的。要么战死、要么自裁。” 说完这话,他忽然朝着门外喊了一声:“王伯,你来。” 随着沈烈的招呼,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者,从屋子外面走了进来,对沈烈和慕容雪默默行了一礼。 沈烈问道:“王伯,陶源跟你讲过白马寺的行动吗?” “回禀长史大人,陶掌旗使不曾说过,”王伯垂首道:“按规矩,卑职只负责观察记录逆鳞司行止,不过问具体公务。” 沈烈闻言点了点头,吩咐道:“好,你去把上月十四至十六日的记录拿来。” 王伯道声领命,转身而去。功夫不大,他再次返回,将一本蓝皮册子呈给了沈烈。 沈烈仔细翻看着卷册中的记录,目光忽然停留了在一个地方:“十五日那天晚上,周顺和孟奇去过天香楼?” 王伯淡然答道:“是的,大人。听说第二天要出大任务,所以决死班的弟兄依照习惯,出去放松了一下,这也是符合规矩的。” “狗屁规矩!”沈烈面色一沉:“以后这条规矩取消!” 他转过头来,对慕容雪道:“看样子,消息八成是在青楼窑子里走风了。” 慕容雪不解道:“不会吧,那种地方怎么会泄漏消息?” 沈烈摆摆手,打发王伯先出去,然后才对慕容雪低声道:“你有所不知,烟花之地,往往是套取情报的好地方。只要手段高明,很多男人都会在酒酣耳热、意乱情迷的时候,被训练有素的风尘女子捕捉到蛛丝马迹,进而交由行家分析出有价值的情报。不幸的是,劳剑华恰恰就是布置妓馆暗探方面的高手。” 听到沈烈的这番话,慕容雪心中顿时产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然而他一时间又察觉不出毛病究竟是出在哪里。 沈烈善于观人神色,一下子便看出了慕容雪似有所感,不禁问道:“你想起什么了吗?” 慕容雪先是摇摇头,接着思索片刻,然后顺着自己的直觉问沈烈:“你说劳剑华是这方面的高手,莫非是指他当初在北衙效力时,曾专门做过类似的部署?” 沈烈闻言微微的点了点头,认真回答道:“没错。让你多了解一些劳剑华的事情,或许对今后的行动有益处,因此我也不瞒你有关逆鳞司隐秘的过往。当年,帝都著名的青楼倍\@看\*小说,里面就有一个头牌名妓是劳剑华的风尘暗探。我记得,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花娘。” 慕容雪虎躯一震,立时感觉身上的汗毛全都到竖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 疑窦丛生 花娘?!帝都倍\@看\*小说的花娘,不正是蕊姬姐妹俩的师父和义母吗? 慕容雪忽然感觉有些心神不宁,难以置信的问沈烈道:“沈大人,你能确定吗?那个名叫花娘的头牌,真的是劳剑华的手下?” 沈烈奇怪的打量了慕容雪一下,点点头:“那个时候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算是半隐退了,我逐步接管了对外行动,而逆鳞司里的各项公务则是由劳剑华那个奸贼代为主持。对于他亲自掌控的眼线人马,我倒并不是十分清楚。不过,花娘可以确定就是逆鳞司的人,这点绝不会错。” “但是我怎么听人说,花娘是被青楼老鸨子打死的,”慕容雪有些不解:“按道理,逆鳞司的暗探,不至于……” 沈烈笑道:“卧底暗探,与在衙门里公干的吏员不同,他们身处三教九流之中,什么意外都可能碰上,被老鸨子打死又有什么稀奇?再说了,这种事过去怕也有个十来年了吧,你又是从何处听闻的呢?” “哦,也是一位朋友偶尔间提起过,”慕容雪搪塞道:“花娘这个名字很好记,所以你一说我便想起来了。” 沈烈不置可否的笑笑:“看来,你那位朋友要么是烟花柳巷的常客,要么是花娘的故交,否则怎会无端提起她来。不过我很好奇,你仿佛对这个花娘的身份非常在意,对吗?” 慕容雪连连摆手:“那倒没有,只是话赶话的说到这儿,便多问一句罢了。你知道,我在意的其实是劳剑华。” 沈烈见他不愿深究这个问题,于是也没再多谈,继续分析起风尘暗探与白马寺行动失败的关系来。 慕容雪听着沈烈的话,嘴里嗯嗯的应着,头脑中却早已飞速盘算起其他事来:既然花娘是劳剑华安插在倍\@看\*小说的暗探,那么蕊姬说当初花娘惨死之后,出面救了她们姐妹俩的那个朝廷大官,会不会就是劳剑华呢?他与蕊姬莲姬二人,又是否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突然之间,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在了他的心间。 当然,慕容雪此时也不敢轻易告诉沈烈有关蕊姬的事情。一来,这或许只是他疑神疑鬼、虚惊一场,劳剑华根本就不是那位救了蕊姬的恩公,两人之间也没有任何关系。二来,即便劳剑华与蕊姬相识,也并不代表蕊姬就一定有问题。慕容雪担心被心狠手辣的沈烈得知详情后,很可能会去伤害那个身世可怜的姑娘。 不过,他又感觉自己不该对沈烈有所隐瞒。他们现在毕竟是一个阵营的伙伴,如果不及时通报这个疑点,今后恐怕会因为错漏了关键信息而耽误大事。 正当慕容雪内心纠结、天人交战的时候,窗户外面突然响起护卫的一声暴喝:“什么人?!” 紧接着,院子里一阵大乱。 深沉的夜色之中,忽然闪现出大批黑影,自四面八方朝着小院围拢而来;更远的几条街道上,也瞬间变得火把闪耀,人声鼎沸。 数不清的玄甲军高举兵器,将附近道路逐一封锁。 一名逆鳞司的护卫闯进门来,急道:“大人,敌人来袭!至少上千玄甲军包围了我们!” 慕容雪闻言大吃一惊,转眼望向沈烈。 逆鳞长史沈烈此时却显得非常镇静,淡淡道:“小郭,你带几个兄弟,掩护慕容将军突围,回到他的住处。敌人的目标是我,那就由我来引开他们。” 不等护卫小郭说话,慕容雪先急道:“那怎么行?要走一起走,我与你同进退!” “没时间磨叽了!”沈烈目露寒光:“若是李江遥在这里,怎会像你这般优柔寡断?!” 说罢,他一个纵身高高跃起,原地向上两丈多高,紧接着足尖轻点木梁,借力继续升腾,顺势直接撞破屋顶瓦片,来到了房脊之上。 双脚刚一落稳,沈烈便朗声笑道:“哈哈哈,劳剑华老贼,沈某人在此,有本事就来抓我啊!” 只听外院响起了单廷宪的声音:“沈烈在房顶上,给我围住他,别叫他跑啦!” 沈烈辨明声音的方向,再不多话,只几个闪身便避开了四下仓促射来的箭矢,然后沿着房檐一路向西纵跃而去。部署在房顶上、负责拦截去路的玄甲军,转眼都被沈烈快若闪电的拳掌扫的东倒西歪,生生打出一条通道。 随着沈烈如同鬼魅般的奔逃,整张围捕他的大网也齐齐往西移动。参战的玄甲军士兵高度戒备,双眼紧紧盯着沈烈移动的身影,按计划不断调整布防围堵的层次。 一时之间,洛邑城中这处地方陷入到一片混乱。 就在沈烈破顶而出,吸引敌人注意力的同时,护卫小郭不敢有丝毫耽搁,一把扯住仍在发愣的慕容雪,纵身向后门那边冲去。 几个之后进屋的逆鳞司护卫,也都遵照沈烈的命令,连忙加速冲刺,抢在小郭和慕容雪的前面冲出后门,杀向已然布防在此处的玄甲军。 虽然玄甲军团是身经百战的劲旅,战斗力非同小可,但是在这种深夜窄巷之中,面对一个个武功高强、手段狠辣的逆鳞司暗探,他们还是显得有些猝不及防。 八名逆鳞司护卫一通狂冲猛突,转眼间就砍翻十几名玄甲军战士,杀开了一条血路,接着,他们又毫不犹豫的扑向位于两侧的玄甲军中,好拖住敌人,掩护慕容雪突围。 小郭挥刀在前开路,慕容雪紧随其后,二人顺着通道向前一路狂奔,遇屋穿屋,遇墙翻墙,快如闪电般闯出被重重包围的小院落。 由于沈烈成功吸引了包括单廷宪在内的大批高手,所以慕容雪他们这边并没有太大的压力。在接连突破对方三道防线之后,他和小郭凭借脚力甩开追兵,很快便转到了自己宅院所在的那条街巷。 此时此刻,慕容雪家门口仍旧是一片宁静,与几条街外的那番喧嚣吵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之前在此处负责站岗的三个卫兵,这会儿都还留在原地未动。慕容雪见状,不禁稍稍放下心来,赶紧嘱咐小郭返回去探查情况,并设法增援势单力孤的沈长史。他还特意交代,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想办法及时来通报他。 护卫小郭心里惦念着沈烈和弟兄们的安危,忙不迭的连声答应,然后急匆匆的转身离去。 - 慕容雪推开院门,径直走进屋里,一直在等候他的蕊姬赶忙起身,一边迎上来为他更衣,一边嘘寒问暖。 看着殷勤服侍自己的姑娘,慕容雪的心中仿佛是梗着一根刺似的,说不出的难受焦虑。 一方面,他今晚彻底领教到了劳剑华的手段。从白马寺的行动到刚才的围杀,步步衔接、环环相扣,在不知不觉间,劳剑华便给他和逆鳞司织下了一张天罗地网,不仅成功把他慕容雪拉进谷底,并且现在还把沈烈也一并搭了进去。 而沈烈临走时的果决,更令慕容雪感到气馁。 他当然明白沈烈的心意:眼下这个关键时刻,慕容雪若是一不小心卷进混战之中,完全有可能会被劳剑华或单廷宪给顺手干掉。退一步说,即便慕容雪能侥幸逃生,等事情闹到了太子李炳那里,他也还是难以自圆其说。 “为什么在停职调查期间,你居然会跟北衙逆鳞司的长史秘密会面?” “你们二人有什么阴谋?” “此事跟白马寺案件和南宫世家有何关联?” 这一个接一个的麻烦问题,慕容雪根本回答不了,反而还会让本就生性多疑的太子,将他视作逆鳞司派到东宫来卧底的暗探。 正因为如此,所以沈烈才会当机立断,宁可冒着牺牲自己的风险,也要尽力保全慕容雪。逆鳞长史现在的安危,毫无疑问的成为了慕容雪心中最为担忧的事情。 而另一个方面,眼前这个自己深爱着的姑娘,也正在困扰他的心神。 目前已经可以确信的是,花娘是劳剑华的人。那么,蕊姬会不会同样也是劳剑华的人呢?慕容雪有点不敢去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从感情上说,他更愿意相信,身世可怜的蕊姬姐妹,仅仅是花娘顺手接过来的掩护而已,她们之间,只有单纯的师徒关系。毕竟那个时候,蕊姬莲姬还只是小女孩,什么都不懂。 可问题是,事情真的如他想象的那样简单吗? 怎么就这么巧,一个与劳剑华有着间接联系的人,恰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关于这个疑点,慕容雪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更不可能去找天意缘份之类的借口。 他沉默不语,木然接受着蕊姬的贴心服侍,甚至连对方将香茗递在他手里都浑然不觉,只兀自在心中暗暗想着:可万一蕊姬真是无辜的呢?自己仅凭着花娘这一条断了线的线索便妄下判断,将她视作劳剑华的眼线,岂不是太草率吗?这姑娘对自己情真意切,我又怎么能轻易伤害他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身陷重围 当慕容雪面对早已情根深种的女孩蕊姬,在自己内心深处做着天人交战的时候,北衙逆鳞司长史沈烈,此刻正陷入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之中。 四面八方全是玄甲军的高手! 那些人形成了一个以沈烈为中心的巨大圆面,一边不住的快速移动,一边逐步收紧缩小包围网。 沈烈利用洛邑城中高低错落的民居房舍,迅如疾风般的窜跃奔驰,堪堪闯过几处重甲士兵和弓弩手的拦截,离横贯城中的洛水河道越来越近。 但是与此同时,能够威胁到他性命的强大敌人也已经越逼越近。 对方显然察觉出,他是打算借助洛河水遁逃跑,于是在其行进路线的前方,不断调派安排大批战力强悍的人马,实施严密围堵。 而在沈烈身后不远处,以单廷宪为首的十几名绝顶高手也逐渐追到了咫尺距离。只要他稍有停顿,立刻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前有狼后有虎,沈烈不能有丝毫的犹豫迟疑,他奋力扫开一名扑到近前的玄甲军,将其连人带刀一起打下房檐,然后提气轻身,准备跃离自己所处的屋顶,逃往下一个落足点。可就在他的双脚刚刚跃起之时,自左侧下方的地面上,突然飞起一道黑影,手持镔铁长枪,直直的刺向了沈烈。 这一枪势大力沉,枪中还蕴含着深厚内劲,隐隐夹杂风雷声响,气魄非凡。由于袭击事发突然,兼且出招时机又把握的非常巧妙,正选在了沈烈身体悬空,功力不足的时候,所以极难抵挡。 刹那间,沈烈借着月光终于看清,来者正是玄甲军团的大将叶荣成。 此人乃是谢光麾下有名的猛将,武功修为在整个圣唐军界都颇有名气,他此刻现身这里,也足以说明谢光和劳剑华对今晚的行动有多么重视。 同时,叶荣成选择的出手时机,也让沈烈不禁心生绝望。 沈烈身处的房顶,距离最近的洛水河道,只不过区区百余步的远近,只要再能向前狂奔几个呼吸的的功夫,便可以纵身跳入河中,再由河底溜之大吉。 然而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而是在关键时刻,派出了阵营中最强悍的战将,稳稳守住了洛水河道前的最后一关。 沈烈身在半空,无可奈何之下,只能选择临时变招。他不敢凭空硬撼叶荣成那久经沙场的刚猛枪锋,于是运转内力,改轻功提纵术为千斤坠,转眼又重新落回到屋顶,接着疾步后撤,暂时避开敌方的攻势。 就在这一落一退之间,从后面紧紧追赶而来的单廷宪,已然抢到了沈烈旁边,顺势抖手一剑,狠劈他的颈背要害。 沈烈感觉到身后剑风乍起,知道是高手来了,不敢有半点怠慢,赶紧于千钧一发之际侧步闪身,避过凌厉的剑锋,然后转过身来,空手和单廷宪缠斗在一起。 成功将沈烈逼回房顶的叶荣成,此时也落回到地面。他并没有继续进攻,上去跟单廷宪联手夹击沈烈,而是把铁枪背在身后,气定神闲的观看那屋顶上的交锋。 而那些紧随单廷宪赶来的玄甲军高手,则是非常默契的四散在了房顶各处,将沈单二人团团围住,看样子随时准备出手助拳。 纯以武功内力来看,沈烈与单廷宪可以算是不相上下。 沈烈的独门绝技“风雷掌”,即便放到武林之中,那也是名震四方的上乘功夫,隐有宗师风范。因此,他与单廷宪正面交手并不吃亏。一时之间,二人就在房顶上的方寸之地,连番激战三十几个回合,打得难解难分。 尽管沈烈一对手掌无惧单廷宪锋利的宝剑,但关键的问题是,这会儿并非江湖上寻常的比武切磋,他除了要面对眼前单廷宪这个绝顶高手之外,四周尚有大批强敌虎视眈眈、对他重兵围困。 每拖延一分,沈烈的处境便会变得更加凶险,一旦那些人蜂拥而上,怕是再难有命离开了。 现在对方之所以没有选择立即群起而攻之,而是仅仅由单廷宪自己一个人出马,与他单打独斗,主要是应为他们既想尽量摸清楚沈烈的功夫底细,同时也希望借此损耗他的力气,以便到最后能有机会将其生擒活捉。 沈烈当然也已经猜出了对方的意图,同时在心中暗暗盘算对策,思索着该如何加以利用。于是,他一边与单廷宪拳来剑往的殊死拼斗,一边仔细观察周围的形势。 目前来看,参与此次围捕行动的人,武功最为强横的已经有两个:一是眼前的单廷宪,另一个就是站在房下负责压阵的叶荣成,其余的人马,跟他俩则要差上一两个等级。 因此,现在若想成功突出重围,那就必须从敌人最强的这两个人身上入手。 最强的一环,有时往往也是最弱的一环。 想通这个道理,沈烈心里已有计划。他突然暴喝一声,凌空飞起丈许,使出风雷掌法中的绝杀技——五雷轰顶,猛然扑向了对面的单廷宪。 面对沈烈蓄满内力的必杀绝技,即便是单廷宪,也不敢等闲视之。眼看沈烈飞扑迫近,他赶忙提聚十成功力,将气劲贯注剑锋,迎着沈烈自上而下的猛攻,挥刃向上,准备与对方硬碰硬的拼上一下。 然而令他万万没能料到的是,就在铁掌与宝剑即将接触的紧要关头,沈烈身形轻轻一晃,使得竟然是虚招!单廷宪的宝剑刚刚才一起势,要挥未挥之时,沈烈已经在半空中猛地侧转身体,将下劈的铁掌改为横扫,时机恰到好处,巧妙的击中了擦身而过的宝剑。 就是这样一个玄之又玄的变化,既令单廷宪用错了力道和方向,也使得沈烈借助击中刀身那一刹那的反震之力,猝然横向飞出,直接越过位于右边的两名玄甲军高手,纵身扑向房屋下方。 单廷宪的反应也是极快。他一看沈烈忽然中途变招,接着转向横飞,立刻心知情况不妙,旋即连想都没想,便朝下大喝一声:“叶将军!” 按照单廷宪的本意来说,这一声喊,主要是为了及时提醒正守在下面的叶荣成,沈烈真正的目标可能是他,让他小心防范,做好拦截的准备。 可是谁知,单廷宪不喊还好,突然一嗓子,反倒帮了沈烈的大忙。 叶荣成之前一直在房下压阵观战,他眼睁睁看着沈烈并没有与单廷宪硬拼,而是巧妙变招,借力飞身跃离了房顶,便立刻反应过来——沈烈是另有打算。 经验丰富的叶荣成马上做出决定,准备再次跃起,于半空中拦截沈烈。 但不巧的是,正当叶荣成准备运气纵跃之际,上方忽然传来了单廷宪的一声暴喝。听到对方急切的呼喊自己,叶荣成顿时有些懵圈,不知道上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也不由得被那喊声弄得稍稍有些分心。 说到底,还是二人之间缺乏必要的默契。 如此一来,叶荣成刚要提起的劲气,也随之松了几分,致使原本计划好的凌空招数,差之毫厘的放慢半拍。 高手相争,胜负变化往往就在这毫厘之间。 叶荣成稍微愣神的功夫,沈烈已经如同猎鹰一般,自半空中呼啸而来。手中使的,正是刚才对单廷宪要用没用的“五雷轰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像叶荣成这样的武学行家,只要看一看沈烈的架势,就立刻能够分辨出对方这一招的威力,以及自己是否有把握硬扛下来。再加上沈烈之前还从单廷宪的剑气中借了几分内力,利用两丈多高的俯冲优势,颇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气魄。 按常理来说,如果察觉到对方气势强大,通常应该先选择避其锋芒,然后再寻机而战。然而叶荣成是出名的悍将,在战场之上从不肯轻易妥协退避,眼下又占据着全面优势,骁勇的叶荣成更不可能想着先避开沈烈的锋锐。 但无奈沈烈速度太快,转眼就扑到了他的头顶,而叶荣成此刻再想要运足力气已经根本来不及,他只能硬起头皮,仓促举枪向上格挡。 就这样,沈烈凝聚全力的双掌,重重的轰在了枪杆之上。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叶荣成猛然间就感觉自己举枪的双臂如遭电噬,酸麻不堪,胸口位置则好像是被大铁锤狠狠的捣了一下似的,说不出的憋闷疼痛。 在仓促跃起、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叶荣成根本无法承受沈烈那如巨山般的重击,当场直接喷血后撤。也多亏他身体底子厚,没有当场丧命,只是向后连着趔趄出四五步,最后坐倒在地,同时还连带着撞翻了周围几名玄甲军战士。 沈烈一招得手,心中暗叹侥幸,他不敢耽误时间,趁着叶荣成负伤摔倒所引起的混乱,紧接着毫不犹豫的冲入了玄甲军之中,全力出招,大杀四方。 一时之间,完整的包围阵型,忽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混乱。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闯禁苑 单廷宪的反应应该说是非常之快了。 原本,他是紧跟沈烈后面飞往地面的,但是单廷宪事先完全没能想到,叶荣成竟然会如此不济,仅仅用了一招,便被沈烈打得身负重伤,同时也给了对方彻底扰乱局面的机会。 等单廷宪再想追上沈烈,将他死死缠住时,周围已经陷入纷乱状态的玄甲军士兵,反而成为了单廷宪面前最大的干扰和障碍。 眼看沈烈趁乱猛闯,险些就要突出重围之际,单廷宪急中生智,凭借高明的轻功,猛然纵身,高高跃起,自半空中直扑前方不远处的沈烈。 如此消耗内力的方式确实奏效,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单廷宪快速拉近,然而,就在他只差几步就能重新追上沈烈的时候,只见沈烈突然朝着身旁的地面上,抖手甩出了一枚通体乌黑的弹丸。那弹丸一触到地面便立刻爆炸,随着噼啪巨响,同时还生出了大量刺鼻的烟雾,转瞬就将四周方圆几丈的范围全都裹在其中。 这正是当初劳剑华在紫金关外使用过的、北衙逆鳞司特制的遁生神器“迷离珠”。 单廷宪飞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沈烈的身影隐入到了那片浓烟之中,便立刻调整方向,及时转往通向洛水河道的一侧。 他心里十分清楚,洛水是沈烈此时唯一的逃生机会,因此不用多说,对方打出迷离珠,为的就是借着毒雾的掩护,逃入河中,然后溜之大吉。单廷宪经验丰富,又怎么可能给沈烈这个生路,所以他预判出沈烈逃遁方向之后,抢先一步赶在前头,全力截击逆鳞司长史。 可是事情再一次出乎了单廷宪预料,今晚奇招迭出的沈烈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从靠近洛水的方向冲出浓雾,而是继续施展过人手段,从反方向冲了出去,并且一现身便纵上房顶,自另一边快速朝西北方向奔驰。 所有的玄甲军将士几乎都和单廷宪一样,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洛水河畔,这样一来,反而让沈烈轻轻松松的突出了重围。等到众人反应过来,齐齐转身追赶之时,沈烈早已经连番击倒二十几名玄甲军,跳出严密的包围圈,趁乱跑出百十步的距离了。 单廷宪站在原地,被气得哇哇怪叫。 眼瞅着沈烈马上就要手到擒来,可是煮熟的鸭子居然扑腾扑腾翅膀,他直接飞了,这真是岂有此理。更何况,沈烈在身陷重围的情况下,还能接连成功戏耍自己,然后转身逃之夭夭,传扬出去,单廷宪真的不用再做人了。 “只要不入洛水,他跑不掉的,给我追!”单廷宪怒不可遏的大喝一声,率先施展轻功,在后面紧追沈烈。其余的众手下见状也急忙纷纷跟随,沿着房舍上蹿下跳的追赶而去。 沈烈脚力奇佳,在没有高手正面拦截的情况下,他完全催动开内力,一路飞奔,朝着洛邑西北方向,片刻不停的加速前进,感觉越跑越快。 而单廷宪等人虽然拼尽全力,却始终被他甩在百步之外。 双方你追我赶的越过了几座里坊之后,落在后面的单廷宪边跑边暗自纳闷:今夜这个围捕行动,是由劳先生亲手布下的生死局。他利用扑朔迷离的白马寺事件,将逆鳞司长史沈烈成功引诱到洛邑,合而围之。按理说,最外围是玄甲军重兵把守的洛邑城墙,内部则是由众多高手组成的抓捕队,面对这样一张天罗地网,沈烈就算武功再高明,也绝对没有机会逃脱远遁。 唯一可虑的,就是他在情急之下潜入洛水,借由四通八达的河道逃出包围圈,然后再躲到逆鳞司在洛邑的秘密巢穴隐藏起来。到了那个时候,若想在诺大的洛邑城中,找出北衙逆鳞司长史的踪迹,恐怕就如同大海捞针一样难了。 况且,作为圣唐皇朝的东都,也不可能长期封闭各个城门来搜捕犯人,更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搜捕并无明确罪名的朝廷命官。 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沈烈显然已经放弃了借洛水逃生的选择,而是另有图谋。 他这究竟是要逃到哪里去呢? - 沈烈一边催力狂奔,一边回头查看追兵的情况。刚才他连使巧计,终于成功脱出重围,暂时避免了被对方当场干掉的危机。 然而,真正的危险并没有完全解除。 尽管之前的厮杀拼斗并没有给沈烈造成太大伤害,可是由于玄甲军人多势众,受些大大小小的伤总是在所难免。此时沈烈全身上下共有七八处创口,虽然伤势不重,但却令他失血不少,再加上最后 奋力突围的时候,他不得不剧烈牺牲损耗内功,奔逃起来更是不留余力,因此,现在的他也已经感觉到自己快要油尽灯枯,变成强弩之末了。 眼下玄甲军的高手还在后面死死的咬着他,半点也都没有放松。特别是那个黄门侍郎单廷宪,仿佛凶神恶煞一般,越追越近,眼看过不多久便能彻底撵上。 洛邑城目前正处在谢光的完全掌控之中,而对方此番布局又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对他沈烈而言,可以算得上是内无接应、外无援兵。 能供他逃命的生机是少之又少。 刚才决定放弃借助洛水河道遁走,那完全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被迫做出的权宜之举。若是还有丝毫机会,沈烈也一定会拼死闯一闯,夺洛水而逃。 只可惜,对于早有防范的敌人而言,他选择洛水,与选择死路无异。 现在沈烈已经顾不上多想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另寻生路。 而在这危机四伏的洛邑城中,此时能给他提供的生路只剩下一条,就是位于前面不远处的那一大片宏伟建筑群落——东都皇城! 皇城!御驾所在!太子李炳居住的地方! 那个地方,别说是夤夜擅闯,就是大白天不奉召,敢擅自进去也是杀头之罪! 然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正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身是胆的逆鳞长史,打算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直接去逆一逆龙鳞,为自己搏出一线生机! 沈烈没有丝毫犹豫,猛然提气轻声,接连猛蹿出几步,向前飞跃近十几丈的距离,转眼来到了东都皇城的城墙之下。 人还没完全站稳,他的右手就从背囊里拽出了一柄造型小巧的链锁飞爪,抖手射上高大的的墙头。钢制飞爪带着轻微的啸音,眨眼功夫便一下子抓牢了上方的墙砖,沈烈用手拽了拽,感觉力道稳固,于是脚下使劲,猝然间跃起丈许,紧接着手脚并用,攀着锁链登上城墙,转眼飞进了太子李炳所在的皇城。 追在后面的单廷宪等人,眼睁睁看着沈烈的身影消失在了皇城城墙,顿时忍不住大惊失色。 虽然他们暂时还不清楚沈烈夜闯皇城究竟有何图谋,但是他逃入太子御驾所在,已然超出了劳剑华之前的谋划。 这一变数,或许会变成今晚围捕行动最不可测的因素。一旦让沈烈惊扰了圣驾,引得太子龙威震怒,天晓得会捅出多大的娄子来。 此时已经闯进宫城的沈烈,也恰恰是看准了劳剑华单廷宪等人投鼠忌器的顾虑,所以才会冒险突入禁区,向死求生。 根据逆鳞司洛邑分部的情报显示,奉旨监国的太子李炳,似乎并没有完全与谢光同流合污,更没有变成对方耳提面命的傀儡木偶。相反,在慕容雪的有力配合下,李炳不仅扛住了谢光某些不当要求的压力,并且还渐渐掌握了一些与权臣周旋的主动。 像今晚这场针对自己展开的围捕,沈烈赌李炳事先多半毫不知情。 这个猜想,道理其实也很简单。 北衙逆鳞司长史,乃是历代帝君的皇家私兵,作为帝君的扈从和耳目,无异于亲信中的亲信。如此身份,那绝非寻常朝廷命官可以相比的。 在圣唐皇朝的势力范围内,他这个逆鳞司长史倘若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意味着对最高皇权发出直接挑战! 帝君李成武脾气再好,也万万不肯善罢甘休。 而对于监国太子李炳来说,他根本就没有除掉沈烈的动机和理由。在形势逐渐对自己越来越有利的时候,做出伤害北衙逆鳞司的举动,岂不是作茧自缚的蠢事吗? 正是基于这层考虑,沈烈判断,眼下的围杀,完完全全就是谢光与劳剑华暗自谋划的行动,目的就是既要剪除朝廷里对他们不利的敌手,同时又借此机会,挑拨破坏帝君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如此狠辣的做法,可谓一石二鸟。 沈烈身处险境,决心沿着这个思路豪赌一把。赌局是自己对李炳的判断究竟准不准,而赌注则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尽管夜闯皇宫、惊扰圣驾是滔天的大罪,但只要太子殿下没有介入到今晚的阴谋之中,那么对于沈烈来说,就还存在着一线宝贵的生机。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急转直下 梆梆梆——,咣咣咣—— 一时之间,梆子声、锣鼓声响彻了整个洛邑皇城。 侍卫们举着火把,提着长刀,大喊着“有刺客”,四处严密搜索那个夤夜闯入皇宫重地的不速之客。 太子李炳从睡梦中惊醒,听着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惊慌起身,急急忙忙的呼唤守在寝室副厢的内侍,询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内侍们一惊一乍的回禀:宫中发现刺客,玄甲军正在全面戒备,实施抓捕。 听了这话,李炳就算心再大,却也无法安睡了。他一边暗自咒骂,一边起身更衣,然后率领众侍从来到御书房,等候外面的消息。 此时此刻,闯进皇宫的沈烈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露出半点踪迹,谁也不晓得他到底藏到了哪里。 单廷宪急得满头大汗,指挥玄甲军官兵忙活大半天,什么收获都没有,他不敢在外面耽搁停留太久,于是吩咐手下继续在宫内各殿仔细搜索,同时紧急征调更多的部队封锁皇城周边区域,自己则火急火燎的赶去御书房陪驾。 李炳一见到单廷宪,连忙沉声问道:“廷宪,入宫的刺客找到了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又有刺客出现?” 单廷宪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应付道:“启禀殿下,今夜刺客忽然闯入紫微宫,臣等正在全力搜捕。尽管刺客还没有被抓到,不过目前寝宫和御书房这边已经布防妥当,殿下的安全万无一失……” 谁知,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御书房的顶梁上忽然传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单大人这话说的有些托大了。微臣沈烈,参见太子殿下。” 在众人万分惊愕之中,北衙逆鳞司的长史沈烈,从房顶翩然落下,直接跪倒李炳面前:“大理寺少卿沈烈夜闯皇宫,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殿下治罪。” “大胆刺客!护驾!”单廷宪暴喝一声,立时便要扑向跪在地上的沈烈。 太子李炳从讶然中清醒过来,赶忙喊住单廷宪:“且慢!廷宪你们都不要动,本宫认得这位沈烈沈大人。” 闻听此言,周围的侍卫们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纷纷挡在李炳和沈烈之间,全神戒备。而作势欲扑的单廷宪见状也只好收起架势,看看单膝跪地的沈烈,又看了看太子,等待他下一步的指示。 而李炳这会儿也是面色凝重,目光一瞬不瞬的投射在沈烈的身上。 沈烈是何许人也? 他表面上的身份是大理寺少卿,区区从五品的芝麻小官,可是在帝都的贵族圈子里,又有谁不晓得北衙逆鳞司长史的威名? 尤其是五年前,他亲手扳倒了兰陵王李茂勋之后,朝堂上的重臣大将们便形成了一个普遍的共识:不认识沈烈,就等于不认识“死”字怎么写。 作为皇族嫡系,堂堂的太子李炳当然也非常清楚,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沈大人,是帝君皇叔真正意义上的心腹,绝非自己可以擅自处置的人物。 况且,沈烈既然能执掌逆鳞司如此重要的部门,本身就是一位沉着稳重、进退有度的老辣角色,今夜忽然明目张胆的闯宫犯禁,必然有其背后的原因。 李炳稳了稳心神,沉声道:“沈爱卿,你先平身吧。今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本宫从实道来。” 沈烈应了声谢恩,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李炳拱手道:“启禀殿下,臣奉帝君圣旨,负责查办烈刃军大统领、镇疆大都护何景明遇刺一案,至今已有一年多的时间。目前,案情出现了重大进展,所以陛下命令微臣,特来洛邑向殿下汇报。” 李炳听沈烈这么说,顿时也记起此事来。 从某种角度上讲,作为圣教盟约的缔造者和守护者,何景明大将军对李炳意义非凡。他的突然离世,也可以算是李炳最终靠向谢光,进而引发“帝都事变”的诱因之一。 帝国将星陨落,本应该是朝野关注的大事,可是因为之后接连发生西疆叛乱和太子离京等多重变故,而案件本身又涉及盘根错节的政局斗争,以至于到最后竟然变得谁都对此不闻不问、刻意淡忘了。 唯一还惦记追查案件的,恐怕也只剩下烈刃军和镇疆军的旧部,以及眼前这位逆鳞长史了。 李炳对何景明怀有特殊的情感,因此不禁关切的问道:“何大将军的案子有眉目了吗?情况如何?” 沈烈不慌不忙的答道:“当初最大的嫌疑人,是原玄甲军团前锋营的主官、千牛中郎将徐友长。但是此人逃脱我们的抓捕后,率领部下远逃西疆鬼漠,至今下落不明。对此,玄甲军大统领谢光也是推得一干二净。不过,经微臣调查,发现当初涉及此案的,或许还有玄甲军的其他人员。目前玄甲军团奉帝君旨意,随扈太子殿下镇守洛邑,按我圣唐军制,随扈军自然也就是您执掌的亲兵部队,因此微臣若要深入查办此案,不得不先向殿下请示。” 李炳闻言不禁微微一愣:“竟有此事?既然是在查何大统领遇刺的案件,那么无论是谁都理应全力配合,玄甲军也不例外。不过,沈爱卿啊,此事你应该依着规矩,正常觐见本宫才对,为何要夜闯皇宫,搅得侍卫们如临大敌、不得安宁呢?” “殿下明鉴,”沈烈淡淡一笑:“刺杀朝廷大将,罪同谋逆反叛,事涉惊天大案,微臣不敢欺瞒殿下,臣今日傍晚时分抵达洛邑,原本打算明日一早前来觐见。可是没成想,才到落脚的地方,便忽然遭到玄甲军大规模的攻击,微臣的手下非死即伤,而臣也是拼了一条老命才侥幸杀出重围。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出此下策,逃入皇城,乞求殿下庇护。” 听他这么说,旁边的单廷宪顿时大惊失色,怒喝道:“你血口喷人!我们根本没有袭击你,而是在抓捕白马寺案件中的刺客!” “我血口喷人?”沈烈寸步不让的冷笑道:“我刚才没有跟你们大喊我是大理寺的沈烈吗?我这上上下下一身的刀伤剑伤是假的吗?!” 单廷宪恼羞成怒:“混蛋!你胡说八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李炳猛拍书案,大喝道:“住嘴!休得无礼!” 周围的侍卫们见到太子龙颜大怒,下意识的抽刀出鞘,仓啷啷的声音响成一片。 单廷宪官拜黄门侍郎,那些侍卫本来都是他的部下,可是现在竟然搞得对自己拔刀相向,顿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好在他的反应也算快,赶紧跪倒在地:“殿下息怒。微臣真的不知道这位沈大人的身份。我们当时正在搜捕刺客,黑灯瞎火的,双方发生冲突完全是个误会。” 太子李炳没有丝毫回应,只是冷冰冰的盯着沈单二人。 沈烈倒还好,眼前的情况至少说明他赌对了。而跪在地上的单廷宪却忐忑不安,心中七上八下的不住打鼓。 他是不能不慌啊。 劳剑华当初曾做出判断,认为白马寺事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它既能顺势将慕容雪在太子心目中的形象摧毁,同时又可以利用此事作为鱼饵,钓到逆鳞司的大鱼。 发生了这么多意外变故,沈烈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不亲自来洛邑一趟。 所以,他一早便设下了今晚这个请君入瓮的死局。 然而万万没想到,沈烈竟然非常沉得住气。调查慕容雪的通告早已经邸报天下,可劳剑华他们左等右等,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却始终没见到逆鳞司长史的半点踪影。 前几日,金河主道疏浚工程终于敲定下来。李炳委派劳剑华和狄献陪同太傅谢光,前往汴州督导工程的筹备事宜。劳剑华惦记着沈烈,又借口拖延了几天,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再磨蹭了,才于今天一早跟着谢光等人离城出发。 谁也不曾料到,早上劳剑华前脚刚走,后脚沈烈就于傍晚时分进了洛邑。 负责留下看守东都的单廷宪,几乎同时接到了城门和慕容雪宅邸两处暗哨的报告,立马判断出确实是沈烈入城无疑。这时候再去追劳剑华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他只好通知玄甲军大将叶荣成,按照原定计划展开围捕行动。 可是千算万算,单廷宪完全没能算到,沈烈这家伙比老狐狸还狡猾,竟然在情急之下弄出了“夜闯皇城、惊动太子”这样的骚操作。 单廷宪出身江湖草莽,打打杀杀不在话下,但论起朝堂奏对博弈,他绝对是一个门外汉。眼前的局势,因为沈烈一番胡扯变得急转直下,尤其是“何景明之死与玄甲军有关”这种似是而非的描述,硬生生将今晚针对他的抓捕行动与朝廷大案扯上了关系。 怎么看,这都像是玄甲军为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案情,而选择“杀人灭口”的卑鄙伎俩。 如此一来,又哪能不引起太子李炳的怀疑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办案高手 好半天的功夫,面沉似水的李炳才开口说话:“好吧,既然是一个误会,现在情况都已经弄清楚了,那你们就赶紧把外面的军队撤掉吧。内侍,传太医过来,先为沈爱卿处理一下伤势。” 内宫监道声领命,匆匆忙忙把值班的御医找来,就在御书房里给沈烈清洗包扎伤口。 而李炳和单廷宪等人,则在一旁默默的等着。 时间不长,沈烈身上那七八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全部料理妥当,脸庞却因为失血过多依旧略微显得有些苍白。 李炳又吩咐人专门去给沈烈准备些热羹汤,然后问道:“沈爱卿,你有什么要禀奏的,这就讲给本宫听吧。” 沈烈先谢过太子,接着回答道:“殿下,据微臣调查,当初何大将军遇害之时,玄甲军前锋营确实身在凉州,以当时的战力来论,他们作案的嫌疑应该最大。不过,前锋营或许拥有关键的不在场证明。” “哦?关键的不在场证明?”李炳颇感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证明呢?” 沈烈解释道:“情况是这样的。徐友长的前锋营奉时任玄甲军大统领谢光的军令,赴凉州演习。他们所选的行动区域,是依照事先计划,明确指定的荒野山林,因此本该无人能够提供见证。但微臣的手下在周边进行查访时得知,那段时间恰好有一位荣休归隐的朝中老臣,携几位故友一起寻访山川之乐,其中两个,是佛门高僧景德禅师和西北著名隐士方青遥。这几位名士都说,他们曾亲眼见到了在山中呼啸操演的玄甲军,而那处地方,距离何大将军遇害的现场,相隔近百里,时间地点都对不上。也就是说,徐友长他们很可能不是袭击何景明的凶手。” 李炳闻言恍然大悟,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景德大师和方先生都是世外高人,断然不会为了谁而说谎的,因此他们的证词确实极为关键。不过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何又说可能算是证明,而且还跑来调查玄甲军呢?” 沈烈恭敬回答:“殿下明鉴。那几位高人的证词,只是微臣的下属汇报的,臣尚未前去亲自核实,故而目前只能说是可能。至于说玄甲军嘛,则更有意思了。微臣在查问案件的过程中,发现在那个时期,除了徐友长的前锋营之外,居然还有一支玄甲军团的部队,也离开了本部大营,前后大约一个月的时间。” 李炳剑眉轻蹙:“哦?那支部队去了哪里?” “根据兵部的记录,他们是奉命去鄂州押解粮草的。”沈烈微微一笑,说道:“按常理,这类任务在军中很普遍,而且这路人马在兵部那边备案的令、节、符俱全,上下批核完善有序,沿途各州折冲府的关防印信也逐一在册,没什么可疑之处。” 李炳听沈烈说是不可疑,却知道此事背后必定另有隐情,所以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等他继续讲。 果然,沈烈话锋一转:“但是,正因为一切正常,才显出此事的不正常之处。其中最大的问题,就出在了折冲府的关防印信上面。在那支部队报备的行军路线上,有一处必经之地,就是位于山南道的宛州。当时宛州因为连日暴雨、突发山体滑坡,驰道出现了严重的损毁。所以,那段时间里,南北往来的驿马、信差、官员以及军队,全都是绕道临近的显州通行。可是呢,玄甲军团的那支部队在回营之后,递交给兵部的沿途关防印信上,盖的却仍然是宛州折冲府的大印,却并没有显州折冲府的印章。殿下,您觉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李炳面色阴沉,冷冰冰的哼道:“这只能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过那条路,更不是去了鄂州!” 沈烈点点头:“是啊,微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打算来当面请教一下谢太傅,他那支神秘的部队,当时究竟是去了哪里?又干了什么?” 听完沈烈的话,李炳沉默片刻,接着有些为难的说道:“何大将军遇刺一案,事关重大,沈爱卿查办辛苦。不过,谢太傅此时已经去往汴州督导河务了,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宣召他回来,恐怕……恐怕还需要你等些时日才行。或者,你拿着本宫的手谕,直接去汴州找他,当面问清楚?” 沈烈心想:您让我去见谢光当面质问啊?那不等于是羊入虎口吗!别说是带着太子手谕,就算是拿着帝君诏书,谢光也敢随便找个借口,当场把我给剁了。眼下提及何景明遇刺的案子,无非是为了今晚保住小命的权宜之举,太子还真的当回事了? 沈烈担心李炳一时热心,真把前往汴州质问谢光这事给坐实了,当场签发一个什么狗屁“手谕”给自己,那可就真的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于是,他赶忙转移话题,设法先稳住太子:“殿下,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微臣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向您禀告。” 李炳听沈烈这么说,不禁大感好奇,同时也被对方引起了兴趣,问道:“哦?沈爱卿还有何事禀奏?” 其实沈烈也是为了搪塞而信口胡诌,一时还真不晓得该拿什么禀奏太子。他脑子飞速转动,暗暗逼着自己赶紧寻出一个能和“何景明案”相提并论的好话题。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机智的沈烈突然灵光一现,脑海中闪出了慕容雪的模样,一个“一箭双雕”的主意也顿时有了。 “殿下,微臣想谈谈有关白马寺事件的一些想法。”沈烈不慌不忙的拱手道。 他这句话,顿时惊到了旁边一个人,那就是单廷宪。 方才沈烈介绍“何景明遇刺案”的时候,单廷宪在旁边就已经是听得汗流浃背,一直在为谢光和劳剑华暗暗担心了。此时此刻,眼见沈烈这倒霉的家伙忽然又把“白马寺案”扯了出来,单廷宪更是感觉惊愕莫名。 足智多谋的劳先生不在,而他又是个大老粗,还有谁能制得住面前这位心思缜密、巧舌如簧的逆鳞长史呢? 太子李炳的反应,却与单廷宪截然不同。 当初因为查办“白马寺案”是太子明发天下的诏谕,所以朝廷文武官员对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差不多都已经知晓得很清楚了,也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虽然李炳曾指定黄门侍郎单廷宪专门负责侦办此案,但是对于沈烈这位圣唐皇朝“顶级办案专家”的意见,太子殿下还是非常重视的,他也的确很想听听沈烈有什么高见。 因此,不待单廷宪找出反对的借口,李炳已经笑着点头,请沈长史畅所欲言。 面对目光殷切专注的太子,以及脸色阴沉不定的单廷宪,沈烈暗暗的长吁了一口气。 他此刻已经下定决心,打算趁着谢光和劳剑华目前都不在东都洛邑的难得机会,凭借自己多年办案的丰富经验,干脆将慕容雪的不利局面,给他来一个硬生生的逆风翻盘! “殿下,微臣以为,白马寺一案有以下几处疑点。” 李炳听沈烈说白马寺的案件存在疑点,而且竟然还有几处之多,更是忍不住好奇心大起。说实在话,最近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因为慕容雪身涉此案之中,同样也给太子李炳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一方面,李炳因为慕容雪对劳剑华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而感到深深的失望和戒惧;另一方面,也由于慕容雪在被停职调查期间,无法有效的制衡谢光派系,致使李炳在处理重要政务的时候,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而且还有一点,黄门侍郎单廷宪奉旨开始查案后,陆续被牵连进这个案子之中的人,可谓是越来越多,其中既有朝廷的官员,也有江湖的门派,非常离谱。 李炳一时间也很难做出判断,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正的嫌疑真凶,又有多少是被谢光他们故意诬陷的无辜怨种。今后定案的时候,又该如何处置这一大批乱七八糟的家伙,同样令李炳头痛万分。 现在沈烈提及白马寺一案,先不说他的立场究竟如何,单单是此人的办案经验和独到眼光,便能为李炳准确把握白马寺事件的原委提供有力帮助。 所以,逆鳞司长史的话完全吸引了李炳的注意力,暂时忘掉了手谕的那桩事情。 沈烈先是兀自思索片刻,稍稍理清一些思路,这才悠悠的开口说道:“殿下,白马寺案件,经由东宫颁发明诏之后,虽然有特旨,命黄门侍郎单廷宪单大人全权侦办,但是按照圣唐刑律,案件的始末卷册,还是在第一时间通报了刑部和我大理寺。因此,微臣对这个案件的基本情况,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他见太子表示认可的点了点头,继续自信的说道:“微臣在说出愚见之前,还有一个重要事情,想先跟殿下核实。” “嗯,沈爱卿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道来。”李炳表现的非常配合。 沈烈笑着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单廷宪,向李炳拱手道:“殿下,恕微臣斗胆,那日在白马寺中,殿下您是否亲眼目睹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关键因素 “那倒没有。”李炳闻言摇了摇头,实话实说:“由于当天事发突然,本宫身边带着的侍卫又不多,因此所有人都留在了尘大师的禅房之中,只听到外面嘈杂打斗的声音,却不曾亲眼看见事件经过。本宫是在后来听劳剑华与单廷宪禀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果然如此啊。”沈烈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接着问李炳道:“那么,事后殿下有没有专门派人去查验过战斗现场和刺客尸体呢?” 李炳下意识的看了看单廷宪,应道:“有是有,不过……本宫曾经吩咐身边的内侍,去验看过那些尸体。不过他们都是宫中使唤的下人,并没有查案办案方面的经验,肯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尸体目前在哪里?是个什么情况?”沈烈追问道。 站在一旁的单廷宪不耐烦的回答道:“早都已经埋掉了。这么热的天,尸体放不住!” 沈烈略微点点头,转而对李炳说道:“太子殿下,微臣是否可以这样理解,白马寺所发生的刺杀事件,从头到尾就只有两个人的描述而已。一个是被行刺的劳剑华,另一个则是赶来救援的单廷宪。除此以外,没有人知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他这么说,单廷宪忍不住大怒道:“沈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闭嘴!”李炳生气的瞪了单廷宪一眼:“不要打断沈爱卿的分析。沈爱卿,你继续说。” 沈烈微微一笑:“单大人问本官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也很简单。我的意思是,此案的经过、动机、证据和推论,都仅仅是构筑在你和劳剑华两个人的描述之上。至少,目前还没见到更有力的第三方证明。” 单廷宪忍不住争辩道:“白马寺的方丈了尘大师,就是第三方证明啊!” “你错了,”沈烈不慌不忙的冷笑道:“了尘长老最多只能算是当时在场的见证人而已。但是,作为方外之人,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判断辨别刺客的身份和目标,也无法确定刺客出现之后,双方交手激战的细节。也就是说,那会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尘长老自己也搞不清楚。” 沈烈这一番话,立时引起了李炳的疑惑,不由得对此案产生了一些的新的认识,眉头轻蹙起来。 沈烈不待单廷宪开口反驳,继续讲道:“殿下,以上只是此案的第一个疑点,接下来,便是劳剑华了。照单大人说,那些刺客个个都是武艺高强、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行动失败时,宁可服毒自杀,也不肯束手就擒。那么,本官就忍不住要问了,像这样一批可怕的死士,在处心积虑的情况下,对着毫无防备的劳剑华发动突然袭击,怎么到最后劳剑华却能做到完好无损呢?” 这个问题自然是问单廷宪的,可是单廷宪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情急之下,他只能支吾道:“劳先生……劳大人武功修为很高,当然……当然有自保的能力。” 沈烈呵呵一笑,从容道:“好吧,就算你说的对,劳剑华武功高强,这个疑点姑且先搁置不论。可是,接下来的第三个疑点,就显得更有趣了。那天在白马寺,劳剑华的运气也实在是好到了极点,他不仅成功避开刺客的首轮袭击,而且在自己尚未完全陷入死局之前,恰巧等来了你单大人率兵及时赶到,堪堪获救。” “是啊,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单廷宪气哼哼的说道:“幸好谢太傅英明,劳先生也鸿运当头,否则我要是听慕容雪的鬼安排,肯定就要出麻烦了。” 沈烈无奈的摇了摇头:“唉,直到此时,你还在硬往慕容雪身上攀扯,真是不知意欲何为?本官问你,即便是谢太傅料事如神,让你火速赶到白马寺护驾。可在你率兵抵达白马寺时,怎么就那么凑巧,不早不晚的正好遇上了刺客袭击劳剑华呢?当你发现刺客之后,又是如何能当场就做出准确的判断,认定那些人只是针对劳剑华而来,却并不是将太子殿下作为目标?以你的身份和职责而言,在那种危急四伏的情况下,不是应该亲自率领精锐护卫第一时间赶去禅房那边,查看殿下的安危吗?为什么你放着太子不管,却先要拼命保护劳剑华,直到将后院的刺客全部被制服,这才施施然的跑去报功呢?难道说,你从一开始就敢断定,当时并没有其他的刺客跑去伤害殿下吗?” 这几句要命的质问,当场把单廷宪怼得哑口无言。他看太子李炳的面色越来越阴沉,连忙伏身跪倒:“殿下,臣当时确实考虑不周,只顾着与敌人厮杀,未能想到护卫殿下……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李炳牙齿咬得的咯吱作响,正欲发作,此时却听沈烈继续分析道:“案发之后,单大人你未曾得到刺客的半句口供,仅仅凭借一具不知从何处找来的袖珍弓弩,和几个不知名的江湖人士的证言,便一口咬定此事和蜀中南宫世家有关。而好巧不巧的是,南宫家公子南宫羽屏又恰好是慕容詹事的同窗好友。