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我的夫人有马甲》 第1章 理直气壮的替嫁 三拜礼成,宾客狂欢,歌舞升平,众人皆醉。 翼云天酒过三巡,入了洞房。 房内红烛摇曳,暗香浮动,新娘端坐在床榻之上,穿着一身最上乘丝绸织成的大红裙褂,红盖头遮住了她的盛世容颜。 揭下盖头,一排珠帘莹莹发光,白皙明润的耳朵带着一对红色的石榴铛,娇唇鲜艳欲滴,鼻梁高挺,一双水眸如缀满繁星的夜空,迷人至极。 翼云天一怔,这分明不是自己要娶的女人! “夫君~”暐暐看向面前的男人,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但下一瞬,男人就甩手离去,脸上还带着浓浓的怒意。 暐暐惴惴不安地坐在上好的雕花白玉床上,出嫁时爹爹保证过她一定会顺利的嫁进冀云家。 如今看来,这冀云天的脾气可比自己想象中要暴躁多了。 难不成明天她就会被退回去? 暐暐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她取下自己头上的花钗,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张好脸,啧啧赞叹。 她就不信了,还迷不住冀云天这小子! 冀云天离开婚房,想着一定要向于穆昇讨问个明白。 谁知于穆昇早已在偏厅等候多时。 “于前辈,”翼云天脸色黑沉,声色冷厉。 “敢问房中的女子是何人?” “孔雀之女于暐暐。”于穆昇语气平和,面容肃穆。 “我有两位女儿,一位唤作则弦,目前在外历练,另一位就在你的房中。” 翼云天自小骄傲,这样的事上被人算计,气愤难平:“孔雀一族的族长,爱女心切到如此地步,机关算尽地把私生女送入我翼云家的房中,真叫人刮目相看。” 于穆昇不是没听出这话中的讥讽,只是这事确实有愧于翼云家,也就不想与他计较。 其实,暐暐身世正统,根本不是什么私生女。 只是其中曲折,一言难尽。 何况这段姻缘本就是无奈之举,于穆昇也估摸着撑不了一月,也就不对此辩解。 “这次举动的确是出于私心,暐暐之前历练时受了重伤,三魂七魄丢了一魄。 以至于她丹田内的七朵紫云力冲动难控,唯有行双修之道,方可保其平安。” 相较于拳脚之搏,暐暐更喜欢幻术。早先就拜入了狐族长老门下修行。 她天资上乘,很快就已修炼成了七朵紫云力,玄力只在长老之下了。 但狐族功法很是邪魅,此番想要重修暐暐体内的真元,非双修之道不能达成。 于穆昇虽然玄武深厚,可日日灌注灵力,助暐暐牵制紫云之力,终究只是治标之举。 况且最近几日,于穆昇愈发觉得紫云力激昂难驯,才不得不痛下决心,有了今日这一幕。 “恐怕晚辈也爱莫能助。”翼云天冷眼相对,负手而立。 “我与则弦早就情投意合,今日该是我与她的金玉良缘。 于前辈如此做法,真叫人寒心。看来,您孔雀家真是不把我们翼云家放在眼里了!” 于穆昇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不屑于算计诡辩,对女儿则弦也很看重,今日之举的确难堪,非君子所为。 可是,这双修之道,若非是心上之人,根本打不开丹田,若强行为之,就成了耻辱。 于穆昇也想过先与翼云家商量,可依据翼云天的性子来看,势必会一口回绝。 而且有了提防,再想将暐暐送入翼云家,也就更难了。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讲,于穆昇的确更疼爱暐暐,即便是骗婚,也希望她是风光大嫁。 毕竟,暐暐是他心头的骄傲,只是那桩惨案之后,暐暐魂魄离散,沉睡四年。 至今方醒,记忆散尽,一魄丢失,于穆昇怎忍心让她受任何一点的委屈。 既然暐暐倾心于翼云天,做父亲的自然竭力满足,哪怕受人鄙夷。 “权当欠翼云家一个人情。”于穆昇抬手一鞠,平心静语。 “暐暐平安复健,则弦自会归来。”语气淡漠果决,不留余地。 翼云天心中一惊,双拳紧握,面容阴冷,点头道:“好。” 好,很好! 先是算计,而后威胁。 若不娶了他这宝贝女儿,以后怕就看不到自己的心上人。 于暐暐是吗?今日你千方百计地爬上我的床,他日必叫你叫苦连天后悔莫及! 翼云天阴着脸,重新返回房中。 此时,暐暐已将凤冠霞帔褪下,双手托腮,坐在桌子边,盯着喜烛发呆。 看到翼云天回来,一下子站起身子,快步来到他的面前。 “夫君可回来了,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翼云天冷笑一声,掠过她,径直走到喜床边,褪下衣服,半躺上去:“少了一魄,当真是不知廉耻了。” “是有一点的。”暐暐竟也不恼不羞,笑着回答。 “少了一魄,自然精力欠佳。但并不影响,我们还是及时行乐的好。” 说着,就走到床尾坐下,倒也不敢贴着翼云天。 迟迟无人说话,暐暐选择开口打破僵局。 “我若知了廉耻,夫君可会喜欢?” 翼云天本想叫她难堪,不料她倒是答得坦荡。 自己被哽住了话头,干脆闭嘴不言。 暐暐歪着头瞧他,愈发的欢喜。 不愧是自己喜欢的男人,生得就是好看。 她眨着眼睛说:“你今日辛苦,我给你捶捶腿?” 稍等片刻,也没见回应。暐暐自作主张上前按捏起来。 翼云天眯着眼看她,低眉顺目,很乖巧的模样,就是下手没轻没重,很不舒服,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子。 “凭什么要我娶你?”翼云天目光冷冽,勾起暐暐的下巴。 于穆昇只说暐暐容貌不俗,实在谦虚。 她面如白玉,肤若凝脂,荣曜秋菊,一顾倾城。 如此绝色,加上紫云玄力,若放在别处,翼云天倒会多看上一眼。 暐暐想了想,收敛了笑容,认真作答。 “我受伤醒来,前尘往事俱已消散。但偶见你一面,却觉得很是熟悉,我猜之前必有渊源。 你若真与姐姐成了婚,我们的缘分自然就浅薄了,所以去求了父亲。” 暐暐并不知道父亲是因为她体内的紫云之力乖张难驯,才同意助她与翼云天成婚,只以为是父亲经不住她整日里的念念叨叨。 不提则弦还好,现在一提起来,翼云天胸中才缓和些的怒火又冲了上来。 第2章 新婚之夜的体感 不提则弦还好,现在一提起来,翼云天胸中才缓和些的怒火又冲了上来。 “你可知只因你的任性妄为,毁掉了我与她之间的姻缘!” 说着,他一把抓住暐暐的肩膀,紧紧按住,面露凶光,玄气大作。 见此情景,暐暐深吸一口气,心中懊悔,早知道就不实话实说了。 虽然翼云天也只使出五成玄力,没能伤到自己。 但她任由他这样按着,时间一久,皮肉之间也就感到痛楚了。 暐暐轻蹙眉头,缩了缩肩,翼云天倒也自然地松开了。 “夫君,”她揉了揉肩膀,轻咬着嘴唇,露出娇羞的神情。 “良宵苦短,我们早些休息”。 翼云天嘴角一勾,满眼轻蔑,讥讽道:“还当你也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竟敢当面求欢,果真是狐族养大的女子。” 暐暐不以为然:“男欢女爱,天道使然,何必躲躲藏藏?” 见翼云天还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暐暐有些头疼了。 暐暐很清楚自己当前的处境,翼云天是因为忌惮父亲才会勉强接受。 姐姐不过两个月就会回来,到时候… 要是还没有让冀云天爱上自己,她也会因着和爹爹的约定,抽身离去。 想到这,暐暐烦躁了。 她这样的佳人在怀,面前的男人却跟柳下惠一般不为所动,暐暐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 “翼云天,你是不是不行?” “确实,而且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 翼云天脸上风平浪静,但眸子中墨色浓重。 这女人是个尤物不说,那双眸子更是勾人。 “哦?”暐暐没察觉到翼云天的眼神变化,单手支着脸,若有所思。 她只稍微嘟一下嘴,脸颊上就不经意的露出一个圆圆的浅浅的酒窝,十分可爱。 片刻之后,暐暐似乎想好了,从床尾站起身来,走到翼云天面前,幻成了则弦的模样。 翼云天愣住了,心中翻涌。 自从那日出了黑暗森林,则弦就被于穆昇送出去历练,不曾见面,叫他受尽了相思。 如今,则弦恍如就在眼前,尤其是那对明目,眼波流转,仿佛有千万般情意绵绵掺在其中。 翼云天一时失神,暐暐趁机跨坐上去,俯身朝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暐暐的嘴唇柔软,只是轻轻吻,少女的体香若有若无。 翼云天缓过神来,竟然有了一丝熟悉之感,可易容术明明是很难模拟出触感的…… 翼云天也有些恼怒,这女子竟敢幻作她人模样,向他求欢。 礼义廉耻全然不顾,何曾有一点女人家的矜贵! 只是这些个浅浅的吻,确实芳香可口。 暐暐柔软的手在他身上划过,顺着胸脯,探到腹部,一路而下,动作虽然生涩,但绝对撩人。 一瞬间,翼云天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朝着身下涌去。 翼云天一下子翻身而上,眉眼深邃,呼吸愈见粗重,揽住暐暐的腰,连绵不绝的吻快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房间气氛燥热,烫得灼人。 突然,暐暐一声尖叫,滚下床去。 暐暐软趴在地上,现出了原貌。 她似乎有些痛苦,压着颈部一侧,嗔怒道。 “我本就玄力不稳,脖子又是我的虚口,你吻得这般用力。我一下子失去了法力,化不出她的样子了。明日再来。” 说罢,仿佛真打算起身出去了。 此时的暐暐,红霞氤氲,面若桃李,嘴唇更是红艳欲滴,海藻般的长发披在两侧,身姿摇曳,似乎随时可能软倒下来。 翼云天燥热难耐,已是箭在弦上,见她要走,就一把拉了回来,搂入怀中,没有犹豫,直接密密地吻了下去。 确实,化不化身,翼云天在此时根本不会介意。 暐暐本就更为娇媚,现出原貌,更显得秀色可餐。 况且,要一个女人以另一人的模样承欢,翼云天倒也没这样重的口味。 醒来,日上三竿,翼云天起晚了,极少有的事。 想到昨夜的场景,他还是很郁闷。 大喜的日子,新娘被掉包了,自己还与这样一个居心不良的女人发生了关系。 如果说是被下药了、神志不清,此事尚且情有可原。 可自己是清醒的,她耍了心机,但自己不也是半推半就呢? 想到这,翼云天就见不得身边的暐暐睡得安稳了,推搡她:“该去拜见母亲了。” 暐暐翻了个身,喃喃:“不去,昨晚太累……” 这话听来,翼云天竟有些难为情。 本以为自己不是贪欲之人,但她确实勾人,对他有莫名的吸引力,才会情不自禁地一而再,再而三…… “咳咳,昨晚之事,不完全是你情我愿的。”翼云天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只觉得说什么都心虚。 “是呀,翼云公子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是我苦苦哀求,您才不忍拒绝的。” 暐暐继续寐着,嘴角划出好看的弧度,声音全是慵懒。 “你可满意了?” 翼云天噎住了,满意了什么? 是刚才那些堂而皇之地违心话,还是指昨晚的颠鸾倒凤? “若不是你化作她的样子,那些事断不会发生。” 翼云天看似振振有词,实则理屈词穷,就赶紧换回之前说的话题。 “昨晚之事,母亲还不知情,于小姐该与她老人家好好解释一番,也好让我们明白你孔雀族的行事作风。 还有,我翼云家的妻妾,只有与母亲请安敬茶之后,才有正式的妻子之名。 于小姐若真是有心正妻之位,就更应该好好地侍奉左右。” 暐暐彻底被吵醒,她不耐烦的推开冀云天。 自己起床气本来就很重,如今被他这么一折腾,语气更是满满的不耐烦。 “翼云天,昨夜我是初经人事,你是过尽千帆。 我今天只想睡觉,母亲那里,你随便解释!” 说完,整个人连着脑袋,全都躲进被子里。 翼云天又怔住了,昨晚还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今天就张牙舞爪了,就像是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不知所谓!” 待到冀云天离开,她才从被褥中探出脑袋。 暐暐不单单是累,还有她没勇气与旁人解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的成分存在。 干脆直接躺平装死。 第3章 男人阴暗的心思 干脆直接躺平装死。 她可以不要脸,但只能是对着自己喜欢的翼云天。 旁人若敢对她的人生指手画脚,她不会姑息。 到时候要是跟别人吵起来了,平添麻烦。 暐暐拢起被锦,就像慵懒在云朵里的弯月,闲适又自在。 “嫁给我就这样开心吗?”翼云天捏着她的脸颊。 好软。 这女人是云做的么? 他刚才气冲冲地离开,然后越想越生气,就忍不住中途折返。 此时看来,她一脸满足地寐着,胸口的无名之火原地消散。 “嗯。”暐暐唇角弯弯,是溢不住的开心, “在我的假期里,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多幸福啊。” “假期?”翼云天疑惑,又很快明了。 “你的七朵彩云,来之不易。这些年,都是如何修习的?” 他觉得有必要问清楚,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及时配置。 “大概是休眠。”她眯着眼。 自己这说的可是实话! 她整整睡了四年呢! “不想说就算了。”翼云天觉得又被糊弄了,转身要走。 “等一下。”暐暐睁开,眼中的甜美,好似流心的奶黄包。 “你之前说‘我若不化作她的样子,那些事定不会发生’,此话当真?” “那当然。”翼云天不想与她客气。 “哦。”暐暐若有所思。 孔雀家。 于穆昇面色寡淡,有所思量。 近身侍从问是否在担心小姐。 于穆昇摇头。 “暐暐聪慧,不会轻易受人欺负。我只担心翼云天不会尽快医治暐暐的紫云之力。” 于穆昇想得没错。 一连数日,暐暐白日在自己院落的岩洞中静修,好控制体内冲撞的紫云之力。 夜里,就幻成则弦的模样,去找翼云天。 之所以要幻化,全因为翼云天之前说过,若不是暐暐化作则弦的样子,那种事定不会发生。 这虽然只是个虚词推脱,但暐暐不想去思索可信度有几分,干脆直接遂他的意算了。 翼云天似乎也并不拒绝她这样的心机,推诿一番,也就受用了。 只是玄力虚口之处的脖子,在亲吻时总是很难避忌的,每每不一会儿,暐暐就会显出原貌。 而且虚口被咬之下,法力消散的瞬间,暐暐似乎会有些痛楚,皱着眉头,面容嗔怒。 翼云天见了,更是兴致昂扬,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也有这样阴暗的心思。 至于说,行双修之道,助暐暐训化体内的紫云力,这桩子事翼云天是暂且搁置的。 双修之道,不等同于交欢,体内灵力的进退分寸,都需要极为克制。 引入翼云天体内后,还需要花更多的灵力来容纳理顺。 这一过程,既不欢愉,又有玄武倒退的风险。 当然,若暐暐能自己处理妥当,翼云天愿意乐享其成。 而暐暐对这双修之事更是一无所知,对于出嫁的终极目的,父亲并未提过。 若是让暐暐知晓实情,恐怕她就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非要嫁入翼云家了。 毕竟,因为喜欢而要人娶她,与有求于人的出嫁,身份、姿态自然是大有不同的。 暐暐骄傲,断不会这样。 这样一晃过去六日。 第七天,暐暐体内的紫云力愈发冲动,难以自控。 于穆昇曾告诉过暐暐,翼云府上有一处仙冰池,池水灵力丰富,彻骨寒冷,对于控制她体内暴躁的紫云力,大有裨益。 仙冰池所处位置就在翼云府上议事厅之外,四周空旷,仅靠屏风与外界隔离,私密性并不好。 但这时暐暐已经顾不得这些,直接入了池子。 才一会儿,就过来七八位公子,中间的是翼云天,围在身边都是本家兄弟与好友。 他们正准备照往常那样,路过仙冰池,到议事厅商量下月十五,招待各家族的联欢事宜。 结果就从屏风的间隙中,看到有位美人正在仙冰池中静修。 只能看到美人光洁白皙的后背,而且还被乌发盖了大半。 池水又仙气袅袅,根本看不清,但若隐若现才最为勾人,公子们也都饶有兴致地多瞟望了几眼。 “放肆!”翼云天面露不悦,众人皆收回了眼神。 翼云天猜到是暐暐在里面,估摸是她体内的紫云力难以自控,才来借这寒池的灵力。 虽情有可原,但光天化日,不着一物,成何体统! 翼云天脸色阴沉,示意旁人先行离去,自己则绕开屏风,径直来到仙冰池畔。 暐暐正在静修,体内的紫云力稍稍平静了些,但还不舒畅,眉头微蹙。 听到有人进来,只微微侧了侧身,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暐暐知道他是来追责的,自己精神不济,就懒得与他纠缠。 于是,背对着他,缓缓从仙冰池里站起,长发及腰,玉骨冰肌。 随手取下一件白袍,直接披在身上,转过身,向翼云天走来。 翼云天这几天里见到的暐暐,都是在夜里,烛光晃动,明媚妖娆。 但今天不同,暐暐神色冰冷淡漠,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美若谪仙,不染尘埃。 她只在腰间系上了衣带,更显得身形修长,腰如约素,胸前春光隐隐,走起来,裙摆起舞,露出皓如凝脂的大腿。 明明是一派肉欲之色,但偏偏叫人不敢亵渎。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翼云天有些失神,他咽了咽口水,一股无名之火酝酿在小腹之处。 暐暐一言不发经过他身边,直接出了屏风。 屏风外,那些位公子并未走远,听见有人出来,自然回头张望。 只一眼,也都纷纷地低下了头,但又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 果真绝色! 什么时候冀云族里有了这般美人? 那一颦一蹙,都足以勾魂夺魄! 暐暐见此,也无扭捏之色,不慌不张,继续走着。 只是下一刻,一阵灵气席卷,将暐暐密密地包裹起来… “眼睛都不想要了?”冀云天面无表情,语气让人如置冰渊。 他这是怒了。 暐暐暗喜,这男人占有欲还挺强。 冀云天揽过暐暐的腰,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他们此时都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这才满意。 “你穿成这样成何体统!”说着就幻化出了一件羽衣,将暐暐从头裹到尾。 暐暐眼前一黑,只觉得周身唰唰作响,等到再睁眼时,自己已经回到了寝宫。 冀云天动作算不上轻柔,直接将她摔在了床上。 “于暐暐,你好样的!” 第4章 是谁不知检点 翼云天将暐暐压在床榻上,贴在她的耳边说话:“孔雀家的家风就叫你如此不知检点。” 好像是责问,却没有了往日里的嘲讽,甚至还带有一丝邪魅,想撩起些什么。 暐暐说不出话来,才平复些的紫云之气,被翼云天刚刚使出的那一阵灵气缠绕,又重新鼓动起来。 她已面色苍白,咬着嘴唇,极为隐忍。 翼云天也不再废话,褪去暐暐的衣物。 暐暐茫然无知,看着翼云天,顿了一下才说:“我今日很难受,也幻不出她的样子来……” 言下之意,不想与他交欢。 神经病!翼云天在心里骂人。 “我还没那么混蛋。”他对暐暐说。 下一刻翼云天开始运气,将自己的灵气慢慢地入侵她的体内。 暐暐体内的小紫云飞快察觉,唰一下就炸了毛,一股脑儿地朝侵入领地的灵气扑去。 翼云天的玄力并没有与之交缠,只是退退进进,躲着它忍让它,但并不退缩。 小紫云得意地盘旋在自己的领地上,看着那股灵力做低小状,似乎很高兴。 两方对峙许久,小紫云见对方可怜兮兮,就留了一个小缝隙让它进来。 灵力好不容易抓到空隙,便一点点积少成多,最后竟将小紫云团团围了起来。 小紫云察觉不对,气势大作,但不管它如何肆虐,翼云天的灵力都只是温和地包裹着它,最后竟在对方的引诱之下与之嬉戏起来。 见时机成熟,灵力便引着一朵小紫云退回到了翼云天体内。 整个过程中,一直是翼云天主动引导,虽不至于说殚精竭力,但也已是汗水津津。 而暐暐因为完全不懂这双修之法,都只是被动承受。 而体内那朵小紫云被采撷之时,暐暐竟感到了一丝灵肉剥离的痛苦,昏了过去。 之后,翼云天起身离开,走之前,又给暐暐仔细地盖了盖被子,又关小了窗户。 翼云天重回议事厅,原以为他们都已经走了,毕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地议论着: 一人说:“颜如玉,气如兰。” 一人说:“绝代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另一人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 翼云天听着,觉得这些话倒挺顺耳的。 等他进了正厅,大家就停止了议论,但都兴致勃勃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道明原委。 翼云天直接无视。 他与暐暐之间的事,属个人隐私,不想说给旁人评论,即便是本家兄弟也不行。 言归正传,关于下月十五的各家族联谊, 大家决定沿用传统,由各家族的夫人歌舞助兴,宾客们觥筹交错。 翼云家去年是由新娶的宸夫人跳的舞,她出身第三家族,哥哥又执掌法纪。 宸夫人年方十八,唇红齿白,娇俏可人,就是性子过于骄纵。 翼云天对夫人们的样貌、性子并不多看中,平日里接触的次数本就不多,娶妻也多是为了巩固权力。 今年也由她跳,翼云天这样想着。 不料,竟有人提议请仙冰池中的那位夫人来跳舞,众人皆点头附和。 翼云天断然回绝:“她还不是我夫人,不会参加聚会。” 确实,暐暐到现在都没去母亲那儿敬茶请安,夫人之称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顺。 若勉强来了,反遭人口舌。 其实,翼云天也明白这是自己的私心: 暐暐会不会跳舞,他并不清楚。但即使会跳舞又怎么样,大庭广众之下搔首弄姿,这种事光只是想想,就叫人火大。 暐暐貌美,虽不是自己费心得来的,也需要好好藏着,免得叫有心之人瞧了去。 可谁知,才过了一日,翼云天的胞弟翼云瑞,就兴冲冲跑来:“哥,你金屋藏娇了?” 说这话的当时,翼云天正走在去看暐暐的路上。 侍女之前来报,说暐暐才醒,精神不错。 说是精神不错,那是与之前一样呢,还是只比昨日里好一些呢?翼云天要去一探究竟。 他一边走一边还满脑子想着紫云力之事。 暐暐的根基很扎实,体内的紫云力蓬勃有力,昨日只将将取了一朵,已有些狼狈。 那剩余的六朵,有了提防,灵力激进,只怕更难取得,看来是要给暐暐加一些散灵力的药食了。 正想的专心,就突然听到了这么句话,翼云天一回神,眼前就出现了一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大脸——翼云瑞。 他与翼云天同父同母,只小了两岁。 就这两岁之差,人生际遇上却大有不同: 翼云天自小受父亲器重,凡事都以家族责任为先,处事严厉而性情淡漠; 翼云瑞则更受母亲偏爱,个性明朗随性。 就拿娶妻这件事来比较,翼云天执掌第一家族,看重家世背景,娶妻是巩固权力; 翼云瑞则更在意眼缘,非一见倾心者不娶。 翼云天对这个弟弟倒也亲切,对他这种任意自在的人生,也有几分羡慕,是有一点不好:太喜欢沾花惹草,即便面对已婚女子,也不避忌,嬉戏胡闹。 之前则弦曾在青山水家的灭门案中救过他一命,他就心生向往,总来找她饮茶。 现在听说翼云天有美人在侧,怎么又想过来骚扰了? “她性子沉默,不喜出门,不必相见了。”翼云天知道翼云瑞下句话肯定就是说要寻个机会拜访拜访,所以不等他开口,就直接拒绝了。 翼云瑞讪讪,心里想:哥哥这次倒是护得挺好,莫不是上心了? 兄弟相视而立,下一刻就看到暐暐出来晒洋洋了。 她今日里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衫,阳光明媚,顾盼生辉,看来是好多了。 一会儿,暐暐就到了两人面前。 她见到了翼云瑞,竟有一下子的晃神,难道? 又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暐暐才恢复了神态。 翼云天心中不悦,翼云瑞喜形于色。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如何不叫人心生荡漾。”翼云瑞夸奖,好似文质彬彬。 暐暐先前被他相似的容貌给怔住了,现在听到他说这话,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好似害羞的模样。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我好像还是你嫂子,这么露骨的话,当面说来是不是太不正经? 再联想自己的新婚之夜,果然是血脉相通:嗯,放肆才刺激! 第5章 “完璧归赵”的曲解 暐暐先前被他相似的容貌给怔住了,现在听到他说这话,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翼云天总是喜欢评论他人家的家风品性,结果自己的弟弟却如此轻浮,不打脸吗?笑死! 翼云天当然不知道暐暐的小心思,见她笑颜盈盈,还以为是暐暐发现两人相似,新婚夜说的那句“偶见你一面,却觉得很是熟悉,我猜之前必有渊源”的话,实际是个乌龙。 她一直所思所念的是翼云瑞,而非自己。 毕竟,以暐暐之姿,若曾经相识,必留念想,除非……她当时幻形了。 (这是后话,当下的翼云天只觉得气愤与难堪,别的也就不多思量了) 翼云天觉得有一口气闷在胸口,很不舒畅,就三两句将翼云瑞先打发走了,留下暐暐面对着自己。 “怎么,发觉自己之前是认错人了? ”翼云天面色阴郁,眉头微微挑起。 “真说不准。”暐暐若有其事地点了一下头。 她心里明白,两人确实很像, 但细节处还是有很多不同。 在暐暐的脑子中,那个让她牵挂之人,虽脸庞模糊,但一双眼睛却印象深刻:剑眉星目,眸色乌黑深重,对看一眼,就叫人沉浸其中。 翼云天是黑色的眼眸,而翼云瑞略淡,是琥珀色的。 所以应该不会弄错。 “倘若真是你弄错了,又当如何? ”翼云天整个脸已完全沉下来了。 “完璧归赵。”暐暐片刻低头。 她勾起的嘴角几分玩味:你睡也睡了,还不用负责。如果我是男人,肯定爽坏了。 完璧归赵?芳华已撷,何来完璧! 翼云天目光如炬,脸上怒意笼罩。 “璧,说的是你翼云天。”暐暐粉唇微露,与他解释,一袭黄裙,甚是晃眼。 “若真是走眼了,定将你双手奉上,还给姐姐,适时止损,我再向她斟茶认错。” 说罢,她翩然离去,眼中一丝狡黠:气气他也好,整日里,高冷端着,看着都累。 刚才的话自然是口是心非的,即便真认错了,也就将错就错。 翼云天是气着了,好个薄情寡义之人,才来翼云家不过八日,别人与她和颜悦色些,就想着要合离再寻了, 当初百般谋划、誓要嫁他的决心呢! 再进一步想,翼云天发现自己似乎慢慢地着了暐暐的道。 她先是借着别人的模样,上了他的床; 后来是幻了形,到了晚上才过来找他; 现在呢?大白天的,就这样光鲜亮丽地毫无忌惮地晃荡入他的生活里,还说着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其实,若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跳出来看两人间关系,是挺有意思的。 双修的时候,翼云天的灵力,假做低小,辗转缠绕着暐暐的小紫云,诱导它进入他的体内; 实际的交往中,暐暐也是曲意逢迎,步步为营,迁就他,靠近他…… 所以呢?两个人处事状态,大体应该是一致的,那就这样欢乐地在一起。 但是翼云天说不,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径直下去,他就过不了面子这一关了。 …… 于是,不出三天,翼云天就遇到这么一件可以挫挫暐暐锐气的事了。 是什么事呢?他也没多问。 就是听侍卫禀报说,暐暐与上面提到过的那个刁蛮的宸夫人吵起来了 翼云天的姐姐也在场,还掩面落泪了。 “嗯,不错,有意思。 ”翼云天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饶有兴趣,“走,去看看” 刚走到,恰好看见暐暐抓着宸夫人的手臂,面色冷峻:“不要自取其辱。” (这话说得不算过分,暐暐虽然出身第二家族,但不是花架子,玄武高深,在这些翼云天的女人中,若是排第二,就无人敢排第一了) 宸夫人看到翼云天到了,指着一地的碎片,夸张地啜泣:“于小姐将姐姐的心爱之物故意打碎了, 这可是姐姐与姐夫的定情信物,姐姐伤心了,我实在看不过去。” 宸夫人的性子,翼云天大体还是了解的——喜欢无事生非; 可是姐姐公允,不会任由别人当面胡言乱语的,看来暐暐多少也有一点过错。 翼云天正了正神情,对着暐暐问道:“可是你摔的?” “是从我手上掉下去的。”暐暐也有些纳闷,手臂明明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没劲,连一阵小小的掌风都受不住了。 “当时宸夫人向我打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既然是你的错,那就领罚。” 翼云天眼中戏谑,宸夫人一脸得意,姐姐还在暗自神伤。 暐暐觉得这帮人不可理喻。 领什么错,就算有错,也是芝麻大小的事;受什么罚,真当我们孔雀家好欺负了! 翼云天见她巴眨着眼睛,一脸鼓气的样子,觉得更有趣了。 就上前贴近她说话,情调暧昧:“于暐暐,这是在我的府上,我说的话还是很作数的。你既然要嫁进来,就要学会看人脸色。” 这算是听懂了:“你要振夫纲。” 看着身边站了些人,暐暐气坏了:真是给你脸了?! 本想直接动手,但—— 不行! 自己嫁进来不是完全因为爱情,而是另有所图。 既然想清楚了,暐暐转成“云淡风清”貌:公子不好哄啊,先顺着他。 于是,软下了眼神,也软下了身子。 “家规如何? ”翼云天问边上的人,眼睛却没有转动,只专注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暐暐,流露出些许小得意。 “刻意毁坏珍宝,造成家族嫌隙,当重责三十鞭。”宸夫人抢着回答,上纲上线。 “好,那就三鞭。”翼云天不想重责,若不是看在姐姐还伤心的份上,估计让暐暐低个姿态,认个错就好了。 “那就由我来执行,”宸夫人跃跃欲试,示意近身侍女拿自家鞭子过来。 侍女首先拿出的是红藤鞭,但立刻就被翼云天一记犀利的眼神扫了回去,慌乱地换成普通皮鞭。 宸夫人不明所以,执意要用红藤鞭,侍女与她推搡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拗不过她。 这是她惯用的玄器,一鞭可抵常规的十鞭。 见此,暐暐不为所动,只是随意地抚了下腕上所戴的白环: 没眼力的东西,也不看看欺负的是谁?算了,由着她自作自受。 第6章 闺中情趣 没眼力的东西,也不看看欺负的是谁?! 翼云天倒是面色寒凉:此女刁钻小气,怕是留不得了。 不过,暐暐有紫云护体,周身开了玄气,走个过场而已,自然也是伤不到的。 翼云天这样想着,也就没有阻止了。 果然,三鞭之后,暐暐面色如常。 翼云天让人送她回去,自己则留下来宽慰姐姐。 本想着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可等到了当天晚上,他却不安起来。 若是平日里,暐暐早已过来找他逗趣了,今天却迟迟不见她来。 更糟心的是,翼云天突然想起,前两日自己已取了她的一朵紫云儿,又用些了散灵气的食材。 如今的暐暐虽看起来与往常无二,但其实灵力已大不如前,今日之举会不会是伤了她? 这么一想,翼云天坐不住了,拿了一瓶上等的疗伤丹药,就去了暐暐的院子。 暐暐已沐浴更衣完毕,正趴在床上,眼神放空。 知道是翼云天来了,她也无动于衷,只当他不存在。 “今日之事,你可受伤了?”翼云天问得小心。 …… 许久不见回答,翼云天就直接掀开她的睡袍,仔细察看起来。 后背光洁,大腿无瑕,只是左脚踝处有一条很淡的鞭痕。 看来,这脚踝才是暐暐玄力的虚口了。 “如此看来,脚踝之处是你的虚口,那之前说的脖颈,可都是骗人的? ”翼云天眼光锐利,佯装生气。 他本来就是来道歉的,苦于没人搭理,总不能空叨叨地一直自说自话。 且再发一问,等她作答了,自己再绕回今天的事。 可惜,翼云天想错了,暐暐依然当他空气。 …… 翼云天一脸凌乱。 …… 又过了一会儿,暐暐终于有了动作,她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见此,身边的侍女过来向翼云天行了一礼,道:“公子,我家小姐要休息了, 您请回。” 暐暐房中的侍女,全是从自家带过来的,自然只听从她的吩咐。 其他房的夫人,就只是带一二个近身侍从,即使想多带,翼云家也不会允许,只有这孔雀家的例外。 娶亲时于穆昇就带了很多人来照顾暐暐,之后态度强硬,不让退回,生怕翼云家会欺负她似的。 结果,今天可不就是被人欺负了吗?房中的侍女自然是愤愤不平,面色不爽。 翼云天这下恼了:“于暐暐这不是在你孔雀家,行为处事,不可如此任性!” 暐暐抬起眼睛,掠过他,看向侍女,轻描淡写地说:“去收拾行李。” 收拾行李,什么意思?翼云天懵了。 侍女们当然没真去收拾行李。小夫妻吵架,说的话,本就不可句句当真,若 是真照做了,反倒失了情趣。 于是,走近了翼云天,又行了一礼,然后抬手示意他出去。 翼云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今日之事是自己过分了,但现在不也诚诚恳恳过 来寻她了吗? 晾着自己也就算了,还要赶他出去,这到底是谁家的地盘! 翼云天很想把她拉起来,当面问问她这话,但又不敢,她已经受伤了,今天 还是算了。 权衡之下,只得转身出去。谁知,刚已迈出门槛,暐暐的侍女们就把门关上 了。 翼云天又暴躁了:“天下竟有如此不知好歹的女人!” 于是,向空中挥了下手,十名黑衣侍卫就闪身而出,叩跪在翼云天身下。 “将这里看紧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许放出去! ”翼云天厉声命令道。 声音还没落地,周围的光线就一下子变暗了许多。 翼云天赶紧回头看,原来是暐暐的院子全灭了灯。 看来是真要睡了,今夜也不会走了,他如此想着。 领头侍卫是跟随翼云天多年之人,见他眼中的怒火已平息些,还带有一丝的犹豫。 于是行着礼,小声说道:“于小姐喜欢清静,我们若是围着,怕是会打扰到她。” 翼云天闷了口气,甩甩手:“先退下。” …… 第二天,就有重磅消息传出:翼云家去年才娶的宸夫人,被退回本家了。 这可是个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儿。 翼云天素来情谊淡薄,处事功利,对夫人们的事,一向都是不多做理会。 今日里竟然退回了一位夫人,实在太离奇了。 消息一出,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街头巷尾,一时间议论纷纷。 暐暐自然也知道了,她一觉醒来,昨日里的气基本已经消了,又听到了这么 一个有趣的消息,很是高兴。 于是,梳妆打扮一番,就跑去翼云天那儿了。 这时,翼云天正好完成一轮礼物的清点,屋内珍宝琳琅满目,光彩夺目,都 是为了下月十五家族联谊所准备的。 见暐暐过来了,他就拿起了一条白密密的串珠手链,握在手中。 “听说你把她送回去了。”暐暐眨着眼睛,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脸。 她的眼眸乌黑,一点茶色都没有。黑莹莹的睫毛圈在眼睛周围,尾部还微微有点翘,带着欢快俏皮的模样。 见翼云天抿着嘴不说话,就径直说了下去:“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已经小小地惩戒过她了。” 确实如此,如今那宸夫人的背上已留下了三记重重的鞭伤,皮开肉绽,痛不堪言。 更诡异的是,她竟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不过睡觉的功夫,也不见有人来,自己就凭空出了这档子的事。 翼云天对此倒并不在意,咎由自取罢了。 昨天之事,他已大致了解:宸夫人找暐暐玩耍,并带她去见了翼云天的姐姐。 之后怂恿姐姐拿出了定情之物,暐暐拿在手中赏玩时,被宸夫人的掌风打落。 当时,姐姐被支到旁边,听到声音,回头看时,东西确实从暐暐手中摔下的。 这事若是发生在别的夫人们之间,翼云天是不会插手的。女人多的地方,自 然多是非,总是公允处理,那就是小事化大。 但是对象是暐暐,就有点不同了,她昨晚很生气,还说什么要“收拾行李”。这事归咎起来,一是错在宸夫人,二是错在自己。 要振什么夫纲呢,她本来就挺可爱的。更何况,宸夫人身后是第三家族,而暐暐身后是第二家族的于穆昇。 孰轻孰重,翼云天自然分得清楚。 翼云天想到这,就不绷着脸了,也逗她说:“也好,叫她回来,联谊会正好缺一个跳舞的。 她也够漂亮,真送走了,我也舍不得!男人嘛,你懂吗?” 第7章 被清空的记忆 男人嘛,你懂吗?”他逗她。 暐暐立刻嘟嘴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刚才的决断很正确,还是不必改了。跳舞之事,我来解决。”暐暐突然 领悟到,虚伪之话,自己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他是不会顺杆爬的。 “今日的结果全都是为了姐姐,毕竟是她耍了心眼,才毁了这心爱之物,与 你无关。跳舞之事,你也不要管。”翼云天这话的意思,重在后半段——暐暐不 许你出来跳舞。 这家族联谊会上的献舞,也算是一份荣耀,只有与夫君关系亲密者,才会被 带出来,夫人们自然是会争抢。 可翼云天并不想看到暐暐也参与其中,想跳就在自己院子里跳,当然也可以叫上他一起欣赏。 “于暐暐,我倒有一事问你,你好好作答。”翼云天一脸认真:“你玄力虚 口之事,如何解释? ” 这个玄力虚口…… 暐暐猜到他会问这个。这个问题,昨天自己没想好怎么答他,今天自然是再 逃不过了。 “我的玄力虚口是在左脚踝上,脖颈之说是匡你的。”暐暐面色平静,说得 坦然: “当时这样做,只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你我都不是重口味之人。” “如果我就是这样的人呢,非要你以她人之姿来承欢? ”翼云天也是风平浪 静的神色, 语气中没有严厉,也没有嘲弄,像是在问一个严肃的问题。 暐暐用手指节轻轻地擦着鼻尖,认真地思考起他们的关系:确实是很喜欢翼 云天,虽然这份喜欢来得飘忽,也没什么依据,但就是喜欢。 想看见他,和他说话,与他共枕眠。但是不是就没有底线呢?好像也做不到。 “喜欢你,我已经尽力了。再多,我就做不来了。”暐暐微笑着看翼云天, 摇了摇头。 听完,翼云天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眼眸似一汪湖水,静静的,叫人深陷其 中。 暐暐说的话,是他喜欢的答案。 一个女人,可以因为喜欢一个人而看轻自己,但不能作贱自己。 暐暐最开始的做法,是让他不屑的,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了这样的心思,或许是她从仙冰池中圣洁高傲地踏水而出的时候,也或许是 从新婚夜浓情蜜意之时就现出原貌开始。 她说的话、做的事,生气时的高高在上,得意时眯着眼睛微微笑的小表情,都开始让他心动。 “知道自己的虚口位置,就应该找个玄器好好护起来,怎么还不当心。”翼 云天拿出握在手中的那串珠链,递给暐暐,“原是串手链,也可以戴在脚踝上。” 暐暐心中欢欣,嘴上却说着:“不好看。” 的确不好看,珠光暗哑,一粒粒细细的,密密地围成一个环。 好不好看姑且不论,但至少是件不起眼之物。但玄器就是这样,若非低阶之品,就是件绝世珍宝! “不识货,这是镇魂器。玄者在巨大冲击之下,可能魂飞魄散,但若有镇魂 器护身,就能锁魂摄魄,无性命之忧。 天下只有两条,一条在我这里,另一条在医圣莫羡之手。” 翼云天边走边说,一回头瞥见暐暐已悄悄地坐上了书案桌。 他明白她的意思,也走过去,坐在凳子上,俯身将珠链系在她的左脚踝, 嘴角微微勾起:“链子是不好看,但你戴着很好看。 ” 下一刻,暐暐头晕目眩。 似曾相识的画面,一个男人握住她的手,紧紧拉向他的胸口,将同样的一串 珠链戴在她的手腕上,笑着说:“是不好看,但你戴着好看。” 他是谁?是不是医圣莫羡?暐暐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但知道肯定不是翼云天! 两个人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翼云天亲切,而那个人却让她感到危险,想要逃离。 暐暐想知道得更多,但脑子里又空无一物了。 她的这种记忆丧失的情况,与常规的因为肉体受伤,或者情感挫折而造成的失忆是有区别的, 他们大多有针对性,或者是针对某个人,或者是针对一段经历。 而她是全然不记得,这些曾经的事就像是被整个抽离的,但感情上的共鸣却都保留了下来。 就比如刚醒来时,看见父亲,虽然不相识,但就有一种很亲近,很依赖的感觉。 一贯如此,可今天怎么突然有了一丝印象,莫不是记忆要回来了? 翼云天觉察到暐暐的晃神,推了推她,问:“在想什么?” 暐暐很快掩饰,恢复了神态,笑着说:“孔雀族女人的脚踝,只有夫君才可触碰的。 ” 这次,轮到翼云天失态了……他想起了则弦。 久违的感情,以前是时时想起,之后娶了暐暐,就蓦然消失了。 而此刻的情景,又让那些已经沉寂的美好回忆,一下子汹涌起来,一石激起千层浪。 最初见她,是在进黑暗森林前的分组,而那次入林的目的,就是作为进暗部的选拔。 组员们都是高阶玄者,她也是,但大家对她的印象并不好。 因为组内的其他人都是从低阶到中阶再到高阶玄者的晋级赛中,一层层实打实地打拼切磋过来的,彼此知根知底,也互相钦佩。 只有她例外,她是空降的,由一位暗部的女玄者直接领到他们面前,说:“让她也加入你们这组。” 组员们面面相觑,因为他们不确定这个看起来也已经是高阶的玄者,是不是靠进食上品丹药堆积起来的虚架子。 这是一场团队赛,每一个人的能力都会影响到全组的成绩。 当然,这种担心没人会傻得当面提出来,毕竟推荐她的那个人已经是暗部的师姐,所以大家只得默默点头。 随后,那位师姐竟把她推到了翼云天的身边,说:“由你负责照顾她。” 当时的翼云天已是玄武八级,俊朗出众,其他人都只是七级,而她将将六级, 刚过高阶玄者的及格线。 八级的师兄,带着六级的师妹,好像也说得过去。翼云天虽然觉得是个麻烦,但也没有推脱。 只是组内的另两个女玄者,就看她不顺眼了。 于是,临行前的那顿饭上,三个女人怼上了 第8章 相中了就行动 在临行前的那顿饭上,三个女人就怼上了: 起因很简单,她有点挑食,一盘子的金针菜炒肉丝,只吃了金针菜,肉是一筷子都没挑。 他们虽然坐在一起吃饭,但是分餐的,粗茶淡饭,两菜一汤,剩下的菜就显得很明显。 这样的大小姐做派,虽然事不关己,也会有人看不过眼,比如那两位女玄者。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 “怎么样的?” “挑剔的人。在外历练有什么可挑剔的,要讲究就回家去。” 说完就看向她。 而她只是低着头默默吃饭,还把粉丝汤中的葱花,一点点细细地挑出来。 “师妹,我说得对吗?”一位女玄者敲了敲桌子。 “嗯,我也讨厌这样的人。”她说着话,却不抬头,一副漫不经心。 “师姐她这是好心教你,你这副样子在外闯荡,是会很让大家看不惯的,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另一位女玄者“语重心长”地说。 “这话有点耳熟。”既然被点了名,她也就放下了筷子,抬起了头。 边上的人也饶有兴趣地围观,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我有个哥哥,当时考了三次暗部,都没考取。他就在一次吃饭的时候,说过同样的话。” 她顿了顿,微笑着继续说:“我当时回他‘你要是把这些说闲话的工夫都花在修炼上,说不定已经是暗部的组长了’ 后来,他就闭嘴了,也当上了暗部的组长。” 刚听完,饭桌上的人都掩口而笑。 再一细想,她竟有一个暗部组长的哥哥,顿觉得不好惹,一时间又都默不作声了。 (不过这个“哥哥”只是胡诌之语,是个代词,用来表示她“朝中有人”) 两位女玄者,脸上挂不住,拍了桌子:“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些人可以视而不见,有些事可以置若罔闻。 不好听的话非要说出口,到底是谁挑剔谁了!”她声音不大,却气场逼人。 两位女玄者心虚了,撂下一句:“你若出事,别指望我们会搭理你”。 见她不想再吃,翼云天给她夹了一筷子的金针菜:“快点吃饭。” 入了森林,那两位女玄者的话果然很快就应验。 她受伤了,伤了腿,赶不了路。 其他人都推说着让她原地休息,就匆匆离开了。 这也没有错,等他们出去了,是可以报告学长们,再找人施救的。但要她在原地苦等很久,还要小心应付灵兽的袭击。 她没做挽留,本来就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只是看了看翼云天。 翼云天也是闷着气的,别人劝他一同前行,他拒绝了,还是留了下来。 既然承了托,他自会信守承诺,不留她一人落单。 等旁人走远了,翼云天横抱起她,去了附近的山洞。 一边替她疗伤,一边忍不住发了难:“这么明显的陷阱,你看不出来吗?! ” 确实算不上是一个刁钻的陷阱,一个白花花的大池子,只低于地面一点点, 中间已经干燥得开了裂,让人误以为底下是夯实的。 但若是再仔细看看,池子与地面接触的那道边缘,还有一点湿糊。 翼云天八级玄武,面对池的宽度,直接就跳过去了。 她只有六级,就在池子中间干裂处点触一下,想作两步跨过去。结果—— 就在池子中央陷下去,虽然很快开了玄气跳出来,但腿还是免不了受了伤。 “我以为……”,她见翼云天脸色阴沉,也有点心虚。 “你以为什么!”翼云天想到自己已经落后的进度,心里烦躁,自然没有好脸色。 “对不起,你们猜的对,我确实没什么实战经历,我的高阶身份,不是历练出来的,是考级出来的。”她觉得还是坦白从宽的好。 这是她初次入森林历练,之前都是通过“考级”来进阶的。 “考级”进阶就是在不同的场域中,由族长级的考官,直接出题测试,看是否已拥有既定程度的能力。 场域的种类若干,比如武功、幻术、医技等,取三过二即可。 这种进阶的方式,最大的好处就是快,也不必辛苦,但对能力的要求就更高,而且不是团体作战,全凭个人实力! 翼云天觉得自己的话说重了,见她也有点脸红的样子,气稍稍平了些。 “我想喝水了,”见他脸色好一些,她指着水壶说。 “自己倒。”翼云天觉得她又开始骄纵了,她的腿伤并不严重,赶不了路, 但扶着洞壁,慢慢走过去给自己倒杯水,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这位少侠,麻烦给我倒一杯水,”她不想动,怕扯着伤口,就拉了拉翼云天的衣袖,又加了半句,“好吗? ” 都叫“少侠”了,翼云天知道她已低了姿态,也就去倒了水,还把水壶放到她的近身处。 第二日,她的腿伤就好得差不多了。 第三日,两个人的身份互换—— 翼云天中了瘴毒,头痛欲裂,而她随身带着避毒珠,平安无事。 当然这件事的起因,也与她有直接关系。 她初次历练,见到了很多只在书上见过的新奇玩意,比如雉屠花。 花朵很艳,像是双手拱起相合,一碰即开,内含瘴毒,毒力一般。 她自有避毒珠防身,并无所惧,就想伸手触碰,听那一声清脆的“啪”地开合声。 翼云天并不知情,以为她不识那毒花,于是飞身将她捞回。 她被拉着一个转身,长发如瀑,轻轻击开了数十朵的雉屠花,一时间四周“啪啪”作响, 她被搂紧怀中,翼云天迎面遇袭。 两人重回山洞,她取出一粒解毒丹,化在水中,一手扶起翼云天,一手拿着杯子喂给他喝。 她喂得很慢,喂一小口,就停一下,好一会儿,整杯的解毒水才喂完。 翼云天近距离地看她,倒不惊艳,至多算中上之资,肌肤如雪,脸圆圆的, 肉肉的叫人想捏一把,眼睛很明亮,眸子乌黑,满眼的温柔。 很快就入夜了,翼云天虽已服用了解毒丹,头痛有所缓解,但还是不能安心入眠 第9章 不必有负担的好 很快就入夜了,翼云天虽已服用了解毒丹,头痛有所缓解,但还是不能入眠。 她说:“我帮你按摩按摩头。”说着,就动起手来。 才一会儿工夫,翼云天就叫停了,劝说她快些休息。 “越按越疼了,是?”她讪讪,只知道侍女们给自己按摩时很舒服,却没想好好讨教手法。 “那我给你唱歌。”她又跃跃欲试了。 说是唱歌,其实只是哼着小曲,但她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她一边哼着,一边还用拇指温柔地划过翼云天的额头,好像想把皱起的眉头抚平似得。 翼云天不好意思,想起身,让她回边上的帐篷里休息。但被她按住了。 她轻轻说:“有些事,不必有负担。 ” 之后的几天,两个人相处融洽。 虽然也遇到了很多凶猛灵兽、机关陷阱,但翼云天玄武精深,她也功底扎实,两人合作,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一路上,他们常常聊天,翼云天讲一些历练的小趣闻,而她会指着各种稀奇的物种,摇头晃脑地说着它们的名称由来。 翼云天觉得很轻松,这是他所经历过的最不像历练的一次历练,倒像是出来郊游。 某一天,路过一个挂着“雪域”名号的岩洞,她有点好奇,因为书上说里面住着一只喜欢下棋的雪灵兽。翼云天的好奇心不重,但见她兴致勃勃,也就一道进去了。 一进去,两人惊觉不妙。 岩洞设了禁制,玄力无法开启,若遇危险,只能拳脚相搏。翼云天尚且可以应付,但她就玄武薄弱了。 雪灵兽全身挂着冗长的雪色毛发,看起来一派和善,实则战斗力惊人。 它邀两人共下一局,赢了就可离开。 说是下棋,其实并不是走棋盘,而是一人为将,一人为士,棋盘为一迷宫。 翼云天与一位雪灵兽的近身侍卫,同为博弈双方的“士”卒,会被送入迷宫,全凭身上佩的传话符,听从“将”之指令来穿梭打斗。 翼云天不想让她与雪灵兽单独相处,但迷宫内的拳脚相搏,好像更不适合她,于是两人对视,互喻平安之后,就转身入了迷宫。 对弈开始,她与雪灵兽对着迷宫盘上,两个士兵所显示的方位,指点行军。 迷宫盘是迷宫的一个缩小版的幻影,每一个分支都清楚可见,但里面士兵的真实状态却不可知,只能通过传话符在迷宫盘中的闪烁,来确定士卒的所处方位。 翼云天在迷宫里,仔细地听着她的路径指挥:“向左三格”、“路过两个道 口后右转”、“前行五格”…… 最后的一句指令是“我看不穿这迷宫的走向,你直行三个道口后,右手边就是你的对手。打倒他,换上他的传话符,听着上面的指令行动。 出迷宫后,到进来的岩洞口等我。若我午时未回,你就先走。” 翼云天很想回她说“在那里等我回去找你”,可惜这只是传话符,不能对上话的。 果真,翼云天就这样出了迷宫,来到岩洞口等她。 时间慢慢流逝,转眼就到了晌午,她还是没出来。 翼云天心急如焚,真想直接冲进去打探,又怕会坏了她的布局;另一方面,也不断地宽慰自己:她既是暗部组长的妹妹,那肯定会随身携带遁逸符,如果遭遇危险,可以自救。 进退两难、惴惴难安,翼云天只能苦守原地。 转眼已近黄昏,正想着待入夜后,一定要潜进去查看时,她出来了。 翼云天一把将她搂在怀中,问她有否受伤? 她说得轻巧,只道是趁雪灵兽一时大意,就偷溜出来,并无大碍,但之前明明已经好了的腿伤又重新撕裂了, 可见刚才必有一番激烈的追逐。 翼云天觉得很心疼,俯下身子为她疗伤。 随后,把她抱上了事前准备好的车架子上。这个车架子原是台废弃的马车,被胡乱地丢在路边,翼云天将顶篷拆掉,只留下了板架与轮子,这样也可以推着前行。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余晖落在她的侧脸上,仿佛就是从她身上发出的光芒。 她好像还在随手采下的叶子上用发夹记录着什么,很专注的样子。 “在记什么?”翼云天问。 “这个岩洞,开不了玄力,若将来遇到玄力高深者的伏击,也可进去躲避, 所以要记下它的位置。”她若有所思,正向反推。 “对不起”,翼云天眸色乌黑,满眼柔情:“之前轻看你了,你很厉害。” 她听了,回眸一笑:“说女人‘厉害’,未必是褒奖啊?” “你很美。”翼云天的眼眸化成一汪湖水,静静地,叫人深陷其中。 她对望着他的眼睛,一会儿就低下了头,也红了脸,有点含羞地说:“这话 有点违心了——” “你是因为可爱而美丽,”翼云天动心了。 这次历练的最后一战,就是遇到了一只暴躁凶猛的火麒麟,相当于玄武十级 的顶尖高手。 翼云天主攻,她来辅助。 虽合作无间,但终究不敌,火麒麟扫出三个烈焰滚球,翼云天躲避不及,命悬一线。 她立刻幻化出真身,一只羽翼饱满的蓝翎孔雀,飞快地将翼云天拉入怀中,一声轰然巨响之后,孔雀的一翅碎裂。 翼云天很是惊讶,她只是玄武六级,却可以幻化真身,可见血统高贵不凡, 必是那孔雀族长于穆昇之女,之前的搂搂抱抱也是冒犯了。 不容再多想,火麒麟加势又来。 虽然她化了真身,玄武之势可连升三级,但毕竟稚嫩,两人最终还是坠下了山崖。 快落地时,她以另一翅作为支撑缓冲,两人幸免于难,只是一时间玄力尽失。 翼云天醒来之后,就立刻寻她,她却躲在一岩石后。 翼云天想过去看她,没想她拒绝了:“山崖上树枝横生,我的衣服都扯破了,不方便见面。” 翼云天低头看看自己,也是衣裳褴褛,本想着可以脱下衣服换给她,看来也无济于事。 于是就扯下一段衣袖,蒙住眼睛,向她走去。 翼云天要给她查验伤口,用手隔着玄气,一寸寸地抚摸下去。 隔着玄气验身,孤男寡女之间,虽说暧昧,倒也并不忌讳。 只是蒙住了眼睛,再小心,进退分寸之间,也免不了肌肤之亲。 一下子碰到了,她倒也没有退缩,但会轻轻地颤一下。 一番查验下来,幸好都只是些皮肉外伤,就是脚踝处有一处极深,翼云天想用玄力助其复原。 她却缩回了脚踝,说:“孔雀族女人的脚踝,只有夫君才可触碰。” 翼云天心中欣喜,本就有心与她了,这样更好。 于是,伸手抚过她的脚踝,拉近自己,小心翼翼地为其疗伤,对她说: “待你十八,若还未有心上之人,我定会上门向你求婚。” 她任他握着脚踝,开始没有作声,一会儿才开口,轻轻地说道:“待我十八, 若你我心意相通,即便你配不起我,我可会低下身子来寻你。” 翼云天看不到她说话的样子,但听着声音,猜想她必是一副狡黠自得,又带着娇羞的模样。 翼云天唇角浅勾,心中暗想:配不起之话,只属今日。我乃龙族天子,年满二十,自会化身成龙,到时天下尽欢,必叫你风光大嫁于我翼云家。 只是当时身处暗部选拔之际,规定不能表明身份,翼云天也就不便多说。 忽然,翼云天感到嘴唇一凉,她吻了一下,浅浅地,很快就离开,却在他耳边说:“一言为定。” 第10章 就这么轻率 翼云天感到嘴唇一凉,她吻了一下,浅浅地,很快就离开,却在他耳边说:“一言为定”。 翼云天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暐暐,心中涌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仿佛那声“一言为定”还萦绕耳边,转眼自己就另娶她人了。 原本不耻于三心二意之人,现在却成了如此模样。 对于暐暐,翼云天也清楚自己已经有点喜欢了,自她嫁过来起,就日日与她相见,之前都是她过来找他,等成了习惯,她一日不来,自己也就欢快地跑过去了。 可是则弦怎么办呢?要舍弃她吗?那个可爱而不顾一切的她,那个让他曾经无限思念、差一点就可以结为夫妻的她,那个在他耳边说着“一言为定”的她,要他如何舍弃! 于是,翼云天从书案桌上扶起暐暐,对她说:“来,我送你回去。” 晚上,翼云天独自饮酒,正想着三人的关系该如何抉择时,姐姐过来了。 知道姐姐与第三家族的关系甚好,想必就是为了那宸夫人被赶走之事,来找他理论的。 果然…… “弟弟,我也知道这事是宸夫人耍了心机,还害得于小姐受了罚,但你也不能直接就将人赶回去。我们翼云家与第三家族素来交好,现在怎么能为了一个女 人,就发生嫌隙呢?”姐姐苦口婆心。 “姐姐,你也是个女人。”翼云天不屑。 每当听到女人们议论“那个谁谁,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怎么怎么样”的时候,翼云天都觉得有点好笑。事出有因,如果非要归到谁的名下,那就非男即女了。难道在女人们心中,凡事非要是为了男人,这才甘心? 当然,翼云天不会将这番话说出口,只是说:“暐暐背后有第二家族的于穆昇,我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刁蛮小气之人得罪于他。” 其实,在三大家族面前,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最多算件稀罕事,而且如果之后还有谁故意欺负自己在意的人,说不定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若是真心这样护着暐暐,那则弦回来后该怎么办呢?你不可能同时娶他孔雀家的两个女儿!”姐姐有点着急了,抛出终极一问。 其实,姐姐就是偏喜欢则弦,尤其是对比了暐暐之后。 则弦同她一样,都是正妻长女,而那暐暐是从狐山上领下来的,身份相差悬殊(是个误会)。 之前刚听说孔雀家将新娘调包时,就觉得窝火。 可一想,弟弟与则弦情比金坚,定会叫那暐暐悔不当初。谁知,弟弟居然着了她的道,非但没在新婚之夜将她赶出房门,反而对她愈发怜爱起来,更叫她气愤难平。 关于私事,翼云天从不喜欢被人叨扰,但这人是姐姐,倒也可以有点不同。 见她义愤填膺地侃侃而谈,也由得她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想,若是没有那于小姐,则弦还是于穆昇的掌中宝、心头肉,也是你翼云天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现在呢?那个女人一来,就直接抢走了她最重要的两个 男人。”姐姐越说越激动, 仿佛这事就发生在自己身上,泪眼婆娑:“她现在还被支出去历练了,受尽辛苦,弟弟你如何忍心? ” 翼云天走神了。 姐姐说的那些个意思,自己今夜也反复思量。 对则弦,他如何会轻易舍弃?在黑暗森林里的初次相见,最甜美柔肠,也最刻骨铭心。 当时的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光景,明锐聪颖,饭桌遭讽时游刃有余,两人相处时以柔克刚。她骨子里的傲气,既不显山露水,也不咄咄逼人,只叫人心悦诚服。 可惜,那场暗部的浩劫,让她所带领的暗部小组全军覆没,留了她一人独活。 而那一队的组员,几乎都是长老们的长子嫡女。一时间,各大家族悲痛欲绝,誓要缉拿真凶。 但苦苦找寻两年,仍然毫无踪迹,真凶如人间蒸发了一般。于是, 就有谣言传开,说那场浩劫其实只是针对她一人,其他人不过是无辜牵连。 于是,两年后,当她重伤复原,各大家族俱上门追讨当日战况。 虽说不是要她杀身谢罪,但总是得费尽心力地回想身前种种,反反复复,痛苦难堪。 虽然于穆昇多次表示自己的女儿因为伤势严重而记忆散尽,但旁人岂肯罢休。若非这些年于穆昇治家有方,家族势力庞大,她也玄武精进,更上一层楼,恐怕依然不胜其扰。 而翼云天在与她分别之后,一直闭关修炼真身,待化龙出关之时,此事也已逐渐平息。 想到在她彷徨无助之时,自己没能伴随左右,翼云天也很自责。 所幸的是,很快地两人就在玄武比试时再次相遇,她已褪去青涩,亭亭玉立,英气逼人。若不是当日她取胜后,于穆昇当众拥抱她,唤她作“女儿则弦”,翼云天恐怕也难以辨识。 之后,两人又入黑暗森林再次历练,守望相助,进退与共,情谊绵长,所以一出森林,翼云天就请家中的老人,上门向于穆昇提亲。 不过,翼云天也感觉到几年不见,又历经变故,她的性格确实改变不少。 原本的她,剔透如玉,既不愤世嫉俗,也不冷言犀利。 如今的她,果敢坚毅,棱角鲜明,尤其是三月前的青山水家一案…… 青山水家一案,死伤重大,又因为有弟弟翼云瑞牵涉其中,翼云天接到线报后,飞身前往。 案发当场,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翼云瑞与则弦,均身负重伤。 据两人所说,皆因青山水家家主残暴成性,终日欺凌下人。故下人们团结一致,倒戈相向。 原本双方战斗力悬殊,但因翼云瑞与则弦站队下人们一方,最后两败俱伤,下人们死伤惨重,主人们更是被屠了满门! 问起两人来此原因,翼云瑞是出来赏玩,见丫鬟们楚楚可怜,就上前仗义疏 导,反被人撂倒,遂暴起斗争。 则弦也说是碰巧经过,见水家家主仗势欺人,心中愤懑,众生平等,强者更应兼济天下,岂可持强欺弱!故加入其中,还救下了翼云瑞。 翼云天又问了重伤的下人们,也说是如此。 这个理由—— 合理,但牵强!翼云天心里清楚。 第11章 又见心上人 青山水家被绝杀,理由合理,但牵强! 于是,翼云天先送他们去了医馆,自己则打算返回勘查。 之前只是将案发处看了个大概,就觉得事有蹊跷:双方下手皆不留余地,仿佛仇家厮杀。 但这青山水家本就是孔雀家一脉,则弦是孔雀家的千金,背后是族长于穆昇。再愚笨,也不敢如此冒犯,以卵击石。 可惜,待翼云天返回时,已有人先他一步。 那人身披黑色的斗篷,脸上戴着面纱,站在水家一处厢房的檐角,修长飘逸,睥睨天下。 看到了翼云天,似乎定了一下,就转身飞逝。 他也想紧追过去,但那人遁形迅速,玄武高级,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因此按兵不动。 再细细查看案发处,尸首、血迹并未移动,倒是在厢房处有翻找过的痕迹。 那个黑衣人是谁,是幕后黑手,还只是帮手?翼云天看不清她的样子,但看身形似乎是个女人。 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因为族长于穆昇直言不要翼云天插手,这也算族内的丑闻,不想假手他人,也是平常。何况,当时翼云天已上门向则弦求婚,于穆昇就 是准岳父,他岂能有异议。 …… 翼云天的心思重新回到与姐姐这边的对话。 姐姐还在喋喋不休:“我也知道于小姐美艳无双,行事张弛有度,很招人喜欢。如果没有则弦在前,只要是弟弟喜欢,我与母亲也没有门户之见,完全可以娶作妻房。 可是则弦还在,弟弟你可不能做那薄情寡信的人啊!” 翼云天叹了口气:“姐姐,你今年不过二十八,怎么已像上了年纪的老人般喜欢絮叨,翻来覆去同一个意思。也怪不得姐姐都回家住了那么久了,姐夫还不来上门接你。” 翼云天不想说伤人的话,可是不这样,今晚的对话什么时候才到个头呢? 姐姐被气走了,又留下翼云天一人饮酒。 往事历历在目,点滴上心头。若是二选其一,他左右为难。 则弦呢?自己肯定是很喜欢的。 暐暐呢?是动心了,但还算不上有多喜欢。毕竟两人的相处大致上也是风平浪静,不曾有过艰险与曲折,彼此间也没有刻意为难或者矫揉造作。 或许一份感情,只有了“悸动”,却没有“不安”,也就谈不上刻骨铭心、牵肠挂肚了。 但是,暐暐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名面上、骨子里都是这样,若真要将她送回,怎么忍心?怎么舍得? 罢了,还是先将此事搁置,一切等则弦归来,再作决断。 翼云天既然打定主意先将此事搁置,也就不便再与暐暐亲近。 她多次过来寻他,都被侍卫以“事务繁忙,不便打扰”的理由拦在门外。 她进不去,他倒也出来见她,每隔三日,行双修之道,采撷她体内的一朵小紫云。 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两人间不再有片刻的温存。 现如今,暐暐体内的七朵小紫云只剩两朵,精力更加不济,乏倦嗜睡,面色无华。而且每一次小紫云脱离之时,她都痛苦不堪,仿佛是被人狠狠地撕开了一 道口子。 肉体上的苦楚,总能忍一下就过去,但煎熬的是没有人告诉她为何要如此。 她自然是向翼云天问起过的,他只说不必多想,就转而言他。 反而是那宸夫人被赶走之时,特意跑过来和她说了一句:“别以为他将我赶走,是因为有多喜欢你,不过是要好生养着你,供他采补紫云罢了。” 这话,暐暐当下没放在心上,可是现在自己已经越来越虚弱,也就不由自主地想了起来, 其实,这“双修”的意图,自然就是助暐暐重新规矩体内的紫云真元。她原本体内的小紫云四下窜动,毫无章法,动不动便会冲撞自身脏腑。若是她精力充沛, 则可自行规整,一团和气。可惜她失了一魄,精力不济,也就难以完成。 因此,于穆升就找到了翼云天,想依靠他,利用双修之道,将暐暐体内的紫云儿逐一取出,再在翼云天体内糅合集结之后,重新回纳于她。 整个过程,翼云天极损精力,若是为了图快冒进,更有玄武倒退的凶险。他之所以愿意这样做,之前是为了能早日与则弦相会,如今单纯为了护她平安。 但是翼云天不打算告诉暐暐其中原委,她每每问起,他都有心回避。 一则是暐暐聪颖且骄傲,你轻描淡写只道“双修就为规矩紫云”,她也能打破沙锅,一问到底,最后得知各中凶险,定不再配合双修之道; 二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暐暐知情了,那么母亲也就很快明了,倒不一定会劝阻自己帮她,但肯定更对她不喜欢,毕竟直到目前,暐暐都没有正式拜见过母亲。 何况,暐暐、则弦与自己,三人关系尚未明晰,若最后不得不送她回去,那么此时的情意绵绵,只会徒增彼时的难舍难分。 而暐暐不明所以,既迷惘,又焦虑。 她也曾有过向父亲讨教的想法,只是这男女之事,贸贸然地去问,既不妥当,也羞于启齿,故而一直拖着没动。 如今, 自己的身体已难堪重负,才下定决心去找父亲,谁知他已动身去了东葵山医圣莫羡之处。 之前也听父亲提及过此人,只言片语,但感恩怀德之情,溢于言表。 思来想去,暐暐还是决定去找翼云天再问究竟。于是,来到了他的门前,又照例被拦下。她也不闹,只是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静静等候。 此时的暐暐面色微微有点苍白,唇色淡红,不施粉黛而容貌清丽。穿一件淡天蓝的裙袍,搭一条湖蓝色的锦缎披肩,披肩的四边绣着活泼的小花,这才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生气。 她坐在秋千上自己轻轻摇着,神情寡淡,我见犹怜。清风习习,几缕乌丝拂过面前,暐暐正要捋开,就有人先一步将它们绕到了她的耳后。 原来是翼云瑞…… 第12章 伎俩大比拼 暐暐正要捋开,就有人先一步将它们绕到了她的耳后。原来是翼云瑞…… 翼云瑞拿了凳子,坐在暐暐的面前,之间大概隔了一张书案桌的距离:“小东西,几日不见,你就清瘦了。见不着我哥,你就如此想他?” 翼云瑞竟然叫她小东西,真是神奇的称呼,不过将将大了一岁,又不是什么长辈。暐暐这样想着,这人果然不正经。 (后来暐暐才明白,翼云瑞这样的称呼, 也是在理的) “有何指教?”暐暐看着他。 “可惜,美则美矣,但不够媚,试问如何抓得住一个高傲男人的心。”翼云瑞故作玄虚。 “我不够媚?”暐暐也是惊讶了。 “对啊,就是那种美目含春,暗送秋波,一个飞眼过去,众人皆醉的那种魅惑。”翼云瑞故意翘起了兰花,演示起“眼波流转”的样子。 “我有时也会这样啊。”暐暐觉得有几分意思起来,眼睛一眨一眨。 “不是那种‘千娇百媚’的媚,要的是那种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那种媚。” 翼云瑞自诩情场老手, 他一脸阅人无数的表情:“男人是捕猎者,不要总一副顺从的样子,要表现出那种‘来追我啊’ 、‘快追我啊’的紧张感。” 暐暐笑开了,眼睛弯弯,亮晶晶的:“是不是这样?” 说着,侧过脸去,再微微回过头来,眉眼轻佻,乌黑的眸子转到眼角凝视,像是不经意地看人,蓦然转回眼神,轻垂眼帘,默默含羞。好一派芳菲妩媚,欲擒故纵! “嗯嗯,就是这样,名师出高徒,”翼云瑞眯着眼,笑着问:“可开心了? ” 原来是逗她开心啊。 “小东西,我有一事想问你? ”翼云瑞有点认真:“你们这种高贵的女孩, 孔雀之女可能喜欢我这种男人吗?” 这个问题好似暧昧,但翼云瑞的眼中却没有爱慕与渴求。 暐暐想不明白其中的奥义,只能认真地回答:“摒弃左右妻房,但求一人心,或许有机会。” “这有点难度。”翼云瑞眼中犹豫:“之前我哥将那宸夫人退回去,母亲和家中的长老们可没少给他脸色看。那宸夫人的哥哥,有些地位,还几次来家中讨说法,他承受的压力可不小。” 暐暐的心软了一下,看了看十丈开外的桃花林,眼神有点迷离,还要等多久呢? “翼云瑞,我觉得有点冷。”暐暐突然这么说。 翼云瑞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脱下外袍,走过去给她披上。 “手也很冰。”暐暐望着他,又将手递过去。 她的手很漂亮,十指纤纤,温润修长,让人有一把握住的冲动。 翼云瑞也有这样的念头,但没真动,很多事情想想就够了:“这就叫人给你上壶姜茶。” 暐暐笑着收回手,发乎情,止于礼,他也算知分寸。 “你打架可好?”暐暐掠过翼云瑞,看向他的身后。 “一般般。”翼云瑞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人生百态,有些短处,也不必介怀。 暐暐此时已是满眼笑意,一脸欢喜的神色:“打架一般般,侦察力又不好。以后再出门玩耍时,还是不要动不动就怜香惜玉,与人为敌了。” 翼云瑞一脸茫然,自己的武功是差点,但侦察力不好,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再顺着暐暐的眼神,回头望去:翼云天正一脸阴郁地从桃花林走来,目光冷冽。 翼云天黑着脸,忍着怒气,一把从暐暐身上抓过刚披上的外袍,丢给翼云瑞: “还不走!” 翼云瑞深吸一口气,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于是抱着自己的袍子,赶紧走。 一边走,一边心中忿忿然:难怪她刚才说什么“冷”啊、“冰”啊,原来是想引他出来。自己明明是好心来引逗她的,结果被摆了一道,超不爽的。 不过,话说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呢? 翼云天来得要比翼云瑞早一点。 他先前在房里批阅各处暗报,侍卫报“于小姐过来”时,他摆了摆手,明知道她为何而来,但自己不想解释,所以还是不见 为妙。但当侍卫又报“于小姐不愿离去,在外等候”时,他就出来了。 不过,并没有直接过去找她,而是隔了一段距离静静地看她,见她在秋千上安静地坐着,也觉得有点心疼。正想着过去,翼云瑞就到了。 如果翼云瑞能晚来一步,刚才就是翼云天帮暐暐挽青丝了。 见暐暐也不避忌翼云瑞的所为,翼云天就侧身入了桃花林。 他听不清楚两人间的对话,只专注地望着暐暐。只见她从最初的一脸淡漠,到微笑轻颦,再到雪靥氤红,直到后面的媚眼如丝,一貌倾城,翼云天觉得心中的妒火,越烧越旺。 才发现,之所以对暐暐的喜欢无法深刻,除了过于平淡之外,更多的是一份不信任。 他不曾出现在她的人生轨迹之中,不知道她的处事态度,也不清楚她的秉性立场,单凭二十几日的朝夕相处,这份感情如何能叫他全心投入? 她只道是 “偶见你一面,觉得很是熟悉”,就来到他的身边。不为了他的才与貌,也不为了权势,就这样欣欣然地来了,会不会有一天对他说“好像是认错人了”,然后就飘飘然地走了?他甚至还想起了那句“完璧归赵”。 翼云天觉得在暐暐面前,自己也无法坦然地自视清高,纵然天下间有千千万 万的女子钦慕于自己,明知已有众多妻房,性情寡淡,各大家族还是争相将自己的女儿们往他的府中送,可这一切的好在暐暐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是住在翼云家,但用的都是本家的东西、本家的人,她也不曾与家中的长辈、亲戚来往走动,就好像随时都打算了要走,根本没想融入这个家。 这份不确定让翼云天心烦意乱,但这份心烦意乱又让他清楚了一点:在他的心里,于暐暐可以想来就来,但绝不能想走就走! 于是,当暐暐将自己的手递给翼云瑞时,翼云天再也压不住怒火,直接冲了过来。 赶走翼云瑞之后,翼云天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与他在干什么?” “没什么,你不肯见我,就找个人聊天罢了。”暐暐一脸无辜,自己在翼云家不受待见,没什么人可以聊聊的,难得遇到一位,还不能多说几句? “眉飞色舞,添衣牵手,真不知道你何时与我弟弟有了如此热络的关系! ” 翼云天看着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怒火中烧。 暐暐刚想说,添衣牵手,是因为你在林子里迟迟不肯出来,才出此下策。可谁知这时,翼云瑞又跳了进来 他拿了一壶姜茶递给翼云天,说是给暐暐的。然后又转身看向暐暐,假意天真地问:“你刚才说的,若我摈弃左右,就可能喜欢的话。这还算数的?” 暐暐心中一惊,大呼不妙,这斩头截尾之话,在这个场合说来,他肯定是故意的! 第13章 借个“虐恋”的壳 暐暐心中一惊,大呼不妙,这斩头截尾之话,在这个场合说来,他肯定是故 意的! 赶忙摇着头,否认:“你误会了。” “没有误会,你刚才就是这样说的,哥你听到了吗?”翼云瑞口中说着“哥”, 但没敢真去看他。 然后不等回答,一路小跑到暐暐面前,挤眉弄眼,狡黠地说: “用我教你的。 ” 之后,迅速地消失在视线里。 暐暐真是失策了,心中懊悔,刚才不过小小的利用他一下,现在就立刻还回 来了。 而且他都教自己什么了,朝三暮四吗? 她也没敢看翼云天,猜他的脸色肯定黑如锅底,空气中也开始弥漫开压抑萧肃的气氛。 “人尽可夫,是吗?”翼云天的声音冷如寒冰。 “他是断章取义,我没有这样想。”这话明明可以说得很理直气壮,但暐暐却大声不起来, 自己没有对不起他的心,但行为上确实没有好好避讳,也没有顾及自己已为人妻的身份。她甚至想道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暐暐就被卷入了桃花林。 翼云天积压的怒气如火山一样地爆发了,双眼赤红,像要迸出火花,气场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气。 暐暐节节后退,直到撞入一人的胸膛, 回头看,竟然是翼云瑞! 暐暐大吃一惊,翼云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晃神间,翼云瑞就从身后抱住她, 亲吻起她的耳朵。 她立刻推开,再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人的眸子乌黑,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原来是翼云天的分身,还幻了形! 暐暐害怕了,也愤怒起来:“翼云天,你是疯了吗!我只钟情于你一人,你若不喜欢,完全可以赶我出去,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是同一个人又怎么样,这样分身化形,是要置她的尊严于何地! 翼云天一甩手,消去了分身,也对着暐暐吼:“我是要疯了!” 他一直自诩很有自制力,喜怒不会显露于色,这次不过是暐暐与弟弟的嬉笑打闹,而弟弟说的话也不可尽信,但也足以让他胸中燃起了燎原之火。 于是,下一步就扣住她的下巴,靠近眼前:“只对我情有独钟是吗?就好好记住自己的话。于暐暐,既然做了我翼云天的女人,就别妄想再找别的男人!” 说着,把她用力地推在地上。 暐暐以为会摔得很疼, 但没有,身下升起一股玄气,落地时将她托住了。 下一刻,翼云天欺身而上,嘴唇压下来,极深极狠地吻着她的耳朵、脖子。 暐暐四处挣扎,自己玄力不济,手脚并用也推不开他, 声音里都开始带着哭腔:“这是在外面。” 翼云天嘴唇勾起,一丝邪魅:“这都玩不起吗?” 然后,比划一个手势,周围的桃树转动起来,将他们围进一个圈里,外面的人自然也就看不透里面了。 翼云天没想着要用玄力牵制她,但手脚乱动,确实麻烦,索性将她翻过身去, 按住了后项,撕裂裙衫,露出一片雪白……一时间落英缤纷,满园春色。 …… 入夜了,翼云天横抱着暐暐回到她的院子。 她身上盖着翼云天的外袍,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嘴唇上也失了血色,若是走得再近一些看,就会发现她全身都在颤抖。 翼云天看上去也有些狼狈,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穿着素色的锦缎里衣,面容温和而疲倦。 他很轻柔地将暐暐平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则拿起外袍披上。 暐暐很痛苦,一落床就翻身将自己蜷缩起来,她咬着唇强忍着,满眼慌张: 桃林之内,繁花之下,暐暐体内最后两朵小紫云也被取走! 此时的暐暐已玄武尽失,手脚疲软,声音里流露出无尽的哀伤与委屈:“你当真对我不存一点的怜惜吗?”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如断线珠子般滚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入被锦。她没敢 哭出声,生怕被房外的本家侍女听见,会转而承告给父亲。 暐暐一点都不想让父亲知道自己过的委屈,这本就是自己的任性所为,父亲也苦苦劝诫过,如今之事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她就这样静静地弓着身子,泪流满面,鼻子轻轻抽动,露出淡淡的粉色。 翼云天看着暐暐蜷在床上,像一只被扒了刺的小刺猬,满眼的心疼:真的要她这样的熬上三日吗? 他很犹豫,此番双修确实太损玄力,按原本地计划,当每隔三日取她一朵紫云,自己则借靠这三日的间歇,修补耗散的真元。可今日见她已疲软困乏,怕再拖延下去,她会更加虚弱,故而连取了两朵。 暐暐灵肉分离,痛苦不堪,自己也玄力大伤,精疲力竭,实在应当先回去休整一番,再行归纳之术。可确要如此离开吗? 今日里做的事、说的话,翼云天都记得清清楚楚,暐暐说“只钟情于他一人”, 而自己也对她说“既然做了我翼云天的女人,就别妄想再找别的男人”。 现在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女人如此辛苦地再熬上三日呢? 翼云天不忍心,这暐暐来得奇妙,就像一片花瓣,被风儿翻卷着,飘进了他的衣袖。他也觉得有趣,将她好好地收起来,不愿与人分享,甚至不愿与人谈论。 如此想来,自己是已彻底地喜欢上了暐暐,也许就是从新婚之夜摘下一方喜帕,自己一愣神的那刻起,她就悄悄地踏进了心里。 既然如此,就好好待她,相濡以沫,相伴作老。等他日则弦归来,自己再好好与她解释。 翼云天重新解开衣袍,侧躺在暐暐身边,亲吻她的耳垂,轻声说:别怕,我现在就把紫云还给你…… 第二日清晨,翼云天醒来,脸色白淡,目光平和,带着几分倦意。 他看了看身边的暐暐,人未醒,脸色倒已红润了许多。她睡着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奶猫,让人忍不住轻轻逗弄,但也不醒,只是抱紧被子蹭了蹭。 还是让她继续睡, 翼云天起身整理好衣物,又从佩带里取出一枚丹药,化在杯中。 然后将暐暐的背托起在自己手臂上,喂她饮这杯中之水,他喂得很慢, 喂一小口,就停一下。 可惜这粒丹药虽大补元气,世间罕有,但味道确实差强人意,暐暐挑嘴,很快就喝不下去了。 翼云天哄了几句也是不行,便将剩下的药水一饮而尽。 出了房门,翼云天唤来暐暐的贴身侍女。 说是贴身侍女,实则家中奶娘,暐暐自幼由她带大,七级玄武,只是在家族中的地位并不高。 她自然清楚两人的“双修”之事,所以昨夜里,翼云天抱着暐暐回来,见她一派痛苦之色时,别的几位侍女都惊乱不已,只有她泰然处之。 众人的反应,翼云天只瞥了一眼,就了然于胸,看来这位贴身侍女也是此事的知情人。 于是,翼云天嘱咐与她:“昨晚之事,过于冒进,我已玄武倒退,只能闭关修炼一段日子。 如今,暐暐体内的七朵紫云力,已合而为一,不必担心会再冲撞躯体。只是这紫云重归原处,未必会很快适应,怕是这段时间她也开不了玄气。倒也无妨,多休息几日便好。” 翼云天想了想,又说:“这些日子当费心多陪陪她,叫她不必牵挂我。待我出关之日,定会出来寻她。” 奶娘皆一一记下。 之后,她送翼云天至院外,本要转身告别,却见他蹙起了眉头。原来,这院子虽地处僻静,四周鸟语花香,虫鸣声声,很是悠闲,但因面前有一片的空地,翼云家的女子们常常聚集于此嬉戏,喧闹声不绝于耳。 “这不会吵着她休息吗?”翼云天问。 “小姐喜欢睡回笼,是会扰她清梦”,奶娘回答。 但转念一想,怕是翼云天会下令不许旁人再来此游玩。赶紧补充说:“小姐素来不喜与人闲谈,也就与家中夫人们交流极少。但又惧怕孤单,这片草坪阔大,人影攒动,也很热闹。” 翼云天想了想,就向空中推开一团玄气,双手慢慢抚平,造成了一堵灵光墙, 墙外场面清晰可见,但喧闹声则鲜有传入。 奶娘行礼感谢,心中宽慰:当初暐暐执意要嫁翼云天,族中老人们皆竭力阻拦。后初来嫁到,翼云天也曾冷眼嘲讽,家中夫人们更是算计于她,暐暐表面不在意,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也会暗自神伤。 如今总算守得云开,翼云天真心待她,细致入微。 回望抚育之年,奶娘也是无限感慨:暐暐天生聪慧,于穆昇悉心栽培,铺路造势。 可惜拔苗助长,历练不深就委以大任,以致变生不测,九死一生。如今全然复健,虽记忆散尽,但谈笑如常,又喜结良缘,郎情妾意,希望今后也能一路平顺,切莫再生事端。 但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下一刻就晴天霹雳—— 第14章 明晃晃的偏爱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下一刻就晴天霹雳—— 翼云天闭关修炼期间,遭遇灵兽偷袭,用作修炼的岩洞,天崩地陷,一时间生死未卜,音信全无。 暐暐知道后,想直接冲进去找他,可是体内的那一团紫云就像一个沉睡的婴儿,平静安详而无任何的起伏,玄力根本无法施展。 侍女们皆阻拦于她,奶娘也上前安抚:“翼云天是十级玄武,一般的灵兽根本动不了他分毫,若是遇上那些罕见的上阶灵兽,最多就是负伤归来。” 暐暐心中了然,这无非是宽慰之言。她之前不知翼云天每隔三日取她一朵紫云是为何意,如今自己俱已康复,就明白他所做之事,是为助她重修真元。 想来,如此这番,势必耗损了他大量修为。尤其那日里,连取两朵紫云,之后又无歇息调整,就直接回纳与她,必定叫他精疲力竭,玄武倒退了。 翼云天素来处事冷静,不会鲁莽激进,想必是自己的哭哭啼啼,乱了他的心神。 奶娘见暐暐一脸自责懊悔,还有几分落寞的神情,才明白为何翼云天不与她说道这“双修”之事:暐暐定不忍心连累于他,就不会配合,所以还是由得她不知情,以为是寻欢罢了,至少可以方便行事。 又过去三日,还不见翼云天出来。府中上下皆人心惶惶,各位夫人们也都戚戚难安。 暐暐也从忧虑、愧疚,进展到了害怕,之后越演越烈,竟然出现了诡异的反应。 从侍女们的角度来看,暐暐已不只是单纯的寝食难安,她吃得很少,刚吃下去没多久,又全部吐出来;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很容易醒过来。 她把自己囚在房内,来回走动,甚至不敢开门,仿佛在惧怕门后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侍女们看了她这样,更是惶恐难安,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翼云天不见了吗? 只有暐暐心里知道,不全是因为他,这种恐惧来得实在太荒谬,好像是空穴来风,没有任何的先因后果,但就是这样实实在在、严严密密地将她包围起来, 压得她快要精神崩溃。 翼云天之事,更像是一个引子,引出了她体内蕴藏的强烈恐惧。 在这份恐惧之中,她就像是一个误入迷宫的孩子,没有方向,举步维艰,每一条岔路的尽头都有一扇门,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是一片彻骨的寒冷,甚至是一片死寂。 她不敢去推开这些门,只能转身走进另一条岔路,但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都没有出口。她被困其中,难以自拔。 等终于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推开一扇门时,眼前立刻涌现出一片血海暐暐动弹不得,任由这血浪将其吞噬、淹没。 暐暐很害怕,害怕翼云天出事,害怕自己所关心的、所在意的,朝夕相处之 人,会一下子都不见了——这种恐惧实在太刻骨铭心,就像曾经发生过,而且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暐暐很努力地去回忆过去,事情还是想不起来,但这份情感的共鸣,却越来越深刻,越来越鲜活,而且这种关于恐惧对象的身份确认,更叫她焦躁难安。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生病了,面色惨白,整个人恍恍惚惚,像是随时都要被击倒,但她还是很努力地撑着,至少撑到翼云天回来 三日后,翼云天平安归来。 他先去了母亲那里报平安,母亲喜极而泣。她拉着翼云天促膝谈天,不敢再让他离身分毫。 晚上一家人围桌吃饭,还有翼云瑞、姐姐与各位夫人,唯独不见暐暐。 翼云天并不意外,暐暐不曾正式拜见过母亲,母亲也就没有接纳于她。况且,暐暐本就是自得其乐的一个人,这种饭桌上的家长里短,不适合她。 果然…… 饭桌聊天,说起这闭关遇袭之事。大家倒也不详究遇袭时的凶险,反而对他为何要闭关修炼的原委,津津乐道。 翼云天近十级玄武,平日里常规静修即可,何需闭关?定是大损了修为才要这般急于恢复。 他是从暐暐之处出来,任谁都明白这耗损修为之事,必与她脱不了关系。母亲面有不悦,夫人们联想到宸夫人被赶走一事,更是愤愤不平。 “传说于小姐只是孔雀家的私生女,替代正房长女出嫁,鸠占鹊巢之事,做得如此的理所当然,真叫人大开眼界了。” “于小姐嫁入之后,一直都自我行事,不屑与我们往来交谈,连母亲这里也不来拜见。” “更叫人惊讶的是孔雀族长于穆昇的做法,他竟说我们翼云家得先娶了这位于小姐,则弦姐姐方可嫁入。” …… 众人七嘴八舌,翼云天心不在焉,想着:幸好,暐暐与这些夫人并无来往, 不然这话若传到她那里,也会妄生事端,说不定这次真要“收拾行李”了。 翼云瑞觉得这些女人太过聒噪,本就不够美貌,还喜欢嚼舌根,幸好不是自己的夫人……继而瞥一眼哥哥,只见他充耳不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蓦然眼里就流露出一丝的同情。 母亲见一家人刚刚还欢喜融洽,现在说道起这暐暐的不是,两兄弟沉默寡言, 心中也是窝火,当下就拍了桌子:“翼云天,于小姐为人清高,你是该好好管教!” 母亲之言,措辞强烈,但并没有夸大其词,多少有点道理,翼云天点头应承。 母亲又问:“他日则弦归来,你当如何处置,是停妻娶妻,还是姐妹同欢?” 翼云天思索片刻,答道:“再娶一房又无妨。” 言下之意,既要留暐暐在身边,又要再娶则弦为妻? “姐妹共侍一夫?则弦刚毅,未必愿意。”母亲觉得行不通,“而且于穆升也不会答应。” “若她不愿意,我不会勉强。”翼云天心里清楚,暐暐已上心头,若要他停妻娶妻,他做不出来。 “翼云天,你这是要置则弦于何地!” 第15章 男女不同频 “翼云天,你这是要置则弦于何地!” 能在桌上这般说话的,也只有那位“感同身受”的姐姐了。 说是“感同身受”,皆因姐夫近日里与她远房的一个表妹往来密切,两人虽没在台面上行事,但恐怕已暗度陈仓,她自然是气愤极了:“依你所言,若则弦想与你再续前缘,必要先接受那个霸道欺凌的妹妹登堂入室?如此做法,与那些喜新厌旧之人,有何分别! ” 翼云天看了她一眼,目光凉薄,也不做声,只放下了碗筷,起身离开。 母亲也觉得这话失了分寸:“只要夫妻和顺,缘分之事,如何得来,也是闺房情趣,旁人谈论也罢,怎可横加指责!” 这餐饭最后不欢而散。 哦,不全对。只有一人例外:翼云瑞。 他听完翼云天说“若她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之后,好像很开心,虽然没敢喜形于色,但明显多吃了几筷子的大红肉肉。 翼云天走出母亲的院子,侍卫禀告:“刚才于小姐来过了……” “她如何来的?”翼云天莫名的焦躁。母亲没叫她,她怎么会自己就过来了? 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进来?刚才的谈话,她是听到了多少? 侍卫据实禀告:“公子出关的消息,由悦夫人通知家中各位亲属,但偏偏漏了于小姐。下人们相互传话时,碰巧被于小姐家的侍女听到,这才得知了消息。 于小姐说今夜过来就为看看公子是否安好。本就转身要走,不想被乔夫人的近身侍女唤住,说是老夫人请她进去。可是并没有带于小姐进屋,只留了她在院中。屋里说的那些话,想必都是听清了。” “她何时走的?”翼云天已有了一丝的惶恐。 “公子说‘再娶一房’之后”,侍卫答。 “还有——”侍卫犹豫了一下,说:“于小姐离开的时候,好像很难过。” 其实不只是难过,而且已经噙着泪了。若他看得仔细,这次暐暐来的时候,也是不同寻常的,她并没有梳洗打扮,没戴一件配饰,面色苍白,神情落寞而焦急。 翼云天心中“咯噔”一声,怕要多事了…… 翼云天赶到暐暐的院子,但见她正在吃饭。 长条的饭桌,她坐在一侧的中央,面前是一个深三角的青色瓷碗,不似一般饭碗的大小,更像是盛汤之皿,再前面是五件白玉小盏,盛着简单的小菜,有蒸蛋、炖菜、菌菇、禽肉、花生,边上还有一份米饭。 暐暐用饭勺将这些东西全都装进前面的空碗里,混搅在一起,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也不见怎么嚼,就咽下去,然后又再一口。 她就这样专心地吃饭,很沉默地吞咽着,眼里没有任何人,脸上也没有表情,压抑而紧绷。 站在旁边的侍女们满眼担心,还有几分恐慌,甚至有些年纪小的,已经红了眼眶。 谁都看得出来,这饭吃得怪异,但谁也不敢出面说什么,生怕会打扰到她。 “刚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翼云天打破僵局。 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就这样直直地站立在她面前。可她却视而不见,或者是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滚。”暐暐说。这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声音平静,毫无拖沓。 翼云天愣住了,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暐暐你——” 话没说完,她直接摔了手中的勺子,“啪”的一声脆响,白底滚金边的饭勺就在他的面前碎成了三瓣。 刹那间,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凝固起来,侍女们面面相觑,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接着,暐暐站起身,离开饭桌,向院子里走去。她走得不徐不疾,但身子却已是摇摇欲坠。 翼云天站在原地,先是怔住了,而后回过神来,脸上也露出几分怒气,嘴角边甚至还挂上了一丝自嘲的冷意: 他身份显赫,玄武、才貌都极为出色,自小家族长辈们器重于他,平辈们敬畏于他,小辈们仰望于他,更有千千万万女子爱慕于他,他又何曾被人这样当面甩过脸子! 翼云天觉得自己待暐暐也是上了心的。 旁的不说,单就今晚之事,饭桌上的闲言碎语,他只字未理,但是今晚算计了暐暐的悦夫人与乔夫人,他是记下了,不出三日必要赶回家去。 他甚至觉得自己在面对则弦之时,也不曾如此的小心翼翼。 可如今又是什么意思?自己大难归来,那些位连名字都叫不全的夫人们都体贴入微,而自己牵挂心头之人,却是这般的冷冷清清。凭什么?就凭自己偏心于她吗! 翼云天追出门外,当想发火,就见暐暐跪倒在一棵古木边,前一刻才吞进去的饭菜,全都吐了出来。 等吐完了,之前那些压制着的情绪,就一股脑地汹涌而出,一时间泪眼滂沱。 翼云天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他从没见过这么狼狈的暐暐,就算是紫云尽失的当下,虽然身体孱弱,也不似这般的萎靡凌乱。 翼云天快步回到房内,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给她。 暐暐没接,只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之前你说待你出关,定来寻我,今日为何迟迟不来?” “是我想得不周全,没料到夫人们会针对于你。”翼云天解释。 “是你想不到,还是你本就没把我放心上?不过是因为父亲强迫于你,你才勉强与我成亲。”暐暐的脑子很混乱,这样的话,若放在平常, 断不会说出口。 翼云天听着这话,也是恼了:“出了这样的事,她们固然不对,但你也应该好好反思自己的行为处事,是否平日里的故作清高,让人看不惯了。” 翼云天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之前母亲说“她为人清高,该好好管教”之时,他虽然点头应承,但也不放心上。可是看她今晚的举动,确实应该“管教”了。 他接着说:“你一个人时,我行我素,自然是可以。但现在已嫁为人妻,府中老人们的作息也需理会。 我也知:以你的个性品德、行事作风,你的家人、朋友,甚至很多陌生人都欣赏你,羡慕你,甚至折服于你。但这绝不表示,所有人都要买你的账!” 此情此景,完全可以用一个吻来和解,但翼云天不知道应该这样做。唉…… 暐暐觉得周身涌上一股寒气,连眼色也慢慢变凉,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你还是想娶姐姐吗?” 翼云天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而且不是询问的口气,而是带着一副冰冷的神情,好像是在鄙夷他的不忠诚。 “不可以吗?若你想我摈弃左右,只待你一人好,就太过贪心了。”他其实也没真觉得非要娶则弦不可,只是被她这样的问,突然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听完,暐暐之前眼中还留有的一点点期待、一点点不甘心,一下子全都不见了,满眼都是失望。她只觉得周身透骨的清冷,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于是站起身来,缓缓地说:“你说得对,我很贪心,做事从来都只讨自己的好。既然如此, 就不配上你翼云天了。这样也好,算起来,姐姐快要回来了,我也会回去。 你们在一起。”声音里没有情绪,没有温度,也没有逻辑了。 翼云天彻底懊恼了,胸口闷着一口气,起伏得厉害:“于暐暐,说来就来, 想走就走,你把我翼云天当成什么人了!” “就姐夫好了”,暐暐觉得好累,力气快要被抽光了,说话也不经大脑了。 “再说一遍! ”翼云天已经怒不可遏,仿佛下一步就要动手打人了。 “翼云天,我不要你了。”暐暐说得风平浪静。 第16章 凶残的记忆 “那就姐夫好了”,暐暐觉得好累,力气快要被抽光了,说话也不经大脑了。 “再说一遍! ”翼云天已经怒不可遏,仿佛下一步就要动手打人了。 “翼云天,我不要你了。”暐暐说得风平浪静。 不要我了?翼云天得心猛地抽搐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继而更愤怒:这话也是你可以随便说的!他的手捏得“咯咯”作响,转过身,大步走向暐暐,想按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晃一晃,问她到底发什么神经! 但是没有,因为暐暐已经先一步晕倒了。她没有倚在何处慢慢滑落,也没有在摔倒前支撑一下,就这样径直地倒下去,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翼云天冲过去,抱起她在怀中,才发现,她全身烧得滚烫,额头上更是烫得 灼人。 翼云天大惊失色了,急呼:“快叫大夫!” …… 五枚雪栗送服下去,暐暐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热也退了大半,但人还在昏睡之中。 大夫嘱咐侍女:若明日高烧未退,每隔三个时辰可再次服用。此丹灵验, 但也耗气伤阴,不可多用,事不过三。 侍女们都小心记下,又为暐暐擦拭了身子,重新换了上睡袍。 翼云天站在一旁,眉头紧锁,面色阴沉。 一个很年轻的侍女突然就跪倒在他面前:“公子千万不要责怪小姐。听说公子出事之后,小姐一直忧虑忡忡,食不安,睡无眠。她等得很辛苦,今晚才会如此失态。” 话未尽,泪先流,好像是一位护主且忠心的小丫头。 翼云天无心责怪暐暐,而且相反,他很内疚:确实应该早一点过来。她本就是那么多房夫人之中,最关心在意自己的那位,自己也最水心于她。何必要介怀,弄得剑拔弩张,叫她气火攻心? 翼云天抚着暐暐的手,但见她眉头轻蹙,嘴唇微抿,几分焦灼的模样,完全不似大病将愈的平静神色。 暐暐的奶娘也一直待在边上:暐暐幼时体弱,后经医圣莫羡悉心调养,一直身体康健,只怕这次病得蹊跷…… 果然,第二天,高热复起,接连服了三次雪栗,仍然压不下去。 她闭着眼睛,但眼球不停转动,就是隔着眼帘也能清晰地看出来;乍看之下,全身平静,但扎针下去时,往往不一会儿,银针就跳开了,可见体内筋脉震颤得厉害。 大夫已束手无策,只得利用药浴,暂时压制。 翼云天虽心急如焚,但也起了疑:此时的她体内的七朵紫云合而为一,玄武之力势必更上一级。这一级之跃,莫非是引逗起了什么? 其实,暐暐之前还有一次失常,她掩饰得很快,翼云天也就没注意到了,就是他将那串镇魂器系上她的脚踝之时(第7章)…… 奶娘悉心照料着暐暐,同时还关注着孔雀家的动向,知道于穆昇刚从东葵山莫羡之处归来,立即向翼云天请辞:“请公子务必好好照顾小姐。我需回家承禀此事,或许始末缘由自有分晓。 ” 奶娘归家,立即事无巨细地将暐暐的情况,告知了于穆昇。于穆昇听完,带着奶娘入了密室,启了千叶箱,里面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净瓶。 净瓶之内,细分三层,最底下的一层最为宽广,柔和平静,点点璀璨,好似繁星缀银河;中间一层最为醒目,猩红冶艳,蠢蠢欲动;最上一层,与下二层的质地皆不同,更像一块璞玉,最为强硬,压着那片猩红,但似乎又不能完全压住,猩红一丝丝地冒出来,氤氲成淡淡红雾,仿佛还闻到其中的血腥…… “下面的都是暐暐的记忆,最上那一层是她缺的那一魄。”于穆昇神情凝重。 “如何得来的?”奶娘知道于穆昇一直都在苦苦找寻那一缕魄,如今怎么突然就得来了?既然得来了,又为何不赶紧给暐暐续上? 于穆昇望着净瓶内之容物,追本溯源…… 四年前,暐暐时任暗部组长,接到一个肃清余党的任务。余党之流,人寡势弱,看似不过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任务。 暐暐带队出发,照常部署,却不想反入了圈套,组员二十六人,全部遇难,暐暐下落不明。 各大家族皆悲痛万分,于穆昇更是心急如焚。不想很快,竟收到医圣莫羡的密语私信,嘱其独自前来。 于穆昇到了莫羡之处,看见暐暐正躺在冰室之内,经脉尽断,骨骼俱碎,但尚有一丝气息。 