于是乎,这件刺杀朝廷官员的惊天大案,就自然而然的把慕容雪牵扯了进来,并对其展开一系列的调查。说句不好听的话,像你这种办案的手法,本官入行二十多年来,闻所未闻。” 砰!太子李炳一拍龙案,气愤的喝道:“单廷宪,沈爱卿说的这些问题,你怎么解释!” 李炳这回是动了真怒。 方才沈烈的一番分析,他是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也越听越觉得心惊胆寒。 那些原本显而易见的疑点,之前居然被他这个当局者给完全忽略了,此刻这种种不正常,被逆鳞长史沈烈明确指出,不论怎么看,白马寺事件都像是一场由劳剑华和单廷宪自导自演的戏,目的就是要陷慕容雪于万劫不复之地。 而他这位堂堂的皇太子,竟然成了借刀杀人的工具。! - 客观来讲,白马寺案件,本身的原委其实非常简单。 可是到现在为止,这件事之所以会被搅得如此扑朔迷离,是因为这其中有一个关键因素,被当事的各方都有意无意的隐藏起来了。 而那个关键因素,就是刺客们的真实身份。 毫无疑问,参与那次白马寺行动的,就是以洛邑分部掌旗使陶源为首的逆鳞司高手。 但是直到此刻,太子明诏都通传天下了,他们的身份却仍然没有暴露出来。 从慕容雪的角度而言,他自然是不愿、也不敢将陶源他们的身份告诉李炳,因为不论他怎么解释,都难以与北衙逆鳞司划清界限,而如此一来,太子今后恐怕也很难再信任他了。 从太子洗马劳剑华的立场来说,他也不能轻易吐露真实的情况。这其中有两个原因。其一,劳剑华担心太子得知那些刺客是北衙逆鳞司的话,会忍不住去刨根问底的了解,逆鳞司到底为什么要拼死对付劳剑华。这样一来,或许会将劳剑华多年的秘密暴露;同时,劳剑华心生毒计,希望能够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布局谋算慕容雪和沈烈,因此,他从一开始便隐瞒了刺客的真实身份,转而拉南宫羽屏当替罪羊,将水搅浑。 双方皆有盘算、各怀鬼胎,最后竟然非常默契的将案情关键环节,来了一个似是而非、乾坤颠倒的操作。而 也正因为敌对双方的这个做法,才令简单的刺杀行动,或者说抓捕行动,忽然变得疑点重重。 办案经验极为丰富的沈烈,恰恰是抓住了这个要窍,毫无顾忌的放手一搏,抓住单廷宪办案中的疏漏,连番攻击,成功引起太子对他们的怀疑。 - 其实,沈烈能这么轻易达到目的,也要怪眼下站在他面前的对手太笨。 如果面对沈烈质问的不是单廷宪,而是劳剑华、谢光,甚至哪怕是狄献,都不至于被他如此莫名其妙的压制。 刺客都死光了,那又如何?难道以前那些刺杀朝中大员的案件中,就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吗?难道死无对证就可以说是自导自演吗? 劳剑华没有受一点伤,那又如何?就不允许被行刺的人全身而退,非得断手断脚、吐血重伤才算合理?不然就是欺君之罪? 单廷宪恰巧赶到白马寺,遇上刺客,那又如何?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只有早一些或者迟一步才能算是正常吗? 没有及时派人去护驾,那又如何?当时那种混乱的场面,别说是从外面匆匆赶来的单廷宪,就是太子李炳自己都不晓得身在何处、下一刻会转移到哪里。没有第一时间赶到禅房那边,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至于说袖珍弓弩、南宫世家,还有把慕容雪和南宫羽屏列为嫌疑,那又如何?人都死光了,现场仅仅留下这么一个有用的线索,顺藤摸瓜、大胆假设,这不正是你们逆鳞司办案时惯用的手段? 一个又一个质疑,都存在着一个又一个对应的反驳。 只可惜,粗莽憨直的单廷宪,他自己因为做贼心虚而方寸大乱,根本就没有办法快速理清思路,与沈烈针锋相对。而他这种慌张拙劣的表现,又恰如其分的反衬出了沈烈的英明睿智、洞察如炬,不断给太子李炳加深心中的怀疑。 倘若劳剑华亲眼目睹此情此景,一定会被单廷宪气吐血的。 人往往就是这样,当面临疑窦丛生、误会重重的事情时,如果对方不能当场据理力争、充分表达,就特别容易将某种判断固化下来,以至于今后无论对方如何努力解释,都很难再轻易扭转过来。 此时的李炳,就是这种情况。 他现在已经不再相信劳剑华单廷宪之前讲的话了,同时也在心中认定,白马寺一事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 从大局考虑,没有明确结果的结束,对太子而言、对东宫而言,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天价生意 维兰河谷战役取得大胜之后,水杉军团的三个主力军顾不上休整喘息,立即开拔,奔赴中路战场。 由西疆联盟盟主阿立克江率领的联军中路兵马,已经距离水杉城不到五十里了。 若不是因为之前的几次较量令这位楼兰王殿下心有余悸,同时他还打着保存楼兰军实力的小算盘,此时恐怕早已开始攻打城池。 在阿立克江摸清楚目前的战场态势、挥军进攻几乎空城的水杉之前,李江遥他们必须完全拦住中路军! 至于格尔翰指挥的西疆左路军,则暂时交给黑山首领和他手下一万神花家族部队,利用频繁袭扰的战术拖住对方,迟滞左路军的行动,令达坂城的局势不至于立刻陷入危机当中。 正当李江遥和水杉主力部队火速进军的同时,一支神秘的骑兵小队,同时也悄悄的离开了军团指挥部,马不停蹄的奔西北而去。 这支骑兵小队的目的地,是距车师王廷不远的莱姆镇。就在前几日,那个地方刚刚来了一批规模不小的疏勒部队。根据玉陀罗的情报显示,这支部队是疏勒国的皇家卫队,他们是护卫着疏勒国王塔吉克来前线协调督战的。 本来,疏勒王塔吉克只是派遣王子塔尼参加讨伐军。可是当他听说突厥的达勒姆侯爵组建了督战队,并且以“违反军纪”的名义处死了渠勒王和大批渠勒国将领之后,这位西疆老前辈就立时坐不住了。 塔吉克担心,自己那个莽撞的儿子会成为下一个白白牺牲的糊涂鬼,所以不得已亲自前来协调。万一突厥人故意找疏勒军的茬儿,以他在西疆的身份威望,或许可以令古涅亲王和达勒姆侯爵有所顾忌。 而那支水杉军团指挥部派出的骑兵小队,也正是冲着疏勒王塔吉克来的。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和老塔吉克谈笔大生意。 骑兵小队为首的是四个人:镇疆军水杉军府主簿谢坦之、军府情报司长史玉陀罗、波斯小美女艾芬提亚和她家的大总管杜克。四人奉李江遥的命令,前去与疏勒王谈判,磋商塔尼和四万名战俘的交还问题。 这个时候,右路军被圣唐镇疆军全歼于维兰河谷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西疆联盟。 相比于突厥和西疆诸国的错愕震惊,疏勒国王塔吉克有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惊愕、不解、担忧、怀疑、揪心、悲伤、懊悔……等等等等,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一言难尽。 然而,塔吉克此时最大的感觉当属“恐惧”二字。 原因很简单——王子塔尼所带领的,可是疏勒国一多半的主力部队啊。 现在,那支宝贵的力量全都折在了维兰河谷,一下子便令疏勒国实力巨损。在如今这西疆大争的时期,无异于是自杀般的失策。 塔吉克甚至都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阿立克江和格尔翰等西疆国王,开始向他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了。 - 正当老国王塔吉克因为右路军的失利而感到惶惶不安时,卫兵忽然报告:镇疆军统帅李江遥的使者,登门拜访。 塔吉克对此感觉非常意外,但他也不敢怠慢。经过一番精心安排,处于敌对位置的双方代表,在临时设置的密室悄悄会面了。 没想到,镇疆军特使一开口,便道出了一个让塔吉克惊喜万分的消息:王子塔尼和四万大军目前安然无恙! 那些疏勒国儿郎,并未像外界传闻所说的那样,在维兰河谷里被镇疆军屠杀殆尽。相反,塔尼他们此时都活蹦乱跳的,等着回家找妈妈呢。 塔吉克得知自己的儿子和部下们都还活着,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稳了些。不过他转念一想,另一个疑惑又不禁油然而生:李江遥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清清喉咙,故作淡定的问道:“贵使此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面对塔吉克的这个问题,出面做出回答的,既不是老成持重的谢坦之,也不是洒脱帅气的玉陀罗,而是娇滴滴的小姑娘艾芬提亚。 只见艾芬提亚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轻轻答道:“殿下,我们这次来见你,是想和贵国谈笔生意。” 塔吉克感觉有些奇怪,不清楚为何是由一个小女孩来代表镇疆军说话。他之前没有接待过波斯商使团,自然也并不认识艾芬提亚,不过,对方既然有如此安排,那么想必这美丽的少女有什么过人之处。 塔吉克眼珠一转,小心翼翼的应付道:“贵方居然还好意思跟我们谈生意?之前你我双方曾经有过协议,彼此之间应该保持和平克制。可是现在呢?我的儿子和部下居然都成了你们的阶下囚!这要我怎么还能相信贵方的诚信?” 谢坦之担心艾芬提亚被塔吉克的气势压住,正要替她开口反驳,没想到艾芬提亚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答道:“殿下,你说的可真是太逗了。塔尼王子和疏勒大军究竟是在哪里被俘虏的?是在你们疏勒国的境内吗?不是。他们跃马横刀的跑到我们镇疆军的地盘,是来游山玩水的吗?” 塔吉克被艾芬提亚怼的有些哑口无言,正兀自尴尬,只听艾芬提亚继续说道:“也幸亏我们双方早有口头协议,而我家大人又是一贯出了名的讲信用,这才会在塔尼殿下山穷水尽的时候,给他留出了一线生机。若是换了别人,尸体早就凉透了。这也足以证明,和我们做生意,是不会吃亏的。” 艾芬提亚一番软中带硬的言辞,说得老塔吉克眼珠子骨碌乱转。仔细想想,她的话也确实是有几分道理。若是换了别人困在维兰河谷,恐怕早就被李江遥的水杉军团给全歼了。 想到这里,塔吉克的语气也不禁软了几分:“好吧,既然大家还有交情在,那么就请贵方尽快释放我的儿子以及被俘的疏勒军人。咱们之间的协议也将继续有效。” 站在后面的谢坦之和玉陀罗听完这话,不禁面面相觑,二人都没想到,塔吉克的脸皮居然这么厚,明明是他们疏勒国违反协议,是理亏的一方,却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艾芬提亚倒是丝毫不生气,仍旧笑眯眯的说道:“殿下,您这种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手段还真是高明呢。不过,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殿下。” “请教不敢当,”塔吉克面沉似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艾芬提亚转头看了看谢坦之等人,笑道:“我想请教殿下的问题是,如果我们几个现在甩手就走,不知道殿下会不会挽留呢?” 谢坦之和玉陀罗都是人精,听艾芬提亚这么说,立马送上完美配合。 “依我看呐,国王殿下这个态度,双方也的确再没什么好谈的了,不如早点回去得啦。” “就是就是,来之前李大人不是说过吗,疏勒实力强大,根本不在乎这区区几万兵马,还是由我们自行处置算了。” 艾芬提亚笑着摇摇头:“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好歹那也是四万多条人命呀,总不能像你们之前打算的那样,都给活活饿死吧。我觉得,把他们卖到波斯,或者西大陆其他国家当奴隶,才是最佳选择。您说呢,殿下?” “卖……卖到波斯?西大陆?”塔吉克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你们……不会真的这么绝吧?” “为什么不呢?”艾芬提亚美丽的脸庞上透着一种少女特有的纯真,她不解的问塔吉克:“连您都不在乎他们,我们为什么要费心照顾呢?留着白白浪费粮食吗?” 塔吉克感觉自己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戏耍得团团转,实在是岂有此理。然而可惜的是,形势不如人,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尴尬的咳嗽道:“咳咳,本王也从未说过不管疏勒将士们的安危啊。既然贵方不愿轻易放人,那就请谈谈你们的条件吧。” “我们的条件很简单。一个士兵两百枚银币,一个将军二十万银币,塔尼王子两百万枚银币,再加上他们近些日子的伙食费、住宿费,以及入侵我疆界所造成的各种损失赔偿,总共两千万枚银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艾芬提亚小嘴巴噼里啪啦的报上一连串数字,那副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精明老成的奸商。谢坦之和玉陀罗却在一旁听的面面相觑:艾芬提亚刚才报出了的价格,可是李江遥大人之前定价的两倍啊! 疏勒国王塔吉克闻言也大吃一惊,他从座位上蹦起来三尺多高,嚷道:“两千万银币?!你在开玩笑吗?就算把我们疏勒国掏空了,也凑不出这么多啊!” 面对略显失态的老国王,艾芬提亚脸上原本甜美的笑容,逐渐被一种某名的冷酷所取代:“国王殿下,凑得出来,或是凑不出来,并不是我镇疆军需要考虑的问题。这笔买卖到底做不做,终究还是由您自己决定。我方只给贵国一天的考虑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是殿下做出答复的最后期限。” 说罢,她略施一礼,旋即领着谢坦之、玉陀罗和杜克,转身翩然离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巨额借款 塔吉克失神的望着艾芬提亚等人远去的背影,好半晌都没有挪动一下身体。 镇疆军实在是太狠辣了。 对方看准自己绝不肯放弃那四万大军,竟然狮子大开口,开出了近五倍于疏勒国全年总税的夸张价格,并且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一刻,老谋深算的塔吉克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着联军来趟水杉这潭浑水。现在可倒好,不但肉没吃着,反而还让人家逼到了这步田地。 为了疏勒国的安危,他没什么好选择的,必须尽快救回自己儿子,更要救回那四万精锐的疏勒将士。但问题是,赎人的钱去哪里凑呢? 不必再说什么掏空国库了,眼下就算把他这个国王的裤子都卖掉,也根本没可能在短时间内,拿出那样一笔近乎天文数字的巨款! - “殿下,外面有客人求见。” 听到手下的通报,老国王塔吉克略微回了回神,有气无力的应付道:“什么狗屁客人,我不见!” 手下愣了愣,犹豫片刻之后,继续道:“殿下,对方说他们是波斯商使团的人,代表艾麦尼大人前来拜会。” “波斯商使团?”塔吉克闻言顿时有些大惑不解。 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波斯商使团来到西疆鬼漠之后,第一站就选了车迟王廷,后来又因为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导致商使团再未离开车师国。他们连西疆盟主阿立克江的楼兰国都还没顾上去,就更别提路途遥远的疏勒国了。但是,西疆的政治家们心里都非常清楚波斯商使团在这个特殊时期的重要意义,也都对其抱着强烈的交往意愿。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疏勒王塔吉克。 此时他听说来者是艾麦尼的代表,连忙收拾起刚才被人敲诈勒索的沮丧心情,吩咐手下赶紧有请波斯贵客。 片刻功夫,一位衣着考究、举止端庄的中年人被侍从领进了帐中。 那个中年人面带微笑,对塔吉克恭敬施礼道:“在下是波斯商使团的纳里杰,代表艾麦尼大人,参见国王殿下。” 塔吉克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朗声道:“原来是尊敬的纳里杰阁下,久仰久仰。贵使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还请多多见谅啊。快请坐,请坐!” “殿下太客气了。”纳里杰再次鞠躬谢礼,然后在一旁缓缓坐下,继续道:“艾麦尼大人托我向殿下问好,并送上他真诚的歉意。艾麦尼大人说,他来到西疆这么久,因为爱女失踪,一直都未能亲自去拜会殿下,还请您恕罪。现在殿下王驾到了车迟王廷附近,艾麦尼大人本打算前来拜访的,但战况复杂,又担心给您平添麻烦,于是便派在下先来,略微弥补失礼之处。” 塔吉克连忙摆手:“哎,阁下说的这是哪里话?艾麦尼大人的爱女遭逢不幸,我早有耳闻,也曾专门派遣疏勒军队,参与寻找小姐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没能帮上什么忙,应该是我感到歉疚才对。如今西疆再次爆发战争,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我每天都在祈祷,请花神保佑艾麦尼大人的爱女早日平安归来。” “感谢殿下的关心,我定会将这些话转达艾麦尼大人。”纳里杰右手扶着胸口,语气真切的应道。 塔吉克微微的点了点头,继续道:“现在联盟正在与圣唐军的余孽展开激战,不知阁下此番前来,有何指教呢?” 纳里杰闻言笑道:“指教可万万不敢当。在下这次来,是代表艾麦尼大人,和殿下您谈笔生意的。” “谈……谈生意?” 疏勒国王塔吉克听纳里杰提到“谈生意”三个字,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当然,这全怪之前艾芬提亚的“生意”谈的太刺激了,以至于给这位老国王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塔吉克心中暗叹:老子又不是开店铺做买卖的,怎么一个个都跑来跟我谈生意呢?! 但是,他想归这么想,面对波斯帝国艾麦尼的全权代表,塔吉克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的。 他眼珠子转了转,笑呵呵的问道:“不知阁下说的生意,究竟是指什么呢?” 纳里杰不慌不忙的回答:“殿下,事情是这样的。自从您和几位盟友举起义旗,彻底脱离圣唐统治之后,整个西疆鬼漠便陷入到了全面战争的状态,如今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在这段期间,不说西疆各地的商旅百姓遭受战火侵扰,生活寥落困顿,单是联盟中各个国家的军费开销,便耗资糜巨。眼下大局基本稳定,西疆联盟也组建起来了,无论是各国军队的休整恢复,还是经济商贸的重新振兴,都正处于努力上坡之时。因此,我们艾麦尼大人希望能在这个过程中,为西疆的好朋友们,敬添一点微薄之力。” “哦?那么艾麦尼大人打算怎么帮助我们呢?”塔吉克眯缝着眼睛,一边思索,一边问纳里杰。 “借款。”纳里杰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我们愿意向西疆各国提供所需的资金支持,无论是黄金还是白银,都可以。” 这真可谓是“正瞌睡便递个枕头来”,塔吉克刚刚还在为钱的事情大发其愁,转眼竟然从天而降一位财神爷,他顿时难掩兴奋的问道:“怎么个借法?能借多少?” 纳里杰忍不住心中暗自偷笑,表面上却仍旧平静如水:“艾麦尼大人说,此次借款事关重大,故而以楼兰、车迟和疏勒三个在西疆比较有实力的国家为优先客户。第一批款项总共两千万银币的份额,大家分分掉,先要先得。” “我要,我要,这两千万我全都要了!”塔吉克不等纳里杰把话说完,便急吼吼的喊道。 看着塔吉克一副猴急的模样,纳里杰强忍着笑,故作为难的说道:“哎呀,殿下啊,这可有点不好办呐。艾麦尼大人的意思是,这两千万银币是由你们三家均分的,可眼下你一个人全都要了,我回去该怎么向大人交代呢?不瞒你说,我来你这里算是第一站,明天还要赶到前线去拜会阿立克江殿下和格尔翰殿下他们……” “不用去找他们啦!”塔吉克慌忙道:“纳里杰老弟,你听老哥哥我一句话,前线兵荒马乱的,何必冒这个险呢?况且楼兰财雄势大,阿立克江那家伙疑心病又重,肯定不会领艾麦尼大人这个情的。这笔贷款对老哥我来说,那是非常重要,你可一定得帮帮我这个忙啊。” 纳里杰假装沉思片刻,问塔吉克:“国王殿下,不是我故意刁难你。西疆诸国都是我们的朋友,这么做实在是有违做生意的道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给我一个过硬的理由,我也好给艾麦尼大人一个解释。” 听了纳里杰的这个要求,塔吉克不禁犹豫片刻。随后,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将右路军战败,以及镇疆军使者前来谈判的事情,都向纳里杰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纳里杰老弟,”塔吉克最后说道:“老哥哥我真的是不敢对你和艾麦尼大人隐瞒半点实情,也生怕因为其间的原委讲不清楚,耽误了大事。现在,你能理解我的难处了吧?” 纳里杰紧盯着塔吉克的眼睛道:“殿下,你面临的危机,确实非同小可,而这个理由呢,我想也应该可以说服艾麦尼大人,将两千万先全部借给你。不过,巨额借款总是有条件和代价的,你明白吗?” 塔吉克也紧盯着纳里杰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 纳里杰继续道:“借款的期限为二十年,每年百分之十的利息。” 塔吉克面色凝重了很多,但是眼下他没有更多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默默点头表示认可。 纳里杰停顿了一下,接着介绍:“我们需要贵国以每年的税收作为借款抵押物,到期如果无法还款,还可以协商延长借款时间。” 塔吉克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你的意思是……要我交出疏勒国二十年的税收权,甚至更久?!” “不然呢?”纳里杰仿佛吃定了对方一般:“殿下还有更好的建议吗?” 塔吉克长叹一口气,苦涩的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纳里杰悠悠笑道:“殿下,这次对西疆提供借款的,除了我们艾麦尼大人外,波斯帝国的皇族也是股东。所以,如果贵国出现任何违约行为的话,不仅会影响您的良好信誉,而且还可能引发国家之间的武装争端,这一点您能理解吧?” 塔吉克闻言愣了一下,接着赶忙回应:“那不会,我们疏勒万万做不出违约背信的事情。” “那就妥了,”纳里杰轻松的拍拍手:“如此一来,我就省的再往阿立克江殿下和格尔翰殿下那里跑了。塔吉克老哥,你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有我在艾麦尼大人面前斡旋解释,借款的事情肯定万无一失。” 塔吉克听纳里杰这样说,尽管因为苛刻的条款而导致心中纠结无比,但总算是有望赎回自己的儿子和军队,所以也不住的千恩万谢。 纳里杰又客气了几句后,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殿下,不知道你对钱有没有一个基本的概念?两千万枚银币,如果装在中等大小楠木箱里,至少需要五千多个箱子,使用六七百辆马车运送。在当今的局势下,我们将钱运到你这里,你再运到水杉军那里,这中间出状况的风险有多大,你考虑过吗?” 塔吉克被纳里杰问的一愣,这方面的事情,他还真没有这些做惯了生意的商人清楚。 “那……那该怎么办?”塔吉克犹豫的问道。 纳里杰狡黠一笑:“不如这样,你去把水杉军代表喊来,咱们坐下签一个三方协议。我们呢,作为中间担保人,负责直接把钱送到他们手上,然后再监督着他们释放俘虏,这样岂不更加稳妥?”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赏之下 经过一番慎重考虑,疏勒国王塔吉克最终还是接受了 纳里杰的这个提议,决定请镇疆军水杉军府的代表过来,进行一场三方共同协商。 这样的决定,塔吉克是有他自己的盘算的。 一方面,他不仅考虑到了纳里杰所提的关于资金运输安全的问题,另一方面,塔吉克同时还想到了突厥人和西疆联盟之后的反应。 如果巨量的资金是由他的人马运往水杉的,那么即便最后能够顺利赎回大批战俘,可是一旦消息走漏出来,疏勒国仍然会面临难以向各方盟友交代的困境。 搞不好,阿立克江还会借机给他们扣上一顶通敌资敌的叛徒帽子,煽动突厥和其他西疆盟国联手对付疏勒,那时麻烦可就更大了。 反过来看,假如塔吉克召集三方协议,让波斯商使团与镇疆军直接进行对接和交割,那么即便中间出现什么问题,或者事后突厥人和阿立克江找麻烦,他也能推个一干二净,说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于是,第二天一早,塔吉克便亲赴艾芬起牙所在的驿馆,表示愿意接受镇疆军开出的全部条件,并建议对方与自己的赎金提供者一起讨论付钱换人的具体方案。 艾芬提亚早就料到,父亲的得力助手纳里杰叔叔,一定有办法搞定塔吉克这只老狐狸,但她还是故作为难的表示,多个中间人出来,她不敢替李江遥将军做这个主。犹豫再三,险些把塔吉克急死,最后还是玉陀罗出面做个顺水人情,劝说她答应了三方磋商的建议。 事情至此,谈判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的进展。 在疏勒国王面前,艾芬提亚与纳里杰装模做样的上演一番讨价还价的戏码,最终确定了全部款项到位的期限,以及释放塔尼和四万疏勒大军的时间、地点和方式。 最后,三方代表在艾芬提亚准备的羊皮卷上签字画押,圆满结束了此次释放战俘的重要谈判。 纳里杰借口要马上回去筹措资金和运力,在与塔吉克等人道别后,匆匆返回了距离莱姆镇不远的车迟王廷。 到了地方,他将此次行程的情况一五一十的向艾麦尼汇报清楚,最后夸道:“老爷,不是我刻意恭维啊,这回小姐真的是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论是她提出的这个构想,还是在塔吉克面前交涉博弈,绝对继承了您的风范。咱们不费一分一毫,便得到了疏勒王国超过二十年的税收权益,堪称是神来之笔啊,哈哈哈。” 艾麦尼听到自己最得力的商务主管称赞宝贝女儿,心中自然是乐开了花,他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哎,纳里杰,你可别这么夸她。艾芬提亚年纪还小,经验什么的,远远不如你们这些老兄弟。再说了,咱们也并不是没有成本,那两千万的银币,按道理还是要给人家李将军的。” 纳里杰解释道:“老爷这种清楚分明、讲究诚信的风格,正是咱们纵横西大陆的生意法宝,属下非常认可。不过,镇疆军那边对此另有计划。小姐托我转告您,李将军提出,将两千万银币的赎金暂时存放在咱们这里,不需立即交付。咱们这边可以通过向镇疆军提供兵器、铠甲、战马、粮食和药品等方式,逐步抵扣这笔巨款。” “那敢情好啊!李将军这个主意很妙。”艾麦尼笑道:“如此操作,既省掉了很多麻烦和风险,也能切实解决镇疆军目前最迫切的问题。” 纳里杰笑眯眯的应道:“老爷首肯,那属下立刻去办!” - 就在纳里杰和艾麦尼商量如何调动物资的同时,艾芬提亚与谢坦之等人也已经顺利返回了镇疆军的营地。 跟随他们一同到达的,还有杜克从纳里杰手中接过来的十车金银财宝,都是从艾麦尼在西疆各商号里临时抽调的。这些钱财,是艾芬提亚做主,决定拿来当作巨额结款利息的提成奖金,发放给水杉将士们。 艾芬提亚解释,此次艾麦尼财团之所以能够获得疏勒王国二十年的利息收益,完全是靠成千上万的水杉将士们浴血奋战换来的。也就是说,这个丰厚的生意回报,其中也有他们的功劳。从生意人的角度而言,有功必奖。为感谢大家之前的贡献,并激发他们今后的积极性,理应给予相应报酬。 于是,镇疆军水杉军团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现金奖励,在艾芬提亚的倡议下,正式拉开帷幕。 首先得到奖励的,自然是各军的高级指挥官。包括徐友长、霍丽娅、林枫、杜建、帕勒塔洪等人,每位都分到了一小箱黄金。 这笔横财,即便是放到帝都或洛邑,都足以令人跻身富豪行列,更不用说是在西疆这种苦地方,几位原本堪比穷鬼的将军,立刻摇身一变,成了大财主。 徐友长心仪已久的汗血宝马,这回终于有了着落,美滋滋的盘算着,今后怎么跟慕容雪炫耀一番;霍丽娅也立即给水杉城最好的铁匠铺“金戈坊”下了订单,预定年度神兵利器“寒霜刃”;林枫捧着手里的书单不停傻乐,上面写的全都是绝版的古卷典籍名录;杜建则拉着几位手下,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热烈讨论,究竟应该在帝都城的哪个里坊投资房产、置办宅院。 接下来获得奖励的,是各营各队的中级军官,他们也同样分到了丰厚的酬金。虽然比不了几位主将那么多,但对于清贫惯了的都护府军人来说,这仍然是一大笔不菲的收入。一下子,大伙儿买房置地娶媳妇,全都有指望了。 到最后,基层军官和普通士兵,也都领取了以银币和铜币为主的赏钱。无论是圣唐的老兵,还是西疆各族战士,他们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打完仗,居然还能分钱?一时之间,水杉军团上上下下,全都因为凭空而来意外之财感到欢欣鼓舞。 大家捧着大把大把的银子铜钱,满面笑容的向统帅李江遥表达着自己的感激之情。 “简直是瞎胡闹!”李江遥不满的训斥道:“身为军人,保家卫国,生死其所,怎么能整得像是做买卖一样?!” 艾芬提亚淡然一笑,命人把最大最重的那口黄金箱子抬进帅帐,充满正义感的水杉军统帅立马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哎呀呀,还有我的呀?艾芬提亚,你这就太见外了,下次不许这样啦。哈哈哈,还别说,这真的挺提振士气啊,我都感觉浑身是劲儿,恨不得立刻上战场啦!” 虽然李江遥的财迷心态暴露无遗,但他的话,还真说的一点儿也没有错。 艾芬提亚发奖金的举动,只不过是商业运作上的惯例,赚了钱给大家分红,实属天经地义。但是谁都没能预料到,这件事本身,却对后世的整个历史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据后世史官所撰写的《西疆志略》和《圣唐史》等记载,威震天下的镇疆军,曾经拥有过一种与众不同的作战风格,并且以此传扬千载。 那个特别的作战风格,就是“抓俘虏”。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所说的“抓俘虏”,并非是指客观的作战结果,而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充满主观倾向的高频率操作习惯。 也就是说,在后面几年的西疆平叛战争中,水杉各支主力军团,几乎每战必定追求大规模的生擒敌军,而不是大规模的杀死敌军。 这种鲜明的作战风格,在西疆,甚至在中原,都为镇疆军赢得了“仁义之师”“王者之师”和“文明之师”的美名。 然而人们不知道的是,对于水杉将士们而言,“仁义不仁义、文明不文明”,这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抓俘虏值钱啊! 相比突厥金甲军和血狼军习惯于砍杀人头,挂在腰间来标榜自己的战绩,水杉将士们则更喜欢用温柔的动作,把敌军俘虏绑成一串儿,欢天喜地的带回营地,然后再好吃好喝的供起来。 等到商务代表艾芬提亚小姐过来提人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大把大把的金银财宝,落进大伙儿的口袋。 时间一久,西疆各国的军队,也渐渐养成了相应的默契。 跟镇疆军打仗,其实不用太拼命的。打不过的时候,就老老实实把刀枪一扔,让对方栓根绳子带走就好了。 反正,各位仁慈的国王,总会想办法把他们领回去。 而那些所谓“仁慈的国王”,指的就是疏勒、楼兰、车迟、龟兹、哈密等等等等。 当然,他们也都是波斯商使团艾麦尼大人的老客户——借款客户。 《西疆志略》就曾一针见血的指出,西疆平叛大战,发展到后来,已经不再是刀枪剑戟的厮杀之战,而是以债务权益为代表的金钱之战。 各个西疆国家,从赎回战俘的需求开始,进而发展到装备补充、城镇建设、经济商贸和王室开销等等方面,都在不断的向域外财团举债借钱。而这样的变化,也使得他们一步步的变成了债务的奴隶,并一步步丧失了决策的主导权。 站在他们身后的大债主,就是那位来自波斯帝国的商业天才艾麦尼大人。 而与此同时,艾麦尼大人又欠着李江遥大人的巨额存款。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阴谋逼近 西疆各国欠艾麦尼,艾麦尼欠李江遥,这桩巨型三角债到底怎么算,只是一个问题而已。 还有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突厥的西疆总督、圣殿亲王罗尼亚逐渐发觉,各国军队的伤亡数正变得越来越少,反倒是自己派去督战的金甲军死的越来越多。 这也令他不得不持续给达勒姆侯爵补充兵力。 “你这个蠢货,难道是在拿督战队当敢死队用吗?!” 面对亲王殿下的质问,在前线督战的副元帅达勒姆同样感到既委屈又困惑。 最近以来,每一次战斗,李江遥的镇疆军都是只围着西疆本土兵马不动手,然后专挑自己的金甲督战队狠揍。而那些被李江遥俘虏劫走的各国军队,也不见怎么死伤,用不了多久的功夫,便又会完好无损的返回营地,重新整顿之后再次被投入到战场上。 然后,再次被李江遥的人给俘虏劫走。 最夸张的时候,整整一个月打下来,西疆联军总共只死了三十七个人,其中多半还都是非战斗伤亡。反观达勒姆的金甲督战队,却挂了足足两千多人。 战报匪夷所思,惨不忍睹。 并且,达勒姆侯爵还惊讶的发现,各国国王对麾下兵马的要求,也从一开始的“拼死杀敌”,渐渐变成了“兄弟们,你们能跑就尽量跑啊,老子实在是借不起啦!” 借不起啦?借不起什么啦? 这个一直深深困扰达勒姆侯爵的问题,直到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率领大军抵达西疆,才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不过,那也是后话了,眼下的讨伐战还得认真对待才行。 艾芬提亚的作战奖励行动,或者说劳军行动,除了日后深远的影响之外,对眼前的战局也同样起到了积极的作用。镇疆军整个部队的士气都被白花花的银子调动了起来,使得之前因为长途奔袭、连续作战而引起的疲惫状态,得以大幅度的有效扭转。 此时,李江遥已经率领镇疆系的疾风第一军、烈火第二军和惊雷第三军,赶到乌伦都河东岸,及时拦住了阿立克江中路讨伐军前进的步伐。 在李江遥他们身后五十里远的地方,就是整个镇疆军的大本营——兵力空虚的水杉城。 而阿立克江的中路军,在整个西疆联军中实力最为雄厚,他们原本就有将近八万的兵力,加上近期从本土新调来的增援部队,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万人的规模。 尽管中路军之前行动缓慢,错失了夺取水杉的最佳机会。但是这也令中路讨伐军得以养精蓄锐、士气极高,以近乎巅峰的状态,抵近了镇疆军的核心地带。 反观他们的对手——李江遥手上的三个军,虽然在这之前成功消灭掉西疆右路军,取得了让人难以置信的战绩,但是因为高强度作战、远距离行军,所以尽管伤亡不大,但部队缺乏必要的休整,稍显疲惫。 就这样,两支状态有别的精锐大军,扎稳各自阵脚,隔着乌伦都河遥遥相望,彼此都在等待着一场影响西疆鬼漠命运的大战逐步到来。 - 乌伦都河静静淌过广袤的素玛平原,一路蜿蜒曲折,奔向远方。这条绵延了上千里的河道,流经纵贯五个国家,孕育了沿河两岸无数的生命。 此时,在乌伦都河河道最为平缓窄近的潘松渡口,这个昔日热闹繁华的丝路商道重要节点,早已经是战云密布、军垒森然了。 镇疆军水杉军团的全部主力,三个军六万兵马,正集结于此地,与身处对岸的西疆联盟中路讨伐军,隔河对峙。 夜风自河面上袭来,李江遥的黑色披风不住飞舞飘动。这位年轻的统帅,此时正率领着麾下的大将们,立于河岸边的高地上,观察着对岸敌营的动静。 徐友长走到李江遥身后,凝视着乌伦都河面上倒映的点点星火,轻声道:“这支歌谣的曲调听起来很悲伤,也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李江遥出神的听着营帐中传来的低沉歌声,随口答道:“唉,还能唱什么?无非就是些‘妈妈送儿上战场’‘年轻的姑娘盼着我早日回家乡’之类的……” “大人真能瞎猜啊,”霍丽娅此时也来到他们旁边,笑着解释道:“这首歌是西疆鬼漠一首古老的歌谣。歌词主要的意思是说,祖先曾经亲手将故土的山河湖海交给我们,而此时却都被异乡人无情的夺走。我们这些不肖的儿女,实在愧对花神和祖宗的眷顾,也无颜面对自己的后代子孙。” 听完霍丽娅的这番翻译,同样身为“异乡人”的徐友长突然感觉有些尴尬,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打量着自己皮靴的鞋尖。 李江遥并没有理会这些莫名的情愫,转身对站在后面的萨摩尔说道:“我们已经和敌人对峙十七天了。这段时间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算短。直到现在,对面的西疆联军,除了在昨日晚间组织过一次以步兵为主的试探性进攻外,竟然连一次像样的大规模攻势都没有。如果对面单单是阿立克江在指挥,他这么做,我还可以理解。但是据你们的情报显示,突厥的达勒姆早在十天前就来到了这里,现在主持大局的是突厥人。他们如此低调收敛的状态,实在太可疑了,这很可能预示着某个大阴谋正在向我们逼近!” 萨摩尔回应道:“是的,大人。我们成功干掉塔尼他们的右路军,极大震撼了敌人。无论是阿立克江,还是突厥人,目前对咱们镇疆军的战力都非常忌惮。虽说面前这条乌伦都河并非什么不可逾越的天堑,但是仅凭中路军这点实力,想要从正面武装泅渡,向我们发起进攻,量他们也没这个勇气和本事。最大的可能,就是敌人正在调集其他方向的援军,打算前后夹击我们。” 徐友长闻言点了点头,接着道:“最近的援军,无非就是已经逼近达坂城的格尔翰左路军。他们那边有什么新动向?” “徐将军,眼下已经不是逼近达坂城那么简单了。”萨摩尔答道:“我刚刚接到了前线的报告。格尔翰率领的左路军打到了达坂城下,小亲王殿下和黑山首领被迫率军退入城中展开防御。” 霍丽娅诧异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萨摩尔叹道:“从军报传递的时间看,大概两天前吧。突厥的铁鸽子将军多伦亲赴左路前线,督导格尔翰所部作战,在他的指点下,左路军猛然甩开了黑山首领的各种袭扰,不顾一切的直扑达坂城。” 杜建担心道:“突厥人出手帮忙,难怪我们之前的干扰阻击不管用了。他们大兵压境,达坂城能撑得住吗?” “我估计,达坂那边稳守城池,问题应该不大。”徐友长沉吟片刻,说道:“之前我们第一军驻防达坂的时候,曾认真加固过各项防御攻势,城中的粮草准备也比较充足。神花家族的部队战力不弱,加上城防守备队的兵马,足以顶得住格尔翰的杂牌军。” “顶得住是顶得住,”李江遥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对众人说道:“可这也就意味着,黑山他们被拖在了达坂,而敌人的左路军完全可以在看住神花军的同时,分兵跑来抄我们的后路。” 霍丽娅警醒道:“对啊,多伦在突厥的将军之中,本来就是以长途奔袭著称的,而他手下的驻巡军,前身就是来去如风的铁鸽子军!” 徐友长也露出了忧虑的神色,同意道:“这么看来,河对面的中路军之所以迟迟不动,大概就是在等多伦他们这支奇兵了。敌人是想从正面吸住咱们,然后让多伦背后捅一刀。” 李江遥思索片刻,吩咐霍丽娅和萨摩尔:“你们立即安排飞马斥候和情报司密探,扩大整个警戒搜索的范围,尤其要注意防备达坂城方向来此的各条道路。多伦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我们的侧后方。” 接着,他又对徐友长说道:“你们第一骑兵军,自今夜起全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枕戈待敌。必须确保做到,不论出现什么状况,都可以立即组织防御反击。” 徐友长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遵命!卑职建议,先派出一支两千人的精锐骑兵,将防线推进至丝路以北五十里处,部署第一道警戒。这样的话,可以为主力部队反击前来偷袭的敌人,争取出更多的时间。” “嗯,你的这个建议很好,就这么安排吧。”李江遥对徐友长周全的考虑表示了赞许,然后又继续命令道:“杜建,你等会儿亲自带领一小队白袍军,沿着河边再进行一次彻底的侦查搜索。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对面的敌人这几天肯定偷偷做了什么手脚,以便配合多伦的偷袭。其余的人,立刻回营整顿部队,全面提高戒备!” “是,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第一百四十章 应敌之策 三更时分,李江遥的营帐内依旧灯火通明,几位主要将官此时都还聚在这里,商议着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奉命前去侦查敌情的杜建这时候匆匆返回,向李江遥他们报告了一个刚刚发现的新情况。 “头儿,您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杜建满脸兴奋:“突厥鬼果然有大阴谋!” 徐友长连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赶紧说清楚。” 杜建笑着答应一声,继续介绍道:“刚才,我派出了两组飞马斥候营的老兵,让他们沿着河道,向上下游仔细搜索。谁知搜出去将近十几里,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那个时候我就琢磨啊,这乌伦都河看似平静,其实水面下流速很快,水道也蛮深的,河中往往还有不少暗流旋涡。整条河数过去,就咱们面前渡口这一段最为平缓。敌人若是弄手脚,绝对不可能舍近求远,还得是从正面这里下功夫。” 李江遥看着杜建那满脸得意洋洋的表情,知道他必定有所斩获,忍不住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有屁赶紧放!” “是,头儿,小的这就放。”杜建丝毫不以为忤,反而还笑嘻嘻的说:“于是呢,我就挑了几个水性好的兄弟,叫他们在身上涂抹棹树汁,变得黑不溜秋,趁着夜色昏暗溜进河中探查。您猜猜,他们发现了什么?” 霍丽娅一脚踹到杜建的屁股上,嚷道:“放屁就放完整!不要一截一截的来,急死人啦!” 杜建一边揉着臀部,一边躲得霍丽娅远远的,说道:“弟兄们发现,河道居然变浅了!” “河道变浅了?!” 闻听此言,李江遥等人都不禁微微愣怔,一时之间还有些不理解杜建所说这个情况。 徐友长疑惑的望向霍丽娅:“郡主,这个时节,似乎也不是你们这里的旱期啊,河道为什么会……” 霍丽娅同样大惑不解的摇了摇头,转而望向杜建。 只听杜建笑着解释道:“从咱们岸边往河中心走上七八十步的,那个位置一直向对岸延伸的河道变浅了。原本啊,那里的水位深度可以完全淹没住战马的马腿,可是现在呢,人站在那里都淹不到膝盖,弟兄们蹲着都可以露出头来。” “啊?!那岂不是可以让骑兵快速冲过河道?”霍丽娅紧张的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帕勒塔洪老成持重,一边思索一边摇头:“这不应该啊。现在还没到枯水期,而且我们每天也都在观测岸边的水位,并没有发现水位明显下降的迹象。” “应该是敌人在水底动了手脚!”李江遥沉吟片刻,斩钉截铁的说道:“就是昨晚那场试探进攻。” 杜建点点头,伸出大拇指:“头儿,还是您厉害,猜得八九不离十。下水的兄弟回来报告,说河底垫满了砂石包,横向的宽度足有二十几丈,应该就是昨天晚上敌人组织步兵武装泅渡时,偷偷运过来的。” 徐友长咬牙切齿的哼道:“我说呢,昨天晚上敌人忽然毫无征兆的发动了步兵攻击,上万名战士举着大盾,趟着齐腰深的河水,就那么直接了当的朝这边扑过来。在我们严阵以待之下,这样做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原来,他们是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李江遥哂笑道:“嗯,这说明,咱们的敌人并不是只知道蛮干的蠢蛋,他们也是懂得用脑子的。之所以要选在夜间发起进攻,应该就是为了掩护藏在后面的工兵,将大量砂石包偷偷运到河中,铺出一条可供骑兵突击冲锋的通道来。” 帕勒塔洪眉头紧锁,说道:“大人,这可有些不妙啊。敌人如此行动,分明就是在为发动总攻做最后的准备,说明他们就这一两天便要动手了。” “帕勒塔洪说的没错,”李江遥平静的分析道:“敌人这样的布置,不可能保密太久,所以他们既然铺了河底暗道,那就一定会尽快使用。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联盟左路军在多伦的带领下,已经靠得咱们很近了。” 徐友长沿着李江遥的思路,继续分析道:“敌人大概是这么盘算的。就在双方大军隔河列阵,紧张对峙之时,多伦率领的人马突然出现在我军的侧后方,并对我们形成巨大的威胁压迫。假如我们事先不晓得敌人在河底布置了沙石包,那么就会理所当然的认为,对岸敌军被乌伦都河阻拦,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对战线造成威胁,同时也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抽调主力部队,转身迎战多伦那股偷袭之敌……” 霍丽娅接着他的话说道:“等到咱们分兵离开,正面阵地的兵力变得薄弱之后,河对岸的敌军便会突然发动总攻,大批骑兵踏着砂石包,如履平地般冲上河岸,我们留守在原地的部队一定会惊愕万分、军心大乱。” “哼!到那个时候,防线崩溃,我们就真的要被敌人两面夹击了!”杜建一拳锤在桌上,愤愤的哼道。 李江遥微微颔首,背着手踱步到了地图前,悠然问道:“所以呢?我们应该怎样做?” 面对总指挥的这个问题,众人都不禁沉思起来。 片刻功夫,探敌有功的杜建率先开口:“不如咱们今晚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利用他们的工事,冲到对岸去,给突厥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霍丽娅闻言连忙坚定的点了点头,很显然,她跟杜建想到一处去了。 帕勒塔洪则表示反对:“杜将军,我看这样并不妥当。对方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布下了有利于他们的局面,就必然会严加看守面前这条河道,以防被我们提前识破机关。你们派出几个经验丰富的侦查斥候趁黑下水,固然可以借着夜色悄悄潜近,不用担心被对方发现,但是如果调动大批兵马行动,断然逃不出敌人的监视。” 徐友长也赞同帕勒塔洪的观点:“趁夜偷袭,的确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如这样如何,我们连夜加固河岸防御体系,加倍设置拒马鹿砦,挡住正面之敌。然后集中兵力,先重拳击溃自东北方向而来的西疆左路军,然后再调转过头来,专心对付中路军。” “这样两处分兵,不就正合了敌人的心意吗?”一直没说话的萨摩尔略感疑惑。 徐友长摇摇头:“哎,萨摩尔老爹,这怎么能一样呢?敌人以为我们毫无防备,而我们则摸清了他们的虚实。只要稳稳守住河岸,以快打慢,以集中打分散,咱们完全有取胜的机会!” 别看徐友长年纪轻轻,却是沙场上的老将,他的想法更加稳当,令在场的大部分将领都表示赞同。 霍丽娅想了想,也同意道:“如此看来,这里等若是另一个形式的维兰河谷。我们用乌伦都河挡住中路军,用优势兵力围住前来偷袭的左路军,让他们两个遥遥相望却救援不及。只要能把中路军挡住,就有机会把左路军围死!” - 深夜,李江遥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蹭的一下坐起了身子。 他使劲摇晃摇晃脑袋,待看清楚周围的景物后,这才长长的嘘出一口气来。用手一摸,脑门上竟然全是冷汗。 “来人”两字刚到嘴边,又被李江遥咽了回去。他缓缓起身离榻,借着微弱的光亮,伸手抄起桌案上的水壶,也不用杯子,就那么凑在嘴边大口大口的灌起来。 刚才的梦,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江遥梦见自己回到了熟悉的水杉城。然而,城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仿佛鬼域一般。 他就在空旷的街道上走啊走,不时回头四处张望,可周围始终寂静无人。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正当李江遥心中充满疑惑之时,忽然听到了一声苍凉的号角声——镇疆都护府的撤军号角! 这个时候,随着低沉号声的响起,徐友长、霍丽娅、杜建、林枫,还有七八个水杉军的将领,纷纷从角落里走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这些人,全都是盔残甲破、血染征袍。 杜建的眼睛被挖掉了,只剩下两个黑漆漆的大窟窿,不断的往外冒着鲜血;徐友长的右臂被砍断,露着白森森的骨头;霍丽娅和林枫则身中数箭,嘴角便淌着血水,咕噜咕噜的说不出话来。 李江遥被这副景象惊呆了。 他很想问战友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声音卡喉咙里,却半点都发不出来。无论李江遥怎么大喊大叫,就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正当他焦急万分之时,之前那些人又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躺在不远处的几具尸体。李江遥走近仔细一看,竟然是艾芬提亚和夏莲她们! 那可怖的景象,把李江遥直接吓醒! 李江遥灌了一肚子凉水,稍微回了回神,脑海中仍旧盘旋着刚才的梦魇。 人们经常会做梦,可往往在醒来之后,很快便会遗忘掉梦境的大部分细节。可像李江遥现在这样,不仅没有忘掉那些吓人的场面,反而是越想就越清晰。这只能说明,那个梦做的实在是太真切、太深刻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江遥忽然记起,老师何景明当初曾说过:为大将者,敏锐的灵觉也是必备素养之一。 世间很多事情,尤其是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有时并不具备那么多的依据和道理,可以供你详加参考。善战者,通常都有着异于普通人的直觉,很多重要判断,也都是靠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去决定的: 仗就是这样打,没道理好讲! 方才那个恐怖的噩梦,难道是自己的灵觉在示警? “来人!”李江遥朝帐外喝道。 一位值班的军官闻声走入帐中:“大人。” 李江遥在帅椅上缓缓坐下,问道:“徐将军他们呢?还在休息吗?各营现在情况如何?” “启禀大人,”军官稳重的答道:“一个时辰前,徐将军和杜将军已经率领疾风军、烈火军向东北方开拔,随行的还有惊雷骑兵部队。目前留守大营的,除了主帅卫队,就只剩下郡主和她麾下第三军的七千步兵。” 李江遥心中莫名一紧:主力部队这么快就出发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算漏一招 李江遥思索片刻,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人,接近卯时三刻了。因为今日云多雾大,所以天色亮的还不怎么分明。”军官应道。 “霍丽娅呢?”李江遥语气有些发紧:“叫她过来。” 军官犹豫了一下,道:“大人,郡主率领将士们连夜抢修加固河边防御工事,好像刚刚忙完,才入营歇息。现在召她来帅帐吗?” 李江遥不容置疑的一拍桌案:“别废话!赶紧把霍丽娅给我找来,有大事!” - 达勒姆立马在乌伦都河的西岸边,远眺着薄雾笼罩下的镇疆军大营,西疆盟主阿立克江则陪在他的旁边,后面更远处,是数百名金甲军和楼兰卫兵。 阿立克江抖了抖披风大氅,摸着自己的八字胡,冲对面狞笑道:“侯爷您看,圣唐蛮子果然有所察觉了。” 达勒姆得意洋洋的笑笑,哼道:“圣唐人向来狡猾多端,自然会留意到咱们前晚那番动作,瞧破水底的布置。他们一夜间立起了这么多的拒马障碍,估计累也要累死了,哈哈。” “咱们的儿郎那么辛苦,也该他们累一累啦。”阿立克江面露谄媚之色,随口附和道。 达勒姆收住笑容,问道:“阿立克江老弟,对面大营的动向如何,已经探明了吗?” 阿立克江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朝身后招了招手,一位楼兰军官催马上前,大声禀报道:“侯爷,殿下。潜伏在对岸的兄弟已经查明了,昨天半夜时分,水杉残匪的主力突然集结出动,规模约在四万人左右,步骑混合编成,朝着东北方向开进。” “哈哈哈,好!”达勒姆抚掌笑道:“看来李江遥果然中了我堂哥的妙计!” 阿立克江此时也感到格外轻松:“是啊,侯爷,亲王殿下神机妙算,不愧是纵横天下无敌手的名帅!他老人家稍微勾一勾小手指,李江遥就得乖乖听话,往套里钻。只不过,不知道多伦将军能不能成功拖住那四万敌军主力。” 达勒姆摆摆手:“你就放心吧!多伦的本领,我心里还是有数的。论起灵活狡猾,多伦并不差,他一定有办法的!” 阿立克江微微颔首:“侯爷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好戏就要上场啦。” “不着急!”达勒姆抬头看了看天色:“按照圣殿亲王的作战计划,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我们应该都不会收到进攻的信号。眼下还有将近一个白天的时间,不如让儿郎们好好的吃饭休息,养足精神才能杀个痛快啊!” - 霍丽娅来到主帅大帐时,李江遥正坐在桌案前,呆望着地图微微出神。 见李江遥没理会自己,霍丽娅伸个懒腰,略带不满道:“我的将军大人,您老找我有什么事啊?晓不晓得,昨晚您呼呼大睡的时候,本郡主可是一直守在河边挖土搬砖啊。” “哦?郡主你来了?”李江遥这才发觉霍丽娅的到来,赶忙道:“快来,这边坐。” 霍丽娅盘腿坐到了李江遥对面,跟他隔着一张桌案,歪头打量道:“咦?看你这副样子,好像也没怎么睡觉?” 李江遥使劲搓了搓脸,应道:“嗯,差不多眯了一会儿,没睡踏实。” 霍丽娅见状,不禁露出了心疼的神情,一改往日泼辣,柔声道:“大人,你最近的压力太大了,肩上的担子也比我们重……唉,不说这些。既然睡不着,正好向你汇报一下布防的情况……” 李江遥抬手打断了霍丽娅的话,自顾自的说道:“徐友长他们的动作怎么那么快?大半夜就开拔出营了?” “你不会困糊涂了吧?”霍丽娅略显不解的说道:“昨晚不是商量好的吗?西疆左路军大多是步兵,若是要配合阿立克江夹击我们,应该不会选择崎岖难行的果米勒山林,而是取道飞星峡,从那面绕个弯过来。为了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徐将军他们先一步出发,向东北方推进,尽量抵近他们。” 李江遥静静的听着霍丽娅的话,一时没有吭声。昨晚会议的后半程,他基本处于晃神状态,作战方案差不多都是由手下大将们商议出来的。现在听楠花郡主讲明原委,他这才发现脑海中依稀有这么个印象。 霍丽娅继续道:“之所以半夜出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尽可能的隐蔽行踪,令对面敌军难以察觉我方意图。就连增设拒马阵,都要我悄悄摸摸的进行。” 李江遥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霍丽娅忍不住嘟着小嘴,好奇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昨晚就看你有些不正常,现在又摆出这副模样。点头又摇头,让人摸不着边际。” “我们是不是算漏了什么?”李江遥忽然自言自语道。 霍丽娅闻言一愣,没明白李江遥的意思:“算漏了什么?你是指敌人还有其他什么阴谋诡计吗?” 李江遥剑眉紧锁,边思靠边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感觉还有哪里不太对劲。嗯,很不对劲!” “哪里很不对劲?”霍丽娅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炯炯的盯着李江遥问道:“你先别着急,仔细的想一想,然后慢慢说。” 李江遥和霍丽娅对视了片刻,缓缓道:“好,不着急,咱们慢慢分析啊。先说水底藏沙石包的事情吧。这一招,看似很简单,但其实非常高明,很容易就能在进攻时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霍丽娅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这个说法。 李江遥继续分析道:“可是,这一招如果实施起来,最关键的问题并不是如何偷运铺垫沙石包,而是要将整个行动做的毫无破绽。” “毫无破绽?”霍丽娅忍不住疑惑道:“那应该怎么做?” 李江遥显得很有耐心:“具体应该怎么做,我现在还没有成熟的思路,但是至少不会像敌人前晚那样的做法。仅仅一次非常突兀的步兵进攻动作,完全没有任何迷惑性的战术意图配合,摆明了就是不怕我们产生怀疑,察觉出不同寻常的地方,进而派人去探寻究竟。”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霍丽娅有些难以置信:“敌人是故意让我们知道河水被他们垫浅了?” 李江遥道:“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你想啊,能琢磨出水底铺沙石袋这个主意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再用些手段来掩饰这个秘密呢?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被我们发现端倪,不是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吗?” 霍丽娅满脸困惑,忍不住说道:“不不不,不会的,一定是你想多了。你这个人肚子里的弯弯绕太多,最后都把自己给绕到沟里去了。” - 黎明时分,位于水杉城和伊克鲁县交界处的一个山林小村落,突然迎来一批神秘的不速之客。 村里的男女老幼被人从睡梦中拖起,尖刀顶着脖子,全部押到了村东头的晒谷场上。清晨凛冽的寒风,在空旷的谷场上呼啸而过,吹得身上只穿着薄衫的人们瑟瑟发抖。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抗议,就连母亲怀抱中的婴孩,也仿佛被周围的气氛所震慑,忘记了平时习惯的哭闹。 就在村民的四周,围满了密密麻麻的骑兵,他们的帽盔上飘着兽毛缨穗,刀旗上绣着巨大的狼头标志。 一名头目模样的骑兵策马奔到将军的大纛下,压低声音禀报道:“将军,全都搜遍了,全村八十七口,全部在这里,无一漏网。” 他对面的战马上,端坐着一位面容冷峻的将军。听完他的汇报,将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左手,在空中虚劈了一下。 “喝哈!嘎思路!”这句突厥语的意思很简单——“杀光”!一时间,呼喝声如闷雷般响彻在四周,骑兵们端起枪刺,抽出马刀,如恶狼般扑向了手无寸铁的村民。 眨眼功夫,八十七名男女老幼横尸在地,喷涌的鲜血瞬间将整个晒谷场染红。 那位下达屠杀指令的将军,看都不看这些尸体一眼,对着周围的士兵们说道:“我们奉殿下命令,为大军开道,必须隐蔽行踪。现在已经进入水杉军的境内,不必再像之前那样挑山林小道行进,从此刻开始,改大路奔驰。所有看见我们身影的,就如同这些人一样,不留任何活口!听我命令,目标潘松渡口,出发!” 众骑兵闻言,纷纷扬起马鞭,朝着西北方向催马疾驰,转眼便走得干干净净。 不到半个时辰,远处的山林间响起了更为密集的马蹄声,如山似海的骑兵大军忽然一下出现在了清晨的雾气之中,仿佛是自地狱而来的凶神恶煞。 他们没有丝毫停留,沿着之前那队屠村凶手所留下的标记,一路狂奔而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另有奇兵 维兰河谷的战事结束之后,林枫便带领着第三军的一部分兵马返回了水杉大本营。 一方面,他奉李江遥的命令,负责加强水杉城防御,以备不测;另一方面,他还要配合马木、司徒无寿他们完成好后勤供应的任务。林枫跟随李江遥多年,精明干练、少年老成,忠诚度更是不用质疑。所以,李江遥也最放心让他来看守本部。 这个时候,犒赏完大军的艾芬提亚,也已经随着谢坦之等人返回了水杉城。林枫因为重任在身,所以顾不上跟大家多做寒暄,只是向谢坦之介绍了一下城中状况,便起身告辞,准备回卫所办公。 谢坦之见林枫要走,连忙喊住他:“林将军,先请留步。” 林枫闻言站定,冲谢坦之笑道:“谢主簿,您可别再叫我将军了。卑职只是都护府的小校而已,您喊我小林或者林枫便好。” 谢坦之被林枫的爽直逗得一乐,笑道:“照你这么说,那我这个主簿也是叫不得了。这些可都是咱们李大人私自封的官儿啊。”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同时大笑起来。 自从水杉城树立“镇疆军”的旗号之后,李江遥便开始了肆无忌惮的封官许愿。所谓“封官”,反正既不需镇疆都护府的帅印,也不用帝都吏部兵部的公文,单凭李江遥随便大笔一挥,便冒出一堆将军大人和都尉老爷。 “画饼充饥,画饼充饥。”自封“大将军”的李江遥舔着脸解释道:“这不是方便工作嘛,也不真图什么升官发财,嘿嘿嘿……” 面对苍白的狡辩,像徐友长、林枫这些稳重端正、忠于朝廷的军人,都觉得李江遥纯粹是在胡闹,非常不以为然。只有以杜建为首的一帮大老粗们,一个个乐得喜笑颜开、手舞足蹈,感觉跟着李大将军真是不含糊,高举双手,坚决拥护。 林枫知道谢坦之此时留住他,必然有重要的事情商量,于是赶忙又坐下细问原委。 谢坦之捋着长须,从容道:“林枫,按理说,你管军务,我管政务,有些事情轮不到我插嘴过问……” 林枫闻言摆摆手:“哎,谢先生说的哪里话?大人曾特别嘱咐卑职,凡事要多听您的意见。有什么话,请直说。” 谢坦之微笑颔首,一边向林枫表示谢意,一边问道:“目前城中兵力如何?” “我带回来的第三军将士,大概一千人左右。加上康复的伤兵,十天半个月内,还能再补充一千五百人。”林枫认真答道:“城中守备队原本有两千人,算下来总计在五千左右的规模。” 谢坦之点点头:“如此兵力,暂时守住水杉应该是够的。南面的帕伊,因为敌人右路军的覆灭,也算危机解除。北面的达坂城可能略微吃紧些。” 林枫同意道:“的确如此。不过,达坂防御比较完备,再加上神花军团本身实力也不容小觑,应付格尔翰的左路军应该不成问题。” “那么伊克鲁呢?”谢坦之突然问道。 “伊克鲁?”林枫愣了一下,旋即耐心解释:“先生,您可能对军事上的情况不太了解。目前敌人三路大军一字排开,主要目标是水杉城、达坂城和帕伊城。只要这三座城池还在我军手中,那就不用担心敌人会绕道偷袭位于更后方的伊克鲁县。因为敌人如果真那样做,他们的补给中继站就会完全处于我军的势力范围内,极易被我们截断……” 谢坦之摆摆手:“林枫,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谢某虽是文官出身,但也略读过几本兵书。我的意思是……或者说你的意思是,敌人只会从西边过来吗?” 林枫被谢坦之拦住话头,略有些不悦,听到他这话,更感觉哭笑不得:“不从西面来,难道还会从东面来吗?” 话一出口,他忽然不禁愣住了,旋即背后的汗毛几乎倒竖起来:“东面……东面有突厥大军!” - “我们还是算漏了。”李江遥没理会霍丽娅的挖苦,继续分析道:“敌人与我们隔河对峙了十多天,没有任何放手进攻的迹象,这种情况一反我们以往对突厥人的认知。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引起我们疑神疑鬼,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当然有阴谋啦!”霍丽娅道:“现在不是已经揭穿他们的诡计了嘛。” 李江遥思索道:“不,事情没那么简单。在我们开始怀疑有阴谋的时候,对方恰巧发动了一次草率的试探性进攻,还在进攻中留下了一处任我们探查的河底部署。” 霍丽娅刚要开口,李江遥却不待她说话,接着道:“而正在这个时候,我们又正好得到了西疆左路军开始围困达坂城的消息。同时,其中还附带着另一个重要的信息,多伦去了左路军。” “所以呢?这又能说明什么?”霍丽娅有些不解。 “沿着这个情况,我们推导出一个结论——敌人有可能会采取包抄合击的战术。”李江遥眼里闪烁着亮光:“再然后,我们发现了河水变浅的状况,不由得将一个又一个的结论串联起来,最终描绘出敌人完整的作战方案。” 霍丽娅秀眉紧锁,渐渐从李江遥的话语中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不再急着反驳李江遥,转而认真听对方继续说道:“就在昨夜,我们根据自己推想出来的敌军计划,做出相应对策,并且赶在他们发动之前,抢先出发、夺取先手。而现在,我们终于亲手制造出了眼下的局面……” 霍丽娅凝视着李江遥:“我明白你说的了。眼下的局面,就是我们四万主力大军已经离营远去,然而却并不确定敌人是否真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甚至我们都不清楚,左路军会不会乖乖跑来偷袭;而留在此处的兵力不足万人,却要抵抗对岸十万大军的猛烈攻击。” 她忽然瞪大眼睛:“赶紧派人把徐友长他们召回来!” 李江遥摇摇头:“不,郡主,你或许还是算漏了。敌人的手段远比我们想的更深……” 霍丽娅感觉自己的思维完全跟不上李江遥的节奏,更无法理解他所说的“算漏了”究竟是指什么。 李江遥见她还有些茫然,也不多做解释,冷笑道:“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不过,对于敌人的高深莫测,多做一手防范总是没错的。这样,你立刻派出几路传令兵,将新的调整计划给我立刻发出去。现在是在跟时间赛跑,要快!” - 林枫下意识的擦了擦额角冷汗,喃喃道:“在东边,确实还有一支规模高达十万之众的突厥精锐大军。不过,他们的任务是拦截圣唐军队出关,因此断然不会轻易调动。之前的几次战斗,他们就从未参与过。” 谢坦之面色凝重的说:“之前没有参与,不意味着以后也不会来。毕竟,我们之前也没有现在这么强大,对吗?” 林枫沉默的点点头。谢坦之说的是实情,单以目前水杉军团的实力来说,能惊动西疆联盟十七国,集结二十几万大军前来围剿,足以证明不可小觑。 在这种情况下,突厥圣殿亲王的大军,选择完全坐视不理的可能性,又有多高呢? “话虽如此说,不过……”林枫仿佛在自我安慰:“当初杜建驻防伊克鲁的时候,曾针对突厥南北大营,下了一番防卫功夫。单是面向东边的斥候警戒前哨站,就设置了二十余处,最远前出三十多里。突厥人倘若真有个风吹草动,我们还是能够及时发现的。” 谢坦之道:“伊克鲁县的防御图,我也曾研究过。你说的那二十七个前哨站,都是以伊克鲁县城为原点进行设立,其目的,也主要是为了保证县城的防御安全。但是……” “但是什么?”事关重大,林枫赶忙追问道。 谢坦之转头望向窗外,仿佛也在问自己似的:“但是,假如突厥人的目标并非伊克鲁,而是绕开城池、长驱直入,那么我们的前哨站,还能起到示警的作用吗?” 此话说完,两个人同时沉默起来,谁也没再开口。过了片刻的功夫,林枫霍的一下站起身来:“不行,咱们俩在这里瞎猜没有用,得赶紧把这个问题禀报大人!” 谢坦之点头同意:“嗯,这里离大人的军营不过五十里,快马一个时辰便可到达。林枫,我看你还是亲自跑一趟,这件事,传令兵恐怕讲不清楚。” 林枫略感为难:“我倒是不怕辛苦,可是大人将水杉城交给我,我不能擅离职守啊?万一情况真如你我所料,突厥人绕开伊克鲁,奔袭入境,直取水杉,城中连个能统兵打仗的指挥官都没有,岂不是会误了大事!” 谢坦之觉得林枫说的也有道理,微微道:“的确是这样。毕竟我们的想法也只是猜测,目前并没有证据显示,突厥的南北大营有任何异动。要不这样吧,你先派出斥候骑兵,尽量排开搜索面,朝着东边方向广域侦察。” 林枫点点头:“好,我一会儿再去找趟玉陀罗,让他们的人也全力出动,收集整理突厥大营的情报。至于大人那边,还是请先生您写封书信。大人精明聪慧,您只需寥寥数语,他便能心中有数了。” 谢坦之答应一声,正欲动笔,门外忽听卫兵大声通报:“军令到!”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故布疑阵 卫兵匆匆忙忙的跑进军帐,气喘吁吁报告道:“殿下,水杉军撤退啦!” 没等阿立克江反应过来,达勒姆那臃肿的身躯蹭的一下从毡毯上弹了起来,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你说什么?他们撤退啦?!” 卫兵被达勒姆骇人的气势吓得一哆嗦,点了点头,正要详细解释,阿立克江早已起身,扯上达勒姆就往外面跑。 “侯爷,赶紧去看看!” 两人冲出帐外,翻身上马,一路朝着岸边奔去。 等他们来到乌伦都河东岸,远眺西岸,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对面不远处的镇疆军大营,此时人声鼎沸、战马喧腾。一队队士兵排着整齐行列,正在陆续开出营寨。河岸边负责警戒的橹盾手和弓箭手,这会儿也开始收缩阵型,显然是因为大部队的撤退行动渐近尾声,作为后卫的他们同样准备抽身而走了。 达勒姆与阿立克江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侯爷,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李江遥察觉了?”阿立克江愣怔好半天才问出这句话来。 达勒姆一头雾水,思索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坏啦,绝对不能让李江遥给溜掉!” 阿立克江也连连点头:“对对对,不管他是否识破咱们的计策,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跑掉,亲王的大军很快就要到达这里了,如果扑个空……” 阿立克江没敢再说下去。如果突厥精锐骑兵在长途奔袭几百里之后,发现自己居然扑空了,虽然算不上什么损失,可作为前线指挥官的达勒姆和阿立克江,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达勒姆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急吼吼的喊道:“阿立克江,赶紧动员你的部队,立刻渡河,追上李江遥,缠住水杉军!” 接着,他转身对副手道:“你马上派人渡河,到对岸接应摩哈迪副元帅的大军,告诉他情况可能有变,让他们尽快赶来合围敌人!” “遵命!”副手大喝一声,转身跑去传令。 此时,西疆联军的大营里响起了急促的牛角号声,各营各队的兵马火速集合,准备强渡乌伦都河。 - “哎,我说大人,万一您的判断是错误的呢?”霍丽娅看着对面一阵慌乱的景象,对身边的李江遥说道:“若是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的突厥大军,那咱们岂不是白白丢了最重要的河岸防线?” 李江遥微微一笑:“如果半个时辰前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心里还真没底。可现在看来,我的猜想多半八九不离十了。” 霍丽娅又看了一眼对岸,轻轻的点点头:“那边的反应确实不太正常。一般来说,敌军看到我们突然放弃阵地、大举撤退,不管怎么样,也应该疑神疑鬼,先派人探查一番,弄清楚咱们的意图,然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可他们倒好,咱们这边刚一打算离开,就慌得鸡飞狗跳。” “所以,他们真正想要的,并不仅仅是河岸防线,”李江遥凝视着霍丽娅的眼睛,笑道:“而是我们本身,对吗?” 霍丽娅也露出一个“想通了”的表情:“嗯,说的没错。敌人既然那么有把握吃掉我们,必然有意料之外的杀招。现在眼看招数还没来得及使,我们就要拔腿溜掉,当然就不肯甘心!” 李江遥如释重负的长须口气:“好啦。现在两件事,一是尽快找到我猜想的那支突厥大军,另一个则是拔腿逃命,千万别让达勒姆真的咬住咱们,不然就要呜呼哀哉啦!” 霍丽娅笑道:“放心!第三军的步兵营队提前走了一个多时辰,很快就能与负责接应的林枫汇合,安全返回水杉。现在这里都是最精锐的白袍军,即便硬碰硬的跟他们打一场都不怕,更何况只是撤退。我倒是很担心徐将军那边,不知他们能否及时收到我们的消息。” “这方面我反而不担心。”李江遥语气轻松:“据我们最新的判断,多伦率领的肯定不是左路军主力,所以也就不会给徐友长他们造成多大的威胁。徐友长只要严格依照演武堂所学的操典规范来指挥作战,就一定会注意保持讯息畅通,并及时收到我们的新命令。而且那家伙貌似忠厚,其实一肚子坏水,他肯定能按计划配合好咱们的。” 霍丽娅坚定的点了点头,抽出腰间长剑,大喝道:“兄弟们,行动的时间到啦。听我命令,放火烧营!” - 多伦藏身在密林之中,偷眼观察远处镇疆军的方阵。 他奉圣殿亲王罗尼亚的命令,于前天中午赶到此处,跟随他一起到来的,是由驻巡军和格尔翰左路军一部所组成的纯骑兵部队,规模六千人。左路军的步兵则仍然留在达坂城,由格尔翰率领,继续围困神花军团。 多伦一边看着林外的情况,一边嘬着牙花子。 眼前情景,跟他事先的设想有些不同,也不禁令他心中暗自担忧。 根据罗尼亚的战前分析,此番李江遥率领水杉军团的主力部队,依托乌伦都河阻击西疆中路军,以阿立克江的实力而言,恐怕很难从正面突破防线,更不要说成功消灭对方高达五万人的精锐兵力。 可是如果贸然抽调左路军从侧翼迂回包抄,那么不仅达坂城守军的会成为格尔翰身后的巨大威胁,而且也难保不会再次中了李江遥的诡计,一不小心钻进对方在半路设下的埋伏,重蹈塔尼右路军的覆辙。 因此,想要彻底歼灭圣唐军的余孽,就不得不动用另外一支生力军——驻守两关大营的突厥主力。 可问题是,两关大营也有自己的任务。屯集在紫金关和盛玉关的圣唐部队,实力不容低估,尽管双方眼下相安无事,但万一自己这边兵力刚刚调走,圣唐就突然翻脸,挥师出关,那麻烦就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罗尼亚能调动的最大兵力,也就只有万人左右。 想凭借区区万把人的兵力,取得决定性胜利,唯一可行的打法就是:尽可能分散敌人、长途奔袭、逐个击破。 于是,突厥圣殿亲王罗尼亚设下了眼前这个局。 他一方面命令达勒姆故布疑阵,令李江遥他们确信中路军前后夹击的计划不慎败露,进而可以做足准备,放心大胆的稳守河岸、以逸待劳。 另一方面,他命令多伦率领高机动性的骑兵部队,从侧后方抵近水杉军团,虚张声势,造成左路军前来配合中路军的态势,同时也不慎被镇疆军察觉,进而让李江遥他们分出优势兵力,给左路军一个迎头痛击。 真正的杀招,则是由突厥另一位副元帅摩哈迪所率领的一万铁骑,自两关大营出发,星夜兼程,直接奔袭扼守在乌伦都河西岸的镇疆军指挥首脑。 在摩哈迪得手之后,突厥骑兵与西疆中路军会师,再从后面突击被多伦的疑兵所吸引的镇疆军主力部队,完成最终的合围绞杀。 罗尼亚之所以要部署这个相对复杂的战术,主要是担心如果战法过于直白,李江遥察觉自己有可能被合围之时,会主动退守水杉城。到那个时候,不但攻城战拖延日久,而且进攻方付出的伤亡代价也会极高,很不划算。 多伦作为罗尼亚亲手培养出来的爱将,自然对主帅的作战意图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 他带领麾下骑兵部队,披星戴月的赶到飞星峡外,苦候许久,才远远看到了镇疆军的旌旗。多伦那颗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很显然,圣殿亲王的谋划起作用了。 飞星峡距离潘松渡口并不算近,就算是急行军,也要大半天的时间才能抵达。此时水杉军主力来到这里,就说明对方已经确信自己有把握一边守住渡口,一边还能吃掉自己这支“疑兵”。 而这个想法,也必将给正在快速逼近乌伦都河的摩哈迪副元帅一个绝佳的进攻机会。 既然河岸那边基本胜券在握了,那么多伦这边的任务也更加明确:想尽一切办法,拖住面前的敌军主力,为摩哈迪争取时间。等消灭了李江遥之后,再向这边发动合围。 不过,此时一个奇怪的现象,却引起了多伦的疑惑。 镇疆军的主力部队在刚刚展开作战阵型没多久,便突然毫无征兆的停止了所有动作,转而变成原地待命。 多伦连忙下令,让部队故意暴露目标,好令对面的镇疆军发现自己。可是万万没想到,即便看清了多伦的兵马,对面仍然没有丝毫要迎战的反应。 那支四万人左右的森然大军,就在距离多伦他们不到三里远的地方,保持安静,默默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多伦被这场面搞得有点发怵。 他有心派兵去主动挑衅,可是无奈手上兵力实在有限,冒然进攻颇有点鸡蛋碰石头的感觉。同时,他也摸不透对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正当多伦大感疑惑之时,远处的镇疆军突然动了起来! 原本部署在两侧的四个铁甲骑兵千人方队,此时向前推进百步,遥遥对着多伦这边,其余大军则齐齐朝后转向,后队变前队,然后头也不回的迈步就走。 显然,那些向前移动的骑兵,是在为整路大军做后卫。 不好!他们要撤!多伦心中一惊,旋即又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身旁的军官着急问道:“多伦将军,他们跑了,咱们怎么办?追吗?” 多伦心里掂量了一下:手下这六千骑兵,只有一小部分是自己的铁鸽子军,其余都是西疆各国的杂牌军。这些人利用打打逃逃的策略,钓住对方还能勉强办到。但若要在这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正面硬撼对方的铁甲骑兵军,估计打不了几个回合就得崩溃。 多伦无奈的摇摇头:“算了……唉,李江遥太狡猾啦!” - “徐将军,怎么样?稳妥吗?”杜建小声问道。其实他没必要轻声细语,周围全是铁甲骑兵,绝不怕被敌人听到。 徐友长打开头盔面罩,长吁一口气:“呼——,看对面敌人的反应,应该跟大人的判断一样。我们面前根本不是左路军主力,而是一支实力弱小的疑兵。” “我看也是!”杜建露出放松的神情,招呼传令兵:“传我命令,叫大队加快行军速度,不用再紧张啦!” 此时,徐友长和杜建所处的位置,正是在那些留下断后的骑兵方阵中。 两人之前一直担心,唯恐大军后撤,峡谷那边会忽然出现左路军的大部队,猛然掩杀过来。不过,对方明显没有那个实力,更没那个胆量。 徐友长一扯缰绳,狠抽马鞭:“这边只是疑兵!走!大人那边还等着咱们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意外扑空 傍晚时分,西沉的斜阳挂在天边,将柔和暖光洒满了整个乌伦都河的河面。 东边天空此时已经渐渐黑下来,与晚霞绚丽的西面天际形成了鲜明对比。那个昏暗的方向,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支骑兵大军,在蹄声轰鸣中,朝着河岸这边奔驰而来。 突厥北大营指挥使、副元帅摩哈迪率领的突厥铁骑,终于赶到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这个时候本应是发起总攻的节骨眼,可是摩哈迪并没有迎来预想中大开杀戒的激动场面,他和部下们满眼看到的,尽皆是遍地狼藉和火焰灰烬。 “他奶奶的!该不会是已经打完了吧?!” 随着摩哈迪不满的嘟囔,跟随那些他到达此处,早已被激起血性和杀意的突厥勇士们,顿时多多少少感到有些失落。他们火急火燎的赶了几天的路程,最后别说吃肉,居然连口汤都没喝上,怎么能不觉得丧气? “情况有点不对啊,元帅,”一名亲卫指着正在打扫战场的人群,对摩哈迪说道:“怎么……怎么没有看到尸体呢?” 摩哈迪闻言不禁一愣,眯起眼睛仔细观瞧。没错,这处战场不仅没有尸横遍野,甚至平时习惯了的血腥味也闻不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摩哈迪正兀自纳闷,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远处策马而来,只听那人粗着嗓子,一边奔驰一边大喊道:“哎,摩哈迪,你来啦?!” 摩哈迪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在突厥军中的老对头——突厥大军的另外一位副元帅达勒姆侯爵。 达勒姆催马来到近前,勒住缰绳,略显不满的哼道:“我说摩哈迪,你怎么才到啊?磨磨蹭蹭的,跟个娘们儿一样!” 听了这话,摩哈迪立即露出厌恶神色,忍不住撇了撇嘴,冷哼一声。 这两人之间的嫌隙矛盾,其实由来已久。 虽然同为副元帅,但是摩哈迪与达勒姆完全不同。达勒姆出身黄金贵族,是圣殿亲王罗尼亚的堂弟。论起血缘,他与当今大汗阿史那支斤也算是比较近的同族亲戚。因此,达勒姆在突厥军队里,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嚣张跋扈,除了大汗和亲王,谁的面子也不给。 而摩哈迪则没有达勒姆这么高贵的血统。他来自于突厥的一个小部落,出身卑贱。能有今天的权势地位,完全是靠他自己在战场上浴血厮杀,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正因如此,达勒姆看不上摩哈迪低微的身份,而摩哈迪也瞧不起达勒姆的裙带关系。两个人平时互不咬弦,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 今天,两位相互鄙视的副元帅,在乌伦都河东岸相见,真可谓是冤家路窄。 摩哈迪见达勒姆一开口就不给自己丁点面子,不由得怒火中烧,沉声道:“达勒姆,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江遥的圣唐残军呢?” 达勒姆很想说“李江遥已经被你达勒姆大爷给干掉啦!”,以便气一气摩哈迪这个“冷面鬼”。但是军情紧急,眼下可开不得半点玩笑,更何况,因为不小心放走了李江遥,达勒姆本来就担心会被摩哈迪抓住把柄,到圣殿亲王那里告自己一状。所以,他赶紧收起脑海中荒唐的想法,严肃道:“我正要跟你讲这件事呢,镇疆军逃跑啦!” “跑了?”摩哈迪脸上露出冷酷笑意:“大战在即,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跑了?达勒姆,该不会是因为你那副丑模样,把李江遥给吓走的吧?哈哈哈……” 达勒姆闻言怒道:“我呸,你那个蠢样子才叫丑!依我看,很可能是因为你们行踪不密,走漏了风声,才导致镇疆军害怕逃跑的!” 摩哈迪脸色一沉,冷冰冰的反驳道:“达勒姆,你不要自己犯了错,却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敌人是从你眼皮子底下溜掉的,就算闹到亲王殿下那儿,怕是你也不占理!” 达勒姆此时最怕对方纠结这个问题,连忙掩饰住自己的惶恐和尴尬,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不跟你扯这些闲话。你赶紧整顿队伍,顺着斥候在沿途做的标记追下去。就在两个时辰前,阿立克江已经带兵去追李江遥了,你现在立即去支援他!” 摩哈迪静静的看着对方,对达勒姆的命令没有任何反应。 达勒姆见状,不由得暗自火大,怒喝道:“你聋了吗?还不快点行动?”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摩哈迪冷冷道:“本帅奉圣殿亲王的军令,率兵千里奔袭,于今日傍晚时分赶到乌伦都河东岸,配合西疆联军,两面夹击镇疆军指挥部。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不归你节制指挥。按照原定计划,多伦的驻巡军负责在侧翼吸引牵制敌人的主力部队,而你带领西疆中路军,正面进攻河岸防线,拖住李江遥。我的任务,是从他们背后发动突袭。现在,你把镇疆军白白放走了,等若错失了战机,耽误了亲王殿下的谋划,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的冒充大尾巴狼,指挥我去替你追人?” 达勒姆被摩哈迪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等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镇疆军逃走?什么也不干?” 摩哈迪用马鞭向上推了推自己的头盔,悠悠说道:“我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是做什么?怎么做?现在连敌人去了哪里都不晓得。” 达勒姆气道:“所以我才让你们跟着斥候的路标走啊!阿立克江追击李江遥,一路上都留有指示,你寻去便好啦!” “说得轻巧!”摩哈迪冷笑道:“阿立克江追击多久了?走出去多远了?那边的战场地形如何?有没有敌人的城池?会不会遭遇到伏击?这些都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我跟着寻去?寻你个鬼啊!” - “全军止步!” 阿立克江高举右手,喊停了正在一路疾驰的大军。 自今早发现李江遥率军撤退后,阿立克江就立刻根据达勒姆的指示,带兵强渡乌伦都河,急追镇疆军。 由于楠花郡主霍丽娅在出发之前,命令麾下部队放火焚烧河岸大营,在很大程度上阻滞了西疆联军的行动,再加上事起仓促,因此阿立克江当时能够调动的兵力并不算多。 双方人马一路上追追打打,几番折腾下来,又有很大一批步兵被甩在了后面。 眼下能留在阿立克江身边的,只有一万多名来自各联盟国家的骑兵。其中,楼兰军人占了大半。 眼看此时天色渐黑,而李江遥他们与自己始终保持着两三里的距离,不远不近,故意引诱的意味越来越浓,阿立克江不禁在心中暗暗担忧起来。 他询问身边将领,现在所处的位置大概是在什么地方。 几名熟悉地形的军官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然后报告说,他们目前的位置,大约是在车迟国境内的东北角,距离鄯善国边界已经不远了。 “鄯善?那么水杉城又在哪个方向?”阿立克江眉头紧锁,下意识问道。 一名老军官回答:“殿下,依我看啊,水杉城应该是在咱们南边,约么有三十里以上的路程……” 闻听此言,阿立克江忍不住咒骂道:“他娘的,怎么还越追越偏了?李江遥他们明显不是要逃回水杉啊。” 水杉城属于车迟国城池,原本是位于潘松渡口以东五十里的地方,现在却处在了阿立克江所在位置的南边,说明他们追了一整天,一直是跟在李江遥后面朝着东北方向移动,所以阿立克江才会说越追越偏了。 手下将领们这会儿也都疑惧警觉起来,纷纷开口劝阿立克江道:“殿下,俗话说得好,穷寇莫追。咱们今天这一路赶过来,距主力部队是越来越远,万一中了镇疆军的埋伏,那可就麻烦啦!不如,还是就此作罢,早点收兵吧。” 其实阿立克江也正有此意。跟自己的小命比起来,达勒姆指示他全力咬住李江遥指挥中枢的命令,根本无足轻重。 “娘的!圣唐蛮子一向诡计多端,咱们这么天黑路远的傻追下去,实属不智。”阿立克江微微颔首,命令道:“今天就先这样吧。反正水杉城也不可能长出腿来跑掉,等摩哈迪大帅指挥的突厥精锐到了,咱们再去找李江遥的麻烦也不迟!传我命令,全军后转,沿途收拢那些掉队的兵卒,回营吃饭休整。” 随着阿立克江一声令下,整个追击部队如释重负,纷纷扯动缰绳,掉转马头,准备动身返回。 然而,就在阿立克江和他的部下们准备催马离去之时,一直被他们紧紧追赶、不住远遁的镇疆军,此时忽然又转身跑回来了。两千名镇疆水杉骑士呼啸而至,直接停在距离阿立克江不到几百步的地方。 为首的将领,正是镇疆军总指挥——李江遥!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机动合围 眼前这个变化,不禁令阿立克江感到有些紧张,他赶忙扯住缰绳,停住脚步,回身查看水杉骑兵的动静。 之前几番交手,对方的可怕之处自己早有领教,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敢掉以轻心。 只见两千镇疆军铁甲骑兵扎稳阵脚,接着李江遥和另外一名将领越阵而出,跑到楼兰弓箭手射程差一点就够到的地方停下,朗声喝道:“楼兰王殿下,你这样无功而返,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阿立克江微微一愣,装作无所谓的狞笑道:“说话的是镇疆都护府的李江遥李校尉吗?” 李江遥旁边的那位将领应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圣唐镇疆军水杉军团总指挥,李江遥将军!” 阿立克江闻声先是一愣,待仔细辨认之后,又忍不住嘿嘿怪笑道:“哎呀,我当是谁呐,原来是霍丽娅表妹啊。表妹你乃是堂堂的鄯善国楠花郡主,何时变成圣唐的军官啦?” 霍丽娅凤目含霜,沉声道:“阿立克江,你这个弑亲忘义的无耻鼠辈,竟然还有脸喊我表妹!我父亲和族人的仇,迟早要你连本带利还回来!圣唐军官怎么了?我做圣唐的将军,远强过你当突厥人的走狗!” 阿立克江双肩一耸,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说道:“那咱们就慢慢走着瞧吧。究竟是圣唐厉害,还是突厥高明,很快就见分晓了。不过,你们恐怕活不到那一天了。” 李江遥微微笑道:“阿立克江,你倒是嘴挺硬。与其把话说的这么豪气,不如咱们现在就在这里先过过招儿,彼此分出一个高低,如何?” 听完这话,阿立克江眯缝着眼睛,先仔细端详端详面前这位名扬西疆的圣唐将军,又打量打量他身后的兵马,嘻嘻奸笑道:“我看你才是嘴硬吧。不过区区两千来人,就想跟我较量高低?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哈哈哈——”阿立克江身旁的楼兰将领们,闻言都纷纷怪笑起哄,满脸尽是不屑的神情。 仿佛是受到了他们的感染,身处更后方的西疆联军骑兵也都抽出马刀,高举过头顶,在半空中狂挥乱舞,对着李江遥他们高声喝骂挑衅。 面对成千上万的嘲讽之声,李江遥并不为其所动,仍旧气定神闲的端坐在马上,微笑注视着阿立克江。他身旁的霍丽娅则缓缓抬起右手,向身后的骑兵们打出了一个手势。 “呼哈!”不远处的水杉骑兵看到霍丽娅的信号,同时齐声应和。 虽然他们这边的人数比西疆联军少了数倍,但是那一声呼喝蕴含着巨大的杀气战意,如惊雷般炸响,硬是震得阿立克江等人心中一惊,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嘲笑挑衅。 紧接着,两千名水杉骑兵动作整齐划一,从背囊中猛地抽出白色披风,迎风抖开,然后干脆利落的系在身上。 “白袍军!他们是白袍军!” 西疆联军的阵营中瞬间响起了不安的喊叫声,那一大片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耀眼白色,转眼将联军骑兵们之前的自信碾得粉碎! 很多西疆战士甚至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提缰退马,好似要随时准备后撤逃跑一般,令原本完整肃杀的阵形,也微微变得有些纷乱。 “不要慌!都不要乱!”阿立克江勒住马缰,朝着周围大吼道:“你们瞧清楚,他们人数并不多……就算打不过,跑是没有问题的。” 听自己主将亲口说出如此泄气的话,西疆战士们顿时感觉心里更慌。 “跑没问题?”李江遥哈哈一笑:“殿下恐怕太天真了,李某怎么可能会让你轻易跑掉?” 李江遥这番充满自信的话语,令阿立克江那原本就有些惊疑不定的心情立时变得更加强烈。之前这家伙还动过心思,考虑要不要利用兵力上的优势,赌一把“击退白袍军,生擒李江遥”。可是现在,阿立克江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李江遥诡计多端,白袍军凶悍异常,他们明明人少,现在却掉头回来主动挑衅,明摆着没什么好事儿。与其赌赌运气,还不如早点离开这个倒霉地方,先确保安全再说。 阿立克江拿定了主意,冷笑着白了李江遥一眼,正准备趁着白袍军还没朝自己这边冲过来,下令全军先行撤退时,位于后方的西疆战士忽然莫名其妙的喧哗鼓噪起来。 阿立克江和众将领连忙转头观望,赫然发现在他们身后远方的地平线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了漫天的烟尘。 紧接着,如山似海的长枪利刃,在落日余晖中若隐若现,不住反射出星星点点的耀眼光芒。 沉闷而整齐的步伐声,此时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一个庞大森然的军阵,正在向这边移动,飘扬在军阵最前方的旗帜上,书写着五个大字——圣唐镇疆军! 几乎就在镇疆军巨型步兵方阵出现在后面的同时,阿立克江他们左右两边的远处,同样也卷起了漫天飞尘,两支各五千人的镇疆铁甲骑兵,呈弯月阵形,向西疆人合围过来。 阿立克江见状不禁大惊失色。 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心中默默盘算:挡在前面的是有如噩梦般的鬼面白袍军,别说他自己没胆量硬闯,就算他有这个难得的勇气,手下们也未必愿意执行这种愚蠢的命令。 向后面冲呢?则是那个庞大的步兵方阵。层层叠叠的橹盾、长枪和弓箭,每一样都是对付骑兵的克星,强行冲击,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而位于自己左右两边的,是高机动性的铁骑。不难想象,只要自己这边一动,对方转眼便能实施拦截,接下来便是其他方向的镇疆军一拥而上,将阿立克江他们彻底绞杀。 在这样的情形下,不仅阿立克江感到进退两难,他部下的将士们也都渐渐慌了手脚,一种惊恐不安的气氛很快弥漫在队伍之中。 一时间,阿立克江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稍有举动,可能引发对方误会,进而招致不留余地的打击。他这边无可奈何,选择了静观其变,镇疆军那边也同样安静等待,尚没有任何要大举进攻的迹象。 一支马队从右侧的铁甲骑兵阵营中跑出,飞一般驰到了李江遥近前。 徐友长勒住战马,朗声道:“大人,卑职率第一军、第二军奉命赶到!”说罢,向李江遥行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军礼。 李江遥从容一笑,回礼道:“徐将军,你辛苦了,将士们辛苦了。” “愿为大人效命!”这是圣唐军队的制式口令,上司称赞下属“辛苦”,下属回应“效命”。徐友长按照规矩应和,然后松了口气说道:“总算是及时赶上了,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会误大事呢。” 霍丽娅在旁边笑道:“徐大哥,你们动作真快!说实话,我刚才也一直在心里暗暗担忧。你们若是再不来,大人和我就得硬着头皮跟阿立克江血拼一场啦。” 徐友长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一接到大人的指令,立刻便收兵返回。只不过,我和杜建不清楚你们最终会把敌人引到了什么位置,因此只能一边向这里赶,一边派出斥候搜索。天色越晚,找到你们的难度就越大,万一不小心错过了,我们第一军和第二军可就成罪人了。” “确实难为你们啦,”李江遥淡淡道:“事发突然,我也是临时做的决定。像这样,在运动的过程中合围敌军,本来就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任务。你和杜建完成的很好。” 徐友长如释重负,轻轻的点了点头:“大人,突厥大军的情况如何了?找到他们的踪迹了吗?” 李江遥剑眉紧锁:“暂时还没有关于突厥的任何消息。我们远离水杉城,又是边打边跑,林枫那边即使有收获,恐怕也无法及时通报。唉,到目前为止,那支所谓的突厥大军,都还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徐友长沉吟道:“依我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敌人的种种动作,都显示出,他们肯定另有手段。算来算去,现在除了突厥南北大营之外,还能有什么生力军呢?西疆各国早就被咱们的情报司给盯死了。” 霍丽娅嘻嘻一笑,指着远处的西疆人说道:“我们在这里瞎猜干嘛?等会儿问问阿立克江不就什么都清楚啦?” “哈哈,还是郡主说得有道理,”徐友长反应过来:“接下来咱们如何行动,大人,请你下令。” 李江遥看了一眼远处:“眼下我们掌握着绝对优势,阿立克江比咱们更着急。不过,后面可能还有连番大战,因此如果现在就将他们一口吃掉的话,敌人困兽犹斗,我们的伤亡也会不轻……” 徐友长明白了李江遥的想法,可仍旧开口问道:“大人的意思是,逼他们投降?” 李江遥微微颔首:“想是这么想,不过……”说着,他略显为难的看向了旁边的霍丽娅。 霍丽娅与李江遥对视片刻,心中顿时也明白过来,李江遥是因为她,才会有所犹豫。霍丽娅撇撇小嘴:“大人,我平时虽然有点任性,可也是镇疆军人,绝不会让私仇凌驾于公务之上。阿立克江嘛,就先让他多活几日吧。总有一天,我会为父王报仇的!” 李江遥和徐友长没想到霍丽娅这么明事理,轻而易举就答应放过眼前这个手刃仇人的机会,不由得是既高兴,又佩服这位楠花郡主。 李江遥笑道:“好,既然郡主点头,那就好办啦!先吓吓阿立克江这混蛋,然后再去谈他个七荤八素!”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阵前交易 呜——呜—— 随着突然响起的号角声,镇疆军四面八方的兵马,同时呐喊战号:“吾皇万岁!” 几万名将士发自胸腔的怒吼,强悍杀气冲天而起,震得风云都为之变色。 紧接着,位于西边的步兵方阵和处在两侧的骑兵队列,各自向前推进了百步,顿时令身处中心地带的西疆联军,感觉周围空气都被猛然压缩了一下。 “殿下,怎么办?!”“殿下,咱们撤吧!”“殿下……” 身边的将军们慌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都急吼吼的向阿立克江请示,令这位楼兰王不禁焦躁万分。 他此时也同样是非常懊恼。 一方面,阿立克江后悔不该听从达勒姆的狗屁指令,就那么不管不顾的死命追击李江遥,致使自己现在身陷重围;另一方面,他也不断在心中暗暗咒骂,突厥的援兵为何到这会儿还迟迟不来增援。 照理说,他们离开乌伦都河也并不算特别远,如果摩哈迪的骑兵按计划抵达战场,哪怕稍微休息耽搁一下,然后再尽快赶来,此刻也差不多能到了。 可是,自己一万孤军,被李江遥的兵马围在平原旷野上,眼看就要爆发全面大战,杀得血流成河,突厥人却连半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坑吗?! 正当阿立克江进退两难、原地发愁之际,对面的李江遥忽然发话了:“楼兰王殿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谈一谈,找出一个相安无事的好办法,免得大家在这里吹夜风。” 阿立克江听到对方这么说,顿时眼睛一亮,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朗声回应道:“好啊好啊!李将军,你我双方之前就签过和平协议。今天的事嘛,纯属一场误会,咱们真应该好好的聊一聊,彼此冰释前嫌,也避免将士们无谓流血。” 李江遥又催马向前走了几十步,同时高举着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 阿立克江反应过来,也连忙驰出阵列,向李江遥迎去。 二人越走越近,差不多是在两军之间的中心位置,汇合在了一处。 李江遥看着略显尴尬的阿立克江,忍不住笑道:“殿下居然还记得双方签过和平协议,真是难得呐。” 阿立克江听出对方话语里的嘲讽之意,不禁老脸一红:“李将军,您就别再挖苦我了,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 李江遥随意的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对方也没必要做解释,然后说道:“之前的事情,就不用提啦。殿下,现在这个情形,你打算怎么处置?” 阿立克江眼珠子咕噜乱转,试探着应道:“既然是将军阁下提出的谈判,那么想必是早已经拟好了万全之策,不如就请李将军先说说看?不过有一条,我要先善意的提醒您,我麾下这一万精锐骑兵,尚有一拼之力,倘若贵方提出的条件太过分,咱们或许谈不拢哦。” 李江遥露出一个“早知道你会如此”的表情,从容不迫的笑道:“殿下千万不要误会。我之所以肯找你谈谈,完全是看在我们双方之前有过和平协议的信任,与你有没有所谓的一拼之力毫无关系。你的兵马现在身心疲惫,士气低落,仅仅我白袍军,就可以将你们杀个干净,不知殿下信不信?” “既然如此,那你还来谈什么?”阿立克江心下凛然,可嘴上仍旧兀自强硬:“尽管放马过来,打就打!” 李江遥凝视着他,微微一笑:“殿下这么有自信,该不会还在指望突厥大军来救你吧?” 闻听此言,阿立克江微微一愣,旋即下意识的奇道:“你怎么知道突厥大军的事?” 李江遥只看他的反应,心中便已经了然,继续套话道:“我若是不知道,又怎么能把你引到这里来呢?不妨实话告诉你吧,突厥人是不会救你了,就那么一点兵力,还想翻腾起多大的浪花来呢?” 阿立克江听李江遥这么说,心中更加确信,对方的确掌握了突厥军队的确切情报,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唉,的确如将军所说。罗尼亚亲王只派遣一万铁骑前来增援,摆明了还是要让我们西疆人冲在前面跟你们拼命。” 