莫羡道:暐暐之躯被人放置门口,尚不清楚何人所为。自己与孔雀家有些渊源,必定尽心救治,于穆昇且可宽心。只是发现之时,已少有一魄,魄主思物,怕是前世记忆也留不住了。 得知小女有救,于穆昇感激涕零,连连鞠躬致谢。性命当前,失忆事小,少 一魄也无大碍。继而商定,暐暐获救之事,隐而不宣,二人兵行两路。 一方面,莫羡妙手仁心,医治暐暐,更是专心无二。他本是玄武考级之医技考域的主试官,求友求学,门庭若市,如今皆闭门谢客。 三年之后,暐暐情况大好,虽仍未苏醒,但气息平顺,筋骨重续。于穆昇感激涕零,但想到终日将暐暐置于莫羡之处,致其不得开门会友,又很过意不去。遂带暐暐回了狐山。 这狐山是暐暐与她母亲的拜师修行之处,鲜为人知,安全私密。而莫羡依旧上心,每隔半月复登狐山,诊治处方。 另一方面,这四年间,于穆昇漫漫缉凶,虽殚精竭虑,但线索极少。于是两年前,寻了一年龄、容貌相仿的女子,替了这孔雀之女的名号,想引蛇出洞。 可惜,凶手缥缈,久不露端倪。于穆昇静思理推,猜测原因有二:一是凶手见过,甚至熟悉暐暐本人,也就看穿了这引蛇出洞之计;二是凶手被某事、某人,或者某物牵绊,不便有所作为。究竟是其一,还是其二,又或者兼而有之…… 三月前,暐暐苏醒,全然康健,于穆昇从狐山领她回家,至此就有了“私生女”之说。 谁知几日前,他竟再次接到莫羡的密语私信,嘱其独自前来 第17章 剪不断理还乱 三月前,暐暐苏醒,全然康健,于穆昇从狐山领她回家,至此就有了“私生女”之说。 谁知几日前,他竟再次接到莫羡的密语私信,嘱其独自前来。 于穆昇如约而至,但见莫羡拿出一只净瓶,递给他:“这是暐暐所缺 的那一魄,与她的前世记忆。我本想一直保留,可惜最近这瓶中之物已蠢蠢欲动,还是交还与你保管来得妥当。” 于穆昇自然惊讶无比,之前明明说是“发现之时,已少有一魄”,如今之意, 分明是他取走了那一魄。 好端端的何必取走一魄?既是取走了,又为何不能告知自己?于穆昇疑问连连。 莫羡倒不顾忌于穆昇的神色,继续说下去:“我为暐暐治疗时,发现她虽昏迷不醒,但全身状态极不平静,眼球震颤,肌肉挛动,行针跳跃,药石不灵。我猜测必是那全军覆没之惨状,叫她耿耿于怀,怨念冲天。我只得取走她的记忆。” 如此说来,于穆昇也不好责怪,再细细观察这瓶中之物:最底下的一层最为宽广,柔和平静,点点璀璨,必是暐暐曾经的美好念想。 中间一层最为醒目,猩红冶艳,伺机而动,必是最后一战的血雨腥风:暐暐自加入暗部之后,人员伤亡也不罕见,多见不怪,习以为常,但现在竟是一片血色。 思虑:凶手杀尽所有人,却留暐暐一人旁观,待她愤恨绝望之时,再下杀手……这样的记忆,任谁也无法平静,确实应该舍去。 最上一层,与下二层的质地皆不同,更像一块璞玉,最为强硬,压着那片猩红,难道是暐暐的那一魄吗? 莫羡点头:“确实如此。这血腥记忆,过于嚣张冲动,故而取了一魄,用于压制。不过且可放心,这一魄我取得万分小心,就是精力不济、真元不稳罢了。” 于穆昇心中了然,这莫羡对暐暐也是上心,遂拱手致谢。但也有几分疑惑: 既然莫羡玄武不济,岂可能轻易取走一魄? 莫羡猜到于穆昇之所想,徐徐解释道:“我与暐暐一场相识,离别时赠与她‘镇魂器’,才留得一线生机……待到取魄之时,将镇魂器摘下,魂魄疏解,我便自取之一。” 竟将这镇魂器赠与暐暐?于穆昇听到此,也是诧异了:说得轻巧,镇魂器是何等贵重之物,怎可能如此轻易送人? 之前,莫羡说的“自己与孔雀家有些渊源”, 看来也是虚词了,之所以会如此费心的照顾暐暐,恐怕是对她有心了。 想到这,于穆昇也有些头疼:暐暐自小体弱,修行读书,少与人交往,男女之事,分寸之间,拿捏也是失了得当。先前有陌小辈之事为鉴,之后又与这莫羡起了瓜葛。如今执意要嫁翼云天,说是“偶见一面,却觉得很是熟悉”,原以为 不过是“一见钟情”的委婉说法,现在看来极有可能确有交集。 言归正传:如今突发瓶内异动,所为何事? 莫羡反复思量,想必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暐暐又得一镇魂器在手,锁魂摄魄,招引了这净瓶中离散之小魄。魄儿摇晃,底下那片猩红,自然更加蠢蠢欲动。 二是暐暐本体已恢复从前,玄武更进一步。记忆无根,随本而生,本既茁壮, 记忆岂肯示弱,更欲喷薄而出,灼灼与之交汇。 无论何种原因,单凭莫羡的玄力,都很难将这份记忆继续封印。 一旦记忆破瓶而出,该查的案,该缉的凶,逐一行事,辛苦之至! 于穆昇望着这瓶内之物,也是纠结。莫羡之意,明了直接:保全暐暐现有的 快乐,摈弃以往的生活,也不去理会曾经的那场杀戮。 但是拖着错误前行的人,真的可以获得快乐吗? …… 如今,于穆昇与暐暐的奶娘一同站在了这净瓶之前,他望着愈来愈浓的血雾,满眼矛盾。是索性让它喷涌而出,暐暐重回曾经,一切做个了断?还是再次封印, 许她率性而为? 奶娘倒是没有犹豫:“暐暐沉睡四年,苏醒不过三月,如何舍得让她再遭痛苦?” 是啊,整整四年…… 于穆昇回想起了那些等待日子里的煎熬、彷徨与无助。 奶娘又道:“没有记忆,没有那一魄,又有何妨,难道她就不是于暐暐了?” 奶娘想得透彻,她待暐暐似亲生,做母亲的,要的就是女儿健康快乐,现在的暐暐都有了,何必还要自寻烦恼? 也罢也罢,于穆昇大开玄力,重新封印了暐暐的记忆。 随后,两人同回翼云家。 正要踏入院子的时候,遇见了匆匆赶来的翼云天。 “岳父,”翼云天向于穆昇掬手致意:“我收到一份紧急暗报,方才临时走开。刚刚下人来报暐暐已经苏醒,就马上赶了回来。” 为何要解释自己片刻的不在场,明明已经悉心照顾她整整三日,不过才离开, 又何必紧张介怀? 皆因于穆昇太宠女儿,若让他觉得女儿在此受了屈,必要大动干戈,对于这位爱女心切的岳父,翼云天也是惶恐的。 “嗯,近日你也是辛苦了。”于穆昇点了点头。 上次见面,还是新婚当夜,翼云天称自己为“于前辈”,如今倒是改口了,看来两人相处不错。 三人在门外寒暄。忽然屋内传来一个丫头的哭声:“小姐,你是怎么了?快 来人那!” 即刻推门而进,只见暐暐昏倒在梳妆镜前,边上有个小丫头瑟瑟发抖:“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小姐对着铜镜比划手势……” 不久,暐暐醒来,面色尚可,只是身子显得还有些虚。 她下床拜见了父亲与奶娘,却掠过翼云天。 他心中一惊,赶忙拉住她的手。 暐暐转身看他,一脸迷茫:“公子是?” 第18章 钓鱼执法 暐暐转身看他,一脸迷茫:“公子是?” 不认得我了吗?翼云天惊愕失色,手足无措。 于穆昇与奶娘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一时间,满场沉默,还是边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率先开了口:“刚才之举,想必是小姐对着镜子给自己下了幻术,就为忘了公子……” 说完,小丫头啜泣不止。 给自己下了幻术?于穆昇火冒三丈:怎可如此轻易地给自己下幻术!暐暐本来就只留有几个月的记忆,如今还要将这少得可怜的记忆,再模糊掉一半!翼云天做了什么,让她如此轻率地伤害自己? 于穆昇压不住火气,直接对着翼云天打了一掌。 翼云天没有防备,单膝伏地,嘴角边流出一缕殷红。 如此局面,奶娘倒是看得通透:这掌下去,于穆昇依然怒不可遏,翼云天已是追悔莫及,而暐暐呢?面色如常,眼里却有一丝藏不住的心疼…… 刚才那说话的小丫头忠心且听话,玄武只是一般,哪能看见比划个手势,就一下子猜到是下了幻术?定是暐暐叫她说的。 奶娘心如明镜,不动声色,看着眼前两位平日里睿智且沉稳的男人,就为这样一个小把戏而大动干戈,也是欣慰:如何看不破呢?关心则乱。 事后,奶娘将于穆昇拉到一边:“下幻术之说,不过诳语。 实则是翼云天在暐暐与则弦之间摇摆不定。暐暐要的是但得一人心,翼云天可以给的只是不离不弃。如此结局,暐暐并不乐意,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原来如此,她无恙便好。”于穆昇放心了,也叹了口气:“以后再这般耍花枪,当先透露一二。” 随即,又点头表示认同:“这样也好。则弦归来在即,如今三人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不如来个痛快。且看翼云天如何选择。” 听到这里,奶娘倒有几分错愕:于穆昇之前一直不看好两人关系,当时也只是为了这紫云力之事,才会出此下策。 如今暐暐已重修妥当,原以为他肯定要将她带回去,也好留下则弦与翼云天再续前缘。可怎么又是这番打算? 于穆昇明白奶娘心中所想:“我之前只说‘暐暐倾心于他’,其实还有下文。暐暐常说‘觉得翼云天很熟悉,以前必有渊源’,我之前以为不过是少女怀春之说。 结果这次的东葵山之行,却让我始料未及。我原本以为女儿年幼,事事都会与我商量,暗部之事,交友之事,还有先前那陌小辈之事。结果却发现女子心,总有一些事,她是只留给自己一 人……” 的确,莫羡说起曾赠予暐暐镇魂器之时,于穆昇真是满屏诧异。 镇魂器何等贵重,天下只有两条。 刚才所见,暐暐脚踝上系着一条,那是翼云天所送,丈夫送给妻子,合乎情理,只叫人真心羡慕。 可莫羡如何能送她?姑且就送了,可为何自己一直没发现,是暐暐有心隐藏,还是莫羡虽留了心意给她,却不想让她知晓? 于穆昇自然猜不透,倒也不多想,只是单凭此番,就觉得有些事,还是不要自作主张,越俎代庖。说不定这次出嫁翼云天之事,本就是她的缘分,反是做父 亲的混淆了。 于是,于穆昇继续说:“儿女自有福分,你我都不便武断行事,还是让他们 自己了。” 第二日,翼云天的母亲晓风蝉匆匆赶来。 她倒是要会会这个于暐暐,先是迟迟不来拜见自己,后是儿子的三房夫人,都因为她被赶了回去,几大家族皆颇有微词。自己已多番忍让,如今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于穆昇打伤了…… 说到这个于穆昇,晓风蝉也觉得不爽。 她自幼有个亲密无间的好友清解语,乃是孔雀族老族长之女,美如谪仙,周身犹如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 她素来喜欢玄妙轻巧的东西,就上狐山拜师学艺。幻术正宗凛月派掌门苍凛子, 有心栽培于她,传予她一只白环,唤作“听风”,嘱她一番历练之后,回来接任掌门。 结果一下山,就遇到了同族长老之子于穆昇,两人一见钟情,很快结婚生 子,诞下一位千金。 于穆昇本就俊朗非凡,即使现如今人到中年,仍广得女子青睐。更可贵的是他只真心待妻子一人,并无侧房。 晓风蝉也很为好友高兴,常常往来叙旧。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清解语很快过世,从此两家就少了交集。 如今,翼云天与昔日密友之爱女则弦情投意合,晓风蝉倒也欣慰。 谁知竟会无端端地冒出来一位于暐暐,于穆昇还如此偏爱于他,莫不是他本就是道貌岸然之辈,背地里还有别的女人? “小姐,老夫人过来了。 ”侍女向暐暐禀告。 暐暐正在院中采花,一手放在身后,一手拈花凑近鼻尖,像是在轻轻闻,眼 光却落在别处,满怀心思,一时间没有回应。 晓风蝉已进了院子,看着暐暐的背影,目光很快就落到暐暐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上,腕处戴着一只白环,定睛一看:岂不就是“听风”! 暐暐才缓过神来,忙转身拜见。 一抬头,四目相对,晓风蝉瞬间愣住了:这分明才是于穆昇与清解语之女! 暐暐与她母亲年少时长得很像,同样的美艳不可方物,只是清解语偏于正气, 暐暐则偏有几分明媚。 她今日穿着一件白色的裙袍,颜色素雅,但仔细看看,上面用银线绘着繁花似锦,外面罩一层云纱,只在腰间系上一条琉璃粉的锦缎,清丽脱俗,带着几分活泼。 “你过来那么久,我也没来你这里坐坐。”晓风蝉很大度,而且上次翼云天遇险归来,全家人一起吃饭,确是自己故意省去她的。如今看来,当时的做法有些不妥当了。 暐暐连忙摇头:“不敢,老夫人莫要责怪暐暐不懂事才好。” “老夫人?看来我们家暐暐确实将翼云天忘记了。”晓风蝉笑着说道。 暐暐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翼云天的态度不明,她要以何种身份来称呼他的母亲呢? 晓风蝉倒是不在意,拉着暐暐的手,坐到树下说话:“不必拘束。我有事想问,你之前与翼云天嬉戏,常常幻作她人模样,看来也是幻术高手,不知师出何 派?” 暐暐不明何意,只得老实作答:“不是我有心推脱,但三月前醒来,往事俱已消散。只记得幻术道法,却忘了从何而来。” 见暐暐几分失落,晓风蝉轻抚她的手:“不记得也不打紧,我可告诉与你。幻术正宗为狐山之上的凛月派,幻术高深者,可幻物成形作器,手刃敌首,也可幻作他人,穿梭行事,久而不变。暐暐也可如此吗?” 暐暐点头承认,听她往下说。 “幻术之流也有偏门,擅长噬魂咒,可激起人的阴暗面,也可自我催眠。 ” 晓风蝉已是笑颜盈盈。 “受教了。”暐暐虚心记下,随即恍然大悟:正宗与偏门从来势不两立。既 然自己承认会幻术正宗之道法,那又岂会这催眠之偏术。看来,“对镜下幻术” 之说是被看穿了…… 暐暐连忙叩拜认错:“是晚辈班门弄斧了,反叫翼云天白白挨了一掌。” “这倒无妨,只是他心里不好受。”晓风蝉看着暐暐的眉眼,心里喜欢:“说是忘了就算忘了,这样也好。 男女相处,本就该男子七分,女子三分。先前你的举动,也是过于主动了一些。如今翼云天也是对你上心了,不妨以退为进,慢慢退回那三分之地。他若有心与你,自然会紧追不舍。 如若不然,还是转身离开来得爽气。”晓风蝉言语真诚。 第19章 “长情”须要手段 但暐暐不同,年纪轻轻就被看中为继任掌门,若真想幻形以迷惑视听,应该很难被识破,即便是面对翼云天 既往不念,双方家长的本次谈话重点是翼云天的配偶抉择。 对于养女则弦,于穆昇也很是看重。她只比暐暐稍稍大了半岁,两人玄武相当,但看起来明显较暐暐成熟,行事果敢,雷厉风行。 这两年来,则弦替了这“孔雀之女”的名号,所遇到的每一桩事,每一个人,她都细细报告给于穆昇,以期助他早日查获真凶。 她也知自己很多时候只是一枚棋子,可是依然很敬重于穆昇。他救她于危难,助她脱苦海,她以愿意效力犬马,达其所愿。 则弦与翼云天相识于一年前的玄武比试,之后又在黑暗森林的历练中,守望相助,进退与共,情谊绵长,所以一出森林,翼云天就请家中的老人,上门提亲。 对此,于穆昇也有自己的思量,翼云天虽好,但身边已是莺燕起舞,若想独得宠爱,势必要耍些手段。但则弦刚烈耿正,不喜取悦他人。 两人现今是情投意合,但若想长相厮守,则弦还是缺了几分心思,因而并非良配,也就一直没能同意。 则弦虽然对翼云天一见倾心,但见于穆昇迟迟未能答应,也只能翘首以盼。 晓风蝉对则弦也很喜欢,这份喜欢并不亚于对于暐暐的认可,而且两者截然不同。则弦为人公允自律,若嫁入翼云家,管理族中妻房、尊敬长辈、照拂晚辈, 势必面面俱到,少有瑕疵。 而晓风蝉对于暐暐的喜欢中,她的身份占有很大因素,另一方面,翼云天也很爱护于她,做母亲的自然不会与自己的儿子过不去。 只是,父女情深,互相影响,既然于穆昇只钟情一人,暐暐自然也容不得翼云天有别的妻房,所以若是最后选了暐暐,估计不出半年,这家里就再无别的夫人了。 于穆昇与晓风蝉说起这个话题,两人皆轻松自在。于穆昇戏言: 左拥右抱,且待翼云天如何抉择;晓风蝉笑道:争奇斗艳,却看谁人棋高一招。 之后,两人拜别。于穆昇重回孔雀族准备,为则弦接风洗尘。晓风蝉则转身出了院子。没走几步,就遇见迎面赶来的翼云天。 “为何而来? ”晓风蝉见翼云天一脸疲惫,之前暐暐病倒,他守在床前三天, 后又平白无故地挨了一掌,如今还要处理之前所耽搁下的事务。 “母亲没有为难于她?”翼云天一脸正色。 “放心,母亲没有欺负她。”晓风蝉好气又好笑,在儿子心中,母亲何时变得这般小气了? 见他还要一探究竟,晓风蝉拉过他:“今日你不必进去,她不会见你,且等做好决定,再行来往。 ” …… 入夜,翼云天一人饮酒。 想到自己还当那句“我不要你了”是句胡话,没想如今却坐实了,不由地内心烦闷,捏碎手中酒杯,一个飞身,转入了暐暐的闺房…… 暐暐正打算休息,见翼云天进来,并不见过多吃惊:“姐夫。” “叫我翼云天!”翼云天有点恼了。 翼云天更想让暐暐唤他“夫君”,却开不了口:自己虽然是过来寻她了,但 并不意味着要舍弃则弦,只是单纯的想来见见她。可听到“姐夫”这个称呼,还是觉得分外刺耳。 暐暐眼中一丝狡黠:“翼云公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翼云天皱了皱眉,直接将暐暐搂进怀中,密密地吻起来。 她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翼云天伸手想去解她的衣带,却被暐暐一手拦下。他并不就此打住,而是换了一只手继续, 他声音沙哑,在她耳边说话:“别拒绝我。” 暐暐蹙了蹙眉,一下子开了玄气。 翼云天没有防备,被震退两步。 “不错,之前只是七级玄武,如今紫云合一,升到八级了。”翼云天嘴角浅勾,露起一丝凉薄。 暐暐也是不悦,甚至有几分不耐烦:“我知道你之前助我修整紫云,今夜之事,我不做声张,但下不为例。” 声音淡漠,就像两人不曾有过交情。 翼云天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窖,满脸冷意:“于暐暐,说不要就不要,你当真要做得如此绝情?” “如何才算不绝情,姐妹共伺一夫吗?”暐暐对翼云天模棱两可的态度也很无奈。 看着她眼中的几分鄙夷,翼云天觉得一口气憋在心中,胀得生疼: “凭什么要我放弃她?你不过是替了她的位置,才有幸成为我的夫人;洞房花烛夜,你也是幻作她的样子,我们才有了这夫妻之实! 一直以来,我处处疼惜你,舍不得你,才不愿让你离开。但你千万不可将我的忍让,当作对你的纵容!” 闻言,暐暐挑起了眉头,心中暗潮汹涌,她强压着火气,不想与一个喝醉酒的男人争辩。 翼云天几分醉意,看着她的置之不理,心中更是难受:恶言相向也罢,张牙舞爪也罢,也好过这般的无动于衷,就像是面对一个自己不在意的人,你做什么、 说什么,都激不起她心中的涟漪。 翼云天无处发火,口不择言:“我与她曾经守望相助,进退与共,所以这正 妻之位,我一直保留于她!但与你呢?我们可曾经历过风雨?什么都没有,那你又凭什么说对我的喜欢!” “凭什么说喜欢?就凭我不顾家人反对而一心要嫁于你!凭我新婚当晚愿意以她人之姿来讨你喜欢!凭我明知道你就是个三心二意之人,还想着与你厮守终老!”暐暐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眼泪就要夺眶而出,心中的愤懑再也压不下去:“翼云天,我是少了一魄,但绝不是不知廉耻之辈!你当真就这么骄傲?若是我不喜欢,你的好,我根本看不上!” 翼云天怔住了,有些话、有些事,覆水难收。他想道歉,很想说自己没有存着不屑,想去抱她、吻她、跟她说“我不曾骄傲,至少在你面前从来不曾有过……” 眼看“对不起”就要脱口而出,下一刻侍女闯入急报:“小姐、翼云公子, 则弦小姐……” 话还没说完,则弦就出现在两人面前。 她素袍裹身,正色凛然;暐暐衣带渐松,泪眼氤氲;翼云天几分薄醉,惊诧疑惑。 一时间,三分而立,各怀心思,气 氛紧绷,一触即发…… 第20章 愿赌服输 则弦素袍裹身,正色凛然;暐暐衣带渐松,泪眼氤氲;翼云天几分薄醉,惊诧疑惑。一时间,三分而立,各怀心思,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是姐姐过来了,”暐暐把眼泪硬生生地逼回去, 微微侧身,整理好了衣裳,冠冕堂皇地赞许:“姐姐此番历练,披荆斩棘,载誉而归,助我孔雀家的声望更进一步。妹妹好生钦佩,只是今夜已深,明日必上门讨教。” 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只是眼中不起波澜,言下之意:有事明日再叙。 况且,则弦之行,暐暐也略有了解,不过傍晚时分,才回的孔雀家,父亲特地为她开了家宴,何以如此快就过来了?恐怕来者不善! 而且暐暐不是厚颜无耻之人,整件事到头,她对则弦都是心怀愧疚的。明日之约,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今晚父亲与我说起你与翼云天之事,不过是救你性命罢了,我也不会无端介怀。”则弦开门见山,长话短说。 则弦与暐暐年龄相仿,身形也有几分相似,同样的肤白貌美,但气质大有不 同: 则弦眉宇之间带着不可磨灭的坚毅,深褐色的眼眸,英气逼人,就像披着铠甲的女英雄。但她笑起来又如春风拂面,顾盼间尽显端庄从容,不似少女的羞涩与彷徨。 相较之下,暐暐更柔媚温和,不露锋芒,她也很厉害,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但不锐利,不张扬,看起来更像一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可就是这样一位大小姐,让则弦气得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 今晚的接风宴上,于穆昇特意嘱咐下人做了自己爱吃的食物,煎炸蒸煮,花样繁多,还准备了丰富的上品宝物,琳琅满目,任君挑选。 则弦很是开心,就趁着这份欢喜,于穆昇轻描淡写地讲起了暐暐与翼云天的事。 不过,他没提及暐暐就是“孔雀之女” 的身份,这本就是个秘密,不可与人道。那日里若不是晓风蝉主动点明,于穆昇决然不会透露。 更何况,为何要在今时今日来表露暐暐的身份?则弦是知恩图报之人,难道要用恩人女儿的身份,逼她退出? 听完,则弦震惊不已,连身子都在微微颤动:自己如此敬重,如此仰慕 之人,竟然将自己的姻缘胡乱地穿插到一个不知底细的“妹妹”身上! 事到如今,她与翼云天是否已情投意合,则弦不堪想象,只得飞速赶来。 “妹妹,再过三日就是家族聚会,之后我就会与翼云天择日完婚,你且好好留下,千万等喝完姐姐的喜酒再走。” 则弦走近翼云天,牵起他的手,转向暐暐, 先发制人:“这个面子,妹妹一定会给姐姐与姐夫的。” 此话出口,暐暐始料未及,面色微变,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看向翼云天。 翼云天也是惊讶不已,何曾有过这样的约定?但他有口难言。 则弦已经回来,即使再得体大方,这件事终究是伤害了她。虽然她说着不介意,但明显是句反话。若是此时否认,怕她真要寒心了。 看着翼云天的反应,暐暐心中了然,既然他已默许,自己也落得痛快:“一定,先恭喜姐姐了。” 一转身,眼泪滚落衣裳。 翼云天此时五味杂陈:蓦然见到则弦,喜出望外;见她自作主张,也是不悦; 想到要与暐暐别离,依依难舍。 则弦拉着翼云天离开,快到门口时,她侧过身子说话:“妹妹莫要忘了与父亲的约定。” 暐暐没有回头,故作轻松地回道:“自然,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吗?蓦地,翼云天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捏住,很疼,很闷,这是一 种陌生的感觉,来得突然,却又剧烈地不容忽视。 他领着则弦回到自己的院子。 家中正妻的院子自然一直都是空置的,暐暐没兴趣窥视,别的夫人更加不敢染指。只是事出突然,翼云天来不及吩咐下人打扫。 只能先将则弦安置在自己的卧室,而自己则转身要去书房。 见翼云天要走,则弦也有几分急切:许久不见,不再多逗留陪伴一会儿吗? 历练艰辛,不问问自己是否一切安好吗? 刚才暐暐房中的情况,则弦看得清楚,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之后, 自己横插进去,一切才戛然而止。 翼云天是跟着自己回来了,但明显有些烦躁。难道是因为情到浓时,被自己打断,心里不痛快了吗? 想到这,则弦心中也泛点苦涩:说什么情比金坚,不过区区一个来月, 到头来还不是就与新人如胶似漆了。暐暐是做的卑劣,可翼云天呢?还不是道貌岸然…… 她突然想到了于穆昇,他也是人中翘楚,却只对一人情深似海。他是偏袒暐暐,但也至少知道心怀愧疚,与自己好言解释。 可翼云天呢?明明是自己背信弃义,可是当暐暐说完“愿赌服输”之后,他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眼神中藏不住的落魄与沮丧…… 则弦觉得心痛,觉得委屈,但更多的是不甘心。 于是,她猛地从后面抱住翼云天,将头靠在他的背上:“漂泊在外,我夜夜惦记于你,想起昔日的点点滴滴,辗转思念,孤枕难眠,你是否也与我一般心意?” 翼云天心中原本一团晦暗,这话就像一块尖锐的利器在上面戳了一个小洞。 两人初见时的美好,再见时的守望,一点点、一丝丝地涌进心房,最终整颗心都软了下来。 他转过身,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你今夜风尘仆仆,早点休息,明日里我带你四处走走。” 这话看似体贴,其实却留有余地,不然就不是“四处走走”,而是直接说“去见母亲”了。有些事,他还需要再好好想清楚。 则弦靠近他的怀中,一只手抚上他的脸,一只手捏成小拳头,环住他的腰,脸也渐渐地贴了上去,落在他的唇边。 则弦的眼睫毛一闪一闪,像柔和的小毛刷,轻轻地拂过他的下巴。翼云天觉得有点痒,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 则弦一怔,心中凉薄:暐暐不就是这样引得你步步深入,现在为何反要避开自己? 她皱了一下眉头,悄然打开了手心,房间里慢慢晕开淡淡的花香。 好一个入骨媚,只叫人缠绵悱恻…… 则弦的心意,翼云天自然明白。今晚他本就是酒意朦胧,加上这香味的催情, 确实有些蠢蠢欲动了。 翼云天将则弦抱紧怀中,打开她的唇齿,重重地吻了上去。他闭着眼睛,似乎吻得忘情,但好像又觉得几分不适,蹙一下眉头,很快转到她的耳后、耳垂, 下来就是脖颈。 这个位置逗留的时间格外长久,则弦甚至觉得有点痛楚了。 下一刻,翼云天将她推开。 …… 翼云天睁开眼,很认真地看着则弦,她的眼眸深褐,乍看之下很像黑色,但不绝似暐暐那般乌黑明亮,这一次真不是暐暐幻形的。 翼云天突然觉得几分落寞,他帮则弦理了理衣裳:“来日方长,你早点休息。” 声音冷漠,眼中已没有一丝情欲。然后一抬手,打散了空气中入骨媚的香薰,转身离开。 第21章 上下位的信息差 翼云天突然觉得几分落寞,他帮则弦理了理衣裳:“来日方长,你早点休息。” 声音冷漠,眼中已没有一丝情欲。说罢一抬手,打散了空气中的入骨媚,转身离开。 他来到书房,又开始想念暐暐了,才发现最让自己心动的其实是她那双黑眸,明亮清澈,满眼温柔,就像……初次在黑暗森林中见到“孔雀之女”时的那一双眼睛。 第二日,暐暐如约等待,这一等就入了夜。 暐暐在院子的岩洞中醉酒,白日清醒时,她还有几分硬气,翼云天都已经默认则弦的话,她也不会拖泥带水地不愿离去。毕竟暐暐也是骄傲的,无论身份、姿色、玄武,少有女子可以出其右,还不至于干出死守一人不放的举动。 但此时不同,夜已深,人自醉,旁若无人,所压下去的点点苦涩,都翻涌而至。 暐暐又哭了,这次终于哭出声来,没有刻意地压低,却也似小女孩的嘤嘤声,肩膀微微颤动,委屈又落寞,让人有种想拥入怀中的欲望。至少从翼云天的角度来看,就是如此。 此刻他也正在这个岩洞之内。今日白天,他陪着则弦到处走走,本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与她好好把话说开。可惜,她好像很快就乏了,翼云天不好勉强,转而来到暐暐这里。 既然自己与则弦之间,还没有了结,也就不方便直接过来见暐暐,于是就进了她院中的岩洞中静修。 此时的翼云天将自己的玄力完全压下,又加了一道隐匿符,只要不妄动,就很难察觉。他静静地看着趴在石桌上落泪的暐暐,想过去拥她入怀, 耳鬓厮磨,许她一世无忧…… 这时,空中飞来一只黄纸鹤,直接落在暐暐的面前。 暐暐停下哭泣,顿了顿才开口说话:“父亲。” 原来是传音鹤,若是由玄力高深之人操控,不只传音,还可以直接会话。 “暐暐,何时回家? ”于穆昇问:“则弦传来消息,说已与翼云天商定大婚事宜,就在这之前回来。” “我不甘心,”暐暐想说的是不情愿,可是话到嘴边,就改口了,很多事情, 情不情愿,都由不得人: “一直都有传言说,翼云天与孔雀之女相识很早,而我也觉得他很是熟悉,那人到底是不是我?” “你想知道吗?”于穆昇似乎有了一丝兴奋, 对于该不该恢复暐暐记忆之事, 他一直犹豫不决:抛开尘封,轻装上阵,固然也是一种自在人生。但若要以隐姓埋名作为代价,是不是也得不偿失? 如今她竟然主动问起以前的事,他自然有所期待:“暐暐,你的记忆、所缺的那一魄,我俱已获得,你若想要,随时来取。” 记忆已经有了吗?暐暐几分惊喜,但很快迟疑,之前那场大病,沉重到难以喘息,还有……那大段暗无天日的孤寂岁月,她从不敢与人说道,哪怕只是在脑 海中一闪而过,都叫人不寒而栗。 暐暐明知自己不该逃避,不该推诿,不该如此的不负责任,可就是胆怯了,迟迟也说不出话来。 “既然尚无准备,就不必勉强,慢慢行事即可”,于穆昇隐隐感到暐暐的不安。 父亲很清楚,暗部之殇,各大家族虽倾尽全力,终一无所获。此事若真想了结,非恢复记忆不可化解。但暐暐还没准备好,毕竟她醒来的时间尚短,一切不过刚刚适应,一下子要她担此大任,她再强韧,也会不堪重负。 只可惜,消息从来都是隔墙有耳,而于穆昇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拖到暐暐彻底准备好了为止。 于穆昇又转回之前话题:“你是否与翼云天相识相恋,你不曾提过,我也不得而知。但则弦与他的交往的确实实在在,有迹可循,他当时想娶的也就是则弦本人。暐暐,若真是她的姻缘,之前你的任性妄为,已生嫌隙,不可再胡来。” 于穆昇这话说得语重心长,他是偏心暐暐,但凡事也要适可而止:“缘分之事不可太过强求,若属于你,兜兜转转间终会回来。” 暐暐咬着唇,也有几分愧疚:“对不起,我让孔雀家蒙羞了……” 这些话,传音鹤喃喃轻声,翼云天自然听不清,只能默默守望着她:几分恐惧,几分内疚,几分犹豫,几分无可奈何。 之后,暐暐不再说话,纸鹤也飞走了。她正准备起身离去,等的人终于来 了…… “我的男人,暐暐用得如何? ”来人自然是则弦,一脸肃穆,气势凛然。 暐暐今夜是一袭白衣,宽宽洒洒,配上此时的醉意阑珊,连声音也显得慵懒且清冷:“此事全算我贪心所错,这处也无旁人,不必客套,可直接说你想要如何?” 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只要不过分,可以给的,可以做的, 暐暐都会答应。 “你我同是父亲的女儿,这件事既可解你性命之危,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则弦声音冷冽,似乎还有些咬牙切齿:“不过,事至此了结,我要你起心誓,此后不再与翼云天纠缠”。 心誓是什么?就是若违背誓言,夜夜入眠,都被心魔侵扰,辗转难眠,精疲力竭……大概只有无知少女才会动不动挥泪发誓,以证自己的痛下决心! 暐暐没有受虐倾向,一口回绝: “以心魔起誓?不好意思,我没那种嗜好。 不过……” 她故作停顿,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摆弄着面前的酒杯,眼光停留在则弦的脸上,不露凶光,不见鄙夷,只是淡淡然地看着:“我也并非欠情不还之辈,先前曾碰巧助力于你,且让我向你讨个人情,正好平了今日之事。” 她也不是有意要看轻她,但就是对她不存好感,自然而然地说话轻巧。 则弦片刻迟疑,很快恢复神态,她与暐暐不过一面之缘,哪会有什么把柄供她拿捏, 于是嗤笑道:“于我而言,你只是三个月前,父亲从狐山上领下的一个刁蛮丫头罢了。说什么‘姐妹情深’,不过表面文章,哪来情分可谈。” 则弦说着,慢慢走近暐暐,稍稍倾身,伸手按住了她面前正在把玩的酒杯。 暐暐以为她会顺势捏碎以渲染气氛,但没有,她只按了一下,就收回了手,好像只是嫌烦而已: “你且细细说来这所助之事,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看看够不够平了这翼云家正房夫人的头衔。 若真有其事,我既作为‘姐姐’,自然会滴水之恩,报之涌泉。如若不然,我也只能代父亲,管教你这不懂事的‘小女儿’了。” 暐暐倒是几分释然,既然她先说了“哪来情分可谈”,自己也就无须忌讳: “所助之事,自然是指先前的青山水家一案。见血封喉,斩草除根,你还当真狠得下心,屠了我孔雀族一脉。 水家家主的斥魂鞭何等厉害,三鞭成行,一记索魂, 二记碎魄,三记灰飞烟灭。你替翼云瑞挡得了第一鞭,已是皮开肉绽,勉强支撑。如何再挨得住剩余的两鞭,自然是我帮你拦下了。” 说到这,暐暐顿了一下,嘴角浅勾,露出一侧的酒窝,似笑非笑:“那些水家府中的陈年旧账,你来不及清理,也是我替你结了尾。幸好我快人一步,翼云天折返之时,我将将收拾稳妥,这才不叫他怀疑到你的身份。 如此人情用作抵消,你觉得可算值当,水-—则——弦?” 第22章 “互呛”和解 暐暐似笑非笑:“幸好我快人一步,翼云天折返之时,我将将收拾稳妥,这才不叫他怀疑到你的身份。如此人情用作抵消,你觉得可算值当,水-—则——弦?” 则弦心中一惊,面色骤变,但又很快就正了神色: “时过境迁,有些事我也记不清了。既然你说可以抵过,我也不作细究,便是可以。 只是若真有其事,你又何故前来?是恰巧途径,还是本就尾随于我?”目光陡然锐利。 原来,暐暐早就知晓自己并非“孔雀 之女”,那么于她看来,正妻之位也就不算自己的囊中之物。更叫人诧异的是,她竟然可以拦下斥魂鞭,之后又能留有余力地处理后续之事,是她刻意隐藏了玄武等级,还是其中另有玄机? 则弦的变化,皆在暐暐的眼中,刚才她说完那句“我也只能代父亲,管教你这不懂事的‘小女儿’了 ”之后,已有了几分杀气,倒未必真会血溅当场,但作势打个一掌两掌的,还是极有可能。 “自然是父亲叫我过来助你的,”暐暐没什么可隐瞒的。 看得出来,父亲对则弦也是关切,总在自己面前,反复强调要善待于她,平等相交,不可视作外人。若按往常,这水家一行,定是父亲与她同往,可惜负伤在身,所以才托了自己。 何故如此?父亲从不明言,暐暐只当是做伴罢了。 于穆昇吗?则弦心中宛然一笑,本来以为他收了暐暐这个“小女儿”之后, 对自己就不再上心了,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暐暐见她心情渐好,也就事论事起来:“那水家家主,确实残暴不仁,对阵 亲生女儿,也是手下无情。父亲要我助你一臂之力,我自然义不容辞。不过——” 暐暐回想起案发当下,双方下手皆不留余地,血流成河,这也让她对这个新认的“姐姐”再无半分好感:“毕竟都是血缘至亲,如此这般地赶尽杀绝,与你那父亲,又有何……” 话未尽言,就被骤然打断:“你什么都不懂,就少自以为是! ” 此刻,则弦已是满脸通红,怒不可遏,甚至比昨日里于穆昇告诉自己翼云天与暐暐之事,更加叫她羞愤难当。 暐暐语气中的轻佻,眼神中的不屑,虽然已经刻意压制,但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就像一把尖刀直入心房,扎得她生疼: 世人总是如此,从不身在其中,却言之凿凿,冠冕堂皇。谁不想小白心肠,温润大度,可是世道险恶,一路艰辛,谁人替你遮风挡雨! 则弦想起了很多,那不堪回首的往事,那羞于启齿的曾经…… 则弦出生青山水家,排位第六。可惜,生母出身卑微,只是父亲身边的一位婢女,不想竟被酒后侵犯,收纳为妾,产下则弦。水家妻妾众多,生母不受宠爱,也无后台撑腰,每每被人欺辱,都痛不欲生。 则弦性情耿直,更是不受待见,有时食不果腹。为父残暴,其子淫乱,伺机调戏。家中姊妹势利刁蛮,从来都冷眼奚落,百般挑拨。因而,则弦自小就对这些所谓的“亲人”颇为疏远,反而与下人们吃住同行。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则弦就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日, 她与母亲偎在床上谈心,大哥醉酒闯入,意图不轨。母亲护犊心切,抵死反抗。大哥恼羞成怒,雷霆一击,母亲当场身亡。 则弦慌乱中抓起身边的花盆,砸向他的脑袋。父亲得知后,竟无视则弦丧母之痛,直接拉出去家法处置。一百记的棍棒交加,本必死无疑,幸好行刑下人手下留情,谎报已死,将奄奄一息的则弦带出水家。当时正值炎夏,则弦却满目苍凉。弥留之际,远处过来一人…… 来人约莫 40 岁上下,身着青衫锦袍,修长高大,乌黑深邃的眼眸,棱角分明的俊颜,无一处不透露高贵与优雅。 他扶起则弦,喂她一粒补元丹,问道:“是在等人吗?” 则弦摇头,眼光迷离,天下之大,还有何人可等? “那你可愿意跟我回家?”那人眉目中带着一丝怜悯,声音低沉且稳重。 家吗?则弦心中悸动,泪水氤氲。 于是,那人带着则弦,御剑飞行,途中她依靠着他的背脊,安心且踏实。待到住所之后,才知此人就是孔雀族族长于穆昇。 于穆昇当时正在四处找寻暗部一役的线索,毫无头绪,就逐一排查。碰巧途经此处,救下则弦。屈指算来,距离那场浩劫,已过去两年,收获甚微,各大家 族也偃旗息鼓,不再苦寻。 但于穆昇不会放弃,既然自己的女儿是带队组长,那么所有辛劳,就由他一力承担…… 不消数日,则弦全然康复。望着这几分相似的脸庞,于穆昇心生一计:既然无所适从,不如引蛇出洞。 他招手示意她近到眼前:“我有一女儿, 自小疼惜,不想却在暗部一战中凋落。你与她年龄相仿,身形近似,你可愿助我引出真凶?” 则弦毫不迟疑,点头答应。 自此之后,则弦就成了于穆昇的“女儿”,冠以“孔雀之女”的名头。 于穆昇悉心指导,加之高阶灵药的辅助,每逢竞技拜会之际,他就对她的新身份,广而告之。一时间,敌首、仇家都蜂拥而至,龙蛇混杂。 则弦有些心虚,但他镇定自若,安慰道:“你且小心应付,留心各人反应。我就在你身后,通观全局,护你周全。” …… 长久以来,这出“偷龙转凤”之计,天衣无缝。不料,三个月前竟被青山水家的一侧室撞见,一时间暗潮涌动。 则弦怕夜长梦多,当时于穆昇又有伤在身,故只身前往处理。 赶到之时,水家家主正斜躺软塌之上,惩戒家中下人,受罚之人跪倒在地, 已遍体鳞伤,瑟瑟发抖。 则弦辨认,原来是家中厨娘。回想当年,自己常被罚不许吃饭,厨娘就偷偷留饭于她。如今两年不见,相见竟是这般光景……则弦心中难受,对水家更是愤恨。 见她来了,家主满脸鄙夷,讥笑道:“几年不见,你倒是攀上了族长的高枝, 高床软枕,夜夜生欢,只是情至深处,他待你可算温柔?” 此言一出,在场的公子小姐皆哄堂大笑,措辞下流。 则弦怒火中烧,于穆昇唤她一声“女儿”,自己也只将他一人视为父亲。青山水家,于她而言,不再有半分瓜葛。如此的淫言秽语,竟然泼到了自己所敬仰之人的身上……则弦深恶痛疾,握紧双拳,强忍不发。 谁知下一句话,彻底叫她按捺不住,杀机尽现。 第23章 你是谁? 则弦怒火中烧,于穆昇唤她一声“女儿”,自己也只将他一人视为父亲。青山水家,于她而言,不再有半分瓜葛。如此的淫言秽语,竟然泼到了自己所敬仰之人的身上……则弦深恶痛疾,握紧双拳,强忍不发。 谁知下一句话,彻底叫她按捺不住,杀机尽现。 家主丑态毕露,大言不惭:“此等家门幸事,我定要大肆宣扬,也让各大家族都竞相拜访我这青山水家。” 大肆宣扬?则弦心中冷笑:胆敢阻拦父亲的寻仇之路,真是万死难得其咎! 则弦凝结全力于掌心,一掌劈向水家家主,玄光大作,气势磅礴。 下人们见状,也将水家小辈团团围住,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公子小姐们,平日里骄奢放逸,玄武极差,而下人们则人多势众,其利断金。一时间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则弦与水家家主的两厢厮杀,本也没什么悬念。她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区区两年的勤学苦练,就达到玄武七级。而水家家主不过六级之势,再加上多年的荒淫无度,几个回合打下来,身体好似强弩之末。 谁知,水家家主此时祭出镇山法宝:斥魂鞭。 斥魂鞭名声显赫,于穆昇也曾仔细品鉴,确实可算当今天下一等一的玄器。 静处时看似普通鞭子,实则灌注玄力而成型;擎动时搅动玄力肆虐,好似灵蛇乱 舞,周身燃出宝蓝的冰焰。 三鞭成行,一记索魂,二记碎魄,三记灰飞烟灭。 此鞭一出,则弦也大惊失色,不敢近身打斗,只能辛苦避让。 则弦艰难招架之时,竟无端冒出来一个翼云瑞。 他挡在两人中间,示意调停。 别看他终日流连花丛,脂粉气重,其实本心纯良,玄武六级,又背靠第一家族的翼云家,常常路见不平而拔刀相助。 这番挺身而出,也为化干戈为玉帛。可惜水家家主当时已杀红了眼,根本不卖他人情,反乘其不备,向他扫出一鞭。 则弦猛然将其拉过身后,正面阻挡。 一记之下,则弦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后两记原是避无可避,不想它竟突然消了玄力。 翼云瑞暴起反击,水家家主毫无招架之力,最后被则弦一击毙命。 这斥魂鞭突然消了法力之事,则弦当时无暇顾及,只当是水家家主油尽灯枯, 无力操纵。如今看来,原来是暐暐暗中相助…… 思虑至此,则弦的心神才重回当下:暐暐刚才的话虽然没来得及说完,但已表意清晰。则弦不想多做解释,这本就是一道羞耻的伤疤,何必要撕开给旁人看! 暐暐见她反应激烈,又失神良久,一时间也面色讪讪:并非至交之人,谁要听自己的直抒胸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两人的出身、际遇都大有不同,处事的立场态度又何必苛责?看不惯就视而不见,再不行就忍着,找个树洞说去。 其实,暐暐之所以看不惯她的做法,倒并不是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抨击她的铁石心肠。当时水家家主的下手狠毒,她也看在眼里,所以才及时出手。之后则弦将其击毙,她也觉得并无不妥。但对于其他家人的绝杀呢? 在暐暐眼中,要管制悠悠众口,未必只能禁言,也可以布一个弥天大谎,大事化小。加上水家之人品行不端,世人皆知,稍做手脚,加些破绽,他们所说之话,即便确有其事,也只会被视作诳语。 破局之策何其多,唯独斩草除根,最上不了台面。 孔雀家一条分支的连根拔起,任谁都不会相信只是下人的奋起反抗。若非于穆昇的强势压制,翼云家坐管天下事,必会一查到底。 …… 两人面面相觑,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暐暐服了软:“是我失言,多有冒犯, 莫要见怪。人心险恶,姐姐当机立断,也是为父亲分忧。” 则弦听着暐暐这一声的“姐姐”,不似撒娇,更像是在说“好了 好了,我不想和你吵”,锐利的目光慢慢缓和。 她也知这话是有口无心,暐暐就是不认同她的做法,但她会这样说,至少表示还当自己是“姐姐”,不想为这样的事翻脸。既然如此,自己也就顺势而下。 “我确实只是养女,父亲栽培我也是为了给他已故的爱女报仇。这两年来, 我扬名立万,风头无二,就为引出真凶。但是凶手狡诈,真假难辨,我就与父亲,一明一暗,逐一排查……”则弦逐一道来,把话说开。 其实则弦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说这么多,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但就是想说出来,各中委屈、艰难困苦,全都一股脑地倒出来。 也许她只是想告诉暐暐:替了这“孔雀之女”的名号,是事出有因,我并没有不劳而获,请不要如此质疑我的本心! 暐暐显然没有把她的这种情绪表达放在心上,她只听懂了一件事:父亲很辛苦,这漫漫缉凶路,他一人费尽心力,苦苦支撑。万物恒定,要完结一件事,势必要付出相对等的代价。有些代价是各自分担,有些代价是父债子偿。而暐暐很幸运,她有一位很爱护她的父亲,她有心逃避,父亲独自承受。 则弦边走边说,情到浓时,回头一看,暐暐的眼光根本没有落在她的身上。突然觉得一丝怅然,继而又有些懊恼。 “暐暐,我有一事问你,你且认真答我。”则弦轻蹙着眉头。 暐暐茫然点头,眼眶发红。 “你是谁?”则弦问。 我是谁?暐暐一下子愣住了,还没有人这样当面问过她。 对,告诉我,你是谁?翼云天也在心里激烈地期盼着。 此刻,翼云天压下灵力,隐匿符加身,将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楚。之前暐暐与那传音鹤的喃喃轻声,他听不清,而如今她与则弦是正常会话,自然清晰入耳。 则弦说自己只是养女,于穆昇栽培她是为了给他已故的爱女报仇。此话一出,翼云天瞬间失魂落魄,所压下的灵力,往来交错,差点冲撞自体。所幸当场的另两人,都全神贯注各自情绪,才没有发现这异常之象。 他在意的倒不是则弦是否是养女,而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女子,已香消玉殒。 他可以不娶她,但也要看着她快乐幸福地生活着,可是那人却不在了……翼云天很难过,泪眼婆娑。一片凄凉中,抬眼看到了暐暐的神情。 暐暐的反应很奇怪,不觉得惊奇,也不觉得沉痛,反是一脸凝重,甚至还有 几分愧疚,她慢慢低下头,目光低垂,一动不动,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为什么会这样?翼云天满腹狐疑。他调整思绪,回忆退到两人初逢的新婚之夜。 “于前辈,”翼云天脸色黑沉,声色冷厉:“敢问房中的女子是何人? ” “孔雀之女于暐暐。”于穆昇语气平和,面容肃穆:“我有两位女儿,一位唤作则弦,目前在外历练,另一位就在你的房中。 ” …… 所以是你吗,暐暐?我一直朝思暮想,日夜期盼的人,就是你对不对?翼云天幡然醒悟,内心激荡:快说啊,暐暐,你是谁? 暐暐又陷入一片沉默,她突然觉得很忐忑。 要面对吗,现在就要面对吗?不过才从四年的混沌之中,重见天日,现在就要再入这腥风血雨? 暐暐很矛盾,现在的她就像一只飘摇的小船,刚刚进入了避风的港湾。这里面一片祥和,芳草萋萋,落英缤纷,虫鸣鸟啼,声声悦耳;外面狂风暴雨,刀剑无情。 她没想待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只是想再多放肆一会儿,多依赖一会儿。可是外面有个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来啊,来啊,快出来啊! 暐暐动摇了,鼓足勇气,按住怦怦乱动的内心,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向外挪出去。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雨,愈来愈近,愈来愈狂虐。 她又害怕了,步子愈发沉重,越走越慢,最终还是在距离边界一步之遥的位置,止步不前。对不起,请再等等我好吗? “我不记得了。”暐暐说。 第24章 收获“好友”两枚 对不起,请再等等我好吗? “我不记得了。”暐暐说。 她装作若无其事,但声音里明显有一点颤抖。又拿起酒壶,往杯中慢慢倒酒, 以此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言归正传,还是说回翼云天之事?” 则弦见她已自动斟满酒杯,但又不续饮,就接过话来:“既然你已知我的身份,我若执意要你退出,也名不正、言不顺,不如让他自己选。不过……” 则弦不是强词夺理之人,但秋后算账还是要的:“一报还一报,这不过分?” 这话的语调骤然变轻,让人根本听不清,绝对是故意的。 暐暐还沉浸在自己的心境之中,反应明显慢了半拍,半晌才抬起头看她: “啊?” “我说一切由翼云天做主,你我都不做纠缠。”则弦正常说话,拿过暐暐桌前的酒壶,嘴角浅勾,一丝狡黠:“这杯酒过后,此事不再有亏欠”。 说罢,提起酒壶,高过头顶,倾泻而下,仰头喝尽,也算爽气。 见状,暐暐也举起自己刚刚斟满的这杯酒,放近唇边,酒香飘然,清澈见底, 浅尝之下,竟有一点淡淡的苦涩,果然如此…… 她也不矫情,一口饮尽,举杯向下,滴水不漏。 则弦转身离开。 空气中弥漫开来极淡的花香,不易察觉,配合着最后喝下的那杯酒,暐暐似乎醉倒了,一手侧撑着额头,一边闭上了眼睛,脸颊上泛起阵阵红晕。 好一个入骨媚啊。 只是这种花香,对翼云天这种高阶的玄者并不起太多作用,至少需要再配上一定量的媚药,才可能见效。暐暐的玄力不弱,但现在好似已经有了反应,看来刚才那杯酒是下了药的。 两人同饮一壶酒,而且最后那杯还是暐暐自己倒的,何故如此?看来,这药不是下在酒中,而是在那酒杯之上。 翼云天回想起则弦曾伸手按住暐暐面前正在把玩的酒杯,当时以为是嫌烦罢了,其实是趁机下手了。 翼云天心有不悦,用媚药来对付女人,而且还是亲近的人,总是不齿的。且看看,她都带个什么人来…… 不消一会儿,有人来了,翼云瑞。 他是被一只纸鹤引过来的,纸鹤上面留有 女人的笑声,清脆悦耳,他听着心潮起伏,一路追随,被引至洞口。 进来一看,原来是暐暐。 她支着手臂,侧着脑袋,坐在石桌旁休息。宽松的袖口落下,露出白皙、带着柔光的前臂,鼻子很挺,侧过来看,似只可远观的女神,但嘴唇微微翘起,饱满莹润,让人又有一亲芳泽的冲动……果真是尤物。 正想着,就感到周身涌起一阵燥热,翼云瑞马上压了下去,又四下打量了一番,原来空中飘着入骨媚的香气。 他是情场高手,但不是登徒浪子,趁机轻薄之事,倒做不出来。于是,直接用玄光打散花香,又在空中比划一个符号,用手指点向暐暐的眉心,想叫她清醒过来。 谁知,手指还未触及,暐暐就用手挡在了面前,睁开眼来,眼角弯弯,面含春色。 翼云瑞笑道: “还以为小东西你着了道”。 “雕虫小技”,暐暐正了正神色,刚才眼中的媚态立刻消去了:“我也是想看看,她觉得何人与我更为适合。” 怎么能说是雕虫小技呢?若不是她只习惯用本家的东西来起居饮食,这次恐怕也要着了道。 本家的东西看似平常,其实都暗藏玄机,就比如暐暐今夜所用的酒杯,五彩琉璃,是用天阶陨石铸成,有验毒鉴品之功效。毒物之流,大多无色无味,若总以银针调试,实在麻烦。倒不如将这验毒之器与盛物之皿,合二为一。 这些玄妙之物,自然都是于穆昇帮其准备的,谁让暐暐执意要嫁之人,已是妻妾成群。虽说都是大家闺秀,不至于做出下毒这般没品之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有备无患来的稳妥。 这天阶陨石除了有验毒之能,还有分级之效,毒性强者,食之味会变得苦烈 浓郁,毒性平者,就咸中带涩,毒性弱者,就只是淡淡微涩。 暐暐最后喝得那杯酒,浅尝之下,有一点淡淡的苦涩,可见毒性不重。她心想:受了也就受了,权当消消则弦的火气。 “小东西,这下毒之事,你不会怪她?”翼云瑞问得小心翼翼。 此事经过,他虽然不在场,但也猜得出几分。之前都相安无事,则弦才来就出这样的状况,不是她又是谁呢? “我是夺人所爱,她只是小惩大诫,何况她还许我‘此事不再有亏欠’,自 然不会介怀。” 暐暐真不放心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事,她才不屑做。 “我倒有话问你? ”暐暐突然想到有趣的事,眼睛眨巴眨巴:“叫我‘小东西’ ‘小东西’这么顺口,翼云瑞,莫非你想做我的姐夫? ” 翼云瑞一下了红了脸:“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 他很可爱,脸红的时候, 连眼睛就会微微泛红,看起来像一位纯情少年,清新俊逸,涉世不深,可惜人不可貌相,他已娶妻有三。 看他这样子,暐暐一扫阴霾,笑得开怀,好像每次见他都觉得很有意思:“你我之前在翼云天的门前相遇,我郁郁寡欢,你便来逗我。当时你问‘你们这种高贵的女孩,孔雀之女可能喜欢我这种男人吗? ’你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问话当下,翼云瑞就正对着暐暐,说得如此暧昧,但眼中没有爱慕与渴求,可见意不属她。(第12章) “原来如此。”翼云瑞不好意思地笑开,自己的小心思,以为很隐蔽,其实不知不觉中已表露无遗。 “那你猜,我的心意,她能明白吗? ” 翼云瑞看着暐暐的眼睛,问得忐忑。他眼聚清波,光芒闪烁,像映在溪水里的星星,竟也有难以抗拒的魅力。 暐暐也无法久而直视,错开了视线,轻咳一声:“青山水家之事, 你身在其中,哪怕只是听懂只言片语,你也猜得到内情,却对你哥知而不报,帮她圆谎。你如此情谊,她怎么会看不破? ” 确实如此,翼云瑞的心意,则弦也知晓几分,所以今晚的纸鹤上,她就留了自己的声音,料定他必会跟着前来。 “青山水家?莫非你也在场? ”翼云瑞先是疑惑,而后一脸醒悟:“噢,后两记的斥魂鞭是你拦下的!” “厉害!”翼云瑞见识过那玄器的威力,此时是既惊讶又佩服,但很快就起了疑:“你的玄力明明与她差不多,你如何拦得下,莫非暗藏玄机? ”他的眼睛又一闪一闪起来,明的看是虚心求教,暗的来就是图个新鲜。 “天机不可泄露, ”暐暐故弄玄机。 “换我问你了,”暐暐见他还有一问到底的趋势,忙支开另一个话题:“为什么喜欢她? ” 第25章 可爱女人+情场高手 暐暐的这个问题,看似无意,实则内心迫切。 父亲的话说得明白: 自己与翼云天之间的昔日情缘,虚无缥缈,不可单凭内心感性而妄下定论。若真是两情相 悦, 自己纵然记忆尽失,也飘然而至,他日日围绕身边,又岂会见而不识,识而不明? 反观则弦与翼云天,两人这一年来的交往却是实实在在,有迹可循,他当时想娶的也就是则弦本人。也就是说,无关过往,俩人必定志趣相投,互为知己。 暐暐此时吃不准他们之间的情谊深浅。则弦未归之时,翼云天已然是自己的裙下之臣,结果她一回来呢?前一晚的三分而立,暐暐记忆犹新,翼云天竟然默许她所谓的“择日大婚”,然后抛下自己。 想到这,暐暐有些烦躁,也满腹不解。为何喜欢呢?她自认为自己更漂亮(确实) 、更乖巧 (好像不对) 、更讨人喜欢 (这得分人看) 。相较之下,不能说是高下立判,但至少也是……都好了那么一丢丢。 关于这个问题,她不想直接去问翼云天,显得小气,倒不如从翼云瑞这里一探口风,兄弟之间,看人的眼光定也有几分相似。 其实这件事上,暐暐完全是多虑了。 翼云天与则弦的此番情缘就是源于他之前与“孔雀之女”的约定,则弦虽好,却不是翼云天心中挚爱。要问为何牵挂之 人,明明近在咫尺,却见而不识,识而不明?不怪他见异思迁,怪就怪暐暐的幻形之术出神入化,于穆昇的“偷龙转凤”天衣无缝,叫他如何识得破! 今晚,翼云天近在身边,只是暐暐太过专情,才感受不到他的气息波动。至于想问一个人的情感依据,当然应该征询本人意见。所谓青菜萝 卜,各有所爱,别人眼中的阳春白雪, 未必就是自己心头的皎洁月光。 …… 为什么喜欢她呢?翼云瑞思索片刻,认真作答:“青山水家那次,她舍命救我,将我拉到她的身后,替我挨了一记。那种感觉,难以形容,或许是心疼,或 许是感动,后来全都变成了爱慕之情。” 翼云瑞回忆当初,满眼暖意,连面部的轮廓都变得异常柔和。 “之后,哥哥送我们去医馆疗伤。大夫说那一记斥魂鞭的伤口太深,需要缝线,就领她进了里屋。当时所处之地,我不熟悉,她又身负重伤,若事有蹊跷, 她一个人肯定应付不来。我这样想着,也就偷偷跟了过去。” 说到这,翼云瑞开始揪起眉头, 目光低沉,连声音也变得稳重起来。 “她背上伤痕累累,大多数是陈伤,颜色已经变得铁锈一般。她当时背对着大夫,被一针一针地缝着,安静平和,只皱着眉,没有颤抖、没有哭喊,甚至都没有发出一丝吸气忍耐的声音,就像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翼云瑞细细道来,声音轻柔,眉目间的心疼,就像一捧掬满的水,一碰就会从眼眶里溢出来。 暐暐受其感染,仿佛就面对着一身伤痛的则弦,抚过那道道疤痕,内心翻涌。 那些伤痛,有多少是因为水家家主的残暴不仁,又有多少是因为这“孔雀之女” 的名号,替自己挨下的呢? 遥想水家一役,翼云天查问事情起因,则弦谎称碰巧经过,继而慷慨陈词: 众生平等,强者更应兼济天下,岂可持强欺弱! 则弦说得掷地有声,暐暐却觉得几分虚大。 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小人之心。于则弦而言,这就是肺腑之言,心中所愿,也确实身体力行。世道艰辛,总想有人助一臂之力,推己及人,危难时刻,她也愿鼎力相助。 暐暐想起自己刚才不明真相,却在则弦面前侃侃而谈,顿觉羞愧。自己平日里也讨厌那种对自己人生指手画脚的旁人,可当“ 自己”与“旁人”互换身份之 后,竟也会同样地说三道四,不可理喻。 与之同时,暐暐还回忆起父亲总在自己面前,反复强调要善待则弦,平等相交,不可视作外人。当时她不明所以,如今看来全是自己亏欠她的。 明明是恩重如山,无以回报, 自己还反过来抢其所爱,太不厚道。 斥魂鞭的两记, 自己本就没费什么功夫,却耿耿于怀;那她身上的那些记伤痕,久久难消,又该怎么算呢? …… “小东西,你想什么呢? ”见暐暐又有些出神,翼云瑞怕又是催情粉作祟, 连忙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唤醒她。 “我在想如此坚毅容忍、心怀怜悯的可爱女人,世间男子确实会钦慕于她, 想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还是……”暐暐突然想退出了,若不是自己横插进来,他们已是夫妻,何必要因为的私心而为难他们呢? “万不要退出。 ”翼云瑞看暐暐萌生退意,急忙叫停。 “她并没有自认为的那么喜欢我哥。”翼云瑞原本眼中那满满的心疼已飘然无踪,才黯淡下来的眸子又熠熠生辉,闪耀起智慧的光芒,再加上半句:“推测所得。 ” “啊? ”暐暐愣住了,剧情急转直下,真叫人始料未及! “何以见得? ”暐暐小心求证。 “我们细细来看,之前我哥上门求婚,于前辈不同意,她就避而不见。”翼云瑞扳起他的食指,示意其一。 “如今,你抢了她的夫君,她也只是如此这般而已。 ”翼云瑞扳起的食指, 点着石桌上的酒杯,画一个圆圈,然后又扳起了中指,示意其二:“非君不嫁的女子,怎会如此克制? ” 翼云瑞一本正经,言之凿凿,连着暐暐的思绪也被带着走,好像则弦对于此事的处理,是过于轻描淡写了…… 不得不承认,翼云瑞确实是情场高手,观察入微,一针见血。则弦是喜欢翼云天,但任何的喜欢也分三六九等:三等为相知,六等为相爱,九等为相守。若一切平顺, 自然可以高歌猛进,一路到白头。 可是,若是从中阻隔,最后能否殊途同归,就很考验真情了。 显然,对于这份感情,则弦还做不到排除万难,至少当于穆昇不同意这门婚事时,她虽然心有不悦,但也没有据理力争,甚至连反对都没有。何故如此?每人心中都有一本账,轻重缓急,远近亲疏,依次而列。 在则弦眼中,于穆昇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对自己又事事上心,关怀备至, 自然地位崇高。他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深思熟虑,不见偏颇,则弦全盘接受, 少有异议。 于穆昇不同意她出嫁翼云天,并非质疑两人的感情深浅,而是考虑到他家庭体系过于庞大。女人多的地方,难免争风吃醋,若要始终占据一席之地,若非拉 拢结派,就是各自周旋,可惜两者都不是则弦的性情所为。 此番担心,于穆昇一 一告诫,则弦虽不敢忤逆,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结果时至今日,她真到了翼云天身边,才发现果真如此。不过一 日的工夫,就已有几房夫人过来亲近示好。 一人说: “终于等到姐姐回家主持大局。” 一人说: “姐姐公允,定能为翼云家重立家风。 ” …… 看似拳拳真情,无非挑拨之言,不过是要借则弦的手治治暐暐的专宠。 借人之力,排除异己,然后兔死狗烹,如此小女子心机,与那青山水家的妻妾之争, 又有何分别? 则弦心中烦闷,看来于穆昇所言不虚,这翼云家的后院,于自己而言,也并非舒心安逸之处,哪有孔雀家来的干净利落。 至于暐暐的夺夫之恨,若是换一个女人所为,则弦绝不姑息。可是这人是暐暐,是于穆昇亲自带回家中之人,无论身份如何,必然有用。有用之人,则弦不便苛责,不然反叫于穆昇为了难,所以小惩大诫算了。 …… 翼云瑞见暐暐有点赞同自己的见解,更是头头是道,滔滔不绝:“懵懂少女, 总是对‘所爱’与‘挚爱’,傻傻分不清;‘所爱’是平顺相识,‘挚爱’是逆 境相逢。她如此克己处事,绝非挚爱所为。 即便温润如我,此事若换我身上,有 人敢抢我的女人,我就敢……”他卡壳了,突然不知道自己敢做什么。 “你敢怎么样? ”暐暐也知道他心大胆小,还不依不饶地问他。 “敢抢我的女人,我就敢……破口大骂, ”翼云瑞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不顾礼义廉耻地破口大骂! ” 闻言,暐暐假意惊慌:“你好凶残啊。” 继而花枝乱颤,眼睛眯成月牙,她 望着翼云瑞的大脸,忍不住捏了上去:“你真可爱,要一直都这样可爱下去哦。” 翼云瑞顺势牵过暐暐的手,侧坐到石桌边,眼波流转,一丝狡黠:“小东西, 我们打个商量。 ” 暐暐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听他继续。 “我与你,结义为盟,插足他俩,逐一瓦解,再各自成双,皆大欢喜,岂不快哉? ”翼云瑞神采奕奕,凑近眼前, 勾起小手指,满怀期待。 暐暐也深受感召,举起自己的小手指,与他勾在一起:“好。 ” 两人相视而笑,挨得亲近,相映在岩壁上的影子更是亲密无间。 此情此景,真可谓:形男秀女,一双璧人,其乐融融,其趣陶陶,就连这冰冷的洞府都映衬得秀丽生动。 满屏欢乐之中,只有一个人极不开心,满脸阴郁,冷若冰霜:于暐暐、翼云瑞,当着我的面,你们就敢…… 翼云天身藏隐匿符,眼睁睁地看着他俩的眉来眼去,相逢恨晚。 他又气着了,不过这次他不打算针对暐暐,明显就是翼云瑞一个 人的错:深更半夜,还赖在嫂子的院子里不走!心里喜欢一个也就罢了,怎么还想撬走一个?! 其实这样想不公允,明明是暐暐先伸手捏的翼云瑞,怎么能全算他一人身上 呢?但翼云天视而不见了,不公平就不公平,这小子就是欠收拾! 第26章 腻人的兄弟情 夜深人静,翼云瑞走在回家的路上,步态轻盈,心中欢畅:如今与暐暐达成 统一战线,自己是不是离则弦又更进一步了? 正暗自窃喜,身后突然袭来一阵掌风,浑厚雄劲,却也点到为止。 他没有防备,差点被撂倒,打了几个踉跄,才勉强稳住。可还没来得及查看周围情况,又来一掌,这下他就彻底地一头栽地了。 翼云瑞用力揉了揉自己摔肿的脑袋,瞪着大眼睛,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了,他倒要好好瞧瞧,这自家的地盘里,谁敢如此戏弄与他! 夜色中,一位俊美男子,翩然而至,素衣黑发,遥遥若高山之独立,飘飘似神明之临世。 岂不就是翼云天! 翼云瑞惶恐了,自己才在心里念叨了他的女人, 怎么转眼就怼过来了?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干嘛赖在地上不起来,现在想转身逃之夭夭,还得先花功夫站起来,岂不就更来不及避开了? 显然如此,翼云瑞还没完全站稳,就又被放倒了。 翼云天俯身下来,靠近眼前: “现在是什么时辰? ” 翼云瑞一脸呆萌,上下张望,努力推断:“月明星稀,夜色怡人,是戌时了? ” “再猜。 ”翼云天言简意赅,眸色深重。 翼云瑞左右顾盼,继续揣测:“人影寥寥,寂静无声,是亥时了? ” “午夜子时!你不好好在家待着,又从何而来? ”翼云天完全看不下去,心中忿恨:翼云家素来家教严明,自己怎么就有一个如此没有分寸的弟弟!夜半阑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竟一点避忌都没有! 翼云瑞要是此时还猜不透,他哥今夜的火气是从何而来,真就枉为人弟了。 他赶紧解释:“莫要发火,兄弟情深,我只是爱屋及乌。” 然后,递上可怜兮兮的小眼神,诚意保证:“从今往后,即便是偶遇闲谈,一过酉时,就立即送她回去。 ” “要你送?! ”翼云天才平和下来的眼神,又陡然锐利起来。 翼云瑞立刻明白,这种时候,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倒不如低头无声最为妥当。 于是他默默垂下脑袋,虚心愧疚的样子,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错了,然后又摇 摇头,表示以后不会再犯…… 如此举动,大概只有会读心术的人,才能知其心意。没想到,翼云天竟然看懂了。 于是茫茫夜色之中,两个身影分外生动:一个坐着地上,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另一个半蹲在面前,先是巍峨不动,而后轻微颔首;最后两人抚手而立, 相视而笑,好一派兄弟情深! 所以说套路这回事,从来无须介怀是否老派,管用则灵。 就趁着这份平静祥和,翼云瑞小心翼翼地向翼云天,问起了他与则弦的感情动态。 “如此关心,所谓何意? ”翼云天明知故问:“倒不如你先答我,那日青山水家,你身处其中,知其原委,为何要刻意维护于她? ” 翼云天今晚就在洞府之内,此事的来龙去脉,自然听得清楚明白。翼云瑞对则弦心生爱慕,才帮她圆了这谎。他这份遮掩的心意,翼云天并不想过多怪责, 但也觉得恼人:兄弟之间,就该通透明晰,何必要躲躲藏藏,欲盖弥彰? “则弦的身世上不了台面,她有心隐瞒,我也不好戳穿。但她却是一位好姑娘,有女如此,夫复何求……”翼云瑞的眼中又溢满心疼之色,仿佛前一刻还是欢脱少年,这一刻就变成了深情公子。 他轻蹙眉头,声音低沉:“哥,你会不会因为她的背景,就不再喜欢于她了? ” “则弦坚毅怜悯,正气凛然,我自然钦佩与欣赏,但也仅此而已。”翼云天说得郑重其事,不见犹豫:“我与孔雀之女,早前相知相交,定下了他日迎娶的誓言。 可惜当时正值暗部选拔,规定不能透露身份。我只知她单凭六级玄武之势,就可显露孔雀真身,必定血统尊贵,认定就是那孔雀 族长于穆昇之女。之后我闭关修炼,她暗部受创。直到一年前,我遇见则弦,听见于穆昇唤她作女儿,才由此误会。” 翼云天与则弦的交往期间,也曾问起往昔岁月,她笑而不语,他几分疑惑。 但很快于穆昇就同大家解释说,则弦因为暗部一役而伤势严重,记忆散尽。翼云天就此打消了疑心。 翼云天由衷感言,一字一句:“于我而言,挚爱之人,从来只有两位,曾经是孔雀之女,如今只有暐暐……” 则弦说“孔雀之女”已香消玉殒,而暐暐又迟迟不谈自己的身份,翼云天心急如焚,又无所适从。若能二者为一, 自然喜出望外;如若不然,暐暐只是于穆昇的又一养女,他也会只钟情于她一人。 翼云瑞听完,很是满意,本想努力绷着,也还是喜形于色。他又觉得这样不厚道,忙转开话题: “母亲见过暐暐之后,对她大为喜欢。 ” “嗯。 ”翼云天留在暐暐院子的近侍也如此禀告。 “母亲说暐暐‘对镜下幻术’之说是诳你的。 ”翼云瑞说。 “嗯。”翼云天并不惊讶,暐暐的小心机, 自己当下看不穿,事后想想还是漏洞百出。何况,前一晚的三分而立, 自己口不择言,问她凭什么说喜欢之时, 她思路清晰,义愤填膺,完全不是忘却的样子。 “母亲说暐暐的幻形之术极其精深,可以穿梭行事,久而不变,若真想迷惑 视听,就连哥哥你,也难以识破。 ”翼云瑞又说。 翼云天心里咯噔一下…… 第27章 层层揭秘 我也难以识破吗?翼云天若有所思:若真是如此,那么曾经的相 识相交,琐碎的细枝末节,武断的因为所以,一切背后都暗藏深意,唯有推倒洗牌,才能认清真相…… 翼云天初识孔雀之女,是在进黑暗森林前的分组,而那次入林的目的,就是作为进暗部的选拔。 组内的其他人都是从晋级赛中,层层选拔上来。只有她例外, 她凭空降临,由一位暗部的女玄者直接领到众人面前。 当时不以为然,只当又是权贵子弟剑走偏锋,鱼目混珠。如今再想,还有另一种可能。 暗部选拔,除外参赛者,只有少数暗部人员,能穿梭其中,运行维稳。既然如此,空降之事,就应小心翼翼,避人耳目,而不是大剌剌地推至人前。 如此行事,明显就是不怕这人多口杂,遭人非议。何以如此?她本就是暗部一员。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暗查人心,自然都可深入其中,而不俱责罚。 所谓细微之处见真章,很多事情看似突兀,其实并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暗合情理。之所以看不透,不过是恪守己见罢了,一旦接受了某种新的设定,眼前的一切就会豁然开朗。 她当时已入暗部,那么依据暗部作风,往来行事都不便以真面目示人。她自然是没有佩戴面纱,那就只能幻形相处,幻作了自己曾经见过的模样:眸子乌黑。 两人一路历练,不见破绽,直到遇到火麒麟一战。她幻出孔雀真身,而后两翅震碎,跌入谷底。之后的一切,就是翼云天蒙住眼睛,为她诊治疗伤。 为何不能直接相见?她倒是衣不遮体,这自然也说得通。但如果不是这个理由呢?那就仅剩一种可能:她当下失了玄力,无法幻形,所以现了原貌…… 如此想来,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自己帮她查验伤口,全身上下几乎都是皮外伤,只有脚踝一处最深。当时以为是刀剑无眼罢了,其实不然,那就是她的玄力虚口,在脚踝之处, 自然伤得最重。 孔雀之女,与自己相处的漫长时光中,一直都是幻形之身,这是翼云天始料未及的。 又或者说是,在他看来,普天之下,任何幻术,在自己面前都无所遁形。 为何如此轻狂? 皆因他贵为龙族,年纪尚轻,就玄武深厚,又略谙幻术, 自然目中无人。所以古人常言“物极必反”…… 且说回暐暐。她的幻术高明,翼云天确实领教。新婚燕尔,她就常常幻作别 人的模样,与他耳鬓厮磨,待到他想更进一步之时,她就现出原貌,还诓他说“这 脖颈之处,是她的玄力虚口,若吻得长久,便只能现身来见”。 如此的小女子心计,分寸得当,就不遭人讨厌,反叫人习惯成自然。以至于则弦引诱翼云天亲热, 翼云天的吻也是久久停留于她的脖颈之处,待到认清她并不是暐暐之时,就径直推开了。 还有两人间的一吻定情。翼云天许下迎娶之约,孔雀之女羞涩答应,并送上浅浅一吻;而新婚之夜,翼云天初见暐暐,明明极为陌生,可她的吻,轻轻浅浅, 却叫他熟悉万分,欲罢不能。 一直以来,就连翼云天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对于暐暐,之前明明大有不满,但很快就欣然接受,仿佛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恰合心意。 何故如此?喜欢之心,无关身份,命中注定。 但以上种种,或许只是机缘巧合,或许又是自作多情。对翼云天而言,只有一样是清晰明确,真凭实据,那就是血缘之亲。 普通玄者的六级之势,绝不能幻化真身,只有血统高贵纯正之人,才能任意为之。 于穆昇是孔雀族的现任族长, 他的妻子又是上一任族长之女, 因而两人的千金,自然血统最为高贵。 翼云天小心推敲,反复回忆有关暐暐的一切细节,点点滴滴,桩桩件件,直至想起青山水家一案,暐暐竟然拦下斥魂鞭之事…… 青山之处,地势偏僻而自成一落,这斥魂鞭, 作为镇山之宝,他不曾见识,但也耳闻一二。传说它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玄 器,三鞭成行,一记索魂,二记碎魄,三记灰飞烟灭。若所言非虚,以暐暐当前玄力,根本无力拦下,必是暗藏玄机。 暐暐不是小气之人,只是懂得说话分人。既然翼云瑞问道其中原委,她选择避而不答,不怪两人关系疏远,就只说明此事的玄机上不了台面。为何上不了台面?翼云天也是掌权度势之人,权衡之道,大同小异, 自有几分通晓。 翼云家作为当今天下第一家族,坐管天下事,既要明面上的运行维稳,又要暗地里的防微杜渐。暗处之防,如何运作?翼云天选的是广布眼线,密集监视, 如有异动,疾速传报。 但有一个前提:眼线数量必须足够多,所以这就不适用于所有家族,比如这男丁稀缺的孔雀族。 一直传闻这孔雀族长于穆昇玄武深不可测,看似无为而治,但管辖之处,井井有条。只是这井井有条之下,除外他确实高风亮节,人心诚服之外,还有关键之要:他掌握有上古秘术,可滴血认器。 滴血认器,于穆昇就在机缘巧合之下,获此秘术。只知这滴血认主之器,表面看来毫无异样,依旧可以为人所用,照常搏杀。 只是这一玄器,若是有朝一日对阵于穆昇,他一旦开了血祭之术,器物就断然失灵了。 而血祭之术,也不需要鲜血淋漓,不过三四滴血,就可尘封器物之玄力。如此奥妙,若是走漏风声,众人必趋之若鹜,于穆昇无心受人追捧,还是秘而不宣。 既然是秘而不宣之事,翼云天又如何得知? 当然是得益于他的耳目众多。 据悉,于穆昇每隔三年,就大张旗鼓地举行一次各分支的玄器评鉴,其结果决定了后三年的排位之序。排位居高者, 自然话语权重,利益之举,也占尽先机;排位落后者,就人微言轻。 如此一来,各分支自然不遗余力,纷纷呈上自己的看家之宝,反正不过两三日的评鉴,之后悉数还回,照常使用, 自然有利无害。 玄器评鉴之盛事,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劳民伤财,若只为了族内的分支排位,其结果就不算令人信服。毕竟分支间的力量角逐,不只是玄器之争,还涉及玄武之势,人员寡众,若单凭其一,就妄下断论,难免以偏概全。 于穆昇治族有方,绝不会如此轻率。所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的不是分支实力,而是查明哪些是有威胁的玄器。就在这玄器评鉴的二三日间,于穆昇一一仔细查验,若遇到奥妙高深之物,就滴血认器, 以避忌将来可能会有的内乱之争。 那日青山水家一役,于穆昇让暐暐代行。暐暐面纱遮脸,露出一双明亮黑眸。待到水家家主祭出这斥魂鞭,她就行血祭之术,将其封印。又何以封印?暐暐是于穆昇之女,至亲血缘,两厢融合, 自然随其支配…… 思虑至此,翼云天已是心潮起伏,虽然以上种种俱是推测,但似乎一切都通顺合理,距离真相也愈来愈近。遥想当初两人约定来日娶嫁,结果自己却差点错娶她人,幸好她固执己见,才不叫这缘分擦肩而过。 是印了她的承诺:即便你配不起我, 我也会低下身子来寻你……(第9章)翼云天觉得既庆幸,又心疼,还有一丝遗憾:暐暐本就幻形高深,又谨言慎行,看来若非她主动说起身份,天下虽大,又有何人能看得穿? 实则不然。 斥魂鞭封印之时,暐暐速至水家家主身后,单手为掌,另一手开玄力作锋刃, 划开掌心,再握拳于掌后,稍一用力,血滴飞舞,无一例外地全落至这斥魂鞭体。 一瞬间,斥魂鞭消了玄力,不再狂虐,反化成了普通鞭子。 水家家主大惊失色, 忙回头张望,只见一位姑娘身披黑色的斗篷,站立身后。两人四目相对,水家家主错愕万分:“你是孔雀之女。”话未言尽,就被翼云瑞暴起反击,暐暐转身遁逸…… 只是四目相对,如何认得出自己就是孔雀之女?其实很好解释。长久以来,暐暐现身人前之时,几乎都是面纱遮脸,五官之中,只留有一双 美 目,供人遐想。不过几面之缘,这双眼睛就叫人印象深刻,眼眸乌黑,无一点 茶色,睫毛微翘,明亮透彻。 常说管中窥豹,只见一斑,比喻以小见大实属不易。单凭一双水眸,的确不足以推测全貌,所以若是当下的暐暐不戴面纱,乍看之下,只叫人陌生。 可是她偏偏似往常那般装扮,这一双熟悉的水眸,自然就特征明显,反叫人一眼看穿。 这也为日后的家族聚会,她险些被识破身份,埋下伏笔…… 第28章 无风不起浪 很快就到了本月十五,十大家族欢聚的日子。这项聚会,每年一度,十大家族轮流操办,今年轮到第一家族的翼云家。 翼云天早已把答谢礼物逐一备齐,又将聚会流程,反复梳理,之后就想着要抽空去母亲晓风蝉那儿一趟,详细问问有关暐暐或者于穆昇的事。 结果刚一探头,就发现母亲已分身乏术,任何细节都再三确认,如临大敌,就怕一不小心会失了翼云家的颜面。 其实说起来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一场聚会,不过简单聚聚,何必费尽心思? 主宾尽欢,谈天说地,不提正事,避及哀事,欢喜之情,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岂不妙哉? 不妙。事分表里,各自倾向:关乎面子,就要绚丽多彩;在乎里子, 才要去繁就简。 如今四海升平,试问各大家族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如何完美呈现?全靠这一场场的盛事来角逐上下。 就连向来处事云淡风轻的孔雀族长于穆昇,筹办此等 宴会时,布的是流觞曲水,赏的是丝竹管弦,一派阳春白雪之后,送客之时,也要呈上顶级的雪域红莲,方才赢下了第二家族的颜面。 珠玉在前,如今轮到第一家族筹办,晓风蝉自然事必躬亲,精益求精,就差完全要把家底亮出来了。 翼云天见此情景,不想添乱,正准备走,就被母亲叫住:“本次聚会,第四家族的魏老也会参加,他已经许久不出来参加此种聚会了,您定要好好招呼,切莫怠慢。” 第四家族的魏老,是泰斗级的人物,其子本是第四家族的掌权人,结果却英年早逝,留下一位年幼千金,唤作魏晴怡。 她天资上乘,又尽得真传,年纪轻轻就晋级暗部。魏老对她甚是疼爱,各大聚会场合都广为举荐,骄傲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据传她冰清玉洁,姿容秀丽,又与“孔雀之女”自幼交好,被称为“双姝并蒂”。可惜,那场暗部之殇,她命陨其中,魏老顿失主心,一夜白头。之后就一再推辞任何的家族聚会,唯恐触景伤情,如今终于渐渐走出阴霾,可喜可贺。 翼云天迎接魏老之后,就一直跟随身边,倒不说是要斟茶倒水、嘘寒问暖地一尽地主之谊,只是魏老确实辈分最高,又是沉寂多年后的首次出席,也算是给足翼云家面子,翼云天自然要陪同左右。 如此一来, 他就无暇顾及暐暐,也不知她作何打算。 什么叫“作何打算”?难道她不打算在自家院子乖乖待着,还想着蹦来跑去, 在这家族聚会之上, 出尽风头? 对,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两天,暐暐心情大好,翼云天向她真诚告白,并与则弦郑重致歉。则弦并没有执意挽留,也没有翻脸无情,更没有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难堪话,反而是潇洒别过。 如此甚好,相见亦是朋友。 之前暐暐曾向翼云天提议,自己想在家族聚会献舞之事,被他一口驳回。本想就此作罢,谁知近日来实在欢喜难耐,这个小念头又蠢蠢欲动起来。 本来翼云家献舞的人选已花落第四家族的魏夫人,暐暐自然就不再有机会跳舞,谁知无巧不成书,还真有机会找上门来。 话说这各家族的美眷献艺,虽然是更显亲密熟络,但终究不是科班出身,就 算不上精彩出众。翼云天自然还会找一些曼妙的歌舞姬演艺助兴,方才美轮美奂, 相得益彰。 不料就在献舞前夕,其中一支舞蹈的主跳舞姬,被暐暐身边那个乖巧听话的小丫头所伤,不得不慌忙找人替代。 如何受的伤?好像是意外,说是小丫 头与侍女间的撞球嬉戏,不小心打到那舞姬的额上。流血易止,但终究是破了相, 就不能登台了。 这支舞主角成双,一人受伤,若只由另一人完成,就难撑场面,其他伴舞之人,也是各司其职,若随意替换,便会坏了布局。如此重要的盛会之上,舞蹈若不能如期完成,怕就难有立足之地了,舞姬们自然人心惶惶,又敢怒不敢言。 暐暐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做个顺水人情,也正好满足自己的一时之兴。犹豫间,小丫头就指着舞姬们新拿出的舞裙,满眼欣喜:“小姐,这衣裙真是特别漂亮啊。” 暐暐眯着眼瞧,这舞裙,漂亮是谈不上,闪闪烁烁,布料少,不检点,不过这才够特别,尽显窈窕。 大家闺秀也有玩心,平时里知书达理,锦衣华服习惯了,也就想着偶尔风尘。这就与男子留恋风尘差不多,不一定要娶回家,接触一二也挺有趣。这样想着,暐暐嘴角浅勾,眉眼弯弯,假意勉强应允,实则正中下怀。 于是,家族聚会之上,歌舞升平之中,一身火红长裙的女子独引人注目。 她面带红纱,身上亦罩了一层薄纱,薄纱之下红裙无袖露腰,影影绰绰间,可见玉臂白皙光泽,腰肢盈盈一握,果真是天生尤物。可天晓得她偏偏生得一双清澈水眸,漆黑如暗夜 星辰,高傲清冷,拒人千里。问世间何物最勾人?佳人可望不可及。 此舞本是燕飞双绝,另一舞姬,身段也是凹凸有致,眼神潋滟勾人,只可惜往来比较,反显得艳俗不堪。 说来也是奇怪,暐暐不过跟着这位舞姬,学着跳了不过三遍,竟也将舞步烂熟于胸,搭档起舞,丝毫不见局促,反而更见精彩,就像……她曾经就练习此舞。 只是此舞成双结伴,不知另一位是何人? 众人皆沉醉其中,就连难得出席的魏老也是心潮起伏,握着酒杯的手,颤颤 发抖,面色激动,甚至还有几分可怕…… 第29章 爆雷 魏老的古怪反应,翼云天虽近在身边,也无暇顾及。何故如此?翼云天当下脸色铁青,心中忿然:之前自己明明不许暐暐出来跳舞,如今大庭广众,搔首弄姿,成何体统! 一曲舞毕,翼云天收回心神,与一旁的魏老再叙衷肠。此时的魏老也是神情自若,不露声色地给自己的近侍,打了个眼神。近侍心领神会,悄然离开。 如此情景,倒是被一旁的暐暐奶娘,尽收眼底:于穆昇迟迟未来,怕是被则弦之事所耽搁。自己本应代他看紧暐暐,可是禁不住晓风蝉的反复求援,就过来这聚会之处搭把手。 谁知不过才离开小半天的功夫,暐暐竟然出来献舞了。虽然是红纱掩面,但若是熟悉者,还是能一眼看穿。 其他人看不看穿,倒是不打紧,就算知道她是孔雀家的于暐暐,也识不破她的背后身份。 怕就怕那第四家族的魏老,他那宝贝孙女,与暐暐互为闺中密友, 自然对暐暐也是相对熟悉,今日她这现身起舞,怕是要起疑了。 奶娘心中着急,转身去寻暐暐。只是还未走近眼前,就见魏老的近侍,拦着暐暐一行人等,拱手作礼:“我家老爷见小姐们舞技超群,赞不绝口, 想请各位到府中做客。” 闻言,其他人等都欢呼雀跃,府中做客,自然是另行赏赐。 暐暐也跟着欢喜,有人欣赏,总是好事,不过做客还是免了。于是,推怂了别人去玩, 自己却转身要走。 近侍一看,倒不多惊讶,只是又跟着走近暐暐面前,面带微笑:“于小姐若一同前往,必然叫府上蓬荜生辉,不过凡事都不能勉强。这几日,也是登丰夜集, 热闹非凡,不容错过,小姐可以带人出来走走。” 像是好意提醒,别无居心,说 完就拱手拜别。 登丰夜集?暐暐心中念念:一年一次,一次不过三日,自己此番醒来, 自然是没有见识过的。虽说这翼云家是雕栏玉砌,风景宜人,可市井人家,风土人情也别有一番滋味。 奶娘一见暐暐的表情,就明白她被那近侍说得动心了,连忙打住: “暐暐,这分明是刻意引你,不可再起玩心。今日你殿前献舞,已引人注目。而今族长又不在此,切莫招惹是非。” 闻言,暐暐蹙起眉头: “何必草木皆兵! ”声音淡漠,明显几分不悦。 奶娘错愕吃惊,之前的暐暐断不会如此说话,万事小心,如今是怎么了? 如今是怎么了?暐暐也在问自己:是不想再隐身人前了吗?是想从安身之地, 慢慢现出身来了吗? 不得不说,之前则弦在岩洞里,与暐暐的一番对话,对她的触动极深。明明是自己的责任,既躲不过,也绕不开,那又何必偏要父亲与则弦, 勉强背负,弄得伤痕累累? 对于前尘往事,暐暐现在的心态是既主动又被动,她不敢直面过去,但若是由别人推着前行,也不想再逃避。 准确来说,此时此刻的暐暐,已站在心理防御的临界,一步向前则再入腥风血雨,一步退后则终日委委戚戚。她憎恨怯懦,又不胜勇往,只能站在界上徘徊,等着命运的临门一脚。 …… 夜幕初降,繁星启明,暐暐就带着自家侍女十来人等,洋洋洒洒,赴夜市之 约。 暐暐今夜是男儿装扮,白衣束发,锦缎围腰,玉面寡情。她手折玉扇,信步翩翩,身边是一众如花美眷, 莺燕齐飞, 引得行人纷纷侧目,不由感慨:果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登丰夜集,不虚盛名,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街面茶坊酒肆,柳陌花衢, 鳞次栉比;中心摊铺延绵,珠宝香料,应有尽有;街市行人过客,士农工商,摩肩接踵。 侍女们玩得不亦乐乎,粉面潮红,暐暐也是一路停停看看,像是兴趣勃 勃,又像是心不在焉。 确实没什么可太引起兴趣的,暐暐既不是小门小户出身,街上的五光十色,乍看之下,几分新奇,再看看,毕竟手工粗糙,入不得眼;她也不是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街上的人声鼎沸,虽然热闹,也有几分吵闹。 就在暐暐逛得快不耐烦之时,该来的终于来了…… “于小姐,这登丰夜集,虽是热闹,但买卖交易终究只是凡品。不如过我魏府一叙,奇珍异宝,逐一评鉴。 ”白日里见过的那位近侍,鞠躬作礼,起身后,单手摆开,又微微欠下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暐暐片刻垂眸,身边的侍女们就抢先开口:“不去不去,我们孔雀家有的是宝贝。 ” 魏家近侍笑而不语,倒是他身后的十几来号侍卫,怒目以对:“我家魏老有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 此言一出,侍女们有些胆怯,一旁的奶娘严阵以待,并没有开口,而是等着暐暐决定。 “放肆!”暐暐之前欢喜的神色瞬间散去,留下一脸肃穆,或许才是她今晚 的本色: “胆子不小,敢对我孔雀家指手画脚了。” 近侍闻言,彬彬致歉:“下人鲁莽,回去之后必严加管教。但魏老盛情,也请于小姐不要推脱,您的人,我们定会好生款待。 ” “带路。 ”暐暐本就没打算回避,意料之中。 于是,一行人等就被领至魏府,其他人留在大厅等候,百果飘香,玉盘珍馐, 魏家也是言出必行,不敢怠慢暐暐的侍女们。 暐暐与奶娘则进了密室。 为何是密室,而不是内室? 内室只是清静,密室则僻静而幽深,若是真有些 打斗异响,外人也难以知晓。如此看来,今夜的魏府一游,怕是祸福难料了。 暐暐轻蹙娥眉,镇静以待,只是边走边记下路径, 已备全身而退。 进入密室,两列万年灵木雕架,对而相望,一列是修仙典籍、布阵悬疑,一 列是护身灵物、克敌千里。中央宽敞大气,却突兀地摆着一墩笨拙石椅,椅下有淡淡痕迹,应该是从别处特意搬移过来。 虽说珍宝林立,装得满满当当,五色斑斓,却丝毫不见财大气粗的俗气,反而一片淡雅祥和。再仔细看看,原来全都下 了一层“降制”,压了光华,敛了锋芒。 所谓一叶知秋,看来这魏家家风也是克己内藏,不露圭角,表面上看只在十 大家族中位列老四,但真实几何,难以窥测,还是不要轻易冲突来得稳妥,暐暐暗自想着。 魏老负手而立,明显已等候多时,他鹤发童颜,看似慈眉善目,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叫人胆颤。 寒暄片刻,魏老切入正题: “于小姐,可还记得老夫? ” 第30章 临门一脚 寒暄片刻,魏老切入正题: “于小姐,可还记得老夫? ” 暐暐平静注目,并无熟悉之感,故而摇头:“晚辈知您是魏家先祖,也知如今这第四家族的族长是您本侄。至于其他牵连,恕暐暐受伤之后,已有所忘却。” 闻言,魏老眼神几番跳跃,最终还是克制下来:“的确如此, 我膝下只有一子,他本是家族族长,可惜英年早逝,这族长之位也易主他人。所幸他总算留给我一位聪慧孙女。 ” 有时族长之人,只是徒有其名,而空手无物,这魏老才是魏家真正的掌权人。 魏老边说,边慢慢走近暐暐:“记不记得老夫,都不打紧,只是我那孙女魏晴怡,于小姐肯定记忆犹新? ” 说罢,还没等暐暐回话,就从锦袖中取出一长卷画轴,陡然铺开,一位曼妙少女跃然纸上。 画的是踏雪寻梅,女子豆蔻年华,身披火红斗篷,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她手牵红梅,近朱颜,雪为景,映成趣,人比花娇。 魏老顾自说话:“晴怡与你自幼熟识,一起读书练功,一起晋升暗部。暗部之内,你为组长,她主谋略,并肩而战,难逢敌手;暗部之外,你俩来往嬉戏, 亲密无间。 今日里你所跳的那支燕飞双绝,她就常常跳给我看,明艳妖娆,有几分潋滟清波,就有几分傲世张扬。” 话至此,魏老满眼动容,声音低沉,仿佛沉浸往昔而难以自拔:“一日,听见她房中传来银铃嬉笑,我辗转而来,倚门望去,就见晴怡与你,结伴共舞。当时你也如今日这般掩面起舞,如此的美好时光,于小姐总该有所印象? ” 暐暐此时已是神情恍惚,画轴打开当下,熟悉的身影就扑面而来,顺着魏老的话音起伏,愈发灵动,仿佛就近在身边,翩翩起舞,触手可及。 暐暐心中温暖, 唇角浅笑,想去牵手,谁知转眼间,那一抹流光幻彩,就是化成诡异血海,将她紧紧笼没其中…… 这是意识中,第二次出现血海了,第一次是翼云天修炼遇袭,暐暐惶恐不安,半梦半醒间,汹涌而来,所幸最后翼云天还是平安归来。 这一次是似曾相识又有所不同,来得更突然,更猛烈,就像鲜活的生命, 在眼前陡然折断,叫人猝不及防,无力回天。 魏老见暐暐迟迟不答,几分心急,走近眼前,原先眼光中的些许温情,荡然无存:“晴怡,你也不记得了吗! 她与你,形影不离,如今她香消玉殒,只留得老夫两度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小姐竟就一点都不打算为她报仇雪恨!” 魏老气场强大,九级玄武之势,言语间,就压迫而来; 暐暐沉溺心境,几步退后; 奶娘护主心切,迎面阻挡: “魏老勿恼,我家小姐三月前才从狐山下来, 又记忆尽失。您所问之事,她只是据实以告,绝无欺瞒。魏老缉凶心切,但也不能如此强人所难!” 说罢,就拉住暐暐,转身要走。 魏老岂肯放手,他虽然懊恼,但应对小辈,也不会太咄咄逼人,反而勉强展露笑颜:“于小姐莫怕,你不记得,老夫完全可以帮你。我有一秘术, 可强入你的脑海,替你翻查当日情景。你且放松入眠,剩余之事,老夫一手操办。” 此言一出,奶娘怒目以对,拳脚相向,什么叫“强入脑海,翻查情景”,这 类秘术,入为易, 出则难,若勉强为之,轻则意识损伤,重则长眠不醒。 看来, 魏老是“仇”字当头,不计后果,还是快快带着暐暐脱身为妙。 暐暐也很快回过神来,只见奶娘与魏老打作一团,一时间,玄光肆意,打斗翻跃,声声入耳。 奶娘重在攻击,魏老属意牵制,两人虽斗得激烈,却也暂无损伤。 暐暐看在眼里,不急于入战,而是负手身后,悄然划出手势…… 见奶娘实在难缠,魏老也不再迁就,聚力于掌,命中左肩。奶娘只是玄武七级,被打倒一侧。 魏老无意伤人,就转而面向暐暐,紧拽其手,推入石椅。石椅触而生变,陡然伸出四角红绳,将暐暐手脚捆得扎实,动无可动。 魏老正要趁势作法,奶娘起身扑去,边打边想解开绳索,可惜红绳看似柔弱, 实则刚韧有力,玄光打在上面,不仅不动分毫,反而将玄力收纳其中,陡然加粗了几分。 奶娘不敢妄动绳索,只得全力纠缠魏老,想叫他无处下手。 魏老顿时懊恼, 要下重手之际,原本已放好在身侧的画卷,陡然飘起半空,又飞向一侧。 魏老大惊,忙紧追其后,想收回囊中,可画卷飘摇,反将他越引越远…… 奶娘也有些迷离,几番顿神,才回了心智,发现四周早已氤氲开薄薄雾霭。 此雾霭无色无味,只有熟悉之人,才可体会出空气中的凝重之感。一般人身处其 中,难以察觉,只觉得一切恍惚,如海市蜃楼,看得真真切切,却只是幻境一场。 这岂不就是幻术精义:禀神。 “禀神”之术,讲究全神贯注,无视风吹草动,无畏盛势强权。对阵当下, 任何的心境起伏,都会混淆视听,识不清,看不明,反而假亦真时真亦假这是高阶幻术,天下间,掌握之人屈指可数,暐暐就位列其中。 奶娘蓦然回首,只见暐暐已身居暗处,拿着画卷,久久凝望。 再看石椅之上,“暐暐”固封其中,表情呆滞,不似活物。 奶娘上前触摸,周身冰凉,毫无气息,也无脉动,只是冰晶化形罢了。 奶娘长吁一口气,看来只是虚惊一场,自己与魏老打斗之时,暐暐就在身后, 祭出冰晶塑形,化成相同模样,寓意李代桃僵。之后本身悄然遁逸,只留得一副假体,供人拿捏。 不过,这类幻术虽然高深,但若想在高阶玄者面前,蒙混过关, 非加上“禀神”之术,而不能成功。所以暐暐本身遁逸他处,再启幻术,雾霭氤 氲,布下虚境。 刚才所见,魏老本就心浮气躁, 自然就沉浸其中,真假难辨,他所追逐的那幅画轴也不过只是虚影,真迹却在暐暐手中…… 见暐暐止而不行,奶娘径直拿下她手中画卷,郑重地放置一边:“此处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带着我们的人,速速离开。 ” 暐暐点头,转而找寻出处路径。这密室之道,林壑幽深,九曲百转,若是无人带路,必困顿其中。不过暐暐心思缜密,来时就留心标记,几番折返,也就顺利回到魏家大堂。 大堂之内,近侍围着暐暐家的侍女们,好生招待。 看似热络无害,实则眼观八方,洞察秋毫。暐暐刚露身影,就立即招领手下,一时间,四五十号高手涌入大堂,反将侍女们,押为人质。 暐暐冷眼旁观,细心估量:魏家以近侍为首,七级玄武,还有高阶玄者六人,余下的都是中低阶玄者;暐暐这边, 自己八级,奶娘七级,剩下侍女十一人,其中中阶九人,低阶两人。 对阵双方,明显的敌众我寡,力量悬殊,若是兵戎相见, 实为下策,还是以和为贵,来得周全。 暐暐还在思量,身边的奶娘已率先发话:“魏家好大的阵势,不知意欲何为? ” 近侍倒还识礼数,先拱手作礼,再恭敬回话:“今日之举,多有冒犯。只是我家小姐,芳华之年,溘然而逝,举家伤痛,魏老更是一夜白头。 凶手缥缈,非 孔雀之女不能化解。于小姐几分神似,又身世成谜,请恕斗胆相问:您可就是真正的孔雀之女? ” 第31章 无处安放的激昂 近侍倒还识礼数,先拱手作礼,再恭敬回话:“今日之举,多有冒犯。请恕斗胆相问:您可就是真正的孔雀之女? ” …… 话分两头,暐暐的今夜一行,翼云天俱是知情,本想着与她一道同游,花前月下,琴瑟合鸣,可实在是宾客尽兴,流连忘返,也就不得不久留作陪了。 不一会儿,侍卫回报:暐暐一行被领去魏府。 翼云天迟疑片刻,吩咐加派人手,加紧盯防,如有异动,速速来报。 所以,此时魏家大堂的场景,翼云天一清二楚。只是若直接以第一家族的身份,插手他家,原因不明,反招惹话柄,不如亲自前去, 暗中相助,来得简单易行。 于是,他屏退手下,辗转来到暐暐身后,倒暂不行动, 先观察一二。 此时,暐暐沉默以对,倒无关心绪,只是“是”或“不是” ,这大庭广众, 敌友难分之下,都不便作答。 正想着要以孔雀家、翼云家为后盾,叫他不敢轻易动武,而平下这场风波。 不想奶娘却已开口解释:“众所周知,我家小姐三月前才从狐山下来,你魏家想要的真相,实在是所问非人。” 奶娘是拳拳真心,暐暐却蹙起眉头。 “才从狐山下来”这句话,今夜已听了 两遍,以前更是听了无数遍。 她以前不觉得有问题,甚至觉得如此误导甚好,不算撒谎,也是片面事实, 自己尽可避过风浪,落得逍遥。 可是如今听来,却格外刺耳,像是嗤笑讽刺,一记耳光打在孔雀家的颜面上。 魏家近侍也吃不准这说辞的真伪,之前魏老觉得似曾相识,就要他详查暐暐的底细,可几番查验,几乎是一无所获。 犹豫间,他望见暐暐的表情,目光落在别处,轻咬嘴唇,像是不认同奶娘的话,顿时定下主意:与其放她回去,再请更难,倒不如先行扣下,查明来历。 于是,近侍激将:“于小姐面有难色,难不是觉得认下了自己的身份,就会有性命之忧? 如此胆小怕事,畏缩不前,莫非就是你孔雀家风?若果真如此,就请于小姐劝告父亲,将这‘第二家族’的名号,拱手他人。这一名号,置于你们, 不过是徒有虚名,置于勇猛之士,就是师出有名! ” 此言一发,魏家手下,跟着哄堂大笑;暐暐家的侍女们,面色青红,暐暐表面无二,却已是攥紧拳头。 一触即发之际,那个暐暐近身的乖巧丫头,一声尖叫, 像是被人陡然推倒。暐暐瞬间怒不可遏,白睛红染,玄气全开。 翼云天身处其后, 欲代为出手。 关键时刻,奶娘却紧紧拉住暐暐,压着声音,说道:“族长有令,小姐身居其外,切不可现出真身! ” 不可现出真身!暐暐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胀得难受。 理智上说,的确应该如此:敌暗我明,各大家族,又虎视眈眈,贸然暴露身份,逞一时之快,却是自乱阵脚,白白陷入窘境。 可心中激荡,何以平复!不表露身份,就是胆小怕事? 不表露身份,就是薄情寡义?不表露身份,就是辱没了孔雀家的名声? 暐暐只觉得心中愤懑,愈演愈烈,充斥周身。 不过,平心而论,魏家近侍这话,若放在平常时光,的确难听,但现在是临阵叫嚣,这种程度的呛声,反就没有什么特别。 此时的怒发冲冠,看似受人激惹,实则也是自发而上, 就想借着这股冲动,克服怯懦,痛下决心,翻盘再起! 见暐暐意气用事,娘奶反复拉扯规劝,再拿于穆昇作杀手锏:“族长良苦用心,就为护得小姐周全,你一时冲动,族长就满盘皆输! ” 暐暐一怔,闭目静思,片刻后,再起目帘,黑眸白睛,怒气似乎烟消云散。 但奶娘近在咫尺,却知道她只是强压于内,周身杀气凛凛,连周围气息中都尽是萧肃凉薄之色。 暐暐正面迎敌,双手合指,聚力其中,缓缓拉开,两手间陡然出现了小块方形水幕,清波粼粼,愈发浓重,却稳而不落,好似一框棱镜,霓虹万千。 顷刻,妖艳落花,从水幕之央,速速袭来,魏府之内,一片殷红。 魏家近侍一怔,想叫人避开,却无处可躲。 漫天玄花,先是飞速而来,近至人前,却飘摇留止,像是一枚枚精灵,在小心地打量着什么。 近侍不明其理,欲伸手触及。 不料,玄花却陡然化成冰针,锋芒毕露,穿胸而过。 眨眼间,刚才还巍巍峨峨的魏家侍卫们, 已倒下八成,剩下零星的高阶玄者,也难免损伤。 翼云天身居其后,不动声色。他也曾在幻术正宗凛月派长老的门下学艺, 自然见识过这一高阶幻术:悦己。 顾名思义,杀戮无情,潦草低劣,不如幻物诛心,悦己达愿。冰晶有灵,千变万化,随心所欲, 既能见血封喉,又能手下留情,一切全凭心意。 暐暐无心伤人,冰针贯左心耳而侧出,化水滴而过肤,就像晶莹的泪痕,谴人性之暴虐,悔一意之孤行。中冰针之人,顿失轻重,倒地而卧,似了无生机,实则诈亡,半炷香之后,全然苏醒, 不留后患。 幻术功法,不擅于近,而克于远,普通入门弟子,只能分身幻形,迷惑片刻。 而幻术高深者,可幻物成形作器,手刃敌首,也可幻作他人,穿梭行事,久而不变。幻物之基元,不过水汽,天地共存,小则一盏茶水,大则山川河流,远近皆 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暐暐自然是幻术之高手,一招“悦己”,就叫人心悦诚服。“悦己”之术, 也可再分高低,低者,弹丸之地,须臾之间,高者,漫天遍野,历久弥新。 依翼云天所见,暐暐今夜之幻术,就比当年教自己的那位长老,更加高深。倒不是“悦己”之术,广域有别,而是施术之后,长老尽显疲态,而暐暐虽有些倦意,还可支撑如常。 翼云天觉得自己今日之行,是多此一举,她本就有七朵紫云护体,虽玄武略差 (与翼云天相比) ,但幻术极深。 若有心敌对,魏家的侍卫们,虽然人多,也不足为惧。只是,奶娘那句“不可现出真身”,又叫他有些期许。 反观暐暐,她对翼云天的行踪,一无所知,虽说关心,但也点到为止,凡事留有余地,才会相见不厌。所以今日她临阵迎敌,专心一意,并没有察觉到翼云天就 身在其后。 奶娘见魏家侍卫已几近折损,怕暐暐再战疲乏,就嘱咐她速速回去翼云家, 不必理会残局。暐暐也无异议,解下手中白环,唤出“听风”,转身离开。 一时间,白狐凶猛,龇牙磨爪,身形飞跃,往来厮杀,奶娘从旁协助,几个回合下来,魏家侍卫们就甘拜下风。 暐暐一路遁逸,直至进入自家院子,才缓下步伐。 她频频吁气,但心中积郁, 仍然蓬勃欲出,或许是挑衅而起的怒意,或许是隐姓埋名的不甘,或是自甘畏缩的罪责,莫衷一是,只觉得心烦意乱,又无处安放。 陡然间,一股强大玄气,从身后逼迫而来,压得风声萧萧,林木乱作。 暐暐回眸,几分惊色:竟是吞天巨蟒…… 第32章 该不该苛责 吞天巨蟒,澎湃之势,一双棕色竖瞳,竟有碗口大小,口吐信子, 猩红妖冶,数十丈的身子盘踞缠绕,黑色鳞片,利如刀锋。