李江遥心中暗暗叫好,大感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语气突然一变:“既然突厥人的真正意图,你全都清楚明白,那为什么还要为虎作伥,非与我们为敌不可呢?眼下的窘境,完全是殿下你咎由自取,当然也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 阿立克江欲言又止。 他本来想说:对我们而言,突厥人没安什么好心,可你们圣唐人不也同样一个德行吗?不过,理智一息尚存的他,终究还是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转而问道:“我想请教一下,李将军所说的沉重代价,究竟是指什么呢?” “这里的一万骑兵,立刻就地缴械投降。之后,你率领的西疆联盟军队,撤出所有敌对我方的军事行动!”李江遥斩钉截铁的说道。 阿立克江微微一愣,继而忽然咯咯笑了起来,仿佛李江遥刚才所说的,是一个极为荒谬的笑话。 李江遥不以违忤,既不着急,也不生气,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阿立克江。 阿立克江兀自笑了一会儿,直到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这才幽幽的说道:“将军,您是在逗我玩儿吧?咱们先不说投降之后,你如何保证我和部下们的人身安全;也不说今后我楼兰国,乃至整个西疆联盟该怎么才能撤出突厥人操纵的讨伐战争。单单你这两个要求,本身就很矛盾。假如我投降被俘了,后面还怎么率领联军罢战呢?” 李江遥不慌不忙的说道:“殿下不要着急,我逐一解释你的疑问。我方提出的两个要求,其实是合成一件事来办。你的兵马向我方投降后,就留下来做人质,而殿下你则可以安然返回营地,整顿军队,撤回楼兰。你可能还不知道吧?疏勒国王子塔尼,以及他的四万右路军,其实并没有被杀掉,而是早已经安全的回到了疏勒,彻底退出这场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也根本不必要的战争。” 听说疏勒的四万大军回国了,阿立克江顿时大吃一惊,急忙向李江遥追问详情。李江遥知道这件事直接触到了阿立克江的痛处,于是耐着性子,给对方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与疏勒王塔吉克达成新协议的经过。只不过,他有意将艾麦尼介入其中的细节全部隐去,没有提及。 阿立克江听李江遥讲,老谋深算的塔吉克居然在暗地里跟镇疆军达成议和,并且让自己儿子率领大军,绕开战场,秘密返回疏勒,立刻就不淡定了。相比圣唐和突厥,他更在乎的对手,就是西疆鬼漠的各位邻居,疏勒、车迟、鄯善、龟兹等等。 这些人,才是楼兰的心腹大患! 阿立克江清楚李江遥并没有骗他,忍不住恨恨的骂道:“他娘的,塔吉克这个狡猾的老鬼,怪不得他连一点伤痛焦虑的表现都没有,就那么气定神闲的回疏勒了。原来那家伙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呀!估计这会儿正在家里盘算着,怎么捡我楼兰国的大便宜呢!”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楼兰王殿下。”李江遥笑了笑:“疏勒王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才不愿意趟现在这个浑水,拿自己宝贵的国力和儿郎的性命,去给突厥填坑。那么你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阿立克江凝视着李江遥,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的人留在这里没问题,楼兰也可以像疏勒那样,花钱赎人。但是李将军,你难道就不怕我回去之后马上变卦,不肯再罢战撤兵吗?” 李江遥双手一摊:“你要真这么蠢,我也没有办法。既然咱们仍旧是敌对的仇人,那我只好先把这里所有的俘虏,全部都宰了,接着只揪住你的楼兰军一通狠打,一直把你们打残打光,再也没资格与西疆各国争锋!大不了,咱们两家到最后就是一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结局。我宁可白白便宜了突厥人,也不会放过那些背信弃义的混蛋!” 阿立克江最害怕听到的,就是李江遥这番决绝的狠话。如果楼兰军真的被李江遥盯上了,玩儿命死磕,而疏勒国、车迟国等竞争对手则置身事外,那么这场讨伐战无论最终的胜负结果如何,他这个西疆联盟盟主的地位肯定不保。 说白了,楼兰和他的各个附属国之所以加入讨伐战,一是因为突厥人对自己施加了压力,二是阿立克江也想借此机会树立盟主的威信。 至于说镇疆军的水杉军团,他们本身就不在楼兰国的势力范围之内,对他阿立克江也没有任何直接威胁,因此并不像车迟国王格尔翰那样,有着切肤之痛。也正因为如此,之前楼兰才会愿意与李江遥私下达成互不进攻的和平协议。 参加讨伐战,打打秋风、发发小财可以,但要真要拿自己的国力去替别人拼命,可就太不值得了。 “格尔翰那边如何?”阿立克江突然问李江遥:“他们也会撤出讨伐战吗?” 李江遥淡淡应道:“我觉得,总该有人为入侵我们付出惨痛代价,要么是楼兰,要么是车迟。你说呢,殿下?” 阿立克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点点头道:“李将军,我喜欢你的答案。成交!”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低人一等 阿立克江权衡再三,出于争夺西疆霸主地位的考虑,无奈只得接受了李江遥的条件,旋即命令麾下一万骑兵,暂时弃械投降,作为人质由镇疆军看管。随后,他又指定了两名楼兰将军留下来约束部队,等候自己回去准备钱来赎他们。 待一切都调停安排妥当之后,阿立克江向李江遥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请务必全歼突厥副元帅摩哈迪的突厥铁骑。 如此想法其实并不奇怪,因为只有这件事情办到了,阿立克江才有充足的条件,趁机带领楼兰军退出讨伐战。 对于他这个要求,李江遥非常爽快的点头答应了下来:十日之内,必将摩哈迪和他的突厥铁骑永远留在这里。 阿立克江见李江遥对此充满自信,于是忍不住又转了转歪脑筋,当即提出,自己虽然承诺退出讨伐战,但是并不能向李江遥他们提供任何有关突厥人的军事情报,更不会配合镇疆军展开军事行动。 想要打败突厥精锐铁骑,一切都得靠李江遥自己,而阿立克江和楼兰国,只是在旁边等待最终的结果。 对于这一点,李江遥也毫不犹豫的当场同意了。并且,他还表示能够理解阿立克江的难处和担忧。李江遥只是提醒阿立克江,回到突厥人那里之后,尽量找借口避开战事,免得再被镇疆军重创。 “殿下,我能放你一次,不能放你两次,如果你们非要往我的刀口上撞,那就莫怪我不讲情面了。” 阿立克江没想到李江遥竟然这么好说话,连忙欣然应允:楼兰军保证绝不再招惹镇疆军,双方的友谊地久天长。 - 看着阿立克江在一小队护卫的陪伴下,策马远去,霍丽娅狠狠骂道:“无耻!” 李江遥在一旁温言安慰:“郡主,你放心。咱们迟早会找上他的门,为你父王和亲人报仇雪恨的。” 霍丽娅凝视着阿立克江的背影,无声的点了点头,眼底已然微微泛起了泪花。 这时候,徐友长与杜建催马来到近前,李江遥问道:“事情都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大人。”徐友长上前几步:“我已经派王成龙带领两千骑兵,押送那些俘虏返回水杉城。只等艾芬提亚和库尔班他们出面,去找楼兰王算账要钱。” 王成龙是第一军的副指挥,也是当初徐友长在玄甲军前锋营的旧部,为人精明干练、勇猛善战,有他亲自带队,自然是万无一失。 李江遥微微颔首:“好,那咱们也整军出发!估计摩哈迪副元帅早都已经等得不耐烦啦,哈哈!”说罢,他狠抽马鞭,奔驰而去。 徐友长和霍丽娅、杜建一起,也连忙紧紧跟着李江遥,率领镇疆军的主力部队,朝着西边的乌伦都河方向,全速进发。 - 第二天天色大亮的时候,阿立克江终于带着一路上收拢起来的散兵游勇,返回了中路军的大营。 他没顾上喘口气,便直接奔向中军主将的大帐,去拜见守候多时的达勒姆等人。此刻,负责诱敌任务的突厥将军多伦也已经来到了这里,这会儿正陪着达勒姆、摩哈迪他们一起吃早餐。 阿立克江一入大帐,便瞧见几位突厥大佬儿正在悠闲的喝着羊奶茶,吃着烤牛肉和油果子,再想想自己昨晚差一点儿被李江遥给生吞活剥了,顿时不禁心中大怒。 阿立克江暗骂道:他娘的!这帮羔子,让爷爷我去找镇疆军打生打死,险些还把自己的小命都给搭在外面,最后吹了一整宿的冷风,又连夜赶了几十里路,这才千辛万苦的活着回来。他们倒好,一个个轻松自在,享受佳肴,嘴巴里吹的援兵却连半个鬼影儿都没有! 达勒姆见阿立克江一进来就沉着脸,心中确实因为愧疚而有点发虚。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乃是堂堂的突厥元帅,怎么能为这么一定点儿小事,就给西疆人低头? 想到这些,达勒姆又端起了侯爵架子,大大咧咧的说:“阿立克江你回来啦?昨天让你带兵去追击李江遥,后来情况如何啊?” 阿立克江闻言一愣。 他原本以为,达勒姆就算再怎么蛮横,再怎么高傲,也总该通点情理、有点人性,好歹也要温言关心上几句,并且盛情邀请他一起坐下来饱餐一顿。可是没成想,对方不仅没有丝毫歉意,竟然连“对他道声辛苦”都懒得敷衍,甚至都没有让自己这位西疆联盟盟主坐下用餐的意思,反而倒像是呵斥手下一样,一上来就质问战果如何如何。 阿立克江心里的那股子狠劲儿顿时被激了出来,他死死盯着达勒姆,硬是没有乖乖回话。 达勒姆见状,立刻感觉阿立克江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在老对头摩哈迪副元帅面前,狠狠的落了自己面子,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一拍桌子,正准备发飙,旁边的多伦赶忙拦道:“侯爷侯爷,阿立克江殿下昨晚征战辛苦,还是先让他坐下来喝碗热乎乎的羊奶茶,暖和暖和再说吧。殿下,赶紧过来,过来这里坐,趁热用些。” 阿立克江看看多伦,又看了看吹胡子瞪眼的达勒姆,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然后坐到多伦旁边的毡垫上。他隔着案子坐在达勒姆对面,左边是多伦,右边是摩哈迪。 因为阿立克江与摩哈迪只是在新月湾战役时见过一次,彼此并不熟悉,所以两人没有寒暄,只相互略微的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达勒姆侯爵仍旧在气闷,不依不饶的问道:“喂,我说阿立克江啊,你一进帐子,就哭丧个脸,是给谁看呐?刚才本帅问你,昨天的战况如何啦?是不是让李江遥给跑掉啦?” “侯爷……”阿立克江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沉声道:“您问的这个问题可真是好笑。” “好笑?”达勒姆一瞪眼:“哪里好笑啦?” 阿立克江端着羊奶碗,兀自摇了摇头:“三位,别说让李江遥跑了,我昨天能跑了,都算是万幸!” 闻听此言,在场的三位突厥将领不由得都是一愣。 按照他们之前的预想,阿立克江率领的西疆兵马极有可能留不住决意撤退的镇疆军,面对强悍的李江遥,阿立克江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逃回水杉,居城固守。 但是无论怎样,他自身总不至于吃多大的亏。 可是现在听阿立克江的说法,实际的情况远远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达勒姆和多伦大感好奇,连忙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立克江咕咚咕咚的灌了半碗羊奶茶,接着又抓起一大块手把肉,先狼吞虎咽的饱餐一顿,然后才不慌不忙、添油加醋的把昨天的经过讲述给三人。 当多伦听说镇疆军的主力部队突然出现,居然在平原旷野的追击战中,将阿立克江团团围困,不禁恍然大悟:“怪不得昨天他们撤得那么快,原来是去打你们的埋伏了。” 阿立克江脸上露出一个“亏你还好意思说”的表情,悻悻然的说道:“是啊,多伦将军。我被李江遥的主力军彻底包围的那一瞬间,也同样感到非常莫名其妙呢。镇疆军不是都被你给成功牵制了吗?” 听着对方这充满挖苦嘲讽之意的话语,多伦也顿时感觉很没面子,不由得讪讪说道:“圣唐蛮子实在太狡猾啦,居然看出咱们的谋划。只恨当时我手里的兵力太少,不然肯定不会让他们轻易跑掉。” 阿立克江淡淡一笑:“谁说不是呢。我昨天也是因为出发的时候太仓促,没能带上足够的兵力,这才面对李江遥的种种手段,无计可施啊。” 此言一出,三位突厥将军都不约而同的轻叹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平心而论,圣殿亲王罗尼亚的作战计划,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纰漏。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次的行动,甚至可以算作当初新月湾大战的翻版。 首先,罗尼亚部署了具备相对优势的兵力,从正面吸引镇疆军的注意,同时,他又以侧翼袭扰的作战方式,最大程度分散李江遥的兵势。 等到这两步完成之后,真正杀招,出现于对方的背后。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顺利实施,那么守在乌伦都东岸的镇疆军指挥中枢,就必然会像之前新月湾的圣唐军一样,被从身后忽然掩杀而来的突厥铁骑撕得支离破碎,最终在前后夹击下全军覆没。 只可惜,作战方略没问题,但是人不太对。 罗尼亚虽然是突厥军队中赫赫有名的统帅,但是论起“运筹深远”,他比不上雄才大略的阿史那支斤;论起“阴骘诡谲”,他也比不上老谋深算的劳剑华。 而更重要的,他的对手也不再是镇疆都护府副都护张三皮。 这一次,换成了镇疆都护府小小的校尉,李江遥。 如果当初张三皮能提早察觉西疆叛军的异常,进而判断出危险迫近,并带领大军及时抽身退出,那么西疆的局面将会走上另一条发展轨迹。 只可惜,张三皮不是李江遥。 第一百四十八章 稳扎稳打 阿立克江趁着在座三个人都略微有些愕然的功夫,继续忽悠道:“各位大人,我这次可是坚决的执行了亲王殿下和侯爷的命令,没有丝毫犹豫退缩啊。但是谁能料到,那个李江遥竟然如此狡猾,提前看出了圣殿亲王的计划,并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不小心便让我们着了他的道。这一回,楼兰国白白折损了大批人马,令我元气大伤啊,唉!” 他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们看看我阿立克江为了突厥,多么的尽心卖力。昨晚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之后可别再弄出什么幺蛾子,继续折腾我啦。 达勒姆砸吧着嘴,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即便想冲阿立克江发火,却感觉无处下嘴,只好眨巴眨巴眼睛,示意旁边的多伦说话。 多伦接到达勒姆侯爵的信号,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始终没有言语的摩哈迪,然后无可奈何的暗自叹口气,说道:“殿下也不必如此沮丧。小小的失利,并算不什么。从整个战役的大局上看,我军顺利拿下潘松渡口这处战略要地,兵峰直逼水杉城,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大胜。等回头剿灭了李江遥,两位元帅一定会在圣殿亲王面前为你请功的。” “是啊,”达勒姆点点头,捋着大胡子说道:“阿立克江,你就是太小家子气啦,吃饭的家伙这不是还在你脖子上嘛,慌个什么劲儿?” 摩哈迪此时也开口说道:“阿立克江殿下,多伦将军刚才讲的没错,等本帅回去之后,将如实禀告亲王你的功劳,绝不亏待你和楼兰国。” 阿立克江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以至当场惹毛了这些一向飞扬跋扈的突厥人,于是见好就收,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各位,我阿立克江感谢你们的理解和关照。只不过……接下来咱们该怎么行动?还请三位拿个方略出来才行啊。” 达勒姆一脸傲气,把精致的割肉刀往牛腿上一插:“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趁势进攻啊!酒足饭饱之后,全军立即开拔,兵锋直指水杉城!” 多伦对此有些顾虑,犹豫了一下,说道:“侯爷,请您稍安勿躁。以咱们目前的兵力,如果跟李江遥进行平原会战,还是有比较大的胜算的。但是若要强行攻城的话,恐怕不太容易啊。” 摩哈迪闻言微微颔首:“你说得对。虽然我不太清楚西疆联盟中路军的真实战力如何,但仅仅凭着比守军多出不足两倍的兵力,就直接攻打对方兵精粮足的坚固城池,显然太过鲁莽了。反正,我的儿郎们不会去干这种蠢事。” “你……”达勒姆听老对头挖苦自己,忍不住气结道:“摩哈迪,你未免也太软蛋了吧。” 摩哈迪冷冷的哼一声:“达勒姆,以你的智商,能分得清楚软蛋与傻蛋之间的区别吗?” 达勒姆把眼一瞪,作势就要发火,多伦眼看两位副元帅又要吵起来,赶紧从中劝解:“两位大帅,大家有话好好说,都先别动气,别动气。侯爷啊,不是多伦我贪生怕死,咱们突厥人,本来就是擅长野战,而不擅攻城,连大汗都曾多次告诫咱们这些带兵的将领,作战的时候,一定要尽量避免舍长取短,费力不讨好。目前中路军……” 达勒姆不耐烦的挥挥手,直接打断了多伦的话:“好啦,好啦,别他妈啰嗦了。你就说,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多伦略显尴尬的咽咽口水,转而望向摩哈迪。摩哈迪则淡淡一笑,冲着多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大胆的说。 多伦再看了阿立克江一眼,接着平静说道:“两位大帅、阿立克江殿下,末将建议,大军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而是留在潘松渡口,设置壁垒营寨,一边休整,一边等待战机。” 砰!达勒姆的铁拳重重锤在桌上,震得盆中的肉汤菜汁四处乱溅,只听他怒喝道:“多伦,你出的这是什么馊主意?!” 摩哈迪故意不给达勒姆面子,冷冰冰的说道:“达勒姆,收起你的臭脾气吧,跟谁在这儿摆架子呢?你就不能听多伦把话讲完吗?” 多伦先是抬手劝阻达勒姆当场发飙,然后又冲摩哈迪尴尬的笑笑:“摩帅,不妨事,不妨事的。侯爷脾气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倒并不是故意刁难训斥我。末将跟在他老人家身边的时间久了,心里也清楚的。刚才,末将之所以提出全军休整待机的建议,主要有几个原因:其一,以我们目前的兵力而言,确实是不能强攻水杉。不仅攻不动城池,并且连围困水杉也做不到。如果就这么贸贸然的抵近过去,李江遥他们占据地利、以逸待劳,进可攻退可守;而咱们呢,则是处于平原旷野地带,远离后方。不仅每日每夜要提防李江遥出城偷袭,而且粮道补给也存在被对方掐断的可能。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咱们想抽身撤军,也还得随时提着心吊着胆,变得寸步难行。” 阿立克江最怕进攻水杉城,闻言立刻附和道:“多伦将军言之有理。我方在没有掌握绝对优势兵力的情况下,贴着敌人城池太近,反而会处处陷于被动的。” 摩哈迪偷瞥了达勒姆一眼,见他整张大脸憋得通红,好似猪肝,不禁心中暗乐,故意道:“嗯,你们讲的有道理,本帅也认可。还有呢?其他原因?” 多伦感激的点点头,接着说道:“其二,西疆联盟的右路讨伐军,误中李江遥伏击,意外折损,不仅使我们在战前制定的钳形合围攻势无法再实现,而且还令中路军的侧翼失去了保护。我们都清楚,水杉军队擅长机动,又熟悉地形,侧翼很容易成为他们偷袭的空档,因此不得不防。” 阿立克江连连点头,对此表示一万个赞同。 多伦继续道:“当务之急,应该是先稳住阵脚,依托乌伦都河作为屏障,建立能够随时威胁水杉城的攻击跳板,让我们变成进可攻退可守的那一方。” 摩哈迪和阿立克江对此都表示认可,只有达勒姆还在兀自气哼哼的捋着胡子,不置可否。 多伦没有理会达勒姆的不满,认真分析道:“咱们暂时养精蓄锐,背靠着潘松渡口,建立完善的营寨壁垒,接下来便可以与格尔翰的左路军遥相呼应。他全力猛攻达坂城,如果李江遥分兵援救,那么咱们就看他派出的援兵有多少。若是援兵不多,我军就实施半路截杀;若是援兵很多,咱们就趁着他水杉兵力空虚,攻打城池,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倘若李江遥选择龟缩在水杉城里不出来,那更简单,让格尔翰夺取达坂,然后挥师南进,与我们汇合之后,一起围攻水杉城的圣唐余孽。” “好,妙计!”摩哈迪拍手称赞道。 阿立克江眼珠子咕噜乱转几下,阴恻恻的说道:“我说各位大人,小弟我还有一个提议。虽然塔尼的右路军没了,但是帕伊城还在啊。那个地方此时守军并不多,何不派出一路兵马把它抢占过来,同样也可以搅得李江遥军心大乱啊。” 多伦显然已经考虑到这件事,笑着点了点头:“殿下你说的很对!这项任务,恐怕还需您的麾下辛苦一趟啊。” 阿立克江之所以提到帕伊城,并非真心要染指此处。他的本意是,怂恿摩哈迪带兵去偷袭帕伊城,好把突厥大军支的远远的,以免李江遥找上门的时候,误伤了自己。 因此,听多伦打算把攻打帕伊的事情交给他去办,阿立克江连忙摆手道:“将军,这恐怕不妥啊。您知道,我的骑兵主力昨晚遭到镇疆军的重创,目前难以再抽调出足够的兵力去奔袭帕伊啦。” 阿立克江居然有便宜不抢,多少令突厥人感到有些意外,多伦还没反应过来,坐在对面的摩哈迪先笑道:“这样吧,本帅辛苦跑一趟,去把那个帕伊城给屠了。说实话,儿郎们这次千里奔袭却扑个空,心里面都憋着一团火呢。好该让他们找个地方宣泄一番,哈哈哈。” 摩哈迪的官阶比多伦高,资历更是差距甚大,他既然放出话来,按常理来说,多伦是不敢违拗的。不过,多伦却也有自己的顾虑,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摩帅,您的部队是目前咱们手上最宝贵的力量。万一李江遥派兵援救达坂城,还需要您去截击他们呐。” “不妨事的!”摩哈迪自信的摆了摆手:“偷袭兵力空虚的帕伊城,不需要太多人马,两三千足矣!就让我的副手昆丹带队便好,而我呢,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坐镇指挥,随时奔袭达坂方向。” “这里不需要你坐镇指挥。”半天都没说话的达勒姆此时忽然开了口:“摩哈迪,这里有我在,你反而碍事。只要留下五千铁骑就行了,剩下的人,你带着他们去打帕伊。” 闻听此言,摩哈迪忍不住冷笑道:“留下五千铁骑?交给你指挥吗?” 达勒姆撇撇嘴:“是啊,不然呢?” “你做梦。”摩哈迪道:“我的人马,你休想碰一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 换个目标 达勒姆和摩哈迪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如同针尖对麦芒一般,互不相让。他们为了争夺指挥权,吵得不可开交,声音也越来越大,引得帐外站岗的卫兵们不停探头进来观望。 多伦看在眼里,不禁心中恼火:这两个混账家伙,吵架也不分个时间和场合!当着阿立克江的面,这实在是太丢突厥帝国的脸了。 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好赶忙起身劝解,连哄带劝的在摩哈迪与达勒姆之间和稀泥。没想到,这不劝架还好,他越劝那两个人就吵得越凶。 脾气火爆的突厥副元帅,在主帐中跳着脚的大吵大闹,时不时还要上前动手,互相推搡几下,而多伦拦在他们中间,劝了这边劝那边,急得满头大汗。 阿立克江则悠闲自在的盘腿坐定,一边喝着羊奶茶,一边瞧热闹。 折腾半天,三位突厥将领都闹累了,这才各自坐在桌子的一边,喘着粗气歇息。 阿立克江看着他们的样子,忽然大感有趣:达勒姆和摩哈迪都吵到这地步了,却既不拔刀相向,也不动手打架,竟还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生闷气。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突厥人称霸西大陆,民风最是彪悍。突厥男儿间武风盛行,一言不合那可就真要拔刀决斗的,即便是贵族阶层,也同样不例外。在以往的时候,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突厥各部的勇士因为所谓的意气之争,死于比武斗殴的过程中。 但是,自从阿史那支斤大汗登上突厥帝座,执掌权力后,便下达了严令,禁止贵族、官员和军人进行私斗,违令者不仅处以五马分尸的酷刑刑,情况严重时甚至还要诛族。 至此之后,突厥贵族阶层的武斗之风便大为收敛。 因此,不管吵架吵得有多凶,达勒姆与摩哈迪这两位突厥军队的副元帅,也只能是拼拼口水而已。 阿立克江提起铜壶,分别给三人斟满羊奶茶,然后又一一递到他们手边,笑着说道:“各位大人,都消消气,喝点奶茶润润喉咙。” 多伦接过奶茶,道了声谢:“要不这样吧,侯爷,魔帅,为了避免部队指挥调度上的麻烦,还是劳烦摩帅亲自带兵去收复帕伊城。攻克那里之后,您留下少量的兵马驻防,大部队再返回此处。同时,我派信使飞马通报亲王殿下,等候他老人家新的指令。” 摩哈迪郁闷的咕噜道:“一万铁骑去打一座空城,真是牛刀杀鸡……唉,那好吧,我亲自去帕伊城,省的呆在这里生鸟气!” - 就在突厥人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时,五十里外的水杉城却是一片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 原因很简单,在外作战多日的水杉子弟兵凯旋回城。 全歼西疆右路讨伐军、伏击中路军主帅骑兵团、先后俘虏敌军多达五万之众,而自身损伤不过三千余人,这样惊人的战绩,确实值得全城军民感到欢欣鼓舞。 最重要的是,水杉城仍然稳稳的留在圣唐手中! 相比两个多月前,那二十万西疆联盟讨伐军大兵压境造成的紧张情绪,现在全城上下都变得淡定了许多。尽管昨天水杉西边重要的屏障——潘松渡口,不幸落入敌手,但是百姓们却一点都不惊慌。 因为,他们发自内心的觉得,镇疆军水杉军团是摧不垮、打不败的常胜铁军。 更不用说,那犹如神一般存在的鬼面白袍军。 “他们还不知道突厥铁骑已经来了,不然的话……”李江遥站在城头,看着夹道欢迎大军入城的民众,忍不住喃喃道。 “不然怎么样?”夏莲站在他身边,好奇的问。 李江遥从她手中拿过一块果脯,丢在嘴里吧咂着:“不然的话,恐怕早就脚底抹油,溜啦。” 站在另一边的霍丽娅闻听此言,不禁秀眉轻蹙:“大人,您这么说,未免也太有点阴暗了吧?” 夏莲听了扑哧一乐,艾芬提亚则拽了拽霍丽娅的衣袖:“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是不是又想挨军棍啦?” 霍丽娅不服气道:“我实话实说嘛,难道话都不能讲啦?” 一直没有吭声的突厥公主赫思佳忽然道:“郡主,其实李将军讲的没错,除非咱们能真正击败突厥军队一次,否则,他们始终都是城中百姓心里面最恐怖的阴影。” 霍丽娅转过头来,好奇道:“赫思佳,你不是突厥人吗?怎么说的好像很希望突厥吃败仗一样?” 赫思佳闻言不禁微微一愣:是啊,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难道是因为在水杉这里待得时间久了,竟然不自觉的站在了突厥的对立面去考虑问题? 这种想法令她心中一紧,同时又莫名的伤感起来。 李江遥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偷偷看了赫思佳一眼,赶紧转移话题:“郡主,现在城中粮草准备的怎么样了,够不够大军所需呢?” 霍丽娅道:“大人,这个问题你应该问谢坦之或者马木,怎么问起我来了?” 艾芬提亚冲霍丽娅做个鬼脸,笑着应道:“启禀大人,粮草方面完全不是问题。前天,杜克叔叔亲自押运两百车军粮抵达水杉,把马木大人新建的六个大粮仓全部填满了。听司徒无寿哥哥说,现在的粮食储备,足够全城的人一直吃到明年秋收呢。” 李江遥点点头,又问道:“那么各处的中继站呢?” 艾芬提亚显然并不清楚中继站的情况,一时没答上来,霍丽娅摇摇头,替她解围道:“我已经问过了,根据大人部署的十一处战略要点,马木和司徒无寿都设置了相应的粮草补给中继站,现在那些地方已经全部储存完毕,比水杉城中的存粮还提早了一步完成。” 李江遥略感欣慰:“很好。前段时间,咱们行军作战,损耗了不少粮草,我之前还担心会出现不少空缺呢。现在看来完全不用发愁啦。” “这多亏了艾芬提亚他们,”夏莲笑着说道:“波斯商人的身份非常特殊,西疆各国都给面子,因此行动方便,及时帮我们补充好了各处的秘密仓库。” 艾芬提亚喜滋滋的笑道:“我们还要感谢大人呢,是他让我爸爸在西疆鬼漠大赚特赚啊。” 霍丽娅最关心的就是与战争有关的事情,听她们这么说,也高兴的说道:“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有了充足的粮草准备,后面的仗就好打啦。” 李江遥点点头,正欲说话,忽然瞧见林枫和谢坦之两人从远处往他们这边走来。夏莲见状,知道二人有重要的事向李江遥汇报,于是道声告退,然后带着艾芬提亚与赫思佳走下了城头。 林枫二人走到近前,施礼道:“大人、郡主,你们辛苦了。” 李江遥微微还礼,笑道:“你们也辛苦啦。我之前交代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林枫神情凝重的答道:“禀告大人,我们正是为此来的。根据飞马斥候和情报司送回来的报告,就在不久之前,突厥北大营确实派出过一支骑兵,他们进入我军境内,不掩行踪、不做停留,一路直奔乌伦都河,沿途经过的七个村落,全部实施屠村灭口,共计四百八十二条人命。” 谢坦之在旁边补充道:“情报司那边探听到,这批突厥骑兵的指挥官,是突厥大军的副元帅摩哈迪。此人是突厥有名的猛将,在敌人军中地位很高,据说还是什么突厥‘铁血十三鹰’之首。他这次的任务,是长途奔袭我军指挥中枢,妄图重演新月湾的战例。” 闻听此言,李江遥并未说话,只是嘴角边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冷酷笑意。 林枫接着道:“暗探还听说,摩哈迪与达勒姆同为突厥副元帅,但是二人素来不睦,矛盾很深,这次也不知道圣殿亲王罗尼亚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派摩哈迪来配合达勒姆作战。” 李江遥眉毛一挑,饶有兴致的问道:“哦?照你这么说,他算是个有缝儿的蛋?” “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霍丽娅在旁边笑道:“咱又不是苍蝇,专叮有缝儿的蛋。” 李江遥忍不住哈哈大笑:“郡主也懂开玩笑。不过,只要能让我捣碎这枚臭鸡蛋,当什么无所谓啦!” 谢坦之哑然笑道:“大人说的没错。打仗嘛,还就得专门找这种缝儿来钻才行。我和林枫判断,敌人下一步应该不会贸然逼迫水杉,而是另有图谋。” “哦?谢先生为何会这么想?”李江遥虚心问道:“请你仔细讲讲。” 谢坦之讲道:“敌人虽然占据了潘松渡口,但是西疆联盟中路军的兵力并没有绝对优势,即便加上赶来增援的摩哈迪的突厥骑兵,仍旧无法给咱们水杉城造成威胁。相反,如果他们仓促攻城,说不准还会暴露出更多破绽,被咱们抓住狠狠教训一番。” “所以,谢主簿和我都认为,他们不会急于进攻的,”林枫接着说道:“阿立克江自不用说,他已经被大人打服,单是为了一万多俘虏人质,也不敢主动跑来挑衅咱们。而突厥人能征善战,经验丰富,更不可能犯下低级错误。” 第一百五十章 身后设伏 李江遥微微颔首:“你们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敌人若是现在就跑来攻打水杉城,那只会白白便宜了咱们。如果换了我做敌军主将,目前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一边休整疗伤,一边寻找战机。” 林枫性子稳重,他沉吟片刻后,问道:“大人,您说突厥人会不会把目光瞄向了帕伊城?” 李江遥高兴的拍拍林枫肩膀:“行啊,小林,现在越来越有大将风范啦。右路军垮了,意味着帕伊方向的威胁已经解除,我们自然也不会再安排重兵守卫。敌人不趁那里兵力空虚偷袭一手,反而不正常。不过,事情到底是不是这样,还需要准确的情报来印证才行。” 林枫皱眉道:“等到准确情报,会不会来不及了?敌人现在有一支高机动性的精锐骑兵部队,如果他们动身之后咱们才做出反应,恐怕无法先一步追上他们。” 谢坦之也表示同意:“大人,帕伊城城内人口稠密,向来是我军的重镇。目前那边只有一千多守军,我们倘若一直干等着,也许会贻误战机的。” “哎,当然也不是干等着。”李江遥从容的摆摆手:“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派帕勒塔洪率领一部分兵马赶去帕伊城,提早做些准备了。” 林枫和谢坦之想问什么准备,李江遥却先开口道:“你们加派人手,严密监视中路军大营的动静。我呢,先抓紧时间睡一觉,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仗要打啦!” - 当天傍晚时分,李江遥终于歇饱睡足,立刻召集各部将领前来商议作战计划。 众人刚一落座,林枫便先开口道:“启禀大人,我们收到了最新探报,就在一个时辰前,突厥骑兵部队离开西疆联盟的中路军大营,直奔东南方向而去。据判断,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帕伊城。” 其他将领显然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并没有什么太意外的反应。 李江遥闻言大感兴奋,连忙问道:“真的跑去打帕伊啦?有多少人?” “规模约在万人上下,清一色的突厥铁骑。”林枫认真的回答道,同时也不禁露出担忧神色:“大人,我们现在无论是派兵拦截,还是驰援帕伊,都有些晚了。” 霍丽娅也不免着急道:“帕勒塔洪虽然经验丰富,但毕竟手上的兵力有限,而对方又是强悍的突厥人,这一仗根本没法打啊……” “不妨事不妨事,”李江遥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自言自语道:“太好啦!这老天爷还真给面子啊,居然是摩哈迪全军尽出……” 众将看他眼冒贼光,兀自傻乐,不禁都面面相觑。 徐友长干咳两声,清清喉咙,然后说道:“大人,咱们接下来该怎样行动呢?摩哈迪的骑兵已经出发了,用不了多久便能兵临帕伊城下,帕勒塔洪还在等着咱们。” “哦?行动?”李江遥反应过来,笑道:“对对,的确是该立刻行动,咱们去打伏击战!” “打伏击战?伏击谁?”众将领一脸茫然。 李江遥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大家,从容笑道:“你们都傻了吗?当然是伏击摩哈迪的突厥铁骑啊。” 霍丽娅略感疑惑:“大人,您没糊涂吧?突厥人快马奔袭,除非咱们能长出翅膀来,否则怎么可能赶到对方前面去预设埋伏啊?” “谁说我要在他们前面设埋伏?”李江遥指着地图:“我是打算在他们的身后设伏!” 身后设伏?这岂不是更不着边际?! 看大家仍旧不明所以,李江遥耐下心来,认真解释道:“突厥人之所以那么牛,就是凭借他们快马驰骋、来去如风的本领。这在兵法之中被称为‘隐迹’,正所谓隐于暗处,快如疾风,一击远扬,不留痕迹。也正因为很难摸清或追踪到他们的行迹,所以往往难以对突厥骑兵实施围堵和伏击。但是此次有所不同,我利用帕伊城作为诱饵,让那帮龟孙子现出原形,这样一来,他们便有迹可循、难逃伏击啦。” 听他这么说,在座的众将领一下都明白过来,纷纷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突厥骑兵训练有素,行动快捷,如果事先不知道他的目标和行动轨迹,那么任何拦截阻击都根本无从谈起,通常只有等到突厥人忽然出现在了你的面前时,才会愕然察觉。 可是如果能事先弄清他们的意图或目标,并确认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路线,便可预先在其必经之路上设下伏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话虽如此说,但大家仍旧有点不太确定,主将李江遥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为何能如此笃定的说,要在突厥人的身后设伏。 李江遥自信一笑,继续解释道:“我原先只能确定,敌人断然不会错过帕伊城兵力空虚的良机,必会趁势偷袭。但是我却无法判断,最后他们到底会让谁去摘这个果子。说句心里话,我最希望的是摩哈迪的突厥铁骑,可如果是阿立克江那个倒霉蛋,也无伤大雅,无非就是让咱们再发上一笔横财罢了。” 听李江遥提到“横财”二字,水杉将领们脸上都露出会心的笑容,仿佛看到大堆长着腿的金条似的,不住点头。 李江遥接着笑道:“不过,老天爷实在帮忙,真的让突厥人来充这个冤大头,那就再好不过啦。我事先已经命令帕勒塔洪赶赴帕伊,让他将城中百姓全数转移出城,到城外的山林地带躲藏,并实施坚壁清野。如此一来,咱们的摩哈迪元帅就会再次扑个空,哈哈。” 杜建抚掌笑道:“这个摩哈迪也不知道走的什么运,这会跑来参战,先在乌伦都河扑了空,接着又在帕伊城扑了空,成天光顾着赶路了,什么都捞不上。” 闻听此言,众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江遥也跟着大伙儿笑了一阵,接着摆手让众将安静,然后说道:“当我们敬爱的摩哈迪元帅风尘仆仆、不辞辛劳的赶了上百里的路,却只看到一座空城,必然会恼羞成怒,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你们说,如果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说镇疆军的无敌统帅李江遥李大人,正准备率兵与西疆中路军展开决战,他会怎么样?” “他会怎么样?他一定会再次风尘仆仆、不辞辛劳的颠儿颠儿跑回来,生怕给无敌统帅李大人给溜掉了。”徐友长一本正经的绷着脸说道。 他那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再配上这番说辞,顿时又惹得众人开怀大笑起来。 李江遥指着桌案上的地图说:“从乌伦都河到帕伊,正常情况大概两三日的路程。就算摩哈迪跑得再快,至少也要一天一夜。加上中路军求援信息送达的时间和突厥铁骑返回所需的时间,我们应该还有三天可以利用。” 徐友长趴在地图上,仔细研究了一番,接着道:“从帕伊城赶来这里,最近的道路就是车迟国的驰道。说是驰道,其实基本上就是石子土路,完全比不了圣唐中原地区的道路。不过,这驰道一路上都是视野开阔的荒原隔壁,唯一可供咱们利用的,就是距此八十里外,位于道路两旁的那一大片胡杨林带。” 杜建也把大头凑了过来,盯着地图嘟囔道:“野狐……野狐林?” “对!就是野狐林!”李江遥把手一挥:“晚餐过后,全军开始备战!一举击溃突厥精锐,就在此役!” 众将肃然立正,同时拱手喝道:“遵命!” - 夜半时分,水杉城的东城门缓缓开启,白天才刚刚凯旋入城的镇疆军将士,此时又要悄然离开。 按照计划,第一军的指挥官徐友长率领他麾下精锐的铁甲骑兵伏击突厥人,而第三军的总指挥霍丽娅也同去协助。跟随他们前往的疾风第一军和惊雷第三军,以及李江遥特意派遣的五千精锐白袍,总计将近三万人马。 三万大军趁着朦胧夜色,自水杉东城门鱼贯而出,人衔枚、马摘辔,寂然无声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此时,蹲守在水杉城外的西疆联军斥候探哨,大多分布在了城池的西边,很难留意到东门这边的情况。再加上晚间露重寒苦,斥候们皆困顿不堪,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水杉军团秘密出征的行动。 直到第二天天光大亮,西疆联军的斥候探哨们才纷纷从树洞草坑里钻出来,抖抖身上厚重的披风,晒晒温暖的太阳,准备开始自己新一天的侦察任务。 他们并不清楚前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非常清楚接下来即将要发生什么。 辰时三刻,水杉城西边的大门突然洞开,上千名身披白袍的骑兵如旋风般从城里冲了出来。白袍骑兵一出城门,便自动分散为数十个小队,呈散射状的向城外各处奔驰挺进。看着那些越来越近、如狼似虎的白袍,躲在各处的西疆斥候心里明白,对方这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 镇疆军正在执行标准的战术动作:廓清警戒范围!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旌旗似海 一般来说,交战双方往往都会在战争期间派出自己的斥候探哨,尽量抵近或渗透对方阵营,侦察军事情报,以便摸清对手虚实,供己方统帅指挥作战。 双方的斥候探哨通常隐蔽在战场暗处,各自位置和移动路线可谓犬牙交错,自然有时也就难免发生遭遇。 在一场大战役之中,小规模的斥候遭遇战可谓无数。但是无论损失大小,交战双方都会将其视作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并不放在心上。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当某一方即将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或者准备进行一些秘密部署之前,往往会采取廓清警戒范围的做法。 具体而言,就是出动大批武装斥候,或者是数量庞大的主力部队,在自己周边一定范围内,展开地毯式扫荡,干脆利落的消灭或驱逐敌方斥候探哨。 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在短时间内遮住对方的耳目。 而一旦廓清行动开始,那么被清剿的敌人斥候探哨就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赶紧逃命,要么留在原地等死。 可以说,再自信的斥候,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坚持留下来完成自己的使命。如果要长时间封锁一个大范围空间,那是任何一支军队都办不到的,时间久了必然会有漏洞可钻。但是如果要在短期内的进行扫荡廓清,则完全没有问题。一方集中优势兵力,而另一方则是零散探哨,交起手来,战果当然不言而喻。 因此,面对着气势汹汹、呼啸而来的白袍军,西疆联军的斥候们毫不犹豫,几乎全部转身便走。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水杉城附近方圆二十里范围内,再也没有一个联军探子的身影。镇疆军将士们星罗棋布般驻守在各处制高点,警惕的监视着周围一切风吹草动。 从水杉城到乌伦都河潘松渡口的丝路大道,此时也被白袍骑兵控制,道路左右两边的每一处视野绝佳的观测点,全都暂时落入了镇疆军手中。 而西疆联军的斥候,就只能可怜巴巴蹲在更远的地方,伸长脖子、瞪大眼睛,使出吃奶的力气遥望这边的动静。 在整个战场区域完成廓清行动之后,水杉城中忽然开始变得人声鼎沸、战马喧腾。时间不久,一队接着一队的兵马自城中开出,沿着大路向乌伦都河挺进。 整支队伍的规模非常惊人,用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功夫才全部离城,铺陈在丝路之上,竟然绵延数里,气势壮观。尤其是那数百面飘扬在队伍上方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声,从远处看去,竟似数万之众的主力番号。 只不过,由于距离实在太远,西疆联军的斥候探哨只能勉强看到数量惊人的军旗,却未能及时发现,那一大片气势磅礴的旗林之中,除了几十面真正的镇疆军旗号外,大多数却是水杉城生意买卖家的招牌旗子,“和田斋玉雕大酬宾”、“麻记丝绣坊八折优惠”、“王家老酒买一送一”,花枝招展,一言难尽。 杜建立马在山岗上的林地之中,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一支支队伍,忍不住皱眉道:“大人,您说只靠这些破旗烂布,真能唬住敌人吗?” 旁边的林枫也有同样担忧,接着杜建的话说:“徐将军他们带走了大部队,咱们手上只剩下一万多兵马。这样明目张胆的去招惹西疆中路军,是否太过冒险了?” “不冒点险怎么行?”李江遥端坐在马背上,一边用草棍儿掏着耳朵,一边语气轻松的说道:“这时候,只有摆出大兵压境的场面,才能引诱达勒姆和阿立克江急吼吼的调摩哈迪回师,以便突袭咱们这支离城孤军的后路……” 杜建忍不住打断道:“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 李江遥转过头来:“可是什么?” 杜建小声嘟囔:“可是现在也太草率啦。您嫌一万正规军不够,还要带着一帮从没上过战场的老百姓一起去,让他们举着几百面破旗子,就敢冒充主力军团挑衅敌人。万一对方当真了,派兵出阵迎战怎么办?” 李江遥耸了耸肩:“还能怎么办?拔腿就跑呗。” 林枫知道他是在说笑,不禁剑眉微蹙:“大人,两军交战岂能儿戏?虽说惑敌诱敌是兵家常事,但如此荒唐的,也算是少有。” 李江遥哑然失笑:“哎哎哎,我说小林啊,你用荒唐二字来评价主帅,仿佛有点不合适吧?” 他不这么说还好,如此一说,倒真把耿直小伙林枫的脾气给逗起来了。林枫追随李江遥的时间最久,平时温文尔雅、轻言细语,典型江南人士的风格,再加上外形俊秀,常给人一种极好相处的感觉。但实际上,林枫为人颇具风骨,每每遇有不公道或者违禁犯忌之事,都敢于挺身直言。哪怕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不留半点情面。 此时只见林枫剑眉微扬,正声道:“大人此言差矣。卑职作为您的军务幕僚,对主帅决策进行质疑谏言,完全是职责本分所在。您现在的部署做法,实在是冒险至极,说荒唐也不为过。若是大人觉得卑职冒犯,那就请您尽管治罪!” 李江遥被林枫顶的一愣,老半天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杜建见状,赶忙解围:“我说小林……啊不,林副指挥,你发什么火啊?咱们头儿的手段,你还不了解?向来都是运筹那个什么什么之中,决胜……决胜于万里之外。你就算是要直言进谏,也要讲个分寸嘛。” 李江遥抢在林枫之前,接过杜建递的台阶,笑骂道:“滚你的蛋,还万里之外?那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平时叫你读书你不读,一张嘴就露怯。” 杜建搔搔大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林枫此时也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番话的确有些过头,现在见李江遥故意跟杜建逗乐,并没有纠结自己无礼,略感歉疚,温言说道:“大人,卑职方才失言了,请您原谅……” 李江遥笑着打断他的话:“哎,你说的是哪里话?咱们以前在飞马斥候营的时候,不就一直这个样子吗?谁还不了解谁啊。你的担心确实也有道理。说实话,眼下的行动,我自己心中也并非特别有底,只不过咱们手上的筹码太少了,不得已才行险一搏。如果能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你以为我愿意干傻事吗?” 闻听此言,林枫和杜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虽然二人都没说话,但眼睛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愫。 面前这位年轻的主帅,确实是太不容易了。 西疆鬼漠沦陷已经近三个年头,朝廷的王师杳无踪影,放眼四顾尽是如狼似虎的强敌。万里疆域之中,就只剩下他们这一支孤军在苦苦撑持,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作为总指挥,李江遥肩上的担子究竟有多重,心中的压力到底有多大,恐怕谁都没资格去做出评价。 就拿这次西疆联军大举讨伐来说,敌人的总兵力数倍于水杉军团,另外还有更加强悍的突厥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李江遥手上能用的战力少得可怜,而且还须拼命珍惜保护,尽量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不抱着豁出一切的心态去大胆冒险,又岂有胜算可言呢? “喂,我说你们两个,都别光顾着发呆啦!”李江遥笑着嗔怪道:“大军先锋很快就要到地方了,你们提早一步,赶过去组织人手,尽速安营扎寨,动静搞得越大越好!这回是老子亲自当诱饵,可千万马虎不得!” - 达勒姆、多伦和阿立克江站在营垒望楼上,观望着远处镇疆军的行动,脸上都露出了惊愕莫名的神情。 一个时辰前,他们收到前方探子送回的消息,说水杉城中的镇疆军忽然开始大规模的驱赶清剿联军斥候,恐怕将有大事发生。 然后时间不久,镇疆军主力部队倾巢而出的报告便紧接着传了回来。 几路斥候探子禀告的情报,都有点语焉不详。可不论是西疆斥候,还是突厥探子,却异口同声的描述了一个场景: 大军!绝对的大军! 光是战旗就有四五百面! 多伦忍不住问阿立克江:“殿下,你以前跟圣唐军队常打交道,这么多的旗帜,意味着什么?” 阿立克江一脸疑惑,嘬着牙花子道:“啧,这个嘛……不瞒两位说啊,我对圣唐军制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中原的府兵姑且不说,单单镇疆都护府,是十丁一甲制,也就是说十个人成一组,设什长;五十人一伙,设伙长;接着是三伙一队,五队一营,营的最高长官是校尉……对,那个李江遥,原先就是镇疆都护府的校尉,手下七八百人。营上面是旅,旅上面是旗,旗上面是军。都护府的一个军,通常是一万两千五百人到两万人,多为步骑混同,由散号将军率领。两到三个军编成一个军团,副统领或副都护担任指挥。当年,镇疆都护府在最鼎盛的时候,麾下有两个军团共五个军,足足十万精锐兵马。” 多伦闻言点了点头,继续刚才那个问题:“那么军旗又代表着什么样的建制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立克江思索道:“圣唐的旗帜是有规则的。只有营一级以上的部队,才会置备军旗,以便识别身份。而各部队的军旗又通常分为三种,标明部队番号的战旗一面、代表全军主帅姓氏官职的将旗一面、同款样式的都护府府旗一面。” 多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照你这么说,圣唐军每个营三面旗帜,五百面大旗就意味着至少一百多个营。除去建制重叠的上级旗帜,少说也有八至十万大军?!” 达勒姆在一旁叫道:“这怎么可能?!之前不是说,盘踞在水杉城的圣唐余孽最多不过五六万人吗?” 阿立克江面色凝重,幽幽叹道:“我的侯爷,想想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对于水杉而言,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故技重施 李江遥再次花样百出,令多伦和达勒姆他们见证了奇迹。 仅仅多半天的时间,突厥人在自己脑海中想象出来的那支大军,便大张旗鼓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水杉军团行动的时机,把握的非常巧妙。 清晨时分,整路兵马光明正大的亮了相,从列队出城,到进军乌伦都河,全都落入对方斥候探子眼中。而当这支队伍抵达潘松渡口附近,准备进入由先头部队搭建起来的简易营寨时,天色恰好刚刚擦黑。 由水杉百姓所组成的镇疆“大军”,在傍晚的昏暗之中,纷纷燃起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每人手握两支,高高举起。就连随行的骡马牲口,也都在鞍桥上插着两三支火炬。 远远望过去,整支队伍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蜿蜒盘旋在西疆联军的阵前。 而李江遥麾下最精锐的鬼面白袍军战士,此时此刻正列成松散的骑兵阵形,横刀立马于营门外千步之处。他们阻隔在西疆联军大营和镇疆军大营之间,遥遥监视着敌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迎敌。 - “我说多伦啊,难道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让那些圣唐蛮子随便调兵遣将,轻轻松松入营休息?”达勒姆略显不满的问道。 多伦心里清楚,达勒姆是打算趁李江遥他们行军劳顿、立足未稳的时候,大举冲杀过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策略是没错,时机也对,只不过…… 他看了看旁边的阿立克江,阿立克江则赶紧冲他使劲的摇了摇头,做出一副“千万别这样”的表情。 多伦暗自叹口气,转而对达勒姆说:“侯爷别急。敌人此时士气正盛,又是有备而来,肯定不太好对付。除非咱们现在有数万突厥金甲勇士在手边,否则还是应该尽量避免冒险才对。” 达勒姆虽然是个粗人,却也并不傻。他听出了多伦话语间的无奈:毕竟西疆中路军都是阿立克江的手下,就算他们突厥人再怎么想打,人家西疆人不愿意,他也没办法。 而且,多伦还有另一层意思:像这种硬碰硬的对攻战,也只能依靠战力强横的突厥军队才行,西疆那帮软蛋,是绝对指望不上的。 达勒姆不满的甩甩大胡子:“羔子!罢了!真窝囊!” 多伦温言安慰道:“侯爷您也不用动气,其实眼前的局势对我们还是非常有利的。” 他这么一说,不仅是达勒姆,连阿立克江也来了兴趣,连忙竖起耳朵认真听。 “小多伦,你说局势对我们有利,究竟怎么个有利法?”达勒姆问道。 多伦笑笑:“哎呀,你们怎么都这副表情呢?难道是真的忘了吗?虽然李江遥没有如我们之前预想的那样,龟缩在水杉城中坚守不出,而是选择主动跑来挑战,兵力也比情报显示的多了不少,说实话,这的确很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这不还是跟圣殿亲王设计的局面一样吗?” “你说的对啊!”达勒姆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哈哈,兜了一大圈,圣唐人还是从正面跟咱们对上啦。只要我们在这里拖住李江遥,摩哈迪的铁骑就能从后面包抄上来,彻底撕碎了他!嗯,谁让他自作聪明,竟然离开水杉,跑到平野上来挑战老子?!” 阿立克江却兀自有些担心:“二位大人,咱们原先的计划是由中路军拖住四五万敌军,可对方现在整整翻了一倍,比咱们的兵马还多,这仗该怎么拖呀?” 达勒姆正要喝骂阿立克江胆小如鼠,多伦赶忙拦住,好言劝道:“殿下你也不必担忧。我现在马上出发,亲自去帕伊城请摩帅回师。这点路程,顶多两三日的光景而已。在我们回来之前,殿下和侯爷不用与李江遥交战,只需稳稳守住潘松渡口大营就行。三天,最多三天,我们一定能让李江遥追悔莫及!” 多伦竖起三根手指,笃定的望着阿立克江。 - 突厥将军多伦出发之后,阿立克江独自坐在帅帐里,默默的把玩着九星刃。 他心中存着很多疑问,需要认真想个明白。 首先一点,李江遥怎么会凭空多出这么多兵马? 作为西疆联盟的盟主,楼兰王阿立克江掌握着联盟内部庞大的情报系统。各路潜伏在水杉城中的探子细作,之前都曾报告过镇疆军的大致情况。 可是现在一转眼,那些情况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莫非这其中有诈? 阿立克江的眼睛不住的眯紧,睁开,再眯紧,再睁开,眼睛里面闪烁着一股贼光。 不对,李江遥肯定是在虚张声势。 他手里的那点兵力,满打满算,撑死也就五万上下,绝不可能撒豆成兵,一下子变出十万大军来。 不过,水杉兵马倾巢而出,并且还要伪装一番来挑战,如此冒失的行动,背后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是为给自己施压,好让中路军及早撤兵? 自从在李江遥的手中侥幸脱身,安然返回大营之后,阿立克江就渐渐将李江遥承诺要歼灭一万突厥铁骑的事给忘了。这种情况,是他从自身惯有的思维角度去考虑的:双方空口白牙的约定,怎么可能会做的了准呢?更何况,摩哈迪的骑兵又不是纸糊的,要想完全放倒这支精锐,不付出成倍的代价,根本连想都别想。因此,除非李江遥是一个大蠢蛋,否则绝不可能履行这个约定,无故去招惹突厥强敌。 背信无义的小人,往往也认为别人和自己一样,只见利益,不问公道。 阿立克江便是如此。 沿着这个思路,在阿立克江看来,他和李江遥之间最有可能达成的默契,仅仅就是彼此相互克制,避免直接冲突。之前他设法说服突厥人,把摩哈迪远远的支走,也正是为这个原因。 现如今,李江遥见自己回来这么久,迟迟没有带领军队撤出战斗,返回楼兰国,自然是按耐不住了,于是出动大军,前来逼迫施压。 阿立克江默默的点了点头:嗯,对,一定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眼前的境况是他想的这样,那么最佳的做法,当然就是按照多伦之前的建议,暂时选择避战不出,等他去把摩哈迪的突厥劲旅叫回来,让李江遥和突厥人大战一场,拼个两败俱伤之后,自己再出来拣个便宜。 这么做,才符合楼兰国的利益。 于是,阿立克江一连三天故意躲着达勒姆,免得那家伙忽然心血来潮,逼着自己带兵出营与镇疆军对阵交锋。同时。阿立克江还严令部下,无论李江遥他们如何挑衅,坚决不准跨出营门半步,违令者斩! 在阿立克江的高度克制下,三天转眼便过,两支大军遥遥对峙,居然真的相安无事。 镇疆军水杉军团整天就是在营区里操演训练、吃饭睡觉,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状态轻松的仿佛是来露营郊游一般。而西疆中路军由于阿立克江严令压制,并且他们确实忌惮鬼面白袍军的可怕战力,因此也乐得安安生生稳守营寨。 整个战场弥漫着一种匪夷所思的安宁平静,就只有一个人暴躁上火、急于求战,那边是突厥副元帅达勒姆侯爵。 多伦跑去找摩哈迪之后,达勒姆只消停了一天的功夫,便忍不住想要跟镇疆兵马过过招了。他在中路军大营里四处寻找阿立克江,希望这位楼兰王能派出一些人马,轮番上阵与李江遥他们交锋对战,以便打破眼前的闷局。 可是怎奈楼兰王阿立克江是躲猫猫的高手,他有心回避,在偌大的营区里随便找个地方一蹲,达勒姆侯爵连他半点踪影都摸不着。 达勒姆找不到人,不禁气得胡子乱颤,直到第三天傍晚,他才终于泄下气来:“娘的!不找啦!阿立克江这个羔子,不知藏到了哪个地洞,白白浪费战机!再等上几个时辰,多伦也该回来啦。” 正骂着,却见阿立克江施施然的走进帐中,朝着达勒姆微微一笑,说道:“嘿嘿,侯爷。听手下说,您找我有事?” “你个混蛋,这两天死到哪里去了?!” 阿立克江故作惊讶道:“我哪里也没去啊,一直在帅帐。” 达勒姆喝道:“放屁!老子亲自跑了两趟,都没见到你的鬼影子。” 阿立克江淡淡应道:“哦,那有可能碰巧我出去方便了。侯爷您不知道,我这几日闹肚子,实在不舒服。对了,您找我究竟何事呢?” 达勒姆本来想说“我找你去跟李江遥干仗!”但是转念一想,都拖到这个时候了,即便说了也是白说,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唉,算啦,不提了。你们准备的怎么样?眼瞅着摩哈迪和多伦他们快回来,只等他们一到位,咱这边就必须全军出动实施配合,从正面牵制住李江遥。” “您就放心吧,侯爷,”阿立克江拔出九星刃,割下火架上的烤牛腿肉,塞进嘴里:“我中路军的将士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准备停当,随时可以行动。”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全军覆没 眼瞅多伦去找摩哈迪去了三天的功夫,算算时间,突厥的精锐铁骑也应该很快就到了,阿立克江陪着达勒姆侯爵,两人坐在帐中,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耐心等候多伦的消息。 然而,时间一刻一刻的过去,他们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直从晚饭时分守到半夜三更,竟没有丁点儿动静。 达勒姆侯爵不停派人出营打探,并命令几支骑兵小队就沿着摩哈迪他们来的方向一路过去迎接。可是,那些探马陆续回来报告,说最远已经走出二十里,却仍旧没有发现突厥铁骑的踪迹。 达勒姆和阿立克江不禁面面相觑,心中同时都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 就在二人兀自纳闷之际,营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阿立克江忍不住站起身,大声喝道:“外面怎么回事?!” 只听卫兵们七嘴八舌的回应道:“是多伦将军,多伦将军回来了!” 达勒姆闻言立即跳了起来,正打算迎出去,却见两名突厥战士奋力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快步走进了帐篷里。 那个只剩下半条命血人,就是多伦! “我的天!”达勒姆大喊一声:“这是怎么搞得?!” 阿立克江也快步冲到近前,惊慌的问道:“多伦将军!多伦将军!你醒醒?出什么事啦?!” 多伦从半昏迷状态中转醒过来,挣扎着抬起眼,断断续续的说道:“侯……侯爷,大事不好……不好了。我们……我们在……在回来的路……路上,中了……中了埋伏,全军……全军……” 达勒姆急得直跺脚:“全军怎么啦?” “全军覆没!”多伦强忍着伤痛说出这句话,接着便呜呜咽咽的痛哭起来,血水泪水混在一起,道不尽的心酸悲怆。 “全军覆没?居然全军覆没?”阿立克江嘴里也忍不住喃喃念叨着,同时只感觉头皮阵阵发麻。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追问多伦:“那摩帅呢?摩哈迪副元帅现在在哪儿?” 多伦张嘴欲答,可是无奈伤势严重,再加上急火攻心,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又昏厥过去。看他这情况,摩哈迪肯定也是凶多吉少。 咣当!达勒姆一脚踢翻旁边的矮桌,桌子上面的肉盘酒壶泼洒了满地,只听他怒吼道:“摩哈迪这个蠢货!丢尽了我们突厥人的脸!” 阿立克江愣愣的看着达勒姆暴跳如雷,脑海中却只盘旋着一个念头:太可怕了,镇疆军实在是太可怕了! - 多伦好似血葫芦一般回到乌伦都河大营,不到两个时辰,外面的天色开始蒙蒙发亮,而这个时候,阿立克江之前最担心的情况也如期出现了。 就在对面镇疆军大营的侧后方向,远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军团。他们在曙光映衬之下,步伐整齐的向前开进,一时之间,旌旗猎猎、鼓号宣扬,尽显得胜之师凯旋归来的气派。 不用说,就是他们,伏击并全歼了突厥的精锐铁骑! 等到那支大军稳步走到近前时,即便是站在西疆中路军这边的营寨望楼上,也能够清楚的看清他们的旗号: 疾风!惊雷! “这是李江遥麾下的第一军和第三军,”阿立克江沉声对旁边的达勒姆介绍道:“侯爷,这下咱们的麻烦大啦!” 达勒姆默默的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阿立克江的话。他虽然性格莽撞,可也绝非初上战场的嫩雏儿。纵观眼前的战场局势,突厥精锐全军覆没,敌人正处在士气高昂的阶段,此刻别说是谈什么胜算不胜算,能否保住自身安全,恐怕都在两可之间。 不过,作为突厥著名悍将,服软的话,达勒姆侯爵实在是难以启齿。 他沉默片刻,转头问阿立克江:“你是西疆联盟的盟主,又是中路军的总指挥,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阿立克江眼见机会难得,连忙道:“侯爷,圣唐有句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觉得啊,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吃眼前亏,应该趁着潘松渡口尚在手中,赶紧回到乌伦都河西岸,凭借天堑屏障,安然撤退。迟了……恐怕不妙。” “撤退?”达勒姆没好气的问道:“我们撤到哪里?” 阿立克江不假思索:“最好是暂时撤返楼兰国。目前摩哈迪副元帅下落不明,一万多突厥勇士捐躯殉国,这些要命的事情,那绝对不是你我能够轻易做主的。依我看,咱们不如先回到楼兰,保存实力,等圣殿亲王殿下拿出新方略,送来新命令,咱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说实话,达勒姆对阿立克江这个提议还是颇为心动的,但他仍旧有些顾虑:“如果咱们撤走了,那左路军的格尔翰该怎么办?这等于是把他们的侧翼完全暴露给敌人啊。” “我的好侯爷,都到现在这个关键时刻了,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么多呢?”阿立克江故意夸张道:“我敢打赌,不出一天的功夫,对面的李江遥肯定会气势汹汹的杀过来。到了那个时候,咱们背水一战,毫无退路可言,形势就麻烦啦!不是我灭自己的威风啊,我手下的那些儿郎们,战力可远远比不了突厥铁骑,连摩哈迪都扛不住,您千万别指望我扛。” 达勒姆沉默片刻,憋屈的叹了口气,点头道:“唉,你说得也对,不过……好歹也要通知格尔翰一声吧?” 阿立克江见达勒姆终于松口,心中暗喜,拍拍胸脯道:“那是当然。侯爷,我这就立刻派出传令兵,以西疆盟主的名义知会左路军,让他们也避敌锋芒、暂时收兵。” “好,那你去办吧。”达勒姆喃喃的补了一句:“若是亲王殿下或者大汗怪罪,这都是你阿立克江的主意,跟我可没有半分关系。” - 看着对面忙忙碌碌、收拾营帐的西疆联盟中路军,李江遥开心的拍了拍瞭望塔的护栏,转头说道:“阿立克江这厮还真是懂事,没辜负本将军对他的期望,哇哈哈哈。” 站在他身后的徐友长欣然笑道:“阿立克江不是懂事,而是怂了。眼看着我们的大军全部抵达此处,他再不赶紧逃跑,下场就只能跟摩哈迪一样。” 李江遥此时心情大好,忍不住连连点头称是。 另一边的楠花郡主霍丽娅则叹道:“唉,说起来,前天的那场伏击战可真是够悬的,胜负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天明时分,镇疆第一军和第三军刚刚返回营地不久,阿立克江便立马开始了收兵撤军的动作,李江遥闻讯后,连忙带领众将匆匆登上瞭望台,观察对面的情况,此刻他听霍丽娅这么说,连忙问道:“哦对了,你们刚才汇报战果,只是讲了个大概,具体经过究竟如何,仔细跟我说说。” 徐友长点了点头,认真介绍道:“郡主刚才的话,说的一点都不夸张,伏击摩哈迪,成败的确只在一线之间。这也是我从军上阵以来,最为凶险的一次。咱实话实说,突厥人的金甲铁骑果然非同一般,不仅行动迅捷,并且胆气过人。若不是我们提前部署了大量的陷马坑和绊马索,还真不一定能在那片开阔的疏林地带成功截住他们。” 李江遥忍不住道:“能让你老徐这么感慨,摩哈迪和他的骑兵不简单啊!” 霍丽娅微微颔首,接着说道:“大人,我之前违反军纪,在神花家族继位大典的重要时刻跟突厥人交了手。那一次,令我麾下的右军兄弟损失惨重,对方区区五百人,硬是折了我一千七百多兵马。而昨天一战,摩哈迪他们的战力绝不比达勒姆的亲兵差,甚至尤有过之。” “不夸张的说,突厥人的单兵素质,远远强过了我们圣唐的军队。”徐友长正色道:“敌人在陷入我军围困之后,没有丝毫慌乱,他们首先考虑的并不是如何突围逃跑,而是就地展开猛烈反击。对方骑兵行动默契,转眼便能够迅速组成不同层次的作战序列,梯次冲击我们的阵地。而我们和敌人僵持在一处,反复厮杀了多半个时辰,对方居然毫不退让。” 霍丽娅心有余悸的说道:“幸亏徐将军沉得住气,硬是拖到两边都有些筋疲力尽的时候,才出动了养精蓄锐多时的白袍军。五千鬼面白袍战士突然从侧后方杀出,一下将敌军截成了首位不能相顾的两段,这才导致突厥骑兵崩溃。敌方统帅摩哈迪也被徐将军亲自出手,一枪毙命。” 徐友长和霍丽娅描述的简明扼要,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从他们的话语中想象出,当时的战场究竟是怎样一番激烈凶险的情景。 突厥铁骑纵横天下,绝非浪得虚名。 李江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们一举击溃了突厥人,为镇疆军立下了大功。这样,让麾下的将士们先饱餐一顿,好好休整,恢复恢复力气。接下来,也该轮到我下场活动活动筋骨啦!”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触即溃 徐友长当然明白李江遥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笑道:“怎么?瞄上格尔翰的左路军了?” 李江遥同样笑着点点头,伸手拍拍徐友长的肩膀说道:“格尔翰也算是咱们的老朋友啦,自从开战以来,就一直都被晾在旁边,毫无存在感可言。再不重点关照关照,实在对不起双方的交情呢。” “大人准备带哪个军去?”徐友长语气郑重:“我们第一军随时可以出发。” 杜建在旁边嚷道:“徐将军,这我可就要说您两句啦。你们伏击摩哈迪,拿下头功,咱第二军等了这么长时间,怎么着也该轮到烈火军团出马了吧?” 徐友长笑笑:“杜建你别急嘛。奔袭左路军,需要的是出其不意、快若闪电,这当然要靠骑兵才行,而你们第二军全是重装步兵,难道还能跑得过四条马腿?” 杜建把眼一瞪,不服气道:“还别说,我们平时没干别的,专练跑步啦,四十多斤的铁甲披在身上,未必就比你们骑兵慢!” 徐友长打个哈哈:“行,等有空了,我派手下的弟兄和你们比比看,不过,这次就算啦。军中无儿戏,你们重步兵还是守稳阵地的好。” 李江遥抬手拦住正要继续争辩的杜建,淡淡地说道:“都别抢了,这回三个军我谁都不用,只带两千白袍。” “什么?!两千白袍?”众将闻听此言,不禁当场大哗,纷纷七嘴八舌的表示讶然和反对。 霍丽娅急道:“大人,您开什么玩笑?就算格尔翰的左路军再窝囊,那也是七八万兵马啊。黑山将军的神花军团不过区区万把来人而已,再加上你这两千白袍军,能管什么用?” “你懂什么?”李江遥微微一笑,悠然说道:“兵贵精,不贵多。更何况,凭白袍军的战力,至少能以一当十吧。你们千万不要觉得我骄傲托大,犯了轻敌之错,如果没有十足把握,我又怎么会冒险胡来呢?我考虑的问题是,尽管阿立克江现在撤兵了,但是难保这个狡诈多变的家伙会不会忽然卷土重来,杀咱们一个回马枪。另外,突厥的两关大营还需要我们多加提防戒备才行。因此,眼下对付左路军,兵力不能抽调过甚,否则就真是顾此失彼,贪功冒进了。杜建,你率领烈火第二军,立刻抢占敌人放弃的潘松渡口,重新设立沿岸防御工事,并继续派兵监视中路军的撤退状况,绝不能有丝毫松懈。友长,郡主,你们待杜建顺利占领乌伦都河阵地之后,立即率军返回水杉城,一边休整疗伤,一边严密监视突厥两关大营的动向。等我收拾完格尔翰,再回来与你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说罢,李江遥不待大家再说什么,直接带着林枫快步走下瞭望台,与早已等候多时的两千白袍精锐汇合在一起,扬鞭而去。 - “大人,弟兄们全都准备好了。”林枫端坐在战马上,向李江遥报告道:“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夜晚偷营的把握应该更大一些,现在大白天的,咱们只要一现身,就立刻会被对方发现。” 李江遥慢慢将星落刀从出皮鞘中抽出,轻松的应道:“不妨事,光天化日、猝然现身,我正是要这样的效果呢。” 随着主将拔刀的动作,身后两千鬼面白袍军也纷纷亮出了兵器。透过铁面具上的空隙,每个人的眼睛中都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林枫被李江遥这股豪气所感染,也放下心中犹豫,对身后低喝一声:“号手,准备!” 李江遥聚精凝神,又朝远处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才微微的点了点头。林枫见状,立即将右手向下用力一挥,几名号手随即鼓起腮帮子,死命吹响进攻的号角。 呜——呜—— “弟兄们,随我来!”李江遥将战刀高举过头顶,猛然暴喝一声,接着一马当先的冲出了密林。两千名白袍军将士同时扬鞭催骑,紧跟在他的身后,不断提速驰骋。 蹄声轰鸣、烟尘飞扬,一片白色飞花席卷而来! 这个时候,西疆联盟的左路军,正在车迟国王格尔翰的指挥下,全力攻打由神花军团守卫的达坂城。 也不知道是因为久攻不下的缘故,还是为了保存实力而故意应付差事,反正那些攻城的西疆联军看上去并不怎么拼命卖力。此刻投入战斗的部队,仅仅只有三个方阵,大概六千多名步兵而已。 并且,他们没有选择围城激战,只是对着西面城墙进攻。 其余的主力部队,则围拢在格尔翰身边,于达坂城的西门外列阵观战。 可以说,白袍军的突然出现,确实起到了极为震撼的效果。 远处密林中,那悠扬的号角声一响起,就立时吸引了城上城下攻守双方的全部注意力。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上动作,纷纷转头朝号声传来的地方张望。 而下一秒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仿佛能充塞整个天地的一大片白色飞花。 尽管只有区区两千人,相对于达坂城攻防双方来说,都只是自己兵力很小的一部分。但是,白袍军身上散发的那种昂扬杀意,却是成千上万大军都无法相比的。 就是这样一个规模并不算太大的骑兵阵列,随着那白色披风飞舞飘扬,整支队伍急速抵近城池,在场所有人都在心中产生出了一种无法动摇的感觉——如山似海,不可阻挡! “吾皇万岁!杀杀杀!” 白袍军忽然喊出震天的冲锋战号,重重敲打在了每一个西疆联军战士的心坎上。 这声浪犹如一块巨石,猛地丢入水中,顿时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恐惧和混乱,就是那一波波向外扩散的涟漪,转眼在左路军阵营之中迅速传开。 距离白袍军最近的几个方阵,根本没有勇气转身迎击,人们完全是凭借着原始的求生反应,疯狂向两边闪躲,尽一切可能避开白袍军的冲锋路线。 就这样,一条夸张的裂口,出现在了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那些被后排友军闪出通道,直接面对白袍军的其他方阵,也同样毫不犹豫,继续如法炮制的往旁边逃窜。 一时之间,人们像是躲避死神似的,呼喊着,推搡着、拥挤着,拼命往安全区域躲!往远离白袍军的地方逃! 相比西疆联军的惊慌失措,达坂城头则是另一番景象。 守城将士们先是愣愣的看着那片白色飞花突然出现,越来越近,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紧接着,如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一波接着一波响彻城头。 无论是镇疆军的守备队,还是神花家族的部落战士,全都手舞足蹈的喊着、跳着,狂乱挥舞自己手中的兵器,激动的泪流满面。 神色略显憔悴的神花小亲王库里班,不顾危险的跳上了城墙的墙垛,用宝剑指着远方,向众人大声喝道:“弟兄们,大人来增援我们啦!睁大眼睛看吧,那就是天下无敌的鬼面白袍军!大人万岁!白袍军万岁!” “万岁!万岁!”达坂城的军民欢呼雀跃,再次掀起了一阵又一阵响彻云霄的呐喊。 眼看士气已经高昂到了难以想象的境地,神花军团总指挥黑山酋长怎会错失良机?他擎起手中的开山巨斧,如闷雷般的喝道:“儿郎们,援兵已至!随我出城杀贼去!” “走啊!杀贼啊!杀啊!” 此时此刻,守军已经彻底进入癫狂状态,甚至就连城中的百姓民夫也被感染,人们纷纷抄起各式兵器和棍棒柴刀,叫嚷着往城门涌。 转眼间,达坂城的西大门被轰然打开,成千上万的兵马蜂拥而出,朝着正在慌乱后撤的西疆联军奋勇冲击。上一刻还在围绕城池进行的攻防战,因为白袍军的意外到来,立刻转变为了平原旷野之上的交锋厮杀。 尽管西疆左路军占据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但是,阵型已被搅乱,士气已被打散,整体意义上的崩溃只是时间问题。格尔翰久经沙场,当然清楚眼前的恶劣情况,基本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性。 与其留在原地垂死挣扎,白白错过逃命的良机,还不如赶紧溜之大吉为好。 他也知道,那些从属国的弱鸡此时根本指望不上,让他们断后掩护纯粹瞎耽误工夫,于是当机立断的传下命令,叫自己麾下最英勇善战的两个师团,一前一后设立防线,拼死挡住黑山和白袍军,哪怕只能挡一时半刻也好。 格尔翰这是抱着壮士断腕的觉悟,拿自己的嫡系精锐去换自己宝贵的小命。 达坂城外的战场上,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面,从一开始便没有什么对攻可言,完全就是玩儿命奔跑的追击战。李江遥勒住战马的缰绳,左右看看正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的白袍军将士,赶紧对正在不远处的林枫喊道:“林枫!你别光顾着捅人啦!哎呀!下手轻点儿!快去通知库里班和黑山,让他们不要赶尽杀绝,那些活的才值钱啊!给我抓活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朝局之变 “慕容詹事,这些卷宗啊,都是河务总管行辕前些日子送来的奏折。殿下吩咐,让你先眷录在册,做好批注,然后再呈送御览。” 慕容雪轻轻的点了点头,双手接过一厚摞公文,说道:“有劳内侍,本官马上动笔誊抄。” 负责递送公文的太监客气几句,待慕容雪签押回执,这才施礼离开。 送走了内侍,慕容雪转身坐回到书案前,快速浏览一遍奏折里的各项内容,忍不住摇头叹气。 半个月前,逆鳞长史沈烈夜闯紫微宫,当着太子李炳的面滔滔雄辩,力挽狂澜,把晦暗不明、错综复杂的局势,搅和的更加扑朔迷离。 出于政治上的考虑,李炳决定不再深究白马寺之事,并在第二天传下谕旨,昭告朝野。谕旨中说,白马寺案件乃是江洋大盗所为的犯禁之举,经东宫和大理寺联手调查,整个案件已经水落石出。 之后不久,一批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小毛贼,陆续被官府衙门抓来顶罪,最终难逃一死,而所有参与办案的人员,包括单廷宪和沈烈在内,都得到了嘉奖,官升一级。 这样的结局,无论是对于洛邑而言,还是对于帝都而言,都能够接受。 说白了,除了谢光一伙人,没有谁想继续纠结下去,弄得成天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既然案情在表面上算是已经查明,那么因为此事受到牵连的东宫詹事慕容雪,自然也就不必再接受停职调查。诏喻下发的当天,慕容雪便官复原职,重新走马上任,回到东宫官署协助太子理政。 所有一切恢复原状,就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慕容雪坐在自己的签押房里,看着熟悉的环境,心中不禁是五味杂陈。他感激沈烈在关键时刻出手,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也懊恼谢光和劳剑华阴损歹毒,险些就将他置于死地,万劫不复,同时,他还暗暗揪心,不知该不该去调查试探一下蕊姬的底细,看看她会否真是对方派来的卧底。 复杂难明的心绪一直压在胸膛里,令慕容雪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下,更加复杂的问题又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金河主道的疏浚工程。 治理金河,此时已经进入到了紧张的筹备阶段。沿河一十二州、数百万民众牵扯其中;圣唐皇朝的国库之中,近半的资金储蓄,开始调用周转;四十余万民夫铺陈上阵,光是用来喂饱他们的口粮就堆积如山;另外还有大批的石料、铁料和木料,正源源不断的从全国各地运抵施工现场,牛拉马驼的队伍,几乎一眼望不到边。 如此庞大复杂的准备工作,还仅仅是这个巨型工程的小小开端而已,却已经将圣唐拖得气喘吁吁了。 河务总管一职,最终确定由太子李炳亲自担任。不过,所有人心里都非常清楚,那只不过是挂个名而已,真正在掌控局面的,是坐镇河务总管行辕的太傅谢光。 谢光谋算久矣的治河大权,终于得偿所愿。 不出慕容雪意料,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借治河的名义,大权独揽,将触手直接伸向了圣唐各职能衙门,要钱、要粮、要人,肆无忌惮的扩充着自己的实力。 对此,慕容雪始终都想不明白,帝都朝廷当初为何会轻易答应治理金河的提议,明知道这是在养虎为患,却又偏偏听之任之。 他曾多次去信给徐老爷子和刘策刘大人,向他们询问朝廷的真实想法,然而最后得到的回复竟都是“克尽勤勉、安心辅佐太子”之类的套话。 这不禁令他更加感到疑惑:怎么连徐爷爷也这么说呢?难道他和帝君都老糊涂了吗? 沈烈在离开洛邑之前,专门和慕容雪见过一面。慕容雪当时也问了沈烈,关于治河之事有何看法。沈烈的回答显得意味深长:“慕容将军,政务方面的事,沈某不太了解,因此也不便给你什么意见。不过,我觉得,河务毕竟是由太子殿下亲自执掌,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从沈烈的话里,慕容雪隐约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太子亲自执掌? 难道说,帝都是想通过治理金河,考验历练殿下? 不过,这个考验的代价和风险,也未免太大了! 就比如说眼前的奏折吧,简直是居心叵测:河务总管行辕请旨,居然要变相的扩充玄甲军团编制! 扩编军队,于国于君来说,那都绝不是寻常小事,尤其是在圣唐。 八百年前,圣唐尚未建立,大渝帝国的最后一任皇帝荒淫无道,致使整个国家陷入到分崩离析的境地。皇帝曾经最信赖的近卫将军,亲自率兵攻破江左行宫,将那位末世昏君直接刺杀于金碧辉煌的御台之上。 几乎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并州,四十万铁甲雄师正秘密集结于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云山要塞。 一位身材矮小的黑甲将军,在他三个儿子的拱卫下,昂然登上要塞中最高的烽火台。 他面对着漫山遍野、沉默不语的战士,抽出腰间宝剑,指天大喝:“自今日起,我要带领你们纵横天下,一起痛痛快快的活着!一起痛痛快快的去死!我们的旗号是——圣唐!” 几十万同样身穿着黑衣黑甲的士兵,举起如林似海的刀枪和旗帜,声嘶力竭的狂喊着:“万岁!万岁!万岁!” 出身关陇军事集团的圣唐开国帝君,凭借手中强大的军队,征战四方,放倒了一个又一个对手,最终踏着敌人的尸骸,登上了至尊寰宇的宝座。 也正因为如此,圣唐的历代帝君,最为在意的就是对军队的掌控。 八百年国祚,整个皇朝体系设立了三类常备军团:护卫皇权安危的禁军军团;讨伐四方、开疆扩土的天子军团和戍卫疆界的都护边军。 除了这三类,其余的武装力量则是由“府兵制”所构成的各州折冲府。 折冲府的府兵,闲时务农、战时出征,全凭帝君颁发的虎符征调集结。一旦战事结束,他们便卸甲归府,对任何一位统兵大将而言,都没有“嫡系效忠”可言,也就最大限度的避免了将帅拥兵自重的可能。 而那些常备军团,无论是帝都的禁军,还是玄甲、麒麟、长刀、烈刃等军团,以及镇疆都护府这样的边军,则根据各自任务的不同,严格限定兵员编制的规模。 如果没有极为特殊的缘故,绝对不会轻易扩编。 谢光身为军方重臣,当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自然也就很清楚,以目前的朝局而言,帝都断然不会同意他改变玄甲军的现状。 因此,谢光所奏请的,也并非表面上的玄甲军扩编,而是玩了一个迂回侧翼的花招儿。 他建议太子,批准设立“河务军”。 组建河务军的构想,其核心内容是将沿河十二州的府兵进行整编,专门负责金河主道治理工程的军力保障。他们的键入的任务包括:监控弹压河工徭役、维持工地治安、押运材料粮草、看守重要仓库等等。 这些理由非常过硬。尤其是弹压河工徭役这一项,更是极为必要。想想看,数十几万民夫凑在一起,只要被别有用心之徒煽动蛊惑,很容易激起民变,爆发大规模的骚乱。 到时候,别说工程停摆,就连圣唐国本都可能被动摇。 不过,谢光的规划实在太大了。按他奏折中所说,沿河十二州的府兵几乎被全部征调,那就意味着他骤然合成了一支规模在十五六万上下的庞大军团。 而更加夸张的是,他还专门提出,新组建的河务军要更换与折冲府府兵不同的服装和装备,那些新军服,竟然跟玄甲军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特么不等于又组建了一个玄甲军团吗? 慕容雪气得将奏折狠狠摔在案上,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因为白马寺事件的影响,尽管他被停职的时间并不久,但却错失了一段非常关键的时期。几桩震动朝野、关系天下的大决策,恰恰是在这段时期里议定的。 金河工程正式启动,并明确形成“太子担纲,谢光辅佐”的格局,慕容雪则被排除在外,算是输了一筹; 同时,长刀军团大统领的人选也有了着落。 经过几番激烈的博弈,太子李炳最终做出决定:由自己的亲娘舅——辅国公程千里的长子、慧琳皇后的哥哥程开阳接替冯一韦。 程开阳之前曾担任淮南道大总管,乃是地方军政大员,再加上世袭公爵的身份、皇亲国戚的地位,由他接掌长刀军,朝中没有太多反对意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程开阳并非武将出身,而是读书人,如今年纪又已老迈,远赴千里、镇守边关,着实令人有些担心。 这一局算下来,谢光虽然不算赢,但也不算输。毕竟,他的侄子谢彪也同时晋升为长刀军团的副统领,同时兼掌三个主力营,仍旧大权在握。 另外,今年科举考试的主考官和明年校军大试的总指挥,也都是由谢光推举的人来担任,这一文一武,两个为国伦才的重要大典,就这么被太傅府轻轻松松的把持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直言不讳 随着东宫与太傅府的关系日趋平静,谢光的权势地位也得到进一步的巩固,越来越多的官员,或明或暗的投靠了他,不仅仅是洛邑,甚至还包括剑南、岭南等僻远州府。 而在这个关键时期,帝都的首脑层却集体失声了。 无论帝君李成武,还是老将军徐烈、太子少师刘策、中书令柳诗名,甚至连一向刚直不阿的禁军大统领王桓,都没有出面干涉过任何一项奏议,就那么静静的等着、看着。 西疆鬼漠尽丧敌手,无人过问;大统领何景明遇刺身亡,也无人过问;现在谢光野心膨胀、权倾朝野,还是无人过问。 “朝廷究竟是怎么啦?!”慕容雪心中恨道。 朝中的大佬们可以装聋作哑,他慕容雪却不能放任不管。 他停住脚步,转身揽起了袍袖,提笔蘸墨,在眷录好的奏折留白处,刷刷点点的写道: “殿下明鉴。 臣以为,太傅所奏之事,大谬矣。 治河要务,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乃惠民益国之举也。故而君臣同心,万民戮力,以举国之沧海,投河道之一粟,唯念毕其功于一役也。 然则,今日之天下,盖非盛业之景气。外有西疆敌寇犯边,天狼射月;内有储君履新监国,百业待兴。 当是时,为政者应体恤君心,爱惜民力,凡务以中正平和、不动国本为宜。 沿河一十二州折冲府兵,尽为本乡子弟,平日农闲操演,未曾丝毫懈怠。以盛壮之军,分守所辖之域,保障河道工程之安宁,其力足矣。何须再另行集结,重整新军? 十五万骁勇青壮,分散方圆千里之地,本各有统属、各具补给,一应完善。然则依太傅之议,转瞬间撤销规制、呼啸汇聚,牵一发而动全身,岂非未战先自乱阵脚乎? 太傅此议,无视治河工程之首要,尽逐旁业之末节,未见其利,先见其害也。 臣不才,不敢见乱而无举,谬政以媚顺,故谏言反对,恭请殿下圣裁。” 批注一气呵成的写完,慕容雪放下毛笔,长吁口气,心中暗道:谢光啊谢光,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响,老子也要给你搅黄了! - 御书房东西两面的窗户,全部用红漆木杆从下面撑开,穿堂而过的凉风里,夹杂着雨后的花叶香气,芬芳味道不禁令人心旷神怡。 慕容雪此时正垂手肃立于书房之中,静静等待着端坐在书案前的太子李炳,逐条翻阅他眷录批注的奏章。 李炳看得非常仔细,时不时还会将已经阅过的卷宗再返回去重新扫一遍,旁边侍奉的太监们等得久了,都忍不住偷偷打着哈欠。 慕容雪不敢出声,生怕打扰到李炳,便也只能像个木头桩子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李炳放下最后一份奏折,抬头看看窗外,然后转头对慕容雪笑道:“慕容,本宫方才看的入神,竟然把你给忘了,站这么长时间,怕是腿都僵了吧?来人,赐座。” 一名内侍连忙搬来绣凳,放在慕容雪身后。慕容雪拱手道声谢恩,撩起袍服轻轻坐下。 只听李炳继续说道:“本宫看了关于设立河务军的奏章,你所做的那些批注,字里行间颇有几分愤慨之意。可否跟本宫说说,究竟是怎么想的?” 慕容雪清清喉咙,正色道:“微臣惶恐,不敢欺瞒殿下,对于谢太傅设立新军的建议,臣实在不敢苟同。” 李炳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慕容雪继续说下去。 慕容雪接着道:“贸然整编十五万折冲府兵,以新军的规制来应对治河工程,说是居心叵测,恐怕也不为过。臣查遍皇朝历代卷案,也不曾见过有如此做法的。” “居心叵测?这话讲得有些重哦。”太子李炳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小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谢光另有图谋?” 慕容雪直言不讳:“微臣并非有意做此等诛心之语,更不屑在背后搬弄他人是非。谢光的打算,恐怕更多的是为了独揽军权,壮大实力!” 李炳闻言摇了摇头,笑道:“先不说这个吧。依你看,单是从治理金河的需要上讲,此举行得通吗?” “微臣认为,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慕容雪把话说得斩钉截铁:“尽管河工徭役超过四十万之众,但是,各个折冲府在自己的辖区内,绝对有能力分段弹压管控。我始终不明白,有什么理由,非得大动干戈的把十几万兵马聚拢在一起,重新进行整编。” 李炳淡淡的说道:“本宫问的,并不是有没有必要,而是行不行的通。比方说,新组建的河务军,在完成治理金河的各项任务方面,会不会比之前那样互不统属的时候,更加协调便利?” 闻听此言,慕容雪心中不禁暗叫:我的老天啊,太子怎么如此单纯?我刚才把话讲得那么直白,就差直接说谢光想造反了,可殿下却根本就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眼看他神情激动,又要争辩,李炳笑着拦道:“慕容你不必着急。本宫当然理解你的担忧。但是,为政者,总不能把每个大臣都看作是图谋不轨的坏人,一味地严加防范。那样的话,可就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他稍微顿了顿,继续说:“河务工程是举国大事,若想顺顺当当的办好,就应该多考虑谋划,看看怎样做才是最佳选择,而不是处处提防,先急着怀疑谁。” 慕容雪这李炳这话气得头皮发紧,忍不住急道:“殿下,话虽如此说,但是国之基石也绝不可轻易动摇啊。何为国之基石呢?军队!只有把军队牢牢掌握在手中,才能令皇朝社稷稳若泰山。反之,军权一旦旁落在奸人手里,天下必将陷入大乱!” “哎,你看你,又着急了,”李炳摆摆手,轻松道:“本宫这不是在跟你闲聊议论嘛,又不是真的做出决定。对于某些事情,你和谢太傅好像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要知道,本宫奉旨监国,管的只是民生政务。军队上的事情,无论大小,仍旧是由陛下圣裁。这河务军到底设立不设立,其实本宫根本做不了主的。” 慕容雪略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郑重说道:“殿下,依微臣愚见,帝君断然不会同意谢光的主张。但是,如果殿下您表示认可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哦?竟有此事?”李炳笑了笑:“难不成,皇叔他老人家还能依着我的意思办?” 慕容雪沉默片刻,暗暗思忖该如何接话才算妥当,李炳也不着急,只笑眯眯的看着对方。少顷,慕容雪道:“帝君圣意,微臣不敢揣测。但是,咱们东宫方面,理应考虑陛下会如何看待您理政的思路。” 听了这话,太子李炳不禁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嗯,你讲得也不无道理。本宫毕竟年轻,监国也不久,有些事情或许考虑得并不周全。这样吧,你来拟诏,答复谢光。” “怎么写?” “就说……组建河务军一事,关系重大,容后再议。” 慕容雪欠身拱手:“微臣遵旨。” 李炳微微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对了,祭河大典准备的怎么样啦?” 所谓祭河大典,指的是在汴州举办的祭祀河神典礼。 历朝历代,每当要进行大规模的治河工程前,循例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其目的,就是向河神祷告,大兴土木并非要搅扰神灵安宁,而是为了造福苍生百姓。因此祈求河神保佑,让工程能够顺利完成。 通常,祭河大典的规制,仅仅是稍逊于泰山封禅,和春耕大典、拜帅大典平级。 帝君作为大典主祭,要亲自登坛,带领百官焚香颂礼,献太牢三牲:牛、羊、豕,奉五谷琼浆。之后还会举办大型的社火表演,取“与民同乐、齐心合力”之意。 此次金河主道疏浚工程一定案,工部便立刻会同礼部,一起制订出了一套详细的祭河大典仪程。两部官员也早早赶赴河务总管行辕,提前操办大典的各项所需。 由于现在是太子李炳监国,同时又兼领河务总管,因此这回的大典主祭,是由他代表帝君来担任的。 听太子询问此事,慕容雪连忙应道:“回禀殿下,微臣昨日刚收到礼部的报告,说大典筹备已经妥善完成。臣又找到单廷宪,与他再次核实了殿下御驾扈从等事项,也没发现什么纰漏。只不过,近日雨水多,路上或许不太好走,难免令殿下舟车劳顿。” 李炳满意的点点头:“这倒不妨事!本宫在洛邑城里也闷得久了,早就想找个机会出去透透气,下点雨怕什么?” 慕容雪犹豫道:“臣听单廷宪说,殿下您执意要策马而行,不乘御辇。这样的话,安全……” “你休要聒噪啦!”李炳兴致极高,把手一挥:“慕容,你明明是武将出身,又在年少,却偏偏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在帝都的时候,本宫出游何曾坐过车?咱帝都子弟,哪一个不是鲜衣怒马,纵情潇洒?!” 他这么一说,立时勾起了慕容雪在帝都时的各种回忆,年轻人心底里那种昂扬激情不禁也燃了起来:“好!既然殿下有此雅兴,那么小将就陪您一路游山玩水过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身陷绝境 两天之后,在慕容雪、单廷宪等人的陪同护卫下,圣唐皇太子李炳开始了自他监国以来的第一次出巡。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距东都洛邑四百余里的汴州——河务总管行辕所在。 由于难得离开皇宫,因此李炳想在路上多游玩几日,顺便走访一下沿路的风土民情和地方政务,这样一来,整个队伍比原定计划提前了十天出发,并且按照太子的要求,慕容雪和单廷宪率领二十名武功高强的禁卫,专门组成了一队,身穿便装陪他赶路。 在他们前面五六里的地方,是负责开道警戒的一千玄甲军团骑兵;而东宫仪仗,包括乱七八糟一大堆的官吏、太监、宫女等人,则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十几里。 李炳头戴缎白色英雄巾,上下一身纯白武士服,扎襟剑袖,腰系大红丝绦,外面罩一件淡青色对襟大氅,端坐在西疆进贡来的汗血宝马上,说不尽的风流潇洒、英姿勃发。 慕容雪是一副文生公子的打扮。宝蓝色圆领袍,配着黑色乌纱幞头,别有一番温文尔雅的韵味。在他马鞍侧旁的洒金吊钩上,还挂着一张铁胎弓;另一边则是箭壶,壶内装有二十支黑羽雁翎箭。 单廷宪和护卫们则是江湖人士惯常的短衣装束,他们或背插单刀,或腰悬宝剑,或手擎长枪,紧紧跟随在太子周围。 众人一路信马由缰,有说有笑,颇为轻松自在。 边走边聊间,李炳突然指着慕容雪的铁胎弓打趣道:“你这把大弓看上去分量很重啊,莫不是从帝都带来的吧?” 慕容雪笑着回应:“是啊,公子。此弓乃是恩师所赐,十年来从未离身。” “原来如此,”李炳故意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说道:“这么说来,当初在帝都明德门上指着我的,就是它啦?” 慕容雪闻言微微一愣,没想到太子忽然提起此事,不禁有些尴尬:“啊?呵呵,这个……这个……当初多有冒犯,还请公子恕罪,恕罪。” “嗨,我跟你开玩笑,别紧张。当初你瞄的人是狄献,不是我。”说着,李炳在马上转过身来,对跟在后面的单廷宪等人笑道:“你们恐怕有所不知,别看慕容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是只要持弓在手,就连狄将军都不敢轻举妄动呢。” 单廷宪点头微笑,意味深长的说道:“公子所言不虚,单某也早已领教过慕容先生的高明手段。” 李炳有些意外,连忙追问缘由。 单廷宪凑着太子的趣,将昔日他与慕容雪在太傅府晚宴上比武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讲述了一遍。当李炳听单廷宪说,慕容雪居然用一颗葡萄击中了他的额头,因而获得胜利,不禁被逗得抚掌大笑。 他抬手指着慕容雪笑骂:“你小子啊,这算是耍诈呀,明摆着欺负人家老单憨厚呐。” 慕容雪被李炳笑得又有些尴尬,连忙点头称是:“公子说的对。单兄武艺高强,纯比剑术,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那时候如果不出点小花招儿,估计会被他当场揍吐血啦。” 身后众护卫听他讲得有趣,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炳跟着大伙笑了一阵,随后望向远处的山峦,忽然悠悠的说道:“你们有本领,有计谋,都是我圣唐的好男儿。倘若能够同心同德,一起尽忠竭力的辅佐于我,何愁将来不会成就一番大事业呢?” 慕容雪和单廷宪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旋即又都若无其事的将目光转向别处。 慕容雪心道:太子殿下这是在提点我们呐。对于殿下而言,我们皆是他的臣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希望大家能精诚团结,可是他又哪里晓得,对于圣唐的江山社稷而言,我和谢光他们一伙,早已经是冰炭不同炉了。 李炳、慕容雪、单廷宪三人各怀心事,暂时没了言语,只兀自缓缰前行。一时之间,路边的山林风光仿佛也失去刚才的颜色,不再那么引人入胜。 过了片刻功夫,太子李炳察觉众人都默不作声,气氛稍显沉闷。他不喜欢这种扫兴的场面,正打算再找个话头时,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林间响起了一阵尖利的啸声。 慕容雪和单廷宪几乎同时大喝道:“有刺客,戒备!” 两人呼喝的声音尚未落下,道路两侧的密林之中,已经嗖嗖嗖的射出了数十支箭矢。 慕容雪毫不犹豫,转手抄起马鞍旁的铁胎弓,在李炳面前猛然一抡,瞬间格挡住了飞来的羽箭,堪堪保住太子没被箭矢射中。单廷宪所在的位置更加靠后一些,因此他来不及给李炳挡箭,只得探出大手,一把抓住太子的后衣领,用力将其扯下马来,令飞矢都丢了准头。 后面的众护卫同样是被袭击的目标。有些反应快的,勉强能抽出兵刃抵挡自保;七八个见机稍迟的,则当场便被射成了刺猬,落马毙命。 一轮箭矢偷袭过后,袭击者并没有再次弯弓搭箭,而是纷纷闯出密林,改为近身搏杀。转眼功夫,林中涌现数百名武装大汉,高举着刀枪,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 慕容雪铁胎弓在手,连珠箭发,刹那间便放倒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刺客,同时转身对单廷宪喝道:“西北角!” 单廷宪闻言,几乎连半点迟疑都没有,立即拽着李炳往西北方向冲去,近旁的四名护卫则紧紧跟随,环护太子。剩下那些还活着的卫士,毫不犹豫的与敌人缠斗厮杀,以便为李炳争取时间突围。 慕容雪直到把随身的雁翎箭全部射光,这才催动已经受了伤的战马,掉头追赶李炳他们。 几个呼吸的功夫,慕容雪已经追到近前,只见单廷宪此时正在奋力厮杀,拼命向前冲开一条血路。生死关头,这位武林高手再没有丝毫保留,单廷宪使出平生绝学,状若疯虎,手中利剑每出一招,便带起一片耀眼的血光。凡是挡在他前面的刺客,几乎眨眼就死。 原先护在周围的那四名卫士,这会儿只剩下一人,边扶着李炳紧随单廷宪,边奋力抵挡刺客们的狂攻。 突然之间,一杆长枪从旁边猛地刺来,戳中护卫腹部。那护卫惨叫一声,趔趄着摔倒在地,险些把李炳也一起带翻。 使长枪的刺客一招得手,转头便打算袭击李炳。慕容雪连忙加速冲刺,及时纵马赶到跟前,直接将那名刺客撞飞出了几丈远。 其余刺客也因为战马的干扰,下意识停了停上前的步伐。 趁此机会,慕容雪飞身下马,一把扶住摇摇欲跌的李炳,单廷宪则转头吼道:“快,要冲出去了!” 慕容雪和李炳循声观瞧,赫然发现前方几名刺客被单廷宪撂倒之后,西北方向暂时再无人阻拦,可见已经冲破了敌人的包围圈。 而他们的身后,是数以百计的杀手,正在疯狂扑近。 