它凌驾于上,力迫于下,一时间,遮天蔽月。 暐暐也有片刻迟疑,但很快就镇定自若。两相对峙,小大之别,犹如飘渺沧海,之于区区粟米。不过,形浮于面, 而势出于根, 巨蟒巍峨,暐暐貌弱,却大有分庭抗礼之势! 少顷,暐暐启朱唇,寡神色: “幻术低劣,也敢班门弄斧?翼云天你可知, 幻形浮夸,就算惟妙惟肖,但影随真身,终叫你原形毕露! ” 声音持重,一派笃定之象,但眼光机敏,流露试探之色。 闻言,巨蟒竟身躯一震,不由低头:惶惶黑影,俱是蛇象,何来异常? 这话自然是诓人的,哪有身影分离的道理,吞天巨蟒形下,岂会有飞龙盘旋之影? 暐暐不过是赌:此处已是自家院府,四周有翼云天所设置的灵光墙,若真有灵兽出入,必损结界。如今一切如常,却灵兽乍现,就推测是翼云天化身而来。 如今巨蟒低头,就是坐实了猜测。 暐暐面色氲怒,转身就走。 翼云天一时讪讪,庞大虚体,轰然散开,现出俊美男子,满眼柔情。他唇角轻抿,心中欢喜:一直传闻孔雀之女,冰雪聪明,万里挑一,今夜之 见,果然不负盛名。 暐暐疾走在前,心中积怒,本就强压不下,如今还被翼云天再惹恼一番,更欲喷薄而出。她不想真情流露,失礼人前,只得速速避开,留一人独处。 可惜, 翼云天不遂她意,知她郁结于内,就想着要好好宽慰,故而紧随其后,欲牵手相 伴。 暐暐不堪其扰,蓦然转身,怒目以对:“翼云天,你就如此想逼我现身? ” 翼云天一怔,他是很想知道,但绝不会逼迫,正想着如何开口表达, 暐暐却染红了眼: “为何非要如此快得叫我现身,我不过将将醒来三月,就不能再多容我片刻逍遥?血海深仇,擎天重任,我即便忘却,也绝不逃避,不苟且! 世人只知,我沉睡四年,以为一场虚梦,我就复健而来,事实并非如此!看似熟睡的每一天、每一刻,我都万分清醒,记忆犹新。 先是五感尽失,就像坠入无望深渊,暗夜茫茫,无风无雨,无声无息,我身居其中,却不知生死,不知时日; 之后,慢慢见了光明,却似被扣入琉璃碗中的可怜萤虫,往来冲撞,却固封其中,无处可归; 后来,就有了痛感,撕肤裂骨,似万虫啃噬,不眠不休,破旧出新,才铸就今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节筋骨! 我虽然侥幸偷生,却也历经万劫;我没有记忆,就没有忿恨,也没有留念; 四年疗伤,我过得行尸走肉一般,甚至还不如,至少他们还能行动,而我就禁锢在躯壳之内,冰塌之上,方寸之间! 如此时光,我一朝醒来,不敢回顾,哪怕是一丝的念想,都叫我彻骨寒冷,惶恐不已。 我是有心拖延,但绝不会逃避;我也确实怯懦,不惧生,不畏死,就怕再这般生不如死地走一遭!” 暐暐说着重生的历历艰辛,没有伤悲,也没有流泪,反而有几丝愤怨。 她可以承受苦难,也不要别人的怜惜,但何必非要向她讨说法,指责她的不仁不义! 她只是短暂停歇,决不会久而不前,三月之于四年,难道真的很贪心吗? 这番话,她压在心头日久,不曾与人道,今夜她对着翼云天说话,其实却是对自己诉衷肠,叹悲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暗伤,不见阳光,不经雨露! 翼云天感同身受,欲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抚平伤痛,却被一掌推开,几步踉跄。 定睛一看,暐暐白睛红染,玄气全开,今夜她本是白衣束发,此时却发带疏离,长发垂肩,眉眼之间,赤眸留长,雪白的锦袍, 从下至上,逐渐晕染,先是粉色氤氲,而后愈发浓重,艳红一片,顷刻间,就现出孔雀真身,高贵璀璨,好一个孔雀红颜! 暐暐飞身离开,光彩流溢,染红天际。 翼云天刚一愣神,她就振翅千里,他也显露青龙真身,急急追去。 待到相近时,他一改高傲本性,反似灵蛇般,将她紧紧围绕,嬉戏逗乐,纠缠不休。 暐暐困顿其中,先是恼怒,后渐渐平复,反转嗔为喜。 正当浓情蜜意,风华无限之时,空中陡然落下一 巨大光芒,强势温柔,将他俩笼罩其中…… 光芒之下,翼云天与暐暐,重现原貌。 何人敢在翼云家放肆? 自然是暐暐生父、翼云天岳父,孔雀族长于穆昇了。 此次家族聚会,他本该前来,临行之际,却见养女则弦,郁郁寡欢而归。 知其始末,于穆昇也觉得有几分愧疚,便留下来,好生宽慰于她。 不料,半炷香前, 却发现装有暐暐记忆的净瓶,有溢出之象,猜测必是被何物激惹,就速速赶来。 魏家大院之内,侍卫东倒西歪,奶娘与“听风”止战而立,本家侍女们也并无大碍。 四下查看,不见暐暐,举头而望,却见天空中流光溢彩。 他寻光而来, 只见孔雀摆尾,青龙缠绕,玄光无限,染明天际,好一派妇唱夫随,羡煞旁人! 但暗夜起舞,着实招摇,况且敌我不明,还是小心为妙,于是降下金色光环,好叫他俩褪去真身,现出原貌。 不过于穆昇也是欣喜,暐暐之前还是七级玄武,蓝翎孔雀,如今七朵紫云合一,飞升一级,就晋级为孔雀红颜。 既然暐暐愿意现出真身,就表明她已接纳过往,欲进而向前,缉凶复仇,指日可待! 于穆昇虽不知凶手何人,但要想在晃晃瞬间,就灭除一整个暗部小组,势必玄武极高,而且应该是孤身一人,才能少留 痕迹。 暐暐等级越高,临阵交锋之时,才能胜算更大。 孔雀红颜之上,就是白皇之巅,需要十级玄武,不知她能否尽快达到? 第33章 安全区要闭门了 则弦就跟在于穆昇身边,见暐暐显露孔雀真身,几分喜悦:于穆昇爱女健在,达其所愿, 自己就不必再违心地唤他“父亲”,如此甚好。 第二日,第一家族开家宴,款待第二家族,算是弥补其家族聚会之缺。 除外两大家族,翼云家的各位夫人,也是悉数到场。 酒至半酣,魏夫人,也就是如今魏家族长之女,斟酒赔罪:“于小姐,昨夜之事,俱是本家鲁莽,反叫你的人受了惊。一杯薄酒,借花献佛, 勿怪。” 昨夜之后,魏家近侍将暐暐解下“听风”,唤出白狐之事,细细报告给魏老, 并据此推测,暐暐确实如谣传一般,是于穆昇与一狐族女子所生,而并非孔雀之 女。 魏老虽说还有疑问,但也不再详究,更何况,孔雀族长于穆昇,亲自赶来, 若再敢妄动,就是彻底与第二家族撕破脸,自然得不偿失。 于是,今日的家宴之 上,魏夫人就代家人,向暐暐致歉,冀两家重修旧好。 暐暐笑着饮尽,表面上,云淡风轻,心底里,却五味杂陈。 入夜,她一人在 檐外饮酒,一轮满月挂在身后,皎洁的月光洒满她纤长的身子,仿佛笼罩了一层柔光。 翼云天静静地向她走去,在她身边坐下: “何事挂心? ” 暐暐回过头看他,酒后的眼神有些迷离,声音稍带沙哑:“今日听着那魏夫人说话,就想起昨夜魏老口中那位与我关系甚好的小姐。可惜一场历练,就香消玉殒。若我是魏家人,回想起往昔的美好,确实痛心疾首。” 说着,暐暐起身站好,许是坐得时间久了,就在翼云天身边轻轻地点着脚走动起来:“其实消去记忆,没什么好与不好。若非少有一魄,又得你们好生看护,我今日怕是早就被各大家族逼迫, 哪还有片刻的自在逍遥。” 言至此,暐暐收了脚步,向着翼云天,倾下身来,笑对他的眼睛:“此时的良辰美景,本就额外的恩惠,我会谨记于心;他日,我一朝离开,只是宿命归本, 你也不必牵挂。” 蓦地,翼云天想说:就静待身侧,我许你一世无忧。 但不敢言,只怕显得轻浮:若此事不了,她何来心安理得的任自逍遥? 他愿意与她并肩而战,强敌来袭,护她于羽翼之下,可是这句“一朝离开”又为何意?她是要独自战斗,还是已打算了置 生死于度外…… 暐暐见翼云天表情凝重,反笑开了,坐到他的身边,开始逗趣起来:“之前听说你有很多房妻室,就觉得你定是三心二意之人,结果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 其实你是胸怀大志,娶妻娶贤。 别人家的府上,燕瘦环肥,处处春色;再看你翼云天府上,老的老,丑的丑,一两个看得过去的,也就中上之姿。 ” 暐暐得眼睛弯弯,黑眸很亮,在月光之下更是动人,只是话儿越说越离谱: “所以说你是人中翘楚,世人皆有爱美之心,独你反其道行之。” 这话暐暐一入院子时就想说了,明明自己是最漂亮的那个,怎么还不受专宠呢?定是他的审美出了问题,要找个机会与他说道说道。 看今晚月色迷人,借着酒劲,暐暐就说了出来,好像挺过瘾的,眼睛完全笑成月牙形了。 翼云天刚才还神色凝重,现在也被逗乐了:什么叫娶妻娶贤,老的老,丑的丑,反其道行之?这些夫人们自然没一个能与暐暐媲美,但都是大家闺秀,带的出去,也带得回来。 不像暐暐,才让人见过两 回,一次从仙冰池赤足而出,一次在宴客场掩面起舞,就引得男子们凝神企望, 外界议论纷繁。这样的女子,还是金屋藏娇来的妥当。 翼云天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嘴角也有了弧度,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好久之后,暐暐从翼云天的怀中挣开,微眯着眼睛: “翼云天, 我其实也有点讨厌你,之前总说什么‘前缘美妙,自然挂心’,为何却年年娶妻, 不曾停歇,何来相思之意? ” 一半嗔怒,一半情深。 翼云天不多做解释,只压低声音,在她耳旁说话: “我愿只真心待你一人, 半年之内,必摈弃左右。 ” 这话最得女子欢心,暐暐也不例外,不再胡乱说话,任由他抱入寝室,缠绵悱恻,一夜情话。 …… 醒来,暐暐已不再身侧,独留“镇魂器”在枕边。 这“镇魂器”,是翼云天所赠,寓意夫妻情深,暐暐戴于玄力虚口之上,不曾摘下,如今却主动舍弃。 翼云天想起昨夜那句“我一朝离开,你不必牵挂”,顿时方寸大乱。四下找寻,更发现于穆昇与则弦俱已离开,只留奶娘与侍女们在府中收拾行李。 翼云天欲急急追去,却被母亲晓风 蝉伸手拦下:“不必急于一时。 暐暐今日离开,不行遁术,而是使用高阶遁逸符,其心意就是要避开你的关切与羁绊,留出空白,独自思量。很多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我有心协助,却无法代劳。所以你慢慢寻去也无妨,正好我也有话要说。” 翼云天很犹豫,道理不错,但要她独自剥开伤口,何其忍心? 暗部之殇,无人目击,却骇人听闻,二十六条年轻生命,前一刻还明锐鲜活,下 一刻就天人永隔,何其惨烈! 见他眉头紧锁,晓风蝉拉着坐下,与之道:“此事任重道远,又前途凶险,却也是不得不了。世上谣传,那次行动是针对她一人,旁人不过无故牵连。 这自然不足为信,但暐暐并非通过层层历练选拔,就成为暗部组长,却有目共睹。 她七巧玲珑,眼界高远,并无人质疑,但历练不深,就委以大任,却叫人诟病。 更何况那些屈死的亡魂,俱是各大家族的长子嫡女,谁人肯善罢甘休? ” 的确,一直以来,暐暐都是通过考级来进阶,包括后来的暗部组长选拔,俱是如此。 考级与历练相比,最大的好处就是进阶快,也不必辛苦。所以暐暐十四岁就晋升暗部,一年后,任命组长,这才有了拔苗助长之说。 考级进阶,乍看之下,缺少实战经验,其实不然,更考验个人能力,而且规则常常异动,也很讲究应变。 暐暐考级,一路畅通,何况,此事之前,她带领暗部分队作战,九胜三平, 并无败绩,足见其卓尔不群,不容置疑。如今这番的妄自揣测,不过是坊间众人 的不明其理,而小人之心罢了。 不过,晓风蝉有一点,说得真切:各大家族不肯善罢甘休!暐暐所带领的这只暗部分队,私下戏称“太子党”,各个身份显贵,前途无量。一战而亡,伤的 不只是区区人命,更是各大家族的明日之光。 先前,于穆昇一招引蛇出洞,找来养女则弦,替下孔雀之女的名号,既是为了缉凶,也是替暐暐堵上了悠悠众口。 表面上看,各大家族很是买账,纠扰一番, 就不再追责,但实际却不尽然。明眼人中,岂容得下沙子?魏老等名仕,洞察秋毫, 了然于胸,不过是孔雀之女,真身未露,于穆昇又强势压制,才顺势而为, 静观其变,不是不动,只是时机未到。 前几日的魏老之举,就是明证,虽然最后被蒙混过关,但足见身份泄密,终究是早晚之事。各大家族,群起而迫,只是辑凶心切,而凶手狠毒,誓要杀人灭口。与其遮 遮掩掩,坐等东窗事发,不如当断则断,化被动为主动! “此外,还有一事,翼云天你必须谨记……”晓风蝉面容肃穆,郑重其事。 第34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晓风蝉面容肃穆,郑重其事:“母亲深知你对暐暐的一片心意,她也是我闺蜜之女,我待她,是同样的情真意切。但这仅限于你我的私自情谊,绝不能等同于翼云家的立场。 翼云家,位列第一家族,坐管天下事,公允严明,不容偏帮。 暗部之殇,兹事体大,于人于己,都应该尽力追查, 岂可推诿?你可竭力相助, 但不可凭家族之势,阻拦其他家族对她的追责,而且…… 。 ” 晓风蝉片刻停顿,她轻抚翼云天肩膀,示意平静:“若暐暐此事不了,就担不得翼云家正房之位! ” 晓风蝉这话虽然无情,但也是权衡利弊之言:岌岌高位,也是始于足下,而溃于蚁穴。大是大非面前,夫妻情义,不足挂齿,若是以家族利益为赌注,冒天下之大不韪,更是罪孽深重。 翼云天是顾大局之人,是非轻重,自有判断。母亲此举也是无奈,身为家族掌权人,更应珍惜权力,不可随心所欲。 个人相助已很好,简单易行,不过是不能在明面上,站定立场,私底下,还是可以竭尽所能。这比动不动就关乎家族利益,反而更为灵活,大可不必事事都商量而定。 至于这正房之位,依暐暐昨夜之口吻,今日又留下“镇魂器”来看,似乎已放下儿女情长, 自然也就无足轻重了…… 确实如此,此时,暐暐只在潜心静思,心无杂念。 孔雀家内,明明是春光无限,生机盎然,却似秋色肃杀,一片寂静,偶有几声鸟啼虫鸣,俱是惊扰。 于穆昇独自品茗,闲坐于屋外,看似淡泊,却频频注目,侍女们轻声细语,蹑手蹑脚,若无事以待,皆退避三舍。 暐暐身居房中,单手托腮, 目光平和,不悲不喜,只定定地看向前方。前方书案,一方净瓶,巍巍而立。 净瓶之内,细分三层,下一层,最为宽广,柔和平静,点点璀璨,是曾经的美好念想; 中一层,最为醒目,猩红冶艳,伺机而动,是暗部一战的血雨腥风; 上一层,最为强硬,质如璞玉,正是暐暐缺失的那一魄…… 此般场景,久久不变,让人错以为时光暂停,而一切停滞,直至则弦推门而入,才得以打破平静。 她径直走来,坐到暐暐对面,眼中泛着几分的不耐烦:“暐暐,是选择太多,你才如此犹豫不决?” 暐暐抬眼看她,不做应答,反等着她说下去。 则弦并不推脱,双手抱怀, 目光严肃:“此事你避无可避,我与父亲能解救一时,却护不得你长久。你本就是孔雀之女,光环之下,责任所在。你大难而归, 天意使然,要留你查得真凶, 以慰亡灵! ” 则弦说得掷地有声,义正词严,两人明明只是平辈之交,这话听来,却大有一辈之差而怒其不争之势。 确实,在则弦看来,时至今日,此事有什么值得再三思量,难道还有回旋的余地? 于穆昇纵容于她,虽内心急迫,也不作催促, 自己就代为直言,助她决断。 自然是回不了头了,暐暐也心知肚明,所以她并没有犹豫,只是有所畏惧,也有几分珍惜。 畏惧之事,是人心不足,未战先败。净瓶之内,冶艳猩红,恰似血海之象,诡异惊恐。暐暐怕一朝启瓶,惨烈之势,就铺天盖地而来,击垮意志, 狼狈不堪。 珍惜之意,只因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一经开启,就只能径直向前,不再停歇,或者你死我活,或者同归于尽,但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盖棺论定! 如今是临行前夕的片刻安宁,暐暐也格外惜时。 见暐暐沉默不改,则弦揣测心思:“你可是担心有性命之忧?人生在世,固有一死,是为一己之私,还是为人间大义,非常时刻,只能有所取舍!” 简单粗暴,字字见血,暐暐知其真心,不作忌讳,反显露淡淡笑意:“有谁是为赴死而生? ” 虽是个问句,但结果无须作答。 此战险恶,生死有命,岂会执着?她不怕一战而亡,怕只怕,性命已付,凶手却悬而不获。 少顷,暐暐似乎做好准备,深吸一口气,欲下一步行事,却见则弦并没有离开之意: “我已心有决断,你不必还在房中。” 面露不悦,是闭门送客之意。 “我还是静守身边还来稳妥,你若一朝反悔,我就借近逮回,关门断路,再与你一道面对!”则弦强势回应,理所当然,好似在管教家中唯唯诺诺的小丫头。 暐暐片刻迟疑:“这话几分相识,之前在翼云家,翼云瑞偶以长者身份自居, 也同你今日这般口气。他是有心做人姐夫,你又是为何,莫不是也想做我的什么人? ” 似问非问, 口气冷傲。 则弦一怔,立刻转身出去,心中惴惴:若我有心,你们能否答应? 房内,暐暐回收心神,凝望净瓶,伸手而去…… 房外,翼云天也已赶来,与于穆昇一道,翘首以盼…… 第35章 暗部之殇(上) 净瓶启,一魄归位,魂魄聚齐;记忆出,纷至沓来,醍醐灌顶:幼时依依懂 行知,年少游学亦作乐,情开花期正当时,写意青春何言愁! 何言愁,直到…… 四年前,野营外,初春日,乍暖还寒。 暐暐静守帐中,面对沙盘,成竹在胸。 此时,她已任暗部组长,一年有余,九胜三平,并无败绩。 此次的任务,稀松平常:狼族动乱,最终强势镇压,但叛党出逃,留有后患,故提请暗部协助,肃清余孽。 两相比较,敌寡我众:暐暐一队,组员二十六人,皆为高级玄者;狼族叛党, 不过一十八人,其中还有一位娇弱女子,为叛党首领之妻。 暐暐常规部署,借眼线摸清方位,知其在山峦之间,聚首一处;兵分两路: 谴分队一十八人,深入敌穴,直接交锋;余下八人,原地待命,随时应战。 依暐暐之意,擒贼先擒王,先谴小队旨在压制首领。若攻而不克,就转而扣下那位柔弱夫人。 常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若非两人情比金坚, 艰难时光,怎会不离不弃?如此情谊,一方被袭,另一方或许就会束手就擒;如若不然,退而求其次,就乱其阵脚。 可惜,人心最不可测。 暐暐踌躇满志,魏晴怡却冲到面前,面色紧张:“那位女子,被擒当下,就自我了断,我们的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 暐暐也是始料未及,妻子被擒,害怕拖累夫君,而求死者,并不罕见,但往往总有一番挥泪死别,能如此当机立断的,却是头一遭遇到。 莫非真是人不可貌 相,看似柔弱的女子,性子竟然如此刚烈? 魏晴怡继续回报:“叛党首领,狼族大皇子,当场燃怒,现出战狼真身, 玄武连升三级,先谴小队,反被困其中。如今之计,是速战速决,还是曲线救国? ” 毕竟还有八人待命,任选其一,都是殊途同归,胜局已定。 暐暐面对沙盘,权衡利弊:狼族大皇子,血统高贵,痛失爱妻,情绪激愤之际,显出真身,不足为奇。他本是玄武高深,如今连升三级,战力惊人,先谴小队自然是敌不过了。 若直接围攻,困兽之斗,只会愈加暴躁,既然无望生机,势必紧紧咬住被困之人,到时他损七,我亦损三,实在算不得上策。还是留一线生机为好,请君入瓮。 既然是胜局已定,何必在意章法,殊死搏斗,损伤本就是在所难免,难道还有人怪责? 此言差矣。手下队员,俱是各大家族的长子嫡女,若非战事激烈异常, 否则不容有失。所以这速战速决,虽说爽快,但还是请君入瓮,更为稳妥。 暐暐打定主意智取,便立即作出安排后续:“留守的八人中,选两位玄武最 高者,再入敌阵,暂解被困之围,边打边退,引敌入局; 山峦开外,有一处洼地, 就在此布阵,四人守四方,不留死角;余下两人,再离百丈,首尾呼应,巡视守局,若突生异变,立刻回请求援。 我先行一步,布下幻境,以助攻防。其余事宜,就交由你来打点,晴怡。” 魏晴怡示意赞同,又轻叹一口气,嘟嘴道:“领命出战,带队之人,明暗各一,你为明主,暗的那位长老呢?倚老卖老,空享其位,而不司其职,就放任我 们自生自灭?” 暗部行动,为确保胜率,又担心年轻组长阅历不深,受人蒙蔽,就另外再派一位资深长者,协助指导,设为“二唤”。“二唤”之人,并不固定,轮流担当。 这次轮到的“二唤”,尊称“左老”,七十余几,却有几分稚趣。暐暐之前见过 一次,就在暗部组长选拔之时,他任幻术场的主考。 今日他本该前来助阵,结果却因为贪食野味,起了风团,瘙痒难忍,就谴一位近侍,向暐暐告辞,并嘱其小心行事。 暐暐也是不满,又无可奈何。“二唤”之人,多年事已高,任务简单之时, 缺席也是常事。 唯一不寻常的是,暐暐强于幻术,左老又乃幻术至尊,两人虽不是师从同盟,也算一脉相承。而设立“二唤”制度,其目的就是优势互补,如今这番搭配,显然违背了初衷。 不过也正因为此,左老抱恙在身,就安心地在家休息,暐暐少了左老的协助,也照旧行动了。 “何来自生自灭之说?我的幻术,也不在左老之下,无非就是洼地宽广,而狼族感官敏锐,我需要尽早准备。”暐暐笑言,还将脸侧靠在魏晴怡的肩膀上:“求依靠。” 魏晴怡趁势揽住她的脖子,笑脸盈盈: “你都已经私定终身,这依靠之人,自然轮不到我了。如今我只是暂代其职,他日你出嫁于他,我就是牵线红娘,定要一并好好谢我。” “他”指代何人,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一个是巧笑倩兮,红颜烈,一 个是芙蓉羞靥,百媚生,果真是双姝并蒂,满堂春! 两人匆匆别过,分头行事。 没想到,这一别,竟就是天人永隔…… 暐暐一入洼地,就开启“禀神”幻术,布施虚境。 “禀神”之术,雾霭造势,无色无味,只有熟悉之人,才可体会出空气中的凝重之感。 但狼族后裔,五感超常,即便只是气氛间的稀稠有别,都极易察觉,故而不能只在局域施术,要广而布之,由微渐薄,由薄转阴,待到洼地正中,浓郁厚积,好似暴雨雷霆,将至未至。 暐暐虽有紫云根基,可这泱泱大域,逐一铺开,却是头一回经历。 说来也怪,虽是第一次,但效果竟然出奇得好,格外逼真,暐暐深入其中,本想查验缺失,却也几番迷失,有些恍神。 暐暐心中既惊讶又小小自得:如今万事俱备,只等请君入瓮。 只是,当局者迷,想的是“请君入瓮”,可是何为“瓮”,何人才是“君”, 确定分得清吗? 很快,魏晴怡就带人来到洼地上围,四人守四方,居高临下,布阵以待。 暐暐一边稍作休憩,一边仰望格局。 按暗部作风,他们与暐暐此时都已佩戴面纱, 只留美目,供人观瞻。一般人难以分辨,但深交之人,也能一眼识穿:正东方是魏晴怡,旁开一位,正南方是风麒家的长公子,再下来的正西方是…… 暐暐几分眼熟,却也吃不准,莫非是新进暗部的跃狐家小姐?罢了,自己距离遥远,辨识 不清,但组员们是近身相守,应该不会有差错。 顺势再看,正北方,咦,怎么又是魏晴怡? 暐暐连忙转眼看向正东方,此时已换成柒岳大少,再看看另外两个方位,似乎也已互换。 暐暐暗自不解:敌人未至,何苦频繁走位? 还来不及细想,狼族叛党,悉数入局。 洼地之上,四人成“十”,两道犀利玄光,至上劈下,贯彻四方,暂停战事。 洼地之内,叛党深陷虚境, 如坠云雾,想的是径直向前,冲破重围,结果却是茫然转向,进退维谷; 暗部组员,洞悉底蕴,不受迷惑,反借机摆脱缠打,或一跃而上,布加阵势之长,或退守阵脚,谨防漏网之鱼。 狼族大皇子,此时虽是战狼真身,所向披靡,怎奈何方位不识,屡屡扑空,也是徒劳。 其实,虚境之所见,说穿了也是虚张声势,放大心境罢了。 “禀神”奥义, 讲究对阵当下,不畏惊扰恐吓,少有心态起伏,只沉寂战局,虽攸关生死,也平常以待。好似一场棋局博弈,对阵绝杀,三十六式,也不过是落子轻取,举手无悔。 叛党戚戚,有胜败之忧,则迷途难返,杯弓蛇影;暗部无畏,只觉得胜局天定,就愈战愈猛,甚至还有几位玄武势高的组员,激情之下,现出了真身之影。 暐暐此时只全心关注叛党动向,以至于天际之上,须臾间,出现了一道隐隐金虹, 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只能说,这平静豁达之心,最是难得,纵然千般说道,也是一朝蒙蔽,万事成空。 很快,狼族大皇子往来奔波,精疲力竭,无力支撑真身,只得现回人形。 其余叛党也不再顽抗,随即俯首投降。 战终评判,暐暐这方,组员也是疲惫不堪,但仅有两人轻微受伤,算是成绩不俗,自然欢喜,聚而围拢。谁知陡然生变…… 一声轰鸣,狼族大皇子自爆内丹,身边那些原本主动投诚的叛党们,也如受了蛊惑一般,接连效仿…… 一时间,玄光肆虐,耀眼纷呈,血肉横飞,砂石狂舞, 如同瞬间祭出了数百张上阶的爆燃符。 暗部组员们,近在咫尺,猝不及防,纷纷负伤…… 骤变当下,暐暐远在一侧,才侥幸避开。 面对狼族叛党的残肢碎体,惊诧之余,也生了疑:狼族大皇子,虽说归为“叛党”之类,但也是皇族正统。此番动乱,皆因他处事乖张,屡屡违背父命,才叫父亲起了废长立幼之意。 还只是念想, 他就受人挑唆,心急火燎地起了兵。虽气势汹汹,但鲜有杀戮,所以这父子情谊, 看似淡薄,却有回旋余地,否则怎会不惜动用二十六人的暗部小组,来对付区区十八人! 就是意在“活捉”,好领回去小惩大诫。既非走投无路,为何急于自我了断?何况,他身边之人,是忠臣,非死士,妻儿俱全,怎会一同赴死? 从容赴死也罢,却偏要自曝内丹,弄得尸骨无存,如何能落叶归根? 这内丹之力,聚全身玄武之精华:被夺,则堕为常人;掠取,则据为己用;爆之,则杀力无边。 暗部居位中立,追捕目标,虽不遗余力,但绝非下手无情,为何要挣个鱼死网破,如此敌视?只怕事有蹊跷。 暐暐几步走近,待看清组员,顿时惊慌:晃晃二十四人,魏晴怡竟不在其中! 突生异变之下,首尾守局之两人,却迟迟未来,是回请求援,还是…… 第36章 暗部之殇(下) 暐暐不敢想象,深吸一口气,对着还有些愣神的组员,急呼: “切勿停留, 速速离开! ” 说完,转身去寻找另两人的踪迹。 百丈外,荒草丛,一人命陨其中,轻纱遮面,是暗部装束, 暐暐心中一颤, 上前解下面纱,竟是跃狐家的小姐……她之前明明才在洼地布阵,如何能转眼就来到这里?莫非是自己错认她人! 暐暐此时已是心慌意乱,耳边就传来更狂烈的一声轰鸣,仿佛平地惊雷,震耳欲聋。 暐暐周身开了玄气,受其波动,也几步退后,紧接着就是浓烈血腥,迎面扑来! 不好!暐暐惊呼,瞬间回到原地。 刚才还雾霭深重,如疾风骤雨般的气氛,如今瞬间稀薄,洼地内景,一 目了然:巍巍洼地,夷为平川,血流成河,尸骸遍野! 暐暐一片空白,站立中央,头顶上,迷雾散尽而烈日高照,周身却似坠入冰窖般彻骨寒冷。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气息难续,却不敢倒下,强撑着查验现场: 每一具尸体,尽是挣扎惶恐之象,双拳紧握,面容扭曲,死不瞑目。他们俱是高阶玄者,又血统高贵,大难当头,为何没有显出真身? 暐暐闭目静思,顿时身临其境:组员们听从暐暐嘱咐,不作逗留,正要撤离, 却见雾霭陡然加重,好似山雨欲来,压迫而下。 组员眼前漆黑,方位不识,只得四下散开,各寻出路。 有人兜兜转转,有人飞天遁地,还有人沿着边角移行,但殊途同归,无一幸免。 这陡然加重的雾霭,好似一张无形巨网,遮天蔽日,将人紧紧笼络其中。 组员们惊慌失措,正欲显出真身防御,可惜一切太快, 一阵巨大的爆裂,陡然迸发,近在身边,猝不及防…… 再睁眼,只是片刻之后,暐暐却恍如隔世。 她在暗部时光不短,可是今日之惨状,却远比她所能承受,所能想象的情景,更血腥残忍百倍。 她伤心欲绝,却不敢放任自己情绪蔓延。 千万稳住!暐暐对自己说:还有一人,魏晴怡! 洼地之外,是广袤森林,难以一眼看穿,暐暐玄武势弱,不能久而飞行,只得显出孔雀真身,振翅盘旋,四处查看。 只是这大片的绿,青翠欲滴,暐暐平日里很是喜欢,生机勃勃。此时看来,却觉得甚是碍眼,望不到边,看不见底。 她心烦意乱,又矛盾交织,既希望枝枯叶落,一切尽收眼底,又希望枝繁叶茂,密不透风,魏晴怡若是负伤隐匿,还可存一线生机。 暐暐往来穿梭,难觅踪影,本就是强撑的精力,这番真身飞行,更是耗损欲尽,只能落下地面,退回人形。 暐暐觉得头晕目眩,索性闭上眼睛,四处收声, 没有激烈的打斗声,也没有轻微的呼救声,甚至连细细的虫鸣声都没有。 如此寂静,寂静地叫人发狂! 突然间,暐暐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顿了一下,在一片浓郁的青草气中,隐隐闻到了一丝血腥。 她睁开眼,心跳又陡然加速。 暐暐沿着气息,一路狂奔,内心既急不可耐,又惶恐不安,这愈演愈烈的气味,催促着她前行,也拖累她的步伐, 最后竟然猛然扼止。只剩一丛草之隔了…… 暐暐觉得心急得快要跳出来了,身子却僵在那里,迟迟难有行动,仿佛有千般玄机在其后,早一分打开,就早一分的悔恨衷肠。 足足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 她才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颤颤巍巍,伸手而去。 一瞬间,血液凝滞,呼吸暂停, 眼前的一切,残忍得不真实…… “晴怡,晴怡……”暐暐捧着魏晴怡的半截身子,轻轻摇晃着,既想把她叫 醒,又不作高声,怕惊扰美梦似的。 魏晴怡的身子此时还有些温热,但已没有气息。 暐暐就这样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呼唤着,眼泪就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最亲爱的人,在自己的怀中,渐渐变凉,而你还没来得及与她道一句“后会有期”。 “啊~”暐暐仰天咆哮,满心的忿恨,喷涌而出,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她已红了眼,不留后路,只想着要手刃敌首,死亦何惧! 暐暐从衣袖中取出六枚补元丹,一并吞入,只为大补元气。此时的她早已精疲力竭,很是恍惚,稍一晃动,甚至有一丝魂魄疏离的错觉。 不怪暐暐心气单薄, 只怪这突发的惨烈,太猝不及防,即便是久经沙场的男子,也难以从容应对,以至于此时袖口内,手腕处,蓦然浮现一物,光泽隐隐,也没有察觉到…… 暐暐勉强恢复了体力,她将魏晴怡的身躯集齐,郑重地放置在一侧,又跪在身边,仔细地用衣袖为她拂去尘埃,一寸寸,轻轻擦拭,然后是整理衣领…… 此时的她,已不再急躁,反而极尽平静,周身透着一股冰冷,冷得叫人颤栗。她在等人,等那个耐着性子叫她看尽一切惨状之人。 果然,一个突兀的身影,向着她径直而来,不躲不藏,不徐不疾。 “还以为你会逃跑,毕竟你的遁逸之术还勉强过得去,说不定还真走得掉。”那人声音低 沉,言语轻佻,尽是鄙夷。 暐暐缓缓起立,手腕上的“听风”,已先一步化出凶猛白狐,对阵厮杀。尖牙利爪,健壮敏捷,平日里伤敌不消五个回合;今日更是强势,身躯倍增,白尾高高耸立,由一成三。 如此之势,那人竟不作害怕,反而几分嗤笑:“螳臂当车,枉我之前还好心留你一命,不知好歹的东西! ” 这话是对着白狐所讲,但眉眼间又似乎转向暐暐。 她心中吃惊,莫不是曾经有过纠葛?看他的神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螳臂当车又是何意,难道白狐的攻势,在他眼中,如此不堪一击? 果真如此,十招之后,那人竟一把扼住白狐的喉咙,然后慢慢施压,好像是 在享受虐杀的过程。 一时间,白狐哀鸣,声声凄惨,鲜血从它口中喷涌而出,刚刚打斗所造成的数十处伤口也同时血流如注,触目惊心! 暐暐瞬间开启孔雀真身,全力拼杀。 那人也放开白狐,将它丢掷一边。 两人斗成一团,往来搏击,难解难分。 说来也怪,真身之下,玄武激升,那人竟然完全应付得过来,破招出招,从容不迫。 暐暐则狼狈得多,本想主动出击,却只能被动招架,就连他是否真身应战,都无暇顾及。 何故如此? 皆因那人的招速奇快, 快到暐暐刚祭出一式,他就轻易化解,而且还能余下空挡,多结印一式。 所谓真身之势,有助攻防。助防,是指有些招式,肉体不堪承受,真身却可以代为抵御;助攻,是指玄武连升三级,战力陡升。 暐暐开了真身,就好似将自己的肉体笼络其中,结印于内,只留孔雀在外,放大出击。 说到底,这攻势强弱, 还是要以本身的玄武功底,来做奠基,不会无限激增。 暐暐玄武七级,只是中上之势,虽幻术高深,但其功法,不擅于近,而克于远。此番的近身打斗,确实没有优势可言。 何况,仅靠六粒补元丹之力,根本撑不了太久,很快就被折断羽翼,退回人形。 暐暐倒在地上,定睛看去:那人面色寡淡,难辨男女,似乎不曾相识,却又有几分熟悉。 她想看得更清楚些,那人就如她所愿,不作避讳,反而慢慢逼近。 “原来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真是叫人欢畅。”那人嘴角浅勾,几分得意, 又有几分狰狞: “何必动怒,我不过是将欠我们的,一一讨回来罢了! ” 说着,他慢慢蹲下身来,平视暐暐,做出怜悯的模样:“你也不必如此悲伤, 我这就送你下去见他们。 ” 目光陡然锐利,凶相毕露,一掌击出…… 玄风烈,面纱扬,容貌俱现,暐暐好似一只断线的风筝,飘飘然,飞出数十 丈远,再重重落地,顿时五脏俱碎,经脉尽断。 魂飞魄散之际,手腕处,那之前还光泽隐隐之物,完全现了形, 细细珠粒,密而成环,暗哑之色,看似不起眼, 却能锁魂摄魄, 岂不正是镇魂器! 镇魂器,普天之下,只有两条,一条在第一家族的翼云天之手,另一条在医圣莫羡之手。 暐暐此时这一条,正是莫羡所赠,他还在这之上,加了一道顶阶的隐匿符。 正是这一份不曾显露的心意,才有了暐暐之后的九死一生。 …… 孔雀家,一声嘶喊,划破天际。于穆昇惊而起立,翼云天更快一步,冲至门前,忽见帘幕骤降,门户紧闭,推而不移,似乎整间屋子都充斥着凶猛玄气,拒人千里。 翼云天心中焦急,欲强势闯入之际,屋内传来一声怒斥:“走开,让我静一静! ” 翼云天怔立原地,不知所措。 于穆昇走近身边,宽慰与他:“记忆重回,暐暐必定方寸大乱,你若贸然而入,只会更乱心神。她既然闭门回避, 就是想独自抚平,你我不便惊扰……” 第37章 廉价的哭泣 之后是连续三日的嘤嘤哭声,显然是刻意压制着的;再来是漫漫四日的寂静无声,甚至连微微的叹息声都听不见,就好像房内不曾有人。 于穆昇与翼云天驻守屋外,却猜得到屋内的情景:暐暐此时茫然无措,一场暗部之殇,那些亲密无间的伙伴、同生共死的战友都离她远去, 曾经的聚而筹谋,如今的孤身破局。既叫她伤心欲绝,又叫她焦灼不安,她急于找一个突破口,来追缉凶手。 三日泪尽,四日痛定思痛,必定起冰晶,立局盘,反复推敲当初的每一方排布,每一个人员走位,排疑寻查,不得转机,誓不休! 只是,如此缉凶,何其易,又何其难? 易,就是要置身事外,旁观者清;难, 就难在每一次的悲剧重现,就是更多一次的自我否定,每一个可能的细小差池, 都会加重内心的追悔莫及。 心不定,意难平,情绪左右,怕就怕凶手未识,就已击垮意志,未战先败! 就在大家心急如焚之际,终见房门渐开,暐暐缓缓而来。 才几日不见,脸庞就明显清减,连身子都单薄了很多,她白袍封腰,长发披肩,眉眼间,淡漠冰冷, 虽上了淡妆,也退了泪痕,却难掩憔悴,惹人垂怜。 暐暐浅浅一笑,掬礼而谢:“诸位受惊了。” 一切如常,只是这表象之下的身心俱疲,谁人又能看不破? 奶娘想一步上前,将她拥在怀中,却被于穆昇伸手拦下。于穆昇也是心疼, 暗部之殇,来龙去脉,他迫切想知,急于相助,但他更加明白: 暐暐是出了房门, 并没有打开心门,她对着大家说话,眼里却没有任何人,她近在咫尺,但丝毫感觉不到暖意,反而是一阵冷冽。 一个深情的拥抱,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她想要的是万千思绪中的一缕线索,是强烈挫败中的昂扬斗志,更是他日手刃敌首的畅快淋漓!拥抱、 宽慰、鼓励……这些苍白而无力的东西,只会叫她强撑起来的镇静,瞬间垮塌, 何其厌烦! 夜深人静,暐暐出来庭院饮酒,她是有意避开众人,众人目光中的满满关切, 就像灼灼暖阳,炙热地叫人坐立难安。 暐暐现在的脑中一团混乱,糊涂又清晰, 她想布局重来,却记不得各人的所处方位,她与凶手近在咫尺,却完全还原不出他的容貌与身形。 只有凶手的最后那句话,暐暐记得真真切切:“我不过是将欠我们的, 一一讨回来罢了。” 到底亏欠了什么,难道真如流言那般,这场暗部之殇,只是针对我一人,别人只是无辜受牵连? 一想到这,暐暐头痛欲裂,悔恨、内疚、 自责,交织成一道沉重的枷锁,将她紧紧缠绕,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该怎么办呢? 暐暐慢慢软趴在石桌上,眼光迷离,意志消沉:我还能怎么 办呢? 翼云天走近身边,目光低沉,他看着暐暐的背影,单薄紧绷,有一点微微颤抖,他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痛快地哭出来,会好受一些。”翼云天抚过她的背脊。 “眼泪已经在前几日里流尽了,现在只觉得自己无能。”暐暐像是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不想怀疑,不作辩驳,充斥着强烈的挫败感,恍惚间, 似乎还夹杂着濒死的无力感。 “人走了就不会伤心,留下的人却要承受痛苦,是不是? ”暐暐问,却不想真得到答案,只是一种情绪的抒发:“有些事,我承受不来,可不可以就不承受 了? ” 不承受?翼云天突然瞳孔一缩,从后方紧紧抱起她,将她用力地揉进怀中: “能力本就有高下之分,如果你不够有用,结束不了这里发生的事,并没有关系; 但是如果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那就确实太没用了。我,连同你的父亲,都看不起你! ” 顷刻间,暐暐泪流满面…… “我如何撑得下来?之前,我在房间里,开了冰晶,想幻出当时的人员布局, 我一共幻了十二次,却没有一次相同;我与那个人互斗,近在咫尺,我看不清样貌,甚至连是否开了真身都想不起来。如今我一闭眼,只有晴怡在我怀中慢慢凉去的样子……” 暐暐放声痛哭,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大滴大滴、 不间断地滚落下来。 比起技不如人,更让她煎熬的,是难以遏制的懊悔:“是我太狂傲,明知自己只是通过考级的方式,才得来的暗部组长,那就该凡事小心。倘若我肯耐心等来‘二唤’,此时就不会是这般光景! 那人辨得出我的样子,还对我说‘只是将亏欠的都还回来罢了’,莫非此事真的由我而起,是我曾经的率性而为,才导致了如今的累及无辜?若真是如此,那我该如何自处? ” 对于暗部之殇,暐暐志在了结, 以慰亡灵, 甚至愿意以性命来交换。 可惜这一桩不是买卖,不是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得到真相。 唯一的破局之解,就是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剥茧抽丝,查找关键点,再一步步解析案件。 只是,这一句“心平气和”,说是容易,做却难,层层负压之下,如何能拨开迷雾见青天? 此时的暐暐亟须一场淋漓尽致的抱头痛哭。前三日的嘤嘤细声, 她伤心欲绝,却还是极力克制了,只是不想给关心的人,造成困扰,但压抑了的负面情绪,根本无法随着那些零星的眼泪,喷涌而出。 她需要彻底地宣泄情绪, 一切不良的,不堪的,甚至恶劣的情绪,然后轻装上阵,翻盘再起! 暐暐不曾经历过苦难,一切顺风顺水,所以不够强,至少不够坚韧,在这场暗部之殇面前,她怯懦、害怕、逃避,甚至也像天真的小女孩那样,幻想这只是 一场噩梦,梦醒了就会一切如常。 每个人都有双面性,一面用来供人仰慕,所以坚强、冷静,即便只是伪装。而另一面呢?就是软弱,像一只受伤的小狗,可怜兮兮地舔着伤口。 暐暐也是如此,有软弱的一面,不过所幸的是,她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又该从哪儿寻求帮助: 奶娘很爱护她,发自内心地关心她,就像母鸡保护着小鸡那样,给予安慰,鼓励于她,但这些她都不需要,过多的情绪渲染,反而会加重负荷。 父亲呢?睿智且溺爱于她,如果自己能完整而且客观地陈述当时的经过,他必能为自己提供思路,甚至一针见血地指出至要点,但问题是:现在的自己,还原得出来吗?还不行。 但面对着翼云天, 暐暐却可以放肆出来。 他也会担心,但足够强大,可以负担起自己所有的伤悲。 所以,暐暐此时毫无顾忌地大哭起来,不设防备,也不作伪装,就任由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哭到最后,精疲力竭,倒在翼云天怀中睡着了…… 第38章 可笑!痛苦的自嘲 第二天醒来,暐暐明显好受些了,至少可以静下心来,重新审视案情。 她不多做休整,直接再开冰晶,第十三次,幻出当时的人员布局。 冰晶起盘,好似军帐中的沙盘,只是不落地,悬立空中,有几分海市蜃楼之惑。一样是先排地形,再布走位。 此局中央为泱泱洼地,旁开是广袤森林。 当时组员二十六人,十八人做先锋,后再加两人诱敌,余下六人,其中四人在洼地之上布阵,两人百丈开外,首尾守局。 前十二次的布局,每到洼地之内的具体情况,立刻混乱不堪。而且,更诡异的是,每一个走位,越是思索,就越是模糊,想到后来,甚至连是在洼地内,还是在洼地外,都要分不清了。 但此次不同,暐暐的心态已经趋于稳定,换位思考:既然这一步无法径直迈入,多想也是徒劳,倒不如跳开绕过,从后向前,反推至上。 再下一步就是狼族之人,自爆内丹,洼地之中,当时聚集了二十四人,以为少的就是首尾守局之人。其实却不一定,还有另一种可能: 守局的两人,突变之下,一人回到洼地增援,另一人则想穿越森林,去总部求助,此人就是魏晴怡, 所以她的躯体就散落在林中。 如此推算,当时洼地之中,本该是二十五人,而偏偏少了一位。 少的那人是谁?就是跃狐家的小姐,她应该是最早遇害的。之后凶手混充她的身份,加入阵型。 但这种假设之下,还有另一个问题亟待解决:暗部队员,均是精锐警觉之人。布阵四人,又近身相守,即便是幻形逼真,也终有破绽,如何能混迹其中? 还有魏晴怡,之前明明看她也是布阵的四人之一,为何又是守局之人?其中玄机,到底是记忆混乱, 还是被自己的眼睛所蒙蔽? 到底怎么回事? 暐暐眉头紧锁,抽身事外,终得真相:所有的似是而非,扑朔迷离,并不是记忆混乱,而是当时的自己根本看不清! 为何看不清? 岂不就是“禀神”之术! 暐暐突然觉得很好笑,不是那种渐入佳境的如释重负,而是狠狠地自嘲: 想当初,在洼地之内, 自己布下重重幻境,就为迷惑视听。 第一次布泱泱大域,效果竟出奇的好,自己还有些洋洋得意。 不曾想,原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请君入瓮之际,也是迷失自我之时。 自己也是幻术高手,如今却栽在幻术之手。何其可笑! 自嘲背后,满心的懊悔涌上心头:如果当时耐心等左老协助,他是幻术大家, 又经多识广,必能先一步洞察秋毫,这场殇,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 暐暐又自责起来,但这次她及时克制了。 不要多想,不要退回原地,向前走,暐暐对自己说。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心绪,继续回忆当时的情景,她想到了另一件诡异之事:狼族之人,齐齐自曝内丹! 内丹,乃玄武之集萃,强攻之下,陡然丧命者,毁而不存。 但若是活体取丹, 被夺者,瞬间玄武尽失,痛苦不堪,而掠取者,则能据为己用。 其用处大小,根据当下的母体情况,再做细分:奄奄一息者,这内丹之力,势比符咒爆破,杀力无边,却只堪使用一次。 而生机旺盛者则不同,内丹之中,还蕴藏生灵,一朝祭出,化成真身,决胜千里。它与常见的真身作战相较,只是不能再退回肉身,而 困于丹内罢了。 狼族之人,自曝内丹之后,暗部组员就各有负伤,方寸大乱,也为后来那一系列的突变,推波助澜。可见这集体的自杀式行动,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何以做到如此? 自爆之事,旁人不能代为操作,说明狼族之人,确实有过鱼死网破的念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或许是从首领之妻,自我了断之时,就存下了杀念。 之后他们误入虚境,明明已经束手就擒,之后却突然自曝内丹,难道只是假意投诚,只为等放松警觉之后,再一击命中? 不对!暐暐觉得这样解释不通,成大事者,不会太拘束于儿女私情,即便首领之人,伉俪情深,属下之人,也会竭力阻止。 既然不是为了情,莫不是因为害怕,害怕活捉之后,生不如死,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 也不对?此番若被活捉回去,必定活罪难饶,但死罪可免,既然是留得青山,他日还可东山再起。 历来的掌权人,少有一帆风顺、安枕无忧者。狼族之人,更是性情坚韧,断不会在前途未明之前,就先一步自绝后路。 是有挚爱,但非生死相随;也有惶恐,却非惴惴欲死,那又是何为? 仿佛是放大了心中的阴暗面,才如此极端! 暐暐阅历不深,但记忆力极佳,想起了翼云天母亲晓风蝉的一句话:“幻术之流也有偏门,擅长噬魂咒,可激起人的阴暗面……” 所以是噬魂咒吗?狼族之人,中了幻术偏门的噬魂咒,放大了内心的恐慌与执念,才如此作为。 暐暐恍然大悟:当日虚境之内,自己以为的跃狐家小姐,其实就是凶手,他先将其杀害,然后冒充她的身份,混迹暗部之中。 借着早已设下的“禀神”虚境来作掩饰,加之当时的频繁走位,即使是队员之间,近在咫尺,也很难识辨。 待到狼族被擒,大家聚而欢喜之时,凶手接近身边,施了噬魂咒,引得狼人蛊惑之下,接连爆裂内丹。 队员们纷纷负伤,守局之一,也赶来现场。 随即凶手就隐身其外,做下一步部署。 之后,虚境陡然生变,好似牢笼,将暗部队员紧紧箍在其中,这自然也是“禀神”之术。 后来的地动山摇,应该是裂解了某位高人的内丹,此人玄武高深莫测, 暗部之人又已身负重伤,更是难以抵挡,命殒当下。 最后,凶手转而追杀另一位守局之人魏晴怡,而此时的暐暐刚刚返回洼地之内…… 暐暐冷静分析,事情的经过也逐渐明晰,但还有蹊跷之处: 这偏门的“噬魂咒”,如何能与幻术正宗的“禀神幻术”共存? 明明是杀人灭口,为何还能劫后余生? 莫羡的镇魂器,只能留她魂魄,并不能送去救治,何人出手相助? 此人又 为何而来,是碰巧遇到,还是听到白狐哀鸣,循声而来? 还有那人最后的一番话,明显是指代曾经的深仇大恨。 暐暐自认为不曾有做绝之事,难道是自己的无心之过,却叫人怀恨在心,还是另有深意? 她隐隐有些猜测,只怕后果难料,转而求助父亲于穆昇…… 第39章 切莫否定自己 房间内,桌案前,两盏清茶,静谧悠然,房间外,竹叶青青,云雾缭绕,露珠划过叶尖,滴入檐沟,发出脆生生的嗒嗒声。 暐暐坐在于穆昇对面,平心静气地讲述最后一战的来龙去脉、细枝末节,不妄自揣测,也不情绪渲染,就像在讲一件亲眼所见的事情。 说完,暐暐静心以待,于穆昇暗自思量。 两厢沉默,久久不见所动,只留得茶香袅袅。 半炷香后,茶水渐凉,于穆昇饮一口入:“ 自你痊愈下山, 已有三月余,如今记忆重回,也该再上狐山凛月派,去见见你的师傅了。 ” 暐暐点头,正有此意。她一直以为自己幻术高深,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次竟被幻术所迷惑。 不过,天下间,“禀神”之术,出神入化者,屈指可数,且皆出于凛月派,这狐山之约,是势在必行。 “父亲,”暐暐还有自己的谋划:“三日之后,又是三年一轮的暗部组长之选,我要参加,给我先取一个入试名额。 ” 暐暐说的是“我要” ,而不是“我想” ,可见她已有决断,不会轻易改变。 于穆昇有些错愕,他并不是不赞同她的想法,这是一个好时机,一个引蛇出洞的好机会。 只是太快,快到他还没有适应暐暐的全然复健,没有享受父慈子孝的平和,她又要急急离开,而且前途莫测。 “暐暐,不必心急。 ”于穆昇绕过桌案,轻抚她的肩膀,示意放松:“来日方长,慢慢来,终究会水落石出。” 但这一句“水落石出” ,若无行动支撑,就只能沦为空话。 已过天真之年,就不会幻想真相会平白无故地暴露眼前。 暐暐是想兵行险招,以自己为饵,诱其现身。 这凶手是熟悉之人,所以之前则弦取代身份,想引蛇出洞,未见成效。 如今暐暐以身犯险,既是深仇大恨,陡然见她尚存人世, 岂会善罢甘休! 于穆昇则打算另辟蹊径,从当时所定下的“二唤”人选,与暐暐同源,这一 纰漏入手。 若非如此,两人皆不会大意:左老抱恙在身,就安心地在家休息,暐暐少了左老的协助,也照旧行动。 关于这一点,于穆昇之前已有所探查,此次的“二唤”人选,的确是随机抽出。曾经也有过类似情况,两人虽说同源,但并非师出同门,抽签之时就可能凑巧碰到。 但之后的实际执行中并不会真就如此安排。何故?抽签之后还有四道核准。 然而此次的“二唤”设置,这四道核准,明显就是形同虚设。 四人接受调查 之时,皆说忙中有失,只照常通过,未做详查。 解释之余,痛哭流涕,悔恨衷肠之貌,叫人不忍苛责。 于穆昇自然不会轻信,之后又暗中调查,似乎也未见异常,只能作罢。 如今听暐暐讲述案件经过,深感暴虐之余,也足见凶手心思缜密。缜密之人, 不会留下不确定因素,这四关势必是经过打点。 此人未必位高权重,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看似并不起眼,其实底下人员广布,就像平日里房前屋后爬行的香娘子, 偶见一只,附近就有百只潜伏…… 于穆昇之言是爱女心切,想全权代劳,但暐暐并不认同,又或者说她认定要做的事,是很难轻易改变的: “此事怕是‘慢慢’不得了,前几日,我已在翼云家显出真身,虽说不在众人前,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已引人注目。与 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何况, ”暐暐眉头紧锁, 区别之前的风平浪静,此时满是自责: “那人最后说‘我不过是将欠我们的,一一讨回来罢了。’或许此事真像传言那 般,一切因我而起,我又如何能安心以待? ” 暐暐说这话时,神情中透着一股子的决绝,就像已经做好了不顾一切的准备, 愿意承担任何的后果,哪怕是交付性命。 于穆昇见此,更是忧心忡忡:奋不顾身, 很多时候并不是良好的竞技状态,尤其是面对长于幻术,又善查人心的对手,任何的执着,都会顾此失彼,反容易被人利用。 何况,此局的关键不在于血拼,而是高手过招,看谁先出破绽。 秉着不计后果的信念行事,其结果只能是妄送性命! 于穆昇很想阻止,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有些话,还是需要旁人来点醒,父亲应该做的,此时只能是鼓励了:“暐暐,我的女儿,你是最好的,是我们整族的骄傲。 当时的情况之下,若我换作你,也是一样的结局。所以不要因一次的失败, 就否定自己,更不要因为心怀叵测之人的话,来怀疑自己的做事分寸!” 于穆昇伸手抚过暐暐的脑袋,示意宽慰:“或许这一仗针对的是各大家族,而你只是其中一人。 整组队员,身份显贵,俱是‘明日之星’, 全军覆没,也等于毁了半壁江山。所以你没必要把莫须有的罪责,非抢过来,揽在身上。 ” 于穆昇这话,看起来只是为了安抚暐暐,其实并非为情造文,确实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推论。 “仇恨”两字,可大可小,但对于全盘操控的人而言,却很少因 一己私利,而大动干戈,更何况是发动一场战役。 相反,他们倒是很会将真正的意图隐藏,找一个看似成立的原因来替代,引导众人,大事化小,而不至于全盘暴露。 暐暐点头,之后拜别父亲,转身赶赴狐山…… 狐山凛月派,暐暐有“听风”在手,进出自然不受拘束。 她走在通向正殿的连廊上,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师兄弟们,竟一个未见,周围肃穆寂静,几分压抑。 暐暐轻叹一口气,如此阵势,看来今日师傅又要教训于她了,才退避了众人。 这样想着,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不经意间,竟在走廊的墙上,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 以往这面墙上,郑重挂着凛月派历代掌门的画像,依次而列,大多三四十岁光景,个个俊朗飘逸,但到了最后那张画像,现任掌门苍凛子,却看起来足足长了一辈,可以用“仙风道骨”这个词来形容了。 不过也是难怪,原定的下任掌门, 因为儿女私情,竟无心打理门派之事,只能留他再苦苦培养下一人选了。 而这位 有些“任性”的原定接班人,自然就是暐暐的母亲。 如今一切如常,只是突兀地又在其之后,新加了一幅画。 这是一幅画,并非 画像,上面是静谷幽兰,挺拔高洁,谦谦君子貌。虽说只是一株花,却似有灵性, 仿佛还会与你眨眼睛,格外传神。 暐暐自然看得破其中玄机,聚力掌心,口中念词: “破! ” 幽兰随之消逝,真颜方才显现。原来这株兰花,只是虚影,其下才是实景。 画上是一位曼妙女子,邀月共舞。她年少芳华,穿一件白色裙衫,衣袖处、裙摆 边,渐变成了紫色,面上掩一淡紫色轻纱。身后一轮明月,饱满皎洁,一派安宁祥和之色, 但配上面前这位女子,只一眼就叫人浮想联翩。她侧身起舞,看不清眼眉,却觉得女子窃笑,眼波流转。 这自然就是暐暐! 七分像,又有三分不似,曾经的怡然自得,如今的满心沉重,轻蹙峨眉,美丽不减分毫,却不再可爱了。 “我新作的画,你可喜欢? ”殿内有声音传来,正是暐暐师傅,现任掌门苍 凛子。 第40章 一战成名的机会 “我新作的画,你可喜欢? ”殿内有声音传来,正是暐暐师傅,现任掌门苍凛子。 暐暐随即入殿。 苍凛子站在高位,居高临下,面容严肃,甚至有几分严厉。 暐暐有些忐忑,对于这位对自己关爱有加的师傅,她心生敬畏,从不敢恃宠而骄。 他自然待暐暐极好,悉心栽培,处处照拂,比如当年的力排众议,扶她上位。 暐暐是很出众,但还没有达到让平辈们心悦诚服,让后辈们望尘莫及的地步,何况她年资尚浅,自然非议不断。 苍凛子却全然不理, 自有考量,在他看来,幻术之学,既讲究勤学苦练,又极看重血统与天赋,若假以时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但另一方面,苍凛子对暐暐也就更为严苛,尤其是当她的行为态度,有所偏差之时,必要及时矫正。 他与父亲于穆昇的做法迥然不同,父亲是溺爱,很多时候可以没有原则,即便是触及底线之时,也是和颜悦色地教导,循循善诱。 但苍凛子不会,也不认同这种方式,他更为强势,当骂则骂,该罚则罚,从不心慈手软,暐暐是不敢不从。 “为何面色沉重? ”苍凛子明知故问。 暐暐不作隐瞒,和盘托出,虽然极力克制,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结局处的惨状,还是叫她不由露出痛苦貌。 暐暐微微红了眼眶,师傅却毫不怜惜,直接打断她的情绪: “悲伤、眼泪, 对于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有用吗? ” 正颜厉色,叫人惶恐。 暐暐轻咬嘴唇,摇头否认。 “回答! ”师傅加重口气, 目光严厉,一步靠近,双手紧紧捏住她的肩膀。 “没有。 ”暐暐回答干脆,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只用力地咬着嘴唇。 “既是没用,大敌当前,想它作甚!”他看不得暐暐现在的样子,自怜自艾, 难堪重任:“你今日的眼泪,且好好收着,待他日得胜归来,去那些亡灵的坟前痛哭流涕,再诉衷肠!” 闻言,暐暐将眼中隐忍的泪珠,全然逼退,此时她用力点了点头,目光平视, 松开了嘴唇,只咬紧牙关。 更何况,这步步加重的玄力,暐暐觉得要是自己再不及时回应,下一步肩膀 就要被捏碎了。 “嗯~”苍凛子点头,表示满意,紧紧绷起的嘴角,总算有了些弧度。 他松开双手,转身踱步起来,一边问道: “大战在即,你是否有一丝兴奋? ” 兴奋?为什么?暐暐松了松压痛的肩膀,疑惑不解。 “你应该感到兴奋!”苍凛子径直作答:“这既是一场恶战,更是一个机会,一个一战成名的机会! 这些年来,你少有磨难,扶摇直上,旁人对你是毁誉参半。此战告捷,所有质疑,一笔勾销! ” 苍凛子老于世故,自然通透明达:这苦难就只能是苦难,身心俱疲,负重前行;只有光明与前景,才更有力量,叫人轻装上阵,急流勇进! 于是,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许她一个内心向往:“暐暐,难道你想一辈子都只是‘孔雀之女’? 打下这一战,你就是真正的凛月派之主! ” 暐暐心头一怔。 一直以来,她都只是下一任的接班人,这掌门之位,就像夜幕中的启明星,照耀着她前行,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即, 如今这颗星星,陡然化作一串璀璨的珠链,近在咫尺。要说怦然心动,那是夸张了,但振奋人心,却是真真切切。 暐暐是清心寡欲,不是无欲无求。她的随遇而安,豁达大度,其背后,是一位为她铺路造势的父亲,也正因为此,无论她的天资卓然,还是后天勤奋,都掩在了父亲的光华之下。 她也很想赢,至少在年少芳华之时,为自己拼下一个地位。 所以这“听风”手环,苍凛子有心传授,她从不曾假意推脱。 她就是想要,骨子里的傲气,容不得自己的一无所成,更容不得,在这泱泱幻域,被人狠狠地摆了这一道! 所以言归正传,暐暐调整好心态,话题也回归到了此行的目的: “是师傅偏心, 我才是这掌门之选。您常在人前夸赞,说我的幻术只在您之下。其实当时本就有些师兄师姐的幻术要高于我,不过是碍于您的面子,而刻意显得低我一手。” 说这话时,暐暐语态轻松,眉眼间几分娇嗔,看似讨人欢心,实则有心探究。 探究什么? 自然是这门派之内,还有谁人的幻术更为高深。 暐暐有心想知, 却不会直白开问。像是简简单单地聊天,才叫人不设防备,探其所知,明其态度,而自己置身事外,不站立场。 苍凛子几分欣慰,如此问话,才是暐暐一贯的行事之道,既主动,又不露声色,看来她已差不多回归到平日里的状态。 他仔细思索,逐一排查,好一会儿, 才回答道:“所问的可是你师兄杜卿言? ” 杜卿言,说是师兄,却与暐暐的母亲清解语同一年入派,清解语是掌门座下弟子,而他则拜入长老门下。 杜卿言也算天资不俗,加上后天勤勉,为人又谦逊有礼,很受长老们的喜爱。 之后,机缘巧合,又被推荐入掌门座下,才成了暐暐的师兄。 尽管当时苍凛子已将“听风”手环,交由暐暐,但杜卿言依然是继任的热门 人选。 平心而论,杜卿言是寒门贵子,升堂入室,暐暐是名门天骄,后来者居上。 旁的暂且不论,就资历新久来看,这掌门之位,若传于杜卿言,是水到渠成,无风也无浪,但若交由暐暐,估计有一半的师弟师妹们要替他叫屈了。 苍凛子没有门户之见,虽说暐暐是亲手栽培,而杜卿言,属半路改换门庭, 但都一视同仁。 只是相较之下,两人皆大家风范,但暐暐大度之余,更多了几分心思,倒无关算计,只是凡事有底,才能舍而无悔,取之有道。 一次庆功宴上,苍凛子拿出了诸多宝贝论功行赏,玄器千斤,典籍破万,更有晶石高垒,五色斑斓,叫人眼花缭乱。 当时杜卿言的功劳最大,理应先选,暐暐位居第二,但两人皆有心谦让,退到最后,就取了两件近身之物。 苍凛子看在眼里,事后单独问话,所取之物是否真心喜欢。 两人明明做法相似,回答却是大相径庭。 暐暐直言:“全场之内,最喜欢就是孔雀石与晶麟砚,前者颜色瑰丽,后者世间罕见。 我虽有心想要,但雪研师姐似乎更是心怡,论资排辈,我是最小,还是避让为好。与她抢东西,总是麻烦,若只是一般地喜欢,就不值当。” “孔雀石也就罢了,那晶麟砚呢?也只是一般喜欢? ”苍凛子不露声色,但眼角已挂上一抹满意。 “晶麟砚,天然沉积而来,千年也不过只出了一平方丈,将将做得了十方砚, 是师傅最爱,我不敢窥视。”暐暐说话时,神色平静,内心坦荡,面对自己的师傅,无所隐瞒。 “既是喜欢,当时为何不提出来? ”苍凛子嘴角浅勾,微微眯起眼。 “大庭广众之下,您不好拒绝,还是私下为好,任凭心意。”暐暐笑眼弯弯,才说了“任凭心意” ,下一刻就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 苍凛子几分无奈,从衣袖中取了晶麟砚给她,一转身,却是遂心快意之色。 之后,苍凛子又同样问了杜卿言。 他的回答四平八稳:“师傅所赠之物,俱是珍品,任选其一,都大有裨益。” “一句‘任选其一 ’,就此错过天阶冰魄,幻物封藏,坚不可摧,你也不觉得可惜? ”苍凛子又问。 杜卿言几分错愕。 他与暐暐不同:暐暐是了然于胸,取舍自在心间;而他当时没有细看,只随手取了一件。若知有冰魄可选,必选其一。 冰魄罕见,这天阶冰魄更是千载难得。幻术偏于迷惑,迂回作战,而直接克敌之术则少之又少, 幻物封藏,就是其一,待人入局后,紧紧箍围,随即收紧,就将其封藏之中。 但冰晶易碎,冰魄质坚,天阶者,更是牢不可破。 杜卿言一时大意, 错失此等宝贝,满眼后悔。 不过,天阶冰魄再是难得,于穆昇也有收藏一二,所以对于暐暐来说,当时是有缘得见,而无心所得。 …… “杜卿言幻术精深,与你相较,确实不遑多让,但论心思缜密,他却及不上你,所以六年前的锦老之约,高下立判。你可还记得? ”苍凛子往事重提。 第41章 师兄有心了 “杜卿言幻术精深,与你相较,确实不遑多让,但论心思缜密,他却及不上你,所以六年前的锦老之约,高下立判。你可还记得? ”苍凛子往事重提。 六年前,正值门派间的排位之争,为避免无谓的纷争,又标榜公正严明,就出了这样一场排位赛:各门派出两名优秀弟子应战,既考玄武精进,又考处世之道。 玄武精进, 自然就是比试过招,处世之道,就是要尽可能多的获得赏识,更直白地来说,就是拉拢那些地位崇高的赛事评定者。 他们有些是门派的开山鼻祖,有些是独立的名流大家,还有些是富甲一方的出资者,锦老就是第三类。 表面上看,锦老是一位和善又成功的正经商人,他似乎只醉心于生财,很短的时间内,就累积了大量财富。 虽然也有几房妻妾,却并无子嗣,显得人丁单薄,自然也就成不了家族。 但就是这样一位看似势单力薄的老人家,却极有手腕,很多棘手的事,一旦到了他手上,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而且波澜不惊,足见背后的势力盘根错杂,深不可测。 明明家中已珍宝林立,世间无人可以匹及,但人们偏偏还要登门送礼,既有连城碧玺,又有绝世神器,络绎不绝,何故? 自然是锦老在本场赛事中,话语权极重,一字千钧。 暐暐与杜卿言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俩作为凛月派的代表,也想请锦老帮忙说话。 但无论年代几何,都没有空手求人的道理。正商量着要送何物更为合适,就发现新出了一件有趣的事。 原来啊,最近送礼的人太多,反惹了主人家的反感。 锦老就命人在自家门口, 立起了一尊佛像。佛像双手持平,看似平稳,实则不堪受重,就连一颗南珠的分量都负荷不起,然后倾斜而下,就自然地落到了地上。 如此一来,门口的管家就以一句“佛曰‘不收’”,将各门各派的礼物,都拒之门外。 当然这只是虚晃,说白了就是既非故交,又非称心如意之物,就没有必要见面了。 而这凛月派与锦老之前并无渊源,况且他家大业大,还会有什么渴求之物呢? 杜卿言四处收风,多番打探,这次的结果,明着看是关系到凛月派的排位, 暗着说,也关乎掌门之位,到底花落谁家。 他有心此位, 自然竭尽所能,最后竟也有了结果。 杜卿言兴冲冲地跑来:“暐暐,锦老正急于找寻‘冰心之脂’,来救一位极重要的人。你是否愿与我同行? ” 冰心之脂?暐暐蹙了蹙眉头。 “那一道去。”暐暐点头,倒不是为了分一杯羹,只是同门一场,没理由不去搭一把手。 这“冰心之脂”长在九天寒冰之地,又有蜂灵守卫,若是孤身前往,实在凶险。 两人稍事准备,就到了九天寒冰之地。 此处置于地心,是冰晶之大成,越是走近,就越是刺骨寒冷,一般人难以忍受,就算是善用冰晶施术的凛月派弟子,也有几分勉强。 杜卿言体魄强健,迎风开道,坚毅冷峻, 暐暐紧跟其后,心中暗暗叫苦,她自小体弱,硬撑着走完这一趟,回去恐怕是又要生病了。 这时,杜卿言将随身的包袱取下,这是前一晚他独自准备的,暐暐并不知情, 如今打开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只锦盒与一件雪裘。 锦盒自然是用来陈放“冰心之脂”的, 那雪裘呢?暐暐不确定,但也伸手去接, 杜卿言却绕过她的手,直接给她披上,再一个个地对上搭扣,又仔细地拢了拢裘毛。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暐暐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在耳边轻轻擦过。 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看他,暐暐竟也有一瞬间的脸红心跳:杜卿言,长得其实挺好看的。 暐暐觉得身上异常温暖,伸手一摸,才发现,原来这件披风之内,还特意放了两颗暖珠: “师兄有心了 。” 杜卿言笑而不语,继续前行。 他心里清楚,刚才的举动,是逾矩了:暐暐尚小,在她看来,自己不过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大师兄,但在他眼中,暐暐却不仅仅只是一个可爱的小师妹…… 很快地,暐暐就与杜卿言进入了中心地带。 眼前越来越阴暗,这比纯粹的黑, 更叫人压抑,虽然看不清,但耳旁尽是蠢蠢欲动的簌簌声。 两人是有备而来,杜卿言在面前竖起一大面冰凌作防御,暐暐在其后点起了火折子。 只荧荧一点亮, 万千蜂灵就齐齐地迎光来袭,嘴喙尖锐,好似万箭齐发,壮观又凶残。 暐暐立刻灭了火星,这蜂灵顿失目标,只得悻悻而返,蓄势待发。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直听闻,蜂灵是择光而动,一番试探,果真如此,如此甚好! 于是,两人瞬间幻出冰晶无限,每二十四片,就聚而成球,一时间数万晶球,漂浮空中,就像一列列的小士兵,整装待发。 这时,暐暐从衣袖中,取出一枚夜光珠,冉冉升起至区域正中的制高点,璀璨夺目, 引得晶球上的二十四面,面面聚辉; 杜卿言再开玄气,舞动晶球跃动, 耀眼纷呈,疑是银河落九天! 几分邪魅,几分缭乱,蜂灵一心追逐晶球而无所顾忌,暐暐就乘机取得“冰心之脂”。 暐暐只取一枚放入锦盒,就全身而退,待出去后,转手交给杜卿言。 杜卿言眼中疑惑:“为何只取了一枚?” “这极地之寒,源自‘冰心之脂’,若多取几枚,温度势必升高,里面冰晶消融,此处就毁了。何况……” 暐暐打开锦盒为证,之前明明空无一物,如今却结满冰霜,好似一处微型的九天寒冰: “若只是救人,一枚足矣。” 杜卿言点头,确是自己大意了,他收起锦盒,想与暐暐一同送去。 不想,暐暐竟然拒绝了。 她从不是小白心肠,正相反的是,这一次,她是既有戒心,又有私心…… “师兄不必如此顾着我,此事本就是你费心打探而来,我与你一同前来,也是你为主力,我作副手。”暐暐摇头推脱, 乌黑的眼眸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杜卿言微微一笑,在他看来,此时的暐暐就像一位刚入世闯荡的大小姐,独立、逞能,不想欠人情的模样,他不好勉强,又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 第42章 小姑娘带银子了吗? 杜卿言才刚走,暐暐就垂下眼眸,一脸的心虚。刚才的话,其实与欠不欠的,没有关系, 她不是独行侠,对于想要的,你才刚起了个头,她就会顺杆爬;对于不想要的,哪怕言之凿凿、深情款款,都无法动心。 这件事上,杜卿言是好意,而暐暐却是另有心思:这获取“冰心之脂”,不 是直面授意,而是私下打探而来。 消息是否准确,暂且不论,就算正中心意又如何?越是高深莫测之人,就越是忌讳旁人的有心窥探! 更何况,这“冰心之脂”,本就有些邪气。 极寒之品,强势收引,血流如注、 毒火攻心之时,可以遏毒止血,救人性命, 同时也有弊端,封藏灵气,禁锢真身。 但反过来看,若有心隐匿真身,倒可以转弊为利。 暐暐无意揣测锦老的用心,只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救命,一粒“冰心之脂”足矣;若不是,一粒不够, 反要持续服用。 这样一件有争议的宝贝,暗中交易也就罢了,若是摆上明面相送,恐怕会招 人话柄…当然,这些俱是揣测,事态未必真就如此发展。 这一次的杜卿言与暐暐,非比往常,既是同门,又是竞争对手,他有心掌门之位,暐暐也是志在必得。 此时的疑虑,不便直言,说了反而显得别有居心。 至于同门之谊,杜卿言给出的是关心与提携,而暐暐能给的,就只有公平。 何为公平?锦老与凛月派,并无渊源,但他与于穆昇,却有几分交情。虽然算不上深交,但烦请他照拂自己的女儿,还是无可厚非的。 而暐暐并不想借光, 这一场,她要赢得正大光明! 暐暐自有主意,在市集上兜兜转转,最后走进一家隐匿在深处的店铺“雅集苑”。 店内的格局,看上去很普通,货架上的东西也只寥寥数种,价钱倒是贵得惊人,还立着牌子写:谢绝还价。 暐暐蹙了蹙眉,这店内之物,横竖都看不出哪一点与“雅”有关了,难道是别有玄机? 店内老板一人,约摸三十岁上下,暐暐刚进来时,他正在算账,现在停下笔, 斜着身子,眼睛一直跟着瞧。 他眼中几分的疑惑,这一身清爽的小姑娘带钱来了吗? 待暐暐转了一圈,回看向老板时,他立刻端正神态,一脸标准的商人样貌, 额宽鼻厚,眼光精亮,但不算过分,至少不市侩,反有几分憨气。 “老板,就只有这些了? ”暐暐看不上眼。 “有是有,但是……”老板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一分价钱一分货, 小姑娘你带银子了吗? ” “没有。”暐暐答得坦荡,随即从手上摘下一只镯子放在柜面上:“七麟玛瑙,够了? ” 自然是够了,七麟玛瑙,绝顶货色,天字价,七彩交融,明明只是件首饰,却似活物般,流光溢彩。 麒麟色艳,奔腾凶猛,这镯子的七彩,也异曲同工,在这细细环间,夺彩争先,瞬息万变…… 这镯子,暐暐平时不戴,习武之人,双手 间,一只“听风”足矣;但外出行事,反要带在身边,需要用钱之时,就正好救急,待回家,再叫人赎回。 老板很是高兴,转而将暐暐领至一扇偏门前,推门进去,果然别有洞天。 算得上琳琅满目,既贵气,又不俗气。暐暐在家见惯了好东西,再看此处的货色, 竟也有几分心仪。 嗯,不错,这样的礼物,送去锦老那,应该也拿得出手了,暐暐这样想着, 脸上的表情也轻松起来。 她在一处地毯边站住,伸手摸了摸,问道:“听说锦老新建了宅子,我想送一匹过去,你可知道尺寸? ” 老板点头,这些都是寻常消息,生意人精于打探, 岂会不知? “替我选一个合适的颜色,就包起来。”暐暐并不费心挑选,礼物对于此次的锦老之约,只是一个名头,再好也不足以艳羡。 老板正比量着尺寸,一抬头,就看到暐暐正在一幅米芾的字前驻留, 他立刻凑上前来,悄声说道:“这锦老是附庸风雅之人,家中字画繁多,但不全是真迹, 这幅字,我几番奔波所得,绝对真货,一并送他也是不错? ” “哦? ”暐暐眯起眼细瞧,也是真假难辨:“下次。” 说不上理由,只是隐隐觉得还会再次接触,或许与他需要“冰心之脂”有关。 老板并不甘心,他对暐暐的镯子是一见倾心,见她对这幅字也有几分兴趣, 立刻打起了商量:“锦老的新宅,说是三千丈,实打实却只有二千二百丈, 我有个本家亲戚,曾去那里做过厨娘应征,她本就是木匠之女,目测距离,不会偏差。 我就给你量这个实数,之后再将那幅字算上,刚好抵平那只镯子,如何?” “不该知道的,就不必知道。”暐暐轻声慢语,言语间却几分冷冽,“按说道的虚数来算,余下的钱,再配我一枚铁戒。” 铁戒?老板满腹狐疑,却不敢再妄言。 这眼前的小姑娘,初见之下,不过是青春少艾,不经事的模样,见她轻易就放下七麟玛瑙,便知是位千金小姐,身份显贵, 待听完她说话,淡漠少言,成竹在胸,已是大家风范,纵然自己再长上二 十年,也是不敢当面放肆。 这也难怪:暐暐出身世家,当时又已晋升暗部,各大名流新秀,都是穿堂之客,奇闻异趣,俗事人心,耳濡目染,才有了这进退合宜。 所谓近朱者赤,成长环境是个很微妙的东西,它不刻意地教给你什么,却最能打下烙印,虽看似羽翼未丰,但举手投足间, 已尽显锋芒。 老板包好地毯,默默地跟随暐暐,来到锦老家门前,放下后,随即离开。 暐暐站立佛像前,双手轻握佛手,像是真诚祈愿,松开后,但见这枚铁戒, 竟稳稳置于“佛手”之上…… 竟然托住了?锦老家的管家满脸惊讶, 暐暐则一脸平静:“在下狐山苍凛派弟子,拜见锦老,烦请通传。” 锦老正在房中作画,本该平心静气,但见眉头紧锁。 如今年岁渐高,有些事力不从心,曾经的指天为誓,虽历历在目,但此刻的安逸生活,更叫人眷恋。 外有高朋满座,名声清远,内有美人如玉,曲苑深深,夫复何求。 是该坚守承诺, 等待时机,翻盘重来,还是保全眼前的欢愉,从此不再入风雨? 正烦心,管家来报:“老爷,又有位苍凛派弟子,门外求见,是一位年轻小姐,她那伴手礼,竟被佛像托住了! ” 又是苍凛派?锦老停下手中的动作,踱步窗前。 之前,杜卿言带着“冰心之 脂”,径直来见,他是惊喜各半。 喜的是,苦心寻找之物,终有下落。这“冰心之脂”,出 自九天寒冰,严寒易挡,但蜂灵之围难破,既然他能全身而退,就必有妙招。 大喜之后,却是一阵后怕。如此机密之事,竟被人窥测。 待看清锦盒中只有 一枚“冰心之脂”,更是心惊肉跳,这是有心相助,还是意在试探? 锦老吃不准, 也不想冒险,与其收下后遭人议论,不如先断了可能的怀疑,小心为上。 锦老故作轻松,笑道:“杜少侠机敏过人,他日必大有作为。 只是这‘冰心之脂’原是替老友相求,我也是图见个新鲜,所以就到处帮忙问问。但刚刚他飞鸽传书,告知已寻得一枚,故而我也就不便留用。” 再一番寒暄,便匆匆送客。 如今又来一位苍凛派弟子,同派不同行,是何居心? 锦老几分疑惑:“她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 “佛手之上,只是一枚铁戒。另外,还随了一匹上等的波斯地毯,素雅大气, 质感……”管家对这地毯是一眼看中,极尽赞美,不想听者已经不耐烦了。 “与我那新宅是否正好匹配? ”锦老眼中几分冷冽,这堂堂幻术正宗的苍凛 派,弟子们难道都这般的不入流,偏喜欢打探隐私? “尺寸偏大了些,需要重新裁量,应该是按坊间传闻来量的数。”管家是老资格,对于心中不清楚的事,也敢直言相问: “老爷,这姑娘的铁戒如何能被佛手托住?莫非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佛祖也很喜欢她苦心寻来的这件礼物? ” 自然是不可能的, 锦老对管家之言,既有些无奈又隐隐羡慕:半百之人,天真依旧,也是幸事,至少不必像他这般,处处提防,如履薄冰。 冰心之脂,近在眼前,却不敢接手。幸好这杜卿言大意,几句夸赞,就将获取之经过,和盘托出。 到时再找高手依样画葫芦便可,只是不知这样的事何时能终了…… “佛手之上确实只有一枚铁戒,那佛手之下呢,你可曾细看? ”锦老不在现场,却看破玄机。 第43章 有效社交 “佛手之上确实只有一枚铁戒,那佛手之下呢,你可曾细看? ”锦老不在现场,却看破玄机。 管家没有留意,当时暐暐坦荡荡地站立佛前,佛像双手持平,她顺势用两手一上一下地轻轻握住。 松开之时,就见铁戒留于佛手之上,途经之人纷纷称奇, 管家也深受感染,忙回府禀告。 管家正要出去再看个究竟,才想起暐暐还等在门外:“老爷,那位小姐,还在外候着呢。” 既然此人没有逾矩,颇有几分聪颖,见见也好,锦老这样想着,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稍带着几分欣赏,点头说道: “请她进来,好生招呼。 ” 暐暐被领至会客厅,主人家还未到,她不便落座,就站立一侧,打量厅中的摆设: 上方是一圈的名家墨宝,洋洋洒洒,不细数,至少也有十余幅,写着“难得糊涂” “慎独”等字样。 暐暐微微眯起眼,几分笑意,看来“雅集苑”的那位老板,所言非虚,这里的确不全是真迹。 如此消息灵通之人,下次若还要寻些东西,可再去问问。 暐暐并无专研书法,却能看出破绽。这与放置的格局有关,十余幅字,依着落款不同,分为几簇,每簇两两相伴。 若问是谁家书法,暐暐答不上来;但若问是否出自一人之手,她左右参照,就能一眼识穿,何故? 暐暐是临摹高手。临摹分两种,一种是自成章法,下笔流畅,既有名家风范, 又略微夹带个人印记,这样的字可能更漂亮; 还有一种就是纯临摹,就像写实画那样,一笔一画重在还原,落笔于转折处,稍感犹豫,但更逼真。 暐暐属于后者,她的字并不多漂亮,但极具模仿力,以假乱真,也是轻而易举。 这小小伎俩,最初学它,暐暐正在念书,只是为模仿签名,规避责罚,不曾想,将来有一天,竟成就她克敌制胜的惊艳一笔! 暐暐一边用心瞧,一边又惦念起“雅集苑”中的那幅字,说不定将来真可以派上用场…… 再往下看,就是满屏的珠光宝气,碧绿的翡翠,雕成垂地的葡萄串,赤焰的珊瑚,围成齐人高的盆景,橙黄的蜜蜡,塑一尊弥勒正中迎客。 还有透亮的琥珀、 晶莹的宝石,温润的美玉,足足一派富可敌国! 暐暐身处其中,几分晃眼,眼见这些贵重、庞大、易碎之宝物,落地而立, 心里却想着这锦老家,果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并无子孙绕膝, 不然这些宝物摔碎事小,伤着小孩子就罪过了。只是为何没有子嗣呢? 隐疾?无爱?还是子随父身,也与隐藏真身有关?暐暐不由想起“冰心之脂”, 随即又摇了摇脑袋,最近太专注输赢,有些偏执了…… “原来是位如此年轻的姑娘。 ”锦老笑着走来。他虽与于穆昇有几分交情, 也知道他有位才貌双绝的女儿,但他与暐暐不曾打个照面, 自然不相识。 暐暐掬手作礼,几分恭敬。 她今日束发修颜,淡粉妆,穿一身整洁派服,不带一件配饰,既不英气逼人,也不娇俏柔媚,只作谦谦君子貌, 出尘却不傲世, 反有几分亲切,但又不可太靠近。 锦老观精识人,见暐暐一身素装,却是压不住的贵气,此女子不可小觑! “从何想来的好计谋? ”锦老一边落座,一边招呼暐暐就近坐下。 他口中的 “好计谋” , 自然是指如何让门前的那尊佛像“托住”她的礼物。 锦老的话虽然是问句,但并不是真想探求玄机。 这本就是寻常把戏,你若敢流露出一丝的沾沾自喜,那他此时眼中的一星点赞许,恐怕就要变成不屑了。 也确实只是小把戏。 那管家匆匆来到佛像前,伸手想将佛手上的铁戒取下, 谁知竟轻取不得!再用力一拔,“啪”一声脆响,佛手背面就落下一枚暗黑方块。 咦?管家捡起一看,竟是磁石! 原来一切奇妙,说穿了只是磁石吸铁罢了。 铁戒在明面,夺人眼球,佛手居中,掩人耳目,磁石在背面,隔空吸引,表面上是铁戒的稳而不落,暗地里却是磁石的运筹帷幄! 妙虽妙矣,却也不值得卖弄,暐暐是玲珑剔透之人,一切想得明白,这“佛手托铁戒”只是敲门砖,那匹上等地毯,也不过是撑了撑场面,都不值得上心。 锦老家大业大,又老成持重,凡事看开,也更现实。 说什么敬仰、尊崇,皆是虚话,倒不如利益,来得实在。何为利益?不缺钱之人, 自然更在意门面,哪怕只 是一点点…… “玄机不过是巧合。掌门时常教导‘凡事只有诚心所向,才会得偿所愿’。 修行如此,请人相助,亦是如此。这地毯虽轻,于我而言,却是倾囊而尽,不遗一子。 即便如此,这薄礼,也入不得眼,但情意无价,烦请锦老助我苍凛派一臂之力。”暐暐目光真诚,与锦老是近在咫尺,四目相对,没有丝毫的闪躲。 这是实情,现在暐暐身上,但凡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的确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 她的意思很明白,在“请您帮忙”这件事上,我的诚心在于我的孤注一掷, 若是您拒绝,我就没能力再寻别人的帮助。 这话若是换人来说,听来就会有一丝的强人所难。谁规定你若倾尽所有,别 人就一定要鼎力相助?这不在理。 但这话从暐暐口中说来,就完全没有这层胁迫 的味道, 她是位女子,年轻可人,说话时的姿态不强势,也不撒娇,就是认认真真地说话,没有起伏的语气,也没灼人的目光,更像是在打商量,诚恳而不造作。 “这门派排名,我苍凛派从不刻意追求,因而虽实力不俗,却不入三甲。都说‘锦上添花’易,而‘雪中送炭’难。 您向来眼光独到,又仁义厚德,如今的排位赛,恳请多加照拂,之后无论结果,您都是我苍凛派的坐上贵宾。”暐暐说完起身作礼。 暐暐虽出身名门,平日里也有几分傲气,但做事从来都很有分寸。 今日的她只是一名苍凛派弟子,而面前的锦老,正关系到苍凛派的门派排名。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该行礼就行礼,该假作低小就作低小状,没什么可扭扭捏捏。 最后那句话本是对话的重头,应着重强调,再配以殷切的目光,但暐暐并未如此。 她依旧是平缓的口吻,眼中波平浪静,像是一位少不更事的修行者,不懂得所谓的“利诱拉拢”,只是将心中的所想,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少不更事,是暐暐一贯以来的标签,这源于她的外貌与年龄,她曾想过摆脱, 后来发现是很好的保护色。 这世上聪明人太多,多到一不留神,就会被更聪明的人算计去,倒不如一脸的天真无害,你不必提防,只是该我的,你也不可吝啬…… 锦老几分满意,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身子微微后倾,这些话,他也是受用的: “我们坐下说话。” 暐暐回到座位,刚才地起身作礼, 引得束起的发丝,落下了几缕,不零落, 反有几分妩媚,她趁势捋到耳后,宽大的袖子稍稍落下,不经意间,就恰好露出腕上的听风。 锦老是眼明心细之人,既然是未来掌门的许诺,还是该早早承了这份人情: “‘照拂’两字是过谦了,苍凛派立本高远,不理俗事而放眼大局,平定纷争更是功不可没,我定当好好宣扬,不遗余力。”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暐暐与杜卿言在先前的玄武比试中名列前茅,加上这一场的锦老举荐,苍凛派就此位列三甲。 …… 所谓一局定输赢,杜卿言不再是继位人选,而暐暐从此站稳脚跟。 后来,杜 卿言开始转战仕途,偶尔回凛月派,遇上了,寒暄两句,便匆匆别过。 暐暐也想多聊几句,但如何开口? 在她面前,杜卿言不曾藏着掖着,是真心相待。说不愧疚,那是假的;但要她道歉,也不是她的做派。 有时候,暐暐会倚窗远眺,曾经的同门情谊,就像天边的云簇,今日还似怒放的白莲,明 日再见,却似撕裂的锦帛…… “杜卿言为人勤恳,又恰逢机遇,这六年间,仕途晋升很快,如今已执掌一 方考域。你若是参加本次的暗部组长之选,说不定会遇见他。” 苍凛子看得平淡, 从来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另谋出处,也是明智。 第44章 不经意的“踩过界” “如今杜卿言已执掌一方考域。你若是参加本次的暗部组长之选,说不定会遇见他。”苍凛子看得平淡, 从来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另谋出处,也是明智。 “杜师兄是豁达有为之人,那场锦老之约,我也是借力于人,才有了胜算。 我虽与锦老不相识,但听周围之人谈论于他,绝不只是表面上的商人, 若想简单讨个人情,就万不可触及他的深面。”暐暐当时没有细究他的背景,现在想来, 却觉得不稳妥,看来日后还要找机会再去一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暗区,尤其是谨慎多疑之人,一旦触及,就遭人厌烦, 甚至撕破脸,杜卿言正是失利于此。 那暐暐你呢,锦老之约,你是有意避让了, 但无意间呢,是否也有踩过界的时候? ”从暐暐与凶手的对话来看,分明是曾经结怨,苍凛子猜不透其中玄机,只能提供思路。 暐暐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一直以来,她没什么好奇心,也没有打探隐私的嗜好, 如果非因为常规的任务排查,就触及了凶手的安全防线,此人该是何等的小心!这样的人,难道自己就不曾察觉? “是没有,还是你以为没有。借人之力,先一步打探情况,心中有了预估, 行事才能游刃有余,这是你的长处,但同时——”苍凛子目光深沉: “也是你的弊病。 ” “你的弊病在于太倚重心中的预估。若是那场锦老之约,没有了周围人的提醒,又或者称赞他是一位豁达宽厚之人,你的预估就受此迷惑,失了准心, 在真正行事之时,你是否还会同样的谨慎,再次评估? ”苍凛子从小栽培于她,所说的话一语中的。 暐暐心中猛地一沉,她隐约想到另外一个人,是自己曾经的错判,还只是此刻的妄想…… 苍凛子见暐暐有点出神,以为她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就解释起来:“在我看来,那场暗部之殇,你最大的失误,不在于是否等来‘二唤’再做行动,而在于你的一时大意。 你入洼地之时,已有‘禀神之术’,先存于内,你为何没有察觉? 是因为你以为自己是设局者,而非入局者,就预设了洼地的安全无恙,才会在进入之后,没有再做一番识别! ” 往事重提,等于撕开伤口,暐暐一下子回神,紧接着是一阵的痛心疾首。 她深吸一口气,不由得为自己找借口,低头喃喃道: “那人的幻术在我之上……” “未必!”苍凛子语气坚决,就好像在他眼中,暐暐的幻术从来就不该被质疑:“他早一步布局,而你自己又有了预设,所以才难以察觉。 反过来说,若他日你与那人对阵,你更早布局,他就同样落败!” 暐暐默然点头,此时的她心揪得厉害,连脸色都微微泛白,汹涌而来的悔恨, 顶得她用力地咳嗽起来。 她越想克制,就越是剧烈,直到双眸染红,泪水夺眶…… 这明明就是自己能力之内的过错啊! 这一次,苍凛子没有严厉指正,反而抚过她的肩膀,变得温和起来:“暐暐, 不要过分自责。 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一路磕磕碰碰,一路缝缝补补,你是如此, 你父亲是如此,我亦是如此……” 暐暐抬眼看向苍凛子,他却背过身去,一边踱步,一边慢慢说起心中的那道暗伤:“四十年前,我继任掌门不久,就遇到幻术偏门的反扑。他们当时背靠势头正盛的凤凰族,趁机抢占地盘,几番交手下来,凛月派情势危急。 我明知其擅长噬魂咒,可激起人的阴暗面,就对广大弟子反复预警,却不曾提防我近身的小徒弟。他心藏怨气,就被利用,后借我之名,大开门户,引敌深入。 那一战,同盟师兄师弟身负重伤,门下弟子几乎战亡,当时真可谓是山穷水尽。我也是锥心 之痛,闭门垂泪,整整三日……” 苍凛子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踱步起来:“三日后,我痛定思痛,死者已逝,生者更要振奋图强。从此,我重整门派,韬光养晦,修炼、授道,不敢停歇。 十年后,凤凰族嚣张跋扈,惹了众怒,被十大家族合力剿灭。 幻术偏门孤立无援, 我们趁势回归,反复交手了三年有余,其中坎坷、生离死别,不足道,也不敢道。 就这样一路掩埋伤痛,一路慷慨激进,才重新夺回这‘幻术第一家’的名号……” 苍凛子声色低沉,徐徐道来, 一场灭顶之灾,听他说来,却是如此的波澜不惊,就像是一位刚出来谋生的说书先生, 明明是跌宕起伏的情节,却只会平铺直叙。就连本应畅快淋漓的全胜谢幕,依旧平淡如水,没有泪水铺垫的自豪,也没有汗水浸湿的欣慰,反而是一言难尽的惆怅…… 是啊,无边的惆怅,言已尽而情难矣。 这一仗,没有谁是赢家,凛月派虽说浴火重生,但一场胜战,何以抵消曾经的切肤之痛? 幻术偏门,一朝落败,从此销声匿迹; 当时的家族巨头凤凰族,群起而攻,遗祸全族,天下间就再无凤凰之 名! 还有那位误中噬魂咒、 引敌入门的小弟子,师徒情断,如今安在? 暐暐身居其后,听着教诲,心中趋于平静。 入世艰辛,人人都有道不出的苦难, 如果有机会将自己那份的苦难,拿出来摆上台面,许你任选其一,或许兜兜 转转间,你还会取走自己拿出的那份……所以悔恨无益,不如就此翻篇。 于是, 暐暐不再逗留,跪别苍凛子,转身离开。 她才刚走,就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暗处缓缓而出,向着苍凛子掬手作礼:“多谢师傅对小女的悉心教导。 ” 原来是暐暐的父亲于穆昇。 他与苍凛子年龄上有一辈之差,当初随夫人清解语一道,喊苍凛子作“师傅”;如今爱女又成了苍凛子的座下高徒, 辈分就乱了, 他就索性继续如此称呼, 以示尊崇。 于穆昇的此次前来,源于在家中与暐暐的那番对话,他忧心女儿的状态,理不清偏执,又放不下伤痛,却急于应战。 于穆昇本该亲自纠正,但望着她清瘦的脸庞、蹙起的娥眉,终究于心不忍。 这一点上,苍凛子做得更冷静,甚至带一点冷漠,但也更有效,所以于穆昇就先一步前来,求助于他。 “你啊,这些年,培养女儿,费尽心力,为她铺路造势,一路扶摇。但也是拔苗助长了,她少了磨难,就不够坚韧,看她刚进来时的自怜自艾,好在经过我的这番指正,出门时倒是畅快多了。” 苍凛子此时表情放松,语态自在,看着自己今日的教育成果,很是满意。 “确实有劳师傅了,若非您的有心栽培,暐暐绝然到不了今日的高度,至于她是否够坚韧——”于穆昇言笑晏晏,话锋一转: “我曾听夫人说起立派的曲折, 您当时可是整整三十天的闭门谢客,之后励精图治,成就了如今的幻域霸业。” “哦,不是三天后我就走出伤痛了吗? ”苍凛子似乎有点茫然,但很快就开 怀大笑起来: “才说了一句你那宝贝女儿的不是,你就较真起来。好,我那时年轻,思过的时间,是稍微长了一些。 ” 于穆昇侧头微笑,他虽尊称苍凛子一声“师傅”,但两人相识已久,地位相当,若论交情,可算“莫逆之交” ,私下说话,没有忌讳。 “你我刚柔并济,全心培养,暐暐自然是一个很出色的孩子,你不必忧心。” 苍凛子做了一个大摆手的姿势,表示毋庸置疑。 两人相视而笑,本是一派的欣慰满屏,谁知苍凛子下一句,就叫人收敛了笑 容:“我记混了时间,这无关轻重,但刚才还打了另一句虚语,却是至关重要。 那人的幻术,确实在暐暐之上了……” 第45章 理学阐释 谁知苍凛子下一句,就叫人收敛了笑 容:“我记混了时间,这无关轻重,但刚才还打了另一句虚语,却是至关重要——那人的幻术,确实在暐暐之上了……” “对暐暐而言,首先要不畏惧,才能静心以对,所以我打了虚语,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句‘未必’,但事实上——苍凛子神情郑重, 他轻叹一口气:“那人的幻术精深,若是两人对峙,即便是暐暐早一步施术,又布局完美,勉强将他箍围, 但与此同时,她也会被对方的幻术所深困。” “何以见得? ”于穆昇眉头紧锁,他不是质疑,而是有些慌乱:那人的玄武至少高过暐暐两级,才能在正面对决的当下,轻而易举地将她击败。 依表象来看, 若两人再度交手,她毫无胜算。 其实不然,上一次的暐暐是悲愤之下,乱了心神, 她本就强于幻术而弱于玄武,如何能近身作战? 所以在于穆昇的设想中,下一次,暐暐与那人对阵之时,预先以幻境打底, 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或许就有一线转机。不过这有一前提,那人的幻术必须低于暐暐, 但如今听来,只怕是更棘手了! 对比于穆昇的面色陡变,苍凛子倒显得不慌不忙,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面对于穆昇,该挑明的劣势,就没必要隐晦: “那人借‘禀神之术’ 的雾霭,箍围暗部的整一组人员,足见其功底深厚,又触类旁通,若只有暐暐一人,确实难以匹敌。” 这话没有夸张之嫌。雾霭箍围之道,是“幻物封藏”之变式。常规是以冰晶作底,变式则不必拘泥于底物。 雾霭与冰晶皆出于水汽,同源而不同形,理论上可相互取代,但实际操纵中,却更费精力。 一来是雾霭不稳定,遇风则散,需要花更多精力聚拢; 二来是这雾霭封藏,往往是承接“禀神之术”,就好比是普通衙役白日里辛劳巡街,入了夜,还要他快马加鞭三千里,送报上级。 如此的接连施术,暐暐就做不到,所以她在洼地布施“禀神之术”后,就只能退到一旁休息。 于穆昇之前还神色凝重,此言一出,顿时惊讶:这其中有“禀神之术”吗?! 暐暐在家时,只笼统地讲,自己幻术不济,反被引入幻局。 他想细问,她却低头不语,叫人误以为她的不知情,不曾想是因为有所顾忌,才刻意地回避了一些细节…… 于穆昇沉思片刻,低声问道:“在师傅看来,当时那场暗部之战中,对手是否只有一人? ” “正宗与偏门从来势不两立,‘禀神幻术’不可能与‘噬魂咒’同习,所以应该是两人,一明一暗。” 苍凛子抽丝剥茧,仔细分析:“明处之人,操控‘噬魂术’,引得狼族之人, 自爆内丹,之后又虚化了样貌与真身,正面出击; 暗处 之人,则擅长‘禀神之术’,出神入化,既掩护了明处之人的行踪,又将暗部队员围困于洼地之内。 暐暐重伤之后,或许就是此人送她去了医圣莫羡之处。 ” 话到此,苍凛子面露愧色,摆了摆头,几分痛心地说道: “这暗处之人,恐怕就是门中弟子,是我识人不明,一经查证,绝不庇护!”淡漠果决,不留余地。 掌门尚且公事公办,更何况是没有交情的于穆昇,更会严惩不贷! 暐暐这番的刻意隐藏,无非就是顾念其的手下留情,与曾经的同盟之谊,所以她想低调处理。 知女莫若父,于穆昇很快就猜到了原因,他有些愕然,也有些无奈: 也罢, 女儿大了,终有自己的人情世故,毕竟她将是继任掌门,派中事宜,想自行处置,也不为过。 只是那人既然与幻术偏门联手,对战暗部,何来最后的于心不忍?难道是行动之前,他以为对付的只是孔雀之女,待到‘听风’哀嚎,容颜俱现,才知孔雀之女正是暐暐? “以师傅之意,该如何化解这幻术的高低之差? ”于穆昇话归原题。 “暐暐需要同伴,一个不够,就找两个。 她先行布阵,另两人与对手缠打, 耗其精力。 待正式对决之时,那人已呈疲态,其箍围之势,必然减弱,或留有空隙,暐暐就可趁机离开,反叫他困顿其中。 ”苍凛子说得轻松。 “好。 ”于穆昇答得干脆。 何来如此随性的一答一应? 这一场是暗部组长之选,不是小女孩的过家家, 三年一届,郑重其事,哪能任性地安插帮手? 它不等同于历练,更像一场限时通关赛,每一道关卡,都是在既定的时间内,到达指定的位置,淘汰相应的人数。 在整个过程中,为减少人才的无谓凋零,对参赛人员都设立了保护机制,对阵搏杀,当一方的生命值下降到临界点的时候,就会自动触发,将落败的那方瞬间移出比赛。 同时又设立监控机制,由考核委员会负责,它是暗部联合十大家族,并与高资历的管理人员,共同组建, 以示公正、透明。 但是,凡事只有相对,没有绝对。 一般来说,暗部组长之选,并无性命之忧, 但也有例外,如果是一击毙命,就来不及启动保护。 而且全程监控,不代表没有死角,一旦有人在盲区作乱,其后果往往是不知不觉地一命呜呼。 同时,既然赛事是以十大家族为背景,其排名的先后,就意味着话语权的轻重。 以翼云天来说, 他作为第一家族的掌权人,一般都会被诚邀为考核委员会的总考官,他所提出的 建议,只要不违背大原则,都会被采纳,并积极执行。 所以,于穆昇回家后,就将自己的诉求,转告翼云天,请他变通解决。 他也不含糊,反复思索,就对参赛规则,作出了相应调整——扩大选拔者的范围。 这一场组长之选,原本仅限于暗部人员的内部择优。 这自然是有利有弊,利的是参赛人员根底清晰,熟悉赛制,过程流畅紧凑。 但同时,完全的同源选拔,类似近亲繁殖,就不利于暗部的长远发展,翼云天对此提出异议,允许对外选拔。 对外选拔又分为两条途径:其一是十大家族各推送一位参赛者; 其二是通过 玄武比试,能力前三者可以晋级参赛。 前一条路是直接送暐暐参赛,后一条路是送她的小帮手入局。 如此一来,参赛人员陡然增加,不利于赛事的管理,以及对暐暐的全程监控。 所以在老规则的比赛之前,新增一局淘汰赛,是定向任务制,只能独立完成,这样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撇除那些无关紧要的家族免试者。 对于翼云天的安排,于穆昇很是满意,但对于他的另一主张,却不能认同。 翼云天想混入比赛,暗中护她周全,于穆昇只怕反会弄巧成拙。 面对女婿,他也不便多说,只说等暐暐回家后再定。 可问题是,暐暐又去哪了呢? 第46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上) 接上一章,暐暐又去哪了呢? 暐暐离开凛月派,并不着急回家,而是转身去拜访左老。 左老,幻术大家, 曾任一方考域的主考, 在暐暐十五岁参加暗部组长选拔之时,两人首次见面,之后鲜有交集。 直至最后的那场暗部之战,暐暐为明处的组长,他为暗处的“二唤”, 本该通力合作,可惜一时的任性妄为,就此铸成弥天大祸。 沉香木,水流觞,芳草萋萋,琴音绕梁,左老家一派世外桃源的清幽。 他此时正在院中修花,神情怡然,极为专注,以至暐暐已走近身边,也没有发觉。 只是阳光下,他脸上的安逸,渐渐地失了真,就像一副虚晃晃的面具,掩盖了内心的荒芜与寂寥。 是啊,如何能不伤悲? 那场看似寻常的任务,暗部组员全军覆没,暐暐生死不明,左老备受煎熬,再无一个安稳觉。 他追悔莫及,若能时光倒流,必然提领晚辈,力揽狂澜,纵然不敌,慷慨赴死,也好过如今的“岁月安好”! 此事之后,对于左老,大家并无过分的问责,因为“二唤”之人,大多年事已高,任务简单之时,缺席也是常事。 但是旁人的不追究,并不意味着真能像什 么都没发生那样。 左老是喜欢热闹之人,曾经的门庭若市,如今的门可罗雀。这般的隐世生活, 岂是他想要的? “于暐暐拜见左老。”暐暐跪拜行礼,在她眼中,没有谁比谁的失职,只有共同的落寞。 毕竟能为这场悲剧负责的,有且只有这带队的两位组长了。 左老有片刻的停顿,好像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真是暐暐,继而是欣喜,甚至有些激动, 他急急放下手中的花剪,扶她起来:“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归本位,追缉拿凶,我才好助你一臂之力! ” 暐暐点点头,追缉拿凶,是宿命归本,不该再逃避,反要迎难而上,事不宜迟。 于是她不再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当时有人用了幻术偏门的噬魂咒, 我学问太浅,想向您讨教此术的玄妙。” “幻术没有正统与偏流之分,只不过是各为其主,成王败寇罢了。” 左老曾任一方考域的主考官,相较于苍凛子,他的立场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中立与客观, “幻术同源,都讲究善查人心,但各有特点。 ‘禀神幻术’擅长布景,海市蜃楼, 可以直接通过幻境的感官效果,来判断施术的成败与否; ‘噬魂咒’则不同,它侧重于人内心的执念,有些是胆怯,有些是憎恨,也有些是爱慕……它对此进行激惹, 引导施术对象做出过激举动。” 面对暐暐的问题,左老起伏的情绪趋于平静,他整理思路,将自己的经验与领悟,都逐一道来: “这‘噬魂咒’的优势很明显,每个人的潜意识里都有不堪外露的阴暗,所以人人都可能被利用; 但相反的,劣势也很清晰,它更依赖于人心的辨识,而且只能近身施术,之后根据对象的表现,来最终确定是否有效。” 左老的样貌寻常,而且笑起来还会露出一颗虎牙,有种坏坏小老头的味道, 但是当他正经讲学时,他的气质,更确切地说是他的气度,就一下子挺拔起来,格局高远,眼明心静,绝对的大家风范: “换句话说,若是看错了人心,这场‘噬魂咒’就失效了。 而且反过来,还可以利用施术对象的行动假象,对其进行误导。 这一点,对于‘禀神幻术’,也同样有效。 ” 原来如此,暐暐心中依稀有了盘算,她继续问道: “如何能让他猜错? ” “不一定要猜错,关键是引他入局:‘错’可入局,‘对’也可入局。” 左老郑重其事,这话不是故弄玄虚,而是“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在泱泱 幻域,只能是“入局”二字。 