二人不敢再有半点迟疑,拼尽所有气力,跟着单廷宪一头闯进了西北方向茂密的丛林。 刺耳的喊杀声自身后不住的传来,慕容雪咬紧牙关,死死跟在单廷宪身后,向前亡命飞奔。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两人功力上的差距了。 单廷宪几乎是在扛着太子李炳往前跑,一路腾挪跳跃,于密林之中如履平地,仿佛毫不费劲。而慕容雪却是感觉越来越吃力,双腿仿佛灌满了铅水一样,沉得迈不开步。 若不是身后有大批杀手刺客穷追不舍,他此时真想直接躺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喘气,歇上一会儿再说。 然而理智告诉他,现在停下,只有死路一条。 直到此时,慕容雪仍旧没能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这些杀手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谁效命?他们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圣唐的皇太子?刺客埋伏在这里,估计时间也应该不短了,可是负责在前面探路的那一千玄甲军为何竟然毫无察觉? 慕容雪的心中充斥着大量的疑团,愈发感到烦躁不安。他不禁心中一凛,知道这是因为内功损耗巨大,进而引起了走火入魔的前兆。 不行!现在局面危机,绝不能乱了方寸!慕容雪暗暗的提醒自己,眼前最紧迫的事情,并不是探究那些疑问,而是确保太子的安全。 他一边调整奔跑的步伐节奏,一边尝试着平复内息,同时尽力挥散脑海中各种纷乱复杂的念头。几个呼吸之后,启海丹田中的内力渐渐重新凝聚,心绪也稳了许多。 慕容雪心中叫好,接着猛一提气,加快速度追赶单廷宪和李炳。 可是他万万没能想到,刚刚疾奔了十几丈,眼看就要追上二人之时,跑在前面的单廷宪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紧跟着,李炳一声惊呼。 慕容雪大吃一惊,担心太子出了什么危险,连忙不过一切的向前猛冲,几步赶到了李炳的身旁。 他正欲开口询问太子怎么了,谁料下意识顺着李炳的目光向前一看,顿时也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在他们面前,竟然是一处悬崖绝壁! 第一百五十八章 柳暗花明 横亘在慕容雪他们面前的,是一处高达百尺的悬崖峭壁。巨大的山体在此戛然断裂,仿佛被天神用刀斧砍剁过一般,竟自垂直而下,四周光秃秃连些许低草灌木都没有。峭壁的正下方,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笔直流过,水声隆隆。 此时此景,真可谓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绝境也。 李炳这会儿脸色苍白,口中不住喃喃念叨:“不行,本宫不能死……本宫不能死在这里……” 单廷宪看了慕容雪一眼,急促的问道:“你水性如何?” 慕容雪闻言微微愣怔,下意识的应道:“我自幼在江边长大的,还……还算可以吧。” 单廷宪点了点头,转而又对身旁的李炳说:“殿下,恕臣冒犯!现在请您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护紧裆部,对,就是这样……”他一边说,一边帮着李炳摆弄好怪异的姿势,继续道:“现在闭眼、闭嘴、夹紧屁股沟子,对,千万要夹紧别放松啊!” 说罢,他一把薅住李炳的衣领,直接纵身跃下了悬崖。 慕容雪当场傻眼,耳边只听到太子殿下的惨叫声在空中不住的回荡。 紧接着,扑通一声闷响,下方的河面立时翻腾起了巨大的白色水花。 我的亲姥姥!慕容雪心中忍不住惊叫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两个人的脑袋在湍急河面上忽浮忽沉、若隐若现,迅速远去。 单廷宪,算你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敢直接扯着圣唐皇储跳崖!慕容雪此时对这位金河帮前任副帮主,是又气愤又佩服。不过,他也顾不上多做感慨了,追兵这会儿已经逼到身后十几丈的地方,再耽误片刻,自己必死无疑。他迅速脱掉身上的宝蓝圆领袍,甩去皂靴,飞身跃出悬崖。 人在半空的滋味,实在是难受至极,即便慕容雪这样精通轻功的高手,也险些眩晕。好在这种感觉持续得并不久,转眼之间,他便翻着跟头落入了水中。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撞懵了慕容雪。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单纯的感觉到疼,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然而一时之间却又说不明白,究竟是哪里疼。 慕容雪咕咚咕咚的连灌了两大口凉水,猛然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往河底沉。他慌忙屏住气息,手脚并用,奋力了扑腾几下,抢在憋死之前,快速浮升到水面之上。 这个时候,慕容雪已经距离刚才跳崖的地方很远了,可见这条河水的流速之急。同时,他隐约还能看见,大批刺客聚集在悬崖之上,正朝着自己这边指指点点。 慕容雪知道,对方一时半会儿拿自己没有什么办法,这条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于是深吸一口气,令身体浮在水上,顺着河流一直向下游漂去。 在冰冷的水里泡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河道终于变得平缓起来。慕容雪打起精神,挣扎着向岸边游去。此时,他早已经累得精疲力竭,甫一靠岸,便先趴在石头滩上一动不动的喘着粗气。 过了好半天,慕容雪才缓缓抬起头,仔细打量周围环境。 他们一行人是在中午时分遭遇伏兵袭击的,经过一番激战逃往之后,现在眼看着太阳快要落下西山,天色逐渐变暗。 这片河滩布满拳头大小的石块,四周皆是密林,目力能及的范围内,没有李炳和单廷宪半分踪影。慕容雪心中不禁焦急起来,担心这二人会否遭遇了什么不测。 想到这里,他咬紧牙关,挣扎着站直身体,沿着河滩摇摇晃晃向前搜索。 艰难走出了几十步后,慕容雪猛然记起,自己那张心爱的铁胎弓,在之前的那场交战之中,竟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一种沮丧懊恼的强烈感觉,顿时涌上了心头。丢了太子,又丢了恩师传给他的神兵,连番打击,再次将慕容雪击倒。 他一下子颓然跌坐在地上,越想心中越凄苦,最后竟然忍耐不住,直接失声痛哭了起来。 “咦?那个人怎么在哭啊?”忽然间,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慕容雪身后响起。 紧接着,另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是啊,一个大男人还哭哭啼啼的,好没出息呀。” 慕容雪心中暗道,这大概是两个山中的村姑途径此地,看见他掉眼泪,忍不住好奇调侃。他也懒得回头搭理二女,只是慢慢止住哭泣,凝视着河水默不作声。 一串轻盈的脚步声逐渐来到近处,只听刚才第一个说话的那个声音道:“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既然对方开口相询,慕容雪就算再不耐烦,也总不能太过失了礼数,于是他转头看去,发现眼前正站着一位面容俊秀的年轻女子,此时在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慕容雪费力的站起身来,略微施礼道:“这位姑娘,在下方才不慎落水,这会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有劳姑娘过问。” “我说他怎么浑身湿漉漉的,原来是落水啦。”一位年纪更轻的漂亮女孩走到近旁,对年长的女子笑道:“姐姐,今天真是好奇怪啊,居然有这么多人落水。” 闻听此言,慕容雪虎躯一震,连忙问道:“姑娘……你说什么?还有人落水?” 年长的女子微微一笑:“公子有所不知。刚才我们姐妹已经救起过两名落水昏迷之人,现在正打算趁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赶紧到附近山林中采些草药,好给他们煎服驱寒。” “他们人呢?!”慕容雪急吼吼的喝问道。 两名女子被他那副模样吓了一跳,小姑娘嗔怪道:“你这是要吃人啊?干嘛大喊大叫的?” 慕容雪自知失态,赶忙收敛激动的情绪,放缓语气:“两位姑娘恕罪。你们救的那两个人,或许是在下的同伴,所以我才会心中着急,冒犯了二位。还请恕罪,恕罪。” 接着,他仔细描述了一番李炳和单廷宪的样貌。 年长女子耐心听完,点了点头道:“公子莫急。确实如你所说,你的两位朋友,已经被我们宗主搭救回山庄,没有性命之忧。这样吧,琴儿,你独自先去采药,我领这位公子去探望他的朋友。” 小姑娘爽脆的答应一声,伸手接过女子的竹篮,然后蹦蹦跳跳的走了。年轻女子对慕容雪施了一礼:“奴家贱名思云,还未请教公子怎么称呼?” 慕容雪连忙拱手:“不敢当,在下复姓慕容,慕容雪。” “慕容公子,请随我来吧。”思云微微一笑,转身在前引路,领着慕容雪往山上走去。两人沿着崎岖的小道一路前行,尽管慕容雪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肋生双翼,飞到太子李炳的身边,但是无奈思云姑娘始终都是慢慢悠悠的,宛若闲庭信步一般,弄得他也不得不放缓脚步。 慕容雪没话找话的问道:“思云姑娘,在下刚才听你说,是你们宗主救了我的两位朋友。敢问你们是什么门派啊?” 思云莞尔道:“让公子见笑了。其实,我们并非什么江湖上的门派或帮会,只不过是一座小小的山庄罢了。前任宗主,也就是山庄的老庄主。他老人家在年轻的时候,曾醉心于各种游侠豪杰的传说,四处拜师学艺;到了晚年,他又迷上了道家修仙飞升那套玄学,开始研习长寿之法。所以,最后干脆把山庄改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奇特宗门,收留了一大帮不懂事的小徒弟,整天陪着他老人家瞎胡闹。” 慕容雪心中暗想:这有钱的老财主可真是会玩,但也是真够无聊。 不过,人家有自己的活法,跟他也没啥关系,因此慕容雪并不十分在意,继续套话道:“原来如此,老庄主真是洒脱的很,令人羡慕。你刚才说他老人家是前任宗主,那么现在的宗主又是谁呢?” “三年前,老宗主出外云游,寻访仙山,”思云回答:“现在的宗主,是老庄主的独生女儿,也就是我家小姐。” 慕容雪闻言一愣,问:“贵宗主是个女的?” 思云步伐放的更慢,反问慕容雪:“公子此言何意?女人就不能当宗主吗?” “不不不,在下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慕容雪赶忙解释:“方才只是一时口快,随便问问,纯属无心之语。失礼之处,还请思云姑娘不要见怪。” 思云微笑道:“奴家没有嗔怪公子,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座庄园门前。借着夕阳余晖,慕容雪凝神端瞧,只见这庄园依山而建,规模极大。院中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沿着山势层叠而上、错落有致,在茂林修竹的掩映下,别有一番气派。 庄园大门外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青石台阶上没有丁点落叶青苔。大门的两旁镌刻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灵台方寸内忠孝仁义成法度”,下联是“斜月三星外诗酒书剑起风云”,对联文字笔力雄浑,骨架苍劲,看上去气势非凡。 思云对慕容雪介绍说,这副对联正是老庄主的手笔。 慕容雪由衷赞道:“佩服佩服。这副对联,无论是书法意境,还是格局胸怀,皆非寻常。足见老庄主乃世外高人也。” 思云笑着点点头,做个请的手势:“公子,这边走。” 此时庄园的大门并未关闭,透过敞开的门洞,可以隐约看见门内不远处的几间房舍,都已经掌起了灯火。 慕容雪道声有礼,抬步跨过门槛,走入了院中。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何苦骗我 慕容雪跟着思云刚一进庄园大门,左侧厢房之中便走出两个人,向他们迎了过来。来者皆是女子,但是与思云不同,她们都是一身短襦劲装的打扮,并且身后背着宝剑,看上去是会武功的练家子。 只听其中一人问道:“思云姐姐,回来啦?这位是?” 思云笑着介绍道:“这位慕容公子,就是方才那两个落水者的朋友,我在半路恰好遇到,特意领他回来探望。” 另一人点头说:“哦,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巧了。不过,宗主也真是的,放着庄上药库里现成的药材不用,偏要姐姐跑去采。这新摘的草药不经过晾晒烘焙,也不好用啊。” “傻丫头,你懂什么?”思云笑道:“宗主是担心他二人寒毒入体,落下病根,才让我去山里寻找新鲜的藤前草。此药不用焙制,直接煎汤服下,驱寒的功效最好呢。” 那名女子听她这么说,连忙顽皮的吐吐舌头,不再多言。 先前询问慕容雪身份的女子,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慕容雪,这才对思云说:“姐姐,宗主正在客舍救治那二位伤者,好像已经有一个人醒过来了,你们快去吧。” 思云道:“晓得了,且不忙。御风,你先带慕容公子到厢房等候。乘风,你去庶务阁,问那些小哥儿借一套男装来,给慕容公子换上,一来别受凉生病,二来他这副样子,见宗主也有些不雅。我呢,先过去通禀宗主一声。” 最后这一句话,思云是对着慕容雪说的,慕容雪闻言赶忙拱手:“如此,就有劳姑娘了。” 待思云转身离去,御风领着慕容雪回到左厢房,先斟上一碗热茶,让他喝着发发汗,然后便坐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陪慕容雪闲话聊天。 功夫不大,乘风快步返回,手里捧着一套干净衣服,衣服上面还搭着一条崭新的巾帕。 乘风笑着说道:“慕容公子,我们这里的男丁没有什么考究衣衫,只这些粗布短衣,请你将就一些吧。” 慕容雪赶忙谦让客气,不住向乘风道谢。 御风出门打来一铜盆热水,对慕容雪说:“现在沐浴可能来不及了,你不妨先用热水简单擦擦身子,然后换上干衣。我们在外面等候。”说罢,便拉着乘风一同离开。 慕容雪此时也顾不上矜持,连忙把湿衣服悉数脱下,简单擦拭一番之后,将头发披散拧干,再重新扎束整齐,然后换上那身干净利落的皂色短衣。 待一切收拾停当后,慕容雪拉开房门,对守候在外面的二女说道:“在下已经弄好了,感谢两位姑娘。” 看着装束干练整洁、面容俊朗英挺的慕容雪,乘风御风都不禁眼中一亮,御风更是忍不住叹说:“哎呦,慕容公子好俊俏啊。” 乘风年长持重些,嗔怪御风道:“女孩子家家,成天胡说些什么?没个正经的。慕容公子,她不懂事,多有失礼之处,千万莫怪。” 慕容雪被御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嘴上直说没关系。 正在这个时候,思云远远的走了过来,她也略微打量了一下慕容雪,然后笑着点点头:“公子,我家宗主有请。” 慕容雪心里惦记太子的情况,忙不迭的连声说好,跟在思云伸手,往庄园内进走去。 两人一路穿廊绕院,最后到了专供宾客居住的客舍前。思云领先几步,朝站在门外的几名佩剑少女打过招呼,接着便领慕容雪走入内堂。 一进房间,慕容雪首先看到了正坐在椅子上的单廷宪。 单廷宪此时的精神状态还算好。他毕竟是有着深厚功底的习武之人,虽然之前一番激战折腾,损耗得比较严重,但是恢复起来也远比平常人快的多。 他瞧见慕容雪进来,不禁露出欣慰之色,冲着慕容雪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朝旁边的床榻努努嘴。 慕容雪顺着他的示意,赫然看见太子李炳正仰卧在榻上,身上盖着锦被,眼睛微微闭合。 床榻边上,正端坐着一位少女,一身鹅黄色素花襦裙,雪白披肩。因为她背朝着慕容雪,所以一时间看不清面容。 此时,那少女正将玉手搭在李炳的手腕处,为其把脉。 片刻功夫,只听少女悠悠说道:“李公子不必担心。你平日里体质本就羸弱了些,之前又受到极大的惊吓,再加上浸泡于河水之中,时间太久,因而导致寒毒侵入脏腑。不过,好在情况并不算严重,只须静卧调养几日,喝上些汤药,把寒毒祛除就好啦。” 李炳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黄衣少女,说道:“谢谢宗主的搭救之恩,李某……来日必将回报。” 少女闻言扑哧一笑:“回报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李公子言重了。” 说罢,她将李炳的手轻轻拿起,放入锦被中,又温柔的掖了掖被角。 李炳的眼睛里好像突然多了些什么似的,直愣愣的凝视着对方,欲言又止。 那位被称作“宗主”的少女毫不理会李炳异样的神情,忙完手里动作后,施施然起立转身,转向慕容雪单廷宪二人。 单廷宪的反应倒还好,慕容雪一眼看去,立时就呆了。 这位年轻的宗主,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仙女下凡啊! 一瞬间,慕容雪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首古辞: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芳泽无加,铅华不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宗主仿佛见惯了男子的痴呆模样,柔声道:“听思云说,这位慕容公子,是李公子他们的朋友?” 慕容雪回过神来,连忙拱手施礼:“哦!在下慕容雪,拜见宗主。感谢宗主对我家公子的救命之恩。” 只这一句,宗主便听出了李炳和慕容雪的尊卑关系,笑着改称“先生”道:“慕容先生不必多礼。我名叫夏侯凝寒,是仙霞山庄的主人。先生不必像思云她们那样称我为宗主,这都是我们家里人平时说着玩的。” 慕容雪连连点头称是,恭敬答应。 夏侯凝寒看了看已经再次合上双目的李炳,轻声说此处不便聊天,免得影响病人休息,然后领众人离开客舍,沿着回廊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凉亭。 凉亭正中摆放了一个精致的案几,案几上面茶盘鲜果,样样俱全,四周还设置几副席坐的软垫。 夏侯凝寒示意慕容雪和单廷宪请坐,接着自己也在主位上慢慢坐下。思云则跪于案旁,摆弄铜壶炭炉,为三人煎茶。 夏侯凝寒一直没说话,直到思云将香茗端到慕容雪他们面前才开口:“二位先生切莫见怪,凝寒心中有几个问题,想先请教一番。” 慕容雪和单廷宪对视一眼,笑着应道:“宗主……哦不,夏侯姑娘太客气啦,请赐教。” 夏侯凝寒朗声问道:“不知三位在何处高就?又是因何缘故在此落水的呢?” 慕容雪拿出从洛邑前就早已准备好的身份说辞,解释道:“我等都是东都的酒商,此行是赶往汴州做买卖的。至于落水一事,唉,那还真是说来话长啊……” 讲到这里,他转头望向了单廷宪,意思是:接下来你编吧。 慕容雪的做法,体现了他心思缜密的一面。他与李炳、单廷宪分开了一段时间,这才刚刚见面,因此并不晓得之前单廷宪他们有没有跟夏侯凝寒说起过相关的缘由。他不敢轻易开口,而是让单廷宪来讲,以便边听边配合。 单廷宪是老江湖,马上理解了慕容雪的用意,接口道:“我们一路上都顺顺当当的,没成想,在虎丘山附近竟然遇到了土匪劫道。主仆三人为了逃命,慌不择路,失足落水,才被冲到了这个地方。” 夏侯凝寒听完,并没有说话,只是秀眉微蹙,手指尖轻轻的敲着茶杯。 慕容雪和单廷宪见状,心中同时微微一沉,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少顷,夏侯凝寒淡淡说道:“咱们萍水相逢,不敢提有什么救命之恩。但是,坦诚相待应该是最起码的交往之道。如果二位有难言之隐,不愿对我说出实情,尽可直言无妨,何苦要编个瞎话欺骗凝寒呢?” 慕容雪尴尬道:“不知夏侯姑娘何出此言?” 夏侯凝寒白了慕容雪一眼,说道:“凝寒自幼跟随父亲学习相人之术,在这方面自信略有些粗浅心得。只看二位举止谈吐,尽显淡然自若的气度。这分明是久居高位之人才会有的风范,怎么能是寻常商贾可以相比?” 慕容雪心中不禁暗暗叹服,接着又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思云,心道:你的宗主没看到我刚才哭鼻子的模样,否则就不会做什么淡然自若的评语啦。 夏侯凝寒接着道:“那位李公子更加了不得。即便是躺在卧榻之上,精神委顿不振,也难掩其身上的雍容贵气,想来身份不俗吧。” 单廷宪越听越觉得玄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夏侯凝寒将目光转向了他:“单先生。若是凝寒没有看错的话,您应该是一位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又怎么会惧怕区区的山贼土匪呢?更何况,有我仙霞山庄在,这方圆百里之内也不可能有江湖恶徒敢伤害无辜百姓,又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批光天化日之下剪径谋财的强盗?” 第一百六十章 岁寒三友 夏侯凝寒的语气很温和,但慕容雪和单廷宪停在耳中,却不禁面面相觑,脸上尽是尴尬之色。他们俩都算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什么场面没碰到过,可此刻却被眼前这位姑娘问的一愣一愣的。 慕容雪轻轻的扭了扭身子,略带歉然的说道:“还请夏侯姑娘恕罪。正如你所料,我们……我们确实都是朝廷官员,此番去往汴州,是有公务在身。嗯……不便吐露身份,还望谅解。刚才这位单兄说的,也确有其事,只不过,那些半路袭击我们的人,应该不是普通毛贼,而是专门针对我们而来的杀手刺客。” 夏侯凝寒见他肯讲出部分实情,稍感满意,微微颔首道:“如此就对了。慕容先生、单先生,请你们放心,我这座小小的山庄,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响亮的名号地位,但是为你们提供安身庇护之所,还是力所能及的。你们在此修养,待李公子身体好些,再做打算吧。” 单廷宪略有些不放心道:“姑娘,不是单某多心啊,我这人性子直,说话直,也请你莫要见怪。想要对付我们的人,绝非寻常善类。他们眼见我们逃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寻到这里来,到那时……到那时,恐怕你们也会被连累殃及,能否自保都是问题。” 闻听此言,夏侯凝寒先是微微一笑,然后秀美轻扬,美目隐现煞气,傲然说道:“你们与那些人之间的恩怨争斗,凝寒并不了解,也无法判别孰是孰非。但是,既然三位被我救回庄来,那便是我的客人。在外面怎样,我管不到,但有人若想在仙霞山庄撒野,那要先掂量掂量家父的脾气才行。” 慕容雪微微一愣,忍不住问道:“哦,对了,还未请教老宗主的名讳?” 夏侯凝寒淡然应道:“你们这些当大官的,或许没听说过家父。我父亲单名一个梅字。” “梅?夏侯……梅?”慕容雪和单廷宪讶然对视一眼,接着异口同声的惊呼道:“岁寒三友,夏侯梅?!” 也难怪慕容雪和单廷宪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三十多年前,岁寒三友:松柏、青竹、寒梅,那可是誉满天下,名震江湖的人物。在当时,这三人乃是圣唐朝野间最为闪耀夺目的明星,才华横溢、豪气干云,他们的传奇故事至今仍被人们广为传颂、津津乐道。 更难得的是,三人还是患难好友,曾经肝胆相照,携手为朝廷和百姓惩奸除恶、昭彰正义。 其中,为首的“松柏”,正是当年官拜尚书左仆射,后来又担任太傅之职,主导了圣教盟约的年劲松。排名第二的“青竹”,则是道门正一派的教尊——青竹道长。 而能与尚书左仆射、道门教尊齐名论友的“寒梅”,却只是一个无官无职的平民。 他,便是夏侯凝寒的父亲夏侯梅。 夏侯梅原本出身名门世家,其先祖是圣唐开国十二功臣之一的夏侯靖。两百年前,中原士族东渡,诸多豪门进军江左沃土,而夏侯梅祖上这一支血脉却没有随波逐流,始终坚守在北方发展。后来历经数代更迭,凭借其深厚的家族底蕴,屹立不倒,与晋中崔氏、相州刘氏和亳州陈氏并称北方四大豪门。 夏侯梅自幼天资聪慧、根骨绝佳,未及弱冠之年便已经在同宗子弟中脱颖而出,深得家族长老的喜爱和推崇。 他这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兴趣广泛。什么都好奇,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想要涉猎鼓捣一番。而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这家伙实在是太聪明了,无论什么东西,几乎都是一学就会,一会就精,弄得那些教他的老师们往往也感觉自愧不如,自己干了半辈子却还比不过他干半年的水平,可谓货真价实的天才。 二十岁的时候,梅公子又深深迷上了游侠豪杰那类传说,于是也不顾家人的劝阻反对,放弃科举考试求取功名,毅然决然离开了故乡,开始单人独骑的仗剑天涯。 夏侯梅寻遍名山大川,探访各地的武术名家,边走边学,边学边练,边练边打,在实战中渐渐将各家各派的功夫融会贯通,自成一脉。用了七八年的功夫,还真就让他打出了不小的名堂。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劲松和青竹道长,三人意气相投,成为了莫逆之交,此后又一起联手侦破了几桩震动朝野的惊天巨案,自此三人名声大噪,江湖称其为“岁寒三友”。 有了名气的夏侯梅,并没有因此而飘飘然,他因为看尽江湖丑恶,慢慢失去了少年时对于豪侠生活的那种向往,故而在年近四十,如日中天之时,选择了退隐林泉。 然而,退隐后没多久,“一刻闲不住,喜欢瞎折腾”的夏侯梅,突然又对道家飞升成仙之术,产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他从一开始的质疑,逐渐转而深入的琢磨研究,最后转得坚信不移。 于是乎,在这处夏侯家族的隐世庄园里,夏侯梅创建了“飞仙宗”,又招呼来一批喜爱玩闹、根底绝佳的年轻人,整日陪他修炼飞升的法门。 宗主之名,就此由来。 一年多以前,夏侯梅老宗主刚刚过完他五十岁的寿辰,没想到帝都忽然传来了太傅年劲松病逝的噩耗。痛失挚友,令他感到非常难过,平时那些“洒脱看淡”的修行要旨,也都被他抛诸脑后。夏侯梅默默的收拾好行囊,向门人弟子们交代,以后就由女儿夏侯凝寒继承自己的成仙大业,而他则要去帝都送别老哥哥年劲松,接着再去终南山找青竹道长,拉上他云游四海、寻仙访圣。 夏侯凝寒知道父亲是因为年伯伯病逝,心中郁结,因此才想要出去散一散心,于是也不阻拦,爽快的接下了“飞仙宗”的大任。 这一晃过去了近两年的时间,夏侯梅杳无音讯,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回来。也许还要再等两年,也许就在明天。 慕容雪因为与年劲松的关系,所以对岁寒三友的事情也比较了解。年太傅在世的时候,经常会给慕容雪讲述一些当年他们三人的奇闻趣事。 所以在慕容雪看来,夏侯梅就像是自己的一位叔父,尽管从未谋面,却有着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今天阴差阳错,竟然在此地偶遇了夏侯梅之女,不禁令他感慨万分,拱手道:“夏侯姑娘,实不相瞒,若是仔细论究起来,咱们还真的是很有渊源。在下……可以算是年太傅的弟子。” 因为有单廷宪在场,所以慕容雪没把自己跟年劲松的真实关系透露出来,直说他和年太傅是师徒关系。 夏侯凝寒听他如此一讲,眼中立时闪烁出亮晶晶的光芒,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该不会是西蜀慕容家族的人吧?令尊是慕容千秋前辈?” 慕容雪略感愕然,疑道:“你怎么知晓?” 夏侯凝寒抿嘴一笑:“我说呢,方才听到你的大名,我就感觉有些耳熟,一时间却记不起来。慕容雪,你的事情,自然是年伯伯写信告诉了家父,家父又讲给我听的呀。” 慕容雪恍然大悟,同时心里清楚,他的真实来历,年劲松多半不会瞒着自己的至交兄弟,那么夏侯父女也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慕容雪欣然一笑:“如此说来,太傅真是跟夏侯老宗主提起过在下,惭愧惭愧。之前不知这里是夏侯前辈的庄园,真是失礼啦。” 由于有了岁寒三友这样一层渊源,夏侯凝寒和慕容雪他们之间立时少去很多陌生感和戒备之意。 夏侯凝寒问起慕容雪的近况,是否还在禁军虎豹骑效命,慕容雪如实相告,说自己在年太傅过世之后不久,便卸任了军职,改调东宫官署。 谁知他话音刚落,夏侯凝寒便惊诧道:“啊?这么说,那位李公子是……” 慕容雪和单廷宪同时心道:完了完了,本来还打算保守太子身份的秘密,可是在这位聪明机灵的夏侯宗主面前,根本就不堪多言。你刚讲个开头,她便能猜到结尾,而且还猜得特别准,你说气人不气人? 慕容雪无奈的看了看单廷宪,眼中满是歉意。单廷宪反倒显得更洒脱些,朝慕容雪微微颔首,意思是说就说了吧,好在对方也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坏人。 夏侯凝寒瞧着他俩的表情,对身旁的思云吩咐道:“你去把我房间里的紫檀香取来,薰上一些。” 思云轻轻道了声遵命,然后起身离开了凉亭。 看着思云走远,夏侯凝寒沉声问:“究竟怎么回事?堂堂东宫殿下,为何会遭遇刺客劫杀?” 反正已经跟对方说出了最重要的部分,慕容雪索性就完全放开,从他们动身前往汴州参加祭河大典,到半路上忽然中伏遭遇袭击,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夏侯凝寒。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胜之后 “情况比我想象的更严重啊,”夏侯凝寒认真听完慕容雪的介绍,面色略显凝重:“我原本还以为,你们所遇到的那些袭击者,无非就是朝中政敌或者贪官污吏为了私利而找来的绿林杀手,因此我才夸下海口,可保你们安全无虞。然而现在看来,此事已然涉及到了皇朝最高层面的斗争,凡是能参与进来的、敢参与进来的,都绝对拥有着毁国灭朝的野心和能力。倘若家父在这里,定有周旋之力,但若仅凭我自己的话……” 夏侯凝寒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慕容雪和单廷宪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仙霞山庄虽然不是名动江湖的禁地,但因为有夏侯梅的面子在,等闲朝廷官府和武林人士不敢在此造次。然而眼下胆敢出手袭击圣唐皇朝东宫太子的势力,断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仙霞山庄而停下自己的脚步,除非夏侯老爷子亲自出马,否则绝难挡住大敌。 单廷宪性子急,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姑娘帮忙,给我们准备好车马,让我们连夜走吧。” 慕容雪闻言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就听夏侯凝寒说道:“此举恐怕不妥。姑且先不说榻上那位的身子骨虚弱,多半经不起再这么折腾,单是讲安全二字,连夜乘车离开便无法行得通。我若是你们的对手,绝不肯放过任何机会,因此无论如何,即便暂时没办法确定你们的生死或行踪,但也一定会在整个山区的各处要道隘口设下暗哨伏兵。你们连夜赶路,万一碰巧撞上他们,输赢胜负,你赌得起吗?” 单廷宪听她所言有理,也明白自己方才有些关心则乱,出了馊主意,于是沉下气来,点头道:“姑娘说的对,是单某鲁莽了。不如这样吧,我们还是以李公子身体为重。一方面继续让他在此修养,一方面立刻派人出去求援。只要能够尽快调来大批兵马护驾,那些宵小之辈也只能无可奈何了。” “如此甚好,”慕容雪同意道:“敌人即便是寻找到这里,最快恐怕也得两三日的光景,我立即写封书信,请庄上派一个稳妥干练之人,到据此最近的州府去调兵,命他们及时赶来护驾。” 夏侯凝寒垂首思索,同时自言自语道:“你们确定州府可靠吗?听二位方才讲述,直到现在,你们都还没有弄清楚究竟是何方人士,想要暗算李公子。不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多半来自于朝中的强大势力,也必然跟某些官府和军队存在联系。如果我们现在贸贸然的跑去官府求援,就不怕弄巧成拙,反而自己先暴露行踪吗?” 慕容雪和单廷宪闻言不禁微微一愣,同时下意识的望向了对方。 他们此刻才忽然意识到,彼此虽然同为东宫的官员,但二人仍旧分属不同的阵营,慕容雪代表着帝都朝廷,而单廷宪则投靠的是太傅势力。今天这场袭击,有没有可能是他们其中一方搞得手脚,目前都还很难说。 慕容雪心里一震,怀疑会不会是谢光在背后搞鬼,单廷宪也暗暗吃惊,担心是不是帝君要取太子的性命 两人同时想到这点,眼神中不禁多了几分疑惧的神色。 单廷宪想了想,试着说道:“要不然,我们请金河帮来增援吧。他们的一个分舵就在这附近,只要我开口,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不行!”慕容雪连忙否定:“江湖帮会鱼龙混杂,更容易走露风声。” 单廷宪略显不满:“看来,慕容大人对我们江湖人士,成见颇深啊。” 慕容雪寸步不让的顶了回去:“单大人言重。从师门上讲,本官也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我这么说,完全就事论事。” 单廷宪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坐在对面的夏侯凝寒蕙质兰心,立时察觉出了二人之间不寻常的反应,略微思索,便大略猜出了一二。她美目一转,笑道:“依我看,二位也不用着急。从仙霞山庄往北走,距离最近的一处大城是偃师;而往南不远,则是名震天下的嵩山禅院。家父与禅院的方丈慧空大师是好朋友,双方徒弟们也经常来往,十分熟悉。我想,或许可以派人去找他们赶来帮帮忙。” 慕容雪欣然道:“那敢情好啊!嵩山禅院的武僧师傅,个个都是高手,若是他们能出面,实力不亚于千军万马。” 对于这个建议,单廷宪也表示赞同:“嗯,说的没错。佛门净地,一向不受外界干扰。大师们也都是扶危救难、帮理不帮亲。请他们护驾,应该再合适不过。” - 李江遥坐在城门楼上,手里握着条烤羊腿,一边啃,一边满意的看着广场中的俘虏。 “情况还算不错,”李江遥嘴里咕噜道:“除了刚一开始的时候,杀得实在有点太凶了,后半程你们终究还是给我控制住了节奏。” 他假装没看见黑山和众神花将军诧异且不满的神色,用羊腿指着下面的俘虏,继续说道:“瞧瞧,瞧瞧,这么多人,那得值多少银子呐!” 林枫在一旁咳嗽两声,尴尬的提醒着主将:大人,再贪财也要注意场合啊。 神花小亲王库里班倒不怎么介意,反而还兴冲冲的点头附和道:“大人您说的极是!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找艾芬提亚小姐对账!拿钱!” 此番大战,镇疆军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事实证明李江遥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白天作战并不利于实施偷袭,但是也正因为光天化日、视线清晰,才令这种明目张胆的“偷袭”更具震撼力。 自鬼面白袍军出现的那一刻起,西疆左路军彻底大败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与李江遥多次交手、每战必败的车迟国王格尔翰,早已经在自己内心深处产生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结。当见到那面绣着“李”字的红色战旗和漫山遍野的白色披风,他最先想到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跑! 而且,还必须是快跑! 西疆联军侧后方的阵地刚一开始出现混乱,中军大旗便已经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速移动了。而纵观整个战局,人们不难发现,左路军最终的溃散崩盘,恰恰正是由于主帅格尔翰未战先逃所引发的。 原本拥有着七万兵力的西疆左路军,在两千白袍骑士和一万神花军团的两面夹击之下,竟然一败涂地,不仅当场毙命近万,并且还被俘虏了三万三千多人,其余残部,则侥幸随着格尔翰逃脱。 至此,西疆联盟动员十七国,纠集二十余万人马,历时足足两个半月的讨伐战争,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开始,凄凄惨惨的落幕了。 大战结束之后,李江遥命令神花军团继续留守达坂城,一边休整补员,一边重新加固城防工事,而他则带着林枫等白袍将士,安然返回军团总部——水杉城。 随着各路讨伐军铩羽而归,整个西疆鬼漠的形势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首先,西疆诸国因为在战争遭受惨重损失,士气变得非常低落。 左中右三路军团不仅人员伤亡甚巨,并且还因为大批将士被俘,致使各个国家都需要承担高昂的赎人费用,债务压得他们苦不堪言。时至今日,不论国家大小,西疆的国王们皆对联盟的威信产生出严重质疑,而对于剿灭占据水杉地区的圣唐势力,更是提不起半点兴趣。 与之相反,大家还纷纷在暗地里与镇疆军接触。 一方面,赎回战俘的谈判,需要他们跟水杉城的代表认真砍砍价,能便宜就尽量便宜点。另一方面,他们也是为讨好李江遥,免得成为镇疆军下一个拿来开刀的目标。 在这种形势下,一贯擅长“得寸进尺”的李大人,当然不肯放过如此宝贵的机会。 李江遥先将黑山的部队正式编入镇疆军序列,在“疾风”、“烈火”、“惊雷”之后,增设以“神花”为番号的第四军。 四个主力军团一边休整疗伤,一边扩充兵员,同时加紧训练操演,实力与日俱增。 同时,他通过在谈判桌上的恐吓施压,逼迫格尔翰的车迟国和周边其他几个小国,割让出更多的土地,作为战败赔偿送给镇疆军。 在军力和地盘不断扩大的基础上,来自波斯的物资补充,也进行的如火如荼。尽管赎回战俘的大宗交易,并没有给艾麦尼带来什么直接收益,但是未来无限的西疆市场,却已经实实在在的打开了。 握着各国海量债权的艾麦尼,对李江遥自然是非常感激,只要是镇疆军需要的,他都无不倾尽全力去满足。 最上等的兵器盔甲、弓弩箭矢,一车一车的运;最优质的粮食药品、军服布匹,成山成山的搬;最神骏的战马、最醇厚的美酒、最暴烈的火油火药,一波一波的送。 就连最妖娆美艳的各族舞姬,也是一批一批的献上。 当然,品行正派的李江遥李大人,是绝对不能接受最后这项援助的。他麾下的首席爱将——林枫将军,不用主帅多说什么,直接带兵堵在城门外,仗剑警告波斯商团:“你们谁要是再敢送美女给大人,就地处斩!” 后来,据白袍卫队中某些知情人士透露,在那个时期,他们经常能够听到李大人和徐友长、杜建等将军秘密讨论一项人事问题:要不要把林枫这么优秀的军人,调到先锋敢死队去历练一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 联络中原 水杉,这座当今西疆鬼漠境内最有名、最繁华的城市,在第一缕晨光照射到城头之上时,缓缓打开了它的大门,开始迎接南来北往的商旅行人。 此时的水杉城,早已经在整个西疆威名远播。 人们都知道,这里还驻扎着一支强大的圣唐军队,这里仍旧是镇疆都护府的辖区。 从前心向圣唐的各族百姓,也纷纷往水杉城、帕伊城、达坂城和伊克鲁县,以及刚刚并入李江遥手中的霍姆尼兹这五座城镇迁徙。 因此,当战争的硝烟逐渐散去,原本欣欣向荣的景象很快又重新回到了人们的生活之中。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位伊吾族打扮的年轻姑娘,身着五彩长裙,牵着高头大马,从水杉东门外远远走来。当她走到城门口,抬头望向门洞上面镌刻的四个大字“西疆永固”时,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突厥“寻人团”的主要成员、赫思佳公主的好姐妹——依娜丝。 自从“寻人团”成立以来,依娜丝他们几乎将整个西疆三十六国翻了个遍。可是,无论多伦想尽什么办法,却始终没能发现赫思佳公主与艾芬提亚的半点踪影。 更令人泄气的是,波斯商使团的领队艾麦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变得对寻人工作有些漠不关心起来,仿佛是已经彻底放弃了找到自己宝贝女儿的希望。而团长多伦也分身乏术,因为要参与指挥讨伐水杉城李江遥的战事,他完全无暇顾及寻人团的任务。 加上西疆鬼漠再次变得战火纷乱、人心惶惶,拖到后来,寻找公主近乎完全停滞下来。 前阵子,留守车迟王廷的依娜丝,突然接到突厥血卫将军云千雪的来信。 云千雪在信中告诉依娜丝:本来,他是打算早点动身来西疆鬼漠,与大家一同寻找未婚妻赫思佳公主。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西大陆的蛮族铁勒在此时突然发动叛乱,搅浑了北部大草原的统治局面。 按照常理来说,镇压这样的部族反叛,完全用不着突厥最精锐的血卫部队出马。但是这次与以往不同,铁勒人不仅联合了蒙韦、达利亚、阿拉伯几个重要民族,甚至连突厥内部的某些部落也与他们暗通款曲,妄图一举推翻阿史那支斤可汗的统治。 幸好阿史那可汗及时看穿了敌人的图谋,毫不犹豫集结起手中的全部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扫荡敌军。 包括依娜丝的祖父赫连老元帅、狂狮大将卡西、极地公爵德鲁汉等在内的突厥名将悉数上阵,其中也包括云千雪。他们兵分多路,如风卷残云一般,将各地叛军逐个击溃。 就在半个月前,突厥大军顺利攻陷了铁勒的首都黑水城,险些直接将其灭族。至此,波及整个西大陆北部草原的平叛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然而,战事结束后,阿史那可汗并没有让参与平叛的各部军队依照惯例返回原驻地,相反,大军继续加强戒备,开始紧张的动员和训练。 云千雪猜测,大汗是打算挥军东进了。战旗直指西疆,并以此为跳板,向圣唐核心地区挺进。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也好了,至少他可以亲自来西疆寻找日夜牵挂的赫思佳公主。 另外,云千雪在信中特别提及,他之前收到昆里明台有关寻人的报告,对西疆的情况有所了解。云千雪认为,既然寻人团在突厥掌控的地方没能找到公主殿下,那么就不妨考虑一下其他方向,比如,仍然由圣唐军余孽所占领的区域——水杉城。 赫思佳公主有极大的可能,是被圣唐人发现并囚禁了。 云千雪拜托依娜丝,一定不要放弃希望,务必在他率军抵达西疆前,先一步进入敌人的境内,暗中探访公主的消息。如果真如他所料,赫思佳是在圣唐人手中,那么即便杀得尸山血海,他也一定要将公主拯救回来。 云千雪的这个想法,与依娜丝不谋而合。 其实,她也老早就想到了,找遍整个西疆都没有公主和波斯艾芬提亚的踪迹,而通往圣唐的两关又被突厥大军封锁,那么镇疆军的地盘就越来越可疑了,实在是有必要,去水杉诸城看一看。 只不过,她的这个想法一直没能成行。一来,昆里明台坚决不同意依娜丝去敌人的地盘上犯险;二来,之前讨伐水杉的战事非常激烈,也不好在那个时候给达勒姆和多伦添乱。现在打仗总算是告一段落,而昆里明台的顶头上司——云千雪将军又发来信函要求去探访水杉城,于是依娜丝决定立即动身,出发去水杉。 同时,她还拒绝了昆里明台跟随同行的要求:“我自己一个人,目标小,不容易暴露。你们一帮突厥大汉跟在身旁,不被圣唐军当成奸细抓起来才怪呢。” 依娜丝特意化装成伊吾族的少女,自王廷出发,连着赶了三天的路,于今日抵达水杉。进了城,依娜丝先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客栈,在客房简单梳洗一番之后,便施施然的走到大街上,开始转悠起来。她心里盘算着,先去摸摸城守府周围的地形,以便等到晚上潜入府中查探。最好抓住一个舌头,打听打听有没有突厥的女犯被关押在这里。 就在依娜丝围着水杉城守府一通溜溜达达之时,府中的议事厅内,几位镇疆军的主要首领正在商议着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李江遥、徐友长、谢坦之、林枫,围着镇疆军的情报头子玉陀罗,听他介绍道:“诸位大人,之前说的那件事情,眼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情报司总共安排了三组兄弟,都是熟悉地形的老手。他们计划通过三条不同的秘密路径,尽快返回中原,向朝廷报告西疆鬼漠这边的情况。” 待玉陀罗把话讲完,谢坦之在旁边补充道:“自圣唐八二十一年,西疆鬼漠发生大规模的藩国叛乱以来,尤其是在经历新月湾惨败之后,西疆三十六国实质上已经脱离了圣唐的控制。同时,突厥亲王罗尼亚率领大军在紫金关和盛玉关外设置营垒,既防止圣唐军团出关平叛,也彻底阻隔了西疆鬼漠和中原之间的所有联络,令朝廷对西疆鬼漠的情况完全失去掌握。” 徐友长点头同意:“是啊,不仅朝廷不晓得西疆鬼漠发生了什么,而且咱们也不清楚朝廷那边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竟然丝毫没有一丁点儿要派兵收复西疆的迹象呢?” 林枫接着道:“很早之前,大人就曾命令我们飞马斥候营去详细探查各条沟通中原的道路。通过侦查发现,以前凡是能走人的大道小路,全都被突厥军队控制了,连只鸟儿都飞不过去。直到最近一段时间,在老猎手的帮助下,我们才在祁连山脉的西麓,发现了一条山民采药的野径,有可能绕过突厥关卡,甚至直接绕过盛玉关,直通中原。” 玉陀罗微微颔首:“若是能把这条路探通就好啦。另外两路信使算是备选,分别往南北两个方向走,设法兜一个大圈子回到中原。不过,绕路毕竟太远,倘若遇到紧急军情,这样绕着走,会耽误大事的。” 徐友长等人一致赞同,纷纷表示还是以祁连山脉的野径为首选,哪怕路难走点,危险一点,也要尽力打通才行。他们根据情报司的计划,仔细研究探路送信的人选问题,以及遇到突发情况时的应对预案,一直聊到天黑方才结束。 完事之后,谢坦之等人起身告辞,屋里只剩下李江遥和徐友长。徐友长继续刚才的话头,沉声道:“江遥,帝都那边会不会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按理说,像西疆鬼漠三十六国这样的叛乱,即便有突厥人在背后帮忙捣鬼,放在咱们圣唐眼里也不算啥。天子精兵,加上各州的折冲府兵,眨眨眼就能动员五六十万兵马,冲出紫金关。可是直到今天,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停下来,看李江遥低头没言语,叹了口气:“唉,说句实话,我这心里面很不踏实。何大统领遇袭身亡,我和前锋营的弟兄蒙受不白之冤,这于朝廷而言绝不是好兆头。记得当初慕容跟我说过,谢光那家伙图谋不轨。你说,帝都会不会真的生变啊?不然的话,为何我祖父,还要慕容雪,都对咱们的生死不闻不问呢?” 李江遥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若有所思道:“你担心的问题的确很有可能。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眼下既然无法派兵攘外,那就意味着朝廷内部或许已经不安宁了。但是究竟什么程度的不安宁,我们无从知晓,更没法瞎猜。” “我现在恨不得立马赶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况。”徐友长家是帝都勋贵,倘若朝局发生动荡,徐家难保不受牵连,因此他也格外着急担心。 李江遥笑着摇摇头:“你回去?呵呵,别忘了,你老徐目前是谋害何老师的头号嫌犯,回到帝都,还不得直接一刀将你砍了?” 徐友长知他说得有理,忍不住一拍桌子,愤愤骂道:“杀千刀的王八蛋谢光,故意坑害老子!若不是因为他,我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 “行啦,别骂啦,”李江遥淡淡道:“何老师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让你和前锋营洗刷冤情的。现如今,倒是西疆鬼漠这边,才更应该令咱们感到头疼。” 徐友长有些不解,问李江遥:“西疆鬼漠怎么了?咱们不是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吗?实力再次扩充……” 李江遥摆了摆手:“所谓大胜仗,只不过是拼命自保的小胜利而已。你我的职责,并不是做占地割据的军阀,而是要收复整个西疆鬼漠。” 徐友长没想到李江遥竟有如此雄心壮志,吐吐舌头:“你该不会是打算,仅仅凭借咱们一己之力,就要把整个西疆夺回来吧?” “有什么不可以?”李江遥的语调依旧是平静的,但他的眼睛里却射出了凌厉的光芒:“如果朝廷能伸出援手,那自然最好。但若是不能,我也绝不会辜负了老师的重托。” 第一百六十三章 淮阳入局 圣唐八百二十三年初冬,就在李江遥带领一支孤军,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光复大好河山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却正酝酿着一轮新的危机。 位于城东玉河坊的亲王府,一场小型的私密宴会,此时刚刚进入酒酣耳热、气氛炽烈的佳境。 宴会的主人,正是不久前被任命为金河河务副总管的淮阳王李炝。 一群美艳舞姬表演完毕,给在座宾客躬身施礼后,依次退出大厅。光禄大夫萧绍一手搂着美人,一手端着酒杯,朗声大笑道:“哈哈哈,我说殿下啊,您也真沉得住气。朝廷的任命公文都颁布一个多月了,眼瞅祭河大典也即将举办,您却还整日留在帝都饮宴,哈哈哈哈。” 李炝将金樽里的美酒一饮而尽,满不在乎的哼道:“我管他那么多?!” “就是——”李炝的小舅子、禁军虎豹骑金吾卫副将罗林远谄媚道:“咱们殿下乃是帝君嫡长子,正儿八经的大位继承人。谁想到,竟被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横插一杠,你说气人不气人?现如今朝廷被谢光裹挟,给了咱们殿下一个芝麻绿豆的官儿来当,这不是成心作践人吗?” 太学博士徐汉忠接口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李炳总掌金河河务,却让殿下做副。殿下去到那里,还不得被他挤兑啊。” 李炝听得气闷,挥了挥手:“唉,不说这些烦心事啦,咱们喝酒!” 众人纷纷应和,举杯陪淮阳王饮了,就在这时,王府管家忽然从外面快步进来,走到李炝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李炝微微一愣,望向管家疑惑道:“他怎么来了?……赵靖呢?也一起回来的吗?” 李炝口中的赵靖,是淮阳王府首席武将。此人早年间曾是身怀绝技的江洋大盗,四年前机缘巧合,被李炝招入麾下,担任王府典军一职。 管家摇摇头,低声道:“殿下,赵将军并未回来,只有那位先生……” 李炝的眼珠子咕噜乱转,旋即对宾客道:“诸位慢饮,本王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去去便回。”说罢,他起身离席,在管家的陪同下前往后花园的书房。 来到地方,一个身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正坐在屋中恭候。那人把风帽压得很低,几乎将整张面庞遮住。 李炝转身对管家和侍卫们吩咐道:“你们都在外面等候,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进来!” 众手下齐声应诺,转身离开,并将书房的房门关紧。 李炝竖着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道:“可以啦,狄将军,摘下帽子吧。” 黑袍人闻言点点头,轻轻摘下风帽,露出一张白净俊朗的面容,正是谢光麾下的司马参军、玄甲中郎将——狄献! 李炝不慌不忙的踱到狄献对面,撩袍坐下,打个酒嗝,开口道:“狄将军,你怎么忽然来了?赵靖呢?那件事情……办的如何了?” “遇到一点小麻烦,”狄献语气平静的应道:“殿下,末将就是为此而来的。那个人,他侥幸逃脱了,赵将军目前正带着手下围捕。” “逃啦?没死?!”李炝微微一惊:“这怎么会呢?出什么纰漏了?” 狄献劝慰道:“殿下先不必着急。赵将军虽然没能一击得手,但也已经将附近的山林完全封锁,那个人估计插翅难飞。更何况,咱们之前不都商量好了嘛,能得手,固然最好,可就算失手,情况也还是在计划之中。” 李炝失望的点点头,叹道:“唉,话是这么说,可要是真能一劳永逸,岂不更好?” 狄献微微一笑:“殿下说得没有错,我们也这么想。但不管怎么说,计划已经开始,中间有些意外,也属正常。” 李炝显然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只能把狄献的这番话听进去。他沉默片刻,仍旧有些担心:“你们办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不过……你真能确定,谢太傅对此事一点察觉都没有吗?接下来,他会与朝廷翻脸吗?” 狄献对这位淮阳王的德性早有心理准备,从容道:“殿下大可放心,此事谢光始终都被蒙在鼓里,恐怕直到现在,他都还没收到任何消息呢。” 李炝犹豫了一下:“唉,那好吧。之后就要多多仰仗劳先生和狄将军啦。你们二位能站到本王这边,何愁大事不成?等到本王登基之时,二位便是头号功臣。谢光的太傅之位非劳先生莫属,玄甲军则一定是狄将军的囊中之物。” 狄献闻听此言,赶忙起身,单膝跪倒,满脸欣喜道:“末将谢恩!从今往后,狄献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炝平生最吃这一套,立马喜笑颜开,伸手搀扶狄献:“哎呀呀,爱卿不必如此拘礼。本王从来都是爱才如命的,你好好干,前途不可限量!” 狄献站起身来,又说了些恭维之语,然后正色道:“殿下,劳先生派我来帝都,除了向您报告那边的情况,还有就是提醒殿下,咱们可以实施下一步的计划了。” 李炝闻言一愣:“哦?是吗?这么快?” 狄献耐心解释:“不算快了,殿下。您从帝都出发,怎么着也得走上半个月的时间,才能进入玄甲军团的防区。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刚好演一场玄甲军袭击殿下的大戏,嫁祸给谢光,让外界看上去就像是他因为李炳的缘故,有意报复。如此一来,朝廷与东宫势必会爆发激烈冲突,而咱们呢,则在旁边座山观虎斗,等到他们杀得两败俱伤之时,殿下只要站出来登高一呼,朝野响应,帝君之位无忧矣!” 李炝一边听他说,一边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这淮阳王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只听李炝迟疑的问道:“嗯……关于途中伏击这件事,嗯……你们到时候不会假戏真做吧?” 听对方讲得这么直白,狄献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他又好气又好笑的摇摇头,耐着性子开导道:“我的好殿下,这怎么可能呢?我们不是东宫的嫡系,谢光又难成大事,所以还指望跟着您,以后飞黄腾达呢。请殿下放一万个心,行动是由您王府的赵靖将军亲自主持,整个过程保证万无一失。即便殿下受些苦头,那最多也只是一些皮肉小伤而已,做样子给朝廷看的。” 李炝仔细考虑了一会儿,咬牙道:“唉,不拼点儿命,如何把皇位抢过来?好吧,本王行险一搏,赌上这把!明天!明天一早就动身出发!” 狄献见状大喜,又与淮阳王再次确定了后续的诸般细节,然后起身告辞,仍旧从王府后门悄然离开,登上在那里久候多时的马车,迅速消失在帝都朦胧的暮色之中。 坐在摇晃的车厢里,狄献回忆起之前与劳剑华的那番对话。他犹记得,当时自己还很不理解:为什么要与淮阳王李炝暗中合作? 劳剑华对他说:“天下大势,已经陷入纷繁复杂之局。帝君李成武日渐衰微,太子李炳羽翼初成,谢光野心膨胀,突厥蓄势待发。这一切,就如同层层叠叠堆积起来的干柴,只需一点火星,便能燎起冲天烈焰。然而,朝中有识之士,同样也看清了乱局的关键要窍。他们想通过“镇之以静”的高明策略,用某些妥协退让作为代价,先稳住危乱之势,然后再暗中布局,一步步抽丝剥茧,最终解开那团乱麻。一旦让这些人的策略奏效,那么咱们十几年来的辛苦努力,必 将会付诸东流。因此,我们必须赶在他们成功之前,把这个火星给抛出来!” “师父,您说的火星,是指淮阳王?”狄献仿佛有些明白过来了。 劳剑华点点头:“没错,我说的就是他。李炝是李成武的嫡长子,身份尊贵。弱冠之后,这家伙表现得颇具野心,尤其是近些年,他一直在明里暗里笼络朝中大臣,时时处处找机会展现自己的才华和能力,由此不难知道,他的志向绝不仅仅是做个亲王。不夸张的说,太子李炳之所以下定决心跟谢光联手,至少有一半都是来自于李炝的威胁。” 劳剑华稍微顿了顿,继续道:“帝都危局,李成武选择以退为进,用适当的妥协稳住了谢光和玄甲军,成功避免圣唐立时陷入内乱大战的危险。可你知道吗?朝廷在暗中一刻也没闲着。据我的探子报告,在太傅府无法触及的那些州、府、县,目前已经开始不动声色的人事调整,凡是立场模糊、举棋不定的官员,全部遭到了撤换;各军团、都护府、折冲府的主要将领陆续秘密赴京,觐见帝君,面授机宜;东宫官署拟定任命的各级官员,不管是不是谢光的人,身边都安插了北衙暗探,随时处于逆鳞司严密监控之下。” 狄献大感惊愕:“竟有这样的事?您告诉太傅大人了吗?” “告诉他?”劳剑华冷笑道:“我为何要告诉他呢?你看看谢光那副骄横跋扈的模样,像是能听劝谏的样子吗?现在围拢在他身边的,尽是阿谀奉承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更可笑的是谢光自己竟还毫不自知。” 狄献同意道:“师父说的没错。谢光对目前的局势感觉非常满意,也非常自信。他认为,照现在的情况走下去,只要等到李成武驾崩,李炳即位,他便可以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成为操纵傀儡帝君的皇朝之主。” 劳剑华叹了口气:“唉,如此格局,当个枭雄还差不多,想要再往上走,难如登天。这么发展下去,不出两年,谢光就会像温水煮青蛙一般,被李成武他们慢慢扼杀在自己的美梦之中。等到他幡然醒悟之时,恐怕连稍微反抗一下的能力都没有了。” 狄献当然相信劳剑华的判断,忍不住道:“所以咱们有必要刺激谢光一下,让他行动起来?” “你终于明白为师的用意了。”劳剑华笑道:“不论是谢光,还是李炳,包括帝君李成武,对咱们来说都不算什么。我要的是天下大乱!只有彻底乱了,真正的机会才能出现。我们利用谢光的野心和实力,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朝廷的圈套,糊里糊涂的输掉。此时把淮阳王拉进来,挑动朝廷与玄甲军团的矛盾,是最佳选择。事态一旦失控,我不信李成武瞧着自己亲儿子丧命,还能搞什么镇之以静!” 狄献看着车窗外逐渐陷入夜色的街道,愈发佩服师父的这番判断。以劳剑华手中的实力,若是真想对太子下手,李炳早不知道死过几百回了。然而,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此。 太子生也好,死也罢,只不过是可供利用的工具而已。 最理想的效果,当然是这样一个局面: 淮阳王李炝为了皇位,派人伏击袭杀李炳。无论太子能不能逃过此劫,谢光都会忍不住大动干戈,出手报复。一旦李炝被杀,帝君李成武势必震怒难抑,而谢光为求自保,也只能铤而走险、兴兵作乱。 至此,圣唐终将陷入深渊。 想到这里,狄献那略显苍白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意。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太子倾心 李炳君臣三人在仙霞山庄住了整整十天。 经过夏侯凝寒一番悉心照料,这位圣唐太子的身体也逐渐痊愈康复。 李炳自幼身子骨并不强健,平日里打打马球还行,但毕竟没遇过大风大浪的磨砺,底子薄弱,因此之前那次死里逃生的恐怖经历,于他而言绝对超越了极限,险些没挺过去。 像慕容雪和单廷宪那种很快就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换成他是无法想象的。 不过,好在作为堂堂的皇太子,李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处处都有人伺候,没什么需要他费力气的,所以仍旧虚弱些也无甚大碍。 在将养身体的这段时期,李炳还遇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发现,自己好像爱上别人了,而他所爱慕的对象,就是仙霞山庄的庄主——夏侯凝寒。 说“好像”,是因为他也吃不准那种感觉究竟是“爱”。 虽然李炳自一出生便拥有着圣唐太子的尊贵身份。但是,在皇叔李成武的羽翼之下,李炳感觉自己过的日子,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相反,皇叔帝君对他的管束和待遇,近乎严苛。 尤其是女人这方面,仔细论起来,不要说与那些李成武嫡出的皇子相比,就连外支皇族,李炳也远远不如。 李成武的几个亲儿子,早早便开衙建府、娶妻纳妾。尤其是精力旺盛的李炝,妻妾成群,孩子都能骑马射箭打酱油了。 可他呢?一个堂堂的皇太子,别说太子妃,至今连个侧妃宠姬都没有。 也正因如此,李炳对于男女之事,还像个雏儿似的,有些懵懵懂懂。 他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是真正的爱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说的就是爱情吗? 反正,李炳现在就是一日不见夏侯凝寒,感觉比过了三个月还久。 夏侯凝寒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当然,他也不想挥去。而更神的是,夏侯凝寒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淡淡的幽香,尤其令李炳辗转反侧,难以忘怀。 李炳的这份情感,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当然更不敢告诉夏侯凝寒。这女子有种难以描述的冷傲气质,有时甚至连贵为太子的李炳,在她面前也会觉得自惭形秽。 同时,李炳还隐隐约约感觉到,夏侯凝寒对他虽然客气有礼、照顾周全,但总是略微平淡而疏远。相反,对慕容雪却总是笑意盈盈,说话也极为亲切随意。 李炳之前听慕容雪介绍过,夏侯凝寒的父亲与老太傅年劲松是故交好友,因为这层缘故,他和夏侯凝寒算是世交兄妹,自然也显得亲近些。 按道理说,这确实可以解释的通,也能够理解。可是,每当看到夏侯凝寒与慕容雪有说有笑的时候,李炳心中还是会感到酸溜溜的,很不舒服。 好几次没旁人在场,李炳都差点想警告慕容雪:你给老子离夏侯凝寒远点! 不过,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或许也是他爱上了她的一个证据吧。 这一天,趁着天晴日暖,夏侯凝寒提议,请李炳到花园里散散步。呼吸一下花香,晒上一会儿太阳,对身体康复很有好处。 李炳犹豫了半天,鼓起勇气说:“那你陪我一起去吧。” 夏侯凝寒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浅笑道:“既然李公子邀请,凝寒奉陪就是。” 说罢,她颔首示意,让旁边的侍女上前搀扶李炳。 李炳把心一横,故意不去理会近旁的侍女,而是朝着夏侯凝寒伸出手去。 看着李炳这略显唐突失礼的举动,以及脸上那微微慌张却又充满期待的神情,夏侯凝寒仿佛察觉出了什么,她轻轻的抿嘴一笑,然后落落大方的抬起玉手,扶着李炳慢慢起身。 二人并肩而行,缓步来到山庄后面的花园。 李炳一边走,一边暗暗调整着呼吸心跳,生怕被近在咫尺的夏侯凝寒发现,自己此刻多么紧张激动。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菊花苗圃,没话找话:“我自幼最钟爱菊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份深远的意境,实在是令人神往。” 夏侯凝寒微微颔首,轻声应道:“我父亲常说,梅兰竹菊,四君子也。梅,象征着君子之傲,一身傲骨,乃高洁志士。而菊则是君子之淡,凌霜飘逸,特立独行,如隐士一般。公子喜欢菊,想必心中常存‘独立自强’的情怀吧。” 李炳听她点评精妙,正说中了自己的心事,不禁赞叹:“姑娘家学渊源,果然见识非凡。若我猜得没错,你更喜欢的是梅花?” 夏侯凝寒只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李炳自顾自的在心里感慨:哎呀,我喜欢菊,她喜欢梅。君子之花,交相呼应,这是多般配、多美好的一对儿啊。 夏侯凝寒并不晓得李炳心中在想什么,默默的陪他走了一会儿,眼见李炳额角微微有些汗,便从身后侍女手里接过一副银狐披风,铺在假山石头上,请李炳坐下来歇息片刻。 李炳听话的转身坐下,接着拍拍旁边的空处,笑道:“你也坐吧。我这么仰头看着你说话,脖子有些酸。” 夏侯凝寒笑笑,轻移莲步,紧挨着李炳坐在了石上。 李炳感觉手臂似有若无的触碰到了夏侯凝寒的香肩,那颗不争气的心脏,又开始突突突的狂跳起来。 夏侯凝寒自坐下后,就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的望向远处,兀自出神。 一时之间,李炳也有点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感觉,只好陪着她发呆。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李炳感觉就这样枯坐,气氛实在有些尴尬,于是打算重新找点话头,好打破眼前的沉默,可就在这个时候,慕容雪、单廷宪和御风姑娘忽然从外面匆匆向这边走来。 离得老远,单廷宪便扯着喉咙大喊道:“公子、宗主,敌人来啦!” 李炳闻言大吃一惊,下意识就要立刻站起身来,不过他转念一想,夏侯凝寒还在旁边坐着,无论如何不能在美人面前表现得惊慌失措,于是硬绷着自己稳住身体,转头望向夏侯凝寒。 夏侯凝寒依旧气定神闲,连动也没动一下,直等到慕容雪三人走到跟前,才不慌不忙的问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有多少?” 身背长剑的御风拱手一揖,朗声答道:“回禀宗主,对方大概有两三百人,衣服着装并没有明确的身份标记,更没有亮明旗号。不过,从他们的举止动作来看,那些人不像是江湖上的帮派或盗匪,而是更像军人。” “军人吗?”夏侯凝寒思忖着点点头:“看来跟我所料想的差不多。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慕容雪沉声道:“凝寒,你庄上的岗哨发现他们时,对方已经逼近大门这边,说明那些人是蹑踪抵近这里的。此刻他们都堵在大门外面,吵吵嚷嚷着要庄主出去答话。我和单廷宪估计,后山的各处要道,这会儿可能也有他们的人,咱们多半被包围了。” 单廷宪接着说道:“那些家伙这会儿还没有直接冲进来,恐怕是想先摸清楚仙霞山庄里面的虚实,然后再做打算吧。夏侯宗主,我不清楚你们的实力究竟如何,能不能抵挡数百人的强攻,不过两边一旦混战起来,伤亡肯定不会小!你看是不是先让我们护着公子撤离?” 夏侯凝寒慢慢起身,从容说道:“你们刚才也猜测,后山那边或许同样有对方的人在,倘若贸然闯出去的话,反而更加危险。何况,以李公子现在的状态,根本经不起折腾,否则不用旁人出手,他自己先得呜呼哀哉了。既然对方目前还没有立刻进攻的迹象,那么咱们便可以尽力与之周旋,只要策略得当,转危为安并非不可能。” 慕容雪略显担忧的看了李炳一眼,旋即微微颔首:“凝寒讲得确实有道理。眼下最重要的有两点,一是确保公子不被裹挟到激战之中,二是尽快搞清楚对方的真实情况。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才有资格谈退敌之策。” 御风在一旁说道:“我们庄里的人手虽然不多,但是武艺都经过两位宗主的亲自调教,所以战力并不弱。老宗主当初还在山庄里布下了奇门阵法,光是曲折复杂的路径,便能拖延敌人硬闯。只要李公子不出去,短时间内不会遭遇险情。” 单廷宪闻言大喜,连忙道:“如此甚好!公子不涉险,咱们放手摸清敌情,然后或阻敌、或求援,总能想出对策!” 夏侯凝寒见慕容雪和单廷宪都同意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转头对旁边的侍女吩咐道:“棋儿,你先扶李公子到书房的密室中歇息,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没有我的指令,你们都不要出来。慕容雪,我跟你们去前边看看,敢来我仙霞山庄撒野的,究竟是何路数?” 第一百六十五章 伏魔狂僧 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人来到了仙霞山庄的大门口。此时,门外已经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群武士,为首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高大男子。 在大门前,十几名飞仙宗的年轻弟子,有男有女,都手持长剑,高度戒备。这些弟子眼见夏侯凝寒到来,纷纷闪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夏侯凝寒当先走出庄门,后面紧跟着御风,而慕容雪和单廷宪二人,则停步留在门后,躲在暗处观察。 领头的那个男子看到夏侯凝寒,先是被其绝美震得一愣,接着回过神来,施礼道:“在下姓赵,单名一个靖字。敢问姑娘是?” 御风在一旁介绍道:“这是我们宗主。” 赵靖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说道:“原来是夏侯宗主,久仰久仰。” 对方指明自己的姓氏,令夏侯凝寒略感意外:“你竟然知道我?这可真是有趣。赵先生,不知你来此有何贵干呢?” 赵靖朗声答道:“明人不说暗话。赵某今天来,是想请宗主把庄上的三位客人交给我们。” 夏侯凝寒淡淡一笑,没有接话,她身旁的御风斥道:“我们庄上不曾有过什么客人,你找错门了。” 赵靖闻言大笑:“哈哈哈,赵某早就料到你们绝不会轻易承认,带上来!”说着,他朝身后一挥手。四名大汉拖着两个遍体鳞伤的人,走到赵靖身旁。那两人耷拉着脑袋,双脚拖在地上,浑身都是血污。 大门前的飞仙宗弟子见状一惊:“孙成?!杨守义?!” 御风此时也认出来,那两个受伤的人正是仙霞山庄的庄丁孙成和杨守义。他们平日负责出外采买庄上的生活所需,两天前刚刚离开山庄,去附近的集镇办事。 夏侯凝寒立刻明白,孙成他俩定然是在路上被赵靖的人拦住盘问,被严刑拷打之后,才无奈招认出李炳三人的行踪。难怪这个赵靖敢如此兴师动众的找上门来,还能一开口便喊出她的姓氏。 夏侯凝寒粉面含霜,冷冷说道:“这两个人虽说不是我飞仙宗的弟子,但也是山庄的庄丁。他们不会武功,从未做过恶事,你们为何将他们折磨成这样,请给我一个交代。” 赵靖摇头笑道:“宗主莫怪,赵某这也是迫不得已。只要宗主把那三个人交出来,赵某自会向宗主,以及这两位小兄弟赔罪。除了汤药费,我还可以另外再拿出一大笔银两,补偿他俩,你看如何?” “我看不怎么样。”夏侯凝寒同样摇头笑道:“你无端伤我庄丁,妄想用几个破钱就能了事?当真欺我飞仙宗无人吗?” “什么狗屁飞仙宗?!”赵靖身旁一名疤脸大汉喝道:“听都没听说过!我家大人跟你客气,那是赏你面子,千万别给脸不要脸!” 这话说的快,夏侯凝寒的回应更快,疤脸大汉话音方落,就只见夏侯凝寒抬手一挥袍袖,紧接着一股有质无形的气柱猛然撞了出去,直接将那家伙顶得向后踉跄几步,险些当场摔倒。 这一招,登时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不仅赵靖和他的手下们惊骇莫名,就连此时藏身门后的慕容雪和单廷宪也都被吓了一跳。 疤脸大汉所在的位置,距离夏侯凝寒足有四五丈,而且旁边还站着其他人。如此之远,夏侯凝寒只轻描淡写的拂动一下衣袖,便轻易将对方震退,并且丝毫没有连带到旁人。 单是这内力修为,就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慕容雪、单廷宪以及站在门外的赵靖,都是武学行家,他们自然也清楚,这绝非什么邪门歪道的魔法,而是玄门正宗的顶级内功! 夏侯凝寒连看都懒得看那疤脸大汉一眼,对着赵靖一字一顿道:“你跟我比试几招。若能胜我,搜庄拿人,悉听尊便。若胜不了,那就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此话若是放在之前说出来,赵靖肯定会认为这小美人准是疯了,并且爽快答应。然而,当他见识过夏侯凝寒那招拂袖退敌后,不禁有些犹豫。 以前混迹江湖时,赵靖没少经历比武争斗,跟不少高手打过交道,无论输赢,心中都不发怵。不过,像夏侯凝寒这种级数的,却绝非他的段位能够挑战。 赵靖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宗主说笑了。我带了这么多兄弟来,为何要与你单打独斗呢?” 夏侯凝寒神色淡然:“赵靖,你要找的人,早已离开了。若你执意兵戎相见,我会放下一切顾虑,专盯着你出手,直至将你当场格杀。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换无功而返的结果,你愿意吗?” 冷冰冰的话语,不带丝毫感情,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真切感受到了坚定决绝的意味。 赵靖被对方气势所震慑,暗自踌躇起来,分不清夏侯凝寒刚才所说的,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犹豫半晌,他终于横下心来,冷哼道:“夏侯宗主,赵某有军命在身,实在无从选择。此时我方掌握着绝对优势,无论如何也要冒险赌一赌!” 说罢,他举起右手,做出准备下令进攻的姿态。 夏侯凝寒见没能唬住对方,心中暗暗叫苦。对面人多势众,真要混战起来,且不说仙霞山庄损失多大,太子李炳肯定凶多吉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旁边的密林里忽然传出一声悠扬的佛号:“阿弥陀佛——” 紧接着,林中走出了上百名身着蓝布短打僧服的和尚,手持棍棒戒刀,气势逼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矮胖的老僧,一身黄色僧袍,拎着一柄比自己还高的月牙方便铲。 刚才那声佛号,正是他喝出来的。 僧侣们快步走到山庄门前,与赵晶他们遥遥对峙。 这一大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和尚,令赵靖顿感愕然,他仔细观瞧,不由得心中一沉,暗叫不妙! 只要是在江湖上认真混过几年,应该没有不认识那位矮胖老和尚的,即便没打过照面,也必须如雷贯耳——嵩山禅院武僧团首座、“伏魔狂僧”慧颠! 慧颠是嵩山禅院方丈慧空大师的师弟,论起武功,在院中稳坐头把交椅,长期执掌武僧团。这家伙脾气暴躁、嫉恶如仇,一生中最爱的,就是管江湖不平之事。 他的人生信条只有一个:人不平,我来管!地不平,我来铲! 慧颠曾与方丈师兄约定,一年之中,半年在寺中吃斋打坐、教导徒弟;半年外出云游四方,伏魔卫道。 说直白点,就是出去找坏人打架。 慧空大师拿师弟没办法,只得点头应允。这下可好,几十年的功夫,造就出一位大名鼎鼎的“伏魔狂僧”来。 慧颠和尚抄着自己心爱的月牙方便铲,单身一人踏遍天下州府,不知灭掉过多少土匪强盗、采花淫贼。江湖上各黑道帮派,闻狂僧之名而色变,不止一次严令门人弟子:遇到那个老秃驴,绕着走! 仔细论起来,这淮阳王府典军赵靖也真是流年不利。 夏侯凝寒派人去嵩山禅院求援时,恰逢慧颠和尚在寺中吃斋念佛,并且半年之期即将届满。 老和尚闲了许久,正憋得难受,一听师兄说太子落难,躲在仙霞山庄,急需增援,立刻原地蹦起三尺多高,指着自己的鼻子:“师兄,我,我,你看我,我在这儿呢!” 慧空大师一琢磨,慧颠这货在禅院的时间不短了,反正也是吃饱了成天惹事儿,不如就叫他跑一趟。于是,他命慧颠带领一百二十名禅院武僧,火速驰援仙霞山庄。 好巧不巧,正当赵靖打算强攻之时,狂僧慧颠不早不晚,妥妥赶到。 面对众人的惊愕,慧颠毫不在意,着令武僧原地待命,自己则施施然地朝夏侯凝寒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打量着赵靖他们,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不错,不错,呵呵,真不错。” 这副表情,搞得赵靖心中发毛,感觉慧颠看自己时,就像看一碗美味斋饭似的。 夏侯凝寒迎上几步,施礼道:“原来是大师来了,侄女凝寒这厢有礼。” 慧颠赶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凝寒啊,老衲谢谢你了!非常感谢!” 夏侯凝寒有些懵圈:明明是我向嵩山禅院求援,应该我道谢才对?怎么他先谢起来了? 只听慧颠继续道:“啊呀,这么多人啊,这回可真是便宜老衲啦,哇哈哈哈!” 听他这么说,夏侯凝寒顿时恍然大悟,不禁哑然失笑:“您还是老样子,一听见要跟坏人打架,就高兴得不行。”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慧颠摇了摇头,认真道:“老衲这点微末道行,可没法跟令尊相比。也幸亏寒梅先生不在家,不然的话,这好事儿就轮不到老衲啦,善哉善哉。” 二人随口闲聊,站在旁边的赵靖却越听越惊。 本来,凭空跑出一个伏魔狂僧和百十号武僧,就已经令他头大不已了,这时候再听慧颠提到“寒梅先生”,心中忍不住暗道:这老贼秃所说的寒梅先生,该不会是那个人吧?这夏侯凝寒该不会是他闺女吧?我他妈不会这么倒霉吧? 愣怔了半天,赵靖怯生生的问道:“二位,劳驾打听一下,你们方才说的寒梅先生,是指夏侯梅老前辈吗?” 慧颠白他一眼,哼道:“不然你以为是谁呢?” 赵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死! 赵靖原本是叱咤武林的江洋大盗,过惯刀头舔血的日子,平常谁也不服。后来,他投在淮阳王门下,有了官府身份,更加目空一切。 不过,就算再怎么自大,他也能掂量清楚,惹毛了岁寒三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别说他只是小小的王府典军,就算放在二十年前,朝廷里的亲王勋贵、江湖上的掌门帮主,被岁寒三友亲手干掉的,数都数不过来。 今天若是在夏侯梅的山庄见了血,往后天下之大,恐怕再难有他的立锥之地。搞不好,就连淮阳王也得牵累进来,被整得秃噜了皮。 第一百六十六章 如何善了 眼前的局面急转直下,赵靖不得不暗自盘算:这次他总共带了四百多人来。一多半随他堵住前门,其余则分散在山庄后边,防止李炳逃脱。而跟在他身边的这些人,能称得上是高手的不过十几个,剩下全是武功平常的普通兵丁。 反观对方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那个叫什么“飞仙宗”的弟子,尽管都是些年轻男女,最多也就二十几人。但是看架势,他们个个都像是很能打的样子,估计没少经过夏侯梅亲手调教。 人数虽少,但实力却绝对不容小觑。 至于说武僧团,那就更加令人绝望了。一百多名恍如罗汉般的精壮僧兵,不要说动手,光是安安静静的戳在那里,便有一种渊停岳峙的气势。真要打起来的话,以一当十都算是低估他们了。 因此,尽管对方的人数只有自己这边的一半,但战力高下立判。 更何况,还有慧颠大师和夏侯凝寒这样的绝顶高手,打自己估计就像捏小鸡一样轻松容易。 赵靖心道:幸好之前谨慎,没有一上来就强攻山庄,否则打到一半,忽然跑来大批贼秃助阵,场面就尴尬了。现在好汉不吃眼前亏,风头不对,还是赶紧扯呼要紧。 想到这里,他清清喉咙,笑道:“既然夏侯宗主执意不肯把那三人交出来,我等也不好强求,今日就先告辞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 还没等他说出最后一个“期”字,慧颠忽然大喝一声:“混蛋!你莫非想开溜吗?!” 老和尚瞪着铜环大眼,把手中的月牙方便铲抖动的哗啦作响,气势极其吓人。 赵靖暗暗打个哆嗦,表面上还强作镇定,笑意盈盈的拱了拱手道:“您是嵩山禅院的慧颠大师吧?久仰久仰,小子赵靖,拜见大师。” 慧颠直勾勾的盯着对方,问道:“哦?你认得老衲?” “那是当然,”赵靖客客气气的应道:“大师行侠仗义,‘伏魔圣僧’的名号,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嘿嘿嘿……” 慧颠本来被江湖上称作伏魔狂僧,赵靖把“狂”字改成了一个“圣”字,听起来还蛮悦耳的。 只可惜,“圣僧”根本不吃这一套。慧颠不满道:“你连老衲的诨号都记错了,可见压根儿就没怎么听说过,刚才那些恭维话,全都是在欺瞒诓骗于我,对吧?” 赵靖被老和尚怼的一愣,顿时陷入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夏侯凝寒乐得看热闹,笑呵呵的没说话,任由慧颠大师主持局面。只听慧颠言道:“你们想走,也不是不行,先回答老衲一个问题再说。答得好,还则罢了。答得不好,那咱们就大干一场!” 赵靖盯着月牙方便铲,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呃,能不动手还是尽量不动手的好,有什么问题,就请大师您指教吧。” 慧颠指着赵靖问道:“你们明火执仗的跑到这里来,又是喊打又是喊杀的,究竟所为何事啊?” 赵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信口胡编道:“哦,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有三个贼子,偷了我家主人的东西,我们奉命出来巡捕他们。” 慧颠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道:“哦——原来是在抓贼啊。莫非他们把你家祖宗的牌位给盗去了?” 闻听此言,赵靖不禁心中暗骂:这个秃驴,说话怎么如此难听?祖宗牌位被盗,这不是明摆着骂人找茬儿吗? 赵靖是有所不知,这位慧颠大师乃佛门中的异类。不光是说话难听,大酒大肉也从来不忌,活脱脱一个酒肉和尚。他这回大老远的跑来,原本就是准备找茬打架的,此时又能有什么好听的话说? 只听慧颠自己解释道:“若不是丢了祖宗牌位,又怎会派出这么多不孝的龟孙子,携刀带枪四处寻找呢?” 赵靖的手下们听慧颠当面骂他们是龟孙子,一个个忍不住露出满脸怒容。 赵靖却仍旧忍气吞声,装糊涂道:“呵呵,是,大师说的也不算错。被盗之物,对我家主人来说绝对是祖上传承,非常非常重要。” 慧颠点了点头:“你们遭了贼,丢了宝,不赶紧去报官,请衙门的人帮忙寻脏捉贼,自己擅自跑到别人家里搜寻,是何道理?” “这不是着急嘛,”赵靖应付道:“主人心急如焚,我等只好赶紧四处追寻,迟了恐放炮了贼人。” 慧颠喧了声“阿弥陀佛”,道:“照这么说,抓不到人,追不着宝,你们回去无法跟你家主人交代?” 赵靖顺着他的话应道:“是啊,大师,回去被责罚是小,辜负了主人的托付,我等有失职分,惭愧难当。” 慧颠深表赞同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还废什么话,咱们赶紧开始吧。” 赵靖一脸懵圈:“啊?开始什么?” “当然是开始干架啊!”老和尚急道:“你们不是要进庄抓贼吗?不过了老衲这一关,怎么抓?赶紧赶紧!” 赵靖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们没打算进庄,更不用过大师您这关。” 慧颠把眼一瞪:“胡扯!你刚才还说,倘若抓不到贼、寻不着宝,回去没法交代,更愧对你家主人,怎么能如此就轻易放弃?况且,老衲现身之前,你就发下狠话,打算要强攻仙霞山庄。现在又岂能变卦?来来来,别婆婆妈妈的,咱们这便动手吧!” “别别别,大师莫要冲动。”赵靖讪笑道:“刚才全都是一场误会。莫说是您老来了,就算您老不来,我们也绝不会冒犯夏侯宗主的。” 慧颠大感不满,怒道:“你这个怂包!今日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临到阵前岂能做缩头乌龟?!”紧接着,他又收起怒容,改为和颜悦色的对赵靖说道:“小伙子,你听老衲说,你莫要害怕啊,其实呢,我这一关是很好过的!来来来,你试一下便知。” 赵靖不住摇头:“不不不,这并非好过难过的问题。今天的事确实是我们不占理,搅扰了山庄的安宁,我们道歉。咱江湖上凡事都大不过一个理字,我等就算再着急,也不能没来由的打架啊。” 这最后一句话,其实是说给慧颠听的,意思是大家都要讲道理,我们可还没做什么坏事,你也不能随便修理我们。果不其然,慧颠大师被赵靖说的微微一愣,伏魔狂僧虽然脾气火暴,可也是明理证法的正派人士,赵靖一直认怂退让,他还真有点难以下手。 正当慧颠找不到斜茬儿,眼看就让赵靖成功混过之时,站在一旁的夏侯凝寒忽然冷冷道:“谁说没有打架的理由?天下间哪有这般轻巧之事,说来便来,想走就走?” 慧颠见事情有转机,连忙问道:“凝寒侄女,你还有什么好门道儿?赶快讲出来给大家听听。” 夏侯凝寒眼眸间隐含煞气:“我庄上的两位庄丁,无端被他们挟持毒打,现在已经伤得与废人无异。今日我若是忍下了这口恶气,将来传扬出去,岂不会堕了父亲的名号?!” “竟有此事?!”慧颠又惊又喜:“光天化日之下,这些贼子居然敢伤及无辜?真是天理难容!哎呀,老衲之前不清楚状况,没料到还有这么名正言顺的理由,险些被他给溜了!” 夏侯凝寒微微颔首,转向赵靖问道:“这件事情,你打算怎么交代?” 赵靖暗叹倒霉,拱手应道:“请夏侯宗主恕罪。赵某事先确实不知道这两位兄弟是贵庄的庄丁,这才多有冒犯。若是知晓他二人乃夏侯老前辈的手下,我们绝不敢造次,更不会弄到这般田地。他们的损失,赵某愿意重金赔偿。” 慧颠忍不住怒道:“混账!照你的意思,寒梅先生的仙霞山庄不敢冒犯,那普通的百姓你们就可以随便冒犯了,是吗?真是无耻至极、岂有此理!来来来,这回老衲可不能轻易放过此事啦!” 赵靖自知口误,连忙辩解:“不不不,大师息怒,赵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无论是仙霞山庄,还是寻常百姓,我们都不会恃强凌弱。还请夏侯宗主划下道来,看看这个误会究竟该如何善了。” 夏侯凝寒淡淡一笑,悠然道:“要说如何善了嘛,其实也很简单,咱们就按照江湖规矩办。什么钱不钱的,我们仙霞山庄不稀罕,你掳我两人,我也留你两人。三日之后,我定会留他们一口活气儿在,妥妥当当的还给你。” 闻听此言,赵靖不禁心中一凛。夏侯凝寒表面上好像是在记恨伤她庄丁之事,非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谓江湖规矩的确如此。但实际上呢,赵靖现在基本能够确信,夏侯凝寒已经知道了李炳的真实身份,因此提出扣人的要求,出气是假,逼供是真,分明就是想抓住赵靖两个手下,作为刺杀太子的人证握在手中。 这个小丫头,还真是狠辣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墙头之草 想明白夏侯凝寒背后用意,赵靖明白今天的局面肯定无法善了啦。他索性把心一横,龇着牙,阴恻恻的笑道:“夏侯宗主,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我的手下们,都是跟随赵某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留谁不留谁的,赵某很难抉择啊。” 夏侯凝寒也笑道:“既然赵先生如此讲义气,那也好办。不妨让你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们先回去,你自己留下来。我以飞仙宗宗主的名义保证,绝不伤害你一分一毫。怎么样?” 赵靖闻言哈哈大笑,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位夏侯宗主真正的目标,并不是无关痛痒的小角色,而是他本人。赵靖无奈的摇摇头,边笑边叹:“唉!看来你今天是不肯跟我们善罢甘休了。也罢也罢,弟兄们,亮家伙!” 随着他一声令下,两百多名武士纷纷拔刀出鞘。飞仙宗弟子和众武僧也同时拉开架势,针锋相对。 慧颠猛地一抖手中的月牙铲,铲上铜环哗啦啦乱响,他抢上一步,护在夏侯凝寒身前,目光紧紧锁定赵靖。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弓弦声接连作响,从仙霞山庄的大门里面连珠发射出四支白羽箭。 由于射箭的人手速太快,四支羽箭本是先后射出,但却令在场所有人都产生出一种四箭同时飞离弓弦的错觉。 转眼再看赵靖这边,那四名负责看押孙成、杨守义的武装大汉,咽喉同时中箭,齐齐颓然倒地。 众人尚未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慕容雪已经出现在山庄大门的台阶之上,弯弓搭箭,瞄准了赵靖。 只听他冷冷说道:“赵大人,如果你认识在下的话,想必应该知道,只要我持弓在手,至今还未曾有过侥幸之人。” 赵靖的瞳孔微微收缩,脸上露出一丝了紧张的神情。 禁军虎豹骑,羽林中郎将。 神射手慕容雪的大名,在帝都无人不知不人不晓,直面他的锋矢,赵靖立刻感觉到了巨大的威胁。 他目前的处境可以说是极为凶险。一边被伏魔狂僧慧颠大师的气劲牢牢锁定,另一边则被慕容雪当成了目标靶子。对赵靖而言,单独应付任何一方都属不易,更何况是两边同时发动。 方才赵靖打算豁出去放手一搏,原本是计划趁着尚有一拼之力,让手下缠住对方。凭借人数优势,取胜不敢奢望,但完全有机会趁乱逃走。 可眼下的情况,根本不用再去想什么一拼之力了。一旦战端爆发,在慧颠和慕容雪两大高手的夹击下,自己估计走不出五个回合,就得命丧当场。 尽管身边围拢着三百兵马,可赵靖就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一般,毫无安全感可言。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为今天的行动感到后悔了。 赵靖心中暗暗叫苦,悔不该轻敌托大,以为凭借自己手上的数百兵力,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就能为所欲为,丝毫不用把小小的仙霞山庄放在眼里。 若是事先预料到目前的局面,他绝对不会这么大摇大摆的亮明字号、堵门要人,而是改成更为周全的夜间突袭。 再或者,最稳妥的做法,是根本就不要来摸老虎的屁股! 现在可倒好,明明是人多势众,明明是主攻一方,反而却被对方压制的进退两难。撤吧,人家不肯放他们走;拼吧,显然实力上难以匹敌。 这种关乎生死的尴尬,险些把赵靖折磨哭了。 夏侯凝寒此时也瞧出了赵靖犹豫难决的复杂心情,同样她也并不真的希望看到血战一幕,既然对方已经陷入到惊慌失措的境地,还是以攻心为上策。她低声对旁边的御风耳语了几句,御风微微一愣,旋即点头称是,转身直奔山庄里面。 同时,夏侯凝寒对赵靖说道:“赵大人,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也非常清楚你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其中缘由,咱们彼此心照不宣。接下来,究竟是战是降,全在你一念之间。进一步,生死难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的建议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说呢?” 赵靖此刻不敢有丝毫身体上的动作变化,生怕引起慕容雪和慧颠误解,以至于招来可怕的攻击,因此,他也只能站在原地,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夏侯宗主讲的好轻松。既然大家心里都已经有数了,那么是战是降、是生是死,恐怕也不是赵某自己能够决定的!大不了,我跟你们鱼死网破!” 夏侯凝寒闻言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其实问题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我很清楚你在顾虑什么,对于你和你的手下而言,能否保住性命,只不过欠缺一个可靠的保证罢了。” 赵靖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略感疑惑:“夏侯宗主所说的可靠保证,指的究竟是什么?” 夏侯凝寒一字一顿的答道:“当然是一个足以令你们坚信不疑的人,给你们一个平安活下去的保证。” 赵靖闻言嘿嘿怪笑:“你这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大家都很清楚,赵某的所作所为,不成功便成仁。一旦失手,那就是弥天大祸,绝不可能再保住吃饭的家伙。谁能给我所谓的可靠保证?” “本宫能给你!” 在场众人闻言一惊,同时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面色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手捂着胸口,在单廷宪和侍女的搀扶下出现在了山庄的大门外。 来者正是太子李炳。 由于刚才走得急了,李炳原本虚弱的身体顿时有些吃不消,此刻胸膛不住上下起伏。他尽量控制自己,朗声道:“本宫乃圣唐储君,在此以列祖列宗的英灵和圣教法统起誓,只要尔等翻然悔过、弃械投降,以往所有的罪行,本宫一概不予追究,统统赦免无罪。凡是弃暗投明、护驾有功者,还可招入东宫效命,加官进爵。”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喘了几下,接着话锋一转:“那些冥顽不灵的、负隅顽抗的,还敢与本宫作对的,诛九族!杀无赦!” 当啷一声,赵靖毫不犹豫,第一个将长刀扔在了地上。 如此干脆利索的反应,把李炳也吓了一跳。 李炳之前根本没有想过,仅凭他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镇服来势汹汹的杀手。可现在赵靖这一手弃械投降,直接把堂堂皇太子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赵靖的举动,其实仍旧是劳剑华计划中的一部分。 四年前,江洋大盗赵靖,正是通过劳剑华精心安排,投入淮阳王李炝门下。只不过,赵靖与单廷宪有所不同,后者原本是金河帮的副帮主,在行走江湖时跟劳剑华结下交情,这才被推荐给谢光。 而赵靖,却是劳剑华的弟子,狄献的二师兄。 因此,论起劳剑华的亲近信赖诚度,赵单二人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回刺杀太子的行动,赵靖是劳剑华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劳剑华曾对他这个二弟子清楚交代:如果能有机会刺杀得手,可以毫不犹豫的做掉李炳,只须留足淮阳王李炝作为幕后主使的证据便好。但倘若没有绝对把握,那就不要勉强行事,应当及时抽身而退,以保住自己性命为上。 更重要的,赵靖很清楚师父计划的目的,就是要引发李炳谢光与淮阳王以及帝都朝廷之间的矛盾,好让局势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他要做的并不是杀人,而是嫁祸。 也正因如此,所以刚才大战一触即发之际,赵靖唯一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能在慧颠和慕容雪的手中保命。 而现在呢,太子李炳意外现身,亲口宣布可以赦免众人的行刺之罪,赵靖又怎么能不赶紧抓住机会,顺水推舟的放下屠刀,以便立地成佛。 这样做,一来可以逃过迫在眉睫的生死危机,二来更有利于后面的发展。他只要做出投靠东宫的样子,便能有机会给淮阳王李炝反戈一击,唆使太子一系人马发起报复,最终达成劳剑华的目标。 对于赵靖近乎夸张的投降反应,不仅仅是李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连慕容雪、单廷宪和慧颠也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赵靖这家伙,纯粹就是一个外强中干、贪生怕死的墙头草。 只有夏侯凝寒,隐隐约约察觉出此人怂包外表的背后,似乎有着什么极不寻常的门道儿。 她美目闪动,微微笑道:“真没想到啊,赵大人竟然如此识时务,连半点犹豫都没有便做出了选择。不过,你投降了,你的这些部下呢?” 赵靖拱手道:“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我等有罪之人,当然都应该弃暗投明……”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身后一个大汉忽然喝道:“你这个王八蛋!居然敢背叛殿下,我跟你拼了!” 说着,一刀急劈赵靖脖颈。 此人功夫不弱,凛冽刀风呼呼作响,刚猛霸道。不过,就在钢刀即将砍中赵靖之时,只见赵靖不慌不忙的横移半步,刀锋堪堪擦着衣衫落在空处,紧接着,他左手呈鹰爪状,闪电般扣住那人握刀的手腕,往怀中猛力一扯。 持刀突袭的大汉立身不稳,登时被赵靖拉得向前扑倒。 赵靖毫不迟疑,左手发力的同时,右手撮掌成刀,极其精准的切在了大汉的喉咙上。 伴随着一声短脆清晰的骨裂声响,大汉喷出一口鲜血,颓然跪倒在赵靖面前,眼见没了气息。 赵靖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轻松的拍了拍手,朝四周朗声道:“尔等方才都听见了,太子殿下有旨,凡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诛九族、杀无赦!这个朱进东,就是最好的例子。你们谁还不服,跟他一样下场!” 众武士摄于赵靖的威势,没一个再敢反抗,纷纷七嘴八舌的答应:“但凭大人决定。” 赵靖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上前几步,向李炳跪倒:“罪臣淮阳王府典军赵靖,愿率所部归降。恳请太子殿下宽恕臣等冒犯天威之罪。” 第一百六十八章 老臣落泪 慕容雪收起弓箭,低声请示了李炳几句后,遂命令赵靖召来分散在其他地方的部下,让那几百人统统交出兵器,并约束他们留在庄外等候,由嵩山禅院的武僧团看管。 诸事处理妥当,他领着赵靖,入庄面见李炳。 在仙霞山庄的正堂内,太子李炳居中而坐,夏侯凝寒和慧颠大师分坐两旁,赵靖则跪在厅堂中间,向众人供述行刺太子的前后原委。 关于这件事,劳剑华之前早已将一整套构陷淮阳王的说辞筹划妥当,所以赵靖和盘托出的内容,可谓逻辑缜密,滴水不漏。 无论谁看,这都是一场争夺皇位继承权的阴谋。 淮阳王李炝利用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密探,获悉了李炳前往祭河大典的行程安排,之后便密令赵靖率领手下,提前埋伏在李炳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实施偷袭。 赵靖煞有介事的表示,自己出发前并不清楚,李炝让他去刺杀的目标竟然是堂堂的东宫太子,而等到他终于知晓实情的时候,袭击已然发动,错恨难返。处于畏罪的原因,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搜捕追杀。幸好太子殿下宽宏大量,给予了大家赦免的恩典,他这才幡然悔悟,决心弃暗投明。 听完赵靖的讲述,李炳一时间沉思不语,心中五味杂陈,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慕容雪从赵靖口中得知,这次暗杀行动只是淮阳王个人的野心,帝都朝廷暂时还没有迹象涉及其中,顿时心下稍安,同时忍不住道:“赵靖,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事情,能在三法司作证吗?你敢不敢跟淮阳王当面对质?” 赵靖看了李炳一眼,笃定的答道:“殿下,慕容大人,赵某罪孽深重,不敢再有任何欺瞒。我所言之事,句句属实,完全可以作为人证,与李炝对簿公堂。” 闻听此言,李炳、慕容雪和单廷宪三人相互交换眼神,心中不禁又多信了赵靖几分。 三人当即商量,决定还是趁时间尚不算迟,尽快启程赶往汴州。一来,这样不至于耽误了祭河大典;二来也可以与谢光汇合,得到玄甲军的保护。 安全无虞之后,再将此事书面呈报帝都,请帝君圣裁。 那几百名淮阳王府的武士杀手,请武僧团押送偃师官府,暂时交给府兵收监羁押。 另外,慕容雪请老和尚慧颠出马,率领二十名武功最好的僧兵,连同赵靖一起,跟随他们一起出发,沿途保护太子。 本来李炳还想邀请夏侯凝寒去汴州观礼,但这位美丽宗主表示自己要等父亲回庄,婉拒了太子盛情。 眼见要与夏侯凝寒分别,李炳顿时感到依依不舍起来。 慕容雪和单廷宪见太子一副欲舍难离的神情,还以为他是对仙霞山庄这处避难之地有了感情,不禁纷纷出言劝慰。可惜他们不说还好,一说却又完全不在点子上,反倒令李炳更加难受,不知不觉间竟然润湿了眼眶。 夏侯凝寒冰雪聪明,早已猜出李炳的心结所在,不过她却对这位太子殿下毫无儿女之情,只得柔声开解:“殿下,家父常说:天下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天下之人,逃不出一个缘字。凝寒相信,若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面的。殿下肩负社稷重任,应以黎民苍生为念,望您尽早平复朝局,还圣唐一片安宁。” 