这话很晦涩,但暐暐听懂了,她还有另一请求:“左老,我的幻术杀力不足, 入局之后,我做得出‘封’式,却做不到‘破’式,恳求您能传授于我。” “封”式,就是幻物封藏,是箍围之术,可以禁锢肉身; “破”式,又称“惊 天变”,杀力无穷,肉身可破,真身可灭。 尤其是遇到蕴藏生灵的内丹,其肉身已毁,但依然可以化成真身作战, 这时那些针对肉身的攻击就全然失效,只剩两条路可行: 一条是用更强的真身对阵厮杀,另一条就是幻术的“破”式。 暐暐在自己的画像前,也曾用过“破”式,以破除迷雾,显现真颜,但那只是小“破”, 手法相似,但效力却是天差地别。 “暐暐,‘破’式的施术要求极为苛刻, 它是承接‘封’式之后的杀招,若无百年的幻术修为,就需要借助十级玄武作支撑。 即便是我,也只能勉强施展‘破’ 式,而之前的‘封’式,就需要再请人辅助完成。 但这两条路,你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到,切不可急于求成。 ”左老直接摇头。 闻言,暐暐蹙起了眉头:百年修为自然是不可能了,但十级玄武,白皇之巅, 若是借助上品丹药之力,难道也做不到吗? “暐暐,手刃仇人, 固然痛快,但不是目的,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赢! ” 左老的目光此时锐利非常,直刺人心,“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一时意气,将自己逼入死角。 你若斗不过玄武,就与他比幻术,比不过幻术,就斗布局,再不然, 就与他好好拼一把家族权势! 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纵然不知其背后的人员寡众又如何?不过是蝼蚁之辈,不堪入目!” 左老与暐暐是在考场相遇,所以很清楚她的实力, 玄武一般,幻术出众,但最精彩却是她的布局,当初一招“以退为进”,就引他入了局。 而且她家世显赫, 人脉深厚,多加利用,必能事半功倍。 所以很多时候,看似要紧的东西,其实并不是必要的,反而是利用好手上资源,才最有效。 “暐暐,你是孔雀之女,将来狐山凛月派至尊, 当年暗部晋级组长,你从我这里取得一枚选票。 十年三轮,从我手上出去的选票,屈指可数,你无愧于众人的夸赞与偏爱。 这一次,赌上你全部的骄傲,步步为营,布下天罗地网,叫他插翅也难飞! ”左老说得掷地有声,目光直视,灼热逼人。 暐暐默不作声,没有回应目光,反而垂下眼眸,此时的她背光而立,虚影之下,显得肃穆挺拔。 旁人看不清她的眼眉,只见身后的一双玉手,此时已紧紧攥成拳头,像一只狩猎的捷豹,淡定而机警,蓄势待发…… 第47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下) 暐暐默不作声,没有回应目光,反而垂下眼眸,此时的她背光而立,虚影之下,显得肃穆挺拔,像一只狩猎的捷豹,淡定而机警,蓄势待发…… 暐暐叩谢左老:“今日之行,收获良多,他日恐怕还要请您出山相助,到时我未必能亲自前来,还请不要见怪。 ” 说到此,她稍有停顿,再继续下去: “若是时机已到,您不必手下留情。” 这话说得斩头截尾,但意思隐约可以猜出来,暐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左老看着她,心头涌上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几分惊喜,之前见她还只是一位聪颖的美少女,如今一夜成长,更有担当; 可同时,也有几分的心惊,说什么“不必手下留情”,是同归于尽之意吗? 左老有点愣神, 暐暐也没有真要等他回应,有些事,没有最优解,是不得不为之,所以他肯定会答应。 暐暐转身要走,左老才回过神来答话:“好,一切放心。” 这句表面的应允,其实不是暐暐说的意思,而是左老的独自决断。 他想得透彻,自己绝不允许这唯一的幸存晚辈在眼前逝去。 但追缉拿凶之事,他确实无能为力,此案之后,凶手再无踪迹,天下间也暂得平静。 暐暐不一定是凶手的唯一目标,但必然是重要目标,所以左老只能苦等暐暐,等她排查线索, 引出凶手, 他就先一步将其终结,生死无悔! “暐暐,”左老叫住她,走到面前,仔细嘱咐道:“等你重归众人视线,那凶手很快就会露出马脚,你也同样很快就有了怀疑对象,但不要草率地下判断, 也不要浅尝辄止。 此事性命攸关,而且背后势力错杂,一定要小心求证,最好叫他自动现身,然后一击即中,连根拔起!” “背后势力错杂”是左老对暗部之殇的感性判断。 他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就比如他在行动当日,骤起风团这件事。 当时的诊治大夫是从附近的医馆请来,也有些名气,他信誓旦旦地说,皆因左老贪食野味才引发。 左老浑身难受,也是轻信了, 可此案发生之后,再回过头细想,却生了疑: 自己虽有尝鲜的嗜好,但在行动前的饮食却不会太放肆,怎会如此巧合地起了风团? 左老有心追查,但很快就断了线索。 初次盘问之下,那大夫镇定自若,不见破绽,一日后想再去复查,却发现他突然间被请去大漠之地的富裕人家,做了住家大夫。 再然后,就听闻此人在途中,离奇失踪。 左老也对家中侍从,逐一查问, 结果当夜就有人猝死,正是负责整理寝室的侍女。 她服侍左老近三十年,确实上 了年纪,若说是自然老死,似乎也不奇怪…… 左老与于穆昇不同,他没有强劲的家族势力作支撑,有些事是力不从心,案件到此就追查不下去了。 但由此推理,若是一切巧合,都是有意为之,那么能在很短时间内就将整件事的痕迹,抹除得如此干净,足见凶手背后根系繁多,而且触角广泛。 于穆昇近年来,一直致力于追查此案的凶手,他是地毯式的排查,十大家族的掌权者、当今的名流大家,都逐一核实,却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但没有线索并不意味着没有收获,至少可以反推,这场暗部之殇的策划者是见不得光之人,或者是隐姓埋名, 或者是改头换面。 就像这藏在地底的蝼蚁,蝇营狗苟,只敢在暗处活动,但破坏力极强,也极为隐秘, 待到绕梁啃木,房屋陡塌,才知它们早已缠缠密密,直叫人困顿其中,难以自拔。 暐暐点头认同,随后就返回孔雀家,而此时距离本次的暗部组长之选,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翼云天有些焦躁,他想暗中跟随暐暐参赛,护她周全,于穆昇却不赞同,所以他只能在此苦等暐暐的态度。 翼云天此时静坐院中,深沉的眼眸,冷峻的侧颜,他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 一手捏着白玉茶盏,另一手自然地搭在腿上, 身后是落英缤纷,面前是茶香袅袅, 隽美得叫人误以为是一幅画,移不开眼,又羞红了脸。 暐暐走进院子,见到翼云天,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像是笃定他会 在此等待,只微微点头,算打了招呼。 翼云天却恰恰相反,眼中满是“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的眷恋,他快步走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暐暐已经见过父亲,自然清楚翼云天接下去的打算,所以还没等他开口,就直接回绝: “此次比赛,你且做好这总考官之位,千万不要跟着参赛。” 翼云天有些惊讶,但很快释然, 他拉起暐暐的手,温柔抚慰,眼中的深情, 就像一壶佳酿,叫人沉醉: “是担心牵连我吗?无需要为我着想。 ” “不是,我是怕你会拖累我。” 暐暐轻轻抽出手,说得一脸正经: “你太有主见,也太引人注目,我要自然而然地引他出来,你在身边,反叫人怀疑。” “引人注目 ”这是实话,当年翼云天入暗部选拔,暐暐身为赛事的维稳者, 茫茫人海中,是一眼相中,她请魏晴怡牵线,才有了后来的相识相交。(对接“第8章”) 翼云天一下子愣住,这淡漠的反应,干脆地回答,让他有种陌生的错觉:“呃,你若有此担心,我可以幻形。” 暐暐蹙了蹙眉头:“你我在暗部选拔之时,初次相逢,当时我幻形在你身边, 前后十余天,朝夕相对,你何曾看破? ” 翼云天面露不悦: “你什么意思? ” “意思是你的幻术不值得卖弄。”暐暐轻叹一口气,继续补刀:“若那时我已是组长,绝不选你入我组内。” “为什么? ”翼云天质疑,他此时的表情,带一点小孩子的稚气,配着他那高贵而优雅的身姿,反差中让人想要亲近,亲近这咫尺间美好。 “不听话。”暐暐不为所动。 “为什么说不听话? ”翼云天一脸的鼓气。 暐暐不出声,只拿眼睛瞧他,清冷的眼眸,若有似无的笑意,分明说着: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对啊,这就是明摆着的不听话,不然怎么还需要解释这么多? 翼云天气着了, 自己望眼欲穿地等她回来,等来的就是这样的态度? 此时,暐暐也绷不住了,她莞尔一笑,低下头去,想悄悄掩饰。 不想低头就是一汪的流觞曲水,清澈的溪水倒映出她的芙蓉拂面,一笑倾城。 翼云天也见着了,心动不已:这样的笑,好久不见,看来暐暐确实轻松多了。 既然她不想自己近身作陪,那就罢了。如今之计,还是快些再给她找个帮手…… 第48章 三人小队之速成 翼云天也见着了,心动不已:这样的笑,好久不见,看来暐暐确实轻松多了。 既然她不想自己近身作陪,那就罢了,如今之计,还是快些再给她找个帮手…… 翼云天回到自己家,不做歇息,也不拜见母亲,而是径直来到翼云瑞的宅子。 翼云瑞正准备出门,见翼云天表情严肃,他有些小忐忑:哥哥平日里虽不多言笑, 神色寡淡,但少有这般的郑重其事,莫非有极重要的事要交代? 于是他摆手退下了房中的侍女,走到翼云天身边,满脸的小心翼翼,也不说话,只等着翼云天开口。 “来,坐。 ”翼云天先一步坐在案桌旁,还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 一杯留给自己,另一杯推到翼云瑞面前。 翼云瑞看着面前的清茶,暗暗叫苦不迭:看这架势,摆明是件很为难之事, 而且自己恐怕还躲不过了…… 果然,翼云天轻抿一口,开始说话:“弟弟你自幼率性而为,母亲与我,都 不曾过分要求你什么。 再过一 日,就是暗部组长之选,你且去参赛,不必在意结 果,只要全力协助暐暐便可。”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是一场春日远足,有否收获无关紧要,可尽兴玩乐,只要稍加留心,护住结伴的小白兔就好,何其轻松? 骗子!一点都不轻松,而且凶险异常…… 翼云瑞很多时候显得天真幼稚,但也不至于连这基本的轻重好歹都分不出来: 这暗部组长之选,目的明确,明争暗斗,至“死”方休。 虽说不太可能会真死,但负伤是无可避免,轻者伤筋动骨, 休养百来天,重者缺胳膊少腿,从此落下残疾。 而且全场竞技,无关身份,且不说赛程的管理者,会有意隐藏参赛者的身份,就说翼云瑞的平日里从不曾与暗部产生交集, 自然不存在眼熟的可能, 待到搏杀时分,他想表明身份来减轻伤害, 对方也只会以为他在扯谎,更加不留情面。 “哥,我不想去。”翼云瑞作出小可怜状,“你不能如此偏心,我不曾参加历练,赛场内又高手如云,如何应战?”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且也没什么作为,护在她身边,就不容易招人怀疑。” 翼云天说得坦然,“这件事上,我并不是在与你打商量,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 翼云天此时目光炯炯,虽也有几分宠溺的意味,但大部分还是不容置辩的坚决与强势。 “我要是敢说不明白,哥,你是不是就敢动手打我? ”翼云瑞还是不想去, “你不能强人所难,而且母亲也不会同意。” 兄弟俩四目相对,无人妥协,母亲晓风蝉正巧路过,翼云瑞立刻招手呼援。 翼云天倒也不慌不忙,唇角微启,低声说道:“本次比赛,则弦也会同去。” 翼云瑞蓦然凝固,挥动的手停顿在空中,片刻后默默收回。 此时,晓风蝉走近身侧,她看着翼云瑞的若有所思,翼云天的心照不宣, 她言笑晏晏地问: “兄弟俩在琢磨什么呐?” 翼云瑞不作声,只紧紧盯着翼云天,像是在确认:她真会同去吗? 翼云天点头默认。 翼云瑞随即面向晓风蝉,作揖回话:“母亲,我身为翼云家子孙,理应奋发有为,平日里我太过安逸,实在有愧。 如今正逢三年一次的暗部组长之选,机会难得,我也想积极参加,翼以有所长进,还望母亲同意。” …… 对比翼云天这边的软硬兼施,于穆昇那边倒是爽快得多。 傍晚时分,于穆昇叫人预备好晚饭,待则弦入席,就退下了旁人。 他不着急开口,也不动筷,只看着则弦用餐。 则弦也不多客套,四年的相处,如果吃饭还要讲究礼数,反倒见外了。 今日 的菜品都是自己喜欢的,粥的味道似乎也比平日里更好,她很快就喝去了大半。 这时,于穆昇缓缓说话: “我叫人在粥里加了薄荷,看样子,你挺喜欢。” 则弦不作回应,继续低头喝粥。 她也是七窍玲珑心,这餐饭意欲何为,她心知肚明,但并不介意,更不反感。 所以打从看到今晚就只有自己与于穆昇两人同桌吃饭起,则弦就心情不错,嘴角间的笑意,欲盖弥彰,只是她少有抬头,旁人看不清罢了。 于穆昇见她顾自吃饭,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接话。 他想了想起身离席,再回来时,手中就多了一枚锦盒,打开是一整套的红石榴挂坠,璀璨夺目。 这?则弦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首饰几分别致,我一模一样地买了两套。一套送给暐暐,她大婚当日就曾佩戴,另一份我本打算做你的生辰贺礼,今晚就提前送。”于穆昇将锦盒推至则弦面前。 所谓的“生辰”,其中并不是则弦出生的日子。 于穆昇曾经问起,她推说记不得了,或许是曾经的困苦,叫她不想回首。 所以于穆昇就将接她回家的那天, 定为她的生辰。 之后每一年的生辰,于穆昇都会给她准备礼物。 这礼物与平日里 的丹药、法器无关,都是些小女孩喜欢的小物件。 上一次是雪域凌花的蜜饯,晶莹透亮,装在特质的花盒中,明明是闷热的天气,打开却是一片清凉,既漂亮又可口,叫人爱不释手。 “你也到了出嫁的年龄,若遇到合适的人,我会好好为你筹划。”于穆昇温柔以对,眉眼间的笑意,清浅却迷人。 于穆昇如今四十有余,温润挺拔,人生的历练,锤炼他既气度不凡,又兼蓄包容。 他笑起来,眼带桃花,有一种是醉非醉的朦胧感,就像一壶清酒,入口时的清爽柔顺,回味时的沁人心脾,叫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则弦有片刻地失神,但很快就平复了心态,她放下碗筷,假装赌气地说话: “做这么多,还不就是想我陪暐暐一起参赛?我答应师傅就是了。 ” “师傅”这个称呼, 自从暐暐在翼云家,现出孔雀真身开始,则弦私下里, 就这样称呼于穆昇。 为什么是私下里呢? 因为如今凶手不明,暐暐不宜着急露面。 于穆昇身为人父,总有私心,他怕一旦对外表明身份,暐暐的麻烦就会接踵而至。 在这一点上,则弦很能体谅,亲疏有别是常态,一视同仁,反而违背了人性。 所以她没有不甘心,相反的是,很多事情,她做得心甘情愿。 “好。”于穆昇很是高兴,细细嘱咐,“暗部组长之选,规定不能携带玄器与符咒,但我会给你们特制一些传音符,不易察觉,也便于及时联系。” “有言在先,我只能尽力而为,送到哪儿算哪儿。”则弦与翼云瑞不同,她很少为了自身安危而忧心,只怕会辜负于穆昇的期望。 “我也在考核小组之列,会全程监控你们的行踪,且一路小心。”于穆昇给则弦夹菜, 以示感谢。 屋内气氛暖心融洽,屋外暐暐轻叹一口气,她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49章 微妙的侵占感 “我也在考核小组之列,会全程监控你们的行踪,且一路小心。”于穆昇给则弦夹菜, 以示感谢。 屋内气氛暖心融洽,屋外暐暐轻叹一口气,她已经等候多时了…… 暐暐在屋外来回踱步,倒也没发出什么声响,但人影晃晃,就免不了落在窗台上。 则弦完全没有注意,她的心思都在饭桌上。在她看来, 自从暐暐恢复记忆 后,于穆昇就劳心不已,蹙着眉,来回奔波,少有轻松吃饭的情景。 则弦珍惜这样的时光,也愿意达其所愿,这是一种奇怪的情绪,没有常规的羡慕妒忌恨,反而觉得他这般地爱护女儿,更是加分,恍惚中叫人有托付终身的念想。 不过好在则弦有分寸,并没有冲动地想要表现出来,不然此时的暐暐恐怕就不只是在屋外踱步了。 她肯定会冲进去,然后怎么样呢?是拍桌子,还是直接掀……暐暐等得无聊,开始胡思乱想了。 暐暐对则弦的情感认知有些曲折:先是不喜欢,劫后余生醒来,发现家里莫名地多了一个人; 接着是内部对立,这与翼云天的摇摆不定有关; 之后听翼云瑞说起则弦背上的伤痕,又突然产生了愧疚; 再然后是则弦与翼云天的和平分手, 暐暐由此改观,心平气和地接纳她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但现在呢? 自从记忆净瓶的打开前夕(第34章),则弦那长辈口吻的训诫,就叫暐暐的情感瞬间异样……这种微妙的侵占感,不难理解? 晚饭终场,于穆昇叫人进来收拾,则弦迈门而出,暐暐迎门而入,两人就此打了照面。 只一眼,则弦的小心思,暐暐的不认同,一 目了然,心照不宣。 而身处情感焦点的于穆昇,却没有觉察出来,他一心只想着下一步的筹划。 于穆昇想切入正题,暐暐却忍不住先开了口:“父亲,你不会为了帮我,就把自己卖了? ” 语气中几分小女孩的委屈。 啊? 这种没头没尾的话,任谁也听不懂。 于穆昇望着暐暐此时的表情, 有一点的气鼓鼓,就像小时候有人从她的兜里抢糖果。 他突然笑出来,不是滑稽, 而是喜悦:从恢复记忆时的逞强,到决定反击时的决绝,如今终于走出阴霾,可以轻装上阵了。 “没事。”话才出口,暐暐就觉得不妥当,大战在即,自己多想什么哪? “嗯。”于穆昇也无意追问。 只是在屋外的则弦,此时有些难耐:好不容易听到了自己心里想的事,就不能问得直白一点吗? 好在暐暐的下一句话,也是以她为中心的。 “父亲,这一战,我只是于暐暐,‘孔雀之女’的名号,继续留给则弦,但——” 暐暐回归正题,表情严肃,“她值得完全信任吗,在任何情况下? ” 这个看似任性的问题,其实不带有情绪化的色彩,纯粹是从“噬魂咒”的角度考虑。 每个人都可能被利用,但利用的结果并不相同。 有些人是心如止水,有些人是大爱无疆,还有些人是忠诚信念,“噬魂咒”同样会左右他们的情绪,但他们并不会被情绪所操控,至少不会做出太过偏激的行为。 而且与此同时,他们还可以利用行动假象,反过来误导施术者, 引敌入局。 “可以。”于穆昇直接回答,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犹豫,“我既然能一直留她在家里,就认定她是值得信任之人。” “好。”暐暐回答。 其实她也不觉得则弦会背叛孔雀家,但“噬魂咒”当前, 这份信任就必须提升到更高的标准。 好,则弦也暗自欢喜。 她没有过分的要求,这个回答就很知足,然后就满意地回去准备第二天的玄武比试,这是对外选拔的第二条途径。 暐暐走的是第一条途径,由孔雀家直接推送。 这看似厚此薄彼,却是常规策略,目标人物不宜过早地暴露实力,反而要假作低小,人物关系更要扑朔迷离! 对外设定中,于暐暐只是于穆昇在三月前,从狐山领下的女儿,后借姐姐之名,嫁入翼云家; 可惜翼云天只倾心于“孔雀之女”则弦,暐暐嫁入一月有余, 并无妻子之名,翼云天不曾带她会见亲戚兄长,她也少与家中的其他妻妾走动,下人们只称她为“于小姐”; 再后来,则弦归来,翼云天就舍弃她,将她送回了孔雀家。(对外的故事设定) 这一编排顺理成章,甚至比真实的人物关系,更契合旁观者的视角。 众人眼中,于穆昇有两位女儿: 一位是涅盘归来的“孔雀之女”则弦,她本就是暗部组长,这次以玄武比试的方式,竞争入场,既是对曾经的挥别,也是对自我实力的新一轮验证; 另一位就是于暐暐,她虽然实力不济,但更受偏爱,所以背靠家族, 免试入场。 至于这两位千金的私下关系? 前有父亲的情感偏移,后有声势浩大的“替嫁” 风波,两人间必有嫌隙,表面上的相安无事,背地里指不定是怎样的勾心斗角? 众人议论纷纷,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还有翼云瑞,也是免试入场,翼云天刻意隐藏了他的背景,赠他一扇“御挡” 防身。 同时,嘱咐他不得对外暴露自己真实的爱慕对象,反要显现出对暐暐的好感。 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将人物关系推倒重排? 皆因对手心思缜密,又善查人心。 这整场暗部组长之选,具有特殊性,是在相对局限又透明的格局中进行,一方面全程监控,另一方面又留有盲区。 所以对手不敢明目张胆地正面应战,或者是假人之手,引入盲区,或者是直接地借刀杀人。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帮手,而最好的帮手,就是能自然而然地亲近暐暐之人…… 既然知你所想,不妨就先一步布下棋子,予你所求,如你所愿,待看似大局已定,才知一切终究反客为主! 这就好比一场狩猎,你弯弓射箭,百丈之内皆是射程, 一只捷豹看似不小心地踏入其中,你自然欢喜,却殊不知自己正一步步地逼近它的绝杀范围…… 第50章 凭空乱入的推手 第二天,就是则弦的玄武比试。 按规定只有位列三甲者,才有进入暗部组长之选的资格,她如今只是玄武七级,心情自然忐忑。 而作为“妹妹”的暐暐也在现场,但是相距甚远,而且相较于则弦此时的焦虑,暐暐是一脸的风平浪静,事不关己的模样。 旁人见了,窃窃私语:这孔雀家的两位千金,果真有隔阂! 不过暐暐此时的平静,倒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这场比试几乎没有悬念。 何以见得? 这是对外选拔,首先要撇除暗部人员,而暗部作为高手的集结之地,本身就自动截走了玄武上乘者,反过来说,暗部以外的人员,大都资质平平。 所以这场比试不是“能者居上”,而是“矮中取长”,看似人头攒动,实则出挑者罕见。 当然也有能人异士,玄武七级之上,之前无意加入暗部,如今却心血来潮, 这样具有威胁性且身份不明的参赛者,翼云天私底下,提前就阻隔出去。 只是凡事总有意外,“几乎没有悬念”,与“没有悬念”,岂能等量齐观? 此时的翼云天,正在近处观战,他黑眸深幽,轻蹙眉头:前一轮的筛选之后, 玄武七级的玄者,不过两位,加上则弦,正好位列三甲。 如今竟然凭空新增了两人! 翼云天很是眼生,叫人速去打探底细,结果无门无派,说是小户人家出身, 但向前追溯具体的成长经历,却又经不起推敲。 翼云天几分焦虑:这两人身份不明,只怕来者不善。 若最后是五进三,则弦虽说是玄武七级,但实际有虚大的成分。 于穆昇当时急于提升她的玄武,使用了 不少丹药来催长, 因此平级较量,则胜率不高。这该如何化解? 翼云天想让则弦直接轮空。 抽签过后,原先两位身份明确的七级玄者归属一组,新晋的另两位归在一组,各是二进一,而则弦则轮空晋级。 这一结果自然引来两组选手的不认同。 比赛之初,轮空也是常事,只为缩短赛程,可如今是决赛晋级,标榜“公平、公正”,就没有轮空的道理! 前一组人是心存不满,却不敢直言,毕竟都有家族背景,凡事更懂得谨言慎行; 后一组则不同,直接出声,要求循环赛。 循环赛,就是每一位选者都需要与其他选手逐一比试,最后根据胜败局数的总和进行排名。 这自然更为公正,可是作为总考官的翼云天却不同意。 何故?新晋的那两人,表面看来也是玄武七级,但相较于另外三人,同样都打下七场擂台, 他们毫无疲态,出招破招,果断利落。 依据翼云天估量,这两人应该都是玄武八级,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而刻意压低了。 若真是循环赛,这两个来历不明,又居心叵测之人,必入三甲。 翼云天本不想理会,谁知此时一个年迈而稳健的身影徐徐地走来——第四家族的魏老。 他如今少理世事,此行只怕是别有用意。 果然如此。 魏老开口:“翼云家位列第一家族,素来处事公正严明,总考官若是偏帮, 只怕会遭人口舌。” 言辞中,几分责备,像是为其余选手抱不平,但听他说话的口吻,却意味不明,似乎暗藏玄机。 以家族名声作牵制,翼云天想起母亲晓风蝉的告诫,也是不能轻率回应。 正在思索之时,站立在魏老身旁之人,先一步拱手作礼: “在下魏诚风,是魏家侍卫。既然目前空缺一位对手参赛,而我正是七级玄武,希望有幸能与则弦小姐同组竞技。” 魏诚风?翼云天有些疑惑:之前此人将暐暐一行人引去魏家,之后又有一场激斗。 他虽只是名侍卫,但颇得魏老的器重与信任,这次魏家的推送名单上就是他的名字。 既然已免试晋级,今日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只是单纯切磋,还是别有用意? 自然是别有用意。 魏老收到消息,本次暗部组长之选,于穆昇的两位女儿都会参赛。 则弦参加, 不足为奇,近年来,于穆昇大力将她推至人前,广为举荐,此次的参赛或许也只是一脉相承之举; 可暐暐又是为何?于穆昇对此解释说,只为见见世面,增加历练。 但绕开暗部组员的选拔,直接参加组长之选,是否也太过冒进? 之前的魏家之行,虽然暐暐并不承认自己才是真正的孔雀之女,但举手投足间的沉稳大气,难以掩盖。 而且当魏老拿出晴怡画像之时,她一刹那的震惊与悲痛,也是真真切切。 所以虽然事后,魏诚风根据白狐跃现,判断暐暐的身份,正如传言那般,只是狐族的私生女,但魏老并不认同。 他没有急于证实,而是等待时机,等着于穆昇对他亲自言明。 而今的局面,不正是这样一个时机? “你想与则弦小姐切磋,一是要问问翼云总考官与在场诸位,能否给我们魏家这个面子; 二是要问问则弦小姐的父亲于前辈,是否愿意让令千金,不吝赐教。” 魏老对着魏诚风说话,眼神却没有留在他的身边,反而是转向于穆昇。 此话一出,赛场上片刻寂静,两组选手面面相觑: 原来魏老今日这一出,并非质疑赛制,而是为了给自家人安插一个比试的席位,而且就连对手也一并选择好了。 这做法自然更是霸道,但也只能接受: 毕竟此时的出线,并不代表就能顺利获得暗部组长之位,难道要为了一个胜率不高的名额,去开罪第四家族? 而作为话题对象的于穆昇,此时也笑着走近,弯起的眼眉,讳莫如深: “ 自然可以,只是说‘赐教’ ,实在客气,魏老家人才辈出,他们只是相互指点。 且让小辈们再做些准备,我们找一处视野开阔之地,仔细观战。” 说完,于穆昇将魏老请至赛场一侧的楼台,两人品茗而语,退避旁人。 “一场普通的暗部组长之选,孔雀家的两位千金,悉数出战,若说只为增加历练,确实不可信。”魏老开门见山, “我想问:这一战到底意欲何为?此处既无旁人,你不妨直言以告。不然恐怕这接下来的比试结果,会不小心搅乱你的布局。” 于穆昇思忖片刻,和盘托出: “魏老洞若观火,我本就不该隐瞒……”看似温润柔和,只在低头品茗的刹那,眼中的一抹冷厉,透露出他此刻的怒火中烧。 第51章 YY 很带感 “魏老洞若观火,我本就不该隐瞒……”看似温润柔和,只在低头品茗的刹那,眼中的一抹冷厉,透露出于穆昇此刻的怒火中烧。 新仇旧恨,如何不叫人怒火中烧? 且不说今日的半路拦截,就说暐暐的魏家之行,魏老不顾她的安危,说什么“得一秘术,要强入脑海,翻查记忆”(第30章),幸好暐暐机敏,才逃过一劫; 之后又将孔雀家的侍女们扣为人质,一番激斗,方才全身而退。 如此行径,于穆昇可以理解心情,但决不认同举动,若非之后的事态发展迅速,他必然上门纠错! 从大方向来看,追缉拿凶,既是于穆昇与魏老的共同目标,也是暐暐的真心所向。 但轻重缓急各有侧重:魏老是“仇”字当头,急欲杀之而后快;暐暐是循序渐进,以铲除根系为终了; 于穆昇更是不同,他只将“追缉拿凶”放在第二位,而首要保障的就是暐暐的个人安全。 所以在于穆昇的设想中,暐暐一旦涉及危险,就势必要劝其抽身,若是不听,也只能强行带离。 在这一点上,翼云天绝对赞同。 如今魏老的横插一脚,表面来看,既然暐暐已决意缉凶,魏老很是满意,更会助一臂之力; 但另一方面,魏家的助力,其实带有监视性质,就像一双锐利而冷酷的双眼,既替你扫平障碍,也催促你一路狂奔,不得停歇…… 这样强势而焦躁的推手,更可能被人利用,就利用这一蹴而就的迫切心态,稍加煽风点火,这些不安定因素,就会将暐暐逼入险境! 于穆昇能预料到凶险,但此时不能翻脸,他要先借由魏老所铺下的路,将则弦顺利送入这组长之选,至于其他事,只能延后再议。 …… 再看赛场外。暐暐凭栏远眺,自然不清楚场内的突发状况,她显得悠然自得,四处张望。 不一会儿就见到了熟悉的面孔——第三家族的千金,翼云天最早送回家的那位宸夫人,她此刻正与身边人热络地聊天。 暐暐听不清她说话的内容,但看她义愤填膺地模样,时而嗔怒,又时而自怜,就隐隐觉得应该与自己嫁入翼云家后,不被待见、又常与人闹不和的境遇相关。 如此搬弄是非,也罢,也好! 暐暐今日里没什么特别要完成的事情,所以面向赛场,眼神放空,脑中思考着一件事:凶手处心积虑地策划暗部之殇,为何之后整整四年,没有后续动作? 依照于穆昇的推断,凶手是针对十大家族而战,那么既然此战已经开场,就应乘胜追击,而非戛然而止。 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文,难道是因为在这漫漫四年间,凶手一直被何物所牵制? 暐暐的苦思冥想,配合此时的清风拂面,发丝轻扬,在旁人眼中,就成了茫然若失的惆怅。 他们臆想着,暐暐正可怜巴巴地望着翼云天的背影,而翼云天却只为“孔雀之女”则弦焦心不已。 多么虐心的三角恋情啊!旁人想得带感,满脸的怜惜与兴奋,难以掩饰。 暐暐没有留意到,当然即使留意了,也不会对自己的状态做出调整。 她想得明白:若要这场“缉凶”之局,顺利进行,有两件事亟须撇开: 一是她与翼云天之间的两情相悦,不然这“里应外合”的组长之选,就明摆着是一个局,还谈什么引敌入局、自投罗网? 二是这“孔雀之女”的名号。 这倒与凶手无关,凶手本就熟悉她的身份,暐暐所畏惧的是其他家族。 若他们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必定来势汹汹,上门讨问当日的真相。 有些事不是不能说,也不是说不清,而是说了又有何用? 不只毫无用处,更会打草惊蛇! 不过好在暐暐之前是效力暗部,旁人对她的外貌并不熟悉,所以则弦偷梁换柱地替下这个名号,倒也一直风平浪静,未被人识破。 只可惜,“万无一失”是理想,“猝不及防”才是常态,先有赛场之内,于穆昇与魏老的剑拔弩张,再有赛场之外,两个身影的渐行渐近…… “于小姐?”有一个温润女声从暐暐的背后传来。 暐暐一惊,稍加辨识,就听出来者何人。 这倒无关音色,而是说话的语调,明明是问句,起调也高,但话到一半,陡然压下,并附以柔和笑声来收尾。 这样的转折,起初听来,倒也不觉得突兀,可听久了,刻意的亲切中带着试探,反而叫人真假难辨。 暐暐没有回头,更没有回应,她垂下眼眸,心中暗想:这不想见之人,终究还是要再见了。 果然,这个声音转到了面前:“好久不见,于小姐。” 然后就见一位端庄素雅的女人,微笑而立,眼中流露的温情,浓烈得好似久别的友人。 该如何形容她的样貌呢? 暐暐不想拿自己做比较,那就勉强借以翼云天的母亲晓风蝉,作为对照。 晓风蝉是优于气质,就像养护得宜的美玉,岁月不曾有损光泽,反而更显温润; 而她则称得起美丽,若也以玉石作喻,她的品相更为上乘,但可惜沾染了人间烟火的凡尘。 她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眸,明静幽然,既有看破世事的淡泊,也有应对困局的从容,还有一抹令人费解的深沉。 也正是这抹深沉,叫她端庄有余,明媚不足,或许是贤德正妻的模样,却未必是名流雅士的心头皎月。 暐暐的不喜欢,显而易见,一脸淡漠,还微微蹙起眉头。 但又不那么简单:纯粹的讨厌,可以直接呛声;纯粹的淡漠,可以转身离开。 可暐暐都没有,目光平视,不闪躲,还隐隐透着一股子的较劲。 此时的僵持状态,引人猜想: 明明有十岁之差,却能理所当然地对峙着,就像是在曾经的某一刻,因为某件事、某个人,两人之间就此抹去了年龄差、地位之别,极其平等地对立过、暗斗过。 可究竟是什么事呢? 暐暐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开头的惘然无措,结尾的羞愧难当,她至始至终都被动地处在尴尬的立场。 就伤害来说,算得上触目惊心,屡次三番的受伤;就性质来说,却羞于启齿,就像胸口上的一道伤口,不可能胡乱地扯开来,供人评论。 即使时过境迁,回头再看,依旧隐晦,不愿揭开,可这不能揭开的到底是什么? 是少女的羞涩,还是名誉的清高?又或是本就迷局一场,暐暐蒙蔽其中,却不自知? 暐暐思绪飘远,幸好一个清厉男声,及时遏止了这份恍惚: “见了前辈,也不好好招呼,你就这般的没规矩!” 第52章 知根知底又关系?者 暐暐思绪飘远,幸好一个清厉男声,及时遏止了这份恍惚:“见了前辈,也不好好招呼,你就这般的没规矩!” 暐暐侧头看去,这才发现,近身处还站着一位年轻男子,与自己年龄相仿,论长相,算得上好看,只是稍带柔和与青涩,处于“帅气”与“秀气”之间。 他看向暐暐时,先有几分犀利,很快就眼神跳跃,其中的爱恨迷离,欲盖弥彰。 暐暐乍看之下,没有认出,又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 她也有片刻的吃惊,之后立刻回头,目光闪烁,暗自烦恼:自己不想见之人,实在不多,也就三两个,今天怎么就都聚齐了? 但同样的“不想见”,两者却大有差别: 对于“她”,暐暐是但愿山高水远,从此不再相见; 对于“他”,暐暐是相见局促,何以自处:曾经年少,有些事确实失了分寸。 “陌少也认识于小姐吗?”她好像奇怪于陌吟寒的反应,此时的冷言犀利,不似他平日里的年少沉稳。 这话,依旧是她常规的发问语气,起调时三分高扬,但很快就平缓起来,最后微微一笑, 像是怕问得不妥当,所以很得体地收回了好奇心,又像是早已洞悉一切,此时的问话只是试探态度。 陌吟寒并没有马上作答,他目光晦暗,向暐暐瞥了一眼,就转回身子, 淡漠地说道:“不过是孔雀家才认回的小姐,自然不相识”。 语气冷傲,还有几分轻蔑,像是瞧不上这样一个“没规矩”的小丫头。 但若是凑近了看,他此时的耳根处起了淡淡的红晕…… 这话听来有些难堪,却叫暐暐舒开了眉头:自己前一刻才在内心盘算,要撇开这“孔雀之女”的名号,下一刻就遇到了曾经熟悉之人。 这世上能唤出“于小姐”的人很多,都不足为惧;唯独那些知根知底又关系恶劣者,才真叫人惶恐。 此时陌吟寒的这句“不相识”,确实省去了很多麻烦。 “原来你们还不相识。”她笑对陌吟寒,简单地介绍起暐暐,“我与于小姐是通过你们的莫羡老师,相互认识的。不过,期间过有些小误会……” 小误会?暐暐面色凉薄,又不想反驳。 此时,她走近暐暐,敛了笑容,正了神色: “于小姐,曾经的种种不愉快,是我太过计较。我虽然虚长你十岁,却不如你的大度,如今时过境迁,请你不要介怀。” 说话时,两人靠得很近,她眼中的坦率与真诚,暐暐尽收眼底。 说来也怪,只是区区的几句话,但望着她的眼睛,就觉得情谊千金,曾经的血流如注,顷刻间烟消云散。 暐暐此时也有些动容,想起了那条手链,想起她说“看到你,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若非不经意地瞥见她那藏于身后、勾划着半弧的手指,暐暐就要信以为真了。 “如今我该如何称呼您?”暐暐闭了闭眼,也很快拉开距离。 听到暐暐这话,她立刻浮起笑容,温暖如春:“叫‘师母’,我与莫羡订婚了。” 她此时的眉眼中只有纯粹的暖意,没有复杂的神色,也没有多余的睿智, 脸颊上还氤氲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红晕,像是少女的悸动……这才是发自本心的情绪,一如既往的爱恋! 师母?暐暐有些惊讶,但再一想,这结果虽在意外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莫羡是暗部一方考域的主考,暗部之人都尊称他为“莫老师”。她如今与莫羡订了婚,这句“师母”倒也在理。 “那恭喜师母了。”暐暐说得言不由衷,也不想掩饰。 她并不计较,反而拉过暐暐的手,热络地聊天:“于小姐,这么久不见,是出去历练了吗?” “之前受了伤,就养伤去了。”暐暐直言不讳。 “受伤了,那严重吗?如今可是痊愈了?”她又问。 “算严重,但所幸没伤到玄力的虚口,并无性命之忧。”暐暐不假思索。 前一句是真的,只是说得过于平淡; 后一句是胡诌的,暐暐是九死一生,四年方醒,岂是一句“并无性命之忧”可以轻易概述? 不过,这就是常规的说谎技巧,若是完全的胡编乱造,就经不起一点儿的推敲,只有半真半假之间,才显得有理有据。 暐暐的回答中,这“理据”指的就是“玄力虚口”。 玄者周身充斥玄力,但虚口处,却极为稀薄,一旦击穿,循经走脉,直达心房,就有性命之忧。 这样说来,暐暐的借口好像也是成立的,但实际并没有那么讲究。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暐暐几乎全身破碎,何须在意“虚口”之说? 但很多时候,人都有思维定势,觉得当事人不假思索之言,皆出自肺腑。 她也不例外:“原来如此,那你要护好自己的玄力虚口,切莫叫人打探了位置。”这话意味深长…… 她还想继续说,不料,暐暐却猛地从她的手中,抽回了手。 “怎么了?”她问,但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笑着说,“是不是被我的戒指扎到了?” 戒指?暐暐默然点头,低垂的眼眸中几分疑惑: 是因为这枚戒指,但不是因为扎手,而是附着其上、若有似无的阴寒。 莫羡曾说,暐暐体质偏虚,又内有伏疾,虽然针药并用,已十去八九,但仍对阴邪之品,很是敏感。 暐暐接触这枚戒指,不过几句话的光景,这份阴寒就十指连心,直冲心房。 只是如此邪物,她从何而来?又何以久而佩戴? 暐暐有心探究,就做出心仪的样子,问道:“这戒指做工别致,何处买得?” 她自然记得暐暐对女孩家的饰物,尤其是戒指之类,素来喜欢,就大方地将手抬近暐暐面前:“这是我的婚戒,莫羡所送。” 暐暐眯着眼细瞧,这戒指是由一枚硕大而透亮的宝石雕琢而成,乍看像密密的花骨朵,簇成花束,含苞待放,可再看,又似花自凋零,只干瘪地捆扎起来…… 暐暐低头靠近,眼前一阵眩晕,迷离中,仿佛见到白骨枯槁,垒成一气! 她继续说:“这曾是他的父亲赠予母亲的,如今传到我的手上。他还说戴上了就不能再摘下来。” 第53章 象征 “ ” 的戒指 她继续说:“这曾是他的父亲赠予母亲的,如今传到我的手上。他还说戴上了就不能再摘下来。” 这话说得浓情蜜意,暐暐听来却是彻骨的凉薄,连着脸色都有些煞白…… 不是所有冠以父辈情感的都值得艳羡,就像不是所有的戒指都象征情比金坚, 看来这份凉薄才是她与莫羡之间的本来面目! 见到暐暐的面色骤变,她不感意外,平和的目光中,隐忍怒气: 之前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不曾倾心,如今不过是听到了这戒指的出处,就这般的失魂落魄,还不是余情未了! 她自然是猜错了,从来人心隔肚皮,妄自揣测他人的用心,有时反而是不识好人心。 暐暐此时的略微惊诧,以及少少伤悲,其实是感慨她的深情,他的绝情…… 不过再是感慨,暐暐也不会道破,这世上本就有很多夫妻貌合神离,当局者自欺欺人,旁观者又何必操心? 暐暐轻咳几声,以作掩饰:“今日凉风频作,我实在吹不得,有些失态了。” 陌吟寒的表情也有几分不自然,他疑惑于她话中那些与莫羡的情真意切。 一直以来,他们陌家消息灵通,却未曾打探到医圣莫羡有娶妻之说。 况且她又何必要如此有心地讲给暐暐听,莫非这三人间,曾有过爱恨情仇? 暐暐缓了缓气息,还有一事需要问清:“这戒指意义深远,我纵然心仪,也无缘所得。 只是之前见到师母您时,似乎并没有佩戴,不知何时起,这份感情升温得如此迅速?” 听到暐暐叫“师母”,她有些满意,笑意中几分轻松:“就在你离开当晚,他送予我的,算来已佩戴四年有余。” 四年?四年! 一霎那,暐暐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冲巅顶,她立刻地调转回身,用手按住狂跳的心,额侧的经脉胀得生疼。 暐暐想起苍凛子的话“借人之力,打探情况,心中有了预估,这是你的长处,但太过倚重心中的预估,就成了你的弊病!”(第44章) 那么这一次,到底是自己的妄想,还是曾经的错判! 暐暐觉得气不继息,就大力地咳嗽起来,极重极深地呼吸之下,清气灌顶,才强压下心绪的躁动: 不可草木皆兵,只能静观其变! “看来于小姐大病初愈,身子还未完全复原,既然如此,实在不必急于参加这次的组长之选。 毕竟少了护佑,你还是很危险的。”她一语双关,这个“危险”指代不明,是参赛结果,还是性命之忧? “实不相瞒,这场重伤,确实叫我玄武倒退,但此次的组长之选,机会难得,试试也无妨。”暐暐没有转身,只稍稍侧了侧脸,眼眸低垂,挡下了此时冷冽的目光, “何况家父也在本次的监考之列,我大可安心无忧。” 玄武倒退?安心无忧?她正要接话,却被身旁的陌吟寒伸手拦住。 此次的三人会面,陌吟寒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暐暐的身上,不是明目张胆的紧盯,而像是漫不经心的瞥过。 暐暐那些暗示心理的小动作,焦虑时的轻轻蹙眉,惊愕时的有力咳嗽,还有此时遮掩下的锐利眼眸,虽然一闪而过,但都一个不落地看进眼里。 于是,他虚指前方:“雪师母,那几位似乎也是来参加本次的组长之选,不妨再去认识认识。” 陌吟寒在暗部多年,两年前晋级为小组组长, 而这位雪师母,作为高资历的暗部维稳者,平日里两人时有接触,但关系一般。今日的并肩而行,其实只是巧遇。 雪师母提出本次选拔新辟了两条入选渠道,龙蛇混杂,不如提前去会会参赛者,以便心中有底。 他点头随行,不想就此遇到暐暐。 这时,陌吟寒又对着暐暐说话,几分不满与训诫的样子: “听闻你们孔雀家姐妹不和,但此时姐姐正在场内比赛,你即便是做做样子,也该前去观战。在这儿闲着,实在于理不合。” 暐暐早已不想逗留,正好借着这话离开。 …… 待暐暐走远,陌吟寒与她向着刚刚虚指的方向前行。 她走得很慢,嘴角的笑意难以捉摸,陌吟寒不习惯这样的步态,但也只能迁就。 “陌少,我们常有接触,也相处融洽,为何不能走得更近些?”她话中有话,这个“近”指代交情。 陌吟寒不做声,他此时的心思也不全在她的话里,还留了部分落在她的手上。 这枚戒指叫暐暐变了神色,必定暗藏玄机,他虽然出身兵器世家,却看不出什么名堂。 如果非要较真,那就是她戴着戒指的左手,指甲上的半月痕全无,对比右手上的尚存一线,有所差别。 陌吟寒还在晃神,她已走近身侧。 这陡然减小的距离,让陌吟寒很不自在,他想退开,却觉得脚步发沉,连着眸子也很快迟疑起来。 周围的人与物渐渐迷糊,眼前只剩下她的身影。 陌吟寒不自主地向着这个身影走近,直到四目相对。 她此时的笑容散去,眼神也凝重起来,黑睛趋散,而瞳神锐利,就像洗砚池中的一滴落墨,尖锐而迷离; 迷离得像一张密密织网,控摄人心,尖锐得像一个高明的贼人,轻而易举就撬开心扉:“陌少当真不记得这位于小姐?” 顷刻间,陌吟寒的记忆纷至沓来:于暐暐,我如何能不记得? 陌吟寒与暐暐相识较早,就在她初入暗部之时。 那时的她还不习惯于佩戴面纱,或者幻形示人,所以就在不小心之时,在陌吟寒面前显露了真颜。 暐暐当时年方十四,娇俏欲滴,用一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来形容,也是恰当。而这只“蜻蜓”,自然就是陌吟寒。 陌吟寒对她是一见钟情,在他眼中,暐暐全身都冒着粉红的泡泡,明明就是位骄傲的主,平日里只与魏晴怡同进同出,而且还有些“面盲”, 每每遇到人时,也会热络地招呼,但刚一转身,就会问身边的晴怡:刚才那人是谁? 那样的她会微微嘟嘴,露出浅浅的酒窝,眼睛忽闪忽闪,然后一笑倾城…… 陌吟寒觉得可爱极了,有一种拢她入怀的念想。 当然这种念想,陌吟寒也有资本支撑。 他的母亲是商贾人家的独女,富甲一方,其父出自兵器世家,光是记载绝世神器的典籍,就洋洋洒洒,架满三座三进三出的大宅。 这陌家虽说玄武势弱,但广收消息,对各大家族的武学招式、优势劣势了然于胸,叫人忌惮。 这陌吟寒作为家中独子,仪表堂堂,耿直有为,也是备受宠爱。 只可惜,这一场爱恋纯粹是陌吟寒的一厢情愿 第54章 “年少冲动”遇见“年少轻狂” 只可惜,这一场爱恋纯粹是陌吟寒的一厢情愿。 暐暐当时无意恋爱,而且陌吟寒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陌吟寒真情告白,暐暐一口回绝,话说得很明确,但又没有完全说绝。 暐暐是初来乍到,而陌吟寒已来暗部一年有余,这新老生之间,没有必要把关系弄僵。 但结果事与愿违。 在这场几乎没有可能的爱恋面前,陌吟寒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高歌猛进。 他不屑于“礼”尚往来,觉得庸俗,而采用情书攻势。 第一封写的是爱情宣言:喜欢你,保护你,对你好,任何人都比不上…… 暐暐无语又无奈,她不喜欢的,哪怕言之凿凿、深情款款,都无法动心。 第二封情书写的是爱情幻想。他把各路神仙眷侣的设定,尽情地往自己与暐暐的身上套加。 通篇文章,字迹秀丽,二十页有余,每一个设定都写得画面感十足。 暐暐只看了一半,就面红耳赤地看不下去。 陌吟寒是情真意切,而暐暐却觉得被冒犯了,强压着没有翻脸。 直到第三封情书,也是最后一封,写的是陌吟寒的童年趣事。 其中有一段是:他曾经暗恋过一位邻家姐姐,可惜那位姐姐在一次出任务时遇了险,并由此提到了暐暐,她就与这位姐姐长得很像。 陌吟寒用了“一模一样”来形容,他指代的是感觉,但也让人误会是容貌。 就是这个“一模一样”,让暐暐瞬间恼怒,因为这送信的当下,就是她执行第一次任务的前一天。 暐暐的恼怒,其实有些小题大做。她既然敢效力暗部,就明白生死由命,百无禁忌。 可是对于一个很年轻的女子,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她就是忌讳了,就是懊恼了,你又能怎么样?而且她不光懊恼了,还把这接二连三的来信,气鼓鼓地统统交给父亲于穆昇。 于穆昇拿着这一大叠厚厚的信纸,火冒三丈。 但他与暐暐的燃点不同,他所气愤的是第二封情书。 在这位爱女心切的父亲眼中,这浸润着少年纯美欲望的文字,就是赤裸裸的调戏:暐暐才多大,这个混账的陌小辈就敢给她写这种信! 于穆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第二天,暐暐外出执行任务,于穆昇就将陌吟寒拉出来,当众抽了二十鞭。用的只是普通的鞭子,不似噬魂鞭、红藤鞭之类的犀利,不过下手较重,打完后鲜血淋淋。 但到底都是玄者,皮肉之伤,服用些丹药就可恢复,所以最主要的伤害就是下面子。 之后很长的时间内,这件事都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场情窦初开的美好,最后沦为一个人尽皆知的笑话。 陌吟寒羞愧难当,更愤懑于胸。他从不是轻佻之人,对暐暐也没有亵渎之意,可就是这二十记的鞭打,将他的骄傲,他们陌家的颜面,统统都丢到了地上! 凭什么!陌吟寒觉得怒火攻心,那些被封存起来的耻辱,瞬间从记忆的深处,清晰地跳入脑海,而且不断地增色扩充。 每一记的鞭打,就像鼓气的阀门,一下下地将愤怒的球囊,越鼓越大,最后占据了全部的理智。 他此时已经怒不可遏,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叫嚣:就凭着我对你的爱,凭着这份低到尘埃里的爱,暐暐你就敢有恃无恐地践踏我的尊严! 陌吟寒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亟需一个发泄口,给自己这份无疾而终的爱,一个好好的交代!该怎么办? “明明是她的绝情,如何能让你一个人承受磨难?”她一手悄然勾画,像是暗拨心弦的魅者,一手抚过陌吟寒的肩膀,附在他的耳旁,轻声说话:“因果循环,小作惩戒,这样才算公平……” 对,这样才公平!陌吟寒一边想着,一边到处找寻暐暐,并且很快就看到了。 暐暐此时正在观战,台上是则弦与魏家侍卫魏诚风,两人不相上下,一时间战况激烈,难解难分。 暐暐并未走得太近,而是五十丈开外,场上紧张的气氛,她丝毫未受感染,反而游离神外。 暐暐的游离状态,实际上是脑子一片混乱:之前才想到凶手四年的按兵不动,可能是被某件事物所牵制,但何物又能有如此神通? 结果就遇到了这枚戒指,这枚不曾谋面、却有耳闻的戒指。 看似情深一片、如沐春风,实际上,却是与狼共舞、如履薄冰! 那附着戒指上的阴邪,乖张残酷,较之九天寒冰,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先是被下了禁制,暂时屈从,一旦冲破,就走骨入髓,蚕食阳气,不出三年,佩戴者气滞血凝,形销骨立。 夫妻间如此的冷漠决绝,方才配得起此戒的名号:葬爱!(后面再详解) 暐暐觉得内心慌乱,她将两者相联系,会不会就是这戒指上的阴邪,困阻了凶手的进一步行动? 但很快又自我否定:既然此枚戒指大损真阳,她久而佩戴,为何能表面无恙? 是戒指的传说有误,还是这股邪气尚未冲破禁制? 又或是她的身份大有蹊跷,无所畏惧此等阴寒? 暐暐此时的神游,落到陌吟寒的眼中,就成了女子的痴迷。 他更为光火:许久不见,自己心中骄傲又金贵的女子,竟然对着男子的背影怅然若失! 他猛地一把抓过暐暐的手腕:“于暐暐,正大光明的求爱,你不要,偏喜欢那些看不上你的人?” 暐暐本就不在状态,一时没有防备,就被拉着撞进怀里。 她一下子回了神,揉了揉被撞疼的锁骨,后退两步:“没有。不过刚才的事,还是谢谢你。” 暐暐不想与人探讨她与翼云天的关系,就自动忽略了这个刺耳的提问, 但道谢是应该的,她还没有傻到以为陌吟寒会不记得她,既然他给她解了围,连句“谢谢”都没有,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谢我?真不敢当。”陌吟寒对于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以及被拉开的距离,很是不满,“但之前欠我的二十鞭,于暐暐,我要你悉数还回来!” 啊?暐暐有些错愕,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不肯?”陌吟寒一步向前,很凶地望着面前的暐暐。 “对,我不肯。”暐暐没有多想,也没有回应目光。 在她看来,道谢是可以的,道歉也是可以的,甚至说上门斟茶认错都是可以的。但凭什么要挨打呢? 一个女人被男人打,怎么想都是件丢脸的事。 何况,她是做得欠妥当,但毕竟不是她挑的事,也不是她动的手。 陌吟寒要是真气不过,那就去找她父亲理论啊,如果他打得过。 两人的距离很近,暐暐是红颜娇媚,陌吟寒是玉树临风,此时的状态,暧昧且危险。 暐暐只要仰起头,陌吟寒的嘴唇就可以轻抚她蹙起的眉头, 但他是满眼的怒不可遏,而她又是一脸的不可理喻,让人误会这两人随时都会动手,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陌吟寒又问:“你当真不肯?” 第55章 理亏者终须照单全收 两人的距离很近,暐暐是红颜娇媚,陌吟寒是玉树临风,此时的状态,暧昧且危险。 暐暐只要仰起头,陌吟寒的嘴唇就可以轻抚她蹙起的眉头,但他是满眼的怒不可遏,而她又是一脸的不可理喻,让人误会这两人随时都会动手,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陌吟寒又问:“你当真不肯?” 暐暐不作理会,还隐隐有了些怒气:这人身为暗部组长,运筹帷幄,何时变得这般的小家子气? 好!陌吟寒面对暐暐,单手汇集强大灵气,聚而成球,翻滚倍增,引得周边的树林沙沙作响,叶片、花瓣卷入其中,但又不只这些,阳光下,风团中,隐隐有着极细微的反光。 暐暐近在咫尺,看得真切。 这是什么意思?她警惕起来。 一瞬间,陌吟寒将手中气团推向赛场,掀起一阵邪风,飘花飞叶,强势袭来,波及众人。 赛场内片刻寂静,就连正在比试的双方都停下手,面面相觑:这风来得诡异,却似乎没有实质性的伤害,莫非只是气候异常,阴风时作? 翼云天的身侧也有落叶飞过,他知道武学中,有一招为“风刃”,如风过无痕,又利如刀刃,片刻之间千刀万剐,血流不止。 此时的这阵风,陡然而至,遒劲有力,几分相似,但似乎没有威胁,至少他没有感觉,所以并不在意。 见翼云天竟然没有出手阻挡,暐暐心惊不已,又细想这暗器的穿过位置,就一切明了: “不愧是长目飞耳的陌家,你想拿他威胁我?” “不可以吗?”陌吟寒一边说着,一边再聚风球。 暐暐立刻按住他的手腕:“你疯了?再来一次,势必被发现。你若敢动他,整个陌家都不会好过!” “对,我是疯了。”陌吟寒已经不计后果,他满脑子都是曾经的难堪与旁人的嗤笑,以及耳旁的那句“因果循环,小作惩戒,这样才算公平……” 直到这时,暐暐才抬起头来,很认真地与他目光对视。 此时正当晌午,虽然微风阵阵,但光线尚好,引得常人都瞳神收缩。 但陌吟寒正好相反,瞳神趋大,让人分辨不清他的焦点在哪里。 而且盛怒之下,暐暐感觉他手上的脉象却异常平稳,像是沉睡了一般。 暐暐满眼疑惑,还有几分关切。 她不知道陌吟寒是怎么了,更不知道如此反常的他是否真伤了翼云天。 “好。”暐暐说,“现在就动手。” 暐暐说话时,没有不屑一顾的孤傲,更没有慷慨赴义的决然,那都是小题大做。 她的表情更像是两个孩子斗气,一个不依不饶,另一个拗不过, 只得耐下性子哄他:好了好了,就依你了,别再发神经了好吗? 正是她眼中的几分关切,几分迁就,让陌吟寒有一丝的动摇, 他觉得暐暐按住自己的手,像一个尖锐的器物,划开了那些胀得鼓鼓的恶劣情绪,曾经的耻辱,像蓄积的羽毛倾泻而出,弥漫开整个脑海。 陌吟寒气愤依旧,但之前压抑到窒息的焦躁感陡然减轻,而且他还在这漫天的火色飞绒中,隐隐发现一个藏在更深处的箱子,那是什么? 陌吟寒来不及细想,暐暐就背过身去,轻抚腕上的“听风”,暗自叹气: 打就打,抛开性别的差异,也就没什么可在意的。 这本是亏欠他的,总不能为了这样的事,真就老死不相往来?那太不值当。 何况自己又有“听风”在手,就像之前翼云家宸夫人那次,替她挡下皮肉之伤,只是不晓得他会拿出何等厉害的玄器? 陌吟寒迟疑片刻,从身后取出鞭子,只是寻常的鞭子。 但还是动手了,虽然下手算不上狠,但也绝不轻, 暐暐的外衫很快就打碎了一些,隐隐可见里面的内衬。 到第5鞭时,鞭尾扫到了左脚踝,暐暐一怔,随即恢复了神色,空中飘起了一缕血腥味。 这血腥味很淡,却犀利得像一柄刀锋,瞬间扫开了陌吟寒脑中的火色混沌。 待混沌散尽,他看到自己隐藏在记忆更深处的箱子。 他很好奇,并伸手打开,一时间粉色的泡泡,迎面扑来,满带甜腻的馨香,就像第一次见到暐暐时的怦然心动。 陌吟寒想起了自己写给暐暐的第一封情书:喜欢你,保护你,对你好……也想起了自己以为她香消玉殒时的伤心不已。 在他心中,暐暐的行为是很过分,就像蚌壳中的沙砾,磨得生疼,但终究化作了点点珍珠,一朝去除,那陡然失落的心头,又该如何来填满? 此时的陌吟寒完全清醒,这倒不是说他之前的行为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能通过抓住暐暐的软肋来达成目的。 这是他的心结,强烈的情绪蓄积,只是平日里都用“理智”来平衡两端, 但今日很特殊,“情感”一家独大,所有恶劣的、不堪的念想肆意迸发,才促成了这样的局面。 清醒之后,陌吟寒又感到一丝后怕,他记得刚才的某个瞬间,他竟然想拿出比红藤鞭更为犀利的玄器, 而且这个想法异常清晰,在耳边不断地咆哮:教训她,别留情面,一雪前耻! 如此强烈的执念,陌吟寒难以压制,全身紧绷,一触即发。 但就是那时,暐暐一触手时的柔软,与眼中的真切,却叫他瞬间松懈,也最终找回了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美好初见。 见陌吟寒停了手,暐暐知道他的气消得差不多了, 就向着翼云天快步走去,她要看看刚才那掌隐去了锋芒,但暗藏锐器的“风刃”,是否真对他没有损伤。 陌吟寒赶紧跟上,将自己的袍子罩在她的外面,这打碎的衣衫,从正面看不出来,但背面却狼狈极了。 陌吟寒有几分的内疚,他是心存芥蒂,但不曾想真伤了她; 还有几分的疑惑:暐暐应该有法宝护身,所以前四鞭未见异样,可这第五鞭的淡淡血腥又从何而来?难道是她的玄力虚口? 翼云天远远见到暐暐赶来,他嘴角微微勾起,眼中一片温柔, 可真到了眼前,就发现她身披男式外袍,身旁还跟着陌吟寒。 他几分不悦,抿起嘴唇,笑意全无,还染上一丝怒气:不过一日未见,暐暐就与他人,有了牵绊? 这时,比赛终了,则弦与魏诚风对阵,打下八十回合,最终险胜半招。 旁观者看得精彩纷呈,当局者却心知肚明, 魏诚风是有心承让,出招看似凶猛,但攻势极为克制,而且还在比试中,将则弦的玄武等级摸个透彻。 这自然是魏老的意思:在本次的组长之选中,则弦只是暐暐的副手,若她玄武扎实,魏诚风退居其后,只备不时之需; 若是不够格,魏诚风就要紧密关注,必要时更要取代则弦,辅助、甚至主导暐暐的行动。 但至于则弦为什么只是副手、暐暐参选的目的几何,魏老倒是有所保留。 这信任本就可大可小,必要的分寸,还是需要自己来掌控。 随后,另外两组的角逐结果也相继出炉:其中身份明确的那组,是高手相逢,勇者胜;另一组两人,底细不详,一男一女,最终由名为“竹攀”的女子胜出。 但对比前一组的一人沮丧,一人宽慰,这一组的两人,倒是不悲不喜,下场时的相视一望,似乎另有谋划。 若看得更仔细些,那女子耳后有一处很淡的胎记,而那位男子也在同样的位置,留有一块伤疤,看起来像是烫伤所致,只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至此,玄武比赛全部结束 第56章 粉色迷情 玄武比赛全部结束,各位入选暗部组长之争的选手,包括十大家族的推送人选,先回去稍作歇息,等待第二天中午直接开赛。 而翼云天与十大家族的考核人员,以及高资历的维稳者,则就此入场,为正式比赛做好准备。 陌吟寒既是暗部的组长,又在此次的组长之选中,担任监考任务,所以先行离开。 暐暐见翼云天并无不妥,转身就走。 翼云天想上前问个究竟,但碍于人前,实在不便近距离接触,只得暗自纳闷:这暐暐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 结果到了晚上,就一切了然…… 当晚集中议事,会后大家回到统一安排的住所休息。 凑巧的是,陌吟寒与翼云天在同一个院落,当然翼云天是正位,他是偏厅。 陌吟寒回房后,照常静修,平常都是心无旁骛,眼观鼻,鼻观心, 今天却很是异常,先有白日里的冲动激进,再有此时的欲念缠身。 他耳廓红晕,后逐渐染上脸颊,连着呼吸都深深浅浅,就像受人蛊惑,既忐忑不安,又蠢蠢欲动。 很快地,陌吟寒就中了魔障,脸庞紧绷,呼吸急促,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喉间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响声。 外面的巡夜子弟寻着声音而来,惊慌不已,立即向就近的翼云天禀告。 翼云天原本不想理会,倒不是他身份尊贵就不习惯施以援手,而是这当中有所忌讳。 魔障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正反两面,一面是正大光明,为人处事,另一面则混沌阴暗,独自揣摩。 魔障就是潜意识中的私欲与贪婪,一般隐匿深处,只在特殊激惹之下,才幻化梦境,让人神游其中,妄断偏执,难以自拔。 而解除魔障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将抽取自己的意识潜入其中,再击碎幻境,那么中魔障之人就自然苏醒。 不过如此一来,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秘密,也就无所遁形了。 所以这种情况下,即便舍近求远,也应该向陌吟寒的亲信求助,如此随意地寻人解救,其后果往往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翼云天想到白日里这陌吟寒似乎与暐暐有些牵绊,如今有机会一探究竟,自然不容放过, 于是就抽了一缕神识探入其中。 幻境中,陌吟寒被一片粉色密密包裹,仔细看来是一群粉蝶,他像是极力挣脱,又像是恋恋不舍,挥舞的双手一边用力地向外拨开,一边又小心地维护,指尖弯曲,生怕会伤到它们。 翼云天心生疑惑:莫非这群粉蝶之中,另有玄妙? 翼云天并不着急打破幻境,而是坐等秘密揭晓。 果然,待这片粉色四散,一只极美丽的蝴蝶就落入视野,它五色斑斓,翅膀旁还有一双黑色的圆点,就像美人的水眸,盈盈欲滴。 它先是围着陌吟寒转了一圈,然后就驻足于一丈开外的空中,不时地歪着脑袋打量他,像是引诱他靠近。 可真等陌吟寒靠近了,它却顽皮地飞开,又没有飞得太远,只间隔了一丈远。 陌吟寒知道它是存心逗他,就索性与它追逐起来。 此时月明星稀,萌萌的小流星,在天边挥动着粉色的长尾巴,夜幕下悠然静谧,两个影子在其中嬉笑打闹,清晰又梦幻。 如此景象,就连世上最好的画家,都难以描绘,美色尚可勾画,但妙趣却难以媲及。 翼云天身在暗处,若说不羡慕,也是口是心非。 最终,这只蝴蝶落在陌吟寒的鼻尖,像是温柔的亲昵。 那一刻的美好,叫人不禁幻想,若它是一位美貌女子,又该是如何的羡煞旁人。 结果下一刻就美梦成真。 它的曲线渐渐伸长,身躯曼妙,五官明艳,眼波流转,身后还飞舞一双翅膀。 但此时的翅膀变得晶莹剔透,笼罩着粉色的柔光,更像是一种装饰,显出她的娇媚与空蒙。 而之前的五色斑斓,全都渲染了她美丽的容颜,只微微一笑,就一顾倾城。 这两人近在咫尺,并没有耳鬓厮磨,那样反显得太过低俗,他们时而轻声谈笑,时而相视一笑,就像一对情窦初开的绝美少年,无关风月,只有此时眼中的彼此。 慢慢地,陌吟寒伸手拉近,欲拥入怀中,眼中的火热,欲语还休, 她好像有些害羞,却不知闪躲,垂下眼眸,欲拒还迎…… 此时的翼云天恼羞成怒: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妻子暐暐! 他随即灵光骤现,打碎幻境,所有的美好与迷情,都在顷刻间,碎落一地, 就像百枚棱镜,齐齐从高空坠落,溅起千片碎晶,每一片都折射出万丈光芒,既耀眼纷呈,又转瞬即逝,不消一会儿,就完全黯淡下来。 陌吟寒这才睁开眼,人还恍恍惚惚,就立刻感到一阵巨痛,鲜血横流。 翼云天抓起陌吟寒的衣领,对着他的下巴,就是一记猛拳:“没眼力的东西,她岂是你可以染指的!” 陌吟寒已经缓过神来,他没有还手,还有几分心虚。 若是这份爱,还像曾经那般的正大光明,他即使玄武势弱,也无所畏惧; 可如今的暐暐已是人妻,有心窥视,确实于理不合。 今夜的这场幻境,既是魔障,也是私心: 若传闻属实,暐暐与翼云天夫妻不和,而自己又对她念念不忘,那不如过往不咎,一切从新开始。 但依照今日所见,恐怕并非情感疏离,是传闻有误,还是本就有心编撰? 翼云天余怒未消,但总算克制住没有继续动手,毕竟这只是一场幻境,再火大,也不能伤其性命。 只是这幻境来得蹊跷,翼云天知道陌吟寒也曾爱慕暐暐,但时过境迁, 即使余留念想,也不可能激烈到欲念横生,必定是白日里还有一番情绪激惹,才引得前尘往事翻涌而上,触发魔障。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离开陌吟寒的房间,翼云天径直去向考域中央的监事厅。 监事厅,顾名思义,监察考核相关的一切举动。 这是由遍布全场的特殊棱镜所完成,每一片反射出特定区块的一个平面,每六片投射出一个全景,再传输至监事厅内的巨幅幕帘。 这些成像的棱镜,无色无形,即使是不小心触碰,也能穿透而过。 身处其中,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密密围绕,无时无刻,无所遁形,大概只有知晓原始排布之人,才可能巧妙地避开。 所以才说这组长之选,是全程透明,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但凡事都有死角: 一来是有些区块质地特殊,会加强或者削弱棱镜的投射; 二来是有些空间过于局促,单片棱镜不足以成像,六片则需要相对宽裕的回旋余地,所以反而是广域的区间内,更容易布控, 若要仔细地查看其中的某一点,还可以通过隔空追加冰片的方法来达成; 再来就是布控也要规避隐私,比如这监事厅,又比如考场内的休息室。 当然翼云天的住所就更为特殊,别人只是室内不宜,他是连着整个院落都不能查看。 翼云天今夜到此,只为消除心中疑惑:这暐暐与陌吟寒之间,到底有何纠葛? 第57章 两个世界(燃烧的不安定) 翼云天今夜到此,只为消除心中疑惑:这暐暐与陌吟寒之间,到底有何纠葛? 今日的玄武比试本就安排在考核区域,暐暐当时的所处位置,自然也在监控范围。 翼云天汇聚七色灵光,接连移开监事厅的三重陨门,刚一踏入,就隐约感到异样,似乎有人来过。 这只是一种感觉,组长之选,三年一届,监事厅也同样空置三年,室内的气氛理应凝滞混浊,但此时却略显清新。 翼云天警惕起来,玄气大开,探查周围,此时并无旁人在场。他走近幕帘,调看有关暐暐的片段。 如果说刚才的感觉异常,还可能是种错觉,那么此时的这段投影,就是明证。 这段投影中,暐暐居中放大,明显是加了冰片之后的成像。 那人距离翼云天的到来,应该时间不长,以至于冰片尚未完全融化,因而留下了证据。 翼云天眉头紧皱,他想起玄武比赛上那两个来路不明的玄者,心中冷笑:不过刚开始,就如此的急不可耐, 看来接下去这场的组长之选,必定风云诡谲,人心叵测。是凶,还是吉?且看步步为营,谁主沉浮! 只可惜这一刻的泰然自若,敌不过下一刻的怒发冲冠。 投影中,暐暐与陌吟寒的纠葛,清晰可见。陌吟寒固然难缠,但暐暐这幅任人拿捏的模样,又是意欲何为! 翼云天联想起幻境中她的欲拒还迎,顿时怒不可遏,一个飞身,冲向暐暐的厢房。 …… 对比陌吟寒的正中魔障,暐暐今夜也同样的不太平, 但不易察觉,就像一滴落墨,起初只有些触动,直到荡漾开来,渐渐悠悠,竟晕染了一整湖的透彻! 此时夜色正酣,暐暐沐浴完,半躺着闭目养神,似乎淡然自若,岁月静好。 但仔细看来,目帘下,眼球微微震动,才隐隐显示出她此时的迷惘与不安。 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曾经的聚而筹谋,如今的孤身作战,一场暗部之殇,暐暐那些结伴同行的挚友、同盟,全都悄然逝去, 只留下她一人,独自判断,洞察先机,避开死路,留好出路。何其艰难,又何其伤怀? 那份自始自终的伤怀,暐暐如今已经绝少流露,她还有太多的人与资本,可供关照与分担,所以不该露怯,就连一个眨眼的迟疑,都不应该。 在这一点上,暐暐一直做得很好,像一位涅盘而归的女神,勇敢而且睿智,睥睨天下。 但今夜不同,忐忑与孤单,伺机而动,她像一只落单的小刺猬,放下人前的坚强,露出软弱的内心。 这种情绪蔓延全身,很快就要模糊视线,此时翼云天闯入房间。 “于暐暐,你是不是有病,你就当真看不出陌吟寒的‘风刃’早已消去锋芒!”翼云天一下子捏住暐暐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与自己目光对视。 此时的翼云天满眼通红,身体紧绷,怒气将他清俊的容颜染上一层妖邪。 那打在暐暐身上的每一鞭,更似打在他的心头上,既心疼更让他发狂:“你真是怕他伤了我,还是本就对他欲擒故纵!” 暐暐有些跟不上思路,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思索着该如何简明扼要地回答问题,下一刻翼云天的唇就压了上来,极其迅速地攻城略地。 这样的吻,又深又狠,很不好受,暐暐想推开,又贪恋这种亲密。 此时的孤单,让她顺势挽上翼云天的脖子,划过他的背脊,像一只寻求怀抱的奶猫。 翼云天刚才还剑拔弩张,这一刻却轻易地温柔下来。他望着暐暐眼睛中的迷离,与小小柔弱,低头轻咬她的耳垂:“怎么了?” 暐暐淡淡一笑,不加掩饰:“我好像还没有一个人出过任务…… “凡事都有第一次,何况你也不是一个人。”翼云天嗓音沙哑,带着一丝撩人的低沉。 …… 暐暐睡沉了,直到快天亮时,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她被熟悉的声音,引到一片极净之地。 里面纯白高洁,又庄严肃穆,曾经的暗部小队,悉数聚齐:跃狐家的小姐、柒岳大少……还有最要好的魏晴怡和自己。 暐暐那一刻的喜悦,就像久居笼中的小鸟,突然就飞上天空,但还来不及好好体会,就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 单看衣装,他们是银装素裹,点缀幽香蔓草,自己却是寻常装束,色彩二三。 他们与暐暐咫尺相对,却视而不见,撇开她,相互玩笑、私语。 直到此时,暐暐才发现自己被一整面的无边棱镜所包裹。 只一镜之隔,却划出两个世界…… 暐暐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她用力拍打,也同样无济于事。 渐渐地,那些熟悉的身影开始模糊起来,暐暐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可怜,既慌乱无措,又进退无门。 最后的最后,魏晴怡发现了暐暐,她笑盈盈地跑来,身躯渐趋透明…… 暐暐瞬间热泪盈眶,但强压着没有流下来,她努力地笑着挥手:“我就要去出任务了,这次是我一个人出发,如果我赢了,就是我们一起赢了!” 这一句带着重度哽咽,却郑重其事的宣告,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对着暐暐微笑点头,魏晴怡还手动比心:“加油,不要输!” 至此方醒,暐暐眼角划过一颗泪珠。 她小心地下床开窗,心头的惆怅,像乌云密布的天空,压抑地透不过气来。 此时晨光熹微,面前的小院子静悄悄,只有两只伏在墙旁暖窝的老猫,此起彼伏地打着呼噜。 暐暐端坐窗前,晨风带着花露的清香拂过脸颊。 她对着院子里嫩绿的“肉植”出神,曾经的悠闲时光就这样浮上心头: 她与魏晴怡自小亲密,每每有任务之前,就围坐在一起,把这些可怜的小“肉肉”,掰成一瓣一瓣地扔在沙地上:“顺利、不顺利、顺利……” 如果最后一瓣,恰好是“顺利”,就皆大欢喜;如果不是,继续再掰下一朵。 暐暐此时就坐在相同的位置,正对着同样的嫩绿,曾经的欢畅淋漓,如今的天人永隔…… 时光交错,画面碰撞,情绪肆意亢奋,就像无限燃放的绚烂花火,既照亮阴霾,也可能一不小心就引火烧身! 暐暐觉得身上的每一处感官都激情燃烧,她甚至质疑之前所计划的缉凶策略是否过于保守,需要消耗太多的时间。 这份焦灼的情绪,是陡然而至,但不是凭空而生,它一直压抑在心底。 前一晚的梦境,像一个引子,瞬间点燃了暐暐自身的不安定 第58章 负担不起的真心 这份焦灼的情绪,是陡然而至,但不是凭空而生,它一直压抑在心底。 前一晚的梦境,像一个引子,瞬间点燃了暐暐自身的不安定。 若有朝一日,她遇上一场的完整“噬魂咒”,恐怕就在劫难逃。 但此时无妨,暐暐难以自制,还有翼云天陪在身侧…… 翼云天一觉醒来,就看见暐暐对着面前的小“肉肉”,一本正经。他下床走近,一脸的温柔:“你是饿了,所以想吃了它?” 他一边玩笑,一边轻捏暐暐的脸颊:“也是该养胖些,那样才可爱。” 暐暐前一刻还沉浸心境,面容肃穆,这一刻就收了收情绪,微微一笑。 “讨厌。”暐暐推开翼云天的手,一边对镜梳妆,一边回答起昨晚上的问题, “我的玄力不弱,而且还一心一意地瞧着。陌吟寒的‘风刃’是消去了锋芒,但其中夹杂着三枚金针,细如毛发,锐利非常。 当时,你的左侧飞过两片落叶,半盏残花,也就在同一时间,这三枚金针飞过你右耳的中上半寸。 这本就是你的玄力虚口,再加上视线干扰,所以你才没有察觉。我猜不准下一步他会做什么,才会随他心意。” 暐暐停了停,回过头看着翼云天,继续说:“何况我手上的这只‘听风’,可以替我受下皮肉之苦,你不必觉得心疼。” 暐暐说得平静,像是面对普通朋友,说着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对比她的淡然,翼云天是满眼的深情,就像有人很调皮地在他心头挠痒痒,既让他温暖,更叫他欢喜。 他将暐暐搂入怀中,爱不释手:“我的虚口共有两处:耳边的这一个在明处,与我亲近之人都可能知道。 如果是玄力轻巧的暗器过来,确实难以察觉,但若是玄力稍重,自会有所反应,所以你不必为我担心。” 说着,翼云天把暐暐的手按在自己左下腹:“这是我的另一处虚口,平时都会用顶阶的符好好护着,一旦被扯开了,则会有性命之危。 这一处,我只告诉你一人。” 翼云天说得情真意切,于他而言,这个秘密就是一个契约,定下了此生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正是这份沉甸甸的真心,让暐暐蹙起了眉头:“我身上背着暗部一个小组的人命,他们既是各大家族的心头瑰宝,又是我的生死之交。 这一战,许胜不许败,即便是赌上我的性命。所以你的这个秘密,此时此刻,我负担不起。” 暐暐的状态,从昨夜起,就透着一丝怪异的偏执。 她要不惜代价地缉凶,太多的感情,反叫她难以负荷。 所以要保持距离,暐暐不想有一天自己的陡然离开,会让翼云天痛苦不堪,连曾经的美好画面,都不敢轻易触及,就像魏晴怡与自己那样! 这样想固然有道理,但其实根本做不到。 感情这件事,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或是亲情,没有人可以全心投入,又适时抽身。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于暐暐,当初是你费劲心思,嫁进我翼云家,如今我将你放在心尖,你却想走就走! 我珍惜你,宠爱你,你就如此的随心所欲!”翼云天的胸廓起伏得厉害,连着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异常紧绷。 “我不是你的父亲,对你的好,我有所予,也有所图。这不是你一个理由可以推诿,更不是两个月的床笫之欢,可以抵过!” 翼云天遇事向来泰然处之,从不曾见过如此的暴躁,就像一个被人玩弄的冲动少年,“我的感情很金贵,我要的是你一生相守,生死与共!” 翼云天真是气急了,眼眶染得通红。 在他看来,暐暐是一个与谁都合拍的女子。 陌吟寒的幻境中,暐暐虚化了身份,却是她的本来模样,清纯却诱惑,像一位顽皮的仙子,翩翩而来,吸引着你亦步亦趋。 翼云天当时身临其境,明知一场幻境,还是嫉妒得愤恨。 他明白自己与暐暐之间,是她主动起的头,但既然已经交付真心,就不能任由她随性地来收尾! 最后那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暐暐近在咫尺,觉得一阵耳鸣,浮躁的心,却突然安静下来。 如果之前的情绪,是一匹脱缰的野马,混乱激进,那么此时就是偃旗息鼓,悬崖勒马。 她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生动起来,有一点的孩子气,又有一点的不明白: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为什么这么想?难道真是大战在即,情绪波动? 暐暐还在纠结,翼云天就一步向前,把暐暐拉起来,抵到墙边,一手扳起她的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于暐暐,这一战,我愿意倾尽所有,助你如愿,护你周全。但你若是如此理直气壮地拿生命作赌注,那我输不起,我们就此收手!” 收手?暐暐怔住了,她被困在方寸之间,寒意顺着后脊,直冲脑海。 原本那些历历在目的清晰画面,瞬间坍塌。 她想拉住翼云天的衣襟,劝他“不要冲动”,但话到嘴边,戛然而止:这冲动之人,到底是谁? 暐暐冷静下来,心头紧绷的那根弦,陡然松开: 这一战,不可能一蹴而就,今日的种种谋划,或许会徒劳无功,或许会功败垂成。这不该是一场豪赌,输了就从头再来,重新布局!人生大道,只走一遭,且行且珍惜…… “啪!”暐暐还在心头默想,结果就真听到琴弦挣断的声音。 她有片刻的分不清方位,还是翼云天先一步反应过来:是墙上的三弦,有人闯入结界! 这是暐暐的院子,于穆昇特意嘱咐下人: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他只留下奶娘一人照顾暐暐的起居,就连曾经贴身相伴、忠心无二的小丫头,也阻隔于外。 这既是为了保障安全,也是为了规避隐私,比如翼云天的一夜留宿,旁人就无从知晓。 如此做法,防内不防外。 于穆昇就在院子外围,追加三道结界,对应暐暐房中的古琴三弦。 此时一弦断裂,说明有人闯入了第一道结界。而且此人的玄武势高,才能在触动结界之时,非但未被击退,反而一举攻破。 翼云天大开玄气,探查四周;暐暐紧盯剩余两弦,暗自思量。 这闯入者似乎也有所警觉,未作深入,就转身遁逸。 “此人是为探查我的动向,叫你的人,不必追捕。”暐暐眼眸中三分谨慎,七分豁然,张弛有度,“就是个小角色而已,不要暴露你的行踪。” 翼云天随身跟着两位绝世高手,此时就隐匿在暐暐的院外。 他们眼观八路,耳听四方,敏锐非常,随时等候翼云天的差遣。 翼云天就在墙上轻敲两下,示意他们不必妄动,继续待命。 …… “于暐暐,”翼云天此时的怒色稍缓,但面容冷峻,一脸的计较,“刚才的事,我们继续往下说。” 刚才的事?暐暐的脑子有片刻的短路,然后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头疼,用手点点脑袋,暗自叹息:这个骄傲的男人,看来是不哄不行了 第59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强助攻) “于暐暐,”翼云天此时的怒色稍缓,但面容冷峻,一脸的计较,“刚才的事,我们继续往下说。” 刚才的事?暐暐的脑子有片刻的短路,然后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头疼,用手点点脑袋,暗自叹息:这个骄傲的男人,看来是不哄不行了。 但哄人的方法有很多,不是只有服软这一种,有时还可以怼过去…… “好,那我们就继续说。”暐暐酝酿情绪,“翼云天,你刚才是不是吼我了?” 暐暐随即生气了,像一只鼓气的花粟鼠:“大战在即,我就矫情那么一下下,你这个小气的人,居然吼我!” 翼云天有些发懵,这画风转得太快,怎么倒成自己的不是了? “说什么‘你不是我的父亲’,你当然不能和他相提并论。我父亲从来对我春风化雨,你呢?” 暐暐用手指猛戳翼云天,眼睛睁得滚圆,“你阴晴不定,从来都是我对你的和颜悦色。” 翼云天一下子语塞,此时的神情,与刚才的犀利果敢,判若两人。 他觉得暐暐说得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四目相对,翼云天从她漆黑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柔软下来的轮廓与态度。 “还有,我不是你养的猫,少动不动捏我的下巴!”暐暐转移话题,过渡平稳,堪称一流。 翼云天完全被唬住了,他顺着暐暐的思路走下去,好像自己确实有这个习惯。 但如果有的选,他更喜欢按在她修长而光洁的后颈处。 那样的她,难以动弹,又无可奈何,就像一只很乖的小白兔,只留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显示她的小小愤懑。 真是可爱极了!翼云天这样想着,嘴角浅勾,眼中的深情,就像一颗熟透的葡萄,饱满欲滴。 暐暐也不再胡说,抱紧他,温柔而认真:“这一战,我会万分小心,你不要担心。” 翼云天抚过她的长发,轻轻点头:“你也不必慌张,我就在你身后。” 两人相互依偎,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脸上,柔化了眼眉,却镌刻了情深,仿佛一刹那就地老天荒。 好一会儿,暐暐才从翼云天的怀抱中脱开, 她柔情的眼眸,变得清晰起来:“陌吟寒这件事,你不要深究。说到底,是我先处理得不妥当,而且他当下好像有些古怪。” 暐暐用的是“好像”,因为这只是一种感觉。 昨天的某些状况,她此时竟然记不清了,就像隔着棱镜看细节,所有都似是而非。 这种不确定感很奇怪,又似曾相识,就像追忆暗部之殇的那样! “陌吟寒无意伤我,不然以他兵器世家独子的身份,我岂会只在玄力虚口处,淡淡的有些擦伤。”暐暐补充道。 玄力虚口?翼云天的目光锐利起来,“看来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起自己的宸夫人就曾鞭责暐暐,这才发现了她玄力虚口的真正位置。 暐暐表示认同,她之前解释自己为何身受重伤却无性命之忧时,就曾抛出这一理由。 如今有人伺机触及这个位置,是凑巧,还是故意? “醉不醉的,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倒酒之人,究竟是谁?”暐暐眯了眯眼,阳光下,几分慵懒,慵懒中又光明洞彻! …… 陌吟寒向暗部请辞本次组长之选的监考,他脸上挂彩,自然被应允离开。 他走在路上,落落大方,不显狼狈,也不畏缩,好像就是件平常事。 这也说得过去,暗部之人,受伤是在所难免,旁人对此并不多好奇。 但也有例外。 “陌少,你的脸是怎么了?”她款款而来,像是不经意地遇见。 陌吟寒不想作答,只淡淡地招呼了一声:“雪师母。” 她也不介意,拦着他的去路,悄悄地小声问话: “有人看见你昨天和孔雀家的于小姐起了争执,最后还动了手,你脸上的伤,可是因此而来?” 陌吟寒怔了一下,片刻后几分笃定,几分不屑:“有人?不就是那两个不入流的新人, 他们当时距离不远,看见就看见了,竟然还到处与人说道,真是没规矩!” “他们只是随口一说,陌少不必动怒。”她说得坦然,就像确有其事。 呵,陌吟寒心中冷笑:哪来的“他们”?分明就是句诳语! 陌吟寒此时的状态,与暐暐相似,对于昨日之事的“前因”与“后果”,前者印象模糊,后者清晰留底, 就像是一幅刻意伪造的凶案现场,看似顺理成章,其实这幕后的主使另有其人。 陌吟寒昨日是很气愤,气愤之下动手伤人,似乎也合乎情理。 但诡异的是,这份复仇的小心思,从来都隐藏心底,怎会招摇地暴露人前? 陌吟寒不是单纯少年,遇到奇怪的事,宁可大胆假设,绝不轻易放过。 大胆假设,在这里就指代刚才的那句“不就是那两个不入流的新人?” 当时的陌吟寒,气愤之余,逻辑清晰,他知道利用翼云天的软肋来要挟暐暐,更懂得要规避众人的视线。 这本就是他熟悉的场地,当时又正值玄武比试的精彩时刻,他有心要避人耳目,简直易如反掌,岂会被人察觉?除非那人去过考域中央的监事厅! “我和她之间,不过小争执,她受了轻伤,我也同样被教训,这样还抵不过吗?”陌吟寒似乎意气用事,眼中的傲气与负气,掩盖一抹犀利。 “她受伤了?陌少也太冲动。”她眼中几分担心,几分惊讶,还隐隐有些期待,“那是伤到了哪儿?” “大概就是左肩正中,处置隐蔽,没什么大碍。”陌吟寒负手身后,答得干脆而清晰,像是漫不经心,又像是早有谋划。 也的确是早有谋划。 昨日那场诡异的复仇,其目的就是借他之手,打探暐暐的玄力虚口。 陌吟寒时任组长两年有余,岂能轻易就被人摆布? 见血的第五鞭,实际位置是在她的左脚踝,但陌吟寒此时将它移到了左肩。 这个“左肩”不是信口一说,而是一子暗棋,待到暐暐的最后对决,方显高明! 第60章 重启时间线 这个“左肩”不是信口一说,而是一子暗棋,待到暐暐的最后对决,方显高明! “原来如此。本想着我那有几瓶上好的冷凝霜,可以送她去去伤痕。 既然没有大碍,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她轻描淡写地解释,举手投足间,温润大气。 只在转身分开的一刹那,神情肃穆,叫人分不清刚才的关切,是真情,还是假意? 陌吟寒走回昨晚的休息室,准备收拾一下离开。 才推门,就发现暐暐已等候多时。 他倒也不惊讶,她若不来,自己也要再去见一面。 “来得唐突,请见谅,我有一事相问。”暐暐不做寒暄,开门见山,“今日你可曾见过什么人?” 陌吟寒并不着急作答,他倒了两杯清茶,一杯握在手上,另一杯留在茶盘里。 暐暐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取过茶杯,轻呷一口:昨日之事,她没放在心上,这杯茶的交情,始终都在。 陌吟寒见状,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暐暐对面,就像临行前的朋友叙别。 “只见过雪无痕。”陌吟寒思虑片刻,继续补充,“你要当心,不可与她太过靠近,尤其是正面对视。” 对于昨日之事,陌吟寒有一段记忆模糊,难以复述,就像一幅水墨画,中间的一处被人泼了水,刻意晕染。 他也不作纠结,而是反复回忆这模糊之前的三人会面。 在他的印象中,雪无痕表面温和正派,但细心观察,她背后却总有些叫人费解的小动作: 就比如她借着一句“曾经的种种不愉快,是我太过计较……”,就走近暐暐,款款身影之后,是一手的悄然勾划。 这可能只是习惯性动作,但也可能是结印的手势! 陌吟寒当时所有的心思都落在暐暐身上, 她与雪无痕对视前的淡漠,对视时的动容,这突兀的转折,叫人生疑。 陌吟寒本想出手打断,但暐暐很快又拉开了距离,他也就没有上心: 如此短暂的近身相处,应该不会对她造成干扰? 还是天真了。 暐暐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情绪起伏,正是由此而来。 只是对比陌吟寒的亢奋激进,它显得更潜移默化,就像一阵风,轻巧地吹开了笼在强烈执念之上的层层理性,越不易察觉,就越滴水穿石! “我记下了。”暐暐表面无恙,只有攥紧茶杯的手指,才显出她的隐隐不安:莫非这就是幻术偏门的“噬魂咒”? 左老曾说“噬魂咒”需要近身施术,而且只能根据施术对象的表现,来判断是否成功。 所以才有人擅闯暐暐的院子来追踪她的后续反应。 暐暐此时思路清晰,也错愕不已:正面相逢,居然浑然不知,果真厉害!若再来一次,自己疏于防备,又无旁人制止,恐怕就在劫难逃! “此事我已有部署,你不要参与其中。若有需要,再上门叨扰,到时望你能出手相助。”暐暐微微一笑,再呷一口茶, “曾经的事,我欠你一句道歉。四年前的暗部一战,我折损所有好友。失去方知珍惜,昨日之事,也恰是一个契机,你我之间,可否泯去恩仇,做回朋友?” 暐暐说话时,眼中几分歉意,几分诚恳,但又没有放低姿态,就是这样淡淡地打着商量:朋友一场,也是缘分,我有心挽留,但不会强求。 陌吟寒觉得不好意思:昨日的事,无论有没有人诱导,这份心思就存在心中,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小气。 既然她不作追究,自己自当竭尽所能,只是一句“朋友”交情太浅,不知能否互换真心? “这话倒是见外了,我们从来都是朋友。”陌吟寒的眼中闪着柔光,像是希冀,又像是渴求,“不过暐暐,翼云天昨晚打伤了我。” 暐暐有片刻的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作为朋友,陌吟寒是想知道她与翼云天的真实关系。 暐暐不习惯在人前秀恩爱,还没来得及开口,红晕就先一步浮上双颊:“呃,我回去收拾他。” 这个答复很轻快,也更有力量,满满的郎情妾意,溢于言表。 “好,你且一路小心,我们来日再会!”他低头一笑,像是满意她的坦诚。 待暐暐走后,陌吟寒抬起头来,眼中的落寞,像深秋里的最后一片落叶,孤单得叫人心疼: 一场幻境,让心中的爱意愈发清晰。 他多希望传言属实,暐暐与翼云天感情疏离, 他就还有机会像曾经的许诺那样:喜欢你,保护你,对你好,任何人都比不上……可终究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此时接近正午,暐暐没有赶去考域,而是一纸传音符,将于穆昇唤回自家的院落。 “父亲,请您暗中调查一个人。 此人名叫雪无痕,是暗部的维稳者,也在此次的监考人员之列,她似乎就习得‘噬魂咒’。” 暐暐神色凝重,满心的自责与悔恨:曾经三番四次的交手,自己竟然轻易错过! 于穆昇也是惊讶,此人他偶尔遇见,貌似平淡无奇,既无家族背景,也无门派加护,只在暗部之中,专职维稳。 但也有一点叫人印象深刻,她与暗部的每一人都关系融洽,任何环节,了如指掌。 “你与她,是否曾经相识?”于穆昇安抚暐暐坐下,转身冲一杯蜜柚递给她,“莫急,我们细细说来。” 五年前,于暐暐进入暗部一年有余,当时玄武晋升一级,七级之势,又正值三年一次的组长之选。 父亲说可以先去试试,但那时的她身体状况实在狼狈: 疲劳引动伏疾,下焦水逆,气不纳息,入夜就虚喘连连,白日里也偶有激发。 于是,她舍弃常规的通关比试,依旧选用考试晋级的方式,三选其二。 父亲还事先打通了检录仕,许她偷偷带入两粒“镇元丹”,叮嘱服用之时要避开主考, 而且尽量少服,若连服两粒,则易发晕厥。 结果,于暐暐在第一场玄武考站,就含服一粒才勉强取胜; 第二场算她的长项,其主考就是幻术大家的左老(第46-47章)—— 第61章 叫人意乱情迷的眼眸 结果,于暐暐在第一场玄武考站,就含服一粒才勉强取胜;第二场算她的长项,其主考就是幻术大家的左老—— 左老端坐于自己的主考席位,他的试场较之前一站的玄武考域、后一站的医技考域,有所不同,更加雅致。 内外两室,外室旷阔,引一汪活水入池,锦鲤甩尾,青荷铺陈,再架一道古风回廊,联络其中, 一侧是满池的妙趣横生,一侧是整墙的刺绣屏风,活像一座放大的布景盆栽。 暐暐此时身在外室,望着姹紫嫣红的屏风,内心几分震撼。 这双面绣品本就不寻常,如此大幅,更是罕见,而且绣面之上的图案,应该是亲自设计, 绣的是繁花似锦:高洁的君子兰、娇憨的小百合、烈焰的血蔷薇……取一支淡金的美睡莲居中镇宫, 既看重它的不染纤尘,又担心压不下其他颜色,所以特意在花边处,追加一抹深紫,厚重之下,勃发而纯真,才是大家之风。 暐暐觉得很有意思,那么多花儿,齐聚一堂,竟丝毫没有争奇斗艳之色, 反而规矩地比肩而立,像是一位道法高深的老者想开班讲学,光有人间的学徒尚不知足,还顽皮地将这些花中仙子,都召集起来传道授业,孜孜不倦。 真是有趣! 暐暐驻足欣赏,浮想联翩:美则美矣,但画皮不画骨,就缺了份灵气。 “在外磨蹭什么,还不进来应考。”一个声音从内室传出。 暐暐快步走进。 内外两室之间,有一石门间隔,看似笨拙,实则轻触即开,关门时还有“啪”的一声闷响。 这内室幽静,大小合宜,一围架的古籍珍本,正中一方文案,案边一炉清香, 背后两幅美人阅文图,缥缈脱俗,意境高远。 如此格局,对比外室的通透明达,更适合施布幻术, 而且内室的书香气息,浑然天成,稍加诱导,就能为我所用。 只是左老端坐其中,岿然不动,很是妨碍,暐暐再是胆大,也不敢在其眼皮底下卖弄。 看来施术在后,布局先行,要将他请出去,预留时间与空间。 “考生于暐暐,拜见左老。”暐暐上前行礼,落落大方。 “快过来把名字签上。”左老一脸的公正严肃,指了指身旁的笔墨纸砚。 暐暐赶紧签字,还来不及把笔架回原处,就听到一句犀利的责问: “幻术讲究‘形’与‘位’,你的字一点缺、一侧斜,是怎么回事?” 暐暐有些难堪,刚才的字迹潦草,畅快有余,端正不足,若是苛责,也是不入流。 她想重签,又吃不准喜好,正好瞥见左老面前翻开的一本书籍。 她本就擅长临摹,眨眼的功夫,横竖撇折,逐一写来,七分形似,三分神似。 暐暐有些满意,不想左老依旧不悦,还把面前的书一记轻摔:“投机取巧。”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仿佛时间定格,只留下青烟袅袅。 此时的对立双方,一个没有补充说明,另一个没有后续举措,就连暗示思绪的小动作都刻意规避,像是僵持不下,又像是心思满怀…… 暐暐先是片刻茫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组长之选不同于组员选拔,后者侧重技能的考核,给出具体的流程,依次完成; 前者更看重问题的解决。那么当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在主考不赏识的情况下,从他手上获取一张选票? 于是,暐暐全盘考虑,先一步以退为进: “晚辈学艺粗浅,反扫了左老看书的兴致,实在惶恐,就此告辞。”说罢,转身离开,毫无拖沓。 这个决然而去,反叫左老措手不及:他只是抛出命题,何来闭门逐客之意? 按照设定,考生应该虚心向左老求教,交谈中拉近距离,或者一招“封式”,直接威逼,或者一招“禀神”,循循善诱……不拘一格,各凭本事! 可结果呢?这个年轻的于暐暐,竟然轻易就走了,难道现在的晚辈都如此的心高气傲? 左老有些坐立不安,他与暐暐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也有耳闻, 传说她就是狐山凛月派的继任掌门,天资卓越。 而且他还接连收到有关她的三封举荐信,写信之人,地位崇高,通篇的溢美之词,不胜言表。 就这样的一位考生,自己非但没有格外留意,反而有心苛责。 左老觉得后悔了:话说暐暐刚才临摹的那幅字,倒也挺像模像样,要不要把她叫回来? 正犹豫着,突然外室传来三个女声,左老一惊,莫非有人闯入? 一个说:“不是说有高人授课,叫我们都过来听讲,怎么还不见踪影?” 另一个说:“此地风光瑰丽,可是这处屏风,实在呆板。” 还有一个说:“我也这样觉得,那索性帮它再添几笔。” 这个声音很脆,带一点的稚嫩,一点的任性,就像一个十二三的女孩子,你若不赶紧阻止,她就真敢上墙涂鸦! 左老按捺不住,飞身冲出,竟不见人影! 他满腹狐疑,围着屏风四下察看,这时听到背后的石门关闭。 他隐约觉得怪异,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其实这个关门声不怪,怪就怪在它来得比平常晚一些,就像有人在即将关门时,又轻触一下,侧身进入,方才缓慢合上。 至此,这出“调虎离山”的始作俑者——暐暐重回内室。 她环顾一周,居中正立,双手合十,徐徐拉开。 淡淡的雾霭,随即从指尖缓缓溢出,不一会儿就铺满地面。 这自然不够,若想应对左老这样的幻术大家,至少要布施一半的空间。 暐暐并不着急,时间与空间尚且宽裕,唯一不足的就是自身精元。 她反式合转,勉强拉开,不料触发自身水逆,从少腹起,上冲咽喉。 暐暐强压不下,反而单膝伏地,气息不稳,脸色?白。 这在意料之中,她近段时间真元不固,外室的分身幻形,加上内室的“禀神”之术,确是难以支撑。 暐暐迟疑片刻,最终取出另一粒“镇元丹”服下。 此药固封下焦,速补元气,但效力并不持久,而且强势之后,更加剧真元的耗脱! 她不是没有预见后果,而是心存侥幸,稍待元气恢复,就赶紧完成施术…… 这一短视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待3个时辰后,暐暐就悔不当初!(之后详解) 此时雾霭已成,只待它氤氲开整个空间,外室的分身也可以纠缠左老足够久的时间, 暐暐就放松下来,才发觉唇齿间尽是丹药的苦涩。 她找到一盒蜜饯,拣一粒放入口中。 结果甜得腻人,暐暐有点挑眉,又施施然地给自己冲一杯麦茶。 含着蜜饯,呷一口茶,甜软中一丝清苦,相得益彰。 暐暐身处紧绷的应考氛围,却不见局促,像一位年轻的王者,俏皮而淡定,步步为营又举重若轻。 只是殊不知,近身侧、书架后,暗藏一双眼眸。 它既冰冷,又异常俊美,只一眼,就叫人如临大敌,又小鹿乱撞。 可是这样的眼眸忽然间有了一丝笑意,就像荒漠里的甘霖,雨季中的霓虹,叫人欣喜,叫人渴求,叫人意乱情迷! 第62章 在下莫羡,初次见面 只是殊不知,近身侧、书架后,暗藏一双眼眸。它既冰冷,又异常俊美,只一眼,就叫人如临大敌,又小鹿乱撞。 可是这样的眼眸忽然间有了一丝笑意,就像荒漠里的甘霖,雨季中的霓虹,叫人欣喜,叫人渴求,叫人意乱情迷! 话分两头,左老被引至外室的屏风处,一抬眼,就发现上面的花色分外鲜活,栩栩如生。 他不明所以,伸手触及,不料这些花儿竟先一步灵动起来, 有的拢起花瓣,害羞不已,有的背过身去,高傲圣洁,还有的大大方方地绽放,却微微摇曳,像在偷笑他的学究做派。 片刻之后,左老明白过来, 他正了正神色:“雕虫小技,还不现身出来。” 起势有点凶,尾音拖缓,这样的布局,流畅中又正合心意,倒也入得了眼。 顷刻间,迷雾四溢,花香旖旎,那些屏风上的花儿,齐簌簌地幻化而出。 原来每一朵花儿,都隐藏着一个分身,这些分身就像谪仙入凡尘,婷婷袅袅,姹紫嫣红。 左老有些意外,没想到暐暐年纪轻轻,竟可以幻化出如此多的分身,他回忆起自己在这个年纪时,大概一次最多七八个,而此时此地,已十一二个。 而且重要的是,每一个都极为传神,契合特质:百合小仙,一脸懵懂,衣着清爽,只轻轻地眨眼,就尽显娇憨;蔷薇仙子,媚眼如丝,红衣撩发,风情又不风尘;子兰仙子,色彩素雅,加一分则徐娘半老,减一分则少女无知…… 其实暐暐也是偷偷取巧,这些个分身幻形,专为左老而设,而他的本心是教书育人,而非好色之辈, 所以她借助花香来增强辨识,重了神态,而少了细节,每一个分身都是飘渺之姿,落不到实处,也就可以减少精元的消耗。 “后生可畏。”左老几分满意,捋了捋胡子,说教起来, “你虽然幻化繁多,但眼眸的颜色却未曾改变,这一处还要再行改进。你可知如何变通?” 左老环顾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小百合身上,对比成熟智慧,他还是更喜欢稚嫩好学的模样。 小百合摇摇头,面带崇敬地等着左老解惑。 “并不复杂,你可以加一片冰晶附在眼前,利用冰晶染色,便可达成。” 他言笑晏晏,笑中精深锐利,很快就发现问题,神色陡变,“这屏风之中,居中镇宫的那株睡莲,去了何处?” 众仙子面面相觑,像是不知情,又像是故弄玄虚…… 左老有点心急,他很想看看自己的画龙点睛之笔,暐暐会如何诠释。 他反复找寻着蛛丝马迹,最终将目光转移到了石门上:“她刚才趁着我出来之际,就已进入内室,对吗?” 不等作答,左老就大步迈入,身后的仙子们,快速地湮没成淡淡雾霭,悄然尾随。 果然,暐暐端坐于案桌一侧,正认真地抄写文章,一笔一划,专心致志。 此时的她,束发修颜,身着黑色简装,英气逼人,这是常规的暗部扮相。 但又有所不同,袖口边、衣领处,镶一圈银花锻纹,是组长装束,其意图不言自明。 左老微微点头,有一点欣赏,也有一点的不认同:“声东击西,倒是一子妙棋。不过表意明显,就未免自作聪明。” 暐暐并不在意,她停下笔,看着左老的眼睛说话:“刚才字迹粗糙,着实拿不出手。 您藏书众多,晚辈有心向学,悉心临摹。您看这字是否有所进步?或者说您看我是否有潜质,更进一步?” 左老走向暐暐,神色渐渐肃穆:“我之前对你几分赏识,想着你若是能幻化出那株金莲的精髓,便认可你的实力。 可事到如今,我却很失望。原本屏风上的花色,是画皮不画骨,美丽却不动人;而你如今是空有一身组长的行头,却撑不起组长的气度。” 左老有些动怒,他原本以为暐暐是一棵绝世好苗。 幻术之中,有人是长于箍围,有人是优于诱导,而暐暐则精于幻形。 但若要做到极致,幻形就要潜移默化,任何的显山露水,都是肤浅!在这场幻术的评测中,如果说暐暐的前半场是旗开得胜,那么这后半场就是功败垂成! 左老愤懑,暐暐惶恐,一个是恨铁不成钢,另一个是轻咬嘴唇,面色悻悻。 此时诡异的两人对视,与开局时的位置互换,暐暐背墙而坐,而左老身后一片留白,只有淡淡的雾霭,悄然萦绕…… “不要动怒,您刚刚传授的目睛染色,我已学会,您看如何?”暐暐几分心急,几分胆怯,就像少经世事的小女孩在博取好感。 左老看着眼前的暐暐,满心失望,他伸手擒住幻化的冰晶,一个反转,瞬间将暐暐层层箍围:“本场考试,就此结束!” 可惜事不由人,好戏这才开场! 箍围之下,左老面前的“暐暐”迅速湮没。 原来这也是一个分身! 更意想不到的是,此时的左老竟然被禁锢于座位之上,动弹不得! 他很快明白过来:暐暐在内室之中所布下的“禀神”之术,其用意就是激化左老情绪,让他全神贯注于“暐暐”的不稳重,而忽略身边的凶险。 待时机成熟,就利用所布下的雾霭之势,出其不意,反过来将其紧紧箍围。 左老是堂堂幻术大家,此局之中,却被后起之秀,步步屈从,好似提线木偶一般! 他又急又恼,利用十倍之差的幻术修为,将暐暐的箍围之势,逐渐瓦解,将将回过头来,但为时已晚…… 浅薄的雾霭,瞬间浓稠,好似风起云涌,气吞万里如虎。 暐暐踏势而出,青丝素颜,一个飞箭就近至眼前,翩翩翻滚的白裙,像沸水煮莲,无损芳华,反而更显厚积薄发。 她不露凶光,不减气度,正像屏风上的那株金莲,姹紫嫣红压不下她的志存高远,绝色容颜也将将只是陪衬。 左老作为幻域主考,此时此刻,几分惶惶之色。 暐暐迅速地轻点封喉,然后就收起所有幻术,单膝跪拜:“晚辈班门弄斧,还请左老不吝赐教。” 依然是和缓的神色,刚刚的惊心动魄转眼就烟消云散。 左老松了一口气,也心悦诚服,暐暐幻术精深,但最出众还是她的布局,张弛有度,迂回中不忘初心! 至此,暐暐拿到两张选票,考试晋级,三赢其二即可。 她欣喜不已,准备离开,谁知节外生枝…… “于暐暐,过来医技考域应试。”一个清冷男声,伴随着脚步的渐行渐近。 暐暐一惊,三选三,何时改的晋级规矩? 她转身向着声音传出处施了一礼:“晚辈选择参加前两站的考试,并且已有结果,就不过去您那叨扰了。” “你在考试中,偷服丹药,当作弊论处。如今只要你加试一场,已是格外照顾。” 声音拂起卷帘,正面对视,“在下莫羡,初次见面。” 暐暐觉得此时的心漏跳了一拍:这男人好看得太过分…… 第63章 强留家中,好好养 “你在考试中,偷服丹药,当作弊论处。如今只要你加试一场,已是格外照顾。”声音拂起卷帘,正面对视,“在下莫羡,初次见面。” 暐暐觉得此时的心漏跳了一拍:这男人好看得太过分…… 暐暐自觉肤浅,凡是好看的东西,就不自觉地靠近,直至被领进医技考域,才瞬间清醒。 “莫,莫老……”暐暐低着头,一个“莫老师”居然觉得叫不出口。 “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莫羡的声音清冷中一点随性,也是动人。 “哦,莫羡,不不,莫老师。”暐暐吸一口气,压下了此时的面红心跳,“容我去角落休息一会儿。” 莫羡点头同意。 暐暐走到角落的休息区坐下,有点丧气,很是自责: 于暐暐,你是不是有病,当时径直离开就好了,回什么头,答什么话? 真觉得有意思,就不能等出去后,再去拜访?顺便也拉着比自己更肤浅的魏晴怡一起去。 玩笑过后,暐暐惊觉大事不妙:两场的两粒“镇元丹”,于穆昇的叮嘱清晰于耳,自己竟然稀里糊涂地忘了。 她此时坐立难安,就像一个在浮冰上行走的单薄少年,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正惶恐不安,脐下骤发悸动,水逆冲心,暐暐虚喘难平。 她勉强压制,走到莫羡面前,行过一礼:“莫老师,我本场弃权。 之前的结果,您若觉得有作弊之嫌,我也深感惭愧,就等下一轮,重头再来。” 暐暐豁达坦然:有些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何况只是再等三年…… 不过,再是豁达、再是坦然,也挡不了莫羡下一句的轻描淡写: “可以,但你出了这个门,我就直报暗部考域,取消你之后的考试资格。” 暐暐当即妥协:“明白,烦请莫老师指教。” 孺子可教,莫羡嘴角轻抿。 他并不着急出题,上下打量暐暐,此时的她气息不稳,脸色虚白,就连站立面前,尽是一派勉强之色。 “坐下答题。”莫羡身为主考,自会掌握分寸,“医技与幻术异曲同工,一样可以辅助玄武攻击,若是习得精深,更可挽回颓势,主导态势。 你既然已拿下两张选票,那有关医技融合玄力、临阵发挥的部分,我不再重复评测,就单考你的理论知识。” 如此甚好!暐暐小舒了一口气。 这医技的理论考核,无外乎两块内容:一是具体案例的处方用药;二是外科的手术部分,而且也不会安排真实病人进行操作,一般就是荷包缝合。 而这两块内容,暐暐时常看书,自有心得。 果然如此—— 暐暐坐在莫羡对面,拿起纸笔,准备答题。 她估摸是3道病案,半炷香的时间:1道内科、1道疮疡,再加妇科或儿科,二选其一;以病机诊断为先,组方用药次之,再稍带一点的后期调护。 暐暐考虑周全,但结果出人意料。 莫羡拿出一整册的病案,让她依次处方。 暐暐懵了,继而几分怒气:这是何用意,消遣吗! 她刚想发难,莫羡就先一步走向窗前的书案,坦然地沏茶、品茶,用的是九曲红梅,加几粒的丹桂飘香,清纯中几分闲雅。 “你也来一杯?”莫羡无视身后的怒目以对,像是细心评鉴,又不忘小小揶揄。 “不要。”暐暐亟须保存体力,就连闲话两句都觉得浪费。 她奋笔疾书2个时辰,写完最后一张处方,已虚汗津津,手冷过肘,心下的奔豚之气,更是愈演愈烈。 莫羡随手翻阅,不予置评。 这倒不是漫不经心,而是他本就意不在此。 何况暐暐只是看书自学,没有跟师,更不曾坐诊,这写出来的处方,中规中矩,看着工整,临证运用,却是绣花枕头。 “这一题就算过了,接下来是外科的荷包缝合。”莫羡眼神冷酷,犹如十里冰封,叫人不寒而栗,“你还能继续吗?” 暐暐有些恍惚,没听出问话的重点是什么,木然点头。 她以为苦撑这局,就功德圆满,却不曾想:罔顾前提之下的偏执,只是舍本逐末! 对于暗部组长而言,获取两张选票,代表机智与能力,这是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 战场之上,千变万化,若孤身作战,可以剑走偏锋;但带领一整小组伏击,就要瞻前顾后,沉稳持重。 所以整场选拔之中,有三大原则要首先遵从:不得急功近利、不得心存侥幸、不得逞强称能,任犯其一,一票否决! 暐暐此时无力思考,跟随莫羡来到操作台,步态不稳,但手法熟稔得叫人瞠目。 巴掌大小的鼓气包囊,她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缝缩成一半大小的圆球,最后一个翻折,抽回所用肠线。 暐暐将它浮于一旁的水盆,再一记轻巧的掌风,它就原地滚动,圆润缜密,完美至致! 暐暐以为顺利收官,也确实撑到了极限。 刚才那阵轻巧的掌风,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水逆冲心,怔忡惊恐,气不继息,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我已完成,先行一步。”暐暐急着想走,此时视物空蒙,连临别行礼都顾不上,仿佛再慢一步就要晕厥人前。 “炫技。其中就有一处低级错误。”莫羡拦下飘忽的暐暐,有些苛责,但眼中隐隐柔光。 他原以为暐暐只擅长幻术,对医技这块,只是略懂皮毛,没想到一个“荷包缝合”,就叫他刮目相看。 “恕晚辈卖弄,您说要上报考域,那悉听尊便。”暐暐之前都称“我”,但此时却用了“晚辈”二字,疏离愤懑之意,清晰可见。 还有那句“悉听尊便”,实在是她太过虚弱,才不显强势,反而我见犹怜,不然又是怎样的大不敬! “终于知道自己撑不下来了。”莫羡铺垫这么多,无非就要这个效果,“你胆敢连续服下两粒的‘镇元丹’,就该预想会有此后果!” “我无意为难,不过是些常规操作,磨了磨你的时间罢了。若我刚才考你穴位点杀,又或者是直接封你左右气门,你又该如何收场?” 莫羡杀伐决断,从来冷言无情,“精元空虚,恣意妄动,轻则经脉逆行,重则气脱而绝!那样的后果,问你如何承受!” 莫羡贵为医圣,对于任何可能自毁身体的惯性选择从不姑息! 人有时很天真,觉得某些细小举动就可一解燃眉之急,又简单易行,就习以为常,一遇到类似情况优先选择! 却殊不知“简单易行”的背后,是治标不治本,甚至以内在精元的大量损耗,来换取外在机体的须臾无恙。 这是饮鸩止渴,绝不可取! 可惜这剂良药苦口,暐暐非但不领情,反而满满抵触: “承蒙教诲,但今日情况特殊,我才兵行险招。而且也是你的一味强留,我才——” 暐暐的话没有说完,但大意就是:我自有分寸,今日的狼狈不堪,全拜你所赐! “强留?”莫羡扶起晕厥怀中、冷汗淋漓的暐暐, 冰冷的眼眸一丝笑意,犹如冬日里的暖阳,清浅且迷人,“不知深浅的小家伙,是该强留家中,好好养养……” 第64章 绝不可能送人的“镇魂器” “强留?”莫羡扶起晕厥怀中、冷汗淋漓的暐暐,冰冷的眼眸一丝笑意,犹如冬日里的暖阳,清浅且迷人,“不知深浅的小家伙,是该强留家中,好好养养……” 莫羡口中的“家”,当然不是暐暐的孔雀本家,而是东葵山的莫氏院集。 莫氏院集,世外桃源之地,既有桃花潭水深千尺的宁静悠然,又有山外青山楼外楼的云水缥缈,更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荡气回肠。 如此府邸,天上人间,大气中几分柔情,飘逸中更显情趣盎然! 暐暐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这一觉,甜美无梦,比对近段时间的气不纳息, 惶惶戚戚,如今已大有改善,只是稍有动作,就觉得胸痛隐隐。 对此,暐暐并不意外。 何故?胸痛,是常规的药毒反应。 常说“是药三分毒”,效力生猛的丸剂,大都有此弊端,若是长期或过量服用,更可能残留体内,反过来戕害机体。 以暐暐为例,她每年一到这个月份,就下元不固,忐忑难安,这固然与个人体质、心境相关,但同样也与她长久以来的用药习惯脱不了干系。 此时的莫羡静坐书房,面前是本次组长选拔的意见评阅,以及大叠需要及时批复的各地疾病上报,桌角还突兀地摆着一方锦盒。 他俊逸不凡,宛如临世仙尊,冰冷的眼眸,凌而不厉,虚握的拳头上,拇指往来划动,像是不胜其烦,又像是小有兴致: “刚才的话,你再重复一遍?” 此时的暐暐站在对侧,一身新装,粉妆作底,铺成大片雪樱,仿佛初雨时节的第一支玉兰,纯洁而淡雅:“多谢您费心照顾。 昨日的‘谆谆’教诲,没齿难忘,今后绝不贪图一时之快,就胡乱地服药。如今我已无大碍,本家又有常驻大夫,实在不便继续打扰,就此告辞。” 暐暐说着“多谢”,却不见感恩之色,尤其是最后的“就此告辞”,轻蹙峨眉,郑重其事,更是冒犯。 房内的侍从们,面面相觑,几分愤慨:这是谁家小姐,竟如此的不懂事!且不说自家少爷昨日行针走穴,熏蒸药浴,足足六个时辰,这才替她解下了两粒“镇元丹”的后续不适。 就说他贵为“医圣”,行医治病自成规矩:从来一方七剂,随时调整,诊治期间,患者不得背弃医嘱,不得任性离开,更不得改投别家! 旁人眼中的不知好歹,在莫羡看来,却是年轻女子的率性与傲气,他并不反感,倒觉得情有可原。 昨日那场医技评测的最后,暐暐难受到无可复加,这既是预期效果,也是始料未及。 莫羡没想到堂堂的名门小姐,克己自律,体内竟有药毒蓄积,如此前提之下,他就不该消磨时间,任由“镇元丹”的持续发酵。 以上这些,当然不是暐暐自诉。 莫羡是医家高圣,又博闻广识, 切脉查体,望而知之: 暐暐年幼时曾一度迷恋“道家仙果——蜜香”,传闻甜美异常,有修身养颜之功,引得女子们争相采撷,风靡一时。 后来才发现进食此果,让人产生轻微欣快感,欲罢不能,但长此以往,就克伐元阳,若适逢心神妄动,则触发下焦水逆,气不纳息。 如此没有节制的贪食甜果,若只是暐暐的年少无知,倒也并无大碍,悉心调理亦可痊愈。 对此,于穆昇也有所察觉,并请大夫药食养护,但从结果来看,其疗效并不理想, 原因有二:一是此事发生在她的幼年时期,药毒蓄积根深蒂固,一般平缓的方剂配伍,难以剔除,若药性彪悍,又恐伤及元阳,着实为难; 二是暐暐并没有完全戒断“蜜香”,似乎还在每年的特定时间段,少少予之。 关于第一点,莫羡攻补兼施,自有分寸; 倒是第二点,明面上只是习惯养成,骨子里却是体虚、情致、宿疾,三大致病因素兼而有之,又因果关系不详,甚是棘手, 唯一肯定的就是:近期之内,绝对不能放任暐暐的肆意离开! 于是,莫羡淡漠中几分强势,几分戏谑:“第一,我素来一方七剂,你昨晚服下的只是第一剂,之后每隔三日,需要再次调服; 第二,既然疗程尚未结束,倘若改换医者,就是驳了我的面子。 我生性计较,定会通知各路医馆,将你联同族人,都列入‘不得接诊’的名单。” 此言一出,满屏诧异。 莫羡看着面前的暐暐从一脸坦然,到隐隐愠色,再到强忍不发,就像一尾鼓气的小河豚,他几分满意, 看似冰冷的眼眸,眼角微微上扬,怡然又迷情:“此外,昨天考域之内,荷包缝合之时,你有一处错误,尚未修正。 隔壁就是书库,你且耐心查看,我还等着写你的‘评议结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其结果可想而知—— 暐暐就此妥协,长长的睫毛轻微抖动,像是心生怨恨,又无可奈何, 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沮丧地说道:“那就继续打扰了。” …… 三日后,莫羡照看暐暐服下第二剂药,就转身离开。 他平日里事务繁多,求医、求学者,从来络绎不绝,即便是十大家族登门拜访,也要照例排期。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流华夜”,流光月影两相宜,芳华如梦对成欢! 这也是前后三个月里唯一的节日,入夜后就张灯结彩,小家小院围桌团聚,大门大户歌舞升平。 此时正值中午,他难得清闲,就邀几位老友小聚, 聊着聊着,又转入常规话题——莫羡啊莫羡,你何时成家? 老友1:“莫兄,我膝下已有2子2女,你若再不抓紧些,我的孙辈就可能与你的子辈年龄相仿,到那时小辈间的称呼就乱了……” 老友2:“容我打断,听说莫兄几日前,抱回一位绝世倾城的小姑娘,你替她疗愈,又赠她新衣,结果还不领情,着急归家,你就一改常态,强留家中。老实说,这小姑娘是谁家的?” 老友3:“对对对,此事我也有耳闻,而且你还准备了一方锦盒,可是要馈赠佳人?我们相交几十年,此事重大,不可隐瞒。” “听说”又“耳闻”,莫羡也是无奈。 “莫氏院集”传于祖上,先辈们精于治理,富甲一方,家中侍从至今已有百余人,而且都换成年轻面孔,就难免规矩不足,闲话家常。 但也非见不光的消息,又面对至交老友,莫羡就有问有答,不多含糊。 “我与她,是忽然间就遇上了。她急于离开,但尚未痊愈,我就有心留她。这只是出于医道本心,她年纪尚轻,若不及时调养康复,拖到将来怀孕生子,就会很辛苦。” 莫羡避开了于暐暐的身份,这属于她的个人隐私,不便多言,“还有,那方锦盒里的不是‘礼物’,是传世的‘镇魂器’(第36章),我不可能送人。 只是小姑娘近来怔忡不安,这玄器本就有镇静宁神之功,必要时可以借她一用……” 老友们相视一笑,不急于点破,待到莫羡一离开,就立刻议论纷纷,兴致勃勃。 老友1:“我们索性来打个赌,就赌莫兄会不会将这‘镇魂器’送给小姑娘。我赌他会送,赌注是八十年陈酿‘女儿红’一百坛。” 老友2:“我也赌他会送。见到一位姑娘,能首先想到她有朝一日怀孕生子,难道还不是心动了?” 老友3:“赞同。而且这‘镇魂器’是绝世珍品,哪有‘借人一用’的说辞。莫兄若非情感幼稚,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就是有心遮掩,想一鼓作气地把请柬直接拍到我们面前!” “庄闲”合一,赌局只能不了了之,这时大家发现了一个问题…… 老友1:“今天又是‘流华夜’,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人,她势必满心期待。” 老友2:“她是情真意切,等待多年,又助他打理事务,但恐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老友3:“她也着实执拗,感情之间没有高下优劣,纵然有千般好,却不敌一眼心动,也是枉然……” 第65章 千般好的女人 老友1:“今天又是‘流华夜’,我突然想到了另一人,她势必满心期待。” 老友2:“她是情真意切,等待多年,又助他打理事务,但恐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老友3:“她也着实执拗,感情之间没有高下优劣,纵然有千般好,却不敌一眼心动,也是枉然…… 这位“千般好”的姑娘就是雪无痕。 她与莫羡初遇于十年前的“流华夜”,满街的缤纷热闹,都与她无关,她形单影只,衣着单薄,像堕入凡尘的仙子,凄美而无助,最终倒在路边。 莫羡途经此处,治病救人,之后又应允她的请求,让其在自营的产业中,习得一技谋生。 雪无痕擅长核算与审计,上手很快,不出五年就成为莫羡的得力帮手。 他醉心医术,无心打理产业,她就替他管控,井井有条。 雪无痕美丽、能干、大方、温柔……似乎所有形容女子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如果非要苛责,那勉强不符合的就只剩下“率真”二字,她的眼中总有一抹令人费解的深沉: 她也许是在笑,但未必出于本心;她也许在气愤,但不明白她的怒意到底出自何处。 这抹至始至终的深沉只有在莫羡面前,才会顷刻湮灭,就像一位普通女子面对心上人时的神情,带着几分欢欣,几分娇羞,几分期许。 雪无痕很想与莫羡相伴作老,看尽一世繁华,但如果这是奢求,那能不能陪她过完一次的“流华夜”, 如此热闹的夜,不要总留她一人落单? 可惜,这也是奢求。 莫羡的态度,清晰明了而且不曾改变: 对于她的请愿,他尽量满足,比如找人教她玄武,比如举荐她进入暗部…… 但对于她的感情,他无力承受。 莫羡是个冷漠的男子,就像天边的耀眼星辰,拨开迷雾,指引着那些暗夜中孤单前行的身影, 但也仅限于此,他不温暖,不能相互依偎,若你伸手触及,更会彻骨寒冷! 这是他的常态,但凡事总有例外…… 莫羡回到家中,发现暐暐不见了。 “她去哪了?”莫羡问侍从。 “于小姐这几天翻阅医书,一无所获,所以就出门转转,看能否有所启发。”侍从答得忐忑,他觉得少爷此时的神情,带着愈来愈浓重的冷冽,叫人惶恐。 “不在我‘莫氏院集’里好好待着,还要出去找启发?她是怎么想的,旁人又会怎么想!”莫羡觉得心头瞬间窜起无名之火,眼中的冰冷与持重,一扫而尽。 这少见的情绪,该如何形容?幼稚! 嗯,也就是幼稚,暐暐又不随身携带“莫氏”标签,谁会多想什么! 此时的她正拿着小抄,在“陈家医馆”里,跟着年轻的大夫,奋笔疾书。 小陈大夫一边缝合包扎,一边又暗自惊喜:没想到今日竟来了位勤勉好学的漂亮姑娘,说要跟着自己学习一台小手术。 他很有成就感,随便推诿了两句,就欣然同意。 这有什么可多想的呢?举手之劳罢了,而且今日的病人明显较往常增加了好几成! 医馆内的气氛暖心融洽,以至于很多病友就诊结束,还迟迟不想离开。 但猝不及防,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踏入其中,原本的熙熙攘攘,顷刻间鸦雀无声。 “在如此简陋的医馆中热忱学习,你可有什么特别的收获?”莫羡冷若冰霜。 “有。您前脚刚走,我就后脚离开,至此已走学了3家医馆,每家大约1个时辰。”暐暐翻手合上笔记,对上莫羡的眼睛,淡淡疲倦中,带着明显的不服气, “我觉得您是故意苛责,若我的缝合技巧入不得眼,那这里些的手术功底就更是粗糙,但还不是门庭若市,交口称赞?” 众人纷纷体会起这话中深意:莫羡那句“简陋”,犀利冷傲;暐暐的“粗糙”,更是不留情面,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此时的“陈家医馆”,绝对是没跑了。 于是大家又把目光转向“小陈大夫”,以为他会羞愧难当,把头压得很低,但结果出人意料, 他一脸仰慕地望着莫羡,撇向暐暐的眼神中,满是愤然,仿佛在说:如此高贵的莫少爷与你说话,你竟然还一脸的鼓气,不知好歹! “苛责?这些大夫的手术功底,固然不堪细看,缝线横竖不齐,也不会借用腠理纹路来隐蔽疤口。但至少最基本的原则,就做得比你规范!” 莫羡是贵为一方主考,立场中立,那些个“不堪”、“不齐”、“不会”的词汇,从他口中说出,完全不觉得刺耳与冒犯,反叫人一脸崇拜, “你的缝合扎实流畅,但收尾处的打结,左右顺序互换,以致双手正中交叉,遮挡视线,难道就不是一处错误!” 斥责之下,众人纷纷点赞,虽然他们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眼前的这一幕,喜闻乐见, 就像是画中仙家,踏足凡尘,既有凤态鸾姿,望眼不及,也有小是小非,喧喧闹闹,反差中稚趣盎然,而浪漫初现。 暐暐曾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怼过去:她承认自己的打结手势不规范,这是习惯动作,所以没有一直察觉,但并不违反原则,又怎么谈得上“错误”呢? 也的确如此。 双手交叉不影响打结的牢固度,但所占空间大,影响其他操作,所以应尽量避免。 若放到暐暐的荷包缝合中来说,最明显的不足就是拖沓节奏, 之前的缝合行云流水,但到了此处,就瞬间滞缓,就像听一曲琵琶急奏,正精彩时,忽闻唱腔“声声慢”,很是突兀,也很是扫兴。 暐暐还是忍下了,一脸虚心受教的模样,温顺地点头:“原来如此,一定改正。那——我们回家了?” 莫羡忽然觉得自己很矛盾,明明不喜欢雪无痕的难以捉摸,但暐暐这一脸的言不由衷,他却偏偏受用, 还有那句“回家”,不堪拒绝:“嗯,走了。” 两人前后离开,小陈大夫几步靠近,恭敬地轻声说话:“小少爷再来,有事您随时吩咐。” 莫羡一惊,不露声色—— 莫羡径直走回书房,暐暐一路尾随。 她乖巧地沏茶倒水,端到桌前:“莫老师喝茶,我有一事想与您打个商量。” 莫羡心知肚明,他估摸也就是这个时间了,便退下了侍从:“直说。” 暐暐几分忐忑:“今晚就是‘流华夜’,我想回家。第三剂药之前,必定回来。” “一年一次的‘流华夜’,在哪都一样,”莫羡呷一口茶,明知故问,“为何非要回去?” “这样的日子,家里都有特别安排,父亲也会很挂念我。”暐暐回答。 “这一点,你无需担心。今早我与令尊联络:一是告诉他,你已通过组长选拔;二是向他说明,你将继续停留半个月,而他未有特别嘱咐。”莫羡慢条斯理,一脸的透彻明达。 暐暐眼中划过一抹难以言道的窘迫…… “明明之前很在意组长之位,如今尘埃落定,为何不见欣喜之色,难道你真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莫羡从来不会刻意为难,但不好的习惯,尤其是不当用药,定会及时修正,“堂堂孔雀家的大小姐,最年轻的暗部组长,明面上的光鲜亮丽,暗地里却迷恋‘蜜香’,如今竟还想着要回去偷偷服用!” “荒谬!”莫羡绕开桌案,步步逼近,“它克伐元阳,下焦不固,这么多年的水逆冲心,你真当是没有过够?是不是非要我把此事告知令尊,你才会真正戒断?” “莫羡,你不要太过分!”暐暐瞬间红了眼,她知道这不应该,这很丢脸,但…… “我可以不过分,但你告诉我为何要迷恋此果,而且如此没有节制。”莫羡缓下语气。 “克伐元阳”与“水逆冲心”之间没有直接联系,中间还隔着一道“心神妄动”,所以他需要知道原因。 “十年前,母亲突发重病,她原本答应会陪我过完最后一个‘流华夜’,但最终没有撑过。” 暐暐一字一句,眼中的平静像清澈的湖面,不见波澜,也了无生趣, “我很难过,直到偷服了‘蜜香’才好受些。当时我5岁,很多事没有节制……” 第66章 彼此袒露的自留地 “十年前,母亲突发重病,她原本答应会陪我过完最后一个‘流华夜’,但最终没有撑过。”暐暐一字一句,眼中的平静像清澈的湖面,不见波澜,也了无生趣, “我很难过,直到偷服了‘蜜香’才好受些。当时我5岁,很多事没有节制……” 暐暐走出“莫氏院集”,此时华灯初上,街市热闹起来,她身处其中,漫无目的。 十年前的事,明明时过境迁,岁月的年轮推着人越行越远,但蓦然回首,曾经的惊诧、痛哭、迷茫,如同定格的影像,鲜明而刻骨。 暐暐说自己那时还小,所以没有节制。 但“没有节制”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无止尽的悲伤。 母亲的离世太过突然,没有预兆,也没有原委,父亲于穆昇难以很快振作,暐暐更是躲进被窝,终日哭泣。 最后还是奶娘将她抱入怀中:“夫人(清解语)生前最疼爱小姐,也最放心不下小姐。她期望将来的暐暐美丽真诚,一路繁花似锦,所以别让她失望,再坚强一些。” 暐暐做得很好,她收起那些伤心、灰心、茫然无措,全都装进口袋,拉下记忆的一道卷闸,不再轻易触及。 只是一年一度的“流华夜”,那样欢聚的夜里,人声鼎沸,她难以避忌,像落单的小兔子,每一次都匆匆跑回家,寻求“蜜香”的慰藉…… 此时的暐暐站在喧闹的街头,身旁人来人往来,结伴而行,或是情侣,或是挚友,更多的则是合家同游。 她觉得压抑、惆怅,还有无限放大的孤单,就随着人流走走停停,一抬头,已是最繁华、最喧闹的街面——揽月楼。 暐暐回了回神,准备原路折返,回头才发现莫羡一直都跟在身后。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平日里冷峻的眼眸,此时几分温和,几分抱歉。 “怎么不进去?”莫羡问。 “没带钱。”暐暐一脸平淡,看不出情绪,“我没事了,你不必特意跟来。” “没觉得你会有事,正好过来,就一起。”莫羡领着暐暐上了二楼的包间,期间不时回头,担心她会一不留神就不见了, “这是我的专属订位,每年的‘流华夜’,我都在这里一人度过,今年有你作陪。” 莫羡点菜,暐暐捧着茶杯,坐到窗边,此处视野正好,居高远眺,夜幕下的璀璨花城,尽收眼底。 漫漫星河,车水马龙,她觉得之前压抑的心情,渐渐开阔,只是无处安放的孤单,愈演愈烈。 很快,菜就上齐了。 “我不喜欢五味偏嗜,所以家中饮食寡淡,你就每餐的定食只吃一半。”莫羡给暐暐添了一碗鱼羹,仪表堂堂而姿态亲和,几分哄人的模样, “这鱼养在清澈溪涧,肥美、没有泥腥,与服药并不犯冲,你不必忌口。” 暐暐舀一勺入口:“很鲜,我常吃江里的鱼,却不如这条的好滋味,滑嫩嫩,夹着奶香,还有……” “我们可以只安静吃饭,不必勉强说话。”莫羡给她夹了一粒糯米红枣。 “我也不想说话,尤其是对你!”暐暐瞬间情绪显露,不痛快、委屈与隐忍的忧伤,“可是这样喧闹的夜,静默无言,你难道就不觉得……” 余下的话,戛然而止,但满脸的孤单、落寞,显而易见。 “我不觉得。”莫羡剥好虾壳,递进她碗里,语气平和得与往常判若两人,“你如果有一直压着的话,今晚可以一并说出来。” “莫羡,我称你一声‘老师’,但你的受教方式难免太过严苛!”暐暐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说话也有失公允, “之前医技考核的最后,我痛不欲生,你想表达的道理,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虚心接受,何必要这般的刻骨铭心! 还有今天的‘蜜香’这件事,我是做得不好,可这是我的自留地,你偏要撕开,我明明可以好好听你说的……” 暐暐所言不假,她是会“虚心接受”、“好好听话”,但然后呢? 一个“荷包缝合”的错误打结,就能说明她的处理态度:习惯成自然,然后一错再错。 莫羡笑意深重,接二连三地夹菜,暐暐的碗里堆起了一摞。 “我说完了。”暐暐开始吃菜,脸上的不痛快很快消散,只剩下淡淡忧伤。 “那换我来讲,不然你又该觉得孤单了。”莫羡放下筷子,柔和的笑容中,几分肃穆, “七岁那年,我与一位特殊的朋友,在一个岔路口分道扬镳。她很坦然,我很悲伤:前路漫漫,未必还有重逢时。 但所幸的是,后来我身边出现了很多人,他们的某一处背影、一个举动,或者只是一个眼神,都有熟悉的感觉。 原来,我的朋友在分开后,与每一人可能遇见我的人,都愉快交谈,并请他们与我热忱相交……” 这故事逻辑牵强,若要勉强成立,则全篇词汇各有指代, 但情感真挚,起头时的不舍,结局处的豁然,莫羡眼中的克制,叫人触动。 “看来你那位朋友对你呵护有加,虽然不能一路同行,也心意传递,不留你一人孤单。”暐暐内心通透,“你想与我说什么?” 他笑而不语,她满怀期望,身侧宽广的夜空,瞬间烟花绽放,好似万千画师在天之头、水之岸挥毫泼墨,炫彩九州。 此时的人群热情洋溢,心中的喜悦更是在一阵阵的燃放声中,掩着耳朵,从嗓子里欢呼起来。 暐暐也心潮澎湃,急急倚上窗台,极目远眺。 莫羡没有走动,只喝着茶,瞥见她轻快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少顷,最后一束烟花直上云霄,却没有照常落开,而是悄然隐藏, 正疑惑时,天边忽然缤纷闪耀,仿佛有人偏爱星辰,将原本月明星稀的夜之幕帘陡然揭开,露出群星璀璨,宛如一双双明亮的眼眸,眷恋而深爱。 众人惊诧不已,纷纷许下心愿。 “传说慈爱的人离世后会化成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每当有人向着星星祈愿,它们也会稍带上自己的私心。”莫羡起身走来,眼中的柔软像一盏帐中晚灯,隐约、迷蒙,却叫人心安, “暐暐的母亲也是一样,愿世间的一切对你温柔以待。她的心意从不曾离开,任何的夜里,你都不必觉得孤单。” 暐暐有片刻的失神,分不清此时的场景是真实还是虚幻,但又有什么所谓,内心的温暖肆意高涨,从小小萤火,到艳阳高照,凶猛地驱走最后一抹的阴霾。 这一次她没有压制,任由热泪夺眶而出,划过鼻尖,欢欣鼓舞地滚落裙衫。 但又觉得过于失态,就低下眼眸,浅笑嫣然。 这一笑,连同刚刚的落泪,都悄无声息,却像一阵轻巧的风,瞬间吹皱了满池的波平浪静。 莫羡的心乱了,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幸好暐暐没有留意。 她看向对侧街面,回过头来,俏皮地摊开手心:“莫羡,在我本家,循例放完烟火后都会索要礼物,这次我也有吗?” 莫羡一愣,从衣袖中取出锦盒,就送了出去,不见犹豫。 啊?暐暐顿时诧异,这也是专程准备的吗,是否太过贵重? 此时的她还不识得“镇魂器”,只见它珠光暗哑,一粒粒细细的,密密地围成一个环,并不起眼, 但玄器就是这样,若非低阶之品,就是绝世珍宝,暐暐要不起。 于是,她伸手退回,几分任性的模样:“不好看。” 莫羡觉得可爱极了,就一把拉过暐暐的手腕,将这串“镇魂器”圈套上去, 强势却温柔,魅惑得难以抗拒:“是不好看,但你戴着好看。” 第67章 误会、暗含深意的话 啊?暐暐顿时诧异,这也是专程准备的吗,是否太过贵重? 此时的她还不识得“镇魂器”,只见它珠光暗哑,一粒粒细细的,密密地围成一个环,并不起眼, 但玄器就是这样,若非低阶之品,就是绝世珍宝,暐暐要不起。 于是,她伸手退回,几分任性的模样:“不好看。” 莫羡觉得可爱极了,就一把拉过暐暐的手腕,将这串“镇魂器”圈套上去,强势却温柔,魅惑得难以抗拒:“是不好看,但你戴着好看。” 暐暐与莫羡走上热闹的街市,人群中投来无尽的目光, 有的和善、投以微笑,有的爱慕、窃窃私语,还有的挑剔、义愤难平。 这样多彩的目光一路随行,直到走进全城最大的珠宝行——明珉轩。 明珉轩很大,首饰、服饰、配饰,应有尽有,是城中情侣们的聚集地。 暐暐左右顾盼,莫羡跟随其后,两人身处其中,和谐而瞩目。 “你喜欢这些?”莫羡几分诧异,这物件摆在街面上看,实属罕见,但若置于“莫氏院集”,就根本上不得眼。 “嗯,我在‘揽月楼’上就看中这家店,想着要过来逛逛。” 暐暐顺势解下手上的“镇魂器”,递还给莫羡,“它很别致,却终究不是我喜欢的,而且也太过贵重。” 也确实贵重。 镇魂器,全天下只有两条,一条在第一家族的翼云家,另一条就在莫羡之手,锁魂摄魄,无性命之忧。 暐暐虽然不知情,但一触手的震慑,循经走髓,直达心窍:之前还欢心鼓舞,起伏有节;之后就心如止水,平静安怡。 如此物件,一价难求,她不想因自己的一时兴起,就夺人所好。 莫羡片刻迟疑,然后微笑收回:“既然如此,那就再挑些东西,权当礼物。” 其实,这是顺势而下。 “镇魂器”不是莫羡预备的礼物,只是暐暐仓促逃离,顾及她本虚不固,又牵扯曾经苦楚,这才随身携带。 谁知暐暐的一个伸手,他竟鬼使神差地送了出去。 所以此时的物归原主,类似纠错,莫羡不觉得尴尬,只是这隐隐上心的失落又何故由来? “就这个。”暐暐指着一枚硕大明锐的红宝石戒指。 “你喜欢我送你戒指?”莫羡惊讶中又透着几分期许。 “不仅是戒指,我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暐暐答得不假思索。 这段话中自有深意,或者说是暗含歧义,可以一语双关,但暐暐没有留心。 待她反应过来,再抬眼,莫羡已近在咫尺, 笑意深重,像是笑话她的言辞轻率,又像是正中心意,稍带几分的脸红,好看得叫人眩目:“好。” 暐暐一刹那的脸红心跳,片刻后才缓过神来:“呃,嗯,那你在此等待,我拿去账台,就记在你的名下。” 一场水到渠成的买卖,不曾想却波澜再起…… 帐台边,小伙提笔登记,被一位年长男子伸手拦下, 他面容和善,举止间几分谨慎,不是店主的姿态,更像是管事人:“小姐眼光真好,本店之内就属这枚戒指最为精美,全城再寻不出第二件。 只是在您之前,已有一位老主顾反复来看,她虽然并未下定,但按店里规律,在您买下之前,我们还需要再问一次她的意思。明日上门给您回复,可好?” 这婉拒之言,滴水不漏,兼顾了人情与体面,暐暐表示无异议。 何况,于她而言,对这枚戒指的期许,也并非迫不及待、非它不可。 只是,此时闪烁身侧、零零散散的不友善,又从何而来? 暐暐一脸好奇,打量四周, 一位年轻的女子,就走上前来,看装束,也是店内柜员:“这戒指意义重大,既然已有人看中,你就不得插足!” 不得插足? 暐暐突然起了兴致:如此的立意拔高,不可能是单为一枚戒指。 她是初来乍到,不曾与人结怨,甚至连热络交流都谈不上。 此时的这句呛声,难道是与身后的莫羡有关? 暐暐笑而不语,转身走向莫羡,一路的目光追逐,灼热而直接,像是不服气,更像是为朋友鸣不平。 “怎么了?”见她空手而回,他有些疑惑。 “突然就不喜欢了。”暐暐一脸的随性,“听说隔壁店有几款不上架的新式裙衫,我去逛逛,你不方便跟着。” 这句话自然是借口,暐暐想逛的是“流华夜”,有莫羡结伴而行,固然很好,但这一路的万众瞩目,又确实烦扰。 所以她想一人转转,顺便拣些闲言碎语、只言片语什么的。其实女人家都一样,闲暇时分,就爱好听些小八卦。 果然如此。 暐暐走进一个相对僻静的后巷,听见三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正轻声又兴奋地聊天, 内容就是一位年轻女子(暐暐)想将自己喜欢的戒指,记在莫少爷的帐下,然后被店长拒绝的故事。 妇女1:“那小姐真是不懂事,戒指这种东西,意义重大,哪能随意地就叫莫少买了送她?幸好店长老道,不然若让雪姑娘知道了,说不定会牵连‘明珉轩’。” 暐暐身在暗处,几分恍然,又几分稚气:戒指怎么了? 她本就喜欢这样的小玩意,璀璨鲜明,戴在食指上,不过一枚花戒罢了! 更有几分的好奇:这明明只是莫羡资产下的一笔买卖,与这位雪姑娘有何牵绊? 妇女2:“这莫家是城内大户,百年基业,既有自营产业,又与各大商户关系紧密。莫少贵为‘医圣’,监管各级地方医馆,按说他的意思,这‘明珉轩’店长不应借口推诿。 但事实上,莫少只醉心医术,经营产业、对外交际都由雪姑娘倾力完成,而不存戒心。所以今夜这等有特殊含义的物件,老道的商家都会先与雪姑娘支会一声。” 妇女3:“这雪姑娘对莫少一片痴心,人尽皆知,不过莫少似乎只作好友相交。 但感情这桩事,没有既定规则,莫少不曾与女子交好,却默许她的全权代理,说不定这就是两人的相处模式,然后心照不宣地到了白头。 这其中的驭夫要领,就在于省去了那些虚头八脑,而注重家中经济权的把握……” 听到这儿,暐暐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片痴心”、“相处模式”什么的,是她对这位雪姑娘的预留印象, 至于妇女们后面要絮叨的“驭夫之道”,此时的暐暐刚晋升暗部组长,年纪尚轻,就没这个需求。 (这一走,站在事后诸葛亮的立场,或许是一个失误。闲话这桩子事,自然不可尽信,但听完又有何妨,说不定可以启发思维) 妇女1:“这驭夫之道,似乎是从曾经的凤凰族传开,之后女人们就争相效仿。 凤凰族长,邪魅狷狂,生性风流,他家中只有一位夫人,私下却情人无数,甚至还染指有夫之妇。 这位夫人是原族长家的千金,鲜有露面,虽也有情人带着或怀着孩子上门逼宫,但她地位崇高,又掌握家中实权,族长也就不敢当面胡来。” 妇女2:“若单看家族态势,曾经的凤凰族与如今的孔雀一族,几分相似,且都有一位神秘的美貌千金。 但为人处世上,却大有区别,孔雀族长睿智而仁爱,凤凰族则飞扬跋扈,妄想一家独大,最终被十大家族合力围攻。 据说凤凰族长见败局已定,重伤之际,将自己的妻女先一步了结,再自断经脉而亡。 这一战遗祸全族,天下间就再无凤凰之名。” 妇女3:“传闻凤凰族长一家三口的就地自裁,决绝而始料未及,十大家族皆有负伤,也是来不及阻止。 最后由如今第三家族的原族长之遗孀,负责清场,她行事果断,有不输男子之风,整理完毕后再向其他家族报备。 至于凤凰族的其他族人,皆登记在案,以备随时追踪,不过数年之内,几乎都郁郁而终,若还有遗漏者,也是隐姓埋名,不敢声张。” …… 第二天,阳光正好,暐暐闲庭信步,岁月悠然。 这时,走来一位侍女,恭敬地说话:“于小姐,雪姑娘过来拜访,说是为了昨晚‘明珉轩’之事。” 明珉轩?雪姑娘?暐暐来了兴致。 “于小姐,我是莫少爷的朋友——雪无痕,今日想替‘明珉轩’老板讨你个‘谅解’。”雪姑娘款款而来,娴雅而柔和,此时的她花信之年,像一颗品相绝佳的珍珠,光泽隐隐。 “那老板只是循例问问,没想到老主顾竟连夜将戒指买走,实在是抱歉。”雪姑娘取出一条精美绝伦的手链,“这是意外所得,今日借花献佛,权当卖我个人情。” “你太客气了。”暐暐并不想收,伸手退回,“那戒指本就是一时的兴趣,我没有上心。” “请不要拒绝。”雪无痕微笑拦下,“我与你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觉得很是亲近。 看到你,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第68章 名字的由来 “请不要拒绝。”雪无痕微笑拦下,“我与你虽是第一次见面,却觉得很是亲近。看到你,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这话听来很温馨,配合着雪无痕的恬淡笑容,更让人倍感亲切, 可似乎又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中划过一抹深沉,一抹莫名却纯粹的深沉,就像曾经的爱恨挣扎,都在这句话的瞬间翻涌而上, 难以按捺,但又很快平复,只一个垂眸,就重拾平和。 当下的暐暐自然没有在意,她在好奇另一件事: “雪”为姓氏,寓意冰清玉洁,用于女子,则最是美好; 但若陡然连接“无痕”二字,则不免伤悲,仿佛白雪皑皑,冰雕细琢,方才塑形化生,所有的高贵端庄,不过昙花一现,待到正阳时分,雪融冰消,就了无痕迹。 但人活一世,谁不想子孙千秋,记得曾经来过…… 这样的“雪无痕”,确定是真名吗? 暐暐有片刻的分心,但很快就收敛起来,她笑靥明媚,伸出手来:“忘了自我介绍,单姓‘于’,出生时阳光正盛,父亲就取名‘暐暐’。” “阳光暐暐,许你一世光明正大,看得出于小姐是家中至宝,深得长辈们的宠爱与关怀。” 雪无痕的脸上笼起一层羡慕,像是单纯地为朋友高兴,又略显浓郁,几分虚晃。 两人正对而立,身后是高山流水,花团锦簇,面前是玉盘珍羞,茶香袅袅,还有偶尔路过的一窝猫儿,慵懒而闲趣。 暐暐身在其中,显得天真烂漫;雪无痕则温婉端庄,眼中的温柔与包涵,可亲可爱。 她们交谈甚欢,既谈春华秋实,四季流转,又谈见闻游历,妙趣横生,从旁观者的视角,有几分姐妹似得亲密无间。 只是,眼见未必如实! 暐暐内心泾渭分明,雪无痕只是点头之交, 诸如家庭背景、往来渊源等,都不便透露,就连自己是因为身体原因,才逗留至此之事,也一笔带过。 这就导致两人间的对话热络却乏味,之后暐暐回房休息,雪无痕转身走进莫羡书房。 莫羡正在查阅各级医疗报表,雪无痕就将刚整理好的账目放入书柜,而他从不仔细翻阅。 这份信任叫人艳羡,也叫人惋惜,它无关爱情,就像共事多年的同伴,习惯彼此的随时出现。 在莫羡眼中,雪无痕能干、处事周全,不会矫揉做作,更不会无事生非。 她虽然出身清苦,但真诚以待,遇到为人可靠又际遇不佳的人,即使萍水相逢,也积极提供机会,所以偌大的一个市集内,与她交往亲近者,难以估量。 “我刚才去见过于小姐了,她真是讨人喜欢。”雪无痕一边整理书柜,一边闲聊几句,“我见她气质高贵,不知是谁家的女儿?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雪无痕态度随和,像往常那样不经意地问起,但这一次莫羡却不似往常那样直接答复,反而有些小心翼翼,就像年幼时光,呵护一只恰巧闯入的美丽蝴蝶, 旁人的无意窥探,就叫人懊恼:“我不喜欢探究隐私,你也无需关注!” 这话脱口而出,雪无痕瞬间不安,甚至有些惶惶,就像内衣口袋中的一枚金币,她珍视并且好好收藏, 可忽然有一天,它就跳出了自己的怀抱:这是怎么了,难道他要上心了? …… 又过一日,到了暐暐服第三剂药的日子,依旧是莫羡亲自前来。 侍从的托盘上,除了一碗汤药,还新加一盒蜜饯。 “你之前已补了两副药,从这剂开始,药性转烈,入络走节,搜刮你体内蓄积的‘蜜果’之毒。 服下后,你原本的‘紫云’积淀,不受影响,但经络气运不畅,玄武势必降低,感觉的敏锐度也相对滞缓。 对此,你无需慌张,断药后自会恢复如初。”莫羡耐心释疑,又指向蜜饯,“所谓‘良药苦口’,待你喝下后,就取一粒润润。” 暐暐也不矫情,一口喝尽,然后良久说不出话来。 “苦着了?你学过方药,可猜得出我的用药?”莫羡起了兴致, 一身的缥缈之姿,遥不可及,却表情生动,几分稚气,就像一位青葱少年撩拨心仪的女孩。 “大概知道。”暐暐唇齿间苦不堪言,只能含糊地说话。 “我也不小气,不妨直接说给你听。”莫羡以为她求知若渴,只是不好意思直问,“我用了全虫3支,蛰虫12钱……” 暐暐当即打断,满脸的不悦与小小愤懑:“我刚才不是回答‘大概知道’了,你还有必要说得如此详细? 我现在不仅感到难以下咽,还感到有半节虫腿卡在我的会厌口,挣扎不下。说不定入夜后,它就会起死回生地偷爬出来!” 这自然是无比夸张,煎药后有“过滤”这一步,上哪还有“半节虫腿”“起死回生”的杂碎与诡异。 但暐暐就是这样理直气壮地信口胡说,而莫羡倒也一脸虚怀若谷地听她胡扯,还不忘夹一粒蜜饯给她。 “好吃吗?”莫羡问,这也是他亲自调配,主要是甘草与乌梅。 暐暐诚实地摇头,又一脸真挚地企望:“曾经父亲给我带过一盒‘凌花’蜜饯,晶莹透亮,很是可口,你这儿也有吗?” 有自然是有的,但莫羡不会同意:“你体质偏虚,又内有伏疾,即使针药并用,十去八九,仍对阴邪之品,很是敏感。那‘凌花’取自雪域之地,你不可过食。” 过食?暐暐也很想啊,但父亲于穆昇送过一次之后,就再不见下次: 一是他听取大夫的意见,避忌暐暐服食寒凉之品;二是此物稀缺,又贮藏不易。 多年后,他带给则弦的那盒“凌花”(第48章),也是耗费周折,方才保它不融、不碎,完美呈现。 “那就捎些街头的糖葫芦好了。”暐暐退而求其次,然后自觉失言:街头的零嘴,纵然小心贮藏,也难免沾染杂屑,莫羡必定嗤之以鼻。 不曾想,他竟然答应下来, 暐暐内心疑惑,但不消两个时辰,就一切了然…… 药后的暐暐,精神乏软,她无所事事,就在院子中四处闲逛, 不知不觉路过膳房,只一个侧目,惊讶不已:莫羡正挽起袖子,亲自熬糖,一旁还摆着处理好的山楂。 他风姿卓然,身在膳房之内,也不减气度,就像在完成一件精美的手工。 这反叫屋内的厨娘诚惶诚恐:从来口味清淡的莫少爷,今日怎会亲自做起这女孩子家的小零嘴,还饶有兴趣的模样?直到暐暐径直走到他的身边,这才恍然大悟。 “做得比上午的蜜饯好吃些了,不过还可以再加一勺糖。”暐暐拣起一串做好的糖葫芦。 此时的她情感迟钝,莫羡这明晃晃的心思,竟也视而不见, 只拢起腿,闲闲地倚在他身后的坐榻上,一边还口不择言,“都说‘医者父母心’,果真不假。” “想表达这个意思的时候,只说‘医者仁心’就可以了。”莫羡纠正。 “哦。”暐暐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何差别,却也听话地点头,“我这串吃完了。” 莫羡转身拿走她手中的空竹签,再递过一串,暐暐伸手去接…… 此时夕阳正好,两人浸没在金色的余晖中,像一幅真切的水粉画,静默而隽永。 暐暐稍抬起头,纯真而坦率,像一只可爱的小鹿,只不谙世事地打量; 莫羡也是平常神情,似乎没有变化,又似乎大有不同,柔和而温暖的眼眸,像一双细腻的手,轻抚她的脸庞。 而那串糖葫芦,红彤彤而脆生生,更像一颗赤诚的心,试探着连接彼此。 这一幕如真似幻,真切的是莫羡的步步靠近,虚幻的是暐暐的若即若离。 她明显不在状态,这是服药后的正常反应,不似酒醉时的浑浑噩噩,也不似大病后的精力不济,更像是熬夜过度,疲惫而烦躁,甚至有些百无聊赖。 所以待暐暐吃下手中的糖葫芦,又喝了茶,就继续闲逛起来。 羡慕默许她任意走动,只叫了自己的近侍,留心跟着,若有情况,即时来报。 兜兜转转间,暐暐进了莫羡书房。 书柜上摆着雪无痕新整理好的账目,她随手翻阅,最后一页上赫然留有与“明珉轩”近一月来的流水往来,数字大得叫人瞠目。 这当然可能是常规开销,比如头脑活络的商家就会利用节日之际,选取精美礼品,馈赠客户群,以期合作关系的进一步稳定。 而“明珉轩”作为全城首屈一指的珠宝行,自然是礼品界的不二选择。 暐暐这样想着,也一脸的明理、大气,但一个转身,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向账房…… 呵!在这笔庞大的账目面前,暐暐终究还是几分在意,也几分小气, 她想知道是否与自己看中的那枚昂贵戒指有关,而这位雪无痕是否就是店长口中那位神秘的老主顾。 所以暐暐就溜进账房,查阅对账单,她觉得即使是被莫羡知晓,他或许不会介意。 也对!莫羡确实不会介意,但他的不介意,并不意味着所有人的无所谓。 而且暐暐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药后的她不比寻常,玄武下降,洞察力也大有影响。 此时的率性而为,只怕招惹祸端…… 第69章 俗套剧情 暐暐就溜进账房,查阅对账单,她觉得即使是被莫羡知晓,他或许不会介意。 也对!莫羡确实不会介意,但他的不介意,并不意味着所有人的无所谓。 而且暐暐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药后的她不比寻常,玄武下降,洞察力也大有影响。此时的率性而为,只怕招惹祸端…… 暐暐一个飞身,溜进莫家账房。 她是“溜”,而非“偷溜”,所以没有蹑手蹑脚,也没有畏首畏尾,只象征性放轻动作,不与人照面,然后就开始窸窸窣窣地翻找。 一旁三位核账的先生,此时一脸迷惘:账房重地,何来无关人等? 正犹豫是该将她“请”出去,还是“逮”出去之时,只见她身后尾随着少爷近侍,悄然摆手。 三位先生虽然年轻,但心明眼亮,于是默默退开。 暐暐此时身处繁冗的对账单之中,无从下手,正想着要找位先生先作规整,结果一个转身,才发现偌大的账房之内,竟空余她一人! 四周明静而悠然,不是无人途经,而是途经之人都压低了声响,像是刻意不许人打扰似的。 暐暐不由心虚:这是什么意思,闭门留寇吗? 当然不是! 不一会儿,侍女就端来一壶清茶、几份点心,然后恭敬告退。 而暐暐自服药后,就一直不在状态,此时这明摆着的主人家架势,她也一脸懵懂:主随客便吗?好人! 暐暐捧起茶,静心翻阅。 茫茫账目,她很快迷失其中,忘却了来时初衷,但另一个相关的认知,逐渐清晰起来: 每笔账目所对应的明细上,只留有“雪无痕”一人的签名。 换言之,只要由她经手的契约,无论莫羡是否知情,都自动成立;但反之未必。 这是约定俗成,导致老道的商家都不敢绕开雪无痕,而与莫羡自行建立联系。 这虽然并不涉及账目本身的合理性,因为他才是莫氏家业明面上的负责人,但这势必影响与实际操作者(雪无痕)之间的彼此信任,不利于合作关系的长期维护。 如此一来,“流华夜-明珉轩-戒指”之事,就可以类推理解。 对此,暐暐先有几分介怀,但又很快释怀。 她回想起当夜后巷处,一位妇人曾说:“……莫少不曾与女子交好,却默许她的全权代理,说不定这就是两人的相处模式,然后心照不宣地到了白头。” 这是暐暐对雪无痕的第一印象,摆到账目之事上,就导致她心怀宽容的态度,既然是两者间的相处模式,又彼此信任,旁人实在无须质疑。 这就是首因效应,也是多年之后,师傅苍凛子点醒暐暐,说她倚重内心预估,导致大意与简单化,而出现判断偏差的实证(第44章)。 她就不曾展开设想:一个区域账目的把握,就意味着她将逐渐建立统筹全局的能力。 这样的人,假如心有不甘,此时的宽容以待,就是他朝的养虎为患! 可惜,这是后话。 此时的暐暐闲闲地翻起散开的对账单,发觉另一件更有趣的事: 这些来自不同商户的账单汇总,至少有一半以上,携带有一抹相似的气息。 这气息不由纸张自带,而像是从记账人身上,不小心沾染所得。 但奇怪的是,账房先生大都是男子,所以不可能是大众流行的脂粉气,更可能是他们时常出入同一场所,这才气息相近。 而且微妙的是,暐暐觉得这气息似曾相识,但只因她当时未作留心,所以此时完全想不起具体的出处。 暐暐这厢沉浸遐想,漫不经心;另一厢,两个挺拔身影,蠢蠢欲动。 入暮时分,明暗交争,房内又无掌灯,叫人难以分辨她俩的容颜。 前一人几分薄怒,像是置气,又像是替人抱不平:“小姐,那位新来的于小姐,太不知深浅,竟然翻查莫家账目。莫少爷也不上心,就由着她胡来!” 后一人则口气平和,像是不在意,又像是只能忍让:“他不是‘不上心’,而是太过宠爱,只要她高兴,便随她的意。 这也是人之常情,天下间无论是谁,清高或傲慢,若真遇上喜欢之人,就会一再迁就。” 这话说得体贴,却更让人觉得心酸与委屈,就像有人悉心照料一只萌宠,日复一日。 可突然间偶遇一位出色的小美女,它就舍弃了长久陪伴之人,而粘着小美女玩耍起来。 这个比喻可能不恰当,但心情很是相似:你不甘心,却无可奈何,只能平下心来,假装大度地容忍。 前一人更为激愤,口无遮拦:“凭什么要迁就!小姐,你就是狠不下心。如今你已掌握莫家产业,就像曾经的夫人那样。老爷当年风流在外,不也是不敢在夫人面前造次……” 此言一出,她重重地挨了一掌,五脏六腑挤压、旋转,一口鲜红喷涌而出。 再抬眼,面前的小姐,周身透着决绝,就像雪域之巅,孤高而无情的王。 她不由颤抖,跪下身子求饶:“小姐莫恼,是我一时失言,今后绝不敢胡乱说话!” 良久,后一人褪下冷冽,闭目叹息:“曾经过往,切莫提及。 如今我初入暗部,根基不稳,只能万事谨慎,不可毛躁。” 然后又问:“那于小姐的身份,你们可打探到了?” 前一人小心答话:“她的身份无人知晓,但莫家的侍从们都议论说,她只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莫少爷在回家途中,偶然遇见。” “也好。”后一人不作深究,“只要她不侵害我与莫少爷的关系,我也可以容她共处。 而且她过于年轻,莫少爷的感情,又过于正式,她未必会接收,甚至可能逃避。所以我只稍作教训,叫她离开,或者有所收敛便好。” “莫少爷叫了近侍跟着她,那人虽然玄武一般,又与您关系融洽,但仍需当心。”前一人提醒。 “无妨。”后一人答。 至此,前一人告退。 此时华灯初上,映衬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漂亮却普通,过目即忘。 只有一处特别,她的耳后有一枚很淡的胎记(第55章)。 …… 待暐暐从帐房出来,已是皎月高悬,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清香。 她此时三盘点心下肚,满足而惬意,沐浴着柔和的月色,踱步消食。 路过繁华,路过敞亮,暐暐不知不觉中走进幽静而晦暗的灌木林。 这时,身后跟上一串清晰的脚步声,不徐不疾,不慌不忙,像是故意等她发觉。 暐暐并不好奇,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饶有兴趣地张开手指,感受夜的风穿梭而过,像一群又一群顽皮的鱼儿,正欢快地从指缝间游走。 而身后的那脚步也就此驻停,像是蓄足了耐心,等着她的回眸一见。 最终,暐暐等得无聊,就平淡地转过身去:“雪姑娘,有何指教?” 夜幕下,暐暐与雪无痕正式见面,两人间抹去了年龄差、地位之别,极其平等地对峙着(第51章)。 雪无痕依旧是平常装束,但美丽的脸庞褪去了平常的亲切与和蔼,显得真实而带有压迫感: “这话当是换我来问。于小姐悉心查阅我所整理的账目,可有什么心得?” 这是明显的问责,暐暐却不觉得理所当然,她就像一位莫羡的至交好友,只会从他的层面出发考虑: “没有特别的心得,只是更明确了您对莫老师的关注,替他出手所有的贸易关系,既是分忧,也是对他动向的全权把控。” 有些话越是轻描淡写,就越是切中要害,不留情面。 雪无痕正想辩驳,暐暐却先一步发问: “这都无妨,终究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你不必着急与我圆话。 倒是另一件事,我更为好奇:你是如何与各家帐房先生走得亲近,是你本就擅长审计,所以邀了他们开班讲学,还是——” 暐暐故意停顿,再徐徐说来:“还是他们本就是你的族人,自然一团和气?” 这个问句,前半个设定,明显就不可能成立,雪无痕正值花信之年,怎么合适与男子们共居一室,而不注意避忌; 后半个设定,则只是随口的试探。 此类问题,情理上没必要较真,最多就是一言不合,争论起来,然后由她低头认错,暐暐这样想着。 但岂只如此简单! 暐暐一个晃神,雪无痕就直逼眼前。 定睛看去,雪无痕只是玄武五级,不足为惧,但她出招速度奇快,明明咫尺之距,却繁乱地叫人分辨不清。 而暐暐此时七级玄武,虽然药后大有减弱,但还能勉强化解,意在牵制。 暐暐一边应招,一边暗自纳闷: 之前莫羡说起雪无痕一介女流,就应她要求,找人教她玄武,但终究根基薄弱,止步五级之势,所以进入暗部之后,只专职维稳。 可今夜看来,她目光炯烈,应对从容,不显凶、不露燥,倒像是见惯大场面之人。 暐暐还在分神思量,雪无痕就看准时机,一个掌刃就划过暐暐的上臂。 当下的感觉若有似无,也并未见血,但片刻后循经走骨,焦灼而上! 暐暐几分吃痛,一个回旋,就将雪无痕用力甩远。 雪无痕应声倒地,良久不起。 见此,暐暐几分心慌,几分困惑:这招虽然起势凶猛,但收势克制,按说不该有此后果。 难道是药性刁钻,收放间难以控制? 她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搀扶,灌木林中,一个身影悄然离开,直奔“莫氏院集”…… 莫羡正在书库阅文,近侍慌忙回报:“少爷,于小姐与雪姑娘争执起来, 她还将雪姑娘打伤,您是否去看看?” 第70章 变相作死 莫羡正在书库阅文,近侍慌忙回报:“少爷,于小姐与雪姑娘争执起来,她还将雪姑娘打伤,您是否去看看?” …… 暐暐上前搀扶,她是后知后觉,原以为前臂处的伤,并无大碍,结果一扯臂,灼痛难耐,仿佛一记鞭挞,去皮剥筋,赤裸裸地打在根骨之间。 她勉强忍下,只将伤患之手负于身后,换另一只手递前。 然而,雪无痕却不想领情,努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几分狼狈,这倒叫暐暐不好意思。 “既无外人,何必惺惺作态!”雪无痕似乎很是挫败,面色无华,微微地喘着气,连着精神也有几分的落寞,泪眼迷蒙,惹人垂怜, “我本就不如于小姐的家世光鲜,我出身卑微。于小姐所说的‘族人’,于我而言,不过是一群高高在上的势力之辈,我高攀不起,也厌恶被人提及!” 此番言辞极好地解释了雪无痕当时冲动出手的缘由,合情合理。 暐暐虽然不会尽信,却也几分动容,且隐隐觉得还有下文。 果然如此。 雪无痕缓下一口气,说回暐暐所关注的前一件事:“我与于小姐立场不同。你称莫少爷作‘老师’(只在明面上),平等相交,与利益无关; 而我与少爷之间,首要的是雇佣关系,你口中的‘替他出手所有的贸易关系’,是我的职责本份。我不曾从中谋私,也不会伺机霸欺,我只想站在自己的立场,努力谋求更好的生活!你凭什么冠冕堂皇地质疑这份初衷!” 这段话一气呵成,若不是情绪激亢,就是筹谋已久。 雪无痕此时的表情、体态转折明显,不似今夜伊始的冷傲、交手时的从容,而是小女子作派,自怨自艾中独立、倔强,像暴风雨中的一朵带刺蔷薇,烈得叫人心疼…… 对比同一场次的暐暐,则完全跟不上状态,一脸的无动于衷,还暗自较真:到底是谁一路尾随,还先动了手? 雪无痕继续说下去:“于小姐对我的苛责,可是因为我与莫少爷走得亲近?” “我若说不是,你会信吗?”暐暐淡淡笑开。 她本就不擅长与人争辩,尤其是这种蕴含情绪引导的对话,总会一不小心地走神。而且上臂处的伤,似乎愈发的炙热,就像一池子的水,越积越满,就要破堤而出! 她内心烦躁,又迟疑不决:此时的感觉异常,是否只与雪无痕的掌刃有关,还是兼有药物因素? “于小姐,你我也曾热络私聊,气氛融洽,我就高攀地以为可以与你一场姐妹。所以请容我问一句真心话:于小姐是否喜欢上我家少爷?”雪无痕话锋一转,表情也随之变得深沉而隐忍, “你若不想作答,就换我先说。少爷是站在象牙塔尖端的男子,天下间本就有万千女子芳心暗许。我也爱慕有加,相思入梦,但不会奢求,进退自知。若你真是有心,我可以退开,从此不再踏入莫家!” 暐暐耐足了性子听完,先是觉得莫名其妙,然后又一脸明了:世间对话的开端,有时明明就是对方的闪闪烁烁,居心不正,但结果偏偏却是你被带进坑里,背负起“登堂入室,破坏关系”的名声,无耻啊无耻…… 暐暐满心不悦,也直截了当:“我对莫老师,有过感激,有过仰慕,却不曾心动,所以你的或走或留,都与我无关。 不要借着对心思的无端揣摩,就来我面前真情告白!但只有一事,你倒想得明白,你说‘高攀地以为与我一场姐妹’,这确是你的‘高攀’!” 暐暐解下腕上的手链,就势甩出去:“抛开莫家,你我之间不过只有一条手链的交情,还是你硬要推给我。如此就要‘一场姐妹’,是你太高看了自己,还是太小看了我的本家!” 这话说得爽气,也符合她的情绪本愿。 就手链来说,暐暐没有门户之见,既然是与雪无痕初次见面时所收下的,情谊一场,她就留心戴着。 但雪无痕今夜的翻脸无常,暐暐始料未及:如果之前的“尾随”与“出手”,只因暐暐的擅自查账,那她可以体谅; 但此时这突然安插的第三者立场,又凭什么要她心平气和地接受?如此胡来,不交这朋友又有何妨! 这话自然是没错,任何莫须有的人际关系,实在没必要牵扯其中; 但另一方面,针对这夜之事,光有此番觉悟,显然还是不足:比如这突然间问起的“于小姐是否喜欢上我家少爷”,又比如那迟迟未闻的手链落地声…… 等暐暐反应过来,正对的雪无痕先露出一抹笑颜,这笑情真意切,还带着几分娇羞; 略有不足的是承前的“惊讶”,一惊一乍,反衬出整个表情也有少许的不单纯,像是正中下怀,又像是得偿所愿。 暗夜中,莫羡徐徐走来,周身的冷冽,森重地叫人惶恐。 他接下那串手链,绕过暐暐,走近雪无痕:“拿好。既然人家看不上,你就好好留着,免得扫了自家颜面。” 莫羡来得不早不晚,正好就从暐暐说“我对莫老师,有过感激,有过仰慕,却不曾心动……”听起,先是失望,继而伤感。 等到暐暐丢弃手链,说着“你我之间不过只有一条手链的交情,还是你硬要推给我……”之时,就隐隐愤慨, 他觉得这所丢弃的、所不屑的,不只是一条手链,更是一份真心,一份平白无故给予的真心,所以暐暐,你就如此看不上吗? 此时的三分而立,清晰而迷离。 清晰的是三人站位:莫羡与雪无痕彼此靠近,又相互独立,只留暐暐站在对向; 迷离的是目光所向:雪无痕望向莫羡,深情而安心;莫羡正对暐暐,冷厉中隐隐余温; 暐暐则尴尬不已,对面两人的比肩而立,和睦得好似一双璧人,她觉得自己很多余,甚至有些讽刺。 暐暐只想离开,眼前的格格不入,内心的一片凉意,身后的伤处又火烧火燎,这冰火两重的困顿,叫她禁不住深吸一口气。 不曾想,雪无痕却先一步倒下…… 莫羡当即抱回,就势让她躺在自己怀中,仔细查验,然后恼羞成怒:“于暐暐,且不说她约长你十岁,又对你一片赤诚,就说你此时身在我莫氏院集,谁由得你在此伤人!” 暐暐一惊,她无从辩解,只觉得难堪极了,体内气血翻涌,难觅出口,最终就从伤口处顺势溢出,缓慢而浓稠,又被她攥入掌心。 “今夜之事是我唐突,还望雪姑娘与莫老师海涵。”暐暐单手致歉,也不等答复,转身飞遁…… 莫羡叫来近侍照顾雪无痕,自己则起身要走。 “莫羡。”雪无痕轻拉他的袖子,羞涩而温婉,“今夜真谢谢你。” 莫羡则一脸淡漠,还带着几分的生人勿进:“无妨,但我不习惯这样的称呼。” 其实,哪有所谓的“不习惯”,不过是对人不对事罢了。 …… 暐暐的“转身飞遁”,并无意离开。 此时夜深人静,若是就此返回本家,父亲那儿羞于交代,更何况,今夜这平白无故地被摆了一道,想来也很不服气。 她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查验伤口:大约五寸,细长且浅表,就像是被树枝不小心地擦到,并无大碍; 但肉眼之下,皮温骤升,稍有动作,就痛彻心扉,还有明显的炙热与压迫感。 看来是热毒内蕴,需要引流缝合了,暐暐心想。 就近是“陈家医馆”,此时余下小陈大夫一人留守。 他似乎心存芥蒂,冷眼相向,待看清暐暐半侧袖子浸湿,面色无华,顿感慌乱与气愤:“怎么回事!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一个无聊的人。”暐暐被搀扶着坐下,几分虚弱,“清创看看,里面到底怎么了?” “好。”小陈大夫利索地擦拭伤口。 待血迹抹净,露出光洁肌肤,隐隐柔光,像一枚去了壳的鸡蛋,小陈大夫有些心虚:“小姐似乎不曾受过伤,或是做过手术?” “我受过伤,自然也做过手术。”暐暐轻轻摇头,“但你不必犹豫,小小切口,我可以忍耐。” “哦。”小陈大夫放下心来,“看来是小姐皮质健康,不易留疤。” “也不是。”暐暐又摇头,“我是疤痕体质。只是治疗大夫倍加仔细,这才没有痕迹。” 然后她又笑着补充:“在我本家,若是有大夫不认真看病,父亲是绝不叫他好过的。” 这话说得轻巧,小陈大夫却冷汗涔涔,内心颤抖:那日小少爷的态度一改往常,冷傲之下,满满温情,旁人不见端倪,自己曾经贴身作陪,又岂会看不穿。 如今,小少爷之外,还有一位本家的父亲,更是怠慢不得!只是这手术的好坏,除外“仔细”“认真”,至要的终究还是“技术”本身。而自己恐怕…… 暐暐开始迷蒙,小陈大夫赶紧加压包扎:“小姐,我先去找手术的器具,你稍等片刻。” 暐暐默默点头,小陈大夫掩门飞奔。 再推门,一前一后,已是两个身影…… 第71章 什么蒙蔽了警觉(重伤第一次) 暐暐开始迷蒙,小陈大夫赶紧加压包扎:“小姐,我先去找手术的器具,你稍等片刻。” 暐暐默默点头,小陈大夫掩门飞奔。 再推门,一前一后,已是两个身影…… 暐暐此时无暇回应,她屏息凝神,将上臂处的离经之血,沿着脉络向下推行,划过指尖,滴落桌脚,像一朵妖艳的绛色玫瑰。 如此则近心端的炙热有所缓解,但远端夹瘀,连带着也灼痛起来,而且气随血脱, 暐暐更加疲惫,她觉得若再挨上半炷香的时间,自己恐怕就要血流成河,听天由命了。 她还在思绪纷飞,两人已走近面前:一位自然是小陈大夫,端着手术器材,满眼焦虑; 另一位是莫羡本尊,脸色冰冷,睫毛颤抖,不知是愤慨,还是心疼。 “出去!”莫羡正对暐暐,强势中不容异议。 暐暐没有抬头,却也听得出来者何人,她扭过头去,不予理睬。 倒是身边的小陈大夫按捺不住,慌乱地摆手阻拦:“小少爷请千万冷静,小姐也不要固执,这外头夜黑风高,你哪能受得住啊……” 这话没错,此时的暐暐自然是难以承受,所以这莫羡的代指对象并不是“她”。 待他反应过来,莫羡已是满眼的不耐烦,仿佛再下一句就该是“滚出去”了。 小陈大夫默默出门守候。 屋内对影成双,疏离又亲密,连着冰冷的器材,都显得温润可爱;屋外夜色正浓,人影稀疏,只有月儿掩着云朵,俏皮地躲藏, 他拢着胸口唏嘘:真心啊真心,最终还是错付了;然后又抿嘴笑开:我可亲的小少爷,好久不见,您终于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儿。 莫羡抚过暐暐的患侧指端,冰冷而湿润,是失血之征; 又顺着腕部向上游走,逐渐回温,继而出现灼热,是她刚才的引血下行,扬汤止沸,反而继发感染; 待触到上臂处的伤口,皮肤紧绷,指下明显的滞留感,是热毒内蕴的基点,却又隐隐空虚,叫人费解。 莫羡点了穴,又沿着经络逆行,稍加玄力,缓慢地回血:“刚才为何不说?” 暐暐不作回答,低着头,也赌着气。 “刚才为何不说!”莫羡突然懊恼,扳起她的下巴,逼近眼前。 此时的他已然忘却暐暐那句叫他伤心的“不曾动心”,只有满眼的心痛、自责,与隐含的慌张失措。 “我没有立场说!”暐暐觉得委屈极了。 她对雪无痕的指责,无关自身,完全是基于莫羡的立场,觉得被人把控资产、知晓动向,终究过于被动,可结果呢? 当自己与雪无痕对立两端,他却径直走到她的身边,不问原委,也不作辨析,就这样急切地表明态度……那算什么,不做朋友了吗? 暐暐红了眼,并没有掺杂引申的情绪,只是单纯的委屈,还想着用另一只手甩开莫羡的钳制,就像一尾被冲上岸的河豚,鼓气地拍打沙滩,真是……蛮可爱的。 莫羡就势松手,内心柔软而无奈:怎么就没有立场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在。 “今夜的手术,切口较深,你先闻闻,到时会好受些。”莫羡拿出一束花,像是一不小心地摔进暐暐的怀中。 这花扎得巧妙,外围是密密的金色曼陀罗,芳香镇痛,用作麻醉; 正中是三朵羞答答的洁白玫瑰; 两相交合,魅惑中几分纯情,纯情中更显娇艳欲滴,却不知是谁喧了谁的“宾”,谁又夺了谁的“主”? 暐暐自然喜欢,摆弄着花蕾,浅浅一笑。 很快地,曼陀罗的香气,渐入胸腔,她也随之视物空蒙。 莫羡冷静剖析,一探虚实:乍看之下,伤口表浅,脉络也少有损伤; 但切开筋膜后,牵拉痕迹愈见明显,或松或紧,还有细小瘰疬; 待到根骨之间,烧灼陡现,波动感、空洞感浑然一气,边界模糊……就仿佛幽静池谷,被厚厚的浮萍遮掩,深浅之象,非层层拨开,而不足以明目! 莫羡刮骨疗伤,细心而果断; 暐暐尚有知觉,迷迷糊糊中,轻咬嘴唇,攥紧了花苞。 见状,他轻扣她的下唇,压入一粒丹药,又稍等片刻,暐暐酣然入眠,一松手,但见满桌的落英缤纷,人比花娇。 莫羡继续手术,待病灶完全清除,就逐层缝合,保留功能的上限; 之后又玄力助推,气血再生,沿着脉络下行。 他单手扣紧掌跟,另一手顺着腕纹,再开切口,使瘀浊涌出,血质渐清…… 待莫羡将暐暐带回莫氏院集,也是午夜丑时,他疲惫而目光炯利,转身走进一间僻静小室。 门外平淡无奇,室内别有洞天,满屋的古老陈设,还有儿时的手工玩物,而里面已等候一人。 此人四十岁上下,身形健硕,体态沉稳,恭敬而不谦卑,是亦师亦友的角色: “小少爷,自于小姐入府之后,我就遵从您的主意,暗中相随。今夜之事,是我预计不足,未能及时出手,请您责罚。” “算了。”莫羡揉揉眉心,“柏叔,您是我莫家心腹,我只问今夜之事,始末如何?” “此事是因于小姐的擅入帐房,而惹恼了雪姑娘。 她尾随于小姐进了密林,并就此质问,于小姐却不以为然,反打探起雪姑娘与各家账房先生往来之缘由。 不想,雪姑娘率先出手,而于小姐只意在防御,直至被雪姑娘一记掌刃所伤,才就此踢开。 再之后的两人对峙,是非难辨,我只能说,于小姐确实不知您会突然出现,所以……”他微微抿嘴,内心了然, “所以对于小姐的回答,小少爷并不需要代入理解,她看似娇纵,也很年轻,但处事很有分寸,城府不深。” 莫羡也就此笑开:“是我太武断。” 柏叔轻轻摇头:“不是您的武断,是您太过在意,但凡事自有缘分,犹如一件珍宝展示,得之为幸,若不能,日日途径,敞开心扉,也是一样的悦目赏心。” 这话公正,既保留希冀,又言明立场:美人如玉,“得”与“不得”都是人生常态,美事一桩,何必太在意归属…… 这是他今夜来访的目的之一,却并非关键点。 “小少爷,雪姑娘近年来替您打理名下产业,与商户们关系融洽。 她之前只是家里的财务管事,在您的羽翼之下行事,如今已然独当一面。” 他面色肃穆,几分担忧,“今夜,我模仿了几张莫氏货单,以及雪姑娘的签名,去熟识的店家套货。 共走了十家,其中2家直接出货,6家的账房先生对雪姑娘的签名提出质疑,只有2家的老店主在场,仔细核查后,对货单的真实性表示了不认可。” 莫羡静默不语,这与前半夜的三分而立大有不同,当时的他气愤有余,又郁闷难抒,外表的冷冽也不过掩饰, 而此时则冰冷无情,像暗夜曜石,黑火灼灼,拒人千里,只一眼就寒心刺骨。 “我粗粗查探,这些位账房先生,大多是雪姑娘亲自引荐,机灵能干,才短短几年之内,就坐到了现在的位子。”他继续补充, “如类现象,好坏参半,既不必劳心,却也受制于人。若是自家夫人,自然无妨,若不是……” 柏叔的话就此打住,他从来只以莫羡马首是瞻,此时需要明确他的态度。 夫人?莫羡摇头,不见犹豫:“您有话,直说无妨。” “既然不是夫人,那我还有一事回报:当日于小姐与小少爷,一起去了‘明珉轩’,她买不下的那枚戒指,当晚就被雪姑娘买走。” 他眼中立场分明,既然不是小少爷喜欢的,就没必要包容,“雪姑娘的爱慕之意,众人皆知,她既然有心所得,店老板也乐于成全。 但钱财上,她并无意侵占莫家,所以那枚戒指,她是倾尽多年积蓄,剩余无几,也请小少爷念及一二。” 莫羡点头:“烦请柏叔将我近年来的家业收益,规整后兑成财物,存入她的账户。她为莫家尽心尽责,这是应得的, 但那些个账房先生,以及受她恩惠的人们,就此退回,不予收容。另外,我要您再去狐族,重新摸摸她的底细。” “好。”柏叔掬手告辞,“我会私下行事,好好保密。”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三日后,密林深处,寻常人家,一位美貌女子,黯然神伤,一位英俊男子,站立身侧。 “小姐,接连几日,同伴们被莫名驱逐,或许是莫少爷有心为之。”他说。 “应该是。莫少爷本来就喜欢分而治之,我们这样形成据点,确实叫他担忧。而且莫家也招募新人,开始分担我的职责。” 她淡淡说来,眼中的失落,欲语还休,“也罢,同伴们退了就退了,此处本就不是战场,别扰了它的平静。” “既然如此,不如小姐也就此离开。您新入暗部,诸多安排尚无头绪,需要好好打点。”他有心相助,却分身乏术。 “我不会离开。遇见他,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欣喜,哪怕只安静作陪,我也心满意足。” 她回绝得明确,也自我宽慰,“还留在府上的于小姐,再过一日,就是最后一副药,到时我会好言劝她离开,不然……” 她深吸一口气,陡然变色,前一刻的柔情似水,这一刻的罗刹红颜:“杀无赦!” 第72章 友情之上(听风觐见) “我不会离开。遇见他,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欣喜,哪怕只安静作陪,我也心满意足。”她回绝得明确,也自我宽慰,“还留在府上的于小姐,再过一日,就是最后一副药,到时我会好言劝她离开,不然……” 她深吸一口气,陡然变色,前一刻的柔情似水,这一刻的罗刹红颜:“杀无赦!” 英俊男子掩门离开,刚才还明亮的眼眸中,划过一丝黯淡:她的落寞,亦是他的感伤,明明只是一个回眸的距离,却从来走不进视线…… 此时旭日初升,晨曦洒在他的身上,不见华丽,却贵气逼人,仿佛暴雨后的烈烈青松,傲然而勃发。 辗转口,背阳处,另一位年轻男子等候多时。 “风哥。”后者恭敬行礼,虽以“哥”作称呼,但明显尊卑有别。 “何事?”男子问。 “为小小姐而来。昨夜她独自修炼,真身初现,幸好未被人发觉。”后者答。 “竟这么早?”男子错愕,“不过才十二岁。” “小小姐的母亲,虽不是同族,但身份显贵,她继承血统,所以只晚小姐一年,就显露真身。我已传授心法,助她控摄,但终究是处隐患,需要及时处理。”后者请示。 男子深思:小姐近日来憔悴连连,与其徒增烦心,不如替她决断,只是自己不易亲自行动,谁人又能担得起这份信任? “能否请大少帮忙?”后者出谋,“再如何见外,小小姐也是他的妹妹。” “妹妹?于他而言,恐怕只会认本家的那个妹妹。”男子苦笑。 “小小姐身份尴尬,又亲缘浅薄,只与小姐交好。幼年时被送作侍女,所幸于家不曾苛责,可以安然成长。”后者感触。 “去请锦老出山。他曾是族中重臣,早些年就棋子暗布,笼络旧部,想着翻局重来,只可惜当时小姐羽翼未丰,无法领头。之后他偃旗息鼓,专心营生, 但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小姐的玄武更进一步,就复兴在望!最迟不过再一年的光景,还望他不要气馁,鼎力相助!”男子决断。 “这就传达。”后者领命。 正转身时,他想到另一件事,“风哥,再过三个月,就是门派间的排位之争。杜卿言大哥,是未来凛月派的掌门候选,相信也将作为代表参赛(第40章),而锦老是评判之首,是否一并请他提携?” “杜卿言与小姐之间,私交甚密,但无关族群之争,就不要将他牵扯其中。”男子摇头。 贸然牵扯立场不明之人,于人于己,利弊各半: 于人,就像一枚标签,代表了什么,又忌讳了什么,边界明晰,就由不得率性而为;于己,此事私密且重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容不下任何的不稳当。 …… 两日后,暐暐服下最后一剂药,攻伐尽而补益升,峰回路转,回归本元,至此体内“紫云”弥坚,幻术疾发,而玄武之力,则略显滞后。 如此疗效,不负盛名,暐暐欣喜之余,决定明日返家。 当晚,莫羡与老友们相聚酒肆,觥筹交错之下,他隐隐烦躁,往日冷邃的眼眸中,折射出此时的犹豫与怅然。 老友1:小姑娘明日离开,你就如此烦心? 莫羡眼中划过一抹晦暗,虚扶着酒杯的手指,松开又聚拢。 老友2: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就直接与她言明,何必要克制? 莫羡饮一口入喉:她太年轻,也对我无心,何必纠缠……我已然放开。 老友3:既然决意放开,就再觅佳缘。快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们也好留心参谋。 莫羡辗转于胸:我喜欢的女子……不必大度,觉得委屈,可以明摆着说出来;不必正气,听到不合意的话,不较真、不牵扯,只抽身离开;也不必温顺,会点头认同,但往往口是心非。 有时我会判断错误,她会负气转身,但又很好哄,只拿着花,她就悄然笑开。那种感觉很美妙,像春雨后的彩虹,一眼就潜入心底…… 老友1(悄悄):这要求是不是太细腻? 老友2(悄悄):不是太细腻,是心里住着人。 于是,老友3拍着莫羡肩膀:莫兄,说与不说,是你的态度;应与不应,是她的选择,两者并不矛盾,所以你还是早些回去,想一想该如何开口。 …… 此时的暐暐正在沐浴,脱在一旁的“听风”手环,忽然光华四溢,由静始动,窜起一人高的白狐,全身无一根杂色,矫健而高贵,望向她的眼眸中,几分宠溺,又几分嚣张, 仿佛在说:我堂堂狐仙,近千岁,做你母亲(清解语)的灵宠,已是勉为其难,如今还要侍奉你这小丫头,不像话! 它正准备把苍凛子的话转述暐暐,她却先一步说话:“听风,在我沐浴时间,你不可直接显露真身,又忘了?” 听风不以为然,顾自说话:“门派间的排位赛即将临近,掌门要你速——啊~” 暐暐径直把这倚老卖老的白狐,从窗户甩出去。 这一摔,力道不重,却甚是威慑,听风瞬间温顺。 这不是因为忌惮,而是爱护有加,就像长辈对于莫名烦躁的小辈,也是无奈,只能退下来化作萌宠模样, 伏在窗口,轻声呜语:“我只是忘了一下下,以后一定注意,放我进去,外面冷……” 待莫羡循声而来,就见暐暐衣着轻薄,蹲在屋外的板木上,数落一只猫咪样的宠物。 “夜色清冷,要小心顾护。”莫羡解下外衫,为她披上,“我们走走。” 暐暐点头,刚才还几分严肃,此时就温婉可人。 夜色静谧而暧昧,四目相对,她显得几分矜持,却在侧目的瞬间,满满的情趣,宛如饴糖的甜腻。 “今日起,你体内的‘蜜果’蓄积就完全清除,不再有‘水逆冲心’的隐患,若再好好调养,则更加稳妥。”莫羡平静中隐隐忐忑,像是关切,更像是铺垫。 “所以能不能——”莫羡停顿片刻,“暐暐,能不能多留些日子?” 暐暐一愣:似乎有些道理,那…… 她还在犹豫,不远处的“听风”就一跃窜进怀里,像是撒娇,更像是不认同。 “呃,嗯,今夜掌门传召,我必须速速赶赴。”暐暐微笑摇头,一边掐着听风的后项。 “无妨,我给你带几张方子,也是一样。”莫羡大度中几分眷恋,“只怕我们之后情谊渐淡,想来也会不习惯。” 这话情深而言浅,莫羡眼中的小心,像是掬一捧清水,手中的映月,让他渴求,又不敢聚拢,只怕细微的用力,就碎了此时的安然…… 暐暐也是分不清重点,莫羡说的是“情谊”,她却只觉得“不习惯”很是有趣: “莫羡也会有‘不习惯’的时候吗?我以为你素来清冷,就不屑与我们几大家族,有太多交集。” 她眉眼弯弯,漫天的璀璨星河,却不及眸中的一簇柔光,带一点的粗心,又一点的情真: “你认得我的本家,若是忙中得闲,就过来转转,我自然尽心作陪,附送一位很崇拜你的好伙伴。” “好。”莫羡点头,满眼的不舍与无奈,“明日远行,你早些休息。” …… 第二日,暐暐与府中的人们告别,路过长桥时,偶遇一只懒在池边的猫。 它血统纯正,属性傲娇,暐暐轻点它的折耳,就被软软的肉垫推开,还目光斜视,几分嫌弃的模样,倒更叫人起了兴致! 于是,当莫羡走近,只见长桥侧,万花丛,一大一小的两个球儿,正面面相觑地可爱。 他不由嘴角轻扬,心想暐暐应该很喜欢猫儿,正如昨晚那样,还想去抱抱它。 “暐暐。”莫羡唤她,“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暐暐回过身,明媚的阳光下,眼中的笑意,几分迷离。 “上臂已然痊愈。”莫羡仔细查验,“但腕纹处的切口,肤质单薄,还有些痕迹。” 说着,他取出一块蓝纹素底的锦帕,对角折花,再拉过她的手,细心地缚于腕上:“暂作一条腕带,缚足两天,痕迹自会消除。” 此时的距离,友情之上。 暐暐一手随着他的动作,从容地放回身边,另一手松开又攥紧。 她没有抬头,像是钟意这条腕带,这条药香幽然,却萦绕周身的腕带,又一个垂眸,掩了此时的意乱情迷! “抱抱。”莫羡指的是猫。 “啊?”暐暐似乎有些误会,先是一怔,还没等莫羡反应过来,就一步上前,搂紧他的臂膀。 莫羡有片刻的不知所措,觉得才平复下来的心情,又随着这记拥抱,猛烈地激荡起来。 他似乎没有动作,但细微处,只见鼻尖轻轻地靠近,嗅到她耳边的栀子花,清香入骨,迷恋又不安:这一次若不是误会,该是多好! 正面忐忑,背面欢欣,暐暐拥入莫羡怀中,一脸的灿烂,像一只偷偷得意的小浣熊。 她看不懂他的情谊,却明了自己的心愿:原谅我就借着这次的误会,来满足涌上心头的小小贪婪! 这份贪婪缘于他的美好,就像水中的涟漪,叫人着迷,却不敢沉沦,所以只抱一下就好,不留遗憾,也不要负担。 直到两人分开,才发现柳荫下,雪无痕已等待多时…… 第73章 谁都不是吃素的 正面忐忑,背面欢欣,暐暐拥入莫羡怀中,一脸的灿烂,像一只偷偷得意的小浣熊。 她看不懂他的情谊,却明了自己的心愿:原谅我就借着这次的误会,来满足涌上心头的小小贪婪!这份贪婪缘于他的美好,就像水中的涟漪,叫人着迷,却不敢沉沦,所以只抱一下就好,不留遗憾,也不要负担。 直到两人分开,才发现柳荫下,雪无痕已等待多时…… 雪无痕的脸上挂着惯有的平和,双手叠放腰前,侧过身去,像是不忍打扰,又像是不堪直面。 “你怎么来了?”莫羡语气平淡,不喜不厌。 “于小姐要走了,我有些话想与她说。”她大气中几分憔悴。 “那你们随意,我叫人备些茶点。”莫羡暂时离开。 雪无痕此时距离暐暐十步之遥,阳光穿过柳荫落在脸庞,眉宇间半明半暗,阴阳两相: “于小姐,很抱歉。我之前错拜了一位偏门的师傅,导致那晚出手乖张,轻重不分,而于小姐仁爱,皆以守代攻,结果就不小心重伤了您。 全是我太过小气,才毁了这场朋友间的缘分,不知能否恳请你的原谅?” 这段话本意是解释缘由,以“不小心”作终结,但紧跟其后的“重伤”一词,却是画蛇添足! 暐暐受伤后的整场治疗,皆在小陈医馆内完成,待她返回“莫氏院集”之时,已不见异恙,只在腕口处多了枚玉佩样的物件。 它似玉非玉,萃取药材之精华,以膏剂塑形,既有敷料之功,又无换药之弊,后隐于体肤,消瘀养血而不留痕迹,故名“萃隐”。 所以日常所见之人,皆无所察觉,又何来这“重伤”之说? 除非是下手之时,就后果了然! 暐暐心如明镜,却无意较真:“我也有做得不合适的地方,彼此体谅就好。 不知雪姑娘是否还有指教?” 雪无痕缓缓走近,脸上的表情凝结而单调,像一副美人面具,只有眼睛异常的通透。 而这份诡异的通透,如同街头术士的把戏,明知被戏弄,却捺不住好奇:是真是假,或优或劣,抛开层层遮掩,是否探得本心? 殊不知,步步靠近之后,却是堕入虚妄深渊,挣脱无门! 暐暐没有提防,视线渐渐迷离,周围的花红柳绿,层层递减,直至全然隐匿,只余下与雪无痕的目光对视。 待她反应过来,想要避开,却为时已晚,转身或者垂眸,都难以自制,只逐渐沦陷…… “于小姐或许不曾有过求而不得的时候,所以为人慷慨;而我恰恰相反,贫瘠得不许任何的美好流逝。 所以之前所说‘若你真是有心,我可以退开,从此不再踏入莫家’,这话——(第70章)” 雪无痕唇角轻扬,魅惑得叫人恍惚,“切不可当真!我与莫少爷从来亲密无间,我有心与他百年修好,众人皆知,也乐于成全,却偏偏被你打扰。如此任性,你可知会有何等后果?” 暐暐一怔,思绪随即被引入幻境, 六度围合,故事起承:一度“相遇”,二度“相识”,三度“相助”,四度“相知”,五度“相惜”……一双男女,从陌路到并肩,情之所向,花开有期。 暐暐只是看客,却倍感真切,仿佛能代入体会,一脸的满足与期盼,直至六度花落。 第六度,本该情到浓时,相爱此生,谁知画风陡变,眼前出现另一位女子,黑衣蒙面,眼中的狡谲,叫人莫名不安。 她只站定片刻,就转身闯入前五度,翻了茶、毁了画,更伤了姻缘!自此男子转身,女子掩面。 暐暐尽收眼底,心中难以遏制的伤心与愤慨:到底是何人? 黑衣女子似乎听见心声,施施然地转身对望,摘下面纱。 暐暐顿时惊愕:竟然是自己! 再回首,其余五度,此时凝固成五面棱镜,定格下美满的最后一幕。 她慌乱不已,刚伸手触及,棱镜就瞬间崩塌,一地的支离破碎,映衬出哭泣的双眸! 暐暐涌起无限悔恨,像一粒疯狂生长的芽簇,顷刻间就密布心胸。 她不知该如何挽回,冥冥中听到一个声音:他俩是情深意切,你何苦再去打扰,就此离开,从此不再有瓜葛! 从此不再有瓜葛?暐暐觉得很突兀,也随之醒悟: 这话超出她的思维惯式,是有人蓄意添加! 她此时心态起伏,但“情”与“智”各司其位,就无碍判断:眼前的景象,不过是“真切”外壳下的主观臆念; 那句“从此不再有瓜葛”,才是主旨所在! 暐暐无语又无奈:自己本性清高,任何的矫揉造作、蜚短流长,都是不屑,如今却被一场自导自演的苦情戏,逐层诱导,陷入险境。 最后的那句话,如同裹着糖衣的锋利匕首,若非及时发觉,就穿透心智,以瘢痕的姿态,与心神共存! 说什么“打扰”、什么“任性”,还不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暐暐随手捡起一枚碎片,划破掌心,想借助痛楚摆脱幻象,却不料境中境,一境湮没,一境启发…… 荒原、野林,垂地的藤蔓,一切压抑得没有尽头。 行走其中,举头是茫茫天日,忽暗忽明: 暗时,遮天蔽日,视距不足十丈远; 明时,拨云见日,仿佛天外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不时地探查情况,居心叵测。 暐暐轻叹一口气:怎么软的不行,要玩硬的? 果然,待走入一片空旷之地,空中陡然落下大量石晶,绕着她迅速围起一圈,由低走高,逐层叠积。 暐暐倒吸一口气:眼前的困局,连同上一幻境的六度围合,自己全然陌生,俨然是幻术的另一流派! 暐暐定下心神,首先查验自身玄力:幻境之内,玄武倒退得厉害,只留下基本的体术; 幻术大有减弱,但点水成晶、施布定数,倒也能勉强开启。 只是此处水汽稀薄,作为幻术的本体,又能从何而来? 暐暐将视线转至眼前——禁锢自身的壁垒,基底扎实,向上则愈见疏松。 她近身细看,透亮中似乎还有引核,彼此牵连; 伸手触及,质软且湿润,用力按压,竟能挤出水滴,好似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叫人不由惊讶:这是何物? 暐暐也是高手,即使不熟悉,思辨之下,很快明晰: 幻域之内,任何的触手可及、品相万千,其实质都是相由心生! 施术者依据个人意志,诱导对方情绪以幻化困局,其目的就是封锁心神, 只在一念之间,操控行为;若是对方状态平和,更可叠加自身情感,以扩大效应。 暐暐想起之前被无端放大的怜悯之心,待到棱镜碎裂,悲从中来而泪眼滂沱。 原来此时的石晶之围,是借力打力,就借着自己泛滥的同情,来实现箍围; 而其中的引核,就是施术者的意志索引。 既然如此,暐暐没有贸然出手。 此时是敌暗我明,不宜过早暴露实力,而且若仅依靠她一时的情绪激荡,这石晶之围,就维持不了太久。 届时功败垂成,施术者心有不甘,势必引出本心情愫,是真是假,或优或劣,一探究竟之余,还能假手于人,反败为胜! 果然,石晶的积累速度很快减慢,颗粒愈小,由最初的滂沱之势,渐行渐缓,直至颗粒不落; 已有的箍围之势,看似坚韧,却以微弱的态势,逐渐萎软; 而地面上则积攒起饱满的水晶体,积少成多,像可爱的侍卫宝宝,一个个精神烁烁。 暐暐围困其中,静心以待,一面仰望天空,观察石晶下落的具体出口;另一面开始倒数计时…… 3、2、1,又一轮的拨云见日,新一波迥异、坚实,真正具有威胁力的落石群,如期而至! 沉重的落石,虚晃的壁垒,惊慌失措的暐暐,云端的始作俑者,似乎有些得意,连着光线也迷离起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陇上云朵歇息。 此时一片晦暗,上下两端,不见天,也不识人! 暐暐不做犹豫,一掌触地,激起千百水晶体直上云霄, 找寻特定位置,化作特定形态,彼此交合,聚成凹凸不匀的透镜,浮于空中。 待片刻后,光线重现,透过镜面,不走直线,而折射屈曲,则由上至下,视物混淆,就好比隔水叉鱼,影在左,而鱼在右。 同理,暐暐也在距离十丈处,树起虚拟投影,引发目标偏差。 后续的石晶之围,也就随之落向他处。 暐暐置身局外,静观其变: 初落的石晶,颜色青透,好似女子的置气与偏执,明明光华中正,却曲解于内,而色差于外; 但终究只是女子的心思,质地透澈,就算不上“恶”。 如此基调,若是至始至终,她觉得不悦之余,倒也可以谅解。 可惜,事不由人…… 待青色的石晶淅淅沥沥之后,落石出现停顿。 这一停顿,意外的冗长,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 暐暐以为是到此为止,正准备拍拍尘土,诚意会面, 不曾想光华再现,已是风云变色,更大一波的落石,铺天盖地,杀气汹汹! 此时的落石乖张怪异,夹杂着咆哮声、谩骂声、嘶吼声,急轰轰得直逼眼前; 愈发浓重的色彩,从鲜红到绛紫,绛紫又转鲜红……几度轮回,直至黧黑。 暐暐伸手触及,灼热且湿滑,竟是血的本色,就仿佛直面生死,淌血又结疤,结疤再撕开……周而复始,心似枯槁。 如果说最初的青色石晶,只是一时怨念, 那么此时的落石群,就完全脱离事件本身,倾泻半世的戾气! 暐暐不是怒火的源头,却牵引出内心深处的恶灵, 若非之前立下虚影替罪,此时已是心神俱灭! 暐暐嘴角一抹冷意:祸不及旁人,你这般的不留余地,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第74章 “玩心”不可取 如果说最初的青色石晶,只是一时怨念,那么此时的落石群,就完全脱离事件本身,倾泻半世的戾气! 暐暐不是怒火的源头,却牵引出内心深处的恶灵,若非之前立下虚影替罪,此时已是心神俱灭! 暐暐嘴角一抹冷意:祸不及旁人,你这般的不留余地,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此时石堆高耸入云,见时机成熟,暐暐当机立断,折过一条粗犷的藤蔓,揽过万千的水晶体,借着原本用以围困的落石群,飞奔直上; 余下的水晶体一路尾随,宛如一道流星,渲染天梯! 暐暐站立云巅,与天外的那一双眼睛对视, 不藏讥,不露怯,明明是孤身一人,但眼底的傲然,晶体的簇拥,叫她人形丰厚,就仿佛背后支撑着重重力量,让人生畏! “往夕的不堪,今日的平和,与其覆盘重来,血染三千经纬,不如珍惜当下,享一世之安宁。” 暐暐面容肃穆,字句清晰,“你暴戾成性,性命当前,也肆无忌惮地泄愤。今日一战,为叫你有所敬畏!” 暐暐单手聚汇晶体,并拢又打开,划出一弯晶膜,五色淋漓; 另一手执蔓藤而贯穿,顷刻间生出万千刺芒:一半是晶体附着表面,纵横而冒出;另一半则透过晶膜给予;另有细微处,由散落的水晶体及时补全。 这刺非比寻常,由泪滴而化生,借修为而茁壮,故坚不可摧。 如此,原本普通的藤蔓,化成钢鞭,宛如一条披甲的战蟒,势不可挡: 一鞭天地虚,飞云逐日而恍落落; 两鞭秽浊开,幻囊崩解而萧瑟瑟; 三鞭怨生苦,那些原本包裹其中的石堆,来不及收回,就带着叫嚣的恶灵,齐齐堕入脑海…… 曾经的痛心疾首、血流成河,明明固封已久,此时却像一股血腥的热浪,汹涌地扑入胸膛,自此安宁不再而痛苦万分! 暐暐独立巅端,像一位年轻的王者,肃穆而威严,身后的光芒愈见明亮,顷刻间虚实复转,回归原点,但…… 待莫羡返回,眼前的场景,叫他吃惊:雪无痕面色憔悴,眼中的伤楚,好似深秋里的寂寞红枫; 暐暐则一脸疲态,但神情轻松,又很是迷离,仿佛恶战告捷,轻快之余,却有几分的不确定。 “怎么了?”莫羡急忙为暐暐检查,确认无恙后,又细心抚疗经络,从眉心至耳廓。 暐暐缓不过神来,像是冷不防地被伤了头,懵懂得可爱。 “可能阳光太烈,我说话又过于急切,就冲撞了于小姐。”雪无痕答得忐忑,她并不担心被揭穿,只是害怕与他之间,渐行渐远。 “你先走。”莫羡与她咫尺之间,却不想回头。 “对不起。”雪无痕迟疑着转身。她眼中的小心,真切地叫人动容;只是一转身,悄然滑落的手势,又叫人隐隐不安。 …… “怎么办?才刚刚发生的事,我竟然完全记不得。”暐暐说得苦恼又俏皮。 这话怪异,却是实情:“噬魂咒”的归原效应(第59章)。 暐暐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莫羡离开,然后一片空白,像是一段影片,首尾俱存,却被剪去了核心的情节,连着基本认知也一并消除…… 是常,还是变?她不敢肯定。 “你离开多久?”暐暐问。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莫羡答。 这时间不算久,自己又身处“莫氏院集”,或许是个意外,暐暐想。 此时的暐暐年方十五,才晋升暗部组长,经历无多,所以聪明、却不够成熟。 她分得清真伪,但吃不准深浅, 如同池塘里插起一段竹管,会拨开浮萍察看异常,结果发觉只是狂风斜雨,引竹节误落淤泥,就自然放过,却不知淤泥之下,早有人栖身其中。 “时间不早,我该快些走了。”暐暐挥手作别,笑得明媚。 莫羡目送她离去,陡然空旷的身侧,让他有些不适应。 却不想,暐暐很快折返:“莫羡,我多问一句:某些名流大家为慎重起见,会配备暗卫,你也有吗?” 这话问得唐突,还有些逾矩:既然称之为“暗”卫,又岂可与外人说道? 但显然,莫羡完全不介意,他欣然招下暗卫:“这位柏叔,暗卫统领,是我莫家心腹。” 阳光下,三人对分而立: 莫羡很是坦然,也无心设防;暐暐几分窘色:自己没由来的不安,只为提醒他小心,却不想知道具体如何; 旁观的柏叔,笑意深重,问道:“这位姑娘该如何称呼?” “我单姓‘于’,名‘暐暐’。”她当下没有多想,之后却起了疑:这话,是在问我吗? 是也不是。 柏叔面向莫羡,潜台词:这位当称作“小姐”,还是“夫人”? 莫羡笑而不语;柏叔心照不宣; 暐暐云里雾里,连着之前才说的那句“该快些走了”,也似乎淡忘,直到…… 她几分蹙眉,像是突然吃痛:“不好意思,我真该走了,后会有期!” 说罢,暐暐转身离开,不带拖沓;莫羡几分愕然,眼中的留恋,欲语还休; 柏叔为其惋惜:小少爷太克制,于小姐又态度不明,是该找个机会,好好探探她的心意。 …… 暐暐气冲冲地走出“莫氏院集”,脱开腕上的“听风”手环,直接甩到地上: “谁许你在人前咬我!我不过想与他好好话别,之后自会上山,面见掌门,你就如此催促?” 听风显出真身,阳光下,灰白的皮毛,笼上一层光华,尊贵而惬意:“小暐暐,你当真看不懂那人的心意?” “什么意思?”暐暐不解。 “没意思。你七窍玲珑,既是看不懂,就说明你与他无意;既是无意,身为女子,就不该牵牵扯扯,惹人遐想。” 听风眯着眼说话,狭长的眸子,几分狡黠,“我再多提醒一句:在‘莫氏院集’的这些日子里,你是否忘了一个人?” 一个人?暐暐有片刻的迷惘,又很快明白,继而懊恼, 解开肩上的背包,向它掷去:“我从来没忘!你就是太闲,才那么多问题,好好背着。” 听风跟在身后,一脸的得意; 暐暐走在前头,高昂之下,藏不住的心虚:那人本就在心上,之前时常惦念; 如今却偶有忘却,难道是我分心了? …… 话分两头。 雪无痕强撑着走出“莫氏院集”,已有两位女子在外等候:前一人英气勃勃,耳后有一枚很淡的胎记;后一人稍显年轻,形表于色。 突然,雪无痕掩面重咳,大口浊血,顺着指缝,染红衣襟。 两位女子顿时错愕,前一人快一步上前扶稳,又推注玄力,助她运血;后一人则泪眼婆娑,像是护主的幼兽,伤心不已。 “哭什么呢?”雪无痕安抚后一人,“我并没有受伤,只是曾经的苦难,明明时过境迁,却借着今日这一战,又汹涌地逼近眼前。 十年前的那一幕,我无法释然,郁积着,也发酵着,都化为瘀血,在此时喷薄而出。” 前一人疑惑:“小姐从来难逢敌手,今日怎会落败,可是手下留情了?” 雪无痕摇头:“是我轻敌。原本想借‘噬魂咒’,引于小姐入幻境,开启六度围合,叫她体会我的感受,然后就此离开莫少爷,不再有瓜葛。 可她完全不屑,我的铺陈、我的暗语,都无济于事,最后还听见说‘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雪无痕眼中蓄积泪珠,又忍着不落下来,像是冷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摇曳着,也对抗着: “我也知道自己可怜,但被这样年轻的小姐直接说破,也是不服气。 所以,我又开启更深处的幻域,很想看看她傲气之下,究竟藏着多少不堪。但结果呢?” 雪无痕禁不住地想笑,可眉眼弯弯,泪水就悄然划落: “她内心一片清澈,除了晶莹的泪,没有恨、没有怨,连多余的心思都没有,就像一片悠然的湖泊,大气而安宁;而我,充斥着满心的恶,肆无忌惮地吞没了曾有的纯良……” 听到这,前一人猛地抱紧雪无痕:“别这样,小姐别这样说自己。 那小姐再是美好,也不过温室里的花,不堪一击;你才是真正的勇者,我们全族的希望,她根本不能与你比!” 雪无痕又摇头:“人生在世,大浪淘沙,没有人不经历磨难。 只是有人挡在了前面,替她筛去暴虐的风沙,只留下宝贵的为人之道,供她采纳与选择。 她就像一枚琥珀,看似透盈,却质地坚实,经得起锤炼,真心叫人妒忌。” 挫败感油然而生,雪无痕缓缓蹲下,一边啜泣,一边吸气,想要努力平复心态,但没有成功,终究放声大哭,像是寒夜里的雏鹰,孤单又无助。 后一人想将她扶起,却被前一人拦住:“就让小姐痛快地哭出来,她压抑得太久,太辛苦。” 过了良久,雪无痕稍事平静,站起身来。 “小姐,我有事回禀。”前一人说,“这些天,有人上山,打探您的身份。” 雪无痕一惊,连着身子都轻微地颤抖。 前一人连忙宽慰:“但也无碍,风哥已打点一切,不会叫人怀疑。只是这事发突然,会不会与于小姐有关?” 雪无痕觉得不稳妥,正想补救,却猛地听见暐暐留在心中的那句“与其覆盘重来,血染三千经纬,不如珍惜当下,享一世之安宁!” 此时的她像一根随波逐流的浮木,何去何从,实在无能为力。 “算了。她既然已经离开,就不要再追究。”雪无痕满脸疲惫。 前一人表示遵从, 后一人暗自愤恨:凭什么不追究?小姐原本身份尊贵,一场灾难,如今只在夹缝中求生存。 而她呢?夺人所爱,如今还探查底细,不留活路,就不觉得过分吗! …… “阿嚏!”暐暐揉了揉鼻子,一脸的莫名:是谁说我坏话了? 第75章 蝴蝶飞不过沧海 前一人表示遵从,后一人暗自愤恨:凭什么不追究?小姐原本身份尊贵,一场灾难,如今只在夹缝中求生存。而她呢?夺人所爱,如今还探查底细,不留活路,就不觉得过分吗! …… “阿嚏!”暐暐揉了揉鼻子,一脸的莫名:是谁说我坏话了? 暐暐斜挎背包,继续赶路,“听风”退回手环模样。 之前两者间的口仗,不过玩笑,听风是从母亲那儿继承下的狐灵,她怎么舍得随意差遣? 这时,一道黑影划过,他不着急现身,反而四下攒动,像是探查是否有人窥视。待确认无恙后,诚意会面。 “于小姐,实在不该打扰您的行程,但事出紧急,请您见谅。”柏叔恭敬行礼, “我家少爷外出散心,误入‘迷失森林’。我来不及阻止,几个折转下来,就失了行踪。” 柏叔一脸焦灼:“我已派人搜寻,但其中地势险峻,又岔路纷繁,还是人手不足。如今快有两个时辰,甚是担忧,能否请于小姐一并协助?” 迷失森林?暐暐担心之余,还一丝疑惑:莫羡沉稳,不会贸然涉险,但眼前的柏叔,是莫家心腹,他的话不容质疑。 “好,请您带路。”暐暐随即应允。 柏叔拱手道谢,转身后,眼底意味深长…… 自此,两人走进“迷失森林”。 林中,迷雾缭绕,水藤、荆棘、髅花遍地疯长,芒蜂、巨蛾、孢虫漫天飞舞; 地壳之间更随时震荡,像是地心深处,封存一位暴虐狂人,怨气难平,连着这面上的生物都异常凶狠。 行走其中,皮肉损伤事小,只怕血腥乍现,就招惹怪物嗜血飞扑,更伺机寄生! 初入时,暐暐走得小心,又仔细询问; 待摸清大致格局后,便加快脚步,主动探查; 柏叔反被落至身后,步履轻松。 又到一处岔路,柏叔拦住暐暐:“于小姐,你我两人一组,搜寻范围局限,不过分开行动,可好?” 暐暐点头。 她七级玄武之势,此处虽然环境险恶,但小心避让,也足够应付; 反倒是莫羡,不知身在何处,又是否受伤,更叫人心焦。 “就此分作两路,我走东线,您下南路,若……”暐暐当机立断。 不料,却被柏叔驳回:“于小姐,请容我做主,您走南线,我附近察看。” 这?暐暐稍作对比,面前的路并无明显的难易差异,为何要有所选择? 她觉得奇怪,但无心多问:“好,各自小心。” 说罢,暐暐转身走进所指引的路线; 柏叔原地停留,片刻后悄然追随,直至一处平房。 它看似普通,进入后,才发现格局复杂,更像迷宫游戏。 暐暐沿着单面墙体出发,遇到死路、回路,就原路折返,并做出标记; 如此,费时却不会绕路,兜兜转转间,渐入中央地带。 这时,暐暐听见一串细微的琐碎声,像是有人被链条困住,正用力挣脱……她心头一紧,会是莫羡吗? 确实如此。 自暐暐离开后,莫羡内心烦闷,遂走入“迷失森林”散心,想借着里面的光怪陆离,来转移思绪。 结果渐渐深入时,偶遇这间平房,他几分诧异:深山野林,何时来了人家? 莫羡走进迷宫中心,视线也随之变得开阔:像是间简单又空旷的休息室,物件寥寥; 床榻居中,其上有一本册籍,半开的模样,似乎正有人在此阅文,知晓被他闯入后,就匆忙离开,还来不及合拢。 莫羡起了好奇,随即走近,不想却触发机关,飞出六道围锦,前、后、左、右四道,又加上、下两封,力量强韧,像一个牢笼,不留空隙,且不断向内推进。 情况紧急,他却不见惊慌:任何看似坚固的物件,都有薄弱点,比如这拼接处的汇口,即使是强强联合,但彼此间力量稍有不均,就容易脱开。 于是,莫羡聚力四角,手势回旋,玄力化作锋刃,贯穿而过。 顷刻间,六道围锦,纷繁碎落,他从容而出,宛如临世仙尊,姿态卓然。 莫羡径直走向册籍,翻查痕迹。 不料,某一夹页处,一道金光流溢眼前,好似落日彷徨,惊变白昼盛世! 他避之不及,一时间晃了眼。 紧接着是连续的玄器投射,莫羡勉强睁眼,却一片白茫,一愣神,利刃割伤右臂。 他索性闭眼,依靠听觉辨识方位;又将玄力一分为二,一半御敌,一半护体。 几十个回合下来,玄器碎落一地,莫羡并无大碍。 