李炳也知道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况且自己的确重任在肩,绝不能再婆婆妈妈、儿女情长。否则,且不说有亏社稷,单是夏侯凝寒也必会瞧不起他。 于是,太子收拾心情,再次郑重谢过飞仙宗的搭救之恩,并对夏侯凝寒千叮万嘱,请她有空之时,一定要和夏侯梅老前辈来洛邑作客。到时候,他必会倒履相迎、竭诚款待。 道过了别,众人登车上马,离开仙霞山庄,继续朝着汴州进发。 由于赵靖倒戈,敌方已无强大威胁,再加上有嵩山禅院的严加保护,因此一路走得非常太平。没几日的功夫,李炳他们就在通往汴州的官道上,遇见了前来找寻众人的谢光。 原来,李炳在遇袭后的第三天,负责后卫仪仗的内侍总管收到消息,由他亲自指派、每日负责赶到前方去给太子递送廷报公文的小内侍,居然接连两天都没能找到殿下。 而且,在一处僻静的山道上,手下还发现了大片打斗的痕迹和斑斑血渍。 内侍总管敏锐的意识到,大事不好! 于是,他急忙命人飞马追上位于更前方的一千玄甲军,让他们赶紧掉头返回,寻找太子。 谁知道,这前后两队人马相向而行,直到汇合在一处,仍旧没见到李炳半点踪影。 这一下麻烦可大啦。 带队的玄甲将军和内侍总管吓得直哆嗦。他俩不敢再轻易拿主意,慌忙在附近县城落脚,一边继续寻找太子,一边派人火速通知正在汴州恭候御驾的谢太傅。 谢光一接到这个消息,同样也是惊愕万分。要知道,李炳对他而言,无异于最关键的护身符,把太子弄丢了,玄甲军再威猛,也没法对抗朝廷。 他赶紧点齐本部五千亲卫,带着暗中偷笑的劳剑华,风风火火沿路搜索过来。 直到今天,寻人队伍终于在路上遇见了失踪多日的太子。 谢光一瞧见李炳,离得老远便翻身跳下马背,大步狂奔出几十步,扑通一下跪倒在李炳面前,几乎老泪纵横:“殿下恕罪!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经逢危难的李炳,此时见到谢光,心中同样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他赶紧下马,双手扶起谢光,动容道:“太傅快快请起。这次是本宫任性胡为,惹出麻烦,害得太傅也担惊受怕,实在对不住。” 谢光眼含热泪,连说不敢当,接着半扶半架的搀住李炳,起身言道:“臣离开汴州之后,一路找寻殿下,途中得到飞马通报,说是有两位嵩山禅院的高僧前来送信,告知殿下遇刺脱险的经过,以及正由武僧保护赶赴汴州的消息。臣等不敢耽搁,估摸着您的大概位置,前来迎驾。” 李炳点了点头,把过往的经历给谢光简要讲述了一番,然后又将慧颠等僧侣介绍给他认识。 谢光发自内心感激众僧援手营救龙太子,同时又因为敬重伏魔狂僧在江湖中的声望,自然是千恩万谢,硬拉着慧颠等人不准走,一定要参加祭河大典,作为尊贵嘉宾出席观礼。 慧颠原本就是那种爱凑热闹的性格,于是毫不犹豫,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 众人闹闹哄哄的客套一番之后,站在一旁的劳剑华忽然开口说道:“殿下,太傅大人,微臣心中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炳略感疑惑:“劳爱卿,有话请直说啊,怎么如此见外?” 劳剑华环视众人,悠悠道:“殿下此番遇袭,据那个证人赵靖交代,是淮阳王李炝在幕后主使。据臣所知,李炝此时已经在去往祭河大典的途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将会在汴州见到他。届时,东宫该用怎样的方式和态度,来面对这位淮阳王呢?” 闻听此言,李炳不禁微微一愣。之前他虽然考虑过这事,但尚未有什么明确的思路,因此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劳剑华的这个疑问。 只听谢光沉声道:“殿下放心,只要有臣在,绝不会轻易放过那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臣一定要让淮阳王付出惨痛代价,给殿下讨回公道!若是让李炝来去自如,有机会安然返回帝都,那么在某些人的肆意庇护下,今后恐怕连谋逆大罪都治不住他!殿下,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臣就算来硬的,也必须把李炝留下来!” 慕容雪在旁边听得心中一惊,正欲开口说话,却见忽然瞅见李炳正偷偷用眼神暗示他:先不要吭声。 刹那之间,慕容雪明白过来,太子这是在维护他,免得因为出言反对报复淮阳王,反被谢光借机刁难。 想到这里,慕容雪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同时,他也非常清楚,谢光这番气势汹汹的表态,很大程度上只是在宣泄情绪、表达忠心而已。在没有帝君谕旨和尚书省、三法司公文的前提下,擅自扣押攻击皇族亲王,跟直接造反没什么分别。 谢光虽然是粗鲁武将,但绝不是那种不顾大局、任性冲动的莽夫。 而抱持着和慕容雪同样想法的人,不只他一个。 包括李炳在内,在场大部分官员都认为,谢太傅的表态不过是说说罢了。行刺之事只能先奏明帝君,请帝都查问。没有最终的定论之前,谁也不可能把淮阳王怎么样。 可以想象,在汴州即将举行的祭河大典上,东宫和淮阳王府免不了要虚与委蛇一番。 然而可惜的是,历史的发展,往往都充满着不可预测的戏剧性。 众人谁也没预料到,仅仅十天之后,他们在汴州迎来的,并不是英俊飒爽、风流倜傥的淮阳王,而是遇袭被杀、身首异处的李炝殿下。 第170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难以置信 冒险潜入水杉城的依娜丝,在这里待了七八天,也疑惑了七八天。 她来到水杉的第二日,便轻而易举的打听到了公主赫思佳的消息,不仅如此,连波斯女孩艾芬提亚的踪迹,也同样有了眉目。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镇疆军好像并没有故意封锁她们两个人的消息,尽管赫思佳对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很多水杉军民并不清楚她竟是堂堂的瀚海明珠、鹰扬公主,但是大伙儿却也都晓得,在城守府里住着一位美丽的突厥姑娘。 这个情况令依娜丝不禁大感意外。 一开始的时候,她怀疑这很可能是李江遥在故布疑阵,专门引诱突厥人前来营救赫思佳,以便设下陷阱,一网打尽。出于这个考虑,依娜丝没敢轻举妄动,而是隐藏在暗处,偷偷观察赫思佳的状况。 没想到,几天看下来,依娜丝陷入了更深的懵圈之中。 赫思佳完全不像是被俘虏的囚犯,当然也不像是在此暂居的客人,相反的,她的一举一动,竟然与街上那些水杉民众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每天开心生活、自由自在。 从赫思佳脸上经常挂着的笑容不难发现,这位突厥公主很享受眼前的时光。依娜丝与赫思佳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再熟悉不过,因此依娜丝可以确信,公主现在的样子并不是伪装,而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 这样一来,她也难免更加感到疑惑。 赫思佳究竟是怎么了? 依娜丝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于是决定不再暗中观察。反正镇疆军也没有限制赫思佳的行动自由,接下来索性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直接去见到公主,然后再设法救她离开这里。 然而令依娜丝没想到的是,水杉城守府看似防卫松懈,一派宁静安然、人畜无害的样子,可实际上,由于要抵抗突厥与西疆联盟的合力绞杀,镇疆军从来都不敢放松对敌方探子的防备,因此城守府也是外松内紧,守备严密。她围着府院转悠了好几天的功夫,还时不时的躲在暗处偷偷窥探,这一切早已经落入了警戒暗哨的眼里。 负责城守府安全的司徒无寿接到手下报告,说近来有一个伊吾族的女人行迹可疑,似乎是在监视府内的情况,不由得立刻警觉起来。 他吩咐卫队展开反侦察,很快摸清了依娜丝的动向以及在城里的住处。就在她来到水杉城的第九天,正准备去找赫思佳公主见面时,城守府的卫队突然出手,将其包围。 依娜丝武功高强,此时身处敌营绝境,自然全力施为。只几个照面,便接连打伤了三名白袍军战士。原本白袍卫队奉有司徒无寿的命令,是要生擒依娜丝的,可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如此狠辣,于是他们也不得不放开手脚,奋力围杀。双方从依娜丝落脚的客栈,边打边追,一路战到了水杉西门内大街,惊得附近商旅行人四散奔逃,一片大乱。 恰好在这个时候,李江遥和徐友长自城外回来,见状不禁大感愕然,还以为老家被敌人给偷了。 徐友长眼尖,一下子认出了依娜丝,连忙上前喝住卫队,同时赤手空拳的闪到了对方身边。依娜丝此刻已经打的筋疲力尽,所以连看也没看,就奋起最后一点余力,直接挥动匕首刺向了徐友长,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老徐身经百战,武功又在依娜丝之上,所以并不慌张,只轻描淡写的一个勾手,便紧紧扣住了依娜丝的手腕,再一发力,只听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喂!你瞧清楚!是我!” 依娜丝兵器脱手,心中大感绝望,正打算飞起一脚,直取徐友长下身要害,此时听对方这么一喊,顿时愣怔一下,再仔细看去,不禁又惊又喜。 “是你?徐将军?!” 徐友长哈哈大笑,随即松开了手:“亲爱的公主殿下,你刚才是要废了我呀?” 听对方仍旧称自己为“公主”,依娜丝忽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抬手拢了拢散开的秀发,哼道:“别装蒜了,你难道现在还不清楚我是谁?” 徐友长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啥时候来水杉城了?又为何跟我们的军兵激战?” 依娜丝正欲回答,不远处的李江遥忽然在马上淡淡道:“友长,这里不是聊天叙旧的地方,回去再说吧。” 徐友长点点头,转向那些抓捕依娜丝的卫队官兵:“你们是司徒大人的手下吧?这个人我先带回城守府盘查,有什么发现,我自会去跟司徒无寿讲的。” 卫队官兵规规矩矩的给徐友长行了个军礼,然后依令收队离开,徐友长又命人牵过一匹马来,让依娜丝骑着,随他们返回城守府。 到了地方,徐友长先屏退左右,然后指指李江遥,笑着问依娜丝道:“你还记得他吗?” 依娜丝抬手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凝视着李江遥,从容一笑:“飞马斥候营的李校尉,我怎敢忘记?” 李江遥也笑着点点头:“记性不错。咱俩总共见过三次,第一回是在碎叶国的商道,你带人伏击圣唐商队,被我率兵反杀,你逃了。第二回是车迟会战,你被我的手下俘虏,后来又逃了。这回有缘,再次相见,还是打打杀杀的。” “而且又被你俘虏了。”依娜丝耸耸肩:“看来你还真是我命里的灾星啊,每次遇上都会倒霉。不过,这次我不打算再逃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徐友长听得哈哈大笑,伸手拉过一把椅子:“来,坐下,坐下说。什么要杀要剐的,没有那么夸张!” 他给依娜丝斟了碗水,然后对李江遥笑道:“这姑娘当初为了保护赫思佳,冒名顶替突厥公主,把我和慕容雪骗得团团转。若不是逆鳞司的沈烈瞎搞胡搞,歪打正着,到现在我还不晓得她的真实身份呢。” 李江遥表示赞同的点点头,转向依娜丝:“听说你是赫连雄的孙女,突厥武圣毕罗的徒弟?” 依娜丝顿时大感愕然,她完全没能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清楚自己的底细,忍不住奇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徐友长在一旁接口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公主告诉我们的呀。” “公主?赫思佳?”依娜丝有些难以置信:“她怎么会跟你们讲这些?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李江遥与徐友长对视一眼,笑道:“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这次来水杉,究竟是替罗尼亚刺探军情呢,还是为了寻找赫思佳?” 依娜丝显得非常戒备:“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啦。”李江遥好整以暇的回应道:“如果是当探子的话,我看在之前的那些缘分,不会为难你,只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离开?”依娜丝将信将疑:“你难道不怕我把你们的情报禀告给圣殿亲王?” 徐友长从容道:“有何可惧?且不说你根本摸不清我镇疆军的脉络,即便是打探到了什么消息,那也无妨。我们多次击败西疆叛军,包括你们的达勒姆侯爵、摩哈迪元帅,以及铁鸽子多伦,靠得并不是藏着掖着、鬼鬼祟祟。更何况,之前你们也没少派探子来啊。” 依娜丝从徐友长的这番话语中,听出了光明磊落、豪情万丈的自信,不禁微微一愣,旋即又问道:“若是来找赫思佳公主,又会怎样?” 李江遥微微颔首:“我就说嘛,找公主,才应该是你们寻人团的首要任务。” “你连这都知道?”依娜丝顿时瞪大了眼睛。 为了保证赫思佳和艾芬提亚的人身安全,寻人团一直都是突厥方面的秘密行动,只有少数几个高层才了解其中原委,外界甚至连他们这个团队的存在都不晓得。 可是听李江遥的语气,显然非常清楚寻人团的事,由此足以说明对方的情报体系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突厥军队和西疆三十六国,对李江遥没有秘密可言! 依娜丝不甘心的咬了咬嘴唇,又问了一遍:“你还没说,我来寻找公主下落,会怎样?” “那就让你去见她呗。”李江遥笑了笑:“不然还能怎样?”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我能带她走吗?” “她又不是囚犯,想走当然可以。” “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依娜丝气道:“合着我费尽心思的探查了那么久,还险些被你们的人给干掉,倒不如直接光明正大的找上门要人?你们两个不是在耍我吧?” “还真没有。”徐友长道:“赫思佳公主作为我们的朋友,在水杉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人。她既没有遭到任何无礼的冒犯,也没有失去自由。甚至包括你们在找她这件事,我们也都及时相告了。所以,李大人刚才跟你讲的那些话,全都是真的。” “这不可能!”依娜丝瞪着李江遥:“赫思佳如果知道我们在四处找她,肯定急死了,又怎么会继续待在这儿?” 李江遥挠挠头,先瞥了徐友长一眼,然后略显无奈道:“你问我,我也想不通啊。倘若不相信的话,那你现在就去见见她吧。” 第一百七十章 为将之道 霍姆尼兹城外,连绵军帐铺陈在广阔的草甸平野之上,一眼望不到边际。 镇疆军的联合操演,正在这里如火如荼的进行,到今天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 作为镇疆军新占领的大城镇,霍姆尼兹俨然已经成为了水杉城西北方向的重要门户,有着极高的战略价值。 为巩固此处的防御体系,同时也为了熟悉周边区域的地形地貌,以备日后作战的需要,李江遥特意安排了这场操演,让各部队在霍姆尼兹城外开展为期一个月的训练。 参加联合操演的兵马总共有一万两千多人,分别来自于“疾风”、“烈火”、“惊雷”和前不久刚刚整编完毕的“神花”四个主力军。 而在这其中,又以烈火第二军为主,约五千兵力。 因此,第二军的主官杜建担任了操演的总指挥,林枫作为监军与他搭档,协助督导训练。 操演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是内容却非常丰富。 从战前侦察到安置营垒,再到战阵演练、军种协调,以及专项的比武较艺、点检阅兵,可谓是应有尽有。 所有参加操演的镇疆军将士们,一直处在高强度的紧张状态中,每天训练结束返回营地之后,大伙儿往往都是累得倒头便睡。 作为整个操演的指挥官,杜建和林枫更不轻松。 他俩虽然久历沙场、身经百战,但毕竟年纪尚轻,之前在都护府的时候,只是“小校”这样的低阶军衔,若不是碰上百年难遇的西疆叛乱,跟随李江遥阴差阳错的打出了一支庞大军团,根本不可能在这个岁数就指挥了千军万马。 缺少了逐级晋升、稳步成熟的正常阶段,令这两位年轻的将军失去很多必要的经验积累,尤其是带兵练兵的经验。这一点,在战场拼杀的时候或许还不怎么明显,可是一旦面对现在这样中规中矩的军事操演,个人能力素养的不足,便一下子暴露出来了。 最开始的几天时间,且不论操演训练的效果如何,仅仅是意外受伤减员,就多达三十余人,其中还有一人死亡。 虽说军队大规模行动,即便不是作战,偶尔的伤亡有时候也在所难免,但杜建和林枫还是为此闷闷不乐,感觉操演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其实都是他俩疏忽大意和能力欠缺所致。 因此,二人对自己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每天全军回营,杜建和林枫丝毫不敢懈怠休息,要么坐在一起研究接下来的操演方案,要么就在营中各处巡查,慰问将士。 这一天,和往常的习惯一样,他们俩匆匆忙忙地扒拉了几口晚饭,便又开始总结讨论起白天操演时出现的问题。 杜建搔着大头,闷声道:“哎呀,小林,你说我怎么就老是搞不明白这‘曲阵’和‘纵阵’转换时的节奏呢?今天上午就出过一回毛病,步兵四个方阵在向两翼转进时,骑兵没能及时展开,差点就跟步兵的盾阵撞到了一起。没想到,下午训练,骑兵倒是先展开了,但却动得早了,硬是将步兵的侧翼完全暴露,一下子丧失了保护!” 林枫指着手里的书,说道:“来,你看看,这李卫公问对中的记载。卫国公乃是我圣唐开国元勋、绝世名将。六花阵就是他编练的,包括:圆阵、方阵、曲阵、纵阵、迟阵和锐阵,六种阵型各有变化,总共三十六种形制,指挥起来异常复杂。你说的那些问题,这本书里都有提到。” 杜建吐了吐舌头:“我的天,这么厉害啊!怪不得那些圣唐精锐军团的将校们,都必须先去帝都演武堂啃卷册才行,敢情咱们这些日子一通费力折腾,还仅仅是略微接触了一点皮毛而已。” 林枫颔首笑道:“那当然啦!你看咱们大人和徐将军,那都是演武堂的特等武科,指挥打仗就是从容不迫,哪像咱俩这样的半吊子,手下的兵只要一多起来,立刻慌得不知道该咋办了。不过呢,我今天在旁边观察,你的毛病并不在于阵型变化有多复杂,而是指挥习惯的问题。咱们都是飞马斥候营出身,最善于侦查奔袭,现在让你指挥的第二军却都是重装步兵,胜在稳固,却行动迟缓。因此,你的思维方式必须改一改才行。” 杜建默不作声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咧嘴笑道:“哎,你讲的还真有点道理。现在仔细想想,白天那个时候,我确实总在按照轻骑兵推进的速度,去预判阵形变化的时机,完全没考虑步兵各营的情况,啧啧,还真他娘的是这么回事!” 林枫见他如此认真,也开心笑道:“别光说你啦,我有什么不足,你也帮忙提一提。这次虽然担任监军,但大人的用意很明确,是希望我也能趁此机会改改毛病。” “前天你指挥的那次骑阵梯次掩护,我看就很不赖!”杜建诚恳说道:“我在旁边偷学了不少经验。说实话啊,你比我还小了六七岁,做事却更为稳重,这一点我不如你。” 林枫摇摇头,不满道:“老杜,我是让你挑毛病,你怎么反倒吹捧起我来了?” 杜建呵呵一笑:“哎,话还没说完嘛,你急什么?我的意思是,你在指挥方面,学得快,练得也好,真要挑毛病,那也只能让咱们大人或者徐将军来挑,我不行,别回头再让我给忽悠错了。不过呢,其他的方面,你倒确实需要改进。” “哦?哪些方面?”林枫饶有兴致的问道。 “主要就是带兵。”杜建摆出一副老兵的样儿,大大咧咧地笑道:“你这家伙,有时候太一本正经啦!咱们当兵的,全都是粗鲁汉,肚子里面墨水少、酒水多,凡事就喜欢痛快二字。偶尔干点儿出格的事,骂骂娘、打打架,偷鸡摸狗捣个乱啥的,再正常不过。咱作为军头儿,身上还真得带点匪气才行,也只有这样,方能跟将士们混成一片,受他们的爱戴。你看看咱们大人,该严肃的时候就严肃,该耍无赖的时候就耍无赖,弟兄们哪个不喜欢?” 林枫愣怔了片刻,苦笑道:“你说的这个,我是真不行。自小到大,我都是如此,改不了啊。” “改不了也得改!”杜建把眼一瞪:“你老是斯斯文文、一本正经,底下的人咋跟你交心?听我的,必须改!” 林枫无奈地摇摇头,问道:“那你说咋改?” 杜建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贼兮兮地笑道:“容易!就先从喝酒、赌钱、找姑娘开始。” 林枫白他一眼,正欲开口训斥,这时帐帘忽然掀开,一名卫兵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杜建吓了一跳,林枫则喝道:“什么事?!入帐为何不先在外面通禀?!” 卫兵赶忙立正行礼,同时急道:“将军恕罪!有敌情!” 二人略感愕然,先是对视一眼,接着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敌情?” “启禀将军,斥候刚刚传来急报,大营北边十里外,发现大批骑兵,正朝着我军而来,移动速度极快!”卫兵一口气不停的说道:“虽然夜间看得不太清楚,但斥候可以确定,来的是突厥人。” “突厥人?”林枫微微一愣,他首先想到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多伦的铁鸽子驻巡军。 西疆鬼漠被叛军和突厥联手控制之后,多伦被阿史那支斤任命为副总督,他麾下四万铁鸽子军,被改编为驻巡军,分兵把守三十六国。 相对于封锁两关的突厥南北大营来说,铁鸽子军的兵力明显过于分散了,同时因为肩负着弹压地方的任务,因此在之前的讨伐大战中,他们并没有过多介入。 然而,当摩哈迪一万精锐铁骑在李江遥手上全军覆没后,这支庞大的军事力量还能保持原先的克制吗? 林枫曾在保卫水杉城时,与这支突厥兵马交过手,因此也很清楚对方善于奔袭的特点。按斥候所说,从敌人发起进攻的方向、时间和风格来判断,多半就是铁鸽子无疑了。 他跟杜建快速交换了一下意见,杜建也同意道:“嗯,你说的没错,我也认为是多伦。当年守水杉那会儿,怕是没揍疼他,如今又找上门来了。” “切莫轻敌啊!”林枫沉声道:“突厥既然有备而来,恐怕不好对付。倘若多伦亲至,那么对方应该是铁鸽子军主力,人数不会少于两万。” 杜建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不会轻敌的。咱们这次全军操演,营寨没有刻意加固防御,所以没办法据寨而守。不过,好在铁鸽子军都是轻骑兵,冲击力不强,就算真来了两三万,也未必冲得动重甲步兵。我看,还是列阵迎敌吧,你说呢?” 林枫拿起战盔戴在头上:“你是主将,听你的!我先带斥候营往前走走,摸一下对方的情况,你点兵布阵!” “千万小心,不要贴得太近!”望着林枫冲出帅帐的背影,杜建大喊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至暗时刻 随着急促的军鼓声,原本已经进入梦乡的将士们,又都匆匆忙忙地爬起来,一边顶盔贯甲,一边在军官的指挥下,快速跑出大营,列阵布防。 将校们的脸上此时都带着明显的紧张神色,并且不断大声呼喝,提醒自己手下的士兵:这不是演习! 不是演习,难不成还是真打? 绝大部分官兵都在暗暗猜测,这多半又是杜建将军搞出来的什么鬼把戏吧。 虽然将士们这么想,可杜建眼下顾不上被冤枉,这会儿他的心中已经被“焦急”二字全部占据了。 说句实在话,全军从开始动员集结,到此刻列阵完毕,只不过短短一盏热茶的功夫,绝对算是反应迅速。但是在杜建的眼里,却仿佛过去一百年那么漫长, 连他自己也感到很奇怪。 按理说,自己作为一名上惯了战场的老兵,像这样的夜间敌袭,即便没有十次,他至少也遇过七八回,但是为什么今天他会如此坐立不安呢? 杜建忍不住用力捏了捏刀柄,心里暗暗使劲,强迫自己赶紧镇定下来。 为大将者,不慌,是首要的条件。 这个时候,所有参加操演的部队,都已经整整齐齐地分列在了杜建身后。周围一片明亮的灯球火把,把临近的几个方阵照得晃如白昼。 杜建四下瞅了瞅,除了自己阵线这边一片亮堂堂,远处各个方向都如同墨色一般,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那种不安的感觉,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他娘的,在黑暗之中,这简直就像活靶子一样啊。 不过,此时若是让部队把火光熄灭,杜建又担心立刻陷入一片黑暗,反而更容易令部队产生慌乱。 就在他犹豫究竟要不要进行调整时,前面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转眼功夫,林枫带着一小队斥候向大阵这里冲来,边跑边喊道:“快——快戒备!” 杜建跟林枫同袍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惊慌,以至于连喊叫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心知不妙,连忙抽刀出鞘,大吼道:“全军听令!准备迎敌!” 林枫一口气跑到跟前,朝杜建大喝道:“不是铁鸽子军!杜建,咱们搞错啦!” “搞错啦?”杜建顿时感到大惑不解:“不是铁鸽子,那又是谁?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林枫连连摆手:“没时间细说啦,快!快!赶快熄灭所有火把!不要暴露目标!” 正说着,远处的夜色之中,骤然响起了一声狼嚎,在黑漆漆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凄厉瘆人! 下一刻,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声狼嚎响起之后,镇疆军大阵四周同时响起了一阵阵狼嚎,听上去毛骨悚然。 还没等杜建他们反应过来,如同闷雷般的巨大马蹄声,由远及近,轰然而至。所有镇疆军的将士一下子陷入到了紧张之中,朝着四周不住张望,希望能看清楚敌人的身影。 “戒备!”林枫声嘶力竭地大喊道:“盾牌举起来!” 他的话才一说完,黑暗之中忽然传来嗖嗖嗖的尖锐声响,无数支羽箭,漫空飞向镇疆军方阵。 眨眼间,惨叫声此起彼伏,毫无防备的镇疆战士被射得人仰马翻,最靠前边的几个方阵立刻乱了起来。 杜建和林枫不住呼喊,命令手下举盾防卫,然而一切还是晚了。两轮弓箭才一结束,紧接着数不清的突厥骑兵猛地从左中右三个方向扑杀了出来! 面对这种情形,什么兵法战阵都没用了,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近身肉搏! 然而镇疆军有心抵抗,可是三个方向的突厥骑兵从黑暗里冲出来,一路狂飙突进,即便是冲入镇疆军的阵中,也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 成百上千的镇疆战士,直接被突厥的战马硬生生撞飞,其余的人或被弯刀砍翻,或被长枪刺穿,几乎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楚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由一万两千人组成的四个大方阵,只片刻功夫就让对方撕得支离破碎,三路突厥骑兵似乎毫不费力,就在镇疆军的核心地带成功会师。 这个时候,大阵外围的黑暗里,第二波规模更加庞大的骑兵集团现身了。 激战爆发于转瞬之间。此时此刻,杜建已经被汹涌而来的敌军团团围困,放眼望去,周边到处都是突厥人。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个当场惨死,大军面临崩溃的险境,杜建双目充血,发疯般地挥舞着手中长刀,一边嘶喊狂吼,一边奋力砍向敌人。 他已经疯了,彻底疯了。杜建心里只余一个念头:死!死了算球! 忽然间,一柄弯刀绕了个弧线,奋力劈中杜建左肩,刀锋距离他的脖颈只差寸许。幸好弯刀卡在了甲胄鳞片的缝隙处,不然这一刀就能直接将他斩成两半。不过饶是如此,铁甲的保护终归有限,尽管没有当场见血,但还是砸得他肩骨碎裂,险些坠马。 一种绝望的痛苦猛然涌上心间,令杜建再没有回身反击的余力。他麻木地转过头,愣愣地望向痛下杀手的突厥骑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枫忽然从策马赶到,一枪刺出,正中那个突厥人的咽喉,反手一抖,将其挑落马下。 “操你娘的!杜建!你怎么啦?!”林枫满脸血污,瞪着眼睛对杜建怒吼道:“打起精神!跟我走!突围!” 说罢,他伸手猛扯杜建战马的缰绳,一前一后朝着东南方向冲去。 杜建此时终于回过神来,一边拼命抵挡敌人的兵刃,一边对闯在前面的林枫哭喊道:“完啦!林枫,全完啦!” 林枫根本就顾不上理会他,接连挑飞两个突厥兵后,迅速转向左侧。那边正有百十来号镇疆战士挤在一处,跟四周的突厥人激战。 林枫带着杜建突然从后面杀上来,一下子便冲开了突厥骑兵的围困。他用嘶哑的嗓子招呼那些将士,立刻组成楔形攻击队列,随自己一起突围。 战士们本来都已经绝望了,此时再次见到主将,不禁又振奋起来。大家呼喊着、嘶吼着,抱成一团,拼死冲击,竟然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就这样,林枫边打边凑,东一帮西一伙,陆陆续续收拢聚集上千兵力,逐渐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阵形。 “往东南走!”林枫朝四周不停的大喊:“去霍姆尼兹城!往那里跑!” 随着他的呼喝,越来越多的将士清醒过来,大家要么奋力向林枫靠拢,要么独自拼杀、夺路而逃,纷纷开始往东南方向突围。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死了多少兄弟,林枫这一小股人马终于闯到惨烈战场的边缘地带,暂时逃入黑暗中相对安全的区域。 然而大家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身后又再次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突厥人那如狼嚎般的吼叫越来越近! 很显然,敌军没有丝毫要放过他们的意思。 林枫见状,连忙对杜建喝道:“老杜,你他妈振作点!赶紧带大家回霍姆尼兹布防,同时报告水杉城,突厥主力来了,让大人千万小心。你给我记住,我们都没有权力悲伤!” 说罢,他不待杜建回应,立刻率领一支建制尚算完整的骑兵大队,反身杀向正往这边追来的突厥人。 - 根据后世《西疆志略》所载,羽翼初成的镇疆军,在取得了反讨伐战争的伟大胜利后,仅仅过去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迎来了一轮无比沉重的打击,史称:至暗时刻。 这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正是从霍姆尼兹城外的那场突袭开始的。 一万两千名来自于水杉四军的参训部队,在即将结束操演练兵的最后阶段,毫无征兆的遭到了突厥主力的偷袭。 除总指挥官杜建拼死突围,带回来的六百一十三人外,整支操演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李江遥麾下大将,水杉军团的缔造者之一,第三军副总指挥林枫将军,不幸战死疆场,尸骨无存。 而更为严重的是,突然出现的敌军根本没有给李江遥他们留下片刻悲伤的时间。 杜建刚刚带着残兵退入霍姆尼兹城,突厥铁骑便紧跟着赶到城下。他们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顺利破城,蜂拥而入,杜建唯有带着部下再次从霍姆尼兹匆匆撤离,将城池拱手让给强敌。 突厥人实施了惨绝人寰的屠城,在杀尽最后一个百姓,点燃熊熊烈火之后,大队兵马立即出发,将兵锋指向下了一个目标——达坂城。 不到十天,驻守达坂的“神花”第四军遭受重创。他们在付出超过八千人阵亡的代价后,终究没能挽回失守的结局,又给了突厥大军一次屠城的机会。 几乎是与此同时,位于最东部的伊克鲁县,忽然被突厥两关大营的部队团团包围,由于此地没有镇疆军主力防守,因此突厥人仅耗时一天,便成功占领伊克鲁,同样以斩首全城三万百姓的方式,替突厥副元帅鲁哈迪完成了复仇。 紧接着,奉命驰援达坂城的疾风第一军,在半路与突厥兵马遭遇。经过一番殊死战斗,铁甲骑兵阵亡三千余人,最终凭借主将徐友长高超的指挥能力,侥幸脱身,全员退回水杉大本营。 五天之后,驻扎帕伊城的第三军主力,在楠花郡主霍丽娅的率领下,拼死冲破圣殿亲王罗尼亚的堵截,逃过了被敌军围歼的厄运。而他们为此所付出的代价,是足足五千将士永远留在了突围的路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倾国之力 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镇疆军伤亡三万余人,连失四城,大本营水杉,直接面临被敌军合围的险境。 然而直到此时,作为全军统率的李江遥,却仍旧没能完全掌握来犯之敌的准确情况。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手上没有情报,而是情报太多了,尤其是无效的情报太多了。各种复杂混乱的信息纷至沓来,以至于究竟是哪支突厥部队进入了西疆战场?兵力有多少?统率是何人?都变得众说纷纭,扑朔迷离。 无论是镇疆军的情报司,还是神花家族的消息网,甚至包括波斯帝国的密报团,统统都是一头雾水、无所适从。大家只有一个明确的感受,那就是:太快了,突厥人的行动实在是太快了! 整个镇疆军团被对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突厥骑兵的速度远远超过所有探子的耳目,水杉城守府仿佛一下变成了聋子瞎子,彻底陷入到歇斯底里的狂躁之中。 直到情报司首座玉陀罗在最后一支地方守备队的保护下,幸运避开突厥大军,撤回水杉城,镇疆军上上下下才算第一次真正了解到有关此次危机的宝贵信息。 面对李江遥等人焦急的神情,风尘仆仆的玉陀罗用低沉的声音报告道:“大人,诸位将军,情况初步摸清了。这一回确实是突厥人。他们的兵力……至少在五十万左右。准确的数字还没有,但应该不会比这个少。至于敌军番号,通过波斯朋友的帮助,目前我们已经掌握的有:黄金族第一军团、第四军团、第九军团、极地军团、血卫军团和血卫铁骑军团,以及原先驻扎南北大营的第三军团、第五军团和第十军团,这些都是黄金族的主力部队。此外,还有突厥八柱的血狼第二军、第三军,鬼斗军团、云河军团、夜轮族的雅库特独立军团……” 听着玉陀罗好似学生背课文一样的介绍,在场所有人的心都在不住地往下沉。 这些番号,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已,他们所代表的,是鲜血,是灾难,是无情的杀戮与死亡。 倾巢而出的突厥大军,究竟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力量,或许只有老天爷才知晓。 玉陀罗把番号报完,接着道:“之前袭击杜建将军,进而攻占霍姆尼兹的,是黄金第四军团;进攻达坂城的主力,由极地军团和鬼斗军团所组成;伊克鲁县是南北大营负责,以黄金第十军团为主。其余的军团,分四路开进,目前大部分已经抵达西疆腹地。” 徐友长剑眉紧锁,一字一顿地问道:“突厥的统帅是谁?搞清楚了吗?” 玉陀罗苦涩地吞了吞口水,还没来得及回答,李江遥便已经抢先冷冷道:“还用问吗?全军尽出,只能是阿史那支斤御驾亲征了。” - “大汗,这些都是西疆诸国的国王,也是突厥帝国最坚定的盟友!” 突厥西疆总督、圣殿亲王罗尼亚,指着在他面前站成一排的阿立克江、塔吉克、格尔翰等人,一一介绍给居中端坐的阿史那支斤。不知他是因为疏忽,还是有意为之,竟然忘记提起阿立克江有关西疆联盟盟主的身份。 阿史那支斤微笑着,与国王们逐个问好寒暄,态度温和谦逊,令每个人都感觉如沐春风。 出乎大家的意料,这位闻名西大陆的无敌君主,突厥帝国的大可汗,看上去居然还这么年轻,而且文质彬彬、清瘦俊朗,丝毫没有人们想象中那种粗鲁豪爽、霸气外露的模样。 认真论起来,阿史那支斤更像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学者。 阿立克江等人不禁暗暗称奇,同时也都认定,这突厥可汗果然是深不可测。 在罗尼亚和舍茨热情招呼下,国王们依次在两侧落座,高大的血卫战士端上一罐罐的热羊奶,招待众人。 阿立克江双手捧着铜碗,头一个谄媚的笑道:“尊贵的大可汗,您是西疆人最忠实的朋友和守护者,愿楠锦花神永远都保佑您。突厥大军来到西疆,给我们带来胜利的希望,各国王廷和百姓,终于盼到救星啦!” 旁边的格尔翰也赶紧接口:“谁说不是呢?圣唐余孽一直盘踞在车迟国,给我们西疆造成了无尽的灾难。没想到,大可汗稍微动动小拇指,就把他们扫荡的七零八落,真是给咱们出了一口恶气!陛下,荣耀归于您,归于伟大的突厥帝国,我谨代表车迟,向您和英勇的突厥将士们,表达最真诚的敬意。”说着,他站起身来,深深的鞠了一躬。 眼见格尔翰如此,包括阿立克江在内的其他国王们,也连忙跟着起身行礼,七嘴八舌的献上恭维和赞美。 阿史那支斤面带微笑,静静的看着大家,待众人都闭上嘴巴之后,才抬手示意众人坐下。 国王们乖乖听话,全都重新坐好,然后整整齐齐的将目光投向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淡淡一笑,语气平和的说道:“各位殿下,你们太见外了。突厥和西疆诸国,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朋友之间,相互扶持,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疏勒国王塔吉克点头道:“大可汗说的极是。朋友相处,就应该肝胆相照,互相帮助。当初,如果没有突厥伸出援手,我们又哪能推翻圣唐的压迫,重获宝贵的自由呢?” 这几句说辞,显然是话里有话,阿立克江等人听完之后都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颔首赞同。 圣殿亲王罗尼亚不禁微微一愣,与坐在他对面的赫连雄老元帅对视一眼,然后转头望向阿史那支斤。 突厥可汗的神色仍旧平静从容,眼睛里却闪烁这点点星芒,他柔声道:“塔吉克殿下说的很好。不过,我感觉还有些不太完整。应该这样讲,自由固然可贵,但审时度势更加重要。只有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找对了信赖的朋友,才有可能拥有自由,并且长久的保持下去。否则,即便水杉城那些宵小之辈,不也一样可以轻轻松松就把西疆搅得难以安宁吗?” 塔吉克听出了阿史那支斤对自己的敲打之意,立即尴尬的笑了笑,连声称是。 阿史那支斤没有继续理会他,话锋一转:“新月湾大战之前,我曾对即将出发的罗尼亚他们说过,西疆,乃是西疆人的西疆。今天,我亲率百万雄师来到这里,仍旧是那句话。西疆,是各位的西疆。我们并不想改变什么,也没有必要去改变什么。突厥眼中的目标,是圣唐,也只有圣唐。这个目标,与在座诸位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尽管在此之前,国王们对于突厥大军进入西疆鬼漠,有着各种各样的分析猜测,但他们心里也都大概有数,阿史那多半是冲着圣唐去的。 此时此刻,听到突厥大汗亲口印证了这个判断,在座众人不禁内心激荡,感慨不已。 要知道,这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帝国,对另一个同样强大的帝国公然宣战,这是东西大陆最为壮阔的剧烈碰撞。一种亲眼见证历史巨变的感觉,怎么可能不令人激动呢? 瞧着众人心驰神往的表情,阿史那支斤满意的笑笑,接着问道:“诸位是否知道,我为什么要挑战圣唐呢?” 对于这个问题,包括罗尼亚等突厥重臣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土地、财富、权力那类东西吗?即便是理想主义者,顶多也就再加上一条:为实现突厥帝国的万世基业和你阿史那支斤大汗的宏图伟志呗。 阿史那仿佛看出了众人心中的答案,微笑着摇了摇头:“或许跟各位想的有些不同吧。我率兵征讨圣唐,其实是为了自保。” 自保?西疆国王们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点搞不明白,这“自保”二字从何说起。 “保护家园、保护后代,保护祖先留给我们的一切,也包括你们所说的自由。”阿史那支斤富有磁性的声音,响彻在大帐之中。 阿史那支斤的目光一一扫过西疆诸王,对面他们的不解,幽幽说道:“圣唐人总是喜欢将我们称为‘马背上的民族’,其深层的含义,无非就是想说我们愚昧落后,好战嗜杀。而他们呢?则是文明教化的礼仪之邦,人民友好,崇尚和平。可是在我看来,这纯粹是让人感到可笑的无稽之谈!” 说罢,支斤可汗霍然起身,大步来到王帐正中,继续侃侃而谈的讲道:“各位是否通晓圣唐的历史?要知道,早在八百年前,他们还只不过是金河流域的一个小小部族而已。可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当初那个小诸侯,如今却已经变成了泱泱大国!圣唐的版图,东至大海之滨,西至雪山戈壁,南至百越诸国,北至草原荒漠,凡是人力所能涉足之地,全都成了他们统治的疆界!连他们自己的诗人曾写下‘刀锋挥斥三万里,江山浸血九千重’的豪言壮语!假如这也能算是人民友好、崇尚和平的话,我真不知道‘征服’二字又该如何定义!”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东征圣唐 阿史那支斤的话一讲完,大帐内立刻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议论之声。 他抬手止住众人的窃窃私语,继续朗声道:“每当圣唐迎来政局稳定、皇权集中的时代,只需很短时间,他们便能积蓄起强大的力量,并开始寻找各种看似正义、实则荒唐的理由借口,对自己周边的民族和国家虎视眈眈、伸出利爪。尤其是那些有能力威胁到他们的人,圣唐从来都不会心软,更不会手软!诸位,你们西疆的历代祖先,恐怕对此更是深有同感吧?你们说,我可有半句虚言?” 精绝国的老国王连咳嗽带喘,愤愤然应道:“大可汗言之有理!圣唐第八代帝君、第十一代帝君、第二十三代帝君,三次发兵西疆,杀得鬼漠尸积如山、血聚成海。我们精绝国前后五位先王,全是死在圣唐的军刀之下!这些账,精绝的史书里面,一桩桩、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往近了说,就在二十多年前,圣唐上一任帝君李成文,集结四十多万虎狼大军,执行‘屠国’谕令,在西疆犯下累累暴行,我永远都忘不了!忘不了!” 突厥方面的重臣大将闻言纷纷起立,齐声喝道:“国仇家恨,世代不忘!” 他们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好像圣唐大军当初杀得不是西疆三十六国,而是突厥人。 面对略微有些目瞪口呆的西疆国王们,阿史那支斤轻轻的摆了摆手,笑道:“现在各位应该明白了吧?我们之所以兴师动众,讨伐圣唐,为的并不是掠夺土地财富,更不是创立我个人的丰功伟业,青史留名。我希望的,是能够彻底征服那个邪恶的民族,让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没有机会,去奴役和压迫弱小的国家;希望这世间苍生,从此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不会因为圣唐的野心而整日提心吊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西疆。” 这一番慷慨陈词,虽然没有多么强烈的煽动性,但却因为那些似是而非的诡辩例证,成功引起了西疆国王们的共鸣。对于他们而言,圣唐最严重的问题,恐怕就在于“征服”二字的诠释。 在西疆鬼漠的历史上,并非没有别的外来入侵者,眼前的突厥人,也是其中之一。圣唐之前,早期的突厥汗国曾统治这片大地长达百年时光。 面对强大的武力征服,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应对之道。他们要么是奋起反抗、永不屈服;要么是妥协退让、暗中博弈;要么是逆来顺受、甘心为奴。 无论怎样,都有道理。 而真正的智慧,是祖先不断告诫后人的那句话:时间,就是最好的武器。 历史长河、沧海一粟。只要时间到了,所有那些骑在他们头上的统治者,都会变得烟消云散。区别只在于究竟是两年,还是两百年。 可不论时间有多长,只要你肯坚持下去,就等于胜利了。因为,你终究还是原来的那个你,世世代代,未曾改变。 然而,圣唐的“征服”,却打破了这个真理——时间过的久了,你不一定还是原来的那个你。 圣唐人的确很和善,甚至有时候显得很柔软,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们却拥有着一种对于文明的韧性和刚性。 不论他们站在你的身旁,还是骑在你的头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外柔内刚、灿烂辉煌的中原文明,会逐渐同化其他民族的精神内核,让你不知不觉的融入他们,变成他们。 尽管容貌语言上还有差异,但最终也就只剩下容貌和语言的差异了。 这种令人惊叹的文明同化,再配合上强大的国力和彪悍的军队,对于各民族、各藩国而言,实质性的影响,恐怕比纯粹的武力征服,更高明、更可怕。 仔细想想,从一个小小的金河部族,发展成为一个疆域辽阔的庞然帝国,不仅几百上千年来始终屹立不倒,并且还越来越强、傲睨天下,这真不是侥幸就可以实现的呀。 正因为如此,突厥大可汗阿史那支斤深切忌惮着圣唐,并决意彻底征服它,绝非无的放矢。 人们可以从自己习惯的角度,去理解他发动战争的原因。征服,也确实意味着无尽的土地、财富和荣耀。但同时大家都不能否认,圣唐皇朝所代表的强大文明,始终是一个令外族感到恐惧的存在。 用武力征服圣唐,把东方文明的手脚完完全全的捆绑起来,或许是所有畏惧他的人最安心、也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关键的问题是,圣唐真的能被武力征服吗? 坐在帐中的西疆国王们,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突厥征服圣唐也好,圣唐击败突厥也罢,这是神仙在打架,作为小鬼的他们,根本决定不了什么。 当然,他们也都听过这样一句谚语: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选边站队,往往意味着极高的风险和巨大的代价。西疆赶走圣唐在这里的势力、恢复自由和西疆跟随突厥一起征讨圣唐皇朝,这完全是两个不同性质的问题。 何去何从,还须深思。 宴会结束的第二天,圣殿亲王罗尼亚将西疆各国的国王们召集在一起,正式商议讨伐圣唐的事情。作为盟友,对付共同的敌人,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阿立克江他们都是老奸巨猾的角色,所以谁也没有急于表达意见,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罗尼亚传达突厥可汗旨意,分派任务。 首先一项,就是军费和粮草。 突厥此次总共出动了十七个军团,整整五十五万大军。人吃马嚼,是一个巨大的包袱。而这个包袱,要直接压在西疆联盟的身上。 之前在爆发西疆叛乱时,双方就已经达成了秘密协议:作为支援,前来参战的突厥军队,一切所需均由西疆国家共同承担。 当时阿立克江、塔吉克和格尔翰等人都觉得,人家突厥不远万里、拼死拼活的跑来帮咱们打圣唐,之后又像神兽一样看守西疆门户,抵挡圣唐反扑,管吃管住是理所应当的。 因此,南北大营三个军团,外加多伦的铁鸽子军,十四万兵力的吃喝饷银,西疆联盟连想都没想,就拍着胸脯痛痛快快答应了。 然而,眼下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因为要东征圣唐,罗尼亚一下子将这笔军费开销翻了六倍以上,原先只需要供应十四万军队的压力,如今却直接变成了五十五万人,这立刻就令整个西疆联盟都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要知道,眼前这帮国王们,在外面都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面对天文数字般的摊派费用,西疆国王一个个都感觉嘴巴发苦、心里发酸。不过,无论如何纠结,却始终没有谁敢站出来表示反对。 哪怕是轻轻的哼一声,都没有。 原因嘛,倒也很简单。五十五万突厥雄师就在外面站着,凭这份力量,足以让世间一切生物都乖乖闭嘴,任由罗尼亚殿下搓圆捏扁。 “很好。既然诸位殿下如此深明大义,全都愿意鼎力支持东征大业,那我代表可汗和突厥的将士们,先在这里谢谢大家啦。”圣殿亲王罗尼亚嘴上说着感谢,可是语气中却没有半分感激的意味。他的那副神态,就跟招呼自家仆人似的,平静淡然且朴实无华。 格尔翰眉头轻蹙,正打算跟旁边的塔吉克耳语几句,交流一下心中的不满,没想到疏勒老国王轻轻咳嗽两下,压低声音道:“不想死就别乱说话!” 格尔翰微微一惊,连忙挺直身子,以最恭敬的眼神,重新望向居中而坐的圣殿亲王。 只听罗尼亚接着道:“军费和粮草的问题,咱们就先这么定下来,回头请阿立克江殿下与大家仔细商议商议,看看该如何落实,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呈送可汗御览。这样,我们继续谈第二件事情。” 要完了钱财和粮草,紧跟着就要人了。 突厥方面提的第二项要求,是让西疆诸国提供东征所需的人力支持。 罗尼亚指出,圣唐皇朝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在全面动员的情况下,随随便便就能征召百万兵甲,想要将其彻底征服,免不了连番大战、伤亡无数。为了保障东征军团的作战需要,数量庞大的民夫劳役是非常必要的,他们将担负起运输物资、建造器械、构筑工事等等战争辅助任务,确保突厥军队可以集中精神、发挥出最大战力。 至于说这个“数量庞大”的概念,究竟是指多少呢? 罗尼亚给出了一个初步估算的答案:八十万人。 包括阿立克江在内,所有国王听得当场傻眼。八十万西疆诸国的青壮年劳力,离开家乡,跟随突厥人远征圣唐?这他妈是在逗我们吧? 谁知,圣殿亲王罗尼亚的话还没有说完。 除了海量的民夫之外,突厥方面认为,西疆还有必要再派遣二十至二十五万军队,作为友军,配合东征主力一起协同作战。 这一下,大帐内立刻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