之后聚力掌间,拔除黑睛翳毒,打通白睛脉络,自此视力复明,留下余痛隐隐,需要回去再做调理。 谁知,刚一走步,数十条锁链横空出世,又往来复加,好似一张密网,遮天蔽日。 莫羡从容应对,释放浓厚玄力,在扣环的节点处击溃,却来不及防下最后一道,被箍住伤臂。 他似乎很是吃痛,并就此围困。 莫羡此时的围困,其实虚实掺半,“虚”的是眼前处境,“实”的是内心淡定。 他不是挣不开这锁链,而是静候这屋主人的最终露面:敢在这诡异之地落脚,又成功避开莫家的眼线,此人必有蹊跷,定要提前防范! 正想着,莫羡忽然闻见一缕熟悉的香气。 这香寡淡,却是多种药剂的悉心融合,又混入了白玉脂膏,取其持久而润减,方才不显人前。 他感到意外:这不正是自己缚于暐暐手上的那条腕带,她如何来了? 莫羡思忖片刻,就了然于胸:怕是被柏叔刻意引来的。 柏叔,年资长远,先前是莫老爷的近侍,后莫家经历风波,老爷在临终之际,亲嘱他务必照顾好自己年幼的独子,自此成为莫羡的暗卫。 而莫羡因不想念及过往,就辞退当时家中的所有侍从,包括侍奉多年的管家,唯独留下他一人。 柏叔对待这位小少爷,忠心之余,更如子嗣的疼爱: 既然莫羡很是中意暐暐,而她又态度不明,他就私开这一局,借着莫羡受困的由头,来试探她是否上心。 莫羡内心期待而忐忑:这隔离而连绵的迷宫,遮挡了视线,也阻断了声响,但起伏的香气,宛如一个个清晰的音符,在他心底谱成一曲悦耳的旋律; 还有那怦然的心动,慌乱又渴望,像是青涩少年,等待心上人为他解下面纱,一笑倾城。 他已然沉迷,她也即将临近。 突然,一记破裂声,就此打断! “莫少爷!”雪无痕从房顶破入,碎一地的瓦楞,她顾不得伤痛,跑至莫羡身边,想帮他解开锁链,“没事的,我来帮你!” 莫羡一怔,那原本缓缓靠近的香气,也骤然停下。 “你为什么会来?”莫羡有些懊恼。 “于小姐离开后,你心神不宁,我怕有意外,就一路尾随。但‘迷失森林’路径曲折,我实在不能及时跟上。” 雪无痕看到他的伤口,满眼的心疼与自责,“对不起,我不该与她起争执,让你为难了。” “我没有为难!”莫羡冷酷而无情,“雪无痕,我与你之间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关系,不要说这种叫人误会的话!” “我知道你喜欢于小姐!”雪无痕觉得很难堪,眼中的卑微与一如既往的深爱,汹涌地夺眶而出, “可我很喜欢你,喜欢到成为我的习惯,愿意以任何一个身份,或者没有身份地留在你的身边!所以——如果于小姐不能陪你,就让我陪你,好不好?” 至此,仅一步之遥的暐暐,转身离开。 有些感情说破了,就背负太多,就像雨后的彩虹,挂在天边,空灵而美丽;但落到实处,也不过寻常的水滴。 此时的她不过十五岁,感情、责任、生活,都是隔离的概念,若非要杂糅,就只会选择逃离。 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这陡然远去的香气,叫莫羡猝不及防。 这一局,其目的并不是要她接受,那太急功近利;只是想与她更加靠近,就像攀援的地锦,缠缠绕绕、迂迂回回中,终究可以笼络下整片岩壁。 在这件事上,他已然预备好足够的耐心与小心,可是此时雪无痕的这番话,单刀直入,又强加了是非,就突然地打散了节拍。 莫羡很是失望,周身的凛冽,叫人不寒而栗。 他忿然一挣,就碎开了锁链,又扯过雪无痕的衣襟,靠近眼前:“你少自以为是。你所有的‘愿意’,我从来都不要!” “知道了。”雪无痕内心疲惫,也无地自容,“我本就是跟过来看看你是否无恙,既然虚惊一场,我这就离开。” 雪无痕垂下眼眸,也尽量平和,但又怎么做得到,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却惹人怜爱。 莫羡觉得手头粘稠,打开一看,是大片的血迹。 再抬眼,雪无痕伤痕累累,深浅不一,俨然是“迷失森林”里的一路寻找,又加上刚才的破墙而入,叫她受尽伤害,还有几处隐约见骨。 “站住。”莫羡狠不下心,“先随我回去处理伤口。” …… 柏叔守在屋外,谨防旁人打扰。 所以当他看见小少爷与雪无痕结伴而出时,格外诧异:这雪无痕是从何而来,竟能躲开自己的视线? 还有于小姐呢,她又为何还不出来? 柏叔走入迷宫,寻找暐暐:大致翻看,并无踪影; 又细细寻查,只见一块墙体上,隐约有些痕迹。 他心头一紧,蹲下身去抚摸,竟然发现这处墙体温热有余,而且其下的地块,似乎含有空洞。 而那处痕迹,从半人高的位置,垂直向下划开,就好像有人从此处经过,却触发机关,堕入深渊,只能依靠手指借力而留下痕迹…… 糟了! 第76章 难道是死局? 柏叔走入迷宫,寻找暐暐:大致翻看,并无踪影;又细细寻查,只见一块墙体上,隐约有些痕迹。 他心头一紧,蹲下身去抚摸,竟然发现这处墙体温热有余,而且其下的地块,似乎含有空洞。 而那处痕迹,从半人高的位置,垂直向下划开,就好像有人从此处经过,却触发机关,堕入深渊,只能依靠手指借力而留下痕迹……糟了! 事件前溯,暐暐的转身离开,道理上,不多犹豫;情理上,却并不轻松。 这些日子的亲密接触,她是后知后觉,但不是完全蒙在鼓里。 莫羡很好,暐暐也几分爱慕,但“爱慕”与“爱”,只一字之多,立场却大有不同,像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次外出,期间的绚丽多姿,让人欢喜,让人留恋,但终究不是归途…… 所以,就此别过。 暐暐内心不舍,待慢慢平复,才发现一时大意,竟然走进一处诡异的盲端: 明暗有时,且出现重影;明明是固定的格局,此时却像活物般不断向内逼近: 先是很小的幅度,叫人误以为只是眼花;下一刻,就汹涌而来,带着浓重的喘息声,像一头凶猛的兽,虎视眈眈,随时会将人吞没。 此时的异象,虚实难辨,暐暐只能迅速撤离。 但显然是想简单了,迷宫中看似岔口繁多,可真到眼前,又重影来袭,像是故意要将她赶向某处。 最后暐暐退入一段相对稳定的通道,似乎并无异常,但伸手触及,明显温度上升;还有落脚的触觉,好像…… 暐暐惊觉不妙,但为时已晚,脚下的地块突然分离,她只来得及在身旁的墙体上划下痕迹,就迅速下滑。 这一下滑,意外的冗长与粗暴,待最后停下时,已几近昏厥。 所幸随身的包裹中,备有良剂,她摸索着取出“定神丸”、“补心丹”服下,又原地休整,这才恢复了精力。 粗粗打量四周,类似地底的一处岩洞,光线晦暗,气候干燥,植被分布与地面上的极为相似,却更枯瘦、皱缩,严重的缺水貌,不像自发生长,更像是地基内陷,垂直下落到此地; 几乎没有活物,偶见骸骨,种类不详,只有红眼的蝙蝠倒能恣意其中,以误入的生物为食,嗜血生吞,甚是肥硕。 暐暐深吸一口气,开始寻找出路。 但地底路径复杂,又闭环过多,几十个回绕下来,她有些发懵。 而且,愈发燥热的气候,更叫她不安: 自己擅长幻术,但此处幻术本体的水汽,太过稀少,若遇凶险,勉强开启后,也只能从外围调用,费时费力。 咦,等等,从外围调用?暐暐灵光一现。 于是凝神静气,中指、无名指屈曲,并被拇指扣实,反手置于唇珠,像是轻声的呼唤。 不一会儿,就有水汽陆续、零落地飘摇至身侧。 她松开手势,又轻柔地回拨,像是招引、聚拢,与减缓来势。 如此,水汽们彼此衔接,像一个个牵手的小可爱,细腻、绵长地指引着前行的路。 这一式,是幻术基本功的变式——募游。 幻术中的任意招式,第一步都是聚拢水汽,但每一次的水汽,究竟是从何而来? 大多数弟子并不关心,比如暐暐;但也有小部分例外,比如杜卿言。 一次,两人外出雪地执勤,接连数天的繁重任务与药食裹腹,暐暐一脸的生无可恋。 晚饭时间,照例是豆类、薯类、菌类混煮,她一面正经吞下,另一边背过身子,偷偷吐掉没煮透的豌豆,就像一条吹泡泡的斗鱼,不言不语,却丧气极了: 不好吃,太不好吃了,可自己不会做饭,所以安啦,有得吃就可以了。唉…… 暐暐暗自叹息,一抬眼,杜卿言靠近眼前,几分疑惑,她觉得不好意思:“师兄勿怪,再过两日,我就习惯了。” 杜卿言有片刻迷惘,而后豁然一笑,带她走到一处浅显的河床,并砸开冰面。 “暐暐,我教你一招好玩的。”他笑得和煦,“这周围干燥冰冷,若在此处启用幻术,水汽就首先从最近的源头引出,比如这河床。” 杜卿言启封手势,清晰而自然,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风雅:“先启‘募’式,取‘募集’之意,远近各处的水汽就纷至沓来; 再结‘游’式,细细安抚,舍弃零碎,只取连续、柔韧的主线,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如此,一虹流水划过眼前,从河床,至身侧,不徐不疾,连绵不绝。 杜卿言稍作点化,结成冰晶盈透的花簇,再一点光亮,就五色斑斓,炫目极了! “果真有趣,但——”暐暐真心称道,又几分无感,“师兄,这有什么用呢?” 杜卿言有些意外:暐暐,不喜欢我送你的花吗? 此时,河床上流水渐干,鱼鲜活蹦。 他叉起一条:“那吃烤鱼吗?” 暐暐瞬间欢喜,又绕着河床,仔细端详:“竟然还有小螃蟹!师兄,那你烤鱼,我来煮蟹。” “小心夹手。” “嘶——被你说中了。” “都我来。” “麻烦师兄了。” “……” “嗯?” “以为你会再尝试一次。” “不了。看,我被夹了。” “鱼有刺,要不我也顺便喂你,省得沾手了?” “不好笑……” 夜幕下,天地为器,白雪煮粥,只一蓬炊火、两个欢腾的人儿,就起了味、暖了冬,无酒也醉人。 …… 彼时之欢,此时之钥。 腾起的水汽首尾咬合,像暗夜中光明的牵线,指引着暐暐一路畅行。 她内心安逸,又小小惭愧:这一次,师傅之所以要她速回,是为三月后的门派排位,事关重大,也决定了她与杜卿言之间的掌门候选。 杜师兄素来关怀有加,暐暐也内心触动,但这掌门之争,她不愿轻易相让: 所以杜师兄,原谅我辜负同门之谊,这一战,究竟花落谁家,你我各凭本事,前情不念,来缘再追! 暐暐另有心思,不知不觉中,渐入堤岸地貌。 周围的温度愈见升高,直至烫得难以落脚。 下一幕,叫她瞠目结舌:茫茫暗夜,烈焰熔浆,犹如一头嚣张的兽,蓦然横亘了去路! 它欲奔腾而去,却受屈于两岸之间、岩洞之限,就愈发的狂暴、翻涌,引得前后两堤侵蚀、堆积,岌岌可危! 暐暐有片刻的慌神,之后冷静审视:熔浆为界,若能顺利闯过,则前路平顺,直通出口。 然此关卡,甚是艰险:前后两堤,上下水平,距离百丈,暐暐七级玄武之势,难以飞跃而过。 她稍作尝试,点化冰晶作桥,堤岸之温尚且支架片刻,但熔浆之烈则完全不容妄想,瞬间液化,更一滴激起千层浪! 进,遥不可及;退,迷途难返。 暐暐无计可施:难道是局死棋? …… 一平壤之隔。 莫羡为雪无痕清理完伤口,嘱她客房休息,就转身走进僻静小室。 屋内已等有一人,身影熟悉,却不常见。 “今日怎么由你过来?”莫羡案前坐下,“柏叔呢?” 他连忙沏茶敬上,几分忐忑:“柏叔正处理紧要情况,嘱我前来,答复少爷。” “好。”莫羡径直问询,“待我进入‘迷失森林’后,你们各在什么位置?” “柏叔认为少爷想一人独处,又足够应对,所以只有他与少爷近身相随,我们皆留守森林周边。”他小心回答。 “你们可知雪无痕是何时入林?”莫羡问。 “并无人见到。”暗卫否认,“若非雪姑娘玄武高超,足以避开视线,就是她原本身在其中。” 果然如此!莫羡为她诊治,发现伤口虽然凌乱,乍看惊心,但创面清洁,无杂质沾染; 而“迷失森林”内,叶絮漫天,孢虫纷飞,说明这身伤,并非发生林中! 至于这具体缘由,他无心过问; 显然,还有更想关心的人:“那于小姐呢,离开时神情如何?你们是否已派人护送她安然到家?” 莫羡轻押一口茶,语气平淡,似乎只是件规矩上的事,但眼眸深沉, 握杯的手指微微拢紧,像是有意压下了爱恨情长:“不论是出于什么心意,如此贸然地叫她回来,太自作主张了。” 暗卫一时语骞,额上细汗津津。 “她怎么了?”莫羡惊觉得不妙,“说!” “于小姐不知所踪,只在林间小屋内留下一处指痕,至今尚未离开森林!”暗卫请罪, “柏叔带人严密搜索,范围由林间小屋,呈中心铺开,已复查三轮,但……” “啪”,莫羡手中的杯盏瞬间爆破!它出自天地萤石,受人之气而高贵,通人之性而禀灵,此时的裂解,足见他的怒不可遏! 而上臂处才处理好的伤口,又重新绽开。浓重的血腥,压抑的气氛,叫人有种泰山欲崩于顶的惶恐! “传我密符,调出‘离’、‘境’、‘通’、‘微’四户,速去林中加帮,范围由边界,再扩开三十里。”莫羡字句清晰,周身透着不顾一切的决然。 这?他有片刻的迟疑。 这四户是莫家底牌,比“暗卫”更加隐匿,莫老爷曾经嘱咐:若非性命攸关,不得动用! “若再寻不见她,你们都不必回来。”莫羡冷漠以对。 “是!”他跪地领命。 “还有,”莫羡脸色晦暗不明,明明是平常的语态,却叫人不寒而栗, “雪姑娘身体欠安,找人密切监控,不得有误!” 第77章 是谁恋爱脑(险!) “还有,”莫羡脸色晦暗不明,明明是平常的语态,却叫人不寒而栗,“雪姑娘身体欠安,找人密切监控,不得有误!” 夜将启,雪无痕在房间休息,此时的她略显疲惫,但神情安怡。 莫羡的悉心诊治,叫她不由想起两人的初次见面。 明明是那样狼狈的夜,每每念及,却内心甜蜜,就像儿时的大朵,藏进兜里,只一眼,就觉得欢喜…… 这大概就是“爱情”。 “雪姑娘,歇下了吗?”一位女子大方地推门而进,“我来伺候您吃药。” 雪无痕几分诧异,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她走近身旁,轻声作答:“小姐,有人误闯‘地宫’。” “误闯?”雪无痕嘴角一抹冷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小姐,是否需要额外盯防?”女子问。 “不必,听天由命。”雪无痕眼中阴晴难辨,与前一刻的温婉可人,判若两人。 “明白。”女子回答,“‘地宫’自建成来,每隔数月,总有人走进迷局,又恰巧开启‘入口’。 前后算来已有二十余人,皆是有去无回。虽也有人试图打开营救,手段繁多,但始终无功而返。” “这样也好。进些个活人,叫他修炼之余,不会太无趣。”雪无痕话说到“他”,神情上几分骄傲,但转瞬即逝, 之后是难以言表的负重,像肩头的一道枷锁,拖垮原本自由轻快的步伐…… 此时,正事已毕,两人稍作闲聊。 “小姐,我以为你会就此离开莫家。今日之事,莫少的话,说得太伤人。”女子侧坐在床边,眼中满是真切。 今日之事?雪无痕思绪飘逸:她之前心情低落,就躲进林中小屋,阅文以解忧。 结果,读书半酣,忽闻有人擅闯,她不多作查看,匆匆离开。 书也来不及收好,就半摊在原处。 这书只是凡本,并无玄机,但雪无痕在上题名,用的是自家的“鎏金斐升”。 旁人翻至此页,就眼前一片耀眼金光,灼目而盲;而字迹则由此消融,不再示人。 雪无痕并未离开小屋,只是换了处隐秘的侧室。 不久,就听见原本的休息室内,传出链条的挣脱声。 她前去查看,想要处置擅闯者。 不料,发现被自己困下的竟是莫羡,而且还受伤了! 雪无痕心疼极了,正要上前帮手,却想起自己此时不能直接现身。 于是启玄作刃,自伤二十余处,才破顶而入,解救莫羡。 …… “还好。”雪无痕微微一笑,眼中满是释然,“感情上,莫少从没有欺骗过我,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有时想想自己也贪心,他救我,也帮我,我却还想要他‘真心’相对,可我却做不到,凡事总有诸多的隐瞒与谋划。这样算来,对他,还真是不公平。” 雪无痕说话时,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大度与温顺,甚至还有几分少女的天真与单纯,就像初恋时的美好。 “那如果有一天,莫少欺骗了你,小姐会怎样?”女子有些担忧。 “不知道。”雪无痕没有多想,“但我想他不会骗我。” “也是。”女子点头认同,也由此笑开,“小姐此时的模样,与杜卿言大哥说起他小师妹时的神情,很是相似。 我想不明白,小师妹与他同是掌门候选,竞争关系,为何还能相处融洽,对她很是包容?” “对于我与杜大哥而言,有些路是别人替你事前划定的,也推着你前行;你不走,内心的负罪感,就压得你不得安宁。 这时,出现了一些人,他们给你一种很轻松、很自在的感觉,你发至本心地想与这些人一起。就是这种感觉,让人欲罢不能。”雪无痕感同身受,他的小师妹,正如她的莫少爷。 “小姐,那你是否见过杜大哥的那位小师妹?”女子好奇。 “没有。”雪无痕摇头,“我们与‘凛月派’接触甚少,无缘得见。只知那位小师妹,是掌门原定的继任人选,有‘听风’在手。” …… 地宫内,暐暐置身死地,反而心境开阔。 一瞥眼,望见不远处,挂下一片板木,大概是从枯木上风干而脱落,扁平、质薄,兼有韧性,好似年幼时“冰嬉”的滑板。 腊月时节,水泽腹坚,踏板而滑,则平步如梭;若是点化冰晶,高起成斜坡,俯冲下行,再一个腾跃,更是千步之遥! 暐暐想得带感,思绪更是天马行空: 此处格局诡异,人工痕迹明显,像是特意为了这汪活体熔浆而开凿。 假如成立,那它究竟是“灵”,是“兽”,或只是活体的承载?还有,夜色渐浓,它又是否入睡? 以上构想,纯属绝境中的自娱自乐,暐暐取悦之余,觉得不会实现。 但人生如梦,本就是一切皆有可能! 烈烈熔浆,势头渐缓,之前还惊涛拍岸,此时却晃晃悠悠,俨然一派入睡征象。 暐暐一阵惊喜,更静心以待。 约过了三炷香的时间,熔浆近乎平和,像一汪静置的红汤,杀机虽减,但热势汹涌,难以逾越; 盘旋其上的蝙蝠,本是夜行生物,此时竟挂足憩息,像是刻意营造宁静的氛围,以助家主安眠。 机不可失! 暐暐退至堤岸深处,点化冰晶,耸起千尺冰峰,顺势下行;近至堤岸口、熔浆畔,又弧型勾起。 侧面观望,好似一架陡峭的滑梯,起于巅峰,又落入碗沿,承坡高而起势,借曲面而跃升,一气呵成! 如此的冰塑,造型独特,但所处之地,温热有余,就支撑不了太久。 暐暐从包裹中取出一枚白玉状的透亮小物,半片手掌大小,冰肌触感; 将它置于冰塑中心,刹那间,寒气逼人,犹如新身重塑,由一位下盘不固的老者,一步进阶,成为威风凛凛的强势尊者! 何物如此神通? “冰魄”是也,暐暐外出的必备品之一(第40章)。 冰晶易碎,“冰魄”质坚,只小小一枚,置于宏大的冰晶之山,犹如画龙点睛,形生而魄起,魄起而无畏,无畏之处,势不可挡! 暐暐伸手触及,此时的冰塑,工整却略显干涩,是速滑之大忌。 常规里,直接泼些热水于冰面,表层融化,就可畅快疾行; 但此处不通,若稍不留心,热水顺势滑落熔浆,哪怕仅小小一粒,就惊醒沉寂,后果难测。 环顾四周:枯木、乱石、残骸,还有迷糊中肥硕的蝙蝠。 暐暐表示无奈:所以,就只能用你们了。 遂掠来一摞蝙蝠,处死后炙烤,沥出大碗清油,后细细涂抹于冰面,片刻后,冰面润泽生辉,一切就绪! 暐暐立足巅峰:近处是一片冶红,好似一头入眠的妖兽,庞大、宁静,却凶险万分; 远处是胜利的彼岸,停顿空中的“募游”之水汽,像是竞赛场上,等在终点处的助威者,正焦急企盼着她的快一步到来。 好,启程! 暐暐踏着板木,顺势疾行而下,其速度之快,用“风驰电掣”作形容,也毫不为过。 她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涌上心头的兴奋与激昂,好像稍不留神,就会失声欢呼起来。 待滑到底端,承接折面,暐暐冲前起高,又开启玄力助推,一个腾跃,飞身冶红之上。 此时的她,束发修颜,身姿挺拔,平日里的娇媚全然无踪,只见王者之气,卓越而睥睨! 若是旁人得见,即使是顶尖高手,这份年少春风的睿气与洒脱,也叫人悸动。 终了,暐暐如愿到达对岸。 她立起板木,郑重地放置一侧,又回望冰塑,畅快中几分可惜。 “收!”暐暐结印起势,隔岸召唤“冰魄”回归。 既然以“魄”取名,自然灵力十足,瞬间就脱离原位,回到主人手中。 而且,它有功效滞存的特质,半炷香内,冰塑岿然不动。 暐暐很是安心,转身离开,脚步轻松。 殊不知,“冰魄”脱离之时,原本覆于狭缝处极细微的冰屑,也随之四散。 恍惚中,原本宁静的熔浆,划过一道狭长且幽深的波澜,宛如熟睡之人悄然启目,不凶、不恶,魅惑极了,却也危险极了…… 突然,暐暐半跪于地。 她不明所以,正努力思辨,随即周身弥漫起一种似曾相识的炙痛: 起先感觉轻微、若有似无;片刻后循经走骨,焦灼而上;待挣扎着起身,痛势直指心端,焦躁难耐! 糟了!她不作犹豫,顺着“募游”之水汽,一路飞奔。 快到出口时,耳边传来冰塑轰然崩塌,激起熔浆狂啸不息, 地宫内涌起一股腥热,像疯长的蔓藤,四面八方、飞速逼近,眼看就要牵绊躯体……暐暐奋力一跃,逃出生天! “好险。”暐暐长吁一口气。 此时的她,表面无恙,但体温持续走高,原本白皙的肌肤,泛起异常的粉色,连着腕上的“听风”,也温热有余。 “没想到竟在此见到于小姐。”身后传来一个清冽女声。 第78章 不容回绝的情深 “好险。”暐暐长吁一口气。此时的她,表面无恙,但体温持续走高,原本白皙的肌肤,泛起异常的粉色,连着腕上的“听风”,也温热有余。 “没想到竟在此见到于小姐。”身后传来一个清冽女声。 一位蒙面女子,逐步靠近,一双美目,灼热而直接,像是不服气,更像是为朋友鸣不平: “我家小姐大度,想着于小姐既是要走了,就此自然放过。岂料,你竟然中途折返,果真是死不足惜。” 暐暐觉得熟悉,正猜测来者何人,女子已率先出招,两人顺势交手。 那女子虽说年轻,却也是玄武七级,与暐暐相当。 若放在平常时光,暐暐有幻术助攻,应对是绰绰有余; 但此时不同,她内伤堪忧,连累骨节不稳,有招无力,勉强接下十招,被一记厉掌,击中右下腹。 两人就此退开暂停。 “死到临头,却还不知于小姐的家世。”女子很是得意,“我也想做个顺水人情:一是通知你的家人收尸,省去四下打探的力气; 二提醒他们,若将来再养育女儿,定要劝诫她:切勿觊觎旁人的心爱之物,更别不知深浅地打探底细!” “呵,这话怕是说反了。”暐暐一抹冷笑,诡黠得叫人惶恐, “既然未知对方身份,又岂能贸然出手!如此浅显的道理,今夜却要你以性命来明证。虽不太值当,但正好对养育你的人一个警示。” 说罢,腕上之“听风”,瞬间化生本体,雄壮而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此时的双方对立,似乎高下立判: 女子一脸惊色,原本的嚣张气势,大为收敛; 暐暐则几分不屑,还稍显犹豫与仁厚,好像正在考虑是否要下重手,教训这个见识浅薄的小女子; 身后伫立一头尊贵的白狐,目露凶光,仿佛随时准备掐住对方咽喉。 “听风?那你是——”女子有话正欲脱口而出,却及时遏止,像是有所顾忌,“今夜之事,就此作罢。” 女子匆匆遁逸,听风急于追捕,暐暐出手制止,气息不稳:“不必了。我在此接触范围有限,能大概猜到她的身份。” 边说,暐暐抚着听风,缓缓滑下, 背后一片殷红,映衬着皎洁的月,显得萎弱而触目惊心:“听风,刚才在地下,我被那熔浆内的妖灵所伤,你是否也同样受伤了?” 确实如此。 暐暐自地宫逃出,感觉周身灼痛难耐,刚才又被女子重伤一掌,以致体内脏腑紊乱,肝区更是直接碎裂,只轻轻触及,就痛不欲生; 听风质体属阴,地宫这一遭,烈火灼心,此时也是勉强支撑。 “不要担心。”暐暐声音虚弱,“我在下落之处做过标记,莫家人定会四处搜寻。之前,我们在地底,他们难以发现;如今在地面,再等——” 话未尽,暐暐陷入昏迷状态; 听风努力将她负起,正欲寻援,空中腾起四个身影: 一人循女子而急追;一人奔莫家而告助;余下的两人,半跪于暐暐身侧,救急处理。 …… 莫羡内心已有预估,但真见到暐暐,眼中的痛心,好似海底最深处的波澜,越是静默无声,就越是沉重得难以喘息。 待解开裙衫,发现伤口浅表,像是被树枝不小心地擦到,但触诊灼热,应指紧绷之下,惶然是大片空洞…… 相同的伤口特质,更严重的定性分级,像一记耳光直接打在莫家的颜面上! 他自责不已,连着手指轻微颤抖: 暐暐身处自家范围,竟接连重伤,是自己太不作为,反而连累了她! 小陈医师作为治疗副手,在旁协助,且静静关注: 暐暐肝区碎裂,肝藏血、主魄,导致失血严重,魂魄疏离,连着基本的生理反射,俱已消失。 莫羡摘下自己亲手缚起的腕带,又取出“镇魂器”,郑重地为她戴上。 本该是一派浓情蜜意,此时却陡然加了一道顶阶的隐匿符,至此她腕上的“镇魂器”无形可见,也无感而知,成就一份不曾示人,又不容回绝的深情! 随即,暐暐稍显好转,气息微弱,但起伏有节; 莫羡静心医治,脏腑、经络、血脉与肌肤,逐层清理、逐节吻合,细致得叫天底下最好的女红,都汗颜不已。 待整场诊疗结束,他已面色无华,衣襟浸透。 小陈大夫忙替他更衣,才发现血染一片,原来是上臂处伤口绽裂,透着纱布,也汹涌而出。 此时的莫羡精疲力竭,像风雨兼程的鹰隼,明明“迷失森林”一役,已有伤患,却内心坚守,无所顾忌! 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待服下丹药补给,一盏茶后,他勉强起身,但目光干涩、通红,似乎聚焦困难。 “小少爷!”小陈大夫错愕不已,“您的眼睛怎么了?” 莫羡按压睛明穴,轻描淡写:“没有大碍,只是会半盲一段日子了。” 说着,他走近暐暐,此时的她面色如常,像只是熟睡了一般,恬静安然,美好极了。 他指尖抚过她的脸颊,爱不释手,宛如春风拂起杨柳,悄无声息,却已拥入怀中。 “将她安置于你的医馆内,好生休养。”莫羡平静如常,却轻握她的掌心,难舍难分,“之后的时间里,‘莫氏院集’怕是不太平,待伤好后,就立即送她回家。” …… 僻静小室,清冷的月光倾透而铺满,显得愈发肃穆、寂静。 柏叔半跪于前,并无惶恐之色,却满是自责; 莫羡静默不语,黯淡的目光,冰冷的神色,绝色而叫人畏惧。 “小少爷,今日之事,全怪我自作主张,请您责罚。”柏叔诚恳而不推脱。 莫羡郁闷难舒,却也不想怪责,良久,才长叹一口气:“罢了。那人可是捉到了?” 柏叔稍显凝重:“重伤于小姐的那人,活捉之时,竟自我了断,因此无从得知她的行事动机,但身份信息俱已查实。” 柏叔经世历久,多见不怪,但当得知那人的身份时,却惊愕不已: “那人由雪姑娘亲自推荐而供职‘明珉轩’,平日里所见只是个售货丫头,乖巧稚嫩,不想却是玄武七级的高阶玄者。 之前我按小少爷的意思,已将与雪姑娘关系密切的人一律退回,她就包括其中,岂料她竟避开眼线,重新折返而来!” 柏叔继续说下去:“于小姐是在‘迷失森林’的那间平房内,落入陷阱。我们细致搜寻多次,皆难觅入口。 直到找到于小姐,沿着她出走的行迹,往回追寻,这才走入一处地底岩洞! 就在林间小屋的正下方,范围覆盖大半个森林,中心似乎只有一处岩浆,甚是诡异: 我们组队而入,皆负伤而出,且不知缘由。” “平房之内,找到一本册籍。”柏叔递给莫羡,“我前后翻查,表面看来只是件凡本,也无笔迹可认。” 莫羡伸手接下,他视物不便,只靠近鼻尖轻嗅,片刻后眉头紧蹙,把小册丢掷桌案:果然是雪无痕的气息! “今夜,雪无痕有何动作?”莫羡神色肃穆。 “雪姑娘并未外出,只在房内静养。”柏叔回答,“约有七八个姑娘家前去看望,其中一人甚是面生。 她与雪姑娘差不多年纪,在一家小药铺里打下手,新来不久。这女子行动谨慎,四下查看后,才端着药推门而入。” “呵,莫家何时需要外出买药了。”莫羡嘴角一丝寒意,“之前,我要您再去狐族,重新摸清她的底细,结果如何?” “查探所得:雪姑娘是狐族人氏,上推至祖辈,只是普通人家,育有2子3女,她母亲是最小的女儿,从小不服管束,后攀附上一位权势男子,就离家出走,音信全无。 直到十七年前,她带七岁大的女儿返回。传说是男子的长房正妻,容不下她,遂被驱赶,她也由此在本家重新住下。 一直以来,母女两人深受孤立,日子过得艰辛,直到十年前,母亲离世,她遇见了小少爷。只不过——” 说起雪姑娘的悲惨身世,柏叔一脸不忍,但话锋一转,他又几分怀疑,“奇怪的是,自从母女返回本家,短短半月间,全家老少,一十七口人,皆意外离世,最后仅剩下母女二人。” 莫羡有些犹豫,柏叔却觉得小心为上:“雪姑娘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为免养虎为患,倒不如……” 一言未尽,却已表意清晰。 “若只为不遗后患,我是不忍心。”莫羡说着“不忍心”,却目光绝厉, 好似杀伐决断,只在一念之间,“只要她安分守己,我容得下她一生安稳,衣食无忧!” …… 夜过阑珊,雪无痕睡意浅薄,隐约中感觉有人坐在身侧。 她惊醒起身,发现正是莫羡! “你怎么过来了?”雪无痕见他,有些惊讶,更多是内心欢喜。 “忽然想起,你陪我了这么多年,我竟从来没有送过礼物给你。”莫羡笑得清浅,未见多余情愫,却俊逸叫人心动,“这枚戒指,你是否愿意?” 雪无痕有瞬间的不知所措,抚着胸口,小心地问:“我很喜欢,你的意思是——不是,呃,它很特别,你从何处所得?” “这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现在传到了我这里。”莫羡说得淡然。 雪无痕拢着戒指,靠紧唇边,生怕自己会一下子开心得喊出来。 此时的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如果说所有的赞美都是恭维,那最适合的就是“可爱”二字。 她与暐暐不同:暐暐时常佩戴面纱,看不清得只是绝色容颜,但行为意向却清澈得一览无遗。 她是大方示人,进退圆满,却让人感觉不真实,更像是罩着一件浮华的皮囊行事,看不透心底。 但此刻特别,她的可爱纯粹极了,像是小女孩终于得到一份企盼已久的礼物,带一点的雀跃,一点的醉心,还有一点点的害怕。 可惜,这美妙的一幕,心爱的男子却看不清…… 第79章 见不得血的戒指“葬爱” 雪无痕拢着戒指,靠紧唇边,生怕自己会一下子开心得喊出来。 此时的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如果说所有的赞美都是恭维,那最适合的就是“可爱”二字。她与暐暐不同:暐暐时常佩戴面纱,看不清得只是绝色容颜,但行为意向却清澈得一览无遗。 她是大方示人,进退圆满,却让人感觉不真实,更像是罩着一件浮华的皮囊行事,看不透心底。 但此刻特别,她的可爱纯粹极了,像是小女孩终于得到一份期盼已久的礼物,带一点的雀跃,一点的醉心,还有一点点的害怕。 可惜,这美妙的一幕,心爱的男子却看不清…… “既然喜欢,就戴上。”莫羡起身站立窗边,月光洒落背影,显得清冷却异常俊美,“只是一旦戴上,就不能再摘下来了。” 雪无痕戴上戒指,此时的她欢喜极了,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美好得不真实:“莫羡,那我以后可以常来你这里吗?” 这话她问得忐忑,生怕是自己想多了,会不小心冲撞到他。 “今后你就住在这里。”莫羡没有回头,平静的姿态,看不出情绪起伏,“有一点需要谨记:这枚戒指见不得血,你断不可逾界。” 雪无痕心头一惊,但也很快平复:能和他一起就好了呀。 …… 暐暐在小陈医馆内,一连养了五天,身体逐渐痊愈,却未见莫羡过来,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于小姐,在找什么哪?”小陈医师见她正四处查看。 “我手上原本有条腕带,可是现在却不见了。”这是莫羡亲手为她缚起的,暐暐觉得留下作念想,也是挺好。 睹物思人,这可是眷恋之意?小陈医师心中一喜。 “于小姐,我们做一场交易,可好?”小陈医师沏了茶,与暐暐对面坐下,神情肃穆,却语调轻松, “小玩玩的,不用动心思:我用一个秘密,换你一句真心话。” 暐暐对“秘密”类不感兴趣,但盛情难却:“嗯,说。” “这个‘秘密’是有关莫家的一枚戒指。”这个起头几分突兀,小陈医师也尽量显得随意,让人以为只是在说故事, “我父亲曾是莫家的一个管家,服侍多年,我也在那出生,与小少爷做伴,这件事印象深刻:莫老爷与夫人的婚姻,其目的是‘医’与‘药’两巨头的联谊,但可惜两人感情一般。 老爷研习医术之余,更喜欢广开医馆,结交英豪;夫人则性情孤僻,从来只醉心炼丹制药,诞下小少爷后,依旧沉迷,对亲生的孩子也不管不顾。 老爷因此新招一位侍女,照料小少爷起居,兼伴读识字。这位侍女是因家道中落,才出来做活,所以举止大方,谦逊有礼,深得老爷的喜欢。 这件事被夫人知晓,一次趁老爷外出,将侍女重责后赶出,待老爷寻回时,已是奄奄一息。 老爷将她带回莫家救治,并允诺纳其作妾,却不想被拒绝。 她是明理人家,既然情谊已在,何必拘泥形式?因此只以侍女身份,继续悉心照顾小少爷。 老爷也与夫人约定,以一枚戒指起誓:夫人不得再为难侍女,老爷也绝不纳娶,莫家只会有小少爷一个子嗣! 可惜一句信誓旦旦,未必真能息事宁人! 这件事,对于夫人来言,终究是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她是药师长女,以一味性平的毒粉,无色无味,添入侍女寝室,起初只埋藏于房中花卉,浇水时吸食,导致咳喘不宁;后置于被褥、床榻之间,接触后全身溃瘙难耐,苦不堪言。 老爷竭力救治,厮守床边,不眠不休,足足三月后,才稍有好转。 此时,小少爷突发重病,老爷赶去看望,却不想这场病竟是夫人设下的调虎离山!她带人闯入侍女寝室,乱棍毒打后,亲手将其终结。 血溅三尺,方泄心头之恨,也就此染红戒指! 那枚戒指,上古之器,世间鲜有人识,由一枚硕大而透亮的宝石雕琢而成,乍看像密密的花骨朵,簇成花束,很是养眼; 实质却附着阴邪,先是被下了禁制,暂时屈从,一旦染了血,就走骨入髓,蚕食阳气。 寻常女子,二七天癸至,七七天癸竭,生死有常,元阳有节,但阴邪入侵者,阴长阳消,不出三年,气滞血凝,形体皆极而命陨,故名‘葬爱’。 整场家庭风波之中,最煎熬的当属小少爷:一位有生育之恩,一位有养育之德。 从血缘来看,当是与夫人更为亲密,但日日与他做伴的终究只是侍女一人。 侍女没有子嗣,就将满腔的温情,给予他一人,而且从不会逾矩,人前为仆,人后也兢兢业业,悉心照顾:衣食、交友、德行,指引而不干涉,叫人温暖却不感束缚。 侍女离世之时,小少爷只有七岁。 他清晰记得,自己因一时贪玩而染了风寒,本是件小事,一剂汤药就可痊愈,可母亲却故意拖延,还在饮食中加入肉桂等大热之品,导致他突发高烧,并以此为由,支开老爷,痛下杀手。 小少爷痛苦万分,想灵前拜祭,却被母亲阻拦,并大为斥责。这番斥责,将母子之间仅有的亲情消耗殆尽。 小少爷本就性情淡漠,此事之后,更是清冷,只在与朋友相处时,才会偶有笑容。 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朋友,不知从何时起,竟对自己的喜好格外熟悉,而且轮流来家中陪他读书、戏耍,就连曾经去过的‘揽月楼’,也会依据他的口味,在节假日备好佳肴。 小少爷觉得意外,反复追问之下,朋友这才道出缘由:原来侍女在最后三个月中,多次写信交代了小少爷的生活忌宜与日常喜好,并恳请热忱相交,多作陪伴。 面对这份真情厚意,小少爷满心感动,他再一次推开僻静小室,那原是玩耍的房间,里面放着侍女亲手制作的小玩意,自她离开后,小少爷就不曾过去。 这一次,他重新走进,逐件阅览,很快就视线模糊,最终还在一盏花灯中,找到一枚信笺,字迹娟秀而熟悉:小少爷,若有一天我将离开,请不要伤心。 与我而言,每一天,都过得充实而满足,未曾留下遗憾; 与你而言,每一天都会有新鲜的人与事值得期待,所以不要慌张, 我会在另一方世界,细心关注,那些可能会欺负你的小坏蛋,我都画个圈圈诅咒他(__) 再见了,我最亲爱的小少爷。 正是这薄薄一片的文字,像一个神奇的粉擦,除去了小少爷满心的沉重,以及对未来的迷惘。 他重新振作,遇事冷静而宽容,但是对家中的旧时侍从,他却终究不能释怀:偌大一个‘莫氏院集’,这么多下人,竟然护不住一位在意的人,那留着又有何用! 所以,在老爷过世,小少爷掌管莫家之后,他就首先辞退了当时家里所有的侍从,这自然也包括了我的父亲,还有我。” 小陈医师娓娓道来,他内心无限怀念在“莫氏院级”里,与小少爷做伴玩耍的开心时光,但也可以理解他的抉择: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痛苦既然不能更改,倒不如彻底的忘却! 更何况,如今因为暐暐这件事,他和小少爷再次相逢,人生的轨迹又重新有了交集。 暐暐则想起今年“流华夜”,揽月楼上,莫羡向她说起的那小段故事,全篇词汇各有指代(第66章),但情感真挚,起头时的不舍,结局处的豁然,莫羡眼中的克制,叫人触动。 “人生难免磨难,能走出来就好。”暐暐深有体会,又几分好奇,“但是,你为何突然与我说起这个?” “我想告诉你:地底岩洞里的那件事,我家小少爷断不会叫你受屈!”小陈医师说得义正词严。 这些日子,莫羡命人扫平“迷失森林”,地底的那处岩洞,既然难以靠近清查,就从出入口两端,直接灌注胶封; 莫氏院集,人员进出严格制约,附近的商贾人家,无论新老,逐一排查背景、底细,容不下任何的不稳妥…… 谁知,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这一系列本该是能力范围内的控摄,莫家竟在人力、物力上折损严重,还人心惶惶! 一方面,负责灌注岩洞的小队,被暴起的地壳瞬间击溃,无一幸免; 之后更是山体滑坡,多番震荡,导致周围的山民抱怨连连。 山民愚蒙,认为是莫少的任意妄为,才招致山神动怒而灾害频发。 另一方面,商贾人家,对于这突然又严苛的审核,也颇有不满,甚至有些位脾气暴躁的老行家上门理论,并单方面取消与莫家的贸易联系。 莫少心意已决,不会因此动摇分毫: 岩洞之乱,他借助早些年稳固的外援之势,成倍的玄武封印,最终勉强伏下; 商贾之危,不容姑息,人员一查到底,如有蹊跷,拘禁或驱逐,不从者,休怪刀剑无情! 此时的他,较之曾经的清冷之下,凡事尚有商榷余地,则更显强势,像孤傲又决绝的鹰,不达目的誓不休! …… “我明白。”暐暐点头,其实就算小陈医师不说,她也不觉得受屈,反而是一种舒适且安心的感觉,很奇妙,“那秘密说完了,你想问我什么?” 小陈医师喝下一口茶,脸颊微微涨红,不好意思的模样:“于小姐喜欢我们家的小少爷吗?” 暐暐正在抿茶,一愣,差点被水噎着。 小陈医师连忙补充:“是我自己想问,与小少爷无关。” 第80章 小姑娘,不要贪玩 “我明白。”暐暐点头,其实就算小陈医师不说,她也不觉得受屈,反而是一种舒适且安心的感觉,很奇妙,“那秘密说完了,你想问我什么?” 小陈医师喝下一口茶,脸颊微微涨红,不好意思的模样:“于小姐喜欢我们家的小少爷吗?” 暐暐正在抿茶,一愣,差点被水噎着。 小陈医师连忙补充:“是我自己想问,与小少爷无关。” “嗯,咳咳,问得好突然。”暐暐捋了捋胸口,倒也不遮掩,“莫老师很好,但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小陈医师不解,还几分生气。 “我有心上人了,我们约定:再等过两年,就正式地谈婚论嫁(第9章);而且……”暐暐未完待续,即被打断。 “你已与人私定终身?!”小陈医师觉得不可理喻,“你才多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要了?” “首先,这是去年的事,只与今年相差一岁。”暐暐不服气:是谁先郑重其事地问起这感情之事,就不较真年龄大小了? “还有,这不叫‘私定终身’,算一个约定。”暐暐有些心虚,前半句理直气壮,后半句声音减弱,叫人不明白这话的意图所在。 那么,问题来了:“私定终身”与“约定”能否等同? 暐暐此时觉得不可以:“私定终身”是不管不顾,“定下”了就非要在一起;“约定”则有几分的君子协定:一是若干年后,依旧心意相通,是约定成立的首要前提; 二是,万一(叩叩),一方反悔,固然是叫人不齿,但也不至于天理难容。 暐暐想得有理有据,但还不至于真能说得出口,那太厚颜无耻了。 “刚才你还说‘而且’,而且什么?”小陈医师刨根究底,口气不善。 暐暐轻叹一口气,有一种莫名被提审的滋味:“而且,莫老师只比我父亲小六岁。” 这或许才是主要原因。 “年龄原因吗?”小陈医师觉得荒谬,“你小小年纪,竟如此迂腐!” “迂腐怎么了?我自己的人生,还不能做主啦!”她较起劲来,眼睛瞪得滚圆: 不得不承认,莫羡的手术做得很完美,小陈医师也护理周全,暐暐被圈养的愈发肤白貌美,此时的蛮横模样,直叫人拍案而起,又不忍离开视线。 “我的意思不是要修正,是说年龄不该成为阻碍,而且若论颜值,小少爷是天下间最英俊的男子,这得承认?”小陈医师循循善诱。 以上言论,虽有黄婆卖瓜之嫌,但确是实情。 莫羡虽然只比于穆昇小六岁,但未婚未养,飘逸洒脱,若两人对分而立,勉强看来,可有辈分之差。 而且,于穆昇生养暐暐之时,才二十一岁,如此算来,莫羡与暐暐相差一十五岁,并不算过分。 “你不作‘官媒’,着实可惜了。”暐暐眉眼弯弯,她今日也是有闲,觉得一问一答太被动,就索性聊开, “我曾经路过一家成衣店,有件展示的裙衫特别雅致,酒红色、修身剪裁,盘扣也是古法编织,只静静摆立,就叫人心驰神往。 我自然买下,回家后换上,才发现自己撑不起气度,反显得幼稚。 我想那就先放着,或许再过几年就适合了,结果到了第二年,竟然不再喜欢。” “能明白我的意思?”取类比象,暐暐想说“喜欢”与“适合”,有时不宜推演。 “嗯。”小陈医师眯起眼来,“你把小少爷比作衣服。” 暐暐瞬间凝固,她从不曾像此时这般懊悔过自己的兴趣肤浅:研习之余,最喜欢逛街,如果拿乐曲、绘画,甚至是郊游作类比,可能就不丢脸了。 “算了,凡事都有缘分。”小陈医师倒也不强求,“但我还有最后一个小问题:抛开缘分这件事,你喜欢的那个人,与小少爷相比,你觉得谁更好?” “如何比较?在我心里,他们本就是不一样的。”暐暐情感丰富,但界限明晰,“与那人遇见时,因为某些原因,我隐去了身份与样貌,所以觉得很难得。” “好,那恭喜了。”小陈医师就此打住。 …… 两日后,暐暐完全康复,喜悦之余,眼中隐隐失落: 自己即将离开,却还不见莫羡过来,若是相逢无期,难道不正式告别吗? “我突然想念起一碗鱼羹,等吃完就走。”暐暐临时改变行程。 “不要逗留!等晚些时候,我直接把厨子给您送过去。”小陈医师谨记小少爷的嘱托。 可惜,余音缭绕,暐暐早已人去无踪。 “这我怎么追得上嘛。”小陈医师大包小包,很是丧气。 …… 揽月楼,莫羡的专属包间。 暐暐倚着窗口,心中疑惑:曾经的熙熙攘攘,如今的门可罗雀,更有不起眼处,犀利目光扫来,敌友难辨。 “为何特意过来?”莫羡推门而入,几分的烦躁。 暐暐一惊,转过身来。 她本就在此处等他,自然欢喜,但又觉得奇怪:为何神情肃穆,似乎有责怪之意,还有那双眼眸,冷漠得叫人不安。 疑惑中,莫羡扬起衣袖,像绽放的白花曼陀罗,触不及防间,空中弥漫起一阵异香,清淡却锐利非常,像千万根牛毛细针,暴雨疾风般,瞬间封锁奇经八脉。 暐暐五官皆存,却不得动弹,只许静静答话:“我想过来与你告别。” “还有呢?”莫羡转至她的身后。 “想谢谢你。”暐暐知道莫羡近在咫尺,却不觉温暖,反冷冽得好似一场倏然而至的倒春寒。 “想如何谢我?”莫羡的话,几分戏虐。 暐暐一时语塞。 “只是口头上的致谢吗?”莫羡似乎不领情,“以我的年龄而言,更喜欢实质上的谢礼。” 什么意思? 莫羡从身后将暐暐揽入怀中,清冷的气息扑在耳后,叫人不寒而栗; 又细细解开束腰,纱裙、中衫,以及里衣,贴着她的下腹抚触,某几处,更几分用力,像是有心体会。 男子的手指,骨感且修长,仿佛混沌纪元中的一道冰冷闪电,轰然而至,划破已有的意乱情迷! 暐暐微微颤栗:“对不起莫老师,我不该打扰你,这就离开。” 莫羡近在身侧,暗灰的眼眸,看得出轮廓,却分不清细节。 他此时眼中的暐暐,是一圈淡淡的白中透粉,比桃红更素雅,比梨花更灵动,宛如春光里的一簇云锦,柔软且美好。 他猜暐暐应该害怕了,或许正蓄满泪水,兮兮欲滴,只可惜自己看不清了。 两人的距离,贴近却异常疏离: 暐暐被倚靠怀中,已生逃离之意;莫羡强势圈围,却意味不明; 腕上的听风,本该护主心切,化生本体,此时却隐隐柔光,像是一位旁观者,正饶有兴趣地看一出好戏。 这时,窗外一阵清风,吹开她轻薄纱裙,宛如一朵绚丽牡丹,被拂起花萼,暐暐很是惶恐,莫羡却及时拢下。 “知道自己玩不起,以后就不要贪玩!”莫羡挥一挥衣袖,走得干脆利落。 暐暐瞬间疏解,瘫坐在地上。 …… 莫羡径直返回“莫氏院集”,一盏茶后,再次绕出,来到小陈医馆。 “小少爷怎么过来了?”小陈医师正在拆分行李,刚才暐暐托茶肆小哥,赶来答复“于小姐另有安排,不必随行”,他只得作罢。 小陈医师取出一株“金凤迎草”,揉碎后包裹,敷于莫羡的眼睑,祛风滋润而明目:“于小姐已痊愈离开,小少爷可还有嘱咐。” “你护养得当,伤口处不留痕迹,但肝体趋韧,已逾肋下一指。”莫羡神色如常,却在只言片语间,叫人深谙情深似海,“我带来几张验方,你送去她家,随她再调养一段时间。” 小陈医师连忙收好,几分佩服,又几分好奇:肝体的软韧之别,属内而不现于外,何以辨识? 自然是触诊所得。 原来,莫羡将暐暐搂入怀中,顺势触摸下腹,看似暧昧,却无关情愫,只是借着吓唬她离开,查体以验周详。 如何舍得她离开? 莫氏院集,龙蛇混杂,曾经粗看之下,四方和顺,如今细细梳理,才发觉危机四伏: 已经浇注的岩洞之乱,竟在一夜之间,被重新掀开,再次深入时,曾经的活体熔浆,竟不见踪影,像是被人特意取走; 院落之内,多名侍卫离奇失踪,更有甚者,死状惨烈。 所以暐暐,此处凶险,切莫参与其中! …… 途中,暐暐稍事休息,低垂的眼眸中点点泪光。 刚才的那一幕,好似一记耳光打在自以为是的骄傲上。 她觉得难堪,这份难堪,既源于莫羡的言谈举止,也源于自己曾经的意乱情迷: 小陈医馆内,性命垂危时,莫羡的身影出现眼前,随之而来是内心的平静与安宁,在那个瞬间,像一粒种子,长出万千情愫,将她紧紧笼络。 “暐暐小姑娘,有什么可难过呢?”听风化出本体,大毛爪拍拍她脑袋,像是安慰,又像是逗趣,“相识一场,你又没有损失。” “不觉得丢脸吗?”暐暐啜泣。 “不是很丢脸。”听风摇头,又举起小指,“只是一点点丢脸。” “呜呜……我本来还想趁着临别之际,约他来我家做客。”暐暐懊悔不已:她从不想与他关系恶劣,但今日的任性相见,只怕渐行渐远,“好像没有机会了。” “嗯,所以他才告诫你‘以后就不要贪玩’嘛。”听风本就洞察端倪,却不想说破。 一场意乱情迷,就该点到即止,既然情深如莫羡,已忍痛放手,那心有所属之暐暐,又何必纠缠。 “但有一件事,你将损伤惨重。”听风郑重其事,“你若再不赶去‘凛月派’,这掌门之位,怕要易主他人。” “即刻启程。”暐暐很快平复心情。 “真勇敢,要不我背你?”夕阳下,听风一抹坏笑,宠溺且魅惑。 第81章 竟是我走小了格局 “所以他才告诫你‘以后就不要贪玩’嘛。”听风本就洞察端倪,却不想说破。一场意乱情迷,就该点到即止,既然情深如莫羡,已忍痛放手,那心有所属之暐暐,又何必纠缠。 “但有一件事,你将损伤惨重。”听风郑重其事,“你若再不赶去‘凛月派’,这掌门之位,怕要易主他人。” “即刻启程。”暐暐很快平复心情。 …… 时光荏苒,像一场凶猛的潮汐,从来涨落有时: 三月后,门派之争,暐暐与锦老初次会面,承蒙提携,由掌门候选,一步进阶为继任掌门,但因其有“冰心之脂”的夙求,又叫她隐约不安(第43章); 与此同时,任职暗部组长,与好友魏晴怡,协同组员,平定纷争,未曾有人员伤亡…… 暐暐一路扶摇,直到一年后,暗部之殇,整组二十六人,仅她一人得“镇魂器”之庇佑(第78章),侥幸生还! 之后四年,晦暗无光,暐暐虽深陷昏迷,但全身状态极不平静,行针跳跃,又药石无灵,莫羡只得取走她的记忆,并以一“魄”作牵制,方得细微疗效,滴水穿石,最终涅盘归来。 才苏醒的三月,最是美好,既无前尘羁绊,又有父亲于穆昇的百般疼爱,暐暐率性而活,并再次遇见挚爱:翼云天。 一场偷龙转凤的婚礼,让她如愿嫁入翼云家。婚后的日子,难免波折,第三家族的宸夫人率先刁难,结果被退回本家……交融磨合,好似初恋的滋味,酸涩有时,却终究归于甜蜜。 只是,遗忘的时光,犹如后脊上的烙印,再是粉饰太平,终究深入髓乡。 一朝净瓶启,一魄回归,惨烈的记忆纷至沓来,该纠的错,该了的债,好似瓜熟落地,天意不可违! 案件追溯,四年前的暗部一役,原是寻常任务:追捕狼族叛党。 本是敌弱我强,对峙悬殊,却在叛党之妻临阵自尽后,陡生异变,结果演变为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绝命猎杀。 当时,暐暐开启“禀神”幻术,施布泱泱洼地,效果竟出奇的好,却不想计中计,请君入瓮之际,也是自己落入陷阱,全军覆没之始端(第35-36章)。 其中的判断失误、技不如人,她作为带队组长,绝不是一番悔恨衷肠、负荆请罪,就可轻易抹平,如同一道天险,横亘于成长的轨迹,非跨越而不足以明志! 于是,暐暐以冰晶起盘,重新审视最后一役的布局与排阵,结果越是执着所见,就越是困顿其中。 直到置身事外,第十二次起盘,案件脉络才逐渐清晰:一人先一步入主洼地,开启“禀神”幻术,他的功法优于暐暐,使她不易察觉,并埋下伏杀; 另一人则擅长“噬魂咒”,以裂解某位高手的内丹作代价,全员绞杀,却独留下暐暐。待她看尽一切凄惨,痛苦不堪,那人却说“我不过是将欠我们的,一一讨回来罢了”…… 如此,暐暐再登狐山凛月派。 作为“禀神”幻术的主流学派,师傅苍凛子思忖良久,谈起她师兄杜卿言, 本也是掌门候选,论功法更胜一筹,思维敏锐却缜密不足,失利后转战仕途; 也提及门派曲折,意图宽解。 暐暐则内心慷慨:人世浮沉,犹如一场豪赌,一朝落败,幻术偏门销声匿迹,天下间再无“凤凰”之名,还有那位引敌入门的小弟子,如今安在? 唏嘘之余,却不敢轻心:哪怕仅一子之余,置身赌局,皆翻盘有望! 暐暐告别师傅,又拜访幻术至尊之左老。 他原是身在暗处的另一位带队组长,两人功法隶属同源,本不宜明暗搭档,而常规的四道核准,此时竟形同虚设,是本案最先出现的异样。 暐暐向其讨教“噬魂咒”的技艺特质,以及应对之道,左老倾囊相授。 如今适逢绝佳时机:三年一轮的暗部组长选拔。 翼云天作为第一家族的掌权人,任总考官,几大家族皆入主考核小组。 暐暐自然参赛,身份沿用之前的虚化设定,又安排两位小帮手入局:翼云瑞与则弦,而后者也继续替代“孔雀之女”名号。 暐暐走进视线焦点,引得多方势力蠢蠢欲动: 先是,魏诚风秉魏老指示,入局协同,意向不明; 再是,竞技场、监事厅,未知高手入局; 后是,自家院落,连贴身相伴的小丫头,都不得擅入,于穆昇三道结界之下,竟被人突破…… 一时间,危机四伏,却无从下手,直到再遇雪无痕。 她的一道“噬魂咒”,本想借陌吟寒之手,打探玄力虚口,不想反被他埋下一子暗棋。 暐暐也由此打开局面,以“雪无痕”作为切入点。 …… 此时,自家院落,春日花红,“添水”之境,流水潺潺,还有间隔的落地声,禅意悠远。 暐暐向于穆昇说起自己与雪无痕的相识与曲折,单从结果上来论,称得上“触目惊心”,但因一场“意乱情迷”从中混淆, 暐暐反显得羞于直面,好似终日欢鸣的翠鸟,总有一刻的静谧,独属于自己。 “暐暐,当日你与莫羡在‘揽月楼’告别,所发生之事,你无须介怀。”于穆昇明白她纠结所在, 在他看来,这是敏感了,“他贵为‘医圣’,诊疗期间,宽衣解带,皆是常事(第80章)。若有私心,何必要说与你听?他是担心局面凶险,反把你牵连其中,所以要你速速离开。” “还有,为父从不是守旧之人。他未娶,你未嫁,不过是寂寞女子的几句闲话,你就觉得不光彩,与我也遮掩起来。”于穆昇笑意深重, 满眼的疼爱,像秋日里沉甸甸的麦穗,叫人满足而愉悦,“但凡是你喜欢的,为父这里,一切认可。只是如今你已嫁为人妻,不可再三心二意了。” 暐暐腆然一笑,好似柳稍上滑落露珠,如释重负:再见亦是朋友,真好。 之前是就事论事,闲聊几句;之后就言归正传。 于穆昇收敛笑脸,话锋一转:“在‘莫氏院集’的这段日子中,你至少两次遇袭,事先都有对话隐示行动意图: 一是感情介入(纯属臆想),这一原因的表达清晰明确,也有外围人物的循证渲染。你被引导着理解,才会在重伤后,轻易放过。” “这一原因不可否认,却不是唯一动机,还有另一处隐藏于更晦暗的层面。”知女莫如父,于穆昇明白她经历尚浅,一旦有代入情感,就难免有失准心, “这处动机,在两次对话中,均有涉及,但表述上只蜻蜓点水。暐暐,此时能体会得出来吗?” “第一次交手前,我走进莫家账房,发现不同商户的账单汇总,半数以上都携带相似的气息。于是,我问她‘如何与各家账房先生走得亲近’,并抛出一个假设命题:是否与你同宗同族?” 点拨之下,暐暐逐渐思路清晰,“第二次遇袭,动手的虽不是她本人,但言语间听来,与她关系密切。 那人最后说‘别不知深浅地打探底细!’” 暐暐之前说话时,几分生动,几分小女子的稚气,此时微微蹙眉,目光敏锐:“我不曾做过类似行为,就以为她只是胡乱一说。如今想来,确实大意了。” “无需自责。”于穆昇起身,顾自踱步,“雪无痕由莫羡推荐进暗部维稳,但正式加入前,按例有一次身份信息的核查。 她必定是做足了安排,才得以躲过,所以即使你有心打探,若只走常规途径,估计也一无所获。” 他负手窗前,金色的阳光洒落脸庞,显得从容而谦和:“此次的计划目标,不仅仅是找出四年前的凶手。 凶手犹如海面上崭露头角的一处浮冰,有隐于面下的庞大冰山作支撑,一朝除去,若干年后,自有新人顶替她的位置,再生祸端。 所以这一次,你更要顺藤摸瓜,引出所有根系,届时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以绝后患!于穆昇的眸中,划过一抹嗜血的寒意, 曾经的浮世沧桑,懊悔与恨意,甚至还有一抹浓重的自责,在这个瞬间翻涌而来,显得真实而猛烈。 但他背过身去,她没有察觉。 待他转过身来,又是寻常姿态:“暐暐,天色渐晚,快去比赛场地。” 暐暐望向窗外,赶忙出门,却被于穆昇拦下:“多嘱咐一句:暗部之殇,事关重大,各大家族的眼里都容不进沙子。 你若有想独自裁定的人,就趁早了结。待真相大白,他进入众人视线,你就再无权插手维护。” 暐暐一惊。 于穆昇口中她想维护之人,指的是两名凶手之中,擅长“禀神”幻术的那人,他与暐暐系属同派,也极有可能是送她去救治之人。 暐暐顾念其最后一刻的手下留情,所以想低调处置,连于穆昇面前,都不曾提及。 “对不起,我无意隐瞒。只是我不确定那人究竟是谁,如果真是‘他’,这么久的朝夕相处,也曾生死与共,我想问一句‘为什么’。”暐暐垂下眼眸,却难掩忧伤。 于穆昇轻抚额头,示以安慰;暐暐微微一笑,寓意宽解。 光辉中,慈爱连绵,宛如一块醇厚的膏糖,口腹之蜜,更沁入心田。 少顷,暐暐抬头:“父亲不随我一起去吗?” “你先走。”于穆昇温润如玉,“我稍作打点,随后就到。” 待暐暐远去,于穆昇飞出三枚淡黄纸鸢,先是晃晃悠悠,而后风驰电掣,瞬间无影于天际。 这是孔雀家特制的传音符:一枚加急,两枚从重,三枚速速归全! 于穆昇走入偏厅落座,阴郁的眼眸,冷俊的面庞,与往日相似却不敢相识,犹如海市蜃楼般高不可攀。 座下人员,悉数到齐,精干却不显张扬:“于先生,请您吩咐!” “我要彻查一个人。”于穆昇取出一本“暗部人员档案馆”汇集的资料, “从她的关系网铺开,首先是她的母亲,何时离世,又死因如何,开棺验明,不必顾忌!” 第82章 原生家庭的教养 座下人员,悉数到齐,精干却不显张扬:“于先生,请您吩咐!” “我要彻查一个人。”于穆昇取出一本“暗部人员档案馆”汇集的资料,“从她的关系网铺开,首先是她的母亲,何时离世,又死因如何,开棺验明,不必顾忌!” “领命!”座下人员叩拜离开。 于穆昇独坐于高台,满目疮林,曾经的琴瑟和谐,其乐陶陶,如今的形单影只,纵然高朋满座,说不孤单、不寂寞,都是虚掩…… 暐暐5岁那年,临近“流华夜”,母亲清解语重伤归来。 待于穆昇赶回,她卧倒床榻,好似天边的一抹残云。 他为她运功疗伤,拼尽全力,又聚集全天下最好的术士归调,皆无功而返。 于穆昇怀抱心爱的女子,痛苦万分:人生原是无限美好,即使璀璨的千面净水钻,也不及分毫,却在猝不及防间支离破碎! 怀中的女子,此时虚弱不堪,却无损优雅,宛如一株紫晶的天竺兰。 她说起受伤经过:“近来,我派多名弟子无故失踪。师傅担心这是幻术偏门死灰复燃之征,就命我巡视狐山,打探究竟。 结果,今日我遇见了传闻中的小师兄,也就是当年误中‘噬魂咒’(第44章),引敌深入的那名弟子……” 时光倒转。清解语望着眼前潦倒浑浊的男人,暗自叹惋。 她曾在苍凛子抽屉的画像中,见过此人,气宇轩昂,眉间一抹朱色“川”麟,其画工之精妙,足见在作画人心中的偏爱。 只可惜,这幅画被揉皱成团,压入案底,意指师徒情断,又不忍遗弃。 “见过师兄。”清解语施以小礼,稍作问询,“师兄久居于狐山,可有再见幻术偏流复生之迹象?” “幻术偏流?”他顿时癫狂,“师傅他老人家让你来问我吗!当年,是他罔顾道法优劣,将本该属于我的掌门之位,传给一位才入门的新弟子。 说什么‘品性纯良’、什么‘天赋与血统’,到头来,还不是只因新弟子身份尊贵,更利于他的攀龙附凤!” 他扯开衣裳,露出道道伤疤:“幻术偏流借这份怨恨,对我施术,最后铸成大错。 我知错了,这些年来,我暗自跟随师傅的脚步,与偏流对抗,竭尽所能,虽死而无悔,只为他日光复‘凛月派’,我戴罪之身,也可重归门下。 但结果呢?我被废去功法,革去名籍,永世不得踏入‘凛月派’! 如今我只剩下一成玄力,苟延残喘。 我是有错在先,但绝非有意为之,是被人利用,他为何这般耿耿于怀,狠下毒手,难道只因我身份低贱!” 清解语沉默不语:有些犯错,不在于当事人给不给予机会悔过,而是一旦轻饶,那些残缺的躯体、逝去的生命,又该如何安抚? 苍凛子偶尔提及当年的门派盛衰与那位小弟子,没有斥责,没有愤恨,只有无尽的惆怅,也许他也不忍心,但不得不为之。 清解语掬手作别:“师兄请息怒,我不打扰了。” 此时清风飞扬,撩起她的袖口,露出白皙手腕,其上有一圈淡红的咬口纹。 “这是什么?”他眼中先是几分疑惑,进而怒火中烧, “这是佩戴‘听风’所留下的痕迹。当年的掌门候选,已命陨于门派交争。你如此年轻,竟是新任的掌门候选!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注:解语诞下暐暐之后,再无心掌门之位,她将“听风”手环还于师傅,师傅却转手送给暐暐。) 多说无益,清解语转身离开,但闻身后一声咆哮:“噬魂咒!” 清解语尚不清楚此术的功法招式,只觉得周身卷起残叶碎花,齐簌簌向她袭来。 她心头一紧,开启冰晶攻防,犹如大面盾牌,护卫于前;须臾后,冰盾裂解,万千冰凌柱,尖细而齐发,好似万箭穿心。 待清解语意识到小师兄是唬她,根本不会“噬魂咒”时,她只来得及收回一半冰凌,另一半插入他体内,鲜血淋漓。 “对不起,是我鲁莽。”清解语伸手想去扶他,“我带你回门派,恳请师傅为你疗伤。” “不用你可怜!”他一下子推开手,气势汹汹,“告诉我,你到底是何身份?” 清解语轻叹一口气:“那恕我无理了。”说罢,封住穴道,飞身要将他带走。 正当时,一个身影陡然出现眼前,将男人从清解语的手中夺走,解封后安置一侧,就与她打斗起来。 这一局,激斗惨烈,原本是身在山林空地,绿木葱葱,结束后,合抱粗的古木,拦腰折断,黄沙漫天,不见来时模样。 其中细节,清解语却记不起来,像是满屏的画卷,突然就空白了一块。 “原来你是孔雀家的家主。”他仰天一笑,凄苦而无助,“果然师傅只喜欢贵胄家的子弟。” 说着,这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抱起已倒在地上,同样血淋淋的女人离开。 清解语刚想出手阻拦,焦灼感、炙痛感瞬间遍布全身,且越演越烈,好似百尺高台岌岌可危…… 此时,清解语望着于穆昇,面色苍白却恬静依旧:“那女子才是真正习得‘噬魂咒’之人,传说此术有‘归原效应’,所以我记不得她的容貌,连真身几何,也是忘却。 这一劫,我恐怕过不去了,她也不可能久活,到时再查看户籍名录。” 于穆昇强忍泪水,亲吻她的鼻尖,温柔得好似云中香囊:“别说傻话,我的宝贝很快会好起来。明日就是‘流华夜’,我们家的小暐暐,已等不及要举家出游了。” “暐暐——”清解语小声念念,清澈的眼眸中,泪光闪烁,慈爱也坦然,“她还太小,这件事,不要说与她听。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了,无论成败都不要她背负。 世间飘摇,最讲究辨识人心。 人心之相,有一种做法就是灌输苦难,让她万事拘谨,卸不下戒心,眼中留有一抹难解的深沉; 可是人生在世,谁又不是负重前行?这一抹的深沉,显山露水地表明疾苦,让人怜惜,却又不愿太过靠近。 另一种就是没有负重地成长,越是无邪,就越是叫人心生向往, 犹如浑天元际、天池峰巅的那一株美莲,所有的锦鲤都趋之若鹜,白鲤似玉,黑鲤如墨,赤焰的红鲤,更是一跃而漫游身侧;而那些夹杂着条纹的花鲤,纵然斑斓绚丽,也被排挤于外。 这好似人生,她习惯了纯粹,习惯了真心,任何的矫揉造作、蜚短流长,在她面前,都是不屑……” 于穆昇滚下第一颗泪珠,之后的更是难以遏制地涌出: “宝贝,我们不说了。我们要长长久久,看着她长大成人,待她新婚出嫁,我亲自置办,你要为她梳头,一梳白发齐眉,再梳子孙满堂——” “对不起,我做不到了。”清解语也是泪眼婆娑,但有些美好,既然强求不得,倒不如释然地告别, “人们都说我是聪慧的女子,我也如此觉得,任何地方都会过得很好,天上、地下,无一例外。所以不要为我难过,照顾好自己。” 一吻情深,人已逝,泪无尽…… 而后的日子里,于穆昇协同苍凛子,再次清剿幻术偏流。 一时间,风起云涌,才冒出萌芽的偏流,又重新跌入谷底,永世不得翻身; 与此同时,他着手详查杀害清解语的那个女人:她自然是死了,但身份如何,又是否还有同党? “那女人是凤凰族的剩余势力。”第三家族的原族长之遗孀红夫人款款而来,酒红的裙褂,不艳俗,反显得中正大气,“夫人之事,于大哥请节哀。” 于穆昇有些错愕:此事的前因后果,对外他只说是因病离世,她又如何知晓原委,并在此偶遇? “于大哥不必惊讶。我一直负责凤凰族剩余势力的后续规整。我跟进到此处,见到那女人的躯体时,已全身冰冷,其上有大片冰凌,以及断裂的羽翼,既有凤凰族的,也有孔雀家的,进而有此推测。” 红夫人先一步解释,并汇报调查结果,“这女子,曾受助于那位男子,当日见他被夫人点穴带走,以为是被挟持,因而奋力对抗。” “她并不定居于此地,所以是否还有同党,我暂时无所得。当年,凤凰族飞扬跋扈,妄想一家独大,终被我们几大家族合力围攻。 自族长一家三口的就地自裁开始,数年间,凤凰族的剩余族人几乎郁郁而终,剩下的也谨小慎微,不成气候。” 红夫人明艳绝色,有不输男子的气魄,甚至更绝厉,“但为安全起见,于大哥是否能赞同我,向第一家族提议: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于穆昇眼中先是一丝疑惑,继而恼怒:“性命当前,怎可如此儿戏!” “他们是凤凰一族,本就杀戮成性,几大家族深受其苦,一桩桩、一件件,你是案件审定的复核人,难道都忘了吗?” 红夫人既是愤慨,也是轻佻,这话中的理所当然,像是因果得报,更像一记嘲讽。 “自然记得。”于穆昇一抹浅笑,各中深浅,没什么公正严明,却也无恶意扭曲,“只是你作为利益的既得方,这话你没有立场来问我。” “也对,于大哥对于家族利益,从来都看得淡薄。”红夫人笑靥如花,端庄也魅惑,“那你又为何偏袒利益的既得方,还是说只纯粹厌恶凤凰族长的为人?” “不应该吗?”于穆昇无意作答,只有些感慨,“多年不见,你倒是陌生了。” …… 于穆昇转身离开。 红夫人之言,他半信半疑,后留人审查当地的户籍变更: 当月,仅有一寻常妇人离世,她亲缘淡薄,只与女儿相依为命。 女儿前来销户,十三、四岁的模样,衣着单薄,像堕入凡尘的仙子,凄美而无助…… 后远走他乡,于穆昇至此作罢。 第83章 三人小队之成虎 红夫人之言,于穆昇半信半疑,后留人审查当地的户籍变更:当月,仅有一寻常妇人离世,她亲缘淡薄,只与女儿相依为命。 女儿前来销户,十三、四岁的模样,衣着单薄,像堕入凡尘的仙子,凄美而无助……后远走他乡,于穆昇至此作罢。 时间重回当下,暗部组长之选。 赛场内,十大家族的直推人选(除暐暐外),与玄武比试的前三甲,悉数到齐。 从赛制上看,本场是大赛首秀,规模宏大,各条主线路径,清晰明亮; 但实质上,它更像正餐里的前菜,其设置目的是在短时间内,撇除那些实力薄弱的家族免试者。 采用淘汰赛的定向任务制:抽签获取关卡内容,顺利通过者,晋级下一场;而下一场次,暗部人员正式入局,这才算“主菜”上席。 暐暐姗姗来迟,签到时,仅剩最后一枚牌签。 她并不着急打开,而是打量人员格局,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以则弦为中心聚拢,此时的她替代暐暐之前的身份经历,“曾经的暗部组长”,又“涅盘归来”,自然备受瞩目,家族免试者青眼相待,连赛事的场内维稳,也上前讨教; 另一类则三三两两,或是热络闲话,或是冷眼旁观。 身在其中,暐暐显得有些孤单,不受人待见。 这也在常理之中,她此时的人设尴尬:先有名不正言不顺的父亲偏爱,后有声势浩大的“代嫁”风波。 无人在意,也不应该在意,除非是本就知晓她真正身份之人,比如帮手,又比如——嘘! 暐暐步履轻快,且有小小兴奋,像是走进一场光怪陆离的蒙面舞会,是谁纯正无害,谁又居心叵测? 聚光灯下,挑逗神经,正如苍凛子所言:这是一场恶战,更是一个机会,一战成名! 暐暐不去刻意追寻投射在身上的视线所向,讨厌的、冷漠的、锐利的……零散又混淆视听, 正如此时围绕在则弦身边的人群,有多少真心仰慕,有多少曲意奉承,还有多少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不想费力筛选,何不愿者上钩! 暐暐快步走向则弦,隔着人群招呼:“姐姐,我到了。”几分客气,又几分傲娇,让人莫名的不爽快。 “嗯。”则弦笑意清浅,与众人简单介绍,“这是本家妹妹于暐暐,诚请诸位关照。” 暐暐点头示好,又再次招呼:“姐姐?”尾音上翘,像是有意提醒什么。 说罢,暐暐转身退开,则弦平静如常,片刻后随之离场。 咦?众人一脸问号,并饶有兴致地抱团议论开来。 “你们猜,她刚刚的那一出,是为特意把弦姐姐叫走吗?” “应该是。传说两人关系不佳,这于家二小姐(指暐暐)为人骄纵,弦姐姐碍于父亲的压力,只能由她差遣。” “好可怜,不知道可恶的小丫头,这次会如何为难弦姐姐?” 众人掬一把辛酸泪,更有甚者,直接红了眼眶。唉,此情此景,该如何形容?尬得像是集体被芥末呛到! 突然有人插一句:“那我们悄悄跟过去看看?” 嗯?嗯! 众人面面相觑地点头,眼中的星光闪闪,好似终日一本正经的人物,在路边偶遇一只懵懂的卷毛球。 果然,事不关己地打探隐私,这才更贴合大小姐们的日常消遣,当然也包括个别男生,比如这一脸稚嫩的第七家族直推人选。 …… 则弦沿着主线路径渐渐偏于一侧,像是若无其事,直到一处隐匿的边界,一个箭步折转,消失于视线之内。 众人有些失望,他们只因一时兴起而远远尾随,如今自然跟丢了,散了。 则弦折转下行,走进一处类似“玄关”的空间,里面空无一物,只是墙面上凸凹不平,好像一款浮雕装饰,轻轻叩击,可知背后是大片空洞,却未知机关安置何处? 她仔细检验,才在一块平常无奇的凹槽中,发现朱砂作下的标记。 则弦轻点即开,之后缓慢闭合,不留缝隙。 里面是晦暗狭窄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压抑得叫人恐慌; 又过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里是一处岩洞景观,垂直而下的石笋,密布而湿润,连着空中都弥漫开矿岩的气息。 “姐姐,你来晚了。”暐暐声音轻扬,光线随之也明亮起来。 此时的暐暐,手拈茶盏,倚在石桌旁,像是已等了好一会儿,虽一脸和顺,却也有些不客气。 她斟茶递给则弦,并附上一张纸牌:“这是此处进门关卡的示意图,你且收好,下次我就不再留下标记。” 则弦接过纸牌,眼中的笑意,清浅得叫人疑惑:“为何要来此处约见?” 暐暐耐心解释:“考场之内,遍布可供成像的棱境,无色无形,即使触碰,也能穿透而过。 主线路径密集排布,每一片反射出一个平面,每六片投射出一个全景,再传输至监事厅内的巨幅幕帘。 但此处特殊,浓重的石笋氛围,导致棱境投射模糊,所以是监视的盲区,不会被人察觉。” “你倒是侦查透彻。”则弦面色凉薄,还有些不耐烦,“所为何事,直说。” 暐暐是有求于人,却不见谦卑与讨好,话说得直白,“我想与你交换抽签所选定的任务。” “不行。”则弦不假思索,“这是违规之举,我不会迁就你每一次的任性。” 暐暐微微蹙眉,像是不可思议:“父亲临行前特意交代:本场比赛,你要尽力配合,你如何可以拒绝我的要求?” 则弦觉得好笑,嘴角的弧度,几分嘲弄:“承蒙提醒:此处是监视盲区。父亲又身处监事厅,不能私下联系。所以我的拒绝,不会被他老人家发现。” 暐暐一时语塞, 则弦继续说下去:“还有,这张纸牌,我怕是用不到了。之后的赛程里,该照顾你的,你大可直言,我尽力而为;至于那些过分的要求,原谅我不予迁就,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来此处与你会面!” 则弦将纸牌推还暐暐,这纸牌约是杯垫大小,其上寥寥几笔,像是删繁就简,只留下核心位置,又像是仅一个字符…… 暐暐攥紧纸牌,压下一口气,才开始说话:“姐姐勿恼,若我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请你原谅。但之前在父亲面前做下的约定,你不可随意更改!” 则弦越发的冷漠,眼中的肃穆好似与陌生人说话:“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侵占你的利益。只是本场比赛结果,关乎各家族颜面,如今的你,实力不济,若由你主导态势,只怕成绩堪忧,父亲那里也很难交代。” 则弦转身要走。 “很难交代?水则弦,你莫忘了自己身份!”暐暐也是始料未及,冲动之下,口不择言, “我与你,外人看来是姐妹之谊;但在父亲那里,从不是平等以待。若是父亲只能选一位做女儿,你猜他会舍弃你,还是我?” 则弦一怔,侧过身子回话:“也对。有时我也会如此设想:若必须舍弃一位,父亲到底会选择我,还是你?” 此时的则弦,不悦、不屑,还有强压下的愤懑,一览无余。 之后,则弦径直离开,不见犹豫;暐暐有些丧气,背过身去沉默不语。 晦暗中,石门缓慢关闭,像是故意留出足够溜走的时间。 …… 再转身,眼前空无一人,暐暐打开玄气,探查四周:那人确实已跟随则弦离开。 她继续品茶,掌中的纸牌,从四角燃起火光,映衬正中图案的一目了然:囚! “人”在“「」”中,犹如好戏登台,“人”的态度格局,被“「」”外的看客所围观、评判,并诱导他们的心理臆测与下一步行事。 所以敌蛰暗处为谋,我居明处从正,主动与从动,且看步步为营,谁人棋高一着! 则弦沿着原路蜿蜒向上,在即将出口的位置处久久停滞,像是有所伤感,扶着墙平静心绪。 “弦姐姐,你怎么了?”一个清脆男声从身后传来。 则弦转过身来,眼圈泛红:“我没事,你是?” “我由第七家族推送参赛,是族长家的远房表侄,弦姐姐可以唤我‘小禾’。”小禾二十岁上下,却一脸稚嫩,像是在百般呵护中成长,只是眼中的诚恳,却叫人隐约感觉不踏实。 “弦姐姐为什么哭了?”小禾很是关切,也为她打抱不平,“是否真是被那二小姐欺负了?” “胡说!”则弦瞬间恼怒,“我们于家从来感情和睦,这话你从何处所得?” 小禾显得不知所措,却在下一个问句时,明显一怔,眼底漫起血色。 则弦问:“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此时的两人对峙,直白又略有遮掩: 则弦眼中的疑惑,只将将持续片刻,就自动放弃,像是一句随意的问话,问完又觉得小题大做,这份纯粹的意气用事,叫人低估对她的警觉; 小禾显得很是无辜,似乎被她突然的斥责所吓到,只在极细微处,才能体会一刹那的杀气暗涌! …… 所谓三人成虎,暐暐、则弦悉数开场,目前所差一人,而且还有小部分虚构的人物关系尚未明确表达,亟需有人合理地带出,所以…… “咦?竟是被你先一步寻到了。”翼云瑞信步而来,由此打开僵局。 他笑意柔和,又少少玩味,好似清风拂晓,纯美得叫人期许。 第84章 好戏开场,看客入局 所谓三人成虎,暐暐、则弦悉数开场,目前所差一人,而且还有小部分虚构的人物关系尚未明确表达,亟需有人合理地带出,所以…… “咦?竟是被你先一步寻到了。”翼云瑞信步而来,由此打开僵局。他笑意柔和,又少少玩味,好似清风拂晓,纯美得叫人期许。 翼云瑞的突然插入,小禾未能及时回应,他显然有些犹豫,吃不准立场如何。 则弦微微蹙眉,面对翼云瑞几分不悦:“这里不是游戏场所,你过来做什么?” 翼云瑞倚傍小禾肩膀,兴致盎然:“则弦,他们几个刚才凑在一起打赌:你会不会被暐暐所欺负?看你此时的模样,唉,啧啧。” 翼云瑞又侧目小禾,一脸坏笑:“小朋友,那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小禾满眼吃惊,一边推开倚傍,一边努力解释:“我与他们只是议论过,但没有打赌,真的,不、不,我不该议论的。对不起,弦姐姐,其实我——” 小禾语无伦次,反叫翼云瑞直接把话截去:“其实我们都很钦慕你!” 犹如一语中的,小禾羞得满脸通红,他显得局促不安,倒叫人顿生青睐; 左右对比,翼云瑞则是一派情场高手的淡定,甚至还有几个瞬间的不忍直视,如同舞台剧上的艺术家,看待三流的艺人。 还是则弦更为沉着,她面有愠色,跳开小禾,与翼云瑞说话:“钦慕?你钦慕的是我吗?话倒说得坦荡,行事却不着四六!” “三番两次地来家里纠缠还不足够,如今还追到考场来了?”则弦字句清晰,“对她,你还真是上心。” “没有的事。”翼云瑞简单否认,刚才还几分邪性,此时却显得心虚,又侧过身对小禾嘱咐,“你不要误会。” 啊?小禾跟不上思路。 则弦只得再做提示:“翼云天是本场的主考官,你这番的小心思,在他眼皮底下妄动,就真不怕被他知晓?” “无妨。他眼里只有你,旁的人与事,他只怕无意过问。”翼云瑞一脸狡黠。 小禾也急于表达衷心:“自然是这样。弦姐姐与翼云公子本就是天作之合,虽然被刁蛮的二小姐打扰,但依旧情比金坚,真叫人羡慕。” 至此目标趋向,则弦微微一笑;翼云瑞收敛笑容:“说什么‘刁蛮’!” 小禾一怔:“不能说‘刁蛮’吗?为什么?” 此时的三分而立,气氛正好,预先布下的人物格局逐渐浮出水面: 则弦置身事外;翼云瑞阴晴不定,好似烈日当空,瞬间就乌云密布;小禾后知后觉:“难道你钦慕的是——” “叫你不要误会!”翼云瑞吼道。 说罢,翼云瑞拂袖离开,留下小禾一脸无辜。他有一双小鹿似的纯情眼眸,此时的慌乱,可爱得叫人怜惜。 则弦亲切宽慰,好像邻家的小姐姐:“不必担心,他不会记在心上。只是,下一次遇见时,不可再当面说暐暐的坏话了。” “我记下了。”小禾很是乖巧,又问,“弦姐姐,刚才那位哥哥,我有些眼生,不知是哪家的少爷?” “翼云家的二公子。”则弦随即离开。 …… 则弦走进约定的地点,翼云瑞先到,他就地铺成绒毡,也备好糖果与茶品,仿佛一场春日郊游,兴奋、愉悦,还有隐隐的幸福感。 此处空间隐秘且狭小,容不下六片棱镜,也容不下社交距离的双边会见。于是两人席地而坐,距离亲近,交流首次的合作心得,彼此夸赞。 “弦弦,我刚才的表演是不是很自然,不着痕迹?” “嗯哼。有几个瞬间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正了解你。” “主要是这次的表演确实有难度,我的设定角色,人格上有缺陷:爱慕自己哥哥的女人。而且我还不能明说,只能通过细节彰显,来让人信服。” “对,你诠释得很好:张扬、邪魅、敏感又多疑,像是——” “像什么呢?”(__) “像——” “没关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我有改观吗?”o(n_n)o “像——不确切啊,就像一个神经病,很自然,也很直观。” 翼云瑞正在喝茶,差点被呛着:改观成神经病吗?( ~___~ ) 看着萌宠一般的翼云瑞,则弦开心极了,她也想有关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但时间有限,言归正传。 “这里很凶险,我没想到你真会来。”则弦心有余悸,“刚才遇见的那个‘小禾’,看似唯诺,却功法了得。他尾随我进入地下岩洞,我竟毫无察觉,直到暐暐递给我一张纸牌,才知好戏开场,已有看客入局。 之后,我退到隐匿的边界口,假意忧伤,引他露面,又抛出几个问句,想试探态度。他装得不谙世事,却在一个瞬间,现了杀机!” “他刻意隐藏玄武等级,只在我问出‘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一刹那,有所动摇,像一个火折,在复燃的瞬间被压下,虽不见火光,却漏出一丝烈焰的气息!当时我与他正处隐匿的边界口,若真动起手来,负伤倒无所顾忌,只怕会被他逃脱。” 则弦感知敏锐,此时目中的赞许,像佳肴中的一点冰糖,撩起万千好滋味,“我与他状态僵持,你的突然加入,逆转了局面走向!尤其是你诈他说,知道他拿我与暐暐的关系打赌,他找到借口,这才放下戒备,并趁势亲近起来。” 这番话,翼云瑞自然欢喜,他不是无能之辈,翼云家的言传身教,叫他心思透彻,又灵活变通:“本场选拔,遍布可供成像的棱境,对手不敢正面应战,所以他们需要找寻潜在的助攻人群,借刀杀人。 今日的这一出戏,就是告诉他们,我们可以成为这枚棋子!” “当然。棋子最后的择用与弃用,他们肯定会有更深层面的评测与判断。”翼云瑞深谙人情世故,对于人性的揣摩,也是到位,“我们是目标人群,只能静观其变,而不宜主动招惹。 有时候,情报的甄别就像男人对女人的追求:直接送上门的,会怀疑她的用心;只有自己主动捕获,才值得信任,而且她越是小心翼翼,他就越觉得弥足珍贵。” 翼云瑞分析得头头是道,则弦却一脸疑问:“不尽然。感情上,暐暐与翼云天就正好相反;比赛中,她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而是主动策划,先一步下手。” “她有她的特殊性。”翼云瑞区分看待,“暐暐的行事作风是猎取向,放到本场比赛中,她肯定会尽可能广泛地索引,引发矛盾,来提供漏洞。 待漏洞出现,你与我,就可能会成为事件的节点:被选择与被利用。所以每一个节点的产生,都意味着事件脉络的逐渐明晰,就像男人向女人馈赠礼物——” “停!不要总拿这种事打比方,虽然是你擅长的。”则弦有一点脸红,还有一点点的叹息,“翼云瑞,长期流连于花丛中,身体吃得消吗?” “没,没有的——”翼云瑞一脸窘色,“吃糖炒栗子吗?我特意排队买的。” …… 翼云瑞与则弦接连散去,留下小禾原地踌躇,像是企盼能再次相见,好一会儿后,才失望离开。 光明之下,他的脚步略显犹豫,在迂回中折转,似乎是见识不足而方位不识,最后走入一处阴暗的长廊; 灰茫之中,他目光炯锐,面部线条也随之刚毅起来,依旧是同样的轮廓,却丝毫不见稚嫩,反有一股嗜血的寒气充斥而来! 走廊尽头,暗夜无双,六道符咒,遮蔽棱镜,好似隔天绝地,划出一方世界! 里面等候一人,傲拔身材,虽是寻常装束,却气势巍峨,仿佛天地之大,只容得下他一人独尊! “风哥,”小禾恭敬行礼,“我已遵照嘱咐,密切关注水则弦与于暐暐的私下动态,证实关系恶劣,可以收为己用; 而且意外发现,翼云家的二公子似乎也与于暐暐有所牵绊,合适的时机下,也可以稍加利用。” “哦,翼云瑞吗?”男子微微撩目,好似倾城暗夜,猝然一点的幽魂香,“留恋花丛的男人,竟会参与其中。也好,只要他动机单纯,我们可以互利互惠。” “仔细算来,最近又是小姐玄武的进阶时机。她本就是九级之势,暗部一战后,整整四年的修习(第53章),却未见突破。 今日更出现于试场之内,大任在肩,实在不该执着个人恩怨。”小禾忧心忡忡,“底下的人,蓄谋多年,难以按捺;以锦老为首的中流砥柱,也颇有微词,恐怕再拖延下去,人心不稳。” “小姐那里,不必逼迫。”男子眼眸中流露难得的温情,“她的新仇旧恨,目标定位于暐暐,这是个人恩怨不假; 但于暐暐身后的第二家族与狐山凛月派,却是本族、本派的敌对所向,所以不需要区分看待。” “而且,小姐九级玄武,应对于暐暐,已是足够,没必要更进一步。”男子的话中尽显温柔,还有几分难以言道的无奈感。 四年前的暗部一战,小姐血刃十大家族之后辈,很是痛快,但从那以后,身体元气似乎有所亏耗。每到玄武进阶之时,就妄生一股阴邪之气,以致功亏一篑。 说来也怪,这阴邪之气,并非从外界沾染,更像是由体内无端滋生,平日里压制于玄武的烈焰属性之下,不易显性;待进阶之时,玄武归一而上冲,它便挣脱束缚,伺机而动! 之后,小姐又强冲了数次,均失败告终,而且失败后的复原,辛苦之至,她浑身冰冷,手脚处的血脉更有脱裂之象。 男子是近身作陪,她所有的坚忍与脆弱,曾经的纯真美好与颠沛流离,都映入眼帘,疼得刻骨铭心。 “好,我会再做安抚。只是若有人执意问起复兴的时间,我该如何作答?”小禾问。 “就以本场组长之选为契机,十大家族悉数到齐,四年前的暗部一战只是父债子偿,如今时机正好。” 男子目光凛冽,“他即将醒来,轮回有常,势必清扫灭族之祸首! 小禾一脸震惊。 第85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好,我会再做安抚。只是若有人执意问起复兴的时间,我该如何作答?”小禾问。 “就以本场组长之选为契机,十大家族悉数到齐,四年前的暗部一战只是父债子偿,如今时机正好。”男子目光凛冽,“他即将醒来,轮回有常,势必清扫灭族之祸首! 小禾一脸震惊。 暐暐离开岩洞,重新走入赛场。 父亲临行前嘱咐:若有想独自裁定的人,就该趁早了结。 这人指的是暗部一战、两名凶手之中,擅长“禀神”幻术之人,他与暐暐系属同派,也极有可能是送她去救治之人。暐暐顾念其最后一刻的手下留情,所以想低调处置。 左右环顾间,暐暐遇见熟悉的背影,就顺势跟上去:“杜师兄。” 杜卿言并不吃惊:“好久不见。” 他眼中笑意浅浅,仿佛阳光里的碧水寒潭,温情只是表象,向里却是一望无际的深幽。 这份陌生的距离感,叫暐暐挂在脸上的笑容,隐隐散去,她本就不擅长装假,此时更显得力不从心。 还是杜卿言先开了口:“我如今就任于考域,本次的组长之选,行‘巡考’一职。暐暐,有什么可以帮你?” “呃,嗯,确实有一事要麻烦师兄。”暐暐吸一口气,按照设定的套路出牌,“我抽到的任务,是我所不擅长的,所以想请师兄帮忙与人换一张牌签。” “擅不擅长,有什么所谓,这一关的任务,根本难不倒你。”杜卿言笑得微微眯眼,这才是熟悉的模样,“那你抽到了什么?” 啊?暐暐一时说不出口,因为——她还没来得及打开。 毕竟,任不任务的,此时都不是关键。这只是一个“楔子”,用来联系陌生的、少有交集的,以及曾经认为熟悉的人。 目的如此,但身在赛场,竟说不出任务几何,也是荒谬。 暐暐有些窘迫,还好他先一步回过身去,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是掩不住的笑意:“我们去‘宣亭’聊。” 暐暐悄悄解开牌签:原来抽中的是“澈明”…… 澈明,净水之渊,向上则清澈粼粼,向下则无量暗笼,且每下沉一丈,更冷一分! 任务以此为基线展开,已知两名玄者潜伏渊中,参赛者以明确玄者身份为结果。 而这两名玄者从二十位暗部考务中,随机充当,各人的相关资料包括外貌、身高、玄武等级、招式等特征,具以预先告知。 任务开启后,参赛者入水,或者近身缠打,或者引至上层;中途可选择放弃,也允许提请“暂停”,片刻后,再入水继续。 “澈明”的任务所向,不是与潜伏者的玄武制衡,而是准确辨识目标特征。 其方法很多,以“玄武”为例:以自身玄武作等级划分,根据已有资料,将二十位人员候选,分为“高于”、“平级”、“低于”三类; 入水后近身试斗,片刻可知潜伏者的归属类别; 随即提请“暂停”,查阅资料,在类别范围内,明确其余特征; 反复几次,结果呼之欲出。 需要克服的困难有二:暗与冷,这与所处深渊的位置有关,所以一切的“试斗”,皆不可恋战,一有收获,及时中止。 这对于暐暐而言,更是易如反掌。 她十岁那年,就遇过类似考题,其中的从容不迫、有条不紊,以及小小狡黠,叫人瞠目得无奈: 入水的刹那,点化水汽固防周身,好似一副空气盔甲,隔离刺骨寒流;又竖起成匹的冰之帷帐,限制目标行动,犹如固封冰格之内。 如此,她便可以欣欣然地游过去仔细辨识,不慌不忙。 …… 暐暐此时几分尴尬:这题——确实难不倒,而且还直接撞上自己的长处。 她有些心虚;杜卿言则妥妥然沏茶、倒茶,坐等暐暐开口。 “师兄,这题‘澈明’,我完不成。”暐暐轻抚上臂处的“逸息”,调归心态,“换签,是为各取所需,谁人都不要太难堪。” 暐暐说得轻松大气,却在耳轮后稍有晕红,自己没有发现。 杜卿言起身绕到暐暐身后,轻扣那可人的粉色,像一点溏心,叫人回想起曾经的结伴时光:“以前在门派里,你遇到自己不情愿的事,就尽可能推诿,最后总是我替你来收尾。 而且应对借口还五花八门,你面色如常,却因耳后的这一点羞红,露出破绽。” 杜卿言抿一口茶,宽大的袖子下,掩去满目的相思,须臾间,又镇静自若:“做作的话,太生分;你我之间,不妨直言。” 这一点的触碰,叫暐暐有一刹那的恍惚,曾经的坦荡,历历在目,此时的遮掩,却存心不正,她隐隐红了眼,所幸及时收敛: “不瞒师兄,我是劫后余生,虽性命无忧,玄武却差了很多。本场的族长之选,各大家族推出后辈参赛,我不想在首轮就遭遇淘汰,但‘澈明’之彻骨阴寒,如今实在无力承受。” 什么?杜卿言猛得抓过手腕,估量她此时的玄力指数,“你筋脉损伤,原本的七级玄武,竟退回五级?!” 杜卿言眼中的错愕、痛心,还有狠狠的愤恨,惶恐得叫人生疑。 之后是大段的停顿,仿佛时光静止,流淌的只有奔腾思绪下的浸没与平复,宛如夏日里一场骤然而止的急雨,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又日出如新。 “帮帮我,师兄。”暐暐喃喃,交杂的情绪、动摇的立场,被清澈、微红的眼眸完整包裹,像蕴涵斑斓的玻璃球,看得清纯美,却无法触及内心的汹涌。 杜卿言答应:“你想与谁换?” 两人所处的“宣亭”,是赛场看台上的包间,可以从一扇窗俯瞰众生。 暐暐指着孤身而立的一位女子,与他说话:“她是玄武比试的三甲,家世普通,若与她交换,不易引起其他家族反感。” 杜卿言没有多疑,拿走暐暐的牌签:“好,我去去就回。” 暐暐自然原地等候。 她单手抱臂,轻抚其上的“逸息”。 这是一语秘符,无形无色,行泄逸、停息玄力之伎俩,用来替人遮掩玄武等级。 暐暐原是七级玄武,后经翼云天助修,七朵紫云合而归一,玄武又晋升一级。但在杜卿言刚才的查验之下,只显出五级修为,全仰“逸息”之奇妙!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逸息”也不例外。 它贴缚于体表,就侵蚀浅层的细小血脉、经络,还有毛囊,虽不见痕迹,却有一种痒痒的钝疼,像一条刺绒绒的毛虫恣意缓行。 这一瑕疵,恼人却无伤大雅,紧要关头,它被轻松揭下,玄力复生,出其不意! 与之形成对比,是另一道称作“蜜梨”的隐符,两者功效相似,且都极为罕见,所以容易混淆。 “蜜梨”含有麻醉成分,贴于肌肤,犹如炎炎夏日里一口蜜梨的脆甜,叫人愉悦,也掉以轻心。 实际上,它更像一只鬼魅,一旦沾染,就落地扎根,难以剔除。如此,所谓的“玄力复生”,自然就成了天方夜谭!(这一点,两章后还有提及) …… 赛场边,杜卿言走向那女子,她显得几分意外,压低声音说话:“杜大哥,有事找我吗?” 杜卿言面色寡淡:“竹攀,你抽到什么任务?” 她连忙打开牌签:“封镇。” 封镇,开阔空间内,以寻获目标物件为评判结果。 以时间为界,分为“封”与“镇”前后两段:前段,物件被封藏于某处,参赛者一面展开搜寻,一面规避机关,难度不大,却收获甚微; 两盏茶后,进入任务后段,原有空间内,新进一名玄者阻扰参赛者的物件搜寻。这名玄者的出现,利弊各半,他既负责镇守,也知物件的具体方位。 最直接的做法就是与玄者正面对决,胜者为尊,但概率较低,不宜采用。 暐暐以前特训时,遇过同样试题,但考场环境略有差别,是间密室,采光来自四方八处十六枚洞凿。 她直接放弃搜寻物件,将时间节省起来,布施幻术,并遮蔽采光口。 待玄者进入,里面漆黑一片,仿佛人去楼空,寂静得叫人慌乱。正想离开,却发现出口禁闭,他被困顿其中。 漫漫焦灼中,灯火复明,玄者环顾四周,已是一片狼藉。 暐暐拱手行礼:“老师,房内物件已取出,多谢承让。”说完就不见踪影。 玄者错愕不已,忙按原定位置开封验明,结果物归原位,却易手他人。 原来,玄者眼中的“狼藉”,只是薄雾下的幻境虚无。 暐暐坐等他取出物件,猝不及防间,雾霭牵制,又从他手中取走…… 本次的“封镇”,外围条件有变,是处于开放空间,但万变不离其宗,她或许可以应付,杜卿言这样想。 于是他面向竹攀说话,强势也谦和:“你卖一份人情,与我交换牌签。” 竹攀几分困惑,却不好拒绝:“好。只是杜大哥,您这是为谁——” “谢谢,请不要多问。”他笑意清柔,熟悉又陌生,带着久违的生动。 杜卿言转身准备离开,迎面走来一端庄女子:雪无痕。 她笑容可掬,眼中的意外、喜悦,以及难以言明的愧疚,杂糅一气,就像洗砚池的水,不能责怪它不够清澈,只怪承受了太多,才失了本色。 “杜大哥,好巧。”雪无痕走近眼前。 杜卿言不予理睬,径直绕过。 “我前两天见过于暐暐,她看起来身体恢复得不错,杜大哥可以放心了。”雪无痕此时的笑容中夹杂了太多期许,反显得几分的怯生生。 她自然不会关心暐暐,却在意眼前的杜卿言,曾经的交谈甚欢,如今的形同陌路,她本就情缘淡薄,怎舍得再失去一位挚友? 杜卿言温颜而绝冷,附耳低语:“叫你的人离她远一点,别逼我动手。” 声音不重,像是硬生生地压至喉咙底发出,却异常的清晰,还有几分骇人。 “为何要讨厌我?”雪无痕难以置信,“她明明就是我们共同的——” 第86章 很难吗? 雪无痕此时的笑容中夹杂了太多期许,反显得几分的怯生生。她自然不会关心暐暐,却在意眼前的杜卿言,曾经的交谈甚欢,如今的形同陌路,她本就情缘淡薄,怎舍得再失去一位挚友? 杜卿言温颜而绝冷,附耳低语:“叫你的人离她远一点,别逼我动手。”声音不重,像是硬生生地压至喉咙底发出,却异常的清晰,还有几分骇人。 “为何要讨厌我?”雪无痕难以置信,“她明明就是我们共同的——” 言未尽,杜卿言已扬长而去。 此时的愤懑、懊恼,大片的痛苦与凶猛的回忆,满溢得撑红了眼眶,他无处疏泄,也难以平衡,在“宣亭”外,停顿良久,才推门而入。 “可以了,所换来的是‘封镇’。”杜卿言将牌签推至暐暐面前,又细心嘱咐,“这关的参考玄者,资历普遍较深,可能会遇到熟悉你的人。” “你玄武倒退得厉害,幻术功法能否自如开启?”他谨慎评估,给予意见,“如果可以,去试一试也无妨,无论成败,皆无性命之忧;如若不然,还是放弃为好。” 暐暐点头:“我体内七朵紫云,并无损伤,因而玄术施布无所阻碍;但因时有冲撞,而玄武讲究均衡与耐性,这才止步五级之势。” “那好。”杜卿言轻舒一口气,“以现有实力而言,这一场,你只是过来试练,不必在意结果,也不要勉强。 我行‘巡考’一职,会在周围维护。你一旦应对不了,就及时终止,我自会善后。” 杜卿言眼中的疼爱,一如既往,像朝霞晕染下的落落牡丹,美好得有几分明目张胆; 她有一刹那的失神,此时的迟疑与犹豫,也是同样的一目了然,叫人起疑。 “怎么了,如此为难?”他脸色肃穆起来,“暐暐,难道又有事瞒着我?”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没有,只有些伤感。我曾也是暗部组长,如今负伤归来,恰逢三年一次的组长之选,以实力论道,却沦为旁观的角色。” 暐暐今日束发修颜,一身素色外袍,飘逸且质感,若留心查看,边角处皆有垫盾与银丝,是软甲之征。 她此时侧过头去,像是不堪面对,微红的眼眸,更有说不清的柔弱; 杜卿言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沿着青丝,细细安抚:“不要担心,再修习几年,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我会全力相助,就像以前在门派里那样,只要我可以拥有的,如果你想要,都不会吝啬。” 一语毕,暐暐无语凝噎,甚至感觉有一股如沐春风的暖意,正沿着他抚过的指尖,一缕缕漫进胸口。 恍惚间,肩甲上竟有一簇的银线,变得饱满起来,仿佛正应了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自然没有察觉异常,或者更确切的说:对于杜卿言,暐暐是有心探查,却始终无心设防。 …… 杜卿言早已远去,雪无痕却还逗留原地,心潮起伏。 他话中的决裂,较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她以为自己可以习惯,却不曾想每一次的触及,都依旧伤心不已。 莫羡如此,如今的杜卿言也是如此,似乎与暐暐相关的人,都这样莫名其妙,甚至不计仇恨地向她而去; 而且,更可恶的是,她明明没有特意地做过什么,就这样轻巧地俘获了真心。 正是这一份的“轻巧”,叫雪无痕嫉妒地愤恨,她也可以是同样的身份与地位,却因一场家族之乱,走上迥然不同的两处人生: “明”与“暗”,犹如满月当空与水中倒影,注定羡慕也仇视。 所幸,轮回有常,他即将醒来,长久埋伏下的棋子,也早已跃跃欲试,翻盘在望,叫人亢奋又不敢有任何差池! 其实,这个“翻盘”,比预想中的晚了四年。 四年前,暗部一役,几大家族折损严重,雪无痕本该乘胜追击, 却不料在她玄武冲关十级的当下,体内窜生莫名的阴邪,导致功亏一篑,还身负重伤;之后的每一次冲关,皆无功而返,身体也愈见亏耗。 她不敢再做尝试,此时的九级玄武尚且差强人意, 只是有时她也会迷惘:这阴邪究竟从何而来,难道……不敢再想。 “小姐?”竹攀靠近身侧,拉扯她的腕袖,一脸的忧心忡忡。 雪无痕扫过一抹犀利,有所警示。 竹攀连忙退开,也收敛神色:“雪姑娘。” “他来找你做什么?”雪无痕深谙场内的棱镜投射,只见其人,而不闻其声,所以应避免亲密举止与情绪流露,至于谈话内容,但说无妨。 “杜大哥找我换一张牌签,但所为何人,他没有明说。”竹攀平静作答。 还能为谁?从来就只有于暐暐。 雪无痕无奈也担忧:她尚不清楚暐暐此次的参赛目的:纯粹只想拼一把组长之位,还是为四年前的暗部一战而找寻凶手。 但无论如何,她都是有备而来,只怕他一时心软,会被圈套进去。 “所换来的是什么任务?”雪无痕问。 “澈明。”竹攀回道。 澈明,净水之渊,无限阴冷。 雪无痕表示欣喜,也有些棘手:杜卿言既然替她来更换这张牌签,说明他查验之下,暐暐确实玄力不济,不堪耐受极寒,这与她之前所说“一场重伤,确实叫我玄武倒退”,很是契合; 只是这份“阴冷”,与竹攀而言,也是凶险,倒不是因为“不堪耐受”,而是与她所隐藏的烈焰属性相驳斥,若是与潜伏水下的玄者缠打,不经意间就容易暴露。 雪无痕思忖片刻:“小心起见,这张牌签,你也与人换一换。” 这?竹攀一脸为难:谁会轻易交换呢? “很难吗?”雪无痕说得轻描淡写。 …… “宸小姐?”雪无痕“偶遇”第三家族的宸珠曦,绝色也娇蛮; 父亲是已故族长,母亲“红夫人”能力卓越,建功立业,虽是女流之辈,却在家族中威望高远,无“族长”之名,享“族长”之实; 哥哥宸喆,任职“法纪”至尊,少有瑕疵,备受各族前辈、贤仕之推崇, 他很是疼爱这个妹妹,之前她嫁给第一家族翼云天,后因与暐暐私斗,被退回本家,他上门理论,态度强硬,翼云天也是头疼。 “没想到宸小姐也来参赛。”雪无痕一脸意外,“您大哥知道吗?” “本家的直推人选,临时有事,就由我来替换,他大概还不知道。”珠曦有些心虚, 她是执意参赛,母亲与哥哥俱不同意,她表面妥协,心里却很不服气,所以才有了“临时-替换”这一出。 “雪姑娘为何这么问,难道你觉得我实力不济,不能代表家族出战?”珠曦一脸忿忿。 “这话说笑了。宸小姐聪慧过人,是家人的掌上明珠,所以才不舍得你出战。”雪无痕浅笑温良,略有讨好之意,“本场比赛,我行‘维稳’之职,若宸小姐得闲,我带你去各分考点转转。” “好,就现在。”珠曦正中心意,她是首次参赛,自然没底。 俩人走走停停,一路交谈甚欢,说得上“热络”,但称不起“真切”,似乎总有一丝算计,若有似无。 僻静回廊,一个女声清脆入耳: “有资格参赛,实在美妙!我见到了很多名门子弟,还有幸与第一家族的长公子(翼云天)擦肩而过,他果真俊朗非凡,叫人心潮起伏。” “你问我抽到的任务啊?我还没有仔细看,反正重在参与嘛……是‘澈明’。” “哦,您是说好像于家的二小姐于暐暐也抽到相同任务,那我就要与她同台竞争喽?” “没意思。如果是第三家族的宸小姐能抽到我的任务就好了,她们本就不和,同台竞争,而且还当着翼云公子的面,想想就兴奋不已。” “什么?你说于小姐得知自己的任务后,很是慌张……也对,这‘澈明’须在水下比试,她不比宸小姐以水性见长,虽是同样的明眸皓齿,却远不及宸小姐好似水中精灵,身姿曼妙……” 雪无痕已是面容肃穆,她行“维稳”之职,如此明显的违规之举,岂有旁观之理: “你是何人?考场之内,不得携带任何玄器,你胆敢借用一枚‘传话符’与外人联系,该当何罪!” 女子几分惶恐,又不甘被人问责,壮着胆子回呛:“在下竹攀,由玄武比试三甲,而入得本次组长之选。 我之前从未参赛,自然规矩不足,但请注意:这处并非‘考场之内’,是‘边界回廊’,您可以制止,却无权问责!” 雪无痕一时语塞。 “那个,你说于暐暐抽到与你一样的任务,对吗?”珠曦眉眼弯弯。 “可能,您是宸小姐!”竹攀才注意到雪无痕身侧的女子,她由一脸鼓气瞬间转变惊喜无限, “啊,您真是漂亮。我刚才见到于小姐,她与您一样,也是一身素装,却哪有您这般的出尘绝世,不染尘埃!” 珠曦是忍不住的骄傲,她确实美妙,且有满满的天真,即使稍显幼稚与骄纵,却不减可爱: “谢谢。我听到你说希望看到我与于小姐同台竞争。好,我满足你的愿望,那就互换牌签。” “宸小姐!”雪无痕显得十分震惊,“这更是违规!您的大哥是法纪至尊,您不可如此任性!” “原来你还记得我哥是法纪至尊。”珠曦面露不悦,靛蓝的眼眸中有明显的尊卑之别,“那你怎敢如此大声地与我说话。” 雪无痕无言以对。 珠曦就此将她打发:“我大概知道赛场布局了,你就早去忙。” 雪无痕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两女子的窃窃私语,以及牌签互换时的轻微碰撞声, 她嘴角清扬,说不出的潋滟风华:很难吗? …… “竺赟煊。”一个清冽男声从她身后传来,还有几分的嘲弄,“你现在是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 第87章 突如其来的“师徒情深” “竺赟煊。”一个清冽男声从她身后传来,还有几分的嘲弄,“你现在是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 雪无痕一怔,这个声音熟悉,但她并不想见,于是自动忽略。 可那人却不依不饶,索性挡住去路:“你不想见我,我更不想与你们有牵扯!看到了你们,就如同看到自己曾经的疮疤,叫人厌恶。” 这份脱口而出的“厌恶”,她倒显得习以为常,内心毫无波澜:“大少,有何指教?” 她抬眼看去,面前的男子,一袭锦袍,身姿挺拔,雕刻般的英俊五官,棱角分明。 他大概与雪无痕年纪相仿,神情肃穆,甚至有几分鄙夷,但仔细看来,眼角隐隐含笑,若有似无,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我这边才听说我家珠珠,竟然私自顶下本家的直推人选,那边就从‘监事厅’的棱镜投射上,看到你与她亲密接触。”男子几分不悦,“你离她远一点,若叫我知道你意图不轨,休怪我——” 这话的意思,她今天已听过两遍, 第一遍是杜卿言护着暐暐,她错愕也伤心; 这一次——雪无痕无动于衷,甚至有些不耐烦,没等他说完,就先一步转身:“记下了,我还有事,先走。” 留下男子一脸凌乱,伟岸之下,似乎几分不舍。 …… 暐暐走进“封镇”试场,类似缩小版的层峦叠嶂,有流水潺潺,也有老树昏鸦。 身在其中,她显得无所适从。 确实,这里不是封闭格局,难以遮蔽光线,常规的雾霭施布,又力所不及。 更不妙的是,暐暐似乎有些浮躁: 此时是“封镇”的前半段,尚无玄者阻扰,本应珍惜时间,广泛搜寻目标物件;或者熟悉地势,为后半场的对决埋下伏笔。 但她居然心不在焉,只在场内随意走动,还不时地瞥向“廊坪”,像是等待何人经过。 廊坪,是通向各分试场的主线路径,棱镜排布紧密。 翼云天秘密为其新加“特质”,使之不易被符咒所覆盖: 若有人试图粘贴,就“一不留神”地滑开,而后悬浮而落;整一过程,不遮不掩,只像是无心之失,但留下痕迹: “廊坪”所属、新加“特质”的棱镜,其上有一点淡白荧光,一旦曾被覆盖,光色转为橙黄。因背景明亮,恍如白昼,这一星点的细小差别,旁人不易察觉。 暐暐此时的“随意走动”,实为探明“廊坪”棱镜对应试场内的可视区间,这是她的安全范围。 何出此言? 场内六枚棱镜监事,看似公正、透明,实则防明不防暗: 若有心思诡秘之人,已知棱镜方位,可借与暐暐缠打之际,瞬间覆盖或击碎棱镜,之后的她就处于孤立状态,犹如暗夜行走钢索,既要顾及足下的岌岌可危,更要提防背后的致命一击! 当然,以上心思只是小心为上。 每一位覆盖棱镜的玄者,未必都存心不正,正如每一份的存心不正,都可能金玉其外! …… 暐暐立足安全范围,等候考试后半程的玄者来临。 她想速战速决,于是碎裂随身携带的冰魄,悄悄一个弹指,扬起空中,宛如茫茫天际间的点点璀璨,梦幻得叫人疑惑,疑惑中却又渐渐恍惚。 女玄者准时到达,三十余岁,体貌干练。 她环顾一圈,微微蹙眉,似乎还有些失望: “外界传说,你凭孔雀族长的偏爱,才入得本次组长之选。 既然来参赛,就应摆正姿态,好好布局,为自己争一份体面!可结果?从棱镜投射上,见你竟全然不做,倒频频专注‘廊坪’外的人来人往!” “你在等谁?等谁来帮你?”她眼中有一抹恨铁不成钢的问责,“是等你父亲吗?等他找借口离开‘监视厅’,来这试场来为你说情!” 只寥寥数语,话中的义正言辞,契合试场的肃静严明,暐暐显得难以招架,原本计划中的“速战速决”,也是耽搁了。 此时的两人对峙,身形相似,但气势高下,一目了然: 她是为师为尊,步步向前;暐暐错愕也茫然,连连退后,差点逼出安全范围。 “我从教十余载,曾遇过孔雀家的千金,虽然只是十天的引导修习,但她小小年纪,处事灵活稳当,叫人印象深刻。我常想,若有人能收她做内门弟子,身为师长,该是多大的一桩幸事。” 女玄者退开一步,口气渐缓,眼中的惋惜,真切且收敛,“暗部之殇,她或许也命殒其中。如今那个说是‘孔雀之女’的女子,旁人看不出来,我却知道她只是替代品。” “本以为你可能是真的,就还有机会再续师徒情缘,了我一桩心事。”她长叹一口气,“可如今看来,恐怕还是失望了。” 这份突如其来的“师徒情深”,暐暐更是措手不及。 此时的四目相对,她这才认出女玄者是暗部学习时,曾经教授过的韦老师。 韦老师有一双迥然分明的黑雅眼眸,忿然时的咄咄逼人,平静时的淡淡惆怅,不矫不作,只觉得真情流露,叫人不存戒心。 只是,性情中人,有时也是理想主义。她行事刻板,即使面对位高者、利益往来者,或是曾有恩情者,也不予通融。 如此行事,未必树敌,但莫名地叫人不想亲近,算是暗部中相对孤立的一支势力。 暐暐既然认出,神色上也是退让。 这份退让,韦老师看在眼中。 她突然几步迫近,当空划出寒光如梭,虽未触及,却分明感到烈烈杀气,叫人置身海岸之牙,惊涛骇浪,笼起万丈吞渊! 暐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踩在安全范围的边线,不容再失! 她瞬间进入应战状态,就近引一泉活水,倾泻对手面前,好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 气势虽大,却不足为惧;真正叫人退缩的是弥漫水帘之中的细碎冰魄。 它赋型支架,幻化异象万千,更蛊惑人心,宛如天幕启合,维立九呈而不留间隙;身临其境,只道是风起云涌,任置于脱缰铁骑之下,叫人噤若寒蝉! …… 幻象褪去,韦老师被包裹于粘稠的围水之中,已有窒息之征。 暐暐不由惊讶:自己的水帘直铺于她的眼前,却只薄薄一层;若以刚才笼起的杀势突围,只会被幻化的异象所拖缓进程,暐暐有时间逃离原位,而她也不过沾湿寸缕。 但此时的围水之困,显然是继暐暐出手之后,她戛然而止,并任由水帘吞噬。 这一出,究竟是有所顾忌,还是另有深意? 暐暐上前解困:“抱歉韦老师,是我太冒失。” 韦老师露出欣慰之色:“不是你冒失,是我意在试探。你无意识的应战状态,给出一个惊喜的答案:你果然是我所盼望之人!” 暐暐不再隐瞒,拱手行礼:“弟子于暐暐,承蒙厚爱!” 韦老师招她靠近说话,暐暐却几分迟疑:“赛场之内,棱镜监事,恐怕留下话柄。” 韦老师莞尔一笑,认同也矫正:“不错,凡事都要小心为上。 但你又是否注意:我之前所祭出那记杀式,除外试探之意,也将场内棱镜逐一覆盖。如此,你我的行为意向,就无从窥视!” 暐暐一怔,忙观景四周:开放空间中,隐约漂浮六张符咒的虚框,无色无形,若非偶有清风徐来,虚框与光影重叠,扬起微波粼粼,确实难以察觉。 “原谅我见识浅薄。”暐暐迎上前去,真心钦佩,“早听说韦老师精于制符,也成于育人。今日一见,果真奇妙!” “哦?”韦老师欢喜中,有点点落寞,“难得我也有你们认可的地方。” “可是——”暐暐还有困惑,“您如何知道棱镜的方位?” “当初设计这试场棱镜之人,就是我的父亲。 他致力于人才选拔的公正严明,任何的利益推送,俱不为所动,所以棱镜的方位手稿只存于本家的密室之中,不得借阅,即使是第一家族的掌权人,位居试场总考官之职,所知的棱镜布局,也只少少部分。” 韦老师絮絮,眼中的不甘若隐若现,“我秉承父亲理念,举荐与表彰,都务实求是,面对位高者、利益往来者,或是曾有恩情者,也不予通融,久而久之,就被渐渐疏远。” 这话中的情感曲正,暐暐不予置评,但确是实情:翼云天位居总考官一职,只知主线路径的棱镜分布,所以在他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多的为棱镜添加“特质”,以保证她的安全; 韦老师虽然能力卓越,也为人师表,但水清则无鱼,太过界限分明,就不好亲近,正如本场考试开始之前,暐暐也觉得自己与韦老师不过是普通的师生关系。 “那如今只有您本家人,才知道棱镜的确切方位吗?”暐暐问。 “不完全是。”韦老师摇头,“前几年,父亲发现场内棱镜有所松动,就叫我逐一修复,当时第三家族的宸家大少,是我父亲的内门弟子,也过来帮忙。” 此时光线惬意,俩人的亲密无间,像一匹舒适的云锦,柔和起几分清冷、几分孤岛意味的考场: 暐暐沉浸于久违的温情,犹如漫漫旅途中,遇见一杯水的倏然而至,有着喜出望外的好滋味。 “暐暐,为何要来参加本次的组长之选,是否为了引出四年前暗部之殇的凶手?”韦老师问。 “对啊,这是专属于我的一道关卡,不了结,那件事就翻不过去。”暐暐放下戒心。 “也对。”韦老师点头,眼底划过一抹犀利,但太快,难以捕捉。 暐暐自然没有察觉,却无意间瞥见韦老师的发丝上还粘连这一小寸的凝固水片,于是绕过去帮她摘下。 这一绕,抬眼就见“廊坪”棱镜上的荧光,由白转黄,只一星点的细小差别,却宛如一道残酷的闪电,瞬间划破情谊虚置下的赤裸心思! 她不由失笑,也重新审视真伪:那么,韦老师刚才那一出的戛然而止,究竟是另有深意,还是有所顾忌? “暐暐,你幻术高深,若不经意间暴露,恐怕就很难将凶手引出。”韦老师说。 “哦?韦老师可有什么好主意?”暐暐低下眼眸。 “我为你准备一张隐符,行泄逸、停息玄力之伎俩。”韦老师说着“准备”,却明晃晃地从袖口中抽出, “待到紧要关头,只要揭下,玄力复生,出其不意。” 第88章 被戏耍的“蜜梨” “暐暐,你幻术高深,若不经意间暴露,恐怕就很难将凶手引出。”韦老师说。 “哦?韦老师可有什么好主意?”暐暐低下眼眸。 “我为你准备一张隐符,行泄逸、停息玄力之伎俩。”韦老师说着“准备”,却明晃晃地从袖口中抽出,“待到紧要关头,只要揭下,玄力复生,出其不意。” 韦老师说得云淡风轻,神情也异常坦率,叫人信以为真。但值得信任的,有时只是表面的遣词造句,而非话中的用心良苦。 “只要揭下,就可玄力复生?”暐暐重拾刚才放下的戒心,一脸“好奇”地发问,“真有如此神奇的符咒?我也曾听闻,倒从未见过。” “这也值得惊讶?果真还是个孩子家。”韦老师笑得和煦,也小小得意,“快贴上去试试。” 一张“隐符”,被推至而来,它也是虚框子,眼前只见一抹细微的波光粼粼,好似一叶扁舟,随风逐流而来,先是摇摇欲坠,而后却变得急不可耐,足一派洪水猛兽之势! 随之而来的,还有空中飘扬起的淡淡香甜…… “稍等——”即将触及时,暐暐出手拦下,使“隐符”静置于面前,“我突然想到:如果遇上攻击,凭借这道符,我可以暂时避免暴露,但——” 暐暐若有所思:“但我该等谁来解救?总不能一遇到危险,就心急火燎地揭开。” 韦老师措手不及,眼中的焦灼,鲜明且强势,所幸及时收敛,才显得恰到好处:“还是你考虑周全。我只想着帮你保存实力,却险些忘了也要助你脱险。别急,容我想想。” 一个“容我想想”,韦老师就此褪下主导位置,暐暐顺势把控全局! 此时的彼此视线,被漂浮于前的“隐符”轻易干扰,它虽无形无色,但透射光线稍有曲折,犹如雾里看花,所有的真切,皆似是而非。 于是,韦老师眼中的暐暐“真心”苦恼,微微抿嘴,还不自觉地把玩眼前的“隐符”:或叩、或点,或轻轻弹指,目之不及,心有旁骛,只是孩子式的踌躇模样。 仅一符之隔,暐暐正全力聚集空中的剩余冰魄,沿着指尖引至“隐符”背面,类似拼图游戏,只悉心点移,就逐渐覆盖…… 待到不存间隙,“隐符”质地由薄转厚,韦老师刚有觉察,暐暐就先一步将它贴于腕上:“韦老师,我有主意了。” 如此景象,韦老师自然欢喜,夹带着“落袋为安”的踏实感:“我都没留意,这符,你竟自己贴上!怎样,感觉如何?” 这一问,暐暐显得几分吃惊; 韦老师随即收敛情绪,转回话题:“没留意,连话也是问岔了。先与我说说你好的‘主意’,我仔细参详。” “这就要请韦老师违例一次。”暐暐似乎不好意思,却又急于达成所愿,就走近说话,“应试期间,若我身陷险境,请您私下相助。” 应试期间?私下相助?韦老师面色萧肃,甚至几分铁青,叫人望而生畏。 “我也知韦老师从来遵奉试场的公正严明,我这话,实在大不敬,但也是别无他法。”暐暐眼中的期望,带着浓重的强人所难, 相较之下,另有一丝狡黠,倒叫人忽略不计,“若您不答应,我就只能求助父亲。虽然有父亲守护,我即使玄武尽失,也可轻易脱困,但又不想总在他庇荫之下。” 好一句“即使玄武尽失,也可轻易脱困”,韦老师不得不暂将愤懑压下,原则当前,还以分清利弊为首要: “令尊因你之前的率性所为,已招惹非议,就不要再烦劳他。这件事,我答应你!” “太好了,真担心您会不答应我呢。”暐暐舒一口气,也趁热打铁,“那接下来你我该如何联系?最好是既能标明位置,又能及时提醒的物件。” “哦,我正好有。”韦老师露出一抹微笑,承接刚刚的愠色,显得含义不明, “我这儿有一对戒哨,名曰‘风雀’。戴上后,可知彼此的行径与位点; 如遇危险,即刻吹响,声音如山间云雀嬉戏,不易惹人察觉,但相距千里,亦可引发另一尾‘风雀’共鸣,佩戒者自然风速赶来。” 韦老师取出一对戒哨,一尾戴于左手食指,另一尾递至暐暐面前:“虽只是一对‘戒哨’,不比‘戒指’,但也代表了不离不弃。” 暐暐觉得好笑,只将它别于袖口:“突然就手指上多一尾戒哨,太过突兀,还是收在这个位置,更加妥当。” 韦老师不满意,正要说话,却又被暐暐抢先:“真有意思!韦老师,刚才贴上那枚‘隐符’,我这才感觉到,好像——” “怎么样?”韦老师兴致盎然,显然已经搁置前一刻的“不满意”。 “说不清楚,很奇妙,像是炎炎夏日吃一口蜜梨的脆甜。”暐暐抑不住的笑意,脸颊微微泛红,有难以言道的雅韵风流。 这自然不是装的。 若从原理上论,这款名曰“蜜梨”的隐符,像一只鬼魅,一旦贴缚,伸出万千触须,扎入肌肤、植根骨髓,难以剔除;所谓的“只要揭下,玄力复生”,不过一句笑话! 而且,在触须侵犯的过程中,还适时释放麻醉质粒,叫人愉悦,也掉以轻心。 但暐暐此时的咯咯嬉笑,倒是另有缘由。 “蜜梨”之万千触须,被冰魄完整包裹,像是成群的蟹精,横行冰面,它们蠢蠢欲动,却无处立足;一冰之隔,只觉得细微震滑,就似被挠了痒痒。 其实,还有一层细微差别,暐暐感觉不确定。 这张“蜜梨”,事先做过处理,其中的万千触须,至少被削去一半邪性;直接触及,虽照常的落地扎根,若经“人”细心化解,却也是揭得下来。 只是这“人”,专指韦老师:她是存心不正,但这份“师徒情深”,也没有说谎。 …… “暐暐,差不多该走了。”韦老师将“封镇”的目标物件取出,“之后,我们及时联系。” 暐暐有片刻的犹豫,她等的人尚未出现,怎么办? “不必等我,试场还要略作收拾。”韦老师显然心情不错。 本场的参考玄者,是她特意提请,就为会会这个一眼相中的好学生,如今的结果,算是心满意足! 暐暐走后,韦老师将覆盖棱镜之符咒收回,另一人信步走入。 他也是试场考官,出入如常,何况棱镜之下,识其人而不闻其声,有话直说也是无妨。 “韦老师,为何没将她困住?” “我飞出七枚符咒,其中六枚将场内棱镜完整遮挡,但这第七枚,本应命中‘廊坪’之上,正对考场的那一枚,却意外脱靶。 可能小丫头幻术高深,我也是被干扰了。所以,为谨慎起见,我索性直接住手。” “也对,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说她‘幻术高深’,若与小姐对抗,可有胜算?” “那倒没有。而且我已为她贴上一张隐符‘蜜梨’,更是万无一失。” “好。可还套出其他有用信息?” “她参赛目的,确实就为引出当年暗部之殇的凶手。” “韦老师果真厉害!事成之后,偌大的考域,只以您一人为尊,您的执教理念、治学法纪,必为推从!” “除此之外,别忘了所答应我的另一件事:这小丫头被困住之后,我保证她不会阻扰计划,但人要交由我来处置!” “好。”(违心貌) …… 暐暐此时的离场,比计划中的早了三分之一,她原以为杜卿言会在场外守候,正如当年在门派里那样。 可如今?暐暐有些不安,这关乎下一步的行动走向,该有的铺垫,耽误不得。 辗转间,眼前出现熟悉身影,暐暐浅笑恬然,两人走进密室。 “父亲怎么来了?”暐暐自然欢喜,却也担心被人监视,“这室内的棱镜是否处理过?” “我焚起一支‘露香’,使水汽丰盈,遇到质寒的棱镜,自成凝露。”于穆昇笑眉和煦, “这一场是专为家族子弟所设,监事厅的几位老人都坐不住。我们私下约定:只要不干扰考场纪律,允许在主线路径上简单看看。 倒是你那儿,场内六枚棱镜被同时覆盖,这一场,可是遇到了古怪?” “就是负责参考的韦老师。我一时大意,竟被套出参赛目的,她还向我推来一枚隐符。”暐暐将腕上的“蜜梨”交给于穆昇,它正面平和,犀利的背面被冰魄覆盖,轻取即得, “我感觉不确定。这枚‘蜜梨’的入刺力量一般,正常说来,即使被冰魄隔离,依然尖锐得厉害;可它仅是钝钝的痒疼,应该被事先处理过。” “看来对手蓄谋良久,暗部之内,也是盘根错杂。”于穆昇刚收到暗部之四道核准的人员复查结果: 第一道核准,其人道高望重,但背后多笔庞大账目来路不明;第二人,与前者沾亲带故;第三人,当时被家中急事干扰,草草核审; 第四人,也是最后敲定之人,在录的身份信息似乎有修改痕迹。 “此局棋中,所幸我也下了一子。”暐暐将别于袖口的“戒哨”取下,“曾听您说韦家人常将‘风雀’随身携带,定位成双,便于联系。我就获得一尾,另一尾她已戴在手上。” “好一个咬人的东西。”于穆昇以玄力启口,杀去“风雀”环内阴齿, “这‘风雀’,又名‘喙缘’:环内阴齿,如鸟喙般,困捕、撕咬手指,既为随时彼此监控,也为缔结亲密关系,算是‘结缘’的一种方式。 如今它对你不再牵制:明处,你戴上无妨;暗处,就及时摘下。” “至于这位韦老师——”他笑意渐冷,眉宇间隐隐杀气,“她对你多少有些情分,倒不着急动手,就把她留作一枚棋子!” “好。”暐暐冷静也冷漠:正邪两赋,“情分”二字本当退居后位。 “后一场开始就是选拔的正式赛:牛鬼蛇神,悉数登台;而我只能留守‘监事厅’,提防与安抚各家势力。暐暐,自己小心。” 于穆昇抚过她的额发,眼中的不舍,犹如满云池的水汽,若想留得长久,只能适时松手,“还有那个人,你既与他联系,就趁早行事,切不可心软!” “好。”暐暐答复如常。 殊不知,她此时肩甲上的银线,竟愈发密织起来,引得原本温顺的梨花纹式,显得坚挺而决厉,好似几分的怒目以对。 只是这份“怒目以对”,显然没有实质伤害,暐暐无所察觉,也无需察觉: 感情这件事,她似乎总能有恃无恐…… 第89章 护妹达人 殊不知,她此时肩甲上的银线,竟愈发密织起来,引得原本温顺的梨花纹式,显得坚挺而决厉,好似几分的怒目以对。 只是这份“怒目以对”,显然没有实质伤害,暐暐无所察觉,也无需察觉:感情这件事,她似乎总能有恃无恐…… 暐暐与父亲告别,走在试场的主线路径上,对比两人对话时的明锐大气,她此时显得几分低沉,清澈的眼眸隐隐淡红。 刚才所回复的两个“好”字:前者果断明了,她本就如此打算;后者却心虚不已。 就立场而言,暐暐不该犹豫; 态度上,却做不到简单粗暴,只怪情感羁绊,以致错生妄想:若我无心追究,那与他有关的是非曲折,能否视而不见? 暐暐有些闷闷,直到路过“澈明”试场,才起了兴致。 这原是她抽到的任务,后经杜卿言之手,换给身份不明的竹攀。 以上举动,自然是有意为之:竹攀以玄武比试三甲的身份,进入组长之选,表面来看,只是玄武七级,但擂台之上,她出招破招,果断利落,绝不容小觑。 而“澈明”一关,应试者置身深水,旁观者无从判别,只要稍做安排,用于打探实力,或者淘汰出局,确是绝佳的暗场。 暐暐站在水潭外围,妥妥然坐等结果出炉。 猝不及防间,一个曼妙身影,破水而出,好似海上升明月,集万千光鲜,耀星辰璀璨;其中的湿身漉漉,曲线张扬,更有说不清的诱人青春。 暐暐与她对立而视,竟也有一刹那的自叹弗如:这身材——好得几分违规。 但很快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啊!这明明是预备给竹攀的任务,怎么落到了宸珠曦这儿? 正要发问,却被珠曦抢先一步:“于暐暐,你我同场竞技,怎么还不开始,你是怕了吗?” 同场竞技?暐暐大概猜到原委, 她有些无奈:本以为织起罗网,就可以削去一子坏棋,不想却被轻易跳开,是对手太缜密,还是队友太天真? 队友?暐暐被自己对珠曦的定位,突然吓到。 她的交友界限,亦松亦紧:可以娇纵,可以执拗,可以互不顺眼,但不允许虚情假意! 若一份情谊,需要费时思辨,索性舍弃算了。 如此想来,这珠曦倒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傲慢,叫人讨厌。 暐暐不想搭理,却又被下一句话气到: “则弦才回来,他就舍你而去,亏我早就提醒过你:他不是真心喜欢你,只是图个新鲜而已。可怜你如今的处境:试场外,风言风语;试场内,又少了总考官的庇护,举步维艰,真叫人同情。” (注:话中的“他”,所指翼云天。按照此局中设定的人物背景展开:暐暐借一场偷龙转凤的婚礼,介入翼云天与则弦的恋爱关系。 现如今,三人关系返本归元,她与翼云天自然是感情淡漠。 当然,这份不言而喻的“淡漠”,除外旁人的“风言风语”,也是翼云天的竭力克制:之前暐暐进入“封镇”试场,六枚棱镜被瞬间覆盖,他当时的心急如焚,惊得一旁的于穆昇忙上前安抚。) 闻言,暐暐涌起久违的玩性:“你的‘同情’还是留给自己为好:这一局的‘澈明’,份外寒冷,你恐怕应付不了;而我已经比完,还换好衣服。要不先帮你预备姜茶?” 两人的针锋相对,带着女孩家素有的简单明快:暐暐舍去复杂的神色,一点得意,一点嚣张,还有片刻的轻松; 珠曦,平日里见她,贵气逼人,此时置身试场,却应一句“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一个颜如玉,一个女多娇,正好绚烂了这一片的阴暗诡谲。 …… 以上画面,完整落入一男子眼帘: 他器宇轩昂,剑眉星目,立于主线路径而注目场内; 原本焦灼,带一点担忧的神色,在见到暐暐之后,稍稍宽解;又随着她的很快离场,疾步跟上。 “宸少?”暐暐觉得眼熟。 “不错,于小姐作为孔雀家的私生女,也算有些眼力。”宸喆话中的傲气,与妹妹宸珠曦,一脉相承, “我家珠珠,在这‘澈明’试场,已前后入水二十次,只怕身体会吃不消。我身为法纪至尊,出手相助实在于理不合,所以就要麻烦于小姐了。” 暐暐以为听错了: “意思是:你身为法纪至尊,懂得爱惜羽毛,所以这样一个扰乱考场纪律的‘出手相助’,就由我来完成?” “你可以绕开试场,直接上‘休茗’与考官协商,这就不算扰乱考场纪律。” 宸喆思虑周详,身上的正气凛然,叫人怀疑自己的固有认知, “还有,这件事,与你而言,算不得‘出手相助’:你本就欠珠珠一句‘对不起’,此件事后,这笔账,就算平过。” 暐暐无语。 “你不必觉得我强词夺理。”宸喆有些忿忿然,眼中的兄妹情深,呼之欲出, “当初,我家珠珠与翼云天夫妻和睦,与老人关系融洽,尤其是他的姐姐,更待她如自家妹妹;可自从你嫁入翼云家,还不到一月的时间,珠珠就被首先送回本家,这难道不是你的过错?” “明明是她先——”暐暐想起自己莫名挨的三鞭,先是几分置气,而后悄然释怀: 回忆新婚的日子,惆怅有时,欢喜居多,那时的争奇斗艳,此时看来却轻松得坦然,是难得的安逸。 “我不管这其中的是非曲折,我只要你明白自己的处境!”宸喆步步逼近,气势汹汹之下,倒也保持男女间应有的礼貌与距离, “这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当初有翼云天护着你,自然过得平静;但此时不同,他已无心顾你,若我旧账重翻,家族之间的利益制衡,你又可曾考虑过?” “没有。”暐暐觉得有趣,“但我觉得你犯不着因为这件时过境迁的往事,与我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于小姐是最早赛成离场的选手,心思活络,不过是小小商议,自然是难不倒你。”在“护妹”这件事上,宸喆很强势,也有足够耐心, “那你又犯得着因为一个举手之劳,与我第三家族过不去吗?” 自然是犯不着的。 暐暐走在通向“休茗”的阶梯,心里有些发怵:休茗,既是考官休息室,也是裁定考生应试结果的议事厅,如此严肃的氛围下,自己怎敢贸贸然闯入? 她打算就此放弃,结果一回头:但见宸喆怒目以视! 这份“怒目”,似曾相识,就像父亲护养幼年暐暐时的情景,但又有所不同:于穆昇是威严震慑,宸喆则更有平辈间的催促意味:去,快去,还要我上来赶你是不是?! …… “休茗”场里,空间开阔,古韵风流,琴、棋、书、画,还有正对门帘的大面屏风: 居中是“暖橘戏雀”图,旁开四维镂空,疏密适宜。 一尊者与一长者,品茗聚谈,两人是“澈明”这关的退任与继任考官;十八位考务一侧休憩,说起此时的应试人选,叹息连连。 “在考的这位宸小姐,已反复下水二十次,为什么还是猜不中呢?” “你应该问:她为什么还不放弃?可怜那两个做她参考的玄者,在水下被拖延这么久。话说这场考试,时间为何没有限定?” “宸小姐太逞能,宸家大少又护短,她要强撑,我们也只能硬陪。咦,竹兄,你怎么这个脸色?” “……” 低声细语中,暐暐拂起门帘,不进不退,像是等待允许:“各位师长,我也是参加组长之选的考生。路过这‘澈明’试场,发觉有些古怪。” 暐暐是素色撩人,嘴角少少玩味,宛如皎月含光,引得正阳当道的肃穆氛围下,吹起一羽轻柔。 玄者们窃窃私语,显得小有兴致;另有一抹犀利,意向不明,又即刻收敛。 “有何种‘古怪’?请小姐进来明说。”长者问。 暐暐这才离开门帘处,径直走近考官: “目前在考的宸小姐,已下水二十次,却始终分不清参考玄者。 她本就知道这题的应试技巧,又水性极好,之所以是现在这个结果,分明是您有意刁难,入水的并非原先两人!” 场内一片寂静。 “少自以为是!考场纪律严明,对待考生向来一视同仁,绝不庇护,也不会为难任何一人。”长者严正言辞,侧目与尊者目光对错时,却稍有闪烁。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不接受反驳。”暐暐话中的理所当然,有时也与宸珠曦一样气人,“既然已被人看穿,与其据‘理’力争,倒不如就此停手,也叫我卖个人情。” “卖个人情?姑娘家说话就是有意思。”长者隐隐愠色,语句轻松,却很有压迫感。 暐暐视而不见:“您可以将水下的两位考务请上来,假如我能从二十位玄者中猜出此时参考的两人是谁,您就算宸小姐本局通过。 我并不熟悉各位玄者的资料特征,刚才也只是路过旁观,若这样也能碰巧答对,就算她考运尚佳,您也就此放过。” 这话对也不对。 暐暐自入场后,视野之内只有考官,而不曾环顾左右,所以这一猜,单从技巧上看,她并没有占谁的便宜。 但归本溯源,若从考试立旨上论,暐暐之举,其实质就是替考,与理不容,只是…… 长者几分心虚,也犹豫不决;在旁的尊者继续品茗,他既已退任,不宜插手考场之事。 “师傅,若这位小姐只是简单辨认,其实并不公平。”玄者间称之为“竹兄”的男子,几分的不服气, “正式考试时,选手在阴寒的水域之下,与参考玄者对抗中辨识。她若不想入水,回答后需再进行玄武较量,取胜后方可作数。” “好。”长者心有不悦,此时的这个建议,正中下怀,但“玄武较量”,似乎下手过重,本场选手都是家族子弟,稍有不慎,损伤就难免麻烦, “玄者腰间有个人名签,就以你所能取下的名签,是否对应本场入水参考的玄者,作为衡定标准。” “一言为定。”暐暐眉眼弯弯。 她背过身去,留出时间给长者准备,自己则走近屏风,欣赏图作。 待水下的两位考务,拂起门帘走进,二十位玄者聚齐。 他们在水下分场次参考,此时着装统一,湿发束起,又身形相似,若非熟识,确实难以区分。 暐暐转过身来:“现在开始吗?” 长者正要同意,却见竹姓弟子望向门帘,似乎有所暗示。 于是,他启发玄力探查,片刻后面色震怒,一个翻手覆掌间,碎裂整幅帘幕! 千丝万缕中,更有细密冰晶,漫空扬起,又洒落全场。 “我一时大意,不料你竟早在拂起门帘,不进不退之时,在背后布下疏离冰晶;水下的两位考务,穿过门帘就自然沾染,结果一目了然。好一个投机取巧之辈!” 长者有几分气急败坏,姑娘家总叫人以为心地纯正,却不想她先一步算计,幸好有器重的弟子提醒,不然传出去,岂非贻笑大方,“如今冰晶飞扬,每位玄者身上都各有沾染,问你又当如何辨识!” 暐暐沉默;长者严厉; 在旁的尊者眼色迷离,仿佛内有蹊跷,坐等好戏开场…… 第90章 尊者初登场 长者有几分气急败坏,“如今冰晶飞扬,每位玄者身上都各有沾染,问你又当如何辨识!” 暐暐沉默;长者严厉;在旁的尊者眼色迷离,仿佛内有蹊跷,坐等好戏开场…… 暐暐几分苦恼:要辨识从水下上来的两位参考玄者,倒是小事一桩,但要取得他们的腰间名签,却有些棘手。 依长者之意,他们与自己之间,不会建立对战模式,但允许退避、制衡,以及混淆视听。 一方是虎视眈眈,一方是众矢之的,如何才能扭转乾坤,亟须一个着力点。 玄者们身处对立面,难免置气,也难免疑惑:本以为这位突然闯入的小姐,单纯为朋友鸣不平, 说什么“古怪”、什么“刁难”,实质只为转移视线,待到考官同意她所开出的对弈条件,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坐收一个大便宜,太不厚道! 只是考官既已洞察先机,也心生忿恨,为何还要由得她继续胡闹,难道只为叫她输得心服口服,还是本就被她留了把柄? 玄者们面面相觑,扭头间,稍感不适:这被打散而漫天飞扬的冰晶,碎碎飘于外袍、腰间倒也无恙,但零星的落于项颈,却几分扎人。 一位年轻的玄者正要抖落,却见体态肃穆的考官,一记厉色扫过,像是责怪他纪律松散,坏了队形,随即就立正站好,怯意中稍有努嘴,几分的有趣。 这一幕落入暐暐眼中:那些沾染于外袍的细小冰晶,正感受体温而悄然消融。 这是寻常现象,但怪就怪在:消融作水后却浸润不得布锦纹理,就像扬沙场上,一张细筛网,足以将砾石隔离。 此时之异象,异曲同工:冰晶化水成浆,晶莹、粘稠、囫囵一气,顺着皱折垂直下滑,直至被腰带一揽,汇聚成原本模样:凝露。 凝露,出自“露香”,宏观上,使水汽丰盈,像一粒粒晶莹的水葡萄;微观上,基础的水离子,陡然膨胀,连着质地也稠厚起来。 布锦纹理细腻、纵横,相较之下,水离子就显得过于臃肿,挤挤而不入。 之前于穆昇会见暐暐,在一方密室内焚起“露香”,她觉得有趣,离开时随手带走一大串。 着力点?得来全不费工夫! 暐暐计上心来:“我的如意盘算,既被您识破,那我只能观眼识人,碰碰运气,这允许吗?” “观眼识人?”长者颔首,却是一脸看戏模样,“主意倒是不错,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观眼识人。 从动静两种状态入手,观察一个人的眼神与细微表情,得出综合判断。 譬如:目光炯然,主动与人进行交换视线,表明其心胸坦率,是有胆识、正直之人;而不敢正视或回避视线,表明此人内心紧张不安或有所隐藏…… 以上结论,有据可循,但对判断者的经验、阅历,要求颇高,她自然是达不到的。 …… 暐暐环顾一周,看定正中之人,眼中几分狡黠,又莞尔一笑,好似春风十里,满屏的水光潋滟。 那人有些招架不了,不由得目光闪躲; 岂料她竟步步走进:“为何要闪躲,是心虚吗?如果你是刚才从水下上来的玄者,直接把名签给我,可好?” “我不是!”男子脱口而出,又暗自叫苦不迭:此时身处对阵之位,本应故弄玄虚,而非实话实说。 只怪她的目光太过明媚,一时间已是面红心跳,哪还有什么提防…… 暐暐并不领情:“这话不可信,既然你不肯承认,就让我听听你的心声。” 她就势更进一步; 男子一惊,差点摔倒,幸好有一众的玄者扶正、挺起; 长者看不过眼,呵道:“姑娘家的,行事如此乱来!男女之间,应有的礼仪与方寸,竟都全然不顾!” “教训的是。”暐暐眉眼弯弯,像是得意坏了的小浣熊,本还想着再不依不饶地逗怼几句,却发现时机正好: 玄者们纷纷聚拢,视线聚焦于她与男子、长者之间的往来对峙,而对自己的腰间名签,已是全然的不上心。 机不可失! 暐暐敛起玩性:“好,言归正传。” 她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收至胸前,绕曲折捻间,纤纤玉手,呈递一派的乱花渐欲迷人眼! 玄者们几分迟疑,长者也是疑惑,在旁的尊者却神态安怡,仿佛一切了然于胸,又乐得所见。 恍然间,玄者们的腰间名签,齐簌簌扬起空中,像是猛然被人起下打高。 虽然方向大体向上,但左右互通,乱乱一锅,好有几分烟花漫天的意味。 长者一惊:“各人名签,速速取回!” 玄者们争相跃起,追逐腾空的名签而出手交错; 但由于起跳的空间过于集中,就难免碰撞,也难免错拿。 眯起眼儿,遥望去,颇有几分像豚儿兔抢占胡萝卜的凌乱与可爱。 暐暐稳立原地,一脸的如愿以偿: 其左手从身后抽回,指间启开:两份名签,已然到手。 原来,她借势玄者们腰间的“露香”,人前的一番比划,将其化作坚利的冰锤,至下而上,吃劲地起破腰带,玄者之名签自然四下乱飞。 这是绝大多数,但只有两枚特殊: 暐暐起的冰锤,破口从上自下,玄者腾空跃起,两人的腰间名签,就径直下落,最终被她收入手中。 至于为何选中这两人? 自然是身份特殊:他们就是之前下水的两位玄者。 对此,暐暐无需猜测,也无需探究,因为本就是亲眼所见! 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她行事习惯 “双保险”: 先是拂起门帘,不进不退之时,布下疏离冰晶,此为一道; 后一道是留出时间给长者准备,自己背过身去,走近屏风,看似欣赏图作, 实则利用口袋里剩余的“露香”,在正对门帘的屏风后,支起一道宽幅的冰镜,又透过四维镂空处,留心查看。 以上玄机,尊者在旁静观,自然洞晓一切; 长者与玄者们却没有事前察觉,只怪暐暐的声东击西,太过流畅,体态、表情、细节微妙,毫无违和感,他们无心设防,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情绪都是相互作用,他们的坦荡荡,照应着她同样的掉以轻心…… 触不及防间,一记犀利掌风,乘势来袭! 咫尺之间,暐暐来不及出手应对,只将将转过身去,以外袍的软甲承接。 就此,这一掌的威力被削去八九,但她依旧感觉天旋地转,退步急促,直至被猛然出手的尊者按捺肩胛,这才站稳。 长者后一步反应,正对来者追击:一个遒劲有力,一个凌厉无疆;谁也没有收势,仅一掌正面交锋,势均力敌,也就此止战。 置身周边,众玄者襟袖飘摇,只有尊者才体会出这包涵其中的细微诡异。 “师傅,我见小姐已到手两枚名签,担心自己腰间的这最后一枚,也被她一并获取,遂就出手阻扰。” 来者半跪于地,抬头定睛,竟是那位竹姓弟子,他眼眸澄清,却无半点波澜,出奇的平静,“是我胜负心太重,贸然出手,又难以把控,反坏了这考场道义,请您重责。” 长者缄默,像是始料未及,又像是突然的直中软肋,他神色凝滞,偏低一方,负手身后而稍有搓摩。 如此反应,无心者,难觅端倪; 有心者,却见他大小的鱼际处,已呈绯色一片。 还是尊者沉稳,多见不怪:“先起来说话。你刚才说的‘最后一枚’是什么意思?这一场的水下玄者,难道不止两位?” “正如这位小姐所言:本场的参考玄者,除外刚刚上来的两位,我是暗参的第三人。”竹姓弟子停顿,看向长者,见他并无开口之意,就自行解释, “这并非有意刁难,只是宸小姐下水之前,师傅收到翼云主考官之密语化符:他不认可宸小姐的继续参赛,所以才有了这额外安排。” 一语毕,玄者们议论纷纷,也很快接受解释:自己之前还疑惑于长者对暐暐无礼要求的格外照拂,原来一开始就被她拿了把柄,这才亦步亦趋。 宸小姐被刻意为难,确实值得同情,但主考官之嘱托,也是在理: 考场之内,已有孔雀家的两位千金:一个是真心喜欢,一个是假有婚约,若再加入一个曾经解离的宸小姐。 三个女人一台戏,少不了的纷纷扰扰,那索性退一个是一个。 玄者们点头认同,俨然忘却另一抹的异常: 这竹姓玄者,自称“胜负心重”才有此“贸然”举动,但力争上游之人,岂会在与长者玄武齐平的境遇下,还甘心情愿地只做一名参考玄者? 细细推敲,这话不过是一个引头,巧妙地避重就轻,与暐暐的声东击西相较,也是类似;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意图清晰明了,他的目的,只怕是说不出口了…… 一派的兴致盎然之中,尊者替暐暐简单整理被打皱的外袍,尤其是中掌的肩胛处: 这个位置的软甲,已全然裂解,足见刚才掌势惊人,若非此物护身,恐怕凶多吉少; 除此,外袍上还有一处倏然挺立的肩纹,似曾相识…… 尊者也是吃不准:有机会再细细验。 尊长示意众人收声,与暐暐说话:“小姐受惊了。这一场愿赌服输,既然您赢了,我们自会遵照约定,放宸小姐入围。” …… 暐暐致谢离场; 玄者们各安其事; 独留下尊者与长者,继续品茗。 “真是后生可畏——”尊者双目浅合,像有些许疲态,“那个出手的玄者,玄武势高,且能先人一步,觉察门帘之异状,叫人欣慰。” “他是我的外门弟子,名叫‘竹登’,为人勤勉,又资质上佳。 平日里多在暗部维稳,本次是他首次入考域辅助。”长者视线转移,且莫可名状: 这是他器重的弟子,自己多番邀约,他俱是推脱,这次竟主动请缨;还有刚才那掌中炎温,分明就是…… “原来是‘名师出高徒’。”尊者言笑晏晏,“那人的底细,你可曾摸清?” “是个身家清白的孩子。”长者言简意赅,纵有千般的不自在,有些事不宜袒露。 尊者久久凝视: 长者神色不正,目光虽是平静,但眸色黯淡,好似萤虫尾光,又闪烁不定,是邪心内萌、犹豫不决之象。 他内心唏嘘:观眼识人,论道心术正邪,最为透彻;但透彻又如何,若非今日突发状况,岂不就被这信任之人,久而蒙蔽,落下“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之恶名! “既然你已查实无恙,他又能力突出,我们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尊者续饮一口,茶已见底,正事开场, “本次组长之选,状况复杂,亟需新加一队场内维稳。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举荐为队长,允许自由招募队员。若一切圆满终了,必能前途无量!” “这?”长者几分迟疑,回避视线,又眨眼频数,像是顾虑重重而难以抉择,“队长之位,事关重大,他资历尚浅,只怕难负重任。” “无妨。”尊长淡定自若,只寥寥数语,就指引方向, “这一场凭空多出家族子弟参赛,俨然是洗牌之契机。你我退居后位,静观其变,或许会有意想不到之收获。” “静观其变?”长者很是诧异,隐隐中有惊喜之色,“若有异象,您不先与翼云家报备吗?” 尊长眼眸深沉,宛如一汪幽明,似真似假,不可窥探: “乱局之中,不宜过早站位啊。” 第91章 踏入纷争的核心(猎取向) “无妨。”尊长淡定自若,只寥寥数语,就指引方向,“这一场凭空多出家族子弟参赛,俨然是洗牌之契机。你我退居后位,静观其变,或许会有意想不到之收获。” “静观其变?”长者很是诧异,隐隐中有惊喜之色,“若有异象,您不先与翼云家报备吗?” “乱局之中,不宜过早站位啊。”尊长眼眸深沉,宛如一汪幽明,似真似假,不可窥探! 街角一隅,寻常得几分压抑,长者以一纸“混沌临初”,将男子从分试场招至面前。 “先生?”男子有片刻的诧异,而后淡定如故,“这‘混沌临初’是我赠予‘竹登’的随问笺,如今却在先生手中,他伤得如何,还是死了?” 这话问得随意,似乎男子对这位“竹登”弟子,未加上心或者说是无动于衷,只在侧目瞬间,轻颤的睫毛,显露他此时的心烦意乱。 “还活着呢!”长者蹙眉,对于这个居心叵测的外门弟子,他固然来气,但也有所袒护, “今日之事,他欠我一个解释。我正要寻他索问,结果发现他猝倒在地,若再晚去片刻,后果堪忧。醒来后,我问他这动手之人是谁,他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说。” “好,先谢过先生。”男子笑意初见,“您要的解释,我说给您听——” “你的解释,无非就是些家族纷争,我没兴趣知道!”长者打断,他自有墨雅的清高,沽名钓誉、利益制衡,在眼中都不值一文, “之前你将‘竹登’带至面前,说与他是萍水相逢,见他根基扎实,遂向我引荐。我欣然承接,直到我与他对掌一式,才知他掌温盈余,与你的玄武招式根本同出一脉! 他是心思单纯之辈,今日的突发状况,分明是你有意教唆!” 长者与男子间的交集,源自他出手搭救年轻的长者夫人开始,之后断断续续地偶有接触,近年来,他又与长者独子交往密切,两人关系由此变得亲近起来。 从偶然间的谈话中,长者得知男子背后有家族起伏的落寞,他心有触动,对于男子的琐碎请求,也尽量相助。可如今看来,这一切似乎早有预谋。 “先生请消气。”男子倒也坦然,事件分阴明两面,明面上的事,但说无妨,“弟子‘竹登’,从小在我身边长大,虽无血缘关系,但也算至亲手足。 他天赋极高,我的玄武招式,与他而言,很快就烂熟于胸;我已无力继续教导,就希望他能拜在您门下,将来会有更长远的发展。” 男子三十岁上下,装束寻常,在一派衣着光鲜的参赛选手之中,显得不甚起眼,但走近身侧,才发觉气质高贵,眼中的深沉,像一位鹤立独行的浪者,肩有泰风的行囊,却显得云淡风轻,叫人莫名臣服: “我与于家有私人恩怨,这不强求您的理解。‘竹登’的今日所为,是为我鸣不平,但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冒失,竟在您的试场内动手。您当时的为难,责任全在我。” “这些年来,您所给予的帮助,我铭记在心;今日之事,以及之前对您的诸多打扰,我深感愧疚。从今以后,当与您保持应有的距离,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您直言。” 男子从随身处取出一封信笺,落樱的底纹,上面系一枚细小的蝴蝶结,“前一日,少公子与我相约茶肆,遇见一位天真浪漫的少女。 少公子想上前结识,又担心冒失,犹豫间,女子再不见踪影。 我回去后加紧打探,知其出身书香世家,遂将少爷之心意转达,她也几分欢喜,随即书信一封。这封信,我原想着要送至府上,如今就假手于您。” 男子言辞恭敬,护幼之情、结交之意,进退分寸得当,感恩怀德之心,跃然而出,叫人不忍苛责。 “罢了。这信还是由你转交,身为父亲,不便插手少年们的春心萌动,待到正式嫁娶之时,再来告诉我也不迟。” 长者轻轻叹气,也有所释怀,“说一个好消息给你:尊者对‘竹登’很是看中,今日还举荐他为新加一队的队长,允许自由招募队员,维护试场的秩序井然。” “尊者?”男子几分意外,还有隐约的不信任,“这消息来得突然,不知是否另有深意?” “就是纯粹的提携,想收为己用。”这一提议,长者起初听来,也有些懵然,再细细想开,又觉得可以理解, “他年事已高,今年退任分试场的考官,但考域组委的任期未满,所以说话仍有分量。他是晚年得子,公子年轻有为,但若要扶正要位,还需多培养得力助手。” “这对于你而言,也是很好的结交机会。”今日之事后,长者对男子心存芥蒂,将来他若再有难处,可能不会相助,但就此置之不理,又觉得于心不忍, “尊者立场不明,你若有心,就找个身份相当的人,好好探一探。” …… 天渊两极。 莅任巅位,翼云天负手而立,正对他眼中的淡泊无欲,阳光收起潋滟张狂,高处的风,一改烦嚣,引得衣袖翩翩却不见凌乱。 这一派的瑞和尊崇,犹如海天一色,明面上的静谧安详,是深处压下的暗潮汹涌。 不远的桌案上,两份名录复核,对立而峙:一份出至自官家验明;另一份由私家查缉所得。 “如此雷厉风行地将我唤来,不像您平日里的作风。”尊者推门而入,不见拘束,“今日是出了什么稀罕事?” 这话明知故问,尊者神色安怡,像是看待自家晚辈,还不忘小小逗弄。 “冷不防地挨了一掌,她伤得如何?”翼云天问,眼中的情深有所克制,却宛如树丛中的一芽新泉,是难以掩饰的满溢。 “咳、咳——”尊者也是吃不消这份的真挚,“至情至意,不像您的本色。” “她是我的夫人!”他几分孩子气的较真,犹如沐浴爱河的少年郎,“到底伤得怎么样了?” “护身的软甲,受击处完全粉碎,所幸安然无恙。” 尊者刚才一番的“整理外袍”,是为她查验伤情,“今日于小姐的突然驾到,虽是受了惊,却获益匪浅: 先是一个新进玄者,竟能在拂帘片刻,觉察出她所设下的玄机。这份异乎寻常的警惕,以及没有余地的近身一击,分明就是在于小姐初入时分,就她将设为击杀目标!” 话至此,尊者一声叹息,神色渐趋肃穆:“那人的续加一掌,被长者挡下,我虽置身边围,仍能感觉出一丝诡异的灼热。 但叫我惊讶的是:长者竟然只字不提,还对那人诸多庇护。” 尊者的话中,怅然也几分自责:自己因看重长者对待弟子关怀备至,上门求教者也诸多照拂,就力排众议核定他为继任考官; 当时有老者反对,说他性情温良,人心向善,只怕遇到异常情况,容易受感性因素偏扰,不经意间就助纣为虐。竟一语成谶…… 对于今日之乱象,翼云天倒表现出超越年龄的气魄与从容,甚至有几分照单全收的王者风范:“轮回有常,十大家族已稳固太久,又到了新一轮的洗牌。此时的祥和,是黑暗前的平静尾声。 这一战,无可避免,也无须叹惋:他们在暗处隐隐做大,亟需一个反扑的咬口;我们在明处坚固壁垒,又何尝不在等待一个抄底的契机!” 不过寥寥数语,尊者站立对侧,一抹笑意展露眼角,几分欣慰,也几分敬畏:“老夫多虑了。 翼云家放眼天下:能摆上台面的风吹草动,逃不出广布的监察与眼线;藏匿深处的不安定,就借这一轮的洗牌,厘清辨浊,替您置顶新秩序!” “这些年,知道他们居心叵测,抱团滋长,像一张纠缠的恶网,膨大却难觅切入点。 这一战,辛苦于小姐作‘饵’,招引魑魅魍魉,待他们伸出触手,就可顺藤摸瓜,一切尽在掌握!” 尊老是心腹之臣,其忠心与魄力,毋庸置疑,但只面向翼云天,对于他身边之人,比如暐暐,另有旁观视角下的清冷与中立,“于小姐是本件事的关键人物,我会叫手下人密切关注,遇到意外情况,及时处理!” “密切关注”,带有评判意味;“及时处理”,又主宾立场不详;一个“饵”字,更显得铁面无情,有一种利益当先,大局为重,弃“饵”寻“鱼”之即视感。 翼云天蹙眉:“不必。岳父自会保她平安,过多的关注,反而打草惊蛇。” 尊者小有诧异,他听令翼云天,但站位第一家族的立场:公允严明,不容偏帮! 而暐暐身上,有明显的情感附加,只怕会混淆判断,所以这必要的提防与纠正,不可退让:“这话在理,我会叫人远距离旁观,注意不要暴露。” 言下之意,尊者尊重暐暐的行动自由,但重大问题上,不会听之任之。 翼云天几分无奈,母亲之诫言“不可凭家族之势,阻拦其他家族对她的追责”,犹在耳侧,所幸有弟弟翼云瑞安排身侧,只能叮嘱他先一步汇报情况了…… 翼云天将桌案上,两份名录复核,递给尊者:“此人留不得,先去解决了。” 原来是“竹登”的调查结果: 一份由官家出具,赫然写着“家中独子,双亲离世,身世清白”。 另一份由私家查缉所得:父母、血亲、出身情况不祥,另有一胞妹“竹攀”;两人空降玄武选拔之赛场,之后“竹攀”获胜,以三甲身份,进入暗部选拔; 而他向长者提请,进入考场作参考玄者。 如此明目张胆地入局围攻,是可忍,孰不可忍! 尊者也是诧异,又很快平复:“不着急动手。我已给开一个很好的棋局:将那人提为新加一组的组长,允许招募组员,进入考场维稳; 若他背后高人,想借此更进一步,应该会很快与我接洽,以试探立场。 这一局‘请君入瓮’,不可轻易打乱,请您静候佳音。” “若是气不过于小姐被莫名地挨了一掌,请您宽心,这一掌之仇,怕已经有人替她报了。” 尊者淡然一笑,是对上的宽慰,也是遮掩下的意味不明: 暐暐肩胛的纹饰,又名‘纺心’,会保她稳妥; 只是这背后所流传的故事,关于觊觎又不忍靠近的叛离与执念,此情可期,但于理不容! …… 暐暐此时静坐考场小室,留出独自平抚的空间。 刚才触不及防的一掌,她是若无其事地离开,内心却动荡不已,像是风和日丽的海边,猝然掀起狂啸,那些沉眠深处的记忆碎片,一点一滴迅速修复,汇成暗部之殇的血流成河! 她很是惊慌,怀抱膝盖,指尖细微地颤动,泪水已氤氲眼眶。 此时,肩胛处纹饰丰盈,一股暖意漫浸胸口,宛如一双花之羽翼,拢她入怀…… 第92章 自己的妹妹,请看好 那些沉眠深处的记忆碎片,一点一滴迅速修复,汇成暗部之殇的血流成河! 她很是惊慌,怀抱膝盖,指尖细微地颤动,泪水已氤氲眼眶。 此时,肩胛处纹饰丰盈,一股暖意漫浸胸口,宛如一双花之羽翼,拢她入怀…… 暐暐双手抱膝,持续良久。 一幕幕的惨烈,恍若走马灯,在眼前疾速流转,没有停滞,也没有转机。 她担心会迷失其中,就将这段记忆封藏,但刚才“竹登”的那掌,炙热狂傲,杀意汹汹,却熟悉得可怕: 这与四年前“暗部之殇”,与自己对决的凶手,攻势何其相似! 暐暐内心有难以按捺的愤恨与凄凉,但不敢放任,不敢乱了方寸,只能若无其事地退开,独自平抚。 强大的无奈感,好似夏夜虫鸣,喧嚣起满心的懊恼、挫败与慌张,泪水已氤氲眼眶,她伪装的镇定,叫人心疼。 杜言卿站在身后一角,眼中的五味杂陈,好似风卷江潮,浑浊也翻涌。 他已无立场靠近,就借着暐暐肩胛,所布下的“纺心”纹饰,丰盈起双翼之花,供她温暖,也拢她入怀。 此时的默然守望,杜言卿习以为常: 曾经是偶有关注,但自从她性命垂危,他送去莫羡家,之后的四年,这种状态就愈加频繁,有时是一日两三次,有时是彻夜不归。 他技高一筹,她无所察觉。 暐暐所挨下的那掌,杜言卿身为试场巡考,完整映入眼帘,自然出手教训。 竹登虽然玄武势高,却未作防备,在他眼中:杜大哥是与小姐最亲近的人,照顾她,帮扶她,且不问缘由。 这无关情爱,是痛苦中的彼此慰藉。但不知从何时起,两人渐行渐远。 …… 此时的暐暐,肩有花团锦簇,引暖流如沐春风; 她想起师傅苍凛子的临行教诲:今日的眼泪,且好好收着,待他日得胜归来,去那些亡灵的坟前痛哭流涕,再诉衷肠! 此时的追悔莫及、痛定痛思,也都一并存下,待耄耋之年,门徒满堂,与小辈们细说当年大战的腥风血雨! 她平复心态,又立一面冰镜,细梳妆华:泪痕隐,氤氲散,挽青丝耳后,点笑靥似初春小雨润如酥,最是一派的阳光明媚! 至此,考场小室,暐暐整装待发,身后一人退,一人进。 “刚才谢谢你。”珠曦径直走入,说着“谢”,却还是惯有的理所当然。 “啊?”暐暐有几分的不可置信,“不客气。” 但,果然…… “其实你不用帮我,多试两次,我也一样可以顺利过关。”珠曦有明亮的水眸,眨起眼来胡说,也是同样的可爱。 对比她刚说的“谢”字,暐暐这才觉得安心,也点头附和:“看得出来。” 说罢,暐暐就此绕开,却被珠曦拦下:“你分明就是不相信!田忌赛马的道理,难道我会不明白吗?” 道理自然是明白的,但问题是:这道理植根的前提,已被人有心打乱,她再多的尝试,也一样是此路不通! 更何况——“田忌赛马”放到这里来用,根本就不合适; 若说“排列组成”,倒也算差强人意,那究竟是多少种组合方式呢? 暐暐抿唇心算,才发现自己跑偏了: 面对一个固执又拎不清现状的天真女子,简单又正确的处理应该是(叹息)夸赞呢,还是夸赞呢? 别无选择。 暐暐抚起珠曦的手至胸前,眼中的“真诚与褒扬”,好似满天繁星,闪烁得如梦如幻: “自嫁入翼云家的那日起,我就见识了诸位夫人。旁人是如何评判的,我不知道,也不会理会,但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最漂亮、最聪明的,至——始——至——终。” 珠曦几分吃惊,也几分惊喜,连着脸颊也几分绯红:“你说得这么坦白,害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捎带着女子的娇羞; 暐暐执子之手,倒显出君子的坐怀不乱:“心里的话,总归要有机会说出来才是。” 一派的暖心和睦,直到哥哥宸喆寻声而来…… “你可来了。自己的妹妹,自己看好。”暐暐快步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啊?你什么意思?不许走,把话说明白——”她想追去问,却被哥哥拦腰抱走,带至主线路径一角。 “哥,你干什么嘛?”珠曦有些懊恼,“我来找她,是想把话说开,大家可以一场朋友。结果她竟然戏弄我,太不善良,太骄傲了!” “没人说她善良,她也没有自诩善良;是她的七窍玲珑,足够匹配这份骄傲。”宸喆宠爱妹妹,宠爱到几分苦恼, “珠珠,你今日来找她,是一片好心。但问题是:你的聪慧,撑得起你的善良吗?” (显然,宸喆并不清楚在翼云家,是珠曦率先为难暐暐;在哥哥眼中,妹妹是纯洁玉兔般的存在。) “哥,你从小教导我:女孩子不要太聪明!要天真无邪,才会有人爱。”珠曦气鼓鼓,“你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难道你自己却忘了吗?” “当然没忘。但我说这话时,你才九岁,如今你十九岁了!”宸喆也是火大,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她太过纵容,才会在问训时,不先去反省,竟然还翻起小时候的事:事过境迁,不能同日而语,好不好? 那年她九岁,是天真才可爱的年纪——思绪至此卡顿,记忆的年轮疾速回转,定格那不堪回首、羞耻的一夜…… 那一夜,露重霜凝,第三家族红夫人院落,曲苑悠深,冰冷而隐匿。 “母亲,今日是我正式任职的第一天,收到众人的祝贺与礼物,竺赟煊(雪无痕),叫人也送来一份。” 此时的宸喆,束发之年,雕刻般五官分明,略有稚嫩,却不显青涩,天生的傲气,更叫人不敢小觑,“是一幅小孩子的图画,署名:小妹妹。” 宸喆一抹哂笑,像是不可思议:“父亲已经离世多年,我何时来的‘小妹妹’?” 红夫人面有愕色,她并不惊讶小女儿给他送礼物:上午已有近侍来报;所诧异的是儿子的态度: “本想着要挑一个合适的机会,再说给你听,没想到小妹妹竟着急想见哥哥了。” 红夫人的坦然,反叫宸喆无地自容:“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举头三尺有神明,您对得起宸家的先灵?父亲一世英名,被你颜面扫地,他日九泉之下,问你如何直面!” 啪!一记耳光,怵目惊心,打破深夜的寂静,也打碎勉强支撑起的母子情分。 红夫人眼角噙泪,掌心隐隐作红,放下后竟是颤颤巍巍:“你我母子之间,不讲场面上的话:我与他一起,确是再无颜面对先祖,更对不起你的父亲; 但你应该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他对你有恩,当年你所犯下的错,若非他替你揽过,你何来今日的年纪轻轻,就光耀门楣!” 红夫人感激于他,他未作索求,她却以身报答; 后怀胎十月,诞下女孩,却因身份尴尬,又将她偷偷送去于家,做一个小侍女(于穆昇待人和善,她也健康成长)—— 爱情像罂粟般盛开,魅惑却见不得光! “他虽然暂时落败,也隐退于世,但势力不减,手下能者众多,我也竭力维护。只要假以时日,或许五年,或许十年,他还会卷土重来!” 红夫人满心期待,眼中的柔情,好似月光倾泻流淌,“到时,又是一派皆大欢喜!家族排位,宸家自会更进一步,我也算补过了。” 这席话,带着寂寞少妇的憧憬。 红夫人本就明艳非常,此时的眼波流转,更引人遐想。 她已沉沦其中,宸喆却感觉胃里翻江倒海:这份硬塞的“恩”情,像吞了苍蝇般的恶心,但一个“良苦用心”,又叫他无力反驳,就只能逃离,逃离这羞耻的一幕: “我无话可说,但我只有一个妹妹。” 宸喆瞬间隐遁,红夫人正要追去,却发现浓密的芭蕉叶下,九岁的珠曦,安静聆听。 她没有多余神情,像是对于今夜的一切,并没有太多惊讶;被母亲发现后,也大方走近。 “母亲,请早些歇息。”珠曦礼貌却疏离,“我是来找哥哥的,他现在走了,我也不打扰了。” “别着急走。”红夫人揽住小小的珠曦,满心欢喜,也好好哄她,“哥哥有点不懂事,刚才的事,珠曦不会怪妈妈?” “不会的。”珠曦轻轻摇头,她很认真地想了想,“母亲所做的一切是为我们兄妹着想,不然父亲走后,家里的其他族人会欺负我们的。” 红夫人热泪盈眶,也很是欣慰:才发觉不知不觉中,珠曦已经九岁了!在这些年忙于争名夺利而错过的成长轨迹中,她就这样安静地成长,长成了水晶般剔透美丽的女孩。 “你真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红夫人想亲亲她的小脸,不想却被躲开。 “母亲,我不会怪您,但哥哥可以。 他也许是做错了,可他还年轻,有犯错的资本。不过是晚几年的建功立业,或者重头再来,他完全不会介意。 倒是您,是您输不起!您的一念之差,就毁了哥哥的一生坦荡!”珠曦接连退开,退到陌生人的距离,“您是我的母亲,但我和哥哥才是一伙的。” …… 夜色更深,深到产生幻觉,觉得任何一处都可能伸出鬼魅的黑手。 宸喆屋顶饮酒,他还不胜酒力,满心的惆怅,愈饮愈浓,似乎就要从眼眶中满溢而出。 此时的珠曦正努力爬上,有些气喘地坐到他的身边。 “珠珠,怎么还没睡?”看着妹妹,宸喆语气温和,连着心也柔软下来。 “哥,不要难过,是母亲做得不对。”珠曦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哥哥是成大事的人,不会像她那般的目光短浅。” 宸喆开心起来,他解下她扎紧的小辫子,又揉散开,松松一团,显得舒适而不拘束,“小孩子家的,快去睡觉。大人的世界,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珠曦有些鼓气,“平心而论,母亲不算能干,做事又急于求成,如今的权势地位,分明就是找一个很有魄力的人做靠山。 而且,曾经有一年的时间里,她避不见人,连你我都被隔离了,应该就在那个时间怀孕生子。” 九岁的珠曦,可爱的叫人爱不释手,她有明亮的水眸,眼中的纯净,连最硬朗的男子,也要折下腰来。 但此时不同,她说着残酷的事,却轻松得可怕,像是不谙世事,又像是安之若素。 宸喆吃惊,也有些失落:“原来我家珠珠聪明极了,等再长大几年,哥哥可能就没能力照顾你了。” 听到这,珠曦瞬间惊慌,她抱紧哥哥,差点就喘不上气:“哥,你不要我了吗?父亲已经走了,母亲也变得不敢认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珠曦嚎啕大哭,宸喆连忙抚慰,她却是止不住地呜咽:“我一点都不聪明,我只是小孩子,是一直都要哥哥照顾的小孩子。” 宸喆也是慌了,捧起她的脸,拭去泪花:“那我们就说好了。你负责善良天真,我负责撑起一片天地,为你遮风挡雨。” 暗夜如故,但月亮穿过乌云,洒下皎洁无暇,映衬着大小两个身影靠近,温馨一片阴冷。 …… 时光重回当下,宸喆面色凝重,珠曦连忙打断:“哥,不要再有负担。” 宸喆才缓过神来,抚拍她的头,还是小时候的模样:“珠珠,你要记住:你首先是宸家人,不要给家族抹黑。其他责怪你的话,哥哥统统收回。” 珠曦几分的不放心:“哥,暐暐帮我一场,你答应她可以平过之前的账,但她刚才戏弄我的那一茬,我还是讨厌她!” 珠曦有些嘟嘴,几分任性的模样,但这只是一句随意的试探,试探哥哥是否已从痛苦的记忆中挣开。 所幸,哥哥恢复如常:“可以。如果非要与她正面对冲,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兄妹相视一笑,如春来桃花怒争,璀璨得叫人艳羡。 …… 不远处,则弦与翼云瑞赛结而路过,静静旁观。 “没想到,宸少为人如此正派。”则弦几分崇拜。 “他身处主线路径,说得都是敞亮话。” 翼云瑞不以为然,“不必太当真。” 第93章 三人小队之不着四六的话儿 不远处,则弦与翼云瑞赛结而路过,静静旁观。 “没想到,宸少为人如此正派。”则弦几分崇拜。 “他身处主线路径,说得都是敞亮话。”翼云瑞不以为然,“不必太当真。” 至此,上局终了,下局开场。 暗部组长之选的第二场,又是正赛的第一场。 除了上局通关的家族子弟,暗部选手正式上场,连同赛内之维稳者也悉数入围。 此局属限时、限人淘汰,所有人置身“考家小镇”,要求限期5日离开,前20人可获许进入下一场的资格。 当然,考虑到场内可能出现的违纪行为,十大家族坐镇“监视厅”,构成考核小组,有评判与剥夺考试资格的无上权利。 考家小镇,坐标迷径正中,看起来与寻常小镇无异,“居民”亲和友善,氛围更显惬意。 身在其中,众人犹如漫漫嫩芽上的虫宝: 有人毫无紧迫感,只觉得时光如梭,睁眼、闭眼间,5天一晃而过; 有人尚有危机观,但未作调研与分析,就正面向天,匆匆前行,沿途四通八达,却曲折缠绕,每每又重回原地。 以上两种皆不可取,唯有抛开常规,险中求胜,或有一线生机! 但,既然是“险中求胜”,仅凭一人之力,恐难以匹及,就需要团队协作。 如此一来,引出新的困境:限人。 通俗来说:你需要借力通关,而且同伴越多,胜率越大; 但完成后,庞大的人员数量,又意味着要辛苦争夺有限的名额。 所以同伴的质量、数量,以及是否值得信任,判断的正确性才是本局的中心考点。 此时是开局的第一晚,暐暐尚未订房,就先落座客栈饭堂,独自点菜吃饭。 周围人群虎视眈眈:小半谨慎评估,小半着重留意, 另有几缕目光锐利无声,好似亟待猎捕的犬兽,正磨砺利爪,伺机命中! 暐暐面色平静,若低下眼细看,却发觉眼角隐隐含光,有轻松愉悦之惑。 这也难怪,她刚才得知:本场之内,杜言卿续任“巡考”之职。 本场不涉及出题、考题,这“巡考”之位,就显得更有分量,有几分“一人为大”的尊享。 她有些如释重负:于穆昇三番两次嘱咐“若有想独自裁定的人,就趁早了结;一旦真相大白,他进入众人视线,再无权插手维护”。 暐暐虽与他建立联系,但苦于无理由靠拢。 此时的这个“巡考”之职,极有意义,为她的意图接近,提供遮掩的理由。 暐暐是一人一桌,菜品满满当当,又见邻桌要了碗五色汤丸,就跟着加点一份。 这显然吃不完,而且她也只在每一道菜的近身侧,挑了几筷子,分明是等人的模样,究竟是谁? …… 则弦拉翼云瑞至暗处,递过一张房卡: “这是给你订的房间,也是这家客栈的最后一间:大套,两间寝室。 待暐暐过去订房时,就是‘客满’状况,你正好趁机献殷勤,邀她共度一晚。 如此,‘爱慕’之情、‘亲密’之意,旁人有目共睹,该引来的人,就自然上钩。” 则弦说得认真,眉头轻轻蹙起,像是费心思量,又吃不准深浅。 话中的“邀她共度一晚”,有露骨之嫌,但她气质中正,说着这般不着四六的话儿,却尤显得可爱,像深幽里的一支静静百合,叫人更感难得。 翼云瑞几分着迷,爱慕之情透过烟波水眸,一泻千里。 “笑点在哪里?”则弦见他眉眼弯弯,几分不悦。 “没想到小弦原来是个大胆的女孩。”翼云瑞脸色绯红,有些不敢对视,“对比看来,是我太保守,明明有话想对你说,却一直没勇气开口。” “嗯?”察觉气氛微妙,则弦及时打断,“那些话继续放在心里比较好,至少不会被当面拒绝。” “也是哦。”翼云瑞气馁,片刻后回归正题,“小弦,你的情节构思过于套路,反显得虚情假意。 我的人设是爱慕自己哥哥的女人,这份感情于理不容,就不该明目张胆:假如真只剩下一个房间,我就该默默地‘退房’,而不是‘男女共居一室’,那样太不厚道。” “原来会是这个结果。”则弦轻声喃喃,显得不好意思。 男女关系上,她没有经验,刚才的假设情境,是自己的少女怀春:逼仄之境,漫漫长夜,两人从不安走向心意相通,既是威迫下的无可奈何,又是禁忌中的小鹿乱撞。 此种幻念,氤氲粉色霓虹,从暐暐现身,自己不必再违心地称于穆昇为“父亲”(仅限于“人后”)开始,就时有缠扰,叫人烦恼得心猿意马。 但此时的听君一言,则弦有些失望:于穆昇是厚德之人,自己所幻想的“漫漫长夜,两人从不安走向心意相通”,大概是不会发生的。 翼云瑞见她神色黯淡,以为是提议被否定后的小小沮丧,就连忙安慰:“结果不论,但你抢到了客栈中的最后一间房,至少就有地方住了!要不我们——” “不用,只是这家‘客满’,另几家客栈,仍有空位。”则弦没好气地打断,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准机会,再次向对手袒露我们与暐暐之间,可能存在的叛离与投诚,让他们觉得有机可趁,并向我们正面拉拢。可‘鱼儿’狡猾,这一竿,该如何下呢?” 则弦抿唇苦思, 翼云瑞嘴角清扬,两人间的独立又靠近,好似红梅桩前梨花扑雨:“钓‘鱼’,我可是高手。” …… “暐暐,竟是你先到了。”则弦走进饭堂,带着翼云瑞落座同桌,“他也来参加本次的组长之选,同是熟悉之人,我们就三人联盟,一起行动。” 则弦似乎诚意满满,但眼中的对立与不屑,显山露水,连着话儿也飘出丝丝酸味: “上一局你顺利通关,父亲全程关注,这会儿说不定正在家族前辈那里,对你这新认的‘女儿’大肆称赞。我这个作姐姐的,真心羡慕,也几分的妒忌。” 暐暐不忍直视,咽下一粒汤丸,然后收拾着起身: “位也替你占了,菜也替你点了,情分上的事,我已做全;其他事,以后再说。” 等真要离席时,暐暐一抹狡黠,压低了声音说话:“上局终了,父亲特意过来看我,还叫我对你说——” 后半句,她近身贴耳,这次只够则弦一人听见: “你演技浮夸,对方是高手,直叫人怀疑。翼云瑞那里的情理脉络由他自己铺垫,你的这份,我自会捋顺后呈现。不可画蛇添足!” 此时夜幕初临,饭堂灯火明亮。 两人的位置,俯仰而视;暐暐居攻位,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点桌面,将则弦完整罩于自己的身影之下。 她目光清冷,较之横眉怒目,反更显得压迫, 连着周围人也安静不少,只在内心唏嘘:传言“孔雀家的两位千金,私下关系恶劣,这二小姐(指暐暐)为人骄纵,则弦碍于父亲的压力,只能由她差遣”,这话果然不假。 则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好讨厌的小家伙,居然鄙视我。我这样的说话、做事,表示相互间的敌对,哪有不合理的地方,遥想当年青山水家—— 思绪到此停顿,她也明了利害:身处高地,对手更绝厉、清醒, 若想成为棋子,如此明目张胆地摆明姿态,只会显得作假或是情商不足,对手为谨慎起见,倒不如索性弃用。 暐暐离开。 翼云瑞微笑示意,既不出声挽留,也不留望背影,连眼中的柔情也几分克制,一派的正人君子。 但与则弦正经吃饭所不同的是,他大方揽过暐暐用过的五色汤丸,里面还剩两粒:一青一粉。 他吞下前一枚,而对于粉色这枚,似乎很是喜欢: 用小勺在丸皮上,压出眉眼弯弯,又樱桃一小嘴。这些本是粗糙的勾勒,奈何意由心生,翼云瑞眼眸温情似水,犹如直面心仪的女孩…… 以上这些,他默默无声,则弦近在身侧,只暼过一眼,就自然别开,是默许的模样; 邻桌人稍有触及,却不明所以;周围人,一眼掠过,也就无从察觉。 犹如这一切的小心思,只是专属个人的秘密,根本不想被人知晓。 只是,越是“秘密”,就越是引来“有心人”。 …… 翼云瑞离开通明之境,暗夜里有多双眼睛如影随形。 他们已是格外小心,但难免有细丝晃影,在视野边界一晃而过; 其中有一束最为特殊,他目光炯锐,更毫无避讳。 谁人竟敢如此坦然? 翼云瑞好奇:上局终了,哥哥(翼云天)密语传音,说暐暐身旁有极为亲近之人,此人的立场难以捉摸,她未必能狠下心来; 而尊者代表第一家族的秉公处理,已派人监察。 以免到时局面被动,他嘱翼云瑞先一步引此人现身。 翼云瑞独自踱步,径口走向径尾,斑驳的光影,落在俊俏的脸庞,白日里的养尊处优,全然隐去,只剩下神色肃穆中的厚重与立体。 这一战,他肩负翼云天之嘱托,自然竭尽所能,也更显担当与谨慎。 这一路的看似心无旁骛,实则留意身后之追踪者,尤其是那束坦然的目光。 糟了! 他突然察觉追踪者停滞不前,那束目光更是顷刻无踪:是终止了行动,还是出现了新的目标更替? 此时的暐暐,徘徊小镇中心的侧偏位——“靖弈”之居,是供“巡考”督查考纪、自由出入,及休息之院落。 她来此等候杜言卿,但似乎房内无人,或是他有心避开了。 她只得离开,刚转过街角,踏进暗夜长廊,一个身影单膝及地。 “于小姐,在下是第四家族魏老近侍:魏诚风。” 他语气恭敬,是请罪的姿态,“之前‘登丰夜集’,请您与侍女们去魏家做客,期间闹出了很多不愉快(第29章)。于小姐大量,还请您宽恕。” 这话自然是大事化小了,但也没什么可纠错,他是听命于魏老,此时的道歉,再是郑重其事,也不过如此。 暐暐点头认可。 “我作为魏家的直推人选,也参赛本次的组长之选。”魏诚风表明立场, “魏老嘱咐:赛场之内,我听命与您!明面上,或是暗地里,您若有不便处理的事,都请交由我来处理。” 暐暐不悦:“我没有暗地里处事的习惯。” 这话是不信任之意,魏诚风听得出来: “我表意不清,请于小姐海涵。与魏家、与魏老而言,您是魏晴怡小姐之身前密友,我忠诚与您,天地可鉴!” 晴怡——暐暐有片刻的空白,待缓过神来,也稍放下戒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此处是考域之境,遍布棱镜,凡事都要谨慎为之,小心隔墙有耳。” 魏诚风起身站定,目光不偏不倚,尽是坦荡、尊崇之意; 暐暐对侧而立,仅一步之遥。 “暐暐。”杜言卿突然现身,“找我吗?” 第94章 钓鱼(曾经亲密的人儿) 暐暐有片刻的空白,待缓过神来,也稍放下戒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此处是考域之境,遍布棱镜,凡事都要谨慎为之,小心隔墙有耳。” 魏诚风起身站定,目光不偏不倚,尽是坦荡、尊崇之意;暐暐对侧而立,仅一步之遥。 “暐暐。”杜言卿突然现身,“找我吗?” 杜言卿将暐暐揽过身后,与魏诚风正面对立。 此时的各怀心思,疑惑与猜忌,比夜色更阴晦不清。 三人状态,有短暂的定格,既无角力暗斗,也无印器加封,仅有的目光平视,却淡漠得压抑,犹如架构无形结界,诸神退避! 片刻后,魏诚风告辞离开,眼中的莫可名状,指代不明。 “你怎么来了?”杜言卿转身面对暐暐,好像有些责怪。 “府邸近在咫尺,师兄不请我进去坐坐?”她避而不答,几分的俏皮,“我可等你好一会儿了。” “进去。”杜言卿无奈之余,也好生招待,“要茶,还是点心?” 暐暐认真地想一想,“茶可以,但点心吃不下,有石榴吗?” “正好有。”杜言卿递过石榴,她没接,他也明白意思,“还不会剥?” “嗯。”暐暐抿茶。 她应得坦然,他倒习以为常,就熟练地开环、破瓣,将内瓤用小勺舀出碗中,再递去。 “真好。”暐暐伸手接过,心安理得。 “现在可以说,你到访的目的了?”他呷一口茶,眼中几分纵容,也几分警觉。 暐暐不着急作答,眉眼低垂,像是用心思忖,但又很快笑开。 一勺红澄澄的石榴肉,近在唇边,与她的笑靥如花,相映成趣:“你这般严肃地发问,我好不习惯。” 被她一说,杜言卿有些不好意思:相互提防,确实不是两人间曾有的状态。 “我来此自然是有目的。”暐暐放下勺子,正经说话, “这‘靖弈’之居,供巡考休憩与自由出入,其内不设棱镜监视。我有小小私心:师兄,收容我几日。” 啊?杜言卿诧异,却态度模糊:“这——于理不合。” “可是外面不太平。”她蹙眉,撒娇也无理取闹, “我是大病初愈,受不得杀戮之气。师兄已助我过了上一局;这一局,也一并送我; 待到了下一局,你不再续任‘巡考’,就鞭长莫及,我再独自应付,可好?” 下一局,鞭长莫及? 杜言卿突然惶恐起来,就像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宝贝,又要转眼遗失—— 那样彷徨无措的四年,他不想再度经历:“胡闹!明知自己是大病初愈,为何还要任性前行! 你是‘孔雀之女’,有父亲的宠爱与庇佑。天下之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得不到的;若有,我替你取来,在所不辞!” 他有难以按捺的恼怒,也有难以掩饰的追悔, 犹如肥美鱼汤中,一星点未剔净的苦胆,只在最后时分,不小心地触及,那满腔的苦涩,翻涌而来,就拖垮下初识的欣喜,以及原本值得回味的大段美好。 “一个‘于理不合’,你就如此激动?”暐暐假装看不明白,“那我这就离开,不叫师兄为难!” 见她起身,杜言卿阻拦。 这是久违的结伴时光,他感觉不稳妥,但更想珍惜:“别走,留下。” 暐暐当然没有真要走的意思,只是“留下”这种事,强求不得,不如“以退为进”来得体面。 她满意地回坐,眼中一抹狡黠:“师兄,你如何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孔雀之女’?” …… 次日,杜言卿巡考,暐暐留守。 这“靖弈”之居,算不得气派,院落布置、家居摆设都中规中矩,但足够宽敞: 一间主卧联通书房、两大间客卧,还有客厅、偏厅,南北通透,白日里微风徐徐,入了夜,这风儿穿堂而过,就稍有凉意。 合家之内,各房各间,看似未设禁制,但细微处又有隐隐虹光,寓意不明。 暐暐此番的“留住”,与他有意接近,看似是为了规避可能面临的赛程风险, 但实质目地自然是为查找与当年“暗部之殇”相关的细枝末节,又或者是他与雪无痕之流联系的蛛丝马迹。 她想进书房翻看,但得未得允许,擅闯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先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暐暐心想。 …… 入夜时分,巡考收尾,杜言卿返回“靖弈”之居,见一年轻男子徘徊门外。 “翼云瑞?”他奇怪,也有些不悦,“考场之内,逗留‘巡考’院落,不怕直接取消资格?” “杜考官,请息怒。我就怕会影响参赛,这才踌躇不入。”翼云瑞匆匆行礼,“方才途径此地,隐约听见屋内传来打斗声,还有细微呼救,我——” “暐暐!”杜言卿失声,也飞身直入。 此时的他,一触即发的备战状态,满目的警觉与镇定,仿佛对于翼云瑞口中之“异象”,他内心早有预料,而且一直都谨慎规避。 但这一份人前的“镇定”,却是表象,他的慌乱,从轻率的“飞身直入”,可见一斑: “靖弈”之内,有私布的隐隐虹光;虹光未作应激,就表明室内一切如常。 而翼云瑞之言,模棱两可,也不见情绪紧张,不足为信。 杜言卿搜寻各房各间,利落的破门声,带着隐约的杀势。 一圈下来,不见暐暐,也不见打斗痕迹,只留下她的外袍,工整地挂在衣架上。 他轻叹一口气,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还在门外的翼云瑞戏弄。 “她去哪里了?”杜言卿压着眉心,也压着火气。 “听这里的人说,今夜是三月一集的‘臻市’,所以她出去玩了。” 翼云瑞没有故弄玄虚,此时的身姿挺拔,眉目傲然,叫熟悉他的人,有一种脱胎换骨的错觉,“杜考官,您刚才的反应,也算是有意于她的意思吗?” 杜言卿径直绕开。 “暐暐是我翼云家的人,即便她与我哥感情不和,您也不该有心觊觎。” 翼云瑞拦下去路,“她如今借住您那儿,算不得‘师门情深’,不过是为获取‘考家小镇’的出入线路,以便更快进入下一局。” 杜言卿不作回应。 “您身为‘巡考’,为保考场公正,还请您放手。” 翼云瑞抱拳,有诚恳之意,“我与则弦小姐,会与她共同进退,合三人之力,定能功成圆满!” “说完了?”他有些不耐烦,“你的这份闲心,还是放到找寻‘出路’上。毕竟,时间不等人!” 杜言卿大步离开,阴沉之下,眼角含笑:小东西,说什么“外面不太平”,原来是为获取“考家小镇”的出入线路,才故意靠近。 如此心思,看来是我太过纵容,你才敢这般的光明正大,但——也不错,至少不必提防! 夜幕下,翼云瑞舒一口气,走近树影中的女子:“小弦,这杆鱼,我下得不错。” …… 此时的暐暐,置身“臻市”,穿一身印花的裙装,头发松松拢起,别一支绿芽簇的发簪,算不得仙姿缥缈,却也娇俏可爱,而且与这夜市之景,很是融洽。 一路上,难免有人目光追随,像是一见倾心,又像是另有意图。 这时,一队的舞蹈游街,急哄哄、喧闹闹地晃兜眼前,有人水袖长舞,有人锦帕摇曳, 暐暐被困当中,视野局限,听觉暂缓。 恍惚间,一手的犀利玄刃,逼近咫尺! 突然,一匹赭黄的宽幅丝帘,突显眼前,像是随风入境,将她围腰缠绕,但不收拢,只停留片刻后飘摇而去—— 舞蹈继续,但暐暐发现其中已少有一人,空中一抹细微的血腥! 她不觉得怪异,似乎还有一眨眼的浅笑嫣然:是你来了吗,师兄? 暐暐沿街玩耍,路过一个“捞金鱼”的小摊,来了兴致:付了钱,取得纸网和碗,开始捞鱼。 可惜技术不佳,还没等捞起,纸网就先糊了。 于是她反复地付钱、下网,一无所获却玩得不亦乐乎。 原本隐于人群的杜言卿,看着活泼的女子,满心的喜悦像阳光里最松软的草坪,温柔起每一处感官:真好,能不能就停留在这一刻? 他落座暐暐身旁:“喜欢哪一条,我给你捞?” 暐暐指着一条红色金鱼:“先这条。” 杜言卿将鱼儿赶至角落,靠着池壁和纸网的边框,从头起捞,待鱼儿上半身进入网中,就一下子提起。 “厉害!”暐暐很开心,挽住他的臂膀,“就这样继续,越多越好!” 行人渐渐聚拢,将她与他围在中央。 一时间,欢声笑语,飘扬着满街的花香、酒香、脂粉香,暖了入夜的凉,也满了迷茫的心。 …… 杜言卿抱着满盆的金鱼,带着暐暐,返回“靖弈”之居。 他将鱼儿放置客厅,暐暐并不认可:“这儿入夜会有穿堂风,鱼儿容易受凉,就放去我的房间,由我照料。” 杜言卿眯眼:“由你照料?” “当然。”暐暐觉得被看不起了,有些鼓气, “我们同在门派的时候,我房里的小花、小鸟,从来都是养得最好的。还有些娇贵的花儿,好多次都奄奄一息,但在我的精心照料下,起死回生!” 暐暐说得洋洋得意,他却愈发的不放心: “你房里的那些小玩意儿,是我定期照看。你所谓的‘精心’,就是在阳光正烈时浇水,任由它们自生自灭。” “原来是师兄帮我照看的。”暐暐恍然大悟,却也有些抱怨, “我的‘精心’分三六九等,若我许它‘自生自灭’,就表示我已过了兴致,等自然老死后,再买更有趣的。可你的‘照看’,让它重获新生,我也就迟迟不能更新,唉。” 一句叹息,杜言卿转身就将金鱼缸放到自己书房:“未免生灵涂炭,你想看的时候,就自己走过来!” “我是怕打扰师兄办公。”暐暐嘟嘴,却也没有执意要回,只是将从金鱼摊中带来的鹅卵石铺在底部,再撒上半袋子的饵食。 待发觉时,金鱼儿正争先恐后地抢食,他一把收回饵食:“好了,之后三天,你我都不必再喂!” 暐暐一脸的无所谓:“凶我做什么!鱼儿也要学着自己长大,这一点的自觉自省,总该有的。” “是我太没有‘自觉自省’了!”杜言卿无可奈何,“就像当初你骗我说‘自己出身平凡’,明明就是这般的四体不勤,我居然还信以为真。” 她“噗呲”一声笑出来:“这话说得——就好像如果当初,你已知我的身份,你我此时的境遇,就会有所不同——” 暐暐说得平淡,像一句无心之言; 杜言卿却蹙起眉头,眼中的懊丧,恍如一场秋风一场寒,扫清了这才有的欢腾。 静默中,鱼儿悠悠,铺底的鹅卵石,五色斑斓, 当中一枚乌珠,隐隐含光,绝非凡品…… 第95章 终究脱不了干系 她“噗呲”一声笑出来:“这话说得——就好像如果当初,你已知我的身份,你我此时的境遇,就会有所不同——” 暐暐说得平淡,像一句无心之言;杜言卿却蹙起眉头,眼中的懊丧,恍如一场秋风一场寒,扫清了这才有的欢腾。 静默中,鱼儿悠悠,铺底的鹅卵石,五色斑斓,当中一枚乌珠,隐隐含光,绝非凡品…… 第二天,杜言卿常规巡考,心情却不复往日轻松,回想暐暐的昨夜遇袭:舞蹈游街,她被困其中,喧闹间,一手的犀利玄刃,咫尺之距! 他及时赶到,飞卷起街摊的赭黄丝帘,将她拦腰圈围,不见周遭! 一帘之隔,他出手干净利落,见血封喉; 出手者猝倒,被同伙抱走,离开时留下满目的焦杂:惊愕、激愤,还有一抹诀别。 对比这一抹犹豫中的诀别,杜言卿更显冷漠,似乎曾经的情谊满怀,如今看来不过一场笑话。 说是“如今”,并不确切,他的“诀别”早从四年前的暗部之殇,暐暐面纱碎裂、展露容貌的那一瞬间开始,焦灼、懊丧,无数次的午夜梦回,痛彻心扉…… 所幸,漫漫四年的等待,她重归视线,他又怎能允许她再受伤害,更何况近在眼前! …… 考家小镇,隐秘洞穴,六道符咒,遮蔽棱镜。 同伙抱着尸体,半跪男子面前:“风哥,我与小弟想趁今夜热闹,对于暐暐下手,却被尾随的杜言卿截断,小弟命丧他手。 他本与我们是一条船的人,如今怎可临阵倒戈,请您讨还公道!” “确是你鲁莽行事。”男子微微蹙眉,“只要不牵连于小姐,杜大哥就可以是我们的同道中人。但今夜你竟在他眼前行事,他这般的冷血无情,意料之中。” (说着“意料之中”,但前一晚,男子看到杜言卿将暐暐揽过身后,他眼中的迟疑,比夜色更阴晦不清,所幸及时收敛,也暂时退开) “如何能‘不牵连于小姐’?”同伙愤然,“她本就是小姐的击杀目标,辱父之恨、弑母之仇,这是于家应当偿还的!” “当然,但这些恨,其他家族一样逃不开干系。”男子眉宇淡然,叫人莫名惶恐,“对她下手这件事,不必急于一时,至少要避开杜大哥的视线。” (男子内心叹惋:当年的暗部之殇,杜大哥为报救父之恩,才助力小姐;但若事先与他言明此事所涉及的对象,也包括暐暐,他必定断然拒绝) “他是本局的巡考,您的意思是:放于暐暐进入下一局?”同伙问。 “这只是下策。巡考的职责是维持考中纪律,待考生接近终点时,就自然回避。如此,我们就去‘考家小镇’的出口等她。” 男子思路清晰,“但此局是限时、限人淘汰赛,在她还未入出口范围内,严格控制晋级人数。这一点,就叫赛内维稳之中,我们的人去办。” …… 话题重回暐暐遇袭当下。 赭帘逝去,舞蹈照常,她玩性不减,只是空中还残留一丝血腥…… 杜言卿隐退人群,内心泛起酸楚:如今的暐暐,玄武势弱,觉察力更不复曾经,若勉强进入下一局,脱开旁人的守护,只怕后果堪忧! 他忧心忡忡,忧心得失了该有的敏锐: 殊不知,启帘下,她隐隐欢颜,仿佛这一切本就在意料之中! 他不希望暐暐晋级,只想留她在“靖弈”之居,好生照看,待5日期满自动出局,返回本家休养生息。 此时赛程小半,参考者大都组队,向着可能的出口方位,反复突围。 但蹊跷的是,成功者较之往年明显锐减,往往是接近出口时,又重新绕回原地,似乎是被人有意误导。 只剩则弦、翼云瑞两人,迟迟不做行动,像是等待某人,难道是暐暐? 杜言卿回想入场当晚,他远距离关注暐暐,与她一道落座饭堂。 餐桌上,则弦提出“三人联盟”,暐暐不作回应,她几分懊恼; 但翼云瑞甚是有心,与她同食一碗汤丸,脸上的心仪之色,遮掩之下,更显真切。 如此想来,则弦的“等待”或许会很快终止,翼云瑞则可能再一次邀约。 正想着,杜言卿腕上虹光聚环:这表明有人逗留主卧联通书房,已逾三个时辰。 来者何人?自然是暐暐。 所为何事?明面上说,她应该是过来看看所养金鱼,但再是“喜爱”,也不可能久久逗留;所以这会儿? 他受前一日翼云瑞所言引导“她借住您那儿,不过是为获取‘考家小镇’的出入线路”,所以这会儿的暐暐大概正在全力翻找的路线图。 杜言卿眉眼弯弯,尽是温柔、纵容之色:好好玩,这一次算是辜负你的良苦用心,我已将所有信息隐藏,你只能一无所获了。 确实如此。 暐暐搜寻书房的各个角落,一无所获。 她也不及时收拾,致使原本工工整整的书柜、抽屉,此时七零八落,像被猫儿胡搅蛮缠。 这与杜言卿所料一致,唯一不同是目标所向: 她的到此一游,旨在查找与当年“暗部之殇”相关的细枝末节,又或者是他与雪无痕之流联系的蛛丝马迹。 此时的一无所获,她不见烦恼,反有几分窃喜之色:虽然之前多次的言语试探,认为师兄事有隐瞒,但若是苦寻不得凭据,那是否可以洗脱嫌疑? 暐暐神色轻松,直至走入内卧。 内卧,颜色冷肃、线条硬朗,案头五彩金鱼,大尾摇曳,突兀却平添生趣; 更有暐暐踏足其中,不显拘谨,大落落得像走进自家地盘。 她轻点鱼儿的脑袋,歉意满分:借了你们光,我才可以名正言顺地踏入此处; 之前的“误撒”食饵,并非一时大意,只是为遮蔽视线,勿怪勿怪。 暐暐视线下移:轻浮的食饵,之下是铺底的鹅卵石,五色斑斓,当中一枚乌珠, 前一日还隐隐含光,质地莹透,此时却厚沉无华,似乎还有平添了几分丰润,像是腆着肚子孕育玄妙,伺机而动。 她抿嘴:小东西,这一次怕是用不上你了。 虽有几分笃定,但搜寻的足迹,倒也没有停下,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她逐一检验——所幸一无所获。 于是,暐暐坦坦然地落座窗台。 旁边是一大架的闲杂书绘,杜言卿有阅文笔记的习惯,且养成已久。 早在门派里生活之时,她就时常闯入翻阅,遇到不认同的见解、或是新有体会,就提笔修正,甚至信手涂鸦。 刚开始他也有所教训,但收效甚微,索性听之任之,而后渐渐有了期待,若她好久不来,就难免失落。 她此时重新翻阅,心境已大为不同: 那时是目的纠错,重在逐字逐句的点读,如今是怀望过去,不必解析含义, 就只是一页页翻过,旧时的闲适,与满满温情,随着残存的墨香、提笔时所沾染衣袖的点点气息,掀开记忆,体会不曾留意的美好。 暐暐甚至觉得若再配上一个石榴,就足够掩去一切的伤悲…… 可惜,所有的伤悲都来得猝不及防。 暐暐睫毛颤抖,眼眶渐渐红染,指尖虚合成拳,扣压唇间,之下气息不稳,像是不敢置信,又或是强忍哭咽。 这突发的根源,就来自于书页上的一抹气息,一抹清淡的,略有独特,却不曾留意的气息,此时却化作晴天霹雳,劈开混沌,叫人瞬间清醒—— 她因病逗留莫氏集院,翻看过由雪无痕所整理的多家账目,就存有相同的气息!(第69章) 暐暐难以平静,静默良久,起身回到金鱼缸前。 她吸一口气,眼中的决然,凝固而不存犹豫。 触手底缘,片刻后,乌珠渐明——正对的墙面,化出黑洞,像一个漩涡,逐渐扩大、深陷。 …… 随着暐暐离开内卧,杜言卿腕上的虹光消失。 他不存戒心,也心生趣意:小东西,苦苦翻找了一遍,终于放弃了——差不多,也快到吃饭的时间了。 杜言卿打算复查半圈,就打道回府,不料腕上的虹光陡现:有人入府! …… 翼云瑞飞身闯入,惊动私布的虹光, 光点感受生人气息,从墙角冒起,像一个个鲜活的生灵,其上是圆圆的脑袋,其下是无限延生的长尾,姑且称作“豆灵”。 它们正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尾随。 翼云瑞自然没有察觉。 哥哥翼云天的嘱咐,犹在耳旁:暐暐身旁有极为亲近之人,未必能狠下心来处理。所以他的此番闯入,既是为与她商量接下去的布局,又暗含敦促与监察意味。 他兴致勃勃,俨然忽视身旁有一双双好奇的大眼睛,与他一同打量周遭。 距离卧室一步之遥,翼云瑞瞥见里面的墙面,隐约张合、离旋,像是另辟一个空间,且在继续扩张、成形中。 是“度”吗? 他惊喜万分:此物世间罕见,幼年时分,他偶然遇过,本以为无缘再见,不想却得偿所愿,幸哉! 只是此时的色系偏嫩,大概还需要再养一天。 他想进屋细看,原在后院的暐暐却陡然降临。 她神色淡漠,生人勿进;祭出一掌玄风,以致门窗紧闭,无意窥探。 翼云瑞被推出大远,他以为自己会收持不住,扑倒于地,不想正好与身后的大眼“豆灵”,撞个满怀。 两相对视,他惊诧不已,后退连连;它却诚意满满,见他有逃离之意,就紧紧箍围,寸步难离。 “暐暐,救我,救我。”翼云瑞奋力挣脱,却越缠越紧。 话音刚落,杜言卿现身眼前, 他目光清厉,有戒示之意,却无惩处之心:“你放松下来,它就不作拘禁。” 翼云瑞将信将疑,深吸一口气,全身肌肉放松;“豆灵”也顺势合缓。 他欣喜不已,正欲致谢。 不想,一个回马枪,“豆灵”将他双手束缚身后,“束手就擒”的即视感。 杜言卿揶揄:“不请自来。翼云公子好雅兴啊。” “杜考官误会,我今日前来,只为与暐暐话别。” 翼云瑞信口拈来,“如今考程过半,她却迟迟不愿离开,我们只能先一步去前方探路。” “难得你有此觉悟。”杜言卿正中下怀,“那她是何意见?” “则弦曾有‘三人联盟’之约,暐暐念其有长姐威势,说也要听过她的意见。” 翼云瑞思路清晰,承前启后, “回去后,我定当说服则弦,明早与她一道前来,与暐暐正式作别。不知您是否允许?” “可以,等你们过来。”杜言卿道。 …… 杜言卿走进房间,似乎一切如常,只是一片狼藉。 一旁的暐暐,轻蹙峨眉,有思忖之意。 “努力了大半天,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吗?”他以为她想找的是线路图。 “没有。”暐暐偏侧面颊,“师兄,我刚才想起一句话,是本次组长之选,你我初见时,你对我所言。” “什么?”杜言卿整理家居。 “你说‘我会全力相助,就像以前在门派里那样,只要我可以拥有的,如果你想要,都不会吝啬’。” 暐暐字句清晰,却看不清神情,“我想不明白,你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杜言卿觉得好笑:“就像曾经那样:你说得出,我做得到。” “那如果我要你的命呢?”暐暐与他正视,眼眶晕红,不知是恼,还是丧。 杜言卿诧异,但也很快坦然:“可以。” 他一笑,满屏的明媚与柔和,像春风化雨,轻巧地化开一切荒夷。 暐暐侧过身去:“但我不想要。” “哦。”他眼角含笑,“吃饭,是想出去吃,还是我来做?” 第96章 同盟对决(云泥之别) “你说‘我会全力相助,就像以前在门派里那样,只要我可以拥有的,如果你想要,都不会吝啬’。”暐暐字句清晰,却看不清神情,“我想不明白,你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杜言卿觉得好笑:“就像曾经那样:你说得出,我做得到。” “那如果我要你的命呢?”暐暐与他正视,眼眶晕红。 杜言卿诧异,但也很快坦然:“可以。” 他一笑,满屏的明媚与柔和,像春风化雨,轻巧地化开一切荒夷。 暐暐侧过身去:“但我不想要。” “哦。”他眼角含笑,“吃饭,是想出去吃,还是我来做?” 第三日,如期而至。 翼云瑞携手则弦,登门拜别。 寒暄过后,离别在即,事件的主角暐暐,沉默不语…… 一场水到渠成的惜别戏码,瞬间滞帧,三人似乎各怀心思,交错的目光,形成相对的闭环,一句“再会”,迟迟不愿出口。 原本在旁静观的杜言卿,先一步打破僵局:“所剩时间无多,两位考生速速启程;若还有时间结余,再来接应暐暐。” 此话果决、中立,只是——这眼中的催促意味,又怎会允许日后“接应”之举? 确实,杜言卿忧心暐暐:实力不济,又被人窥视,内忧外患之下,她不宜继续前行…… 他有他的私心,关乎一份长久而来的挚诚,只可惜她不想领情! 此时的他,进局三人之围,面对翼云瑞与则弦,不想身后的暐暐却已转身退离。 待发觉时,她相距主卧联通书房,仅剩一步之遥…… “师兄,再送我一程。”她略微侧身,叫人看不清神情, “昨日逗留书房,发现内墙有一小块空鼓。我猜若是撬动,再沿壁开遂,或许就可通往这‘靖奕’之居、供巡考自由出入的路径。” 暐暐一抹狡黠,浅浅酒窝:“多提醒师兄一句:‘靖奕’之居,缺乏棱镜监视;若是见了血光,孰是孰非,局外人恐怕难以评断。” 杜言卿错愕:千算万算,自己竟遗漏了这最表面、最常规的路线——巡考之自由通径。 他的眼中只余一个倩影,却能猜想她正面的表情,一点的自得,一点的俏皮,还有一点的有恃无恐…… 殊不知,门庭之隔,暐暐一脸忧伤,就像每一个故事的结尾时分,总叫人缅怀初见的美好。 …… 杜言卿对阵翼云瑞与则弦。 这两人七级玄武之势,若非顶着“考生”身份,在他眼中根本不堪一击。 但暐暐所言不差:若是见了血光,只会徒增是非。 他有些无奈,接招出招,意不在“攻”,而在于“赶”,如同“臻市”之夜,用纸网捞鱼:先将鱼儿逼至角落,再一举擒获。 如此意图,翼云瑞之前的到此一游,有所戒备,他提醒则弦:“千万不可靠近墙角!那里有——” 话没说完,则弦被一掌玄风摔入墙尾,激醒“豆灵”,顿时整个人被全身缚牢; 她急于脱身,却适得其反,出现窒息之征。 翼云瑞连忙改口:“小弦,不要挣扎,一切有我!” 翼云瑞一面死死咬住,一面灵巧躲避,几分“猫鼠游戏”的意味。 他知道这一战属于暐暐与杜言卿之间的同盟对决:她优于布局,幻术却略逊一筹; 而自己与则弦的作用,就在于损耗杜言卿的玄力,为她争取时间。 游戏终了,杜言卿隐隐疲态,转身找寻暐暐; 翼云瑞被高高举起,与前一日的“束手就擒”相较,模样愈加狼狈,但神色更为淡定, 还与探出脑袋的大眼“豆灵”招呼:“又见面了。我与你家主人是老相识了,你不用把我磕得那么紧,昨日都留痕了……” 杜言卿进入卧室,里面氤氲迷蒙,是本派的“禀神”之术。 如此重的雾霭,是想“箍围”吗? 他径直走向书房,面有薄怒,又点点温情,像看待自家的小淘气。 却不见,身后的门户渐渐隐退、案上的鱼缸晶光绰绰。 书房中,雾霭更显强势,漫过半人高; 暐暐若有所思,身旁几本旧时闲文; 杜言卿环顾一周,不见乱象,他有些疑惑:“距离你进入内室,已过一盏茶的时间,但你似乎并无找寻‘自由通径’之意。今日这一出,你是想怎样?” “找寻‘自由通径’,岂是容易之事?师兄真是好骗。”暐暐语气平静,“我有一事好奇:这些书中笔记,沾染一缕奇特气息,我觉得似曾相似,却想不起它的来处。” 她将书递去,他接过,靠近鼻尖:“是狐山的一处灌木,独长于‘青冥’村落,春华秋实,虽然口味不佳,但聊胜于无。” 杜言卿有点点落寞:往日的心酸,他不是难以释怀,但不想在人前提及,尤其她的面前。 “青冥?好别致的读音。”暐暐几分的不可置信,“我上狐山学习多年,却从未听闻此地。那是怎样的村落?” “与你的生活,有云泥之别。”杜言卿唇角一抹哂笑, “劳碌、清苦,少有欢笑,夜间的一声雀啼,都叫人心惊。每个人都是一处孤岛,渴望被认可、被接纳,但无计可施,世间容不下他们。” “你出生在那里?”暐暐问。 “是。”他点头,伴有很轻的叹息。 之后是大段的沉默,冰冷而压抑。 杜言卿无意“卖惨”,见暐暐神色黯淡,就拉回思路:“直话直说,你究竟想怎样?” 暐暐深呼吸,这才调回心态:“我要你送我晋级下一局。” “不行!”杜言卿一口回绝。 “为什么不行?”暐暐觉得好笑,“四年前‘暗部之殇’,你害了我失了组长之位,如今还我一个,理所应当!” 他一愣:“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何必要狡辩。”暐暐眼眶渐红,“当年洼地之内,混淆视听、困住我整一小队的‘禀神’之术,是本派绝学; 如今我重伤归来,四年杳无音信,师兄竟无一句探究之言,就像我的行迹,从未脱开你的视线!” “我只是耳闻。因不想触及你的伤心事,才不作多问。”杜言卿语音渐低,显露心虚之色。 “父亲处事低调,不愿女儿受众人瞩目,所以这‘孔雀之女’的身份,门派之内,只有掌门师尊知道。”暐暐一字一句,冷静也漠然, “你曾说我是‘孔雀之女’,有父亲的宠爱与庇佑……这话中的意思,你从何而来!” 杜言卿不再圆话,也有些认命:眼前的一切,从送她去诊治开始,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来得比预想的更早些。 “对不起。”他稳了稳思绪,“所以你找来两个帮手拖住我,自己则先一步铺陈‘禀神’雾霭,以为这就能将我困住?太天真,也太目中无人了。” 他承认愧对暐暐,但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你若放我晋级,今日一切作罢。”暐暐思路清晰。 “呵。”他忧心暐暐,不会放她涉险,“那请新掌门赐教。” 一时间,雾霭浓厚加实,天色骤变,好似风雨欲来;更有凛冽寒“风”,呼啸而过。 杜言卿身在其中,有片刻的迟疑,恍惚中,被隐伏其中的冰晶拉丝作弦,剐裂皮肤,好一个“切肤之痛”! 他腹背被雾霭压紧,正欲挣开,冰弦加势来袭…… 不错。 他暗自赞许:雾霾之势,既限制行动,又隐藏兵刃;一场历劫,看样子恢复如初,玄武也更加精进。 只是,与我而言,还是略显“小儿科”,毕竟——你狠不下心! 他划开主流血脉,扬起血花四溅,原本隐伏雾霭的冰弦,沾染血色而显形于外。 暐暐错愕不已,她不想他受伤严重,就即刻收手;他则绞断所见的冰弦,又将雾霭收为己用,反困住暐暐。 她不得动弹,见他擎起空中剩余雾霭,走进眼前:“你太过顽劣,这一次,该给你一个教训。” 膨大的雾霭,急速逼近,犹如泰山压顶,暐暐双眼紧闭,叫苦连连:这次真是玩大了! 但过了好一会儿,都未有异常。 她小心睁开,眼前一片欢腾:原本气冲冲的雾霭,此时化成一朵一朵的鱼形小云,绕着她漫游身侧;稍等片刻,小云隆起,又变身一群绒毛鸡仔,腾扑腾扑地逗趣…… 他知道她喜欢小动物,虽然养不好,但愿意以此讨她欢喜。 …… 他推门而出。 今日受她激惹,往事浮尘,自卑的、怯懦的、不堪回首的,纷拥而上,搅得思绪混沌,就连门厅的位置已有所偏移,也无心顾及…… 杜言卿自幼丧母,父亲身体孱弱,又嗜酒如命。 六岁那年,他被父亲丢遗“凛月派”门前,从此就以“弃儿”的身份,开启学徒生涯。 他很是刻苦。 每隔一段日子,偷偷回到“青冥”村落,看望父亲,也将所学玄武一一展示。 这时的父亲,一扫往日潦倒,身姿挺拔,也悉心指点,依稀有几分“父亲”的慈善眉眼。 父亲说,儿子,你是我所有的希望,你只有当上掌门,我才能重新做人! 杜言卿进步神速,从外门弟子,到大长老的内门首徒;后因长老仙逝,又被掌门苍凛子(也是暐暐的师傅),纳入座下。 一日,杜言卿巡察弟子修行,路过开阔路涯,遇见苍凛子黯然神伤:“师傅,何事烦心?” 苍凛子一声叹息:“我有一个自小带起的学生。前几天,我一时性急,未弄清原委,就出口教训;结果惹恼了这个小东西,近日我多次传唤,她拒不来见。” “我身为掌门师尊,也有面子需要顾及。今日是我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传唤。她若再不来,就休怪我——”苍凛子思忖良久,也是无计可施,“唉——” 杜言卿心想:师傅如此纵容,看来是极上心的弟子,莫非是未来的掌门候选? 正想着,一个身影单膝及地,腕上的“听风”,甚是醒目:“拜见师傅。” “还晓得回来?”苍凛子一脸欣慰,“看你一身舞衣,是从‘研艺’场上赶来?” 暐暐起身,她没有抬头,更有轻纱拂面,但光听声音,就可知不悦:“七天一次的‘研艺’课,今日还是舞姬领衔,期盼已久,却只能作罢。” “确实机会难得。”苍凛子认同,“下次可以等上完课再来。” “我也不着急过来。”暐暐显然没有“见好就收”之意,“实在是‘听风’不遗余力地催促,我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苍凛子也是挂不住:小东西,真是被惯坏了!我身为掌门师尊,日后必要严厉管教,当然——适可而止; 杜言卿一抹浅笑:因有“听风”在手,掌门传唤,就不得不来,有意思; “听风”有些郁闷:恃宠而骄的小东西,蹬鼻子上脸了。 …… 苍凛子神情严肃:“这是我新纳座下的弟子。他原是大长老的首徒,玄武精深、见识广博。你当称呼一声‘师兄’。” 暐暐点头示意:“师兄贵姓?” 杜言卿行礼:“在下杜言卿。” “于暐暐,好好招呼!”苍凛子对着她纠错。 她解下面纱,恭敬回礼:“杜师兄,来日方长,还请多多关照。” 一刹那,风声轻吟,山谷回荡;流水清澈,“叮咚”于耳;他觉得霞光秀影,映入心田,更有清脆的点鼓声,急促地敲开灰暗,敲开阴霾。 从此,人生就有了色彩。 …… 时光重回当下,杜言卿行走于清冷的长廊,暖意漫过心头。 但诡异的是,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 (第46章:暐暐向幻术大家之左老,讨教心得。 “若有人幻术更胜一筹,我该如何取胜?” “幻术制衡,不在于一时的‘成’与‘败’;关键是引他入局:‘成’可入局,‘败’亦可入局”) 第97章 真相(情愫总是缠人) 杜言卿行走于清冷的长廊,但诡异的是,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 …… 度,也称作“渡”,是“擒珠”孕育下的异度空间。 擒珠,通体乌润,旁人眼中,不过一枚乌珠,实则玄妙之极: 它辟出神秘之境,一旦踏进,就堕入无限回环,像一场从天而降的牢狱之灾,将人生擒、禁锢,无路可逃。 这“擒珠”孕育下的异度,与常规视角互不关联,叫人难觅踪迹; 与禁锢者的状态,却息息相关: 若“擒珠”暗淡无化,也意味着里面之人已是弥留之际; 但微妙的是,事态的走向有时“向死而生”:你无心留恋人世,“异度”动荡不安,也暴露端口…… 这或许也是“渡”的含义。 …… 暐暐走进寝室,拂去浓重的雾霭遮掩,所见的一切才是真实模样: 金鱼缸底的“擒珠”光芒闪耀,正对着的内墙巨型漩涡,厚稠而略显平静。 她伸手触探,知其吸力寥寥,犹如一位母亲,已有生灵在怀,就对旁的招引,无所兴趣。 “对不起师兄,委屈你暂时待在里面。”暐暐抚着“擒珠”交代。 原来,这一场的同盟对决,暐暐本就没打算以幻术修为,与杜言卿正面交锋: 她既斗不过,也狠不下心,于是设下一局,引他入“度”。 这其中的雾霭缭绕,不为“箍围”,只为迷惑视线:杜言卿两番出入之门,此“门”非彼“门”,他意在“暐暐”,也是忽略了。 暐暐走进院子,翼云瑞与则弦还被“豆灵”缚起,但显然相处和谐,翼云瑞还与侧身的“它”有说有笑。 暐暐扬起长串的冰晶逗弄,“豆灵”咯咯作笑,也松开束缚。 “巡考的‘自由通径’,我苦寻不到,请你们帮忙找找。”暐暐先一步发话。 “哦。”翼云瑞与则弦齐齐点头,分开行事。 大概被束缚太久,俩人也是思维短路:此时此地,找“自由通径”要做什么! 待翼云瑞寻到“自由通径”,这才反应过来:糟了! 他冲进寝室,里面空无一人,墙面整齐无恙,对面鱼缸里的“乌珠”也凭空消失,就问隔壁翻查的则弦:“小弦,暐暐去哪了?” “她说身体不适,要去考域的医馆。”则弦回答。 翼云瑞倒吸一口气:自己答应哥哥要看好暐暐,结果跟丢了——唉,还是快去回报。 “小弦,我在下一局等候。”他穿过自由通径,“你们按原计划行事,一切小心。” …… 暐暐走入考域医馆。 三年一次的暗部组长之选,她又参与其中,莫羡自然在此守候。 对于“应试期间,是否可以进入医馆”,一直备受争议: 一方认为公平竞争,克敌护己,实力不济者淘汰,无可厚非;另一方则认为实战中,个人分工不同,略有偏差,寻求协助,也差强人意; 争论最终,双方达成共识:皮肉外伤,或不借助“玄力”施治,勉强可以。 “莫羡。”暐暐半跪于地,“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起来说话。”莫羡坐在案前,人未动,眼中的情愫却已萦绕她的周围。 “我将师兄困在‘度’中。”暐暐摊开手,“擒珠”正在掌心,“我想赛后自行裁定,但身处考域,这枚‘擒珠’,无处安放。” “你既将他困住,就说明此人与‘暗部之殇’有关。”莫羡眼中一丝凛冽,“四年疗愈,暗无天日,你都忘了?” “这不是师兄的本意!”暐暐有些心急,“我不曾对他设防,若他有心伤我,早已得手。” “所以你想救他?”莫羡问 “这不算。”暐暐的语气很淡,却态度清晰,眼中的宽宥,宛若绿荫中的一簇红莓,清新、诱人,又不忍堪摘,“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对啊,是他当时的一念之仁,才有了此刻的手下留情。 …… 青冥,贫瘠、荒芜之地,与世隔绝,也被人遗忘。 杜言卿出生于此,他的父亲(以下简称“他”)更是长久生活。 某天,隔壁搬来一对母女,说是全家上下竟在一月之间,皆意外身亡,引得谣言四起,她们也因此驱逐。 杜言卿觉得不可信:母女二人,虽是粗布麻衣,但掩不下周身的贵气,岂会是小家小户之辈? 尤其是那位母亲(以下简称“她”),美丽异常,像天上明珠,遗落凡间,此时的风尘仆仆,光华掩埋;但一朝,铅华净,乱世生,日月韶光,恐怕也只能退避三舍! 一见到她,他怒火中烧,甚至抄起家伙,要与她拼命。 可惜,未近身,就被摔出老远,他狼狈爬起,眼中的忿恨,像是一匹饿极了的狼,双眼猩红: “我此生的苟延残喘,都拜你所赐!因果循环,你也不得善终,曾经的万人仰视,如今也沦落至此!你欠我的,我必要向你讨回,叫你时时提防,一刻都不得安宁!” 她并不在意,别说他已被自己的师傅(苍凛子)废去修为,就算是他曾经的玄武等级,与她正面抗衡,也难有三成胜算。 所以他的威胁,她无所忌惮;但他的嘶吼,又叫她有所迟疑。 之后的日子里,她田园劳作,所得果实,总会留出一半给他。 起初,他恶狠狠地扔回,她倒不觉得难堪,一一捡起; 待他酒醉后,肚子难受,再重新送去。 一来一回间,两人关系和缓,他还会站在篱前,佯怼几句,她无话可说。 只是沉默中,她的美丽与坚韧,犹如万绿丛中一点红,叫他隐约有些心疼。 他有时会想起自己曾说的那句“你欠我的,我必要向你讨回”,那笔帐——要不算了? 那笔帐,他自然是不想要了,但她终究还是还了。 一日,他与本门中的一位女子(清解语,暐暐的母亲)狭路相逢。 他是师门孽徒,那女子腕上却有一圈咬口纹,是“听风”的痕迹。 原来年纪轻轻,却已是掌门候选! 他内心忿然:遥想当初,他也曾是师傅的心头至爱,常随左右;但一个名门后裔(已离世)的横刀插入,就抢走他的候选之位! 而他,也因此妄动执念,被擅长“噬魂术”的她利用,结果祸及师门,覆水难收。 清解语本是来打探消息,见他一脸凶煞,就告辞离开,不料被他拦下:“师傅素来中意名门子弟,你又是何身份?” 清解语无意纠缠,他就出言诱逼。 待到她闻声赶来,只见他周身插满冰凌,鲜血淋漓; 与之对立的女子(清解语)还封住了他的穴道,要将他带走。 她心头一紧,忙出手拦截,几番过招,就已知身份:“原来是孔雀家的夫人。传闻于族长穆昇公正不阿,谁知一场评审的最终复核,就知不过是一个满口谎言、趋炎附势的小人!” 这话中的意思,旁人是听不懂了,但清解语了然于胸: 利益制衡下的误会深重,没有人是纯粹的清白,更何况还有人蓄意挑拨! 想了想,清解语说:“要么你我路分两头,就当今日没有遇见,他是本门的‘小师兄’,我自会带他回去救治;要么——” 清解语叹一口气:“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她正有此意。 一时间,飞沙走石,合抱粗的古木,被拦腰折断,原本的绿木葱葱,再不见来时模样! 战事终了,清解语勉强支撑,却已是外强中干;她浑身是血,气息游离。 他将她抱起怀中,双唇颤抖得厉害:“为何要出手阻拦?那人(清解语)已同意放你离开,为何还要勉强留下?” “我猜你不愿苦兮兮地回去面对师傅。”她说得释然,“之前欠你的那笔账,这一次,就算还清了。” 耳廓划过一滴泪,她觉察他的伤心与自责,就抚过手指:“哭什么?我与那人本就是家族仇恨,此时的结果,与你无关。你少自作多情,也不必内疚。” 她很少说话,这一句听来,既是陌生,也是好听得动人; 若非她鲜血直淋,这话儿的语气更像是一位曼妙贵妇的高高在上。 他明白她的心意,将她抱紧胸口,笑中含泪:“我才不会心存愧疚。只是想到你女儿还小,我只能受累替你照顾了。” 这一句“照顾”,就此开启杜言卿与雪无痕的缘分纠葛。 …… 暗部之殇前夕,父亲将杜言卿叫回家中:“我有一件事情,要你来完成。你无需多问,只要设下‘禀神’雾霭,将一组队员箍围;之后的事,与你无关,都交由小雪(雪无痕)处置。” 杜言卿有些疑惑:“箍围之下,只能任凭发落。父亲,这些人罪大恶极,还是与人有仇?” 父亲明显不想多说:“这件事,不必细究。你只要记住:小雪的母亲,是因救我而离世;这份恩情,为父无力偿还,就要你在有生之年,为她效力犬马!” 杜言卿点头离开,出门遇见久候的雪无痕。 此时的她,花信之年,单说一句“美丽”,反显得片面;她大方、温柔、能干……似乎所有形容女子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在她身上。 而杜言卿把她视作“妹妹”,对她的第一印象,只是“可怜”两字,甚至觉得比自己还要可怜:同样的清苦与不堪入目,但她还背负了沉重的期望,像一副枷锁,牵引着她的亦步亦趋。 自母亲去世,她就离开狐山,后机缘巧合之下,遇见莫羡,也入住“莫氏院集”。 她自然是喜欢莫羡,也将这份喜欢告诉杜言卿,但他并不看好,还时常给她泄气:“男子若是喜欢一个女子,肯定会让她知晓;他既然拒绝你的心意,你就不要觉得还有机会。” “那你呢?”雪无痕试探着问,“你喜欢自己的小师妹,她知道吗?会接受你的‘喜欢’吗?” “她还小,而且又是被宠坏的小姑娘。”杜言卿有些无奈,“我大概只有当上掌门,才配得起她。” “掌门?”雪无痕几分心虚,“你的小师妹正是这掌门之位的竞争对象。她虽已获得青睐,但幻术修为,远不及你。杜大哥,那你如何抉择?” “我也正为此苦恼。”杜言卿说着“苦恼”,却满脸暖意。 在他眼中,暐暐就像一只粉可爱的小猫,若拢她入怀,就怒目以对;若袖手旁观,她就怡然自得,还对着你撒娇。 杜言卿以为自己与雪无痕之间,没有秘密,也没有算计,不曾想这一次的轻信,就此犯下弥天大过,差一点回不了头。 “杜大哥,后天的一战,关乎我们家族的复兴大计;这么多年的辛苦煎熬,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请杜大哥鼎力相助!”雪无痕说得急切,竟跪在他的面前, “等你将他们箍围,就径直离开!不要回来,切记不要回来!” …… 暗部之殇当日,洼地之内,杜言卿设下“禀神”雾霭箍围; 雪无痕催促其离开:“多谢杜大哥,剩下之事,我自行处置。请急速离开,若他日有人追查,你也少些牵扯。” 杜言卿下山,他内心怅然:雪无痕有母亲的内丹在手,这内丹汇集母亲的毕生修为;一旦裂解,又雾霭箍围,只怕是全军覆没。 正想着,平地惊雷,空中漫起一片血腥。 杜言卿置身其中,内心竟涌起一种莫名的胆怯;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事先问清这一次的处置对象,究竟有谁。 他犹豫着是否转身看看,忽闻白狐哀鸣,声声凄惨,就像有人扼住它的喉咙,缓慢施压,享受虐杀的过程。 听风?杜言卿猛然反应过来:暐暐! 待他赶到,正是她被雪无痕一掌击中:玄风烈,面纱扬,容貌俱现,暐暐好似一只断线的风筝,飘飘然,飞出数十丈远,重重落地。 顿时,五脏俱碎,经脉尽断。 杜言卿跪倒暐暐面前,颤抖着试探鼻息:所幸,一息尚存。 雪无痕诧异不已,连忙解释:“杜大哥,我不是有意欺瞒;是你的小师妹,是她故意混淆身份! 她的母亲,就是当初想抓走你的父亲、杀死我的母亲之人;她是你我的仇人之女,还与你争夺掌门之位!何其可恶,不杀何以泄愤!” “这与她何干!”杜言卿已是疯癫的模样,“趁我尚存一丝理智,你赶紧滚!” “对不起,杜大哥!”雪无痕慌乱不已,她本就情缘淡薄,不想再失去一位挚友,“这一次的恩情,我至死铭记。 之后绝不再劳烦你,我们就还与以前一样,畅聊心事,无关利益与是非。” “滚!”杜言卿割袍断袖,“你我从此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 第98章 三人局(压着火) “这不是师兄的本意!”暐暐有些心急,“我不曾对他设防,若他有心伤我,早已得手。” “所以你想救他?”莫羡问 “这不算。”暐暐的语气很淡,却态度清晰,眼中的宽宥,宛若绿荫中的一簇红莓,清新、诱人,又不忍堪摘,“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对啊,是他当时的一念之仁,才有了此刻的手下留情。 …… 时间重回当下。 莫羡将“擒珠”锁入“允隔”,暐暐准备离开。 临出门,她转身回请:“莫羡,考域之内,纷繁险恶,若我能回来,此事自然由我处理;若不能,烦请转交师父苍凛子,也将我的心意一并告知。” 暐暐说话时,有一种细微的小心,是“故作轻松”下的情绪漏逸: 她的忐忑,她的害怕,用一份“轻松”完整包裹, 只是清瘦的脸庞、极轻微的叹息,旁人难以觉察,有心之人却感同身受。 莫羡很想拢她入怀,安抚她,也亲吻鼻尖,但与理不容! 他有些失落,这时发现正对的暐暐,外袍上有一处纹饰影影绰绰,像凭空长出花之羽翼,更像一双手拥揽肩膀; 而她,似乎没有察觉,或者已经适应,这是—— 送暐暐离开,莫羡随即招来近身的暗卫:“柏叔,能否辨认出她外袍上的纹饰?” “类似‘纺心’,需要仔细看看,才能确认。”柏叔博闻强识, “传说可以倾听心声,保爱慕之人平安;只是这背后所流传的故事,关于觊觎又不忍靠近的叛离与执念,此情可期,但与理不容。” “与理不容的爱恋,何必要显山露水地徒增负担。”莫羡大概猜到这织纹之人,“他既然可以倾听‘心声’,又如何防不下她的围困?” “说是‘倾听心声’,实则听察动向。”柏叔自有判断,“于小姐行动谨慎,言谈间极少显露用意。 但若说是完全不可察觉,倒也言过其实;所以此时的围困,大约有一半是他的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莫羡几分惊讶,也几分了然,“这就难怪她的手下留情。” “小少爷又何尝不是如此?”柏叔卫护多年,他的心思一目了然,“于小姐说请您代管‘擒珠’,眼中的那抹凛冽,足见您的不赞同; 但终究还是如她所愿,甚至启用天下至宝的‘允隔’?” “之所以启用‘允隔’,既是防着别人,也是防着自己。”莫羡浅浅一笑,“四年疗愈,我终究耿耿于怀,真怕自己会一不留神就把它拍碎。” 的确辛苦之至! 四年前,暗部之殇当日。 莫羡窗前习文,忽闻原本安静悬挂的风铃大幅摇曳,先是清脆的叮当声,而后是急促的大连作,像是一波又一波的催促。 他赶至院前,眼前细碎冰晶铺成半人高的床榻,上面平躺一位女子,暐暐! 莫羡大惊失色,此时的她五脏俱碎,经脉尽断,若非借助腕上“镇魂器”的锁魂摄魄,转运过程中冰晶的极度存护,只怕无力回天! 之后的时光,莫羡闭门谢客,全力医治暐暐,是日复一日的殚精竭虑,却毫无起色。 柏叔时常敲开书房之门,他已困倦倒地,房内是躁怒下的一片狼藉; 等再一日过来,他又重新查阅书籍,悉心调配方药与治法……如此的辛苦岁月,书房里的库存比原本足足增了十倍,大概也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她来寻我帮忙,除了答应她,我还能怎样。”莫羡有一分的无奈,更有九分久违的温柔,犹如久雨后突如其来的阳光,撒下漫天遍地的七彩辉角。 “这些年,辛苦小少爷了。”柏叔目光柔和,他欣慰自家少爷可以重拾欢颜,却也几分担忧: “擒珠”之缥缈神妙,“允隔”之坚不可摧,都敌不过第一家族的强势追击! …… 暐暐回到“靖奕”之居,此处有大眼“豆灵”守卫,可享片刻安宁。 之前的幻术过招,她毫发无伤,却大耗精元,所以才过晌午,只想沐浴休憩。 一帘之掩,褪衣裳于外,暐暐浸沐水中,浅饮解忧。 常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明明是酒过微醺,绯色撩人,但满目的困顿与忧思,宛如疾雨后的落落海棠,最是缤纷,也尽是清冷。 她似乎眶中湿润,不知是浴水氤氲,还是忍泪无痕…… 恍惚间,“翼云瑞”拂帘而进。 这?她几分诧异,正欲发问,他却散去幻术:翼云天! “你怎么来了!”暐暐倒吸一口气,也有些忿然,“翼云瑞穿越‘自由通径’,至此直接晋级下一局,无资格返场。 如今你幻化他的模样,想以此来应付‘监事厅’内几大家族,掩得过一时,但终究招致怀疑。倘若真是如此,那我们之前辛苦所铺下的关系重排,岂非——” 暐暐还想絮絮,翼云天却抚过她裸露的肩膀,示意安静:“岂非前功尽弃?原来你也知‘掩得过一时,但终究招致怀疑’。 堂堂一介巡考,应试期间,却不见踪影,这事诡异非常,根本瞒不过明日,到时你当如何作辨!” 翼云天目光灼灼,明显压着火气:“于暐暐,四年前‘暗部之殇’,你麾下全军覆没。这份怨恨,几大家族无处发泄,只会牢牢盯住你孔雀家。 你如今是怎样的处境,竟妄想能保住凶手!” “考域之内,棱镜遍布,一枚‘擒珠’,你知道自己无力保全,就审时度势,转而依附他人。”翼云天一抹凉笑,“这倒不错。只是原以为你会向我求助,没想到竟去找了莫羡先生。” 他上午接到翼云瑞口信,愕然得几分无措:早猜到她会手下留情,却怎料将他围困“度”中: 异度空间,旁人难觅踪迹,也无从验证,是困,还是保?单凭一家之言,直叫人怀疑居心。但更可恶的是——夫君在上,她有了难处,竟另寻他家! “知道你不会同意的。”暐暐轻描淡写,还耸耸肩,想脱开他的触摸,“第一家族素来以家族利益优先,以颜面为度量,说与你听,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呢?”翼云天将她双肩扳正,与之对视,“越过我,也无视其他家族的追责,你是想将自己与你孔雀家,置于何等境地!” 翼云天气场压人,声音不大,却有振聋发聩之势,连着此时沐浴之温水,也动荡不宁,恍若惊涛岸场,暗夜噬人,叫人止步当场,戚戚难安。 只可惜,气氛正好,景也动容,人却安之若素。 “我如何不知‘家族的追责’?记忆重回,我未作过多的休整,就诱饵缉凶。这既是告慰枉死的同盟,也是担心被人先一步问责。 此时的主动,了结到时的被动,本无万全之策,只能顺应天命,险中求胜。”暐暐蹙眉叹息,纹波漾下,几分坚韧,也几分单薄, “暗部之殇,师兄直面现场,若再狠心一点,如今我也不必难为,又何来这些个‘求不求’的?” “你这哪是求人的模样。”翼云天口气减缓,双手松开肩膀。 他不是不能理解:若只以暐暐一人为宗,生死存亡之当下,是杜言卿救她逃出生天; 但其余人呢,如何抚慰,或者说如何交代? “我不想与你吵。”暐暐表明态度,也坚持立场,“不是被你说服了,只是纯粹觉得伤感情。” 此时的暐暐神色恹恹,她觉得疲惫,也有些无聊,背身又倒清酒一杯。 如果说与杜言卿之间,存在同盟之羁绊;与莫羡之间,又有男女的礼节;那她的一言一行,其实是修饰下的真情与制缓。 但此时不同,她毫不顾忌,甚至不想找借口推诿,就这样赤裸裸、坦荡荡地面对翼云天,像一只粉红小猪,撅着屁股无赖:我就这样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也不想与你吵,理由同上。”翼云天压下她的酒杯,咬着耳廓说话,“既然累了,喝完这杯,就好好休息。” 翼云天移开掌心,原本清澈的酒水中,一时间竟有极细微的流光溢彩;她没有留意,一饮而尽。 他转身离开,也带走那件“纺心”纹饰的外袍。 …… 夕阳西沉,主考院落,满庭光华,更有纯品的“垂笑君兰”,高雅肃穆。 尊者轻抚花瓣,欣慰也感慨:多年养育,终到一年花开季!只是这边角的小花萼,虽也讨人喜欢,但终究有碍观瞻—— 尊者正欲扯去,翼云天走进院落:“又要对我的花做什么?” 这话无关探究,更像是两人间的日常闲聊,大约与“吃饭了吗”、“今天作何安排”等,同属一类。 看得出来,尊者对这株“垂笑君兰”格外上心:时而浇水,时而除虫,甚至起风时赶来,就为给稚嫩的它支起一处棚障,待到日出云开,又及时撤走。 “我看这细小花萼,既分享花肥,又不顺势而生,身为偏旁,是否太过瞩目?”尊者拈着花萼,衡量利弊,“若由着它(她)的性子来,只怕乱了这君兰的风雅与格度。” 翼云天将尊者之手隔开:“风雅与格度,从来只凭一家之言!” “一家之言?”尊者也是认同,“好!做局天下,王者为尊,伦理法道本就以一人为局心,但——” “对于别家,摆上台面的事,好歹也要交待得过去。”尊者一抹笑意,温和也强势。 话题至此,以“摆上台面的事”作分界,重归时下焦点:暐暐竟不顾其他家族之夙愿,妄想保住凶手! 此事,翼云天借由翼云瑞之通禀,先一步知晓,另做安排;尊者代表第一家族之公开、公正,远距离观测,所以稍晚一步,同样获悉全局。 “我的院子我的花,我容得下它(她)。”翼云天神色严肃。 “你是主人家,这毋庸置疑。”尊者稍显退让,却固守本意,“但就这株‘垂笑君兰’而言,当年是我游历野域,机缘巧合下遇见,后送给你的父亲。 所以我自诩半个栽培人,虽是你的院子你的花,我也有责任看管!” 两人相持不下,幸有余辉映霞,万物镀上柔软的金色,所有的争执值得暂时搁置。 翼云天将带来的外袍交给尊者:“按您的意思,把它(暐暐外袍)带来,好好看看,究竟是何名堂?” 尊重仔细查看,而后叠好,安置外围; 全程郑重有余,就像主人要事相商,遂请客人门外等候,叫人好奇,却忽略其他。 殊不知,尊者窃取纹饰之一角,暗留一手。 “是纹饰‘纺心’。相传道法高深之人,可将自己的爱慕,化成缕缕纺丝,绘于爱人之衣锦。”尊者说得清晰,“说是‘纺心’,可以体会心声,其实只能听取动静,知其安危。” “有何说法?”翼云天隐隐不悦。 “最早的传说,结局惨痛。”尊者逐一道来,“一位年轻的玄者,偶遇一名妙龄少妇。他心生爱慕,就暗布‘纺心’纹饰,想着待她夫君外出,上门结交。 一日,年轻玄者透过‘纺心’,听见重重的棒槌声,他以为是女子被打,就悄然潜入。谁知所闻之声,不过一场瓮中捉鳖之戏码,被打的只是女子外衣; 而玄者就此困足,不到半月,饥渴而亡。” “如此结局,也算自食其果。”翼云天语气寡淡。 尊者却有不同理解:“单就‘纺心’而言,它不存恶意,所谓的‘觊觎’,只是小心的探知,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否有人作陪;他无意打扰,也无心居正。” 翼云天不以为然:“此话听来,像是曾有经历,是您——” “年纪渐长,经的事自然就多了。”尊长简单了过,他望向那株“垂笑君兰”,一时间情绪复杂。 “听取动静,反被‘请君入瓮’,主意倒是不错。”翼云天全局在胸,魅然一笑,恍如幽暗迷境中的一点亮光,没有温度,也凶吉难料, “差不多该动身去向考域医馆,了结那桩‘摆上台面的事’!” 第99章 三人局(规则需要遵守) 尊者却有不同理解:“单就‘纺心’而言,它不存恶意,所谓的‘觊觎’,只是小心的探知,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是否有人作陪;他无意打扰,也无心居正。” “听取动静,反被‘请君入瓮’。”翼云天全局在胸,魅然一笑,恍如幽暗迷境中的一点亮光,没有温度,也凶吉难料,“差不多该动身去向考域医馆,了结那桩‘摆上台面的事’!” 入夜,考域医馆,翼云天、莫羡,另有尊者代表第一家族公正、严明。 “深夜到访,事出有因,请先生海涵。”翼云天先礼后兵, “今日午时,有件东西交由您代为保管。东西的主人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您阅历深厚,孰是孰非,心中了然,又何必担责?” 莫羡一笑置之:“什么叫‘担责’?若是正经论‘责’,或是愚钝、或是轻敌,有谁能说自己是完全的无失!” 莫羡身为考域之主考,处事待人更偏中立,在他看来:暗部之殇,骇人听闻之惨案, 从最早的行动日程、明暗两组长的调配,到后续的调查收尾,暗部之内、家族之列,至少半数人脱不了干系——他有如此想法,大概也是暐暐会首先想到请他帮忙的原因。 相较之下,翼云天坐拥全局,更显冷峻,甚至有一丝的无情:他可以理解,但绝不会以一人一物为着眼; 说是“法不责众”,但这个“众”字,终究要以“众人”为度量、被认可,犹如一张面囊,超出了烙制范围,可惜又如何,就为一个“圆满”,也只能舍去!至少在明面上—— “先生勿恼,是我说话言重了。”翼云天目的明确,没必要的较真,不会执拗, “我想见一见那件‘东西’,您别让我难堪,我断不叫先生为难!” 此时气氛微妙,屋角上檐,暗卫集结;房室之内,柏叔近身待命;尊者玄力箍布四维,划出相对隔离的空间。 翼云天示意尊者收力,自己则大方落座:“虽是冒昧到访,先生总不至于吝啬一杯茶?” 这一式请茶,主宾地位分明,使得此时的剑拔弩张,渐趋缓和。倒是在旁的尊长,几分发怵:莫羡是医家高圣,若他立场不明,这茶就吉凶难辨—— 莫羡沏茶上桌:“贵客光临,是我招呼不周。请!” 翼云天不作防备,饮一口入喉,又将带来的暐暐外袍,挂于椅背。 “好。”莫羡钦佩他的诚意,遂取出“允隔”于桌面,“翼云天公子既然有话要与‘他’说,我不便旁观,就留柏叔在此听候吩咐。” (话中的“他”,所指居于“允隔”内、“擒珠”之中的杜言卿;这个“说”字,更不是直接沟通:翼云天借“纺心”纹饰,说与他协议,而他的态度,则通过“擒珠”的色泽来回应) 翼云天神色肃穆,正对中央之“允隔”。 允隔,封存至宝,无坚不摧却质地清透,因此锁在其中的“擒珠”,一览无余。 他向着“纺心”说话:“四年前,暗部之殇,你是行凶者之一。 此为几大家族之心头大恨,不会因时间久远而消散,只会越积越深,日益发酵,一旦出现疑似的迹象,即使错判,也决不轻饶!” 擒珠,色泽如常,预示其中之杜言卿,也平静处之,不起波澜。 “也对。你我立场不同,拘泥于对错,也是徒劳。但人生在世,一场游戏,总有些规则需要遵守。”翼云天话锋一转, “坏了规则,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或者是你,又或者是那个想护住你的人!” 擒珠,猛然闪烁,叫人莫名心惊;预示杜言卿,内心动荡。 翼云天一抹笑意,隐藏眼角:“你既然悄悄织起‘纺心’,就为守她平安,此时又怎么忍心推她入险境? 暗部之殇,她虽是浴火重生,但其中的生不如死,你不曾愧疚吗?她之前所拥有的骄傲、赞许,那些出生入死的好友,一战倾没,你如何弥补?” 擒珠,忽明忽暗,仿佛身处边界,举棋不定。 “你勉强在世,她就遭人质疑;一份同门情谊,她是感怀于心,你在干什么呢?”翼云天冷漠得可怕,“自行了断!” 此言一出,气氛冷至冰点。 柏叔想出手阻止,却被立即封了穴道; 尊者面色阴沉,他不认可暐暐的私下处置,但也觉得翼云天的决断,太过草率,太不近人情! 擒珠,渐渐平息,色泽也愈渐走淡,最终落成一枚乌珠,毫无光泽可言,犹如人至暮年,形体皆极而郁郁离世。 …… 门庭外,莫羡静立。 尊者先行离开; 翼云天与他掬礼告别:“承诺不叫先生为难,我断不会食言!告辞。” 柏叔紧跟其后,面对莫羡,有口难言:“这——小少爷确实不会为难,因为——‘允隔’未碎,‘擒珠’封存完好,只是——于小姐想护住之人,已自行了断。” 柏叔以为莫羡会情绪激动,不料他却说:“此人终究是个祸患,暐暐顾念同门之谊,不忍下手;有人代为执事,已是最好的结局。” …… 第四日。 暐暐醒来,一夜安眠,全身愉悦且轻松,只是自己酒后休憩,闭眼时还是昨日午后,再睁眼却见晨光熹微。 她想起翼云天覆手之下的那杯酒,又见“离忧”香薰,燃尽后化成的落花枕边,心中了然又几分娇嗔:如今是对阵时分,这般故意地哄人入睡,又是做什么呢? 暐暐整理衣衫,又披上外袍,这袍子是公正叠好,与平日里的随意挂起,风格迥异,她并未留意。 此时,随身携带的对话笺,跃至面前,还随着步履折转而依附身侧,犹如一位亲近长辈,与她面授耳提:“五日赛程已临近尾声,你要抓紧行动,当心因误时而出局。” 说话之人,自然是于穆昇,他细心爱护女儿,临行前特制一尾符笺,便于私信联系。 但对比父亲的谨慎,暐暐更显淡定。 她不是无所谓结果,而是有几分“艺高人胆大”的恣意:“稍安勿躁。鱼儿尚未上钩,谁人都不着急收网。” 她眼儿微眯,像宁静夜幕下,趴上水岸的一尾河豚,清澈水眸中,笑意还是玩味,叫人拿捏不准。 于是,于穆昇继续絮絮,暐暐却庭院漫步,这是父女俩常规的对话模式,温馨得和谐。 不曾想,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却叫此刻的悠然,戛然而止! 阿嚏!暐暐感觉凉风袭来,这?她抚上左肩,才发现原本暖洋洋的外袍,此时一片冷寂! 她瞬间慌神:这份暖意由遇见杜言卿而引发,像一颗有心的火种,感受她的寒意与慌张,温暖也安抚。那么,此时的冷寂—— 暐暐不堪细想,连忙翻过外袍,抚手眼前:外袍上所附加的纹饰,之前是盈盈满满,此时却异常干瘪,犹如生机旺盛的林场,一夜之间万物凋零! 放眼庭院,护卫的“豆灵”困倒一片,蔓叶间几分闪烁,仔细查看,才知是成串的晶亮毛绒,多用于家居逗猫; 此处的出现,正好解释了“豆灵”的失职:昨夜有人踏足庭院,先一步撒下小玩意儿“逗弄”,“豆灵”玩性深重,又见是熟悉之人,就自然放过。 这人? 暐暐想到翼云瑞。 前一日,自己救下被“豆灵”缚起的他,所用的就是“逗弄”一招,而此时的做法,根本是同出一辙! 再前一天,他贸然闯入,自己因担心会被他发现内寝之玄机,就将他推入“豆灵”怀抱,而后由杜言卿解围。 所以对于“豆灵”而言,翼云瑞算不得陌生。 等一下—— 内寝?! 暐暐一惊,箭步踏入;眼前的景象,叫她手足无措。 旁人眼中,毫无异样,完全的整洁如初;在她看来,却已是天翻地覆: 度,“擒珠”孕育下的异度空间,其中玄妙,在于孕藏,如同怀胎腹中,三四个月大,根本不显怀;虽不显怀,孕含之生机,却可实实在在地体会。 但此时的内寝,一片寂寥,犹如胎死腹中,世间容不下他,就被残忍地抹杀! 暐暐触手一处墙面,这是“度”之开端,杜言卿也正是从此处踏入她所设下的圈套,而后—— 她指尖颤颤,脑中一片混沌,像是猛然间被塞满一大团绒絮,无力也无从思考。 此时此处,思考又能如何,是追究、追问,还是追责?她没有立场,只觉得周身冰凉,却再无火种可供取暖—— 于穆昇远在高处的监视厅,却能预想女儿的无助。 早在几个时辰前,尊者就一语密言,汇报权重的几大家族,区区八字:凶手之一,处决无失! 如此结果,既告慰四年前枉死的少年们,也平息其他家族对于孔雀家的怪责,已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在旁人看来。 但于穆昇眼中,只有暐暐,深知女儿对杜言卿的态度,无关情爱,却极为亲近。 此时的天人永隔,她岂能坦然接受? “暐暐,再多的伤怀也于事无补。”于穆昇宽慰,“不如放眼当下,待一切平息——” “没有伤怀。”暐暐截断,“就是累了,要再睡一会儿。” 说罢,她对折起飘摇身侧的对话笺,然后一股脑儿地滚进被褥,连脑袋也不轻易露出,犹如一枚蚕茧,躲入自己的结界。 若是身处周边,听不见哭声,也没有叹息,甚至连最轻微的动摇,也难以察觉。 她或许是睡了,或许是懵了,又或者只是沉默:不言不语、不思不想地沉默,沉默到可以放声地大哭出来! …… 暮色降临,又是一个夜晚。 暐暐起身下床,眼眸熏红,尽是欲哭无泪的迷惘; 她取出食饵,来到金鱼缸旁,一边投撒,一边与鱼儿说话:“小家伙们慢慢吃,以后我就是你们的新主人,我会照顾好大家——” 暐暐想把心中的苦闷诉说,但没有头绪,就只是絮絮,反而愈见疲乏。 直到一尾金鱼,因持续进食而噎亡,浮起水面。 她这才住手,也慌了神,心中的悔恨好似一浪高过一浪的滚潮,漫出眼眶,难以遏制地倾泻: “对不起!如今的境遇,皆是我的过错,是我自以为是,以为可以护住你!其实我却不可以,我无力保全!这样的我,你不该纵容,就该径直地离开!我也许会责怪,但绝不会有此时的伤怀,这般的痛彻心扉!” 这番话,因一条浮起的鱼儿而引发,像一根芒刺,轻易就挑起暗哑氛围中的满心惆怅。 暐暐抱紧自己的外袍,蹲在地上痛哭流涕,泪水模糊了视野,也弱化了感官,就连室内的雾霭延绵,她也是忽略…… 恍惚中,暐暐眼前一片欢腾:一朵一朵的鱼形小云,漫游身侧;稍等片刻,小云隆起,又变身绒毛鸡仔…… 她觉得出现了幻觉:这与前一日杜言卿所逗弄的把戏,根本一模一样,而此时的出现,大概是自己境由心生。 但很快有所不同,云儿透出温暖的橘色,萦绕周边,将身上的寒意,一寸一寸、极有耐心、悉心地扫尽! 她伸手触及:原来雾霭之中,蕴含一粒粒的暖珠,这是当年九天寒冰之约,杜言卿担心暐暐受寒,为她添加雪裘,还细心地附带暖珠(第41章),那么此时—— 暐暐心情忐忑,坐起小心地抚摸纹饰,只一句轻声的问话,就仿佛耗尽了心力:“师兄,你还在,是不是?” 第100章 三人局(青春——觊觎) 她伸手触及:原来雾霭之中,蕴含一粒粒的暖珠,这是当年九天寒冰之约,杜言卿担心暐暐受寒,为她添加雪裘,还细心地附带暖珠,那么此时—— 暐暐心情忐忑,坐起小心地抚摸纹饰,只一句轻声的问话,就仿佛耗尽了心力:“师兄,你还在,是不是?” 静默,无边的静默,犹如苦行荒漠,漫天黄沙之中,遥见一方绿洲——似幻似真,太多的承载,也太多的渴求,叫人紧张得昏聩。 又是大段的空白…… 暐暐觉得焦灼难安,深深的吸气、呼气,甚至有几个刹那,屏息而不自知。 继续大段的空白…… 暐暐难以支撑:物极必反,是怎样的期望,就有怎样的失望! 她松开外袍起身,满目憔悴,还带着几分女子的赌气,喃喃轻音:“师兄太讨厌了。四年前害我一场重病;四年后还叫我如此伤心——” 外袍快要从手中滑落,肩上的纹饰却突然勾起一圈,绕过她的指间—— 约2-3个时辰前,靖奕之居,主卧。 杜言卿被封入“度”中,百无聊赖,唯一的乐趣,就是透过“纺心”,获晓暐暐的动向。 对于自己的正中埋伏,刚开始,多少还有几分愕然,但很快就平静处之,他甚至不觉得她是有意接近,只怪自己太不小心。 之后,他听到暐暐向莫羡求助,她说“这不是师兄的本意!我不曾对他设防,若他有心伤我,早已得手。” 这话像一块冰糖,甜入心怀,甜得身处空寂、隔离的空间,也感觉幸福。 这份幸福感,延续至此时此刻——翼云天对着“纺心”,向他问话。 其实算不上是“问”,更像是协议:翼云天没有强势的威逼利诱,那样有失身份;而是简单的阐明理据,清冷的语气,反显得有说服力: 一句“你勉强在世,她就遭人质疑;一份同门情谊,她是感怀于心,你在干什么呢?” 对啊,自己在干什么呢?杜言卿苦笑,强大的负罪感,犹如天边乌云,铺天盖地而来。 他脑中一片混乱,无数的剪影来回穿插:最初的相识,是摘下面纱的一见倾心;同门情谊,是时有串门的日渐加深—— 那时,杜言卿修习归来,偶尔会遇见暐暐在自己的房中,嗑着石榴,翻阅杂文。 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而后很快适应。 见她把石榴剥得碎碎,他就坐在身侧,边剥边逗趣:“这般的四体不勤,师妹就不担心自己可能嫁不出去?” “你当别人都眼瞎啊。”她答得不假思索。 嗯?他有所疑惑,刚要问出口,就反应过来:美人如斯,大概没人苛求会她的“勤”与“不勤”。 “说的不错。”杜言卿承认,“师妹很有市场。” “不能说‘很有’。”暐暐一本正经的谦虚,“但‘有’总归还是有的。” 那样的她,清新而灿烂,犹如阳光里的烁烁晶片,迷了眼,更乱了心…… 杜言卿自然喜欢,虽有几分的一厢情愿,回想起来却总是美妙。 于是,他将这一分分的美妙,耐心积攒,按着心中的念想排列,幻想有一天,在合适的氛围下推开,铺成唯美的画作…… 可是一次的错信,轻巧得将一切毁于一旦! 他悔恨,一想到她可能因为保全自己而遭受非议,更是心如刀绞——所以就这样离开,还她一个干净、不受人质疑的立场! 杜言卿散开玄力,气血津液也随之流逝;他神色平静,但“度”为孕藏之宫,感受他的虚弱,空间陡然混沌: 先是虚框叠影,渐渐显实,而后化开旋涡,吸力与推力,正负交争; 一个瞬间,“度”之出入端口,豁然眼前—— 突然,一个身影疾入,将他架起,侧身退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时机、方位准确无误,明显是策划已久! 杜言卿已是弥留之际,被接连喂下几十粒的补元丹,这才稍有缓和,看清眼前人:翼云瑞! “我是代表我哥翼云天前来!”翼云瑞首先表明立场, “无论何种理由,暗部之殇,事态恶劣,你理应揽责!刚才那一幕的杀身谢罪,众人眼中已是既成事实,一切罪责,也至此终了!” “天下间再无‘杜言卿’!与她简短告别后,你就先回凛月派思过; 待一切尘埃落定,再以一个崭新的身份,重归众人视线。”翼云瑞是代为传话,但神色肃穆,不露威、不显燥,已有大家之风。 “为何要帮我?”杜言卿问。 “如今时局不稳,审时度势之人居多,值得信任的人太少。对你,哥哥想收为己用,问你是否愿意?”这虽是个“问”句,翼云瑞却觉得没必要客气: 这不是理所应当,不然干嘛要费心思救他?光是那院角一大圈的“豆灵”,逗弄、安抚、外加哄睡,他招呼得精疲力竭…… (翼云天说是“收为己用”,其实不为了自己,所在意的还是暐暐:暗部之殇,她的好友、战友,几乎殆尽; 杜言卿与她互为信任,若一时的秉公执法,平下了追责,却再失一位挚友,与她而言,实在划不来。) 杜言卿沉默良久,问:“此番回去之后,我还能再见她吗?” “我觉得不能!”翼云瑞觉得这话问得不可理喻、不知好歹,但——这不是翼云天的意思。 “我哥说礼节性的拜访,还是可以有。”翼云瑞叹一口气,“他还说暐暐之后的幸福人生,需要‘亲友’的围观与祝福。” 一句“亲友”,终令杜言卿俯身叩谢:“誓死为翼云家效忠!” ……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暐暐那厢“纺心”纹饰的突然勾起,牵引尊者这厢暗藏衣角的轻微触动。 这本是极不明显的动静,奈何尊者眼见翼云天威慑杜言卿自裁,内心波澜起伏: 他认同做法上的公正果决,但其中的冷面无情,却叫他几分自责。 直到此时的衣角一动,触动心弦,往事历历在目,他这才几分笑意:“果然父子连心——” 尊者曾经喜欢一位姑娘。 说是“姑娘”,在他眼中,并非女子的娉娉袅袅,更多的时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飒爽。 两人在暗部相遇:她负责任务的安排与情报收集,雷厉风行;他是新晋的组长,负责任务的执行与持续反馈,年轻气盛。 他们常在相关的交接问题上意见不合,尊者觉得自己对她很是“不满”:远远望见,心跳加快,总有冲动要与她“理论”,甚至想“切磋一番”。 那时的尊者,二十出头,智商超群,但情商不足,直到几个月后,才知道这是“心动”的感觉。 既然明了心意,他就伺机靠近。 靠近的结果是:两人关系融洽;至于她是否单身,他却并不过问。 “不过问”不代表“心里没底”:那姑娘大他3岁,按说是已许了人家的。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是民风开明的年代,合离后另取另嫁,也无损声誉。 尊者势在必得:他是名门贵子,祖上显赫一方,虽未列几大家族之列,但名声高远; 年纪尚轻,又被第一家族掌权人(翼云天的父亲,以下称为“老师”)收为内门弟子,自然前途无量。 所以,尊者趁其不备,在姑娘最喜欢的外袍上,布下“纺心”纹饰。 说来也怪,对于纹饰“纺心”,女子常无所察觉,男子却一目了然。 一日,姑娘邀尊者家中做客,他欣喜前往。 这一去才知:她竟是老师的妻子晓风蝉! 说是“老师”,其实只大尊者8岁,所以辈分上,更像是兄长,但一句“大哥”,他从未出口, 可能是关系上,还有待磨合。 这次的做客,尊者异常窘迫,主人家却随和得很: 晓风蝉与他聊天,老师则吩咐侍从布菜摆台,注意客人(尊者)的口味忌宜。 此时的她,再不似往日的英气逼人,而是优雅娴静,一颦一笑,尽是如水的温柔。 饭局终了,尊者跟随老师,走进书房。 案桌上,正叠起那件被他布下“纺心”纹饰的外袍,老师神色肃穆,尊者忐忑不已。 “把它带走。”老师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尊者犹豫再三,摇了摇头。 老师有些失望,换了个话题:“野域历练,机会难得,很多人提起申请,你想去吗?” 啊?尊者吃不准这一问意欲何为,就老实回答:“我也交了申请,但——” “我同意了,你准备出发。”老师打断后离开,面色不悦。 尊者被独自落在书房。 他知道老师对“纺心”之事,心存芥蒂,没有明说,是想给他机会坦白。 但此刻的他,内心尚在震惊与失望之间,往复徘徊,做不到泰然处之,所以这句“对不起”,请稍候。 之后的野域历练,尊者带队出发,艰苦卓绝,也收获颇丰。 期间,路过一大片的“垂笑君兰”,美丽不可方物;其在内陆罕见,此处的花色绚烂,皆因纯品优生! 尊者想到自己,也想起老师,那个对他悉心栽培的老师,亦师亦兄。 他豁然明朗,采撷花种,借一支飞笺,传递心意:我知错了,老师能原谅吗? 十个月后,尊者历练归来,他不急于归家,而是先行到老师府上。 老师在院中浇水,所浇灌的正是由他所寄来的花种。 夕阳下,一切镶上一圈金边,老师更显得温润可亲。 尊者叩拜:“老师,我回来了。” 老师不说话,笑意隐在眼角。 尊者走近,借着花种说话:“它虽未出芽,点滴印记于心,终究会长成您希望的样子。” 呵!老师与他对视,几分快意,也几分薄怒:“你给我过来。” 尊者又被领进书房,对比上一次的局促,这一次坦然得轻松。 他跪地请罪:“‘纺心’一事,是我年少糊涂。我并不知道她是——” 话未说完,迎面掷来大叠书册,结结实实地打在脸上! 他抬眼看去,此时的老师,不再高不可攀,而是暴躁人夫的模样: “你小子少跟我狡辩!什么叫‘不知道’?你身为暗部组长,这么明摆着的资料,你有什么资格说‘不知道’!你分明就是看中一位女子,想据为己有!” 尊者刚想张口,又被摆在案上的笔台、书架等,连番“伺候”。 他不敢闪躲,直到老师举起墨砚,这才满目慌张。 所幸,老师举起又放下,他感觉舒一口气:说到底,老师还是心疼我。 正高兴,却见老师反手抄起椅凳,直接动手教训: “你竟然敢用‘纺心’,布在女子衣衫!所幸遇见的是我夫人,不然任何夫家,岂会轻饶你?到时,你必然前途尽毁;若因此被人逮到我的面前,或杀或剐,我绝不偏袒!” 之后,老师还絮絮讲了很多,大意就是自己当时很生气、非常生气: 一开始是气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来是一想到他,就摔碎一件瓷品。 事到如今,满屋的摆台,除一件外,其余均已更新。 而这一件,也是最后期限:他若再不前来坦白,就休怪——唉! 一顿暴打后,火气渐消; 尊者见状,抱紧老师大腿请饶:“大哥,我知错了!” 大哥?老师一乐:“这个称呼也不错,允许你私下这么叫。” 所以,当尊者鼻青脸肿地从书房退出,恰巧与晓风蝉相遇。 他大方问好,满目恭敬:“大嫂!” 这一句称呼的递进,就此打开尊者与翼云家的紧密联系; 以至于几年后,他受托辅佐翼云天,代表第一家族立场…… 当时,凤凰族妄想一家独大,老师与其族长交手,最终险胜。 虽是个“胜”字,实际损伤惨重,更有某些家族想从中获益,把自家曾有的恶行、无理的索求,都推向战败的凤凰族。 这桩桩件件,于穆昇作为审定之最终复核人,明了真相,却难以平衡立场,遂向第一家族汇报。 老师举棋不定:是非对错,有时并不难分,难就难在裁定后的收尾。 但此时事态特殊,第一家族根基不稳,经不起震荡,这犹如一架跷跷板,双方势均力敌,任何一只飞来的小鸟,都可能决定左右。 最终,老师决意息事宁人;于穆昇措辞发文。 事后,老师与尊者来到院中花圃,看着那株出芽的垂笑君兰,嘱托:“我怕是命不久矣。天儿(翼云天)资历尚轻,其他家族未必会真正诚服与他; 今日的息事宁人,只为多给他十年的成长空间。 那些个意图从中获利的家族,你且好好记下,持续监察;将来若再有一方势力崛起,这些人都可能立场偏移,成为对手的目标与棋子。 所以,耐心等天儿成长,再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将这些诡诡戚戚的不安定,重新规整,绝不姑息!” (老师对尊者的嘱咐内容,部分承接第82章——于穆昇与红夫人的对话) 第101章 捕 (上接第99章: 与她面授耳提:“五日赛程已临近尾声,你要抓紧行动,当心因误时而出局。” 对比父亲的谨慎,暐暐更显淡定。她不是无所谓结果,而是有几分“艺高人胆大”的恣意:“稍安勿躁。鱼儿尚未上钩,谁人都不着急收网。”) 第五日,阳光明媚。 昨夜与杜言卿一别,暐暐这才心情放松,并很快进入竞技状态:连夜将“靖奕”之居所预留的路线、图谱,大概翻阅,拣出重要章节,以供布局的优先选择。 她给自己烧粥,闷了一夜的五谷杂粮,再配一些水果,简单却有滋有味。(好啦,其实不是自己煮的,是一早起来,就已熬好锅中,她只是加热一下) 暐暐边吃,边打开昨日合上的对话笺;不一会儿,就姗姗摇曳: 于穆昇满心关切,问得小心:“暐暐,还好?” 嗯?她几分疑惑,巴扎巴扎眼睛才反应过来:父亲所指尊者之言“凶手之一,处决无失”,这是旁人眼中的“定论”,但实际…… 暐暐抿嘴:“事已至此,就别提了。” “好。”于穆昇稍稍宽心,也回归正题,“这一局规则变动,原定截止今日午时,但因晋级人员过少,因此时间上不再限制,仅以人数为卡口。 如今还余20个名额,你要抓紧些了。” “规则变动?”她觉得有趣,“是我们的推力,还是对手的助攻?” “很难说。”如此结果,于穆昇并不意外,“本身来说,下一局是决胜局,即使做不到‘百里挑一’,‘三十进一’也是最起码的。 所以这一变动,没有人明确赞同,但也无人反对。” “嗯,只是‘20个名额’,还是太多。”她不着急,“等剩下5个名额时,父亲再来提醒。” “5个,干什么?”于穆昇向来小心为上,落袋为安,“这一局,大家都组队出发;一组胜出,至少占去2-3个名额。暐暐,时机不等人!” “是不等人。”她慢条斯理,“但至少要等我把粥喝完,还有水果。” 于穆昇无奈;暐暐一脸坏笑,打开线路图,再次确认。 …… 待到未时,名额数渐渐收紧。 于穆昇催促:“只剩5个名额!左右分路:右路居多,约三十人,尚未伤亡,但也没有明确的路线走势; 左路为小,另辟蹊径,损伤大半,却已临近出口,还余3人。” “好。”暐暐整装出发,“父亲嘱则弦去近出口-‘雪源’端接应。” “叫她务必小心。”她多叮嘱一句,并存一颗“镇元息”入怀中。 咦?于穆昇心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你也多加小心。” …… 暐暐一身简装,肩披纱样长袍,一角折起耳后,遮掩面容。 她轻身腾跃,远远望去,宛若一尾蝴蝶,难以捕捉,却足够吸人眼球。 果然,很快就被徘徊中的大部队,认定目标。 他们紧紧尾随,直到被引入“险境”。 说是“险境”,其实谁都不曾涉足,具体情况未知,但转折处,明晃晃地写着“试练场,不得擅入!” 试练场,模拟黑暗森林,传说险峻、恶劣,能层层通关者,少之又少; 如此路径,若能勉强晋级,2人已是理想的成绩。 明确标语之下,有人犹豫不决,有人跃跃欲试,更多的是面面相觑;似乎无人退缩,却不想先进一步。 终究,一人按捺不住,箭步闯入,侧目间,一缕捕杀的腥红; 众人不甘落后,纷纷跟进。 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入场后,预想中的黑暗、狰狞,全然不见,只有清新的悬崖峙环: 岩色如珊瑚、玛瑙,叠嶂中自成章法;流风山湫,连着本该遥不可及的崖间、陡峭谷底,水雾氤氲,一切显得温和、梦幻,真假难辨。 众人几分惊讶;只有率先进入的那人,目标清晰:“她去哪了?” “看,在那!” 只见,一件蓬起的白纱外袍,若隐若现,此时再不似蝴蝶般灵动,更像一个水母,起伏于迷雾之中,渐行渐远…… 众人觉得奇怪,仔细摸索才发现:迷雾之中,垂下细微却坚韧的蔓藤,通体青透,上不见天,下不着地,这—— 能否承载成年男子的分量? 绰绰商讨中,一人出手暗器,他隐藏人中,神色平常,若非一星点的寒光乍现,绝对的神不知鬼不觉! 啪! 暗器被身旁的玄者打落,也聚拢众人。 “组长之选,争夺高下,但不得伤人性命。她此时目视前方,若是躲不开这不长眼的玄器,怎么办?” “考域之内,对各位参赛者有自御机制:若对搏落败,后果是比赛出局;但若是一击致命,根本来不及打开防护,就真有性命之忧!” “这些注意事项,赛前均已告知,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究竟是谁,为何看起来如此面生?” 那人被层层围住,众人这才发现:出手之人,竟是抢先入场之人! “你的参赛目标似乎与我们大相径庭:我们是旨在参赛获胜,而你却只盯住那姑娘一人,莫非是借机寻仇?” 这问句一经抛出,瞬间吸引各人注意力,连着雾海之中的白纱“水母”,起伏依旧,却不见前行。 被困之人,面容焦躁,颈脉怒张,一副开架的阵势; 众人摩拳擦掌:若在眼皮底下滋事,玄者岂是好惹的? “他是小弟的一个朋友,我们都来自家族推送,不曾在暗部受教,自然规矩不足,各位勿怪。”小禾上前调和,稍显稚嫩,却足够亲切,还郑重其事地告诫那人, “大哥,你求胜心切,我可以理解。但——退一步说,无论成败,‘组长’或‘组员’,将来行动,我们都是同仇敌忾的战友!此时的‘大大咧咧’,撕破了脸,将来还如何共事?” 小禾之言,大事化小,本就是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言辞中的谨小慎微,更叫人放松警惕。 有人笑言:“理解不错。但‘同仇敌忾’这词严重了。暗部以和平完成任务为己任,对或错,不作评判。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仇’?” 见氛围轻松,那人承接小禾的意思,故作窘态:“叫各位笑话了。是我处事冒进,见她轻松漂浮,感觉只是一个幻影,想着借玄器打探究竟。 但我绝无伤害之意,只对向肩膀的方位,不敢亲近要害!” 幻影?众人将关注点重新移至起伏的白纱“水母”。 “直接跟上。”小禾提议,“出口就在前方。我们分作前后两批;前一批玄武高深,互为辅助,也为后一批势弱者探路。可好?” 众人采纳,也自动划分两批: “稚嫩”的小禾归为势弱者,那被他称作“大哥”之人,也跟进步伐加入后一批:“兄弟自然一起进退。” 话不多说。 前一批飞身雾海,快落下时,就借力蔓藤,重新腾起,一切顺利得不真实。 直到出口跃入眼帘,那漂浮的白纱“水母”,近在咫尺,一人伸手触及:果然是虚影!正惊讶,藤蔓陡然尖锐,犀利的玄刃,将人瞬间击落—— 至此,精锐队友,悉数出局。 后一批玄者看在眼里:这分明是引人入局探路,自己坐收渔人之利,太可气了! 忿忿中,唯独小禾眼角一抹冷笑,合着“稚嫩”的脸庞,叫人不寒而栗: 原是留着你们为我所用,不想却碍手碍脚。呵,出局了,也省得麻烦! “快看!那里还有一处身影,会是她吗?” 顺势看去,一件迷彩外袍岩壁穿梭,还有几下的滑步,砂土飞扬。 “原来是披了件变色的外袍!”剩余8人,自然抱团,小禾为团首, “她见空路不通,改走山路。我们就沿着她的攀行足迹,快快跟上!” 于是,岩壁上出现多个身影,以迷彩外袍为靶心,渐渐靠近…… 这时,先前出手、被小禾称作“大哥”之人,再次出手暗器,较前一次更加毒辣凶狠,不留余地,也毫不遮掩! 那人以为得手,急戳戳地想上前验明正身,得意中凶相毕露,引得玄者满目疑惑; 小禾见状,不悦也有些看不上,刚想帮他掩饰,岩壁剧烈震荡! 原本层叠的积石,猛然拆分,如同积木般,推到又重新砌合。 虽只是上下、左右脱开缝隙,但冲力巨大,其中4人,未及时腾空,皆跌落谷底而出局。 剩下4人! 除去小禾与所谓“大哥”,其余2名玄者,几分的手足无措。 正欲商量对策,侧目却见眼眸变色:一人猩红,一人淬冰,绝非善类! 尤其是小禾,“稚嫩亲切”全然消尽,但见刚硬无情,两副面孔! 暴戾之徒,岂容放肆! 两玄者对博当下,2对2过招,很快心里有底: 小禾技高一筹,应对冷静;所谓“大哥”,技法平平,冲动易激,若能逮捕问询,必有收获。 于是,两玄者联手将“大哥”困住:“走!” 三人齐齐坠落——这是一步好棋:坠落谷底,意味出局,出局意味回归暗部,此人自然扣押! 小禾措手不及,竟向谷底杀出数道锋刃,好似万箭齐发,不留活口! 此时的三人,眼见锋刃逼近,遮天蔽日之势,阻挡也是徒劳,只能负压玄力,疾速下行。 但崖谷深深,何处是尽头?两玄者神色坦然;被困中央的“大哥”,满目惊愕:“我们一场兄弟,为什么连我也杀!” 所质问的对象,自然是布施锋刃的小禾! 他置身岩壁,话从耳入:一刹那的愧疚很快湮没,剩下绝情与残酷。 在他眼中,这个所谓的“大哥”,为人仗义、凶悍,但处事单纯,撑得下拷问,却经不起套话;一旦逮捕,所知的计划与涉及人员,必遭泄漏。 这样的人,既然不能再为我所用,不如除了他,落得干净! 小禾觉得万无一失,就冷漠转身; 三人持续下坠,锋刃霍霍,急且狠,正中胸心已是砧板上的肉! 千钧一发! 崖谷间陡升冰晶绰绰,贯锋刃而磨钝,瞬间绽开千万碎冰,齐落落撒下—— 日跌,碎冰迎光璀璨,好似暮色焰火,勾勒柔和,染一色之秋……玄者及时出局归位,并捕获“大哥”。 …… 岩壁间,迷彩“人型”扑倒;小禾伸手触及,才知又是障眼法: 一击命中的“暐暐”,只是冰晶塑形,被牵引行进! 他怒不可遏,气冲冲地搜索身影:视野平扫山涧龙湫,向上崖顶峰峦,却忽略足下—— 罕见的赤背蛛螈,伺机而动。 呃! 他被一口咬中,瞬间瘫软。 此时的小禾,正欲越过鸿沟,这一口叫他失手堕崖。 悬崖陡峭,他勉强抓攀,但无力支撑,只能节节败落,狼狈不堪。 恍惚间,正下方碎石横亘,犀利无双—— 命悬一线之际,一双手将他拉住! (文中“小禾”出自第84章——好戏开场) 第102章 杀 他怒不可遏,气冲冲地搜索身影:视野平扫山涧龙湫,向上崖顶峰峦,却忽略足下——罕见的赤背蛛螈,伺机而动。 呃! 他被一口咬中,瞬间瘫软。 此时的小禾,正欲越过鸿沟,这一口叫他失手堕崖。 悬崖陡峭,他勉强抓攀,但无力支撑,只能节节败落,狼狈不堪。恍惚间,正下方碎石横亘,犀利无双—— 命悬一线之际,一双手将他拉住! 小禾被拉上岩壁,定睛一看:救他之人竟是目标猎物——暐暐。 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不由大喜,想靠近击杀,但稍一移步,就发觉所咬之蛛螈,毒素浸润肌肉、经络,全身疲软乏力! 小禾只得暂缓一步,拱手致谢,满目“真切”,我见犹怜:“承蒙姐姐搭救,将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定然报效,万死不辞!” 他说得流畅,她也回以笑颜;这一派的暖心情深,只可惜谁也不走心—— “知道我为何出手相救?”暐暐领路前行,“我之前立足高点,引你们这一队为我探路,也想趁机缩减晋级人数。 结果雾海当前,你们竟犹豫不前,我不由苦恼;幸得你一句‘玄武高深者为势弱者探路’,才就此打开局面,将前者‘请’出局外!” “看来——”她转身回望,眼中一点狡黠,“你我都是投机取巧之辈,也算一路人。” 一路人?小禾眉间一蹙,计上心来:“我才是投机取巧,姐姐当论足智多谋!” 他一脸乖巧,也顺势亲近:“原先是僧多粥少,此时却名额充足,我与姐姐之间就不存在竞争关系。不知是否有幸与您同行,鞍前马后,任凭差遣?” “名额是否充足,这事另说。不过‘姐姐’这词,倒也挺顺耳。”暐暐笑眼惺忪,像是有些得意,“所幸我常备丸药在身,正好解了弟弟你这蛛螈之毒。” 小禾接过“万解丹”,一脸感激,却不着急服用; 待她转身,就碎粉验明,确定无害后,这才一口吞下。 暐暐轻擦鼻尖,心中叹息:自家丸剂,那一星点的碎粉气息,旁人不易察觉,自己这儿自然是瞒不过的。 看来这个“小禾”,万事小心,打探信息怕是不易了。 “既然要结伴,就该告知身份。”她还是想试一试,“你看起来有些面生,是哪家人?” “姐姐叫我‘小禾’就可以,由第七家族推送参赛,是族长家的远房表侄。”小禾答。 “远房表侄?族长兄弟辈的姻亲关系。”她放缓步伐,几步一回头,有些照顾“弟弟”的意思, “族长们大多重血亲,不重姻亲,你竟能获资格推送,是母亲一脉势力强劲,还是你外柔内刚,本就是一个厉害人物?” 他明显一怔,眼眸低垂,分不清神色,片刻后又一脸“天真”,大孩子的模样: “是族长舅舅抬爱。小时候,一有机会我就喜欢往舅舅家拱,他为人风雅,教我吟诗作对,常带有趣的小东西给我。我最喜欢过年时,全家喜气吉祥,舅舅与我们这些小孩子在院子里堆雪人,不选瓜果、萝卜做装饰,而用竹叶、梅花、松脂做点缀,特别是有一年……” 他说得动人,画面感跃然眼前,连着暐暐也有所感触: “我们孔雀家与第七家族并无太多接触,但老人家的爱好总是相似,过年时就喜欢与小辈们一道滑雪什么的,显得年轻又可爱。” “对啊。”小禾点头,似乎还洋溢起幸福之情,“滑雪什么的,最是有趣。” 常说:为情造文,难辨真假; 但背离了逻辑,再饱满的感情,也是徒然——第七家族的族长,当年围困凤凰族一战,身负重伤,伤好后留下病足跛行,冰雪天气,岂会有滑雪之嗜好? 暐暐假意信服,谈天说地间,向着原定的接应地前进——出口之“雪源”端。 很快,“出口”两字,出现眼前。 周围景色萧条,风儿渐趋凛冽,夹杂着雪籽、簌簌冰花,扑面而来。 小禾几分狐疑:既然“出口”在即,为何不见大道敞明?这两字只怕名不副实。 他走得小心,一面拖延进程,一面抓紧时间调息本元, 直到基本复原,这才舒一口气:若再有一个迷惑视听的机会,就可一击命中! 对比他的慎行,前方领路的她,显得漫不经心,或是几分不屑: 身后的小禾处事老辣,又伎俩频出,即便活捉,也没有太大价值;倒不如废了他,使得布局中的人物冲突清晰,有望引出大鱼! 此时的暐暐,一身靛青雅纹,不着一件配饰,却贵不可攀,宛如耸入天际的一指冰峰,若想拉近人前,反显得轻佻。 两人各怀心思,眼见“出口”两字临近,却愈发感觉真假难辨: 巍巍字样,竟有波光粼粼的缥缈感——原来一切不过镜花水月,一道琉璃幕屏隔离内外: 内,称“试练场”,优胜劣汰;外,乃“捕猎场”,高手过招,能够走出者,才是真正赢家! “这场外会有你的同伴吗?”暐暐驻足。 “啊?”小禾变了脸色,但见她没有回头,这才安心,“这话问得我心亏,本家人单势薄,自然无人协作。那姐姐呢?” “一个人才是利落,好过所谓‘同伴’鸠占鹊巢,叫人烦恼。”她是答非答,还有一声轻微的叹息,“弟弟之前才说的‘定然报效,万死不辞’,总记得?” 小禾点头; 暐暐触手幕屏,缓缓启开,又是一番新天地! ……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生灵万物掩于皑皑白雪之下,看得出轮廓,却分不清颜色,就连是石、是木,或是人,都无从分辨。 空中更有万千气团、风团,白蒙中荧光微烁,似乎不是实物,更像驻场的精卫,簇拥着、冲撞着,不容外人踏足这方地界! 这时,一个身影走来——则弦。 她一身红装,冰雪映衬下,更显高洁,像极了正红的海棠,渲染一片华光。 “你竟多带了一人,不过也正好。”则弦向暐暐招手,“现在还剩3个晋级名额,我们就一齐进去。” “你算错了。”暐暐眸子稍眯,似乎有些看不上,但还有一点儿的兴奋,欲盖弥彰,“姐姐,好戏开场了!” 则弦不明所以:这话什么意思,重头是“算错”,还是“开场”? “这里的人太多,名额不够分了。”暐暐见她几分疑惑,就把话挑明,“你我玄武平级,但我刚刚新认了一个‘弟弟’。 如今,是你主动出局,还是我与他‘请’你出局?虽然结果一致,但刀剑无眼,望姐姐三思。” 言下之意,暐暐要联手小禾,逼迫则弦放弃组长之位的竞争。 暐暐转向小禾,神色得意; 则弦错愕中满是忿然; 处于平衡中端的小禾,心中暗喜:鹬蚌相争,果然是绝佳的捕猎场! 他只浅浅勾唇,就有难以言道的邪性,竟比刚才的一脸“天真”,更叫人妥妥然——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弦姐姐太过仁慈,你的这位‘好妹妹’,根本容不下你。”小禾临阵倒戈,“有如此任性妄为的妹妹,我也是看不下去,不如你我联手,好好教训一番。” 说罢,他率先出手,果然是恢复着差不多了,两人交手,暐暐并无太大优势,还有几次险些被他的锋刃擦到。 眼见这般,则弦加入混战—— 一声尖叫,响彻雪地,似乎山体、石林间,也震荡不安——小禾猝然倒地,胸口心间噗噗冒血,一击致命。 “你既然叫我‘姐姐’,那自家妹妹就轮不到别人教训。”则弦走进暐暐,眼中几分怪责,但更多的是关切,“现在少了一人,名额总够了?我们快进去。” 可惜她并不领情。 “姐姐的敏锐性太低,还是多了一人。”暐暐眼角暼向一处雪堆,径直说话,似乎有些刻薄, “这就像在我孔雀家,一个女儿已是足够,何苦再多出一个来平分父亲的关爱。” 这话说得突兀,至少在则弦感觉:明明就是于穆昇叫她在这里接应暐暐,怎么现在变成一场“鸿门宴”? 但在旁人眼中,这话就很符合孔雀家一直对外所铺下的人物设定:从坊间传言开始,到暗部参赛选拔,再到最近一次的饭堂对话—— 姐妹不合本就是定论,此时又身处“捕猎场”,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眼中钉”,有什么可奇怪的。 则弦还在迟疑,暐暐却瞬间出手,霜花沾染眉梢、发丝,像玲珑的串珠,减一分“雅”,添一分“媚”,近于人前的魅惑! 她撩冰晶成剑,剑舞四平,又齐开八侧,好似流星缭乱天际,分不清所向,只觉得腾空织架牢笼,将人固封其中,只等万箭穿心! 此时风雪愈烈,遮天盖地之势,连着万千气团、风团硕大饱满,犹如驻场的精卫,感受血腥之气,气鼓鼓地阻挠双方阵脚。 诡异的是远方异象:先是点点赤焰,片刻后膨大成团,又覆上浓厚的雪融,混迹于漫天的风团、气团之中,不易察觉。 身处其中,暐暐也稳不下招式,就想速战速决,以刺中左肩来收尾。 岂料,包裹下的赤焰怪团,出现身后,猛然主导攻势——则弦被一剑正中胸口,倒在血泊之中。 大片的鲜红,反衬洁白的雪,怵目惊心! 这一幕始料未及,暐暐指尖颤抖,几乎咬牙切齿:她是想引出大鱼,但绝不想代价惨重! 但事已至此,补救已是来不及,只能—— 她大口吸气,好一会儿才稳住阵脚,把该说的话说完:“姐姐,你来的莫名其妙,也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 说着,她蹲下抚过则弦的脸颊, 眼中的痛心与脸上的冷漠,强烈反差:“此战之后,你我姐妹缘分已尽,再见是敌非友!” 说罢,暐暐离开,也顺利晋级; 则弦却被独留原地,鲜血淋漓,若非脸颊上所留下的一抹“镇元息”,可能已不省人事。 为什么说我算错了? 则弦苦笑,直到林间雪堆走出两个身影,这才明白过来。 “果真是我算错。之前多了两人,我杀了1个;结果此时还是多了一人。”则弦认命,“任凭处置。” 此时的她,有太多的不甘与委屈,也有更多的仁厚与感恩,犹如云朵承接露珠,泪水蓄积眼眶,却没有落下。 “真替你不值。”一人伤感,似乎还欲言又止。 另一人却几分平淡:高手过招,重伤出局,本就司空见惯。 蓦然间,风云变色,万千风团、气团加势来袭,这一次不单是横冲直撞,更有诡异芒刺,杀机四伏—— 两个后来者原是协同作战,但很快就自顾不暇,分开应对; 则弦无力动弹,看着满屏芒刺逐渐逼近,她闭上眼睛,却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是与小禾初次交手时的烈焰气息,难道…… 啊!一声尖叫。 第103章 诱 “真替你不值。”一人伤感,似乎还欲言又止。 另一人却几分平淡:高手过招,重伤出局,本就司空见惯。 蓦然间,风云变色,万千风团、气团加势来袭,这一次不单是横冲直撞,更有诡异芒刺,杀机四伏——两个后来者原是协同作战,但很快就自顾不暇,分开应对; 则弦无力动弹,看着满屏芒刺逐渐逼近,她闭上眼睛,却嗅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是与小禾初次交手时的烈焰气息,难道…… 啊!一声尖叫。 (初赛、约定地点,翼云瑞与则弦说话:本场选拔遍布可供成像的棱境,对手不敢正面应战,所以他们亟需找寻潜在的助攻人群,借刀杀人。 我们都可能成为这枚棋子,但最后是否择用,他们肯定会有更深层面的判断。 暐暐的行事作风是猎取向,会引发矛盾,主动提供评测点。所以每一个评测点的产生,都意味着人物脉络的逐渐引出——第84章) 则弦渐渐失了意识,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之无关,白茫的视觉、轰乱的听觉,只有嗅觉异常敏锐: 这空中隐约飘浮的赤焰气息,与小禾刻意压下的玄武属性,何其相似!那么此时的来人,莫非就是被引出的同伙? 时间倒推,则弦、暐暐,还有小禾“猎捕场”汇合: 暐暐说,姐姐,好戏开场!之后的矛盾、混战、反戈,一切尽在掌握,直到暐暐试图以“一记刺伤”来升级矛盾,引对方现身,这才出了意外:则弦被正中胸口! 这是对手的横插一笔,就为考验这出“姐妹想杀”,是逢场作戏,还是不留情面。 暐暐也曾犹豫,但事已至此,如果营救,岂非推翻之前的辛苦布局? 于是,她留下一抹“镇元息”离开;一句“你我姐妹缘分已尽,再见是敌非友”,就此清楚地将则弦推向对手阵营—— “醒醒,快醒醒。” 则弦感觉被人摇晃,睁开眼,发现身处雪洞,那个说“真替你不值”的女子正在身侧。 则弦似乎有些迷离:“现在是何状况,你是?” “我叫竹攀,与你一样,也是以玄武三甲的身份参赛。”她解释现况, “刚才陡生异象,空中的气团、风团,杀势汹汹。我与我的小伙伴被冲散,我侥幸避开,她却意外出局。我见你一息尚存,就将你带来这处雪洞暂避。” (她所谓的“小伙伴”,其实是闯关途中,意外结识的一位参赛玄者。这名玄者的出局,意料之中:可有可无的人,本就可以随时舍去) “多谢你救我。”则弦明了此时的局面,也自然表现出“该有”的立场,“可惜我实力不济,如此大恩却无以回报,只能道一句‘多谢’来还情了。” 说着,则弦起身行礼,却被竹攀扶好躺下,还用包袱叠成一个枕头: “你的实力毋庸置疑,刚才那一战,分明就是你那妹妹趁人不备,抢先出手;你顾念姐妹之情,不愿与她正面交锋,这才落了下风。” 竹攀忿忿不平:“既然她把话挑明,说‘孔雀家一个女儿已是足够’,你又何必忍让?” “孔雀家一个女儿确是足够了。咳咳——”则弦气不继息,眼中一抹恨意,欲盖弥彰,“但会留哪一个,她说了不算。” “别气,别气。”竹攀抚慰,“赛程中,偶遇一位暗部维稳的玄者,与我曾在同一个师傅门下修行。我这就去寻他帮忙,请他给些丹药。” “别管我。”则弦不想麻烦,“你快走,出了这‘捕猎区’,晋级下一局。” “如今只剩下你我两人,又刚好还有2个名额,就自动晋级。”竹攀眉眼弯弯,叫人亲切, “这也是一种缘分,不如我们就组队前行,满满长征,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则弦有些“动心”,“好。” “你再睡一会儿,我去去就回。”竹攀离开。 …… 再睁眼,则弦感觉全身轻松,被刺的伤口包扎愈合,再无分毫不适。 她有些奇怪:这寻来之人,竟玄武了得,为素昧平生之人,输注玄力也如此慷慨? 平日里,大概只有于穆昇才会对自己这般大方了。 她突然有些想念:我这次被你那宝贝女儿重伤,你若在这儿,是否会心疼? “好些了吗?”一个熟悉男声。 是你来了!她不敢相信,纵有千言万语漫在心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已经好了。”则弦红着脸,才发现自己因包扎而肩膀裸露。 她想把褪下的衣衫拉起,这一动,左肩隐痛,不强烈,有些痒痒—— “是我替你运功疗伤的腧穴,不必在意。”于穆昇为她整好衣衫,也掩盖左肩新有的玫瑰印。 “我该走了。”于穆昇抚过她的额头,眼中的感情太过深沉,看得出心疼,却分不清疼爱为哪般? 则弦目送他远去,心里开心坏了。 …… 于穆昇走进试场之休息区。 此时夜深,又正值两局交接,允许晋级人员休息一晚,明天正式开赛。 他把暐暐叫出,领到一处僻静之地。 “今日在出口之‘雪原端’,你到底干过什么?”于穆昇怒目以对,女儿面前,少有的情绪失控, “她受了这么重的伤,生死关头,你竟然不管不顾,转身就走!” 暐暐也是自责,则弦受伤后,她一直惴惴不安, 但有时箭在弦上,是不得不发:“我知道不应该。但不忍心之前布下的局面失控,才狠心走了。所幸我随身带了‘镇元息’——” “就为布局完美,弃她如敝履,在你眼中,她到底算做什么!”于穆昇怒不可遏,甚至有出手教训的冲动。 如此严峻的追讨声势,暐暐何曾亲身经历, 何况面对的还是自己父亲——她有些慌了:“我真的知错了,您千万别生气,要实在气不过,我这就折返,向姐姐赔罪?” 见女儿搓着手讨饶,于穆昇好气又好笑:“这次算了,但下不为例!” 临行前,于穆昇神色认真:“认不认姐姐的,这无所谓。但暐暐你要谨记:把她当作一家人。” 暐暐这才如释重负,也有些纳闷:父亲从未向她发过这么大的火,真只是养父女之间的情愫? (直到某一天,她意外看到则弦左肩的那朵玫瑰印,这才恍然大悟。) …… 暐暐回到休息室,正准备宽衣,翼云瑞径直走来:“她现在如何了?” 又来一个问罪的? 暐暐内心叫苦不迭:“之前被我重伤,所幸父亲已把她治好。” “那就好。”翼云瑞吁一口气,“她应该已被对手视为可用的棋子,这次的受伤,总算没白费。” 暐暐以为听错了:“我把她刺成重伤,性命攸关,你不想骂我吗?” “性命攸关?”翼云瑞陡然肃穆,“你是故意的?” “不是。”暐暐连忙否认,“我本来只想刺中她左肩,不想却被对手偷袭,这才伤及胸口。” “哦。”翼云瑞脸色稍缓,“意料之外的事,在所难免,只怪对手太冷血!” 暐暐点头:“我也曾犹豫,但终究还是走开了,把她推向对方阵营。你真就不怪我吗?” “为什么要怪你?”翼云瑞稍缓的脸色,又显尖锐,“你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暐暐极力否认。 “既然不是,那我干嘛怪你。”翼云瑞“平静”以待, “身在局中,本就有很多的不可控。若畏首畏尾,这盘好局就被拦腰斩断,不可取。” “你真是善解人意!”暐暐差点热泪盈眶,也有些语无伦次,“那个,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则弦不选你作她的夫君,你也要试着理解。” 啊?他一脸凌乱。 待转身离去,满目的心疼,这才很快漫开,犹如海绵浸没水中,似乎每一个孔隙都水汽氤氲,是难以舒张的沉重。 翼云瑞如何会不责怪?他将则弦放在心头,这与是否能成为她的“夫君”无关,就是纯粹的喜欢。 但在这份“喜欢”之前,还有哥哥的嘱托:每一个字句、每一帧画片,犹在眼前! 所以他首先要协助暐暐将此事了结;其余的,暂时顾不上了。 …… 同样的夜深,对比试场内的平静,监事厅上,家族齐聚: 主考翼云天居正,神色肃穆; 尊者侧位,统观全局; 各家族掌权人环列,窃窃私语; 另有数位资深维稳者,穿插其中。 全屏满员之中,独留一个空位,这也是众人滞留不去的原因所在。 于穆昇落座—— “于兄,本场赛事至今,参赛者表现优异,却都及不过您家两位千金的精彩纷呈:一位是一击致命,不留活口;另一位更有意思,姐妹相杀。这是何说法?” “于兄,暗部之组长选拔,不为争个你死我活。今日这一幕,实在违背比赛初衷,也有损于兄厚德、仁义之名。” “竞技赛上,何须谦让。”于穆昇料到会有质疑,神色泰然,“所谓的‘你死我活’,只是旁观角度下的视线误区。 或许有人看不惯我第二家族的行事作风,但两人并未违反规则,今晚这阵势,只怕对人不对事。” 一句“旁观角度下的视线误区”,叫人心虚: 他们立足高点,借助棱镜成像来判断是非,若说以偏概全,自然也是可能。 此时若强势反驳,就摆明了与第二家族对立,落入一个“对人不对事”的境地。 满场沉默…… 却也有人按捺不住,第三家族的红夫人发言: “于家千金能力卓越,大家有目共睹,我只是担心:试场内,若有人效仿,怎么办呢?” 这一句的轻声曼语,犹如一滴水落入滚油,溅起无数的滋滋声—— 各家族才压下去的不满,瞬间挑起,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商量对策,实则借口责难。 直到有人说:“若再有人效仿,这好端端的竞技场,化身修罗场,到时血流成河,岂非又有类似‘暗部之殇’的悲剧上演?” 这话是一个分界点,几大家族态度迥异,分作两派: 一派至此缄默,“暗部之殇”是心头禁忌,真正经历过伤悲之人,不敢轻易出口,更厌恶被人随意提及; 另一派则口不择言,甚至还有人妄想以此作支点,撬动家族之排位。 尊者看在眼里,神色冷峻:前一派大都是老面孔;后一派却有些新人,而且这些换人的家族,俱是当年与凤凰族大战后,被老师(翼云天的父亲)要求严密监视的对象。 “一事归一事,不必借题发挥。”翼云天面露不悦,“本场比赛,孔雀家退出一位千金,各位意下如何?” 于穆昇惊讶。 这时,第四家族的魏老开口:“在我看来:本场之中,则弦小姐的一击致命,只是无心之失; 但暐暐小姐的‘姐妹相杀’,实在于理不合,还请带回孔雀家,严加管教。” 严加管教?那些视她为猎物之人,如何有得手机会! “前辈们是否小题大做?”雪无痕急急插入,“作为维稳者,我全程关注:暐暐小姐表现抢眼;既然以选拔优秀者为目的,又何必阻其发挥?” 这话似乎中正大气,连着对面的红夫人,也面色柔和,表示认同:“或许真是我们杞人忧天。于兄已从中调和,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 其他人面面相觑,未有明确表态。 “明日再议。”翼云天示意散场—— 待众人离开,魏老走进身侧:“翼云公子好谋略,一件小事就掀开风平浪静下的蠢蠢欲动。 但若想理清这些个盘根错节,仅靠第一家族的广布眼线,恐怕不够,必要时只能下足筹码——” …… 于穆昇离开监事厅,红夫人一路跟随。 “有事?”于穆昇驻足。 “会场上的话,请于大哥不要介意,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红夫人不好意思,“上一局‘澈明’试场,幸得暐暐帮忙,我家的珠曦才能顺利晋级。” “如今则弦小姐负伤,本家的自制膏,祛瘀效果神奇。若于大哥不嫌弃,我明日亲自奉上。”红夫人深表谢意。 “太麻烦了。”于穆昇兴致寥寥。 红夫人却执意相送:“于大哥若真是怕我麻烦,就请叫个府上的小丫头,上门来取——” 第104章 可怜又可恨的小丫头 “明日再议。”翼云天示意散场—— 待众人离开,魏老走近身侧:“翼云公子好谋略,一件小事就掀开风平浪静下的蠢蠢欲动。 但若想理清这些个盘根错节,仅靠第一家族的广布眼线,恐怕不够,必要时只能下足筹码——” …… 第二日,监事厅内会议继续。 晨光清透,映衬各大家族神色迥异: 有人面带倦色,看来族内连夜商讨,这是好事; 有人精神饱满,族内以一人为尊,任何的是非公道,无需再议; 还有人显得不耐烦:他们无所谓,也可以接受,何必浪费时间。 “今日两项议程,首先继续昨夜论题:孔雀家两位千金的赛场表现,引发诸多争议; 主考官(翼云天)提议退出其中一位; 第四家族的魏老倾向退出于暐暐小姐; 而第三家族的红夫人认为可以大事化小。” 尊者抛砖引玉,“在下代表第一家族认同红夫人意见,各位意下如何?” “暗部的组长选拔,其结果影响家族排名,既然主考官提议退出一位,我们自然认同。”第七家族发言,“则弦小姐身负重伤,请她退出,更是在理。” 至此,本件事的三大观点显现:一是退出暐暐;二是退出则弦;三是无人退出。 很快,十大家族表态,结果3:3:4。 (以于暐暐做猎物,角度解析:选项一,她退回庇佑之所,安全;选项二,她痛失一位助手,危险;选项三,游戏照旧。 那对手与同伙,势必站位 “二”、“三”之间。) 第一议程结束,自动进入第二项:自下一轮的暗部选拔起,翼云天退任主考之职! 全场哗然—— 翼云天泰然自若:“暗部组长之选,责任重大,但本届有多位与我相关之人入选,我的处事立场有失公允,愧对诸位信任。下一届起,主考之职,能者居之!” 能者居之?几大家族蠢蠢欲动:“何为‘能’?” “组长之选,以选拔人才为要务,此处的‘能’特指慧眼识珠。”尊者代为解释, “下一局是决胜局,以每位选手出局前所淘汰的人数计分; 在座各位监查赛程过半,对于选手的能力高低自有评判,选择其中3位,以这3人的得分总和,代表各家族的识人之明。” “各位的选择,无需拘泥参赛者的身份,可以交叉选择; 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明:所选定的3人,其中2人出局,得分就自动累加到第3人身上,此时的第3人责任重大,被一击致命,之前的得分悉数作废!”尊者补充, “这一条的‘特别注明’并不苛刻,每个人的比赛结果,无非3种:制胜、出局,还有毙命,都是一种选择: 趁胜追击,固然很好;但若是力不能及,主动出局,也是稳妥;至于‘毙命’,怨不得人!” “这是我退任前的最后一项决定,在场诸位,包括维稳者,均可参加。” 翼云天环顾一周,“以选出下一届考域之主考为目的,各位请严密筹划,我拭目以待。” 考域之主考,好大的筹码! 族长们,跃跃欲试;维稳者,摩拳擦掌;雪无痕,几分疑惑; 只有于穆昇,坐等翼云天的下一句。 “鉴于孔雀家的赛内表现,两位小姐继续参赛,但不作为各家族的选择对象;同时,于前辈也退出‘考域之主考’的竞选,同意吗?”翼云天看向于穆昇。 于穆昇表示接受。 …… “于大哥。”红夫人叫住于穆昇,“今日之结果,表面看来是小惩大诫,但实际对您与两位千金无一影响。在座的各位,皆是审时度势之人,这足见您第二家族地位坚实!” 这话听来——于穆昇有些不明白:“红夫人从昨夜起,似乎有意走近,若有事相商,不碍直言。” “于大哥真是客气。”红夫人红唇轻扬,说不清的媚惑,隐约中又几分清冽,“好像我若有事请您相助,就真会答应似的。” “当年,我儿宸喆闯祸,我念着自己与您夫人(清解语)自小亲密,就以为您能轻易放过,结果却不留情面。” 红夫人像是故意说笑的模样,“所幸虚惊一场,全盘计划是被人操纵与栽赃,喆儿他一点过错都没有!” (当年的宸喆,涉世未深就推至高位。结果一个判断失误,导致商贾们损失惨重。第一家族下令严查;各方情报收集,提出评判意见;于穆昇作裁定复核。 红夫人恳请清解语为她的喆儿求情,但于穆昇并不认同:此案已摆上台面,知情者甚多。而且在他看来:宸喆年纪尚轻,不过多花几年的沉淀,何必要为此欠下人情? 人情最是复杂,扯来扯去,就弥足深陷! 原本这一切是板上钉钉,不想最后关头,杀出主动揽责的“程咬金”。 此人涉案诸多,加上这一件,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而且他巧舌如簧,将案件的细枝末节,讲得头头是道。 在场之评判,信以为真,做了改判; 于穆昇有私养的侦查精锐,明了这其中的暗箱操作,但无意较真。) “嗯。”于穆昇不想多说,“既然无事相商,我先行一步。” 红夫人讪讪:“记得叫人上门取药,我们昨晚说好的。” …… 于家小丫头登门。 说是取药,红夫人却热情洋溢地带她转了院子。 旁人眼中一派和谐,情同母女,实际也确实如此。 “你出生的当天,我忍痛叫来心腹之人,将你放在于家的大门口。 我与于家夫人(清解语)自幼交好,知道她心地纯良,见到被人‘意外’遗弃的小女孩,肯定会心生怜爱而留养家中。” 红夫人小小得意,阳光下睫毛弯弯,竟有几分的孩子气,“你的身份尴尬,我不便养在身边。 漫漫时光里,虽然你我的见面次数不多,但这仅有的几次也是我积极争取而来,能体会母亲的难处吗?” 小丫头点头:“父亲呢,为何从来不曾见过?” “我与你父亲的相遇,是一场机缘巧合下的施恩与报恩。 他有黄绿色的磷光眼瞳,平日里成熟稳重;但入夜修行时,银发披肩,撩起前额,如妖似魔,是难以形容的魅惑,自然女人缘很好,也因此被某些族长厌恶,对他恶意重伤。” 红夫人本就五官明艳,此时又红霞氤氲,美丽得叫人忧伤,“曾经风头正盛,论玄武、家业,远胜过今日的第二家族,于是他想一家独大,就与第一家族抗衡。 结果意外落败,当着十大家族的面,他自裁了断;暗地里,却将自己的内丹交予我,嘱咐我存入岩浆之内,重铸肉身。” “女儿别急。”红夫人抚摸小丫头的脸颊,很是慈爱,“他即将重生归来,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时光,也近在眼前。” 这番话、这份情,夜深人静时,红夫人总在脑海萦绕。她无人倾诉、无处抒发,只能一遍遍地酿造,犹如一壶老酒,饮着醉着,成了魔怔。 “此处没有外人,你我就母女相称。”红夫人满是期待。 可惜小丫头叫不出口,只低着头红脸。 “母亲这儿还害羞呢。”红夫人刮一下她的小鼻子,想给她爱的抱抱。 小丫头却有些闪躲:“怕被人看见。” “您记得我的生日吗?”小丫头歪着脑袋问,看起来很乖巧, “于家侍从们是按月份一起过生日的。生日会很热闹,于家会买很多礼物给我们,而且我生日的那个月份最特别,周围的商家还额外送可爱的小物件——这样过着过着,我就忘了自己具体是哪一天。” “这个不重要。等你的父亲回来,我们再好好给你补过。”红夫人轻巧地带过,但某些话,却反复提起, “于家虽然带你不错,但千万不要忘记:他们不曾善待你的母亲,还四处抹黑你的父亲。所以在于家的日子里,你要谋取信任,收集情报,替我们赢下主动权!” “我会多留一个心眼。”小丫头点头,“我想院子里一个人转转,您忙。” …… 院子太大,小丫头孤身其中,显得几分单薄,也几分清冷。 兜兜转转,她走进一间女儿房。满案台的琳琅珠宝、小玩意儿,名贵也趣意盎然,显然是有人精心布置。 小丫头只来过几次,却清晰记得每间房的归属:这是宸家千金、宸喆妹妹的闺房! 她很羡慕,就拿起其中一件兔子式的头饰比样。 “真好看。”小丫头放进口袋。 “大胆!”一个男声呵道,“你什么身份,也敢这般光明正大地闯入我家珠珠的房间!” 宸喆凶神恶煞,把小丫头兜里的小兔发夹掏了出来:“这是我特意在‘诚心坊’定做的兔子式样,谁许你占为己有!” “原来是‘诚心坊’的手艺,怪不得如此精致。”小丫头叫了声“哥哥”,“我是红夫人的女儿,也是你的妹妹,我叫——”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自始自终,我只有一个妹妹!”宸喆粗暴打断,还掀翻满棋盘的翡翠润玉。 小丫头愣在原地,直到他唤来侍从,这才慌不择路:“不要找人赶我,我自己会走!” 此情此景,宸喆神色复杂:她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妹妹”,他不承认,也不接受,但若说会找人赶她,倒也做不出来。 刚才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只是袖子拂过的不小心带倒,他想叫人收拾,却被她误会。 他有些无奈:自己不是无情之人,何况今天还是这小丫头的生日。 …… 小丫头一口气跑回于家,泪光隐隐,大口地喘气才勉强忍着:自己的母亲竟然不知道今天就是自己的生日,还做出一脸的母女情长;那个哥哥更是容不下她! 她觉得委屈极了,委屈地蜷成一团—— “原来你躲在这儿偷懒。”一个小伙伴拍拍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小丫头抬起头。 “今天‘诚心坊’庆典,说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今天生日的姑娘家,以后每年都可以去那里选喜欢的礼物,数量不限!” 小伙伴目光炯炯,“于家这么多的小侍女,就你和小美是今天生日,大家超羡慕你俩!” “真的?”小丫头不敢相信,“‘诚心坊’怎会如此大方?” “大方的不是‘诚心坊’,是这背后的主人家。”小伙伴与家中老人走得亲近,知道的信息相对更多,“这个‘诚’字,是‘宸’的谐音,所以是这大方的是宸家大少。” “而且这位大少特别有心,之所以你们的生日月份会有额外的商家馈赠,也是他有意为之。”小伙伴兴致勃勃, “你还小,入不了成熟男人的眼;他可能是钟意小美。” 小丫头噗呲一声就笑了,所有的不快烟消云散。 …… 夜晚,皓月当空,小丫头坐在僻静的花园,活泼极了。 “今日是怎么了,这么开心?”男子拿出生日礼物。 他陪她过每年的生日,却不见如此的兴高采烈。 “我既有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有同母异父的哥哥。姐姐一直带我很好,而我哥——”小丫头眯起眼睛,像一只满足的小雀鸟, “我哥虽然嘴上说得凶,实际对我这个妹妹却几分上心。” 小丫头别着才从“诚心坊”拿来的兔子发卡:“我想假如他只有我一个妹妹,是不是就光明正大地爱护我了?” “小小姐长大了,会为了一个目地而讨厌一个人。”男人做了一个摆手的杀式,“要不要我——” “不要不要,”小丫头摇头,“我都不认识她(宸珠曦),怎么讨厌她?” “我在于家长大,不会轻易讨厌一个人。”小丫头顿了一下,又想了想,“但今天就好像有了一个不喜欢的人——那个以我母亲自居的人。” “从她把我遗弃到了于家大门前,我就是一个孤儿、一个侍女;以这个身分来说,于家待我很好,里面的生活和平而友善。而那个女人屡次打破这份宁静!”小丫头在男人身旁转圈, “拿着一份我不曾经历的苦难,许我一个从不曾感受过的阖家之欢,要我做她的棋子。而她近在咫尺,连自己怀胎10月生下来的孩子,是哪天生日都忘却了,是不是很可恶?”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正视男人,但这种落寞,像打开的香水,清风徐来就漫开偌大的空间,连着树叶似乎也瑟瑟叹息。 “红夫人的做法确实失了一个母亲的本分。”男子简单解释, “于家那边,他与你的父亲立场对立,一纸终审复核,轻巧的把原本还算平坦的家族复兴之路,搅得无比艰辛,也导致小姐(小丫头同父异母的姐姐)的母亲离世。” “但我在这里过得很快乐,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大家庭,我不想亲手破坏。”小丫头一抹狡黠,“这一次,你们披荆斩棘,我坐享其成,可好?” “好,别脏了你的手。”男子揉揉小丫头的脑袋。在心里,他把她当成可爱的小妹妹,心疼还来不及呢。 “但——”小丫头起身背对男子,眼瞳泛起蓝绿色,宛若月光下的碧水寒潭,高傲而冰冷,“有些人,终究养不熟——” 第105章 揭底:外表的光鲜 “但我在这里过得很快乐,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大家庭,我不想亲手破坏。”小丫头一抹狡黠,“这一次,你们披荆斩棘,我坐享其成,可好?” “好,别脏了你的手。”男子揉揉小丫头的脑袋。在心里,他把她当成可爱的小妹妹,心疼还来不及呢。 “但——”小丫头起身背对男子,眼瞳泛起蓝绿色,宛若月光下的碧水寒潭,高傲而冰冷,“有些人,终究养不熟——” 暗部选拔之主考官,能者居之——犹如莫名的风,吹开天花板,还来不及回过神,它就重重落地,扬起一片喧嚣。 监事厅内,各家掌权者与维稳人,分属两大阵营。 大局之上,相处和谐;细较之下,明争暗斗: 考场外,掌权人为尊,可以发号施令,但有时鞭长莫及; 考场内,维稳人自由出入,协助或阻挠,只在一个不经意; 两者关系统一又对立,正如阴阳两极,合则化育,分则消长,同根互体。 …… 尊者将家族所选的“三人名单”,附带身份查证,呈交翼云天。 案上一盏热茶,热气氤氲而茶香袅袅。 他仔细阅文,又详查比对,待放下饮茶,茶水渐凉。 他有些叹息,却径直喝下,嘴角一抹冷意。 下一局是决胜局,入围30人,按参赛路径,分为三类: 第一类出自暗部的内部选拔,人数最多,余21人; 第二类赛前的玄武较量,三甲才有参赛资格,此时余下则弦、竹攀2人; 第三类是家族直推,余7人:第一家族翼云瑞、第二家族于暐暐、第三家族宸珠曦、第四家族魏诚风,还有来自第六、八、九家族。 此时的“三人名单”,明面上评判慧眼识珠,却从侧面反映各家的立场与抉择。 翼云家位列第一家族,常规来说,“翼云瑞”是“三人名单”之必选,但意外的是:竟有3家未选! 翼云天先是有些疑惑,而后一脸了然:“连做个样子都不愿意了,看来心意已决。” 尊者认同:“这3家的掌权者皆是新面孔,平日里与翼云家少有走动,决议执行也时有推诿。” “这人也有意思。”翼云天敲着名单,“暗部内选的‘纲’,场内表现一般,至少不出众,不想竟得到5家的青睐,是我走眼了?” “叫人留意。”尊者点头。 “还有一人。”翼云天敛起玩味,几分的郑重其事,“第四家族的魏诚风。他曾假意友好,引暐暐入局(第29章),我不放心。” “多虑了。”尊者觉得这份小心,是关心则乱,“他身为魏老近侍,曾经交手,也是听令而为。” 翼云天蹙眉:“不要冒险。” …… 对比掌权者那厢,翼云天做局,几大家族独立执掌,一个“三人之选”,叫交情与立场初现端倪; 维稳人这厢,更像一个团体,梯队传承,长者为尊,一切本该井然有顺, 不料却陡生争执,犹如一盒纯色的颜浆,从底下撬起,却斑驳陆离,原来早有杂色混迹其中—— 长者1(不悦):“先已言明,维稳人的‘三人之选’,要将家族的直推人员排除在外。而你,耳旁风吗?” 长者2(拍案):“监事厅内,我们与家族掌权者从来互不服气,这一次有机会一较高下,更要厘清干系!而且这一场的暗部组长之选,第一家族额外增加直推之路,说不定是家族重排的先兆,你少趟浑水!” 长者3(劝诫):“我们对参赛的暗部人员知根知底,你就挑不出所中意的3个人?” 三位老者围拢训话,雪无痕居中受教,一脸的云淡风轻,却在侧目的瞬间,几分不屑:“是我毛躁,失了分寸,听话改了就是。” 这自然不是“毛躁”,而是有意为之。 一个暗部选拔的主考之位,众人争夺,她却不动心,还有一丝的担心: 这若是一个引蛇出洞的诱饵,可怎么办?所以就胡乱地选了3个实力偏弱的直推人员,方便及早退出。 但显然,这招行不通了。 雪无痕重新选择。 只是长者当前,她不敢敷衍,认真挑了实力强劲的暗部人员,包括蛰伏暗部、实际已是9级玄武的“纲”。 长者1(几分认可,也几分叹息):“不错,这才是我们维稳人的做派。你处事沉稳大气,已有大家之风,但与那些家族掌权者有意走近,又叫人瞧不上眼。” 雪无痕眉头挑起—— 长者2(本就对她不满,此时承接前者,一并发作):“别怪老人家直话直说。你没有家世背景,靠着莫羡的推荐,年纪轻轻就扶摇而上。原以为是一双璧人,但如今看来,他高雅淡薄,你却世俗攀附,显然是配不起。” 雪无痕攥紧拳头—— 长者3(原是心疼之色,但感觉有人走近,立刻神情尖锐):“前一晚,主考官提议孔雀家二去其一,我们沉默不语,你却率先提出异议,说什么‘小题大做’。如此急不可耐,是想引起第一家族的注意,还是讨好第二家族?” 讨好第二家族?雪无痕衣袖下,燃起玄刃,像火焰的内芯,幽暗、无炽烈之感,但若是扬开,尽是火海一片! 她眼眸渐变,隐约显出磷光,似乎一触即发,突然有人闯入! “这里隔音效果极差,如此言论激烈,是要惹人围观吗?”宸喆看不过眼,护她在身后,“正因为她昨晚的率性发言,才叫人注意到维稳人的立场中正,也才有了这与掌权者一较高下的机会!各位,教育晚辈,也该认清这因果前后!” 说罢,宸喆拉着她径直离开,留下三位老者神情各异: 长者2一脸错愕;长者3几分窃喜;倒是长者1,望着身旁的两人,意味深长。 …… “竺赟煊,抽什么风?”宸喆一脸忿忿,拉她进一处开阔花园, “一直以来的隐姓埋名、苦心经营,做到今天可以名正言顺地走进‘监事厅’。然后呢?被几个老家伙训了几句,你就按捺不住,是要前功尽弃吗?” 两人咫尺之距:他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但眉梢、眼角一抹余温,犹如睡莲花开,只隐在湖泊一角,可能连湖泊本身都没有发觉; 她却把脸撇开,一个深呼吸,笑容重现:“不抽风了,放我离开。” 她说得轻巧,风儿穿过发丝,尤显五官清丽,反是一抹的“笑”太过勉强,很快就挂不住了。 宸喆把她的脸扳正,没好气地说:“少逞强,想哭就哭出来。” 她假装不懂:“为什么要哭?” 他不回答,看向她的眼中,冷不防地,溢出一抹心疼。 正是这一抹的心疼,犹如一颗火星滴落油面,叫勉强支撑起的平静,瞬间就火烧火燎的犀利。 啪!宸喆挨了一记耳光。 “我为什么要哭?我不会哭的!”她的愤恨、不甘猛然窜起, “明明就是那些老东西乱说话,什么叫‘没有家世背景’、‘叫人瞧不上眼’。我怎么就没有家世背景了?我一个名门显赫的小姐,进退圆满,凭什么叫人瞧不上眼!” “我父亲是落败了,那又如何!人身在世,谁是一路封顶!复盘重开,本就留好了人脉与资本,我们输得起!”她声音渐高,再不是平日里的谦卑温和, “但是一份于穆昇的复核结案,他是旁人眼中的‘公正不阿’,就把父亲扭曲成卑鄙不堪的小人!那些个曾受恩惠的人就此断了往来。 而你,宸家大少,堂堂的法纪至尊,你这一路的风调雨顺,不正是借力于我的父亲!” “适可而止!别以为你是女人,我就不跟你动手。”宸喆左脸一片绯红,胸口起伏,还佯装动手,可惜太假。 啪!他又挨了一记。 “现在倒是一笔带过,当年就因为你那板上钉钉的案子,父亲强行找人地替你顶下,是卖了多少人情?”两记耳光甩出,愤恨已减,悲伤却趁势袭来, “那些人有样学样,趁父亲落败之际,就把自己的污水转泼到我们族人身上;后来我们被逼上狐山的‘青冥’,凄苦无依,好不容易才勉强适应,我母亲却遇上了于穆昇的夫人,从此天人永隔!” “这一份恩惠,我不想要的。”宸喆语气渐松,旁人听来是心虚、推卸之意,但确是真情实感: 这份强加的“恩惠”,他欠得五脏难安,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原本坦荡的人生,被泼上靓彩,虽是遮了瑕疵,却不再明净,就像涂脂抹粉的小丑,着实可笑。而且—— “当我去给母亲销户,最孤苦无依之时,遇见一个人(莫羡),他像一抹曙光,照亮我的晦暗。可是——”她开始焦躁, “可是有一天,于穆昇的女儿(于暐暐)出现了,仿佛一阵风,来得莫名其妙,却轻巧地带走我的曙光,我仅有的曙光——” 她有止不住的忧伤,却一直努力地压抑;正如宸喆心底的一份情愫,是平坦地面下的一枚种子,既期待它的破土而出,也畏惧它的打破宁静—— 所以往事如风,连同昨日情愫,一并随风散去。 “我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可怜。”她眼中尽是迷茫,另有一丝的精利,不易察觉,“我只想回到过去,回到我们初次相逢的那一刻。” …… 初次相逢? 他愣在原地,记忆中那枚深埋地底、象征情愫的种子,竟然破土而出! 春风、雨露袭来,疯长成浪漫樱花树:树冠很大、很茂盛,抬眼看去,阳光尽显温柔,还有几分慵懒;樱花簌簌,宛如女孩的欢颜,叫人欢喜,爱不释手; 樱树旁,果木高低错落,无花果、木瓜,满满盈盈,一切梦幻极了——这是两人的初次相逢。 宸喆第一次走进她家的院子,花瓣、果绒迎风扑来,他有些迷眼。 待睁开,一个娇俏的女孩,出现眼前。 她未察觉有人正驻足留观,只在花雨中自由嬉戏,宛若一道光,每个小动作都引来蝶舞纷飞,竞相追随。 是仙女吗?他有些心动,情愫化作一粒种子埋进心里。 然而,之后的变化,使得一切戛然而止! 先是他犯了错,母亲竟背着他,寻求她父亲的帮忙;而这一次的帮忙,或许正如她所说,是将他父亲推下神坛的引头。 这样的后果,骄傲如他,与她渐渐远离。 再接下去的事,更是匪夷所思:他的母亲竟与她的父亲苟合,还生下一个女孩(第104章的小丫头)。 混沌的伦常关系,叫这份曾经的美好,衍化一道丑陋的疤痕,他从此不愿再提及。 但此时不同,宸喆的心,似乎不再受理性所控制,感性肆意扩张,愈演愈烈,最终冲破束缚,直白的袒露。 他从背后将她拦腰抱住,一手覆上她的双眸:“你的眼泪,这里没有人看见,放开自己。” 没人看见吗?她泪水氤氲。 说是“拦腰抱住”,宸喆却是隔着衣袖,借由她的手臂,将她靠在自己肩头,很耐心地抚慰: “你不该是旷野里的鹰,你的孤单、你的不快,有一半是因为你飞得太高、太快,而所希翼的光明与关爱,一直都在,却追不上你的步伐。 所以再慢一点、再宽容一点,低头看这一路,早有花团锦簇,静静为你开。” 若放下执念,或许正是如此:她有血缘与氏族的庇佑,安排了近侍与伙伴,说是“为了共同的目标”,但更有一部分是追逐她的光芒,为她遮风挡雨; 遇见了莫羡,清冷如他,虽然未有两情相悦,却不曾亏待。 还有宸喆,站在远处,他有自己的家族立场,所以不能靠近,就只能在她的上升之途中,私下扶助。偶尔的遇见,他会冷言调侃,但这不是他的本心。 在他心中,她还是初见的模样,所以很多事,他已有察觉,更不认同,却缄默不语——这是他的白月光呀。 她突然眼泪滂沱,如决堤的水,长期压抑的情绪乘势疏泄,一倾而尽—— 待泪水擦干,她略有憔悴,却神情愉悦,摘了矮树上的无花果赶他:“好了。没你的事了,走。” 他自然不肯。 她眉眼弯弯,宛如雨后彩虹,叫人惊喜:“再不走,我要拿木瓜赶你了。” 他只得离开。一个转身,漫天的虚景渐渐落幕,留下一个纯白的出口—— …… 她松开身后的玄武手式;他飘忽的思绪,就此回归此时此处。 “我怎么了?”宸喆有些恍惚,满屏的记忆,陡然空白了一块,但发酵的情感蔓延心头,见她发尾有花瓣沾染,就轻柔地摘下。 看着面前的男子,挺拔卓然,脸颊上两个红手印,她“噗哧”一声笑开。 这笑清浅得很,几乎是刚一勾唇,就及时收敛,但眼角的笑意,好似小枝的烟花,寥寥的花火,但有丛丛的烟火味,漫开一片。 “这里没发生过什么。”她弯着发丝说话,无关情欲,却很是动人,“都说女人香,如陈酿。这思春的季节里,你挨得太近,就醉了一下下。” 宸喆脸红了:“少胡说。” 说罢,转身跑开。 一路上,他搜索脑海中、空白那一幕,所仅存的疏离片段,比如“无花果”。对,就是“无花果”,但显然此处没有! 宸喆折返原地,凶神恶煞:“竺赟煊,你刚才对我施了‘噬魂咒’!” 第106章 意外如期而至 “这里没发生过什么。”她弯着发丝说话,无关情欲,却很是动人,“都说女人香,如陈酿。这思春的季节里,你挨得太近,就醉了一下下。” 宸喆脸红了:“少胡说。” 说罢,转身跑开。 一路上,他搜索脑海中、空白那一幕,所仅存的疏离片段,比如“无花果”。对,就是“无花果”,但显然此处没有! 宸喆折返原地,凶神恶煞:“竺赟煊,你刚才对我施了‘噬魂咒’!” 她不否认,只点点头看着,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 淡雅的春光,映衬她的明媚。 宸喆突然语塞,竟不知自己要表达什么:愤慨吗?没有;惊诧吗?没有;觉得被捉弄了吗?没有;那——心里有个声音:可以抱一下吗? 他的脸更红了。 “以后不许再这样,否则——”他想唬下脸凶她,可惜没有成功,然后停顿一下,“我走了。” “回见。”她说。 结果,他面红耳赤,一溜烟不见了。 …… “小姐。”男子从暗处走来,态度恭敬,却有几分不悦,“‘噬魂咒’大耗玄力,不该浅尝辄止。” “我只是试探他的心意。”她无所谓。 才有的明媚,很快淡去,这并不是说刚才的她虚情假意,只是大任当前,“明媚”是一时偷闲,稍后又得重装上阵。 “父亲即将醒来,翻盘在望,暗中培养的势力,需要有人明确的聚拢与指引。我们不宜出面,否则后退无路,就请他母亲(红夫人)代劳。”她思路清晰, “红夫人对父亲很是着迷,必然答应;但她的儿子(宸喆)态度不明,若是执意反对,也是麻烦。今日时机正好,就借由这‘噬魂咒’,明确他的心意。” “而且我与宸喆的今日相遇是意料之外。”她补充解释,“刚才就我的‘三人之选’,被几个老家伙责难,他正巧路过,就替我解了围。” “小姐被人责难?”男人有些紧张,也几分疑惑,“暗部维稳的长者之中,有依附我们的人,怎么会?”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人(长者3)神情古怪,本还态度和蔼,但宸喆走近之时,就变得异常尖锐。”当时的情景,她印象深刻, “但那人指着我问‘是否有意讨好第二家族’,这话——” 她嘴角露笑,却冷若冰霜,“无论本意如何,这话着实难听!来日大功告成,此人不必留了。” 男子记下。 此时,一阵风袭来,又有花瓣翩翩起舞,飞过她的鼻尖,绕着手腕久久留恋,宛如一场蝶恋花的亲昵。 她又有了笑容,淡淡然,但在男子眼中,却是足够。 “在想什么呢?”男子问。 “想到‘噬魂咒’里,宸喆说‘我若走得慢些,会快乐些’,突然觉得好玩。”她沐浴春光,但因背过身去,叫人看不清神情。 “他这话是说反了。痛苦从来如影随形,我们只能走得更快、飞得更高,痛苦难以匹及,方才解脱。”男子走近,如水的温柔,“别怕,我会陪在你身边。” 她小小叹息。 花瓣萦绕两人周围,划出浪漫氛围。 他见她的发梢沾染花瓣,就伸手拂去,就像刚才宸喆所做的那样。 不想,她避开转身,眼中竟有明显的不悦,这不是针对他,而是他背后的势力: “大任在肩,我不会逃避,也绝不推卸!你不必像族里的那些老人一般,对我总是提醒与告诫。 也许正如你们所说,疾步前行才能避开痛苦;但那些近在咫尺的愉悦呢?我是否也无暇顾及!” 她感觉失态,平静片刻,调整下一步规划:“这次的‘三人之选’,成功与否,关系到一个考域的主考之位。而我选择的三人,是暗部之内,实力强劲之人,其中就包括我们所培养的‘纲’。 这唾手可得的利益,不要轻易舍弃。你本就在选手之列,小心协助。” 唾手可得的利益?男子始料不及。 之前的她,更确切的说,是与宸喆相遇之前的她,傲睨万物,对一个“考域的主考之位”,不屑一顾。 此时的态度骤变,叫人费解,为什么? 但很快,男子就明白了:噬魂咒! 剥开颜面与立场,窥视心扉,对人亦对己——本场之中,她是设局者,宸喆是入局者,两人若存有一丝的心意正中,就可相互影响与渗透: 宸喆正中的是“情愫”,而她正中的是“愉悦”。 “好。”男子当然不会推诿,所做的一切,只要她开心就好。 但宸喆?男子眼中一抹狠色。 …… 回归正题。 下一场决胜局。 存在拟定的终点,但所谓“终点”,遥不可及,更像天上的太阳,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参赛者披荆斩棘,打败对手,以最后的留存者为胜出,赢得暗部组长之位。当然,赛中表现优异者,也会得到青睐与机会。 以上做法是对选手而言;对于“监事厅”的各家掌权者与维稳人,却是另一番的游戏规则: 各选择参赛者中的3人,以每位选手出局前所淘汰的人数计分,这3人的得分总和,代表各家识人之明,以此争夺下一届的“考域之主考”! 同时,鉴于于家两位千金的赛场表现已引发争议,就特别取消了于穆昇的“主考”之竞争资格;而暐暐与则弦可以继续比赛,但不列入各家的“三人之选”。 后半条看起来无关紧要,其实不然—— 这场外的“三人之选”,常理来说,是不该被参赛者所知晓,以免干扰他们的场内表现;但事实是,消息如插着翅膀一般,不过半天的工夫,传得沸沸扬扬—— 这就严重影响了人员的组队:她俩既然不再候选之列,或多或少会被疏远。 当然,这话不准确:则弦在上一局中,已与竹攀结伴,约定了不离不弃;所以此时的形单影只,只有暐暐一人。 (至于这消息是如何流传的,大体就是有人有心传播,也有人有心放任。) …… 话题重回赛场。 这一局异常辽阔: 主线路径上,监事之棱镜熠熠生辉,还偶见场内的维稳人,这一区域适宜清晨的寒暄与夜间休息,因为各位参赛者之间,此时是竞争者,但不久的将来,都可能成为真正行动时的伙伴。 所以棱镜当前,不适宜“明争”,“暗斗”也搬不上台面。 而真实的主战场均在旁线路径:辽阔的野域,各色奇妙,与“黑暗森林”的其中险峻,交替衔接; 此处棱镜稀疏,更有细末支路,无棱镜分布,自然无人窥探,正是动手的绝佳处—— 暐暐置身其中,无人结伴,却乐得逍遥。 她的作战思路是选择人迹罕至又相对安全的路径: “人迹罕至”是为了避开竞争者,推延时间; “相对安全”指的是路径有棱镜庇佑,清晰或是模糊,多少叫人心存忌惮。 她自认为考虑周全,就大步流星地走进“野域”。 起初是齐腰的绿植,不寻常,但也算不得罕见,更像农家的花圃; 但越是深入,就渐渐出现奇妙的物种,比如这大片的“花漾”,纯白无暇,向阳而生,宛若玉盘珍馐,承接天空之朝露而育养于花盏。 她拉近花茎,不知是嗅其香,还是饮其露,很是欢喜的颜色。 不一会儿,蝴蝶如期而至。 暐暐觉得有趣,也跟着玩耍起来,从这处的花丛,转至另一处,渐行渐远—— 阳光笼络大地,她仿佛花中精灵,畅游这世外仙境,还点着蝴蝶的鼻子:“真可爱。” 确实“可爱”。 这蝴蝶远比寻常见的更五色斑斓,晶莹剔透,却不娇气、不挑剔。 这纯白的“花漾”,花瓣厚实,花萼处更是不留空隙;因而头香是清爽醉人,但稍有停留,就气味混浊,如同密不透风的房间。 如此这般,蝴蝶竟留恋徘徊,难能可贵啊。 她扑蝶捕蝶,蝴蝶四下飞散。 说是“飞散”,大体上却是同一个方向,暐暐自然紧追不舍,一副烂漫的少女摸样。 可真到了旁路尽头、细末分支,她缓下脚步,打量周遭:高耸、翠生生的禾林,密密如织,叫人恍惚。 暐暐犹豫不决,潜伏其中的杀手小队,更是心痒难耐。 于是,蝴蝶重返眼前,翩翩绕绕后,向着既定的方向飞去,但这一次,蝴蝶竟回头张望,似乎是钟意于她,又担心她不再跟上。 这般的故意招引,她起了疑,转身退出。 杀手1怒不可遏:“是谁擅自做主?” 杀手2几分惶恐:“我见她相距无棱镜分布的支路,仅一步之遥,又玩心深重,就按捺不住——” 杀手3一声叹息:“若这样就轻易上钩,她这一路的“玩心深重”,反倒显得不真实。” 杀手4打了圆场:“茫茫深山,她被我们所操纵的蝴蝶引诱,已远远脱开主线路径,回归亦是困难。是否再设些屏障?” 杀手1思忖片刻:小心画蛇添足,直接向老师求助! …… 暐暐在旁线路径走走停停,虽再无“可爱”蝴蝶作伴,但一路上风光依旧:星星点点的灿烂小花,近人高的芦苇飘飘,还有色彩淡雅的粉蝶仆仆。 折一支芦苇在手,她有片刻的轻松,虽然这只是暴雨前的平静。 很快的,有两组的参赛者在近处“狭路相逢”。 无人客套,也无人,挑衅直接对阵搏击,快得连是谁先动的手都分不清。 一瞬间,刀光剑影,玄气四溢,有人倒地消失,这是出局了; 所剩之人,继续搏击——身在赛场,一切顺理成章。 暐暐一怔,随即是浓墨重彩的惊,却也有一抹笑,隐在唇边:这都能唤得出来,真好奇这背后之人。 她无理由参战,却也不会随意活动,以免暴露行踪,所以就自然地蹲下,观察战况。 实在是战况太过胶着,就无人顾及周围;又芦苇太过高耸,就完全掩盖了她的身形。 暐暐静守这一方天地,小小得意:不出意外的话,只等对阵结束,我再原路前行。 结果,意外如期而至。 双方人马对阵搏杀,刀剑无眼,玄器纷飞,就有不少的向着暐暐,擦身而过。 这些未必真有杀伤力,但切切实实地叫她左闪右避,最终不得已地侧身出逃。 但这一小转,她又重新走向细末支路—— …… 一步,二步,三步…… 又一次,距离杀手小队的伏击区域,仅剩一步之遥! 她突然站停,莫可名状的复杂神色,随即飞奔而去; 这转变太快,惊得杀手小队也回头查看——呵,庞然大物,咫尺之距! 巨型蛞蝓,糯软软的躯体,贴地匍匐,所经之地,鼻涕样的粘液,遍地流淌; 植被瞬间液化,绿色的浆汁,若遇挺拔古木,先附着拖行,后连根拽起,终被吞没而同流合污。 空中,扬起无数木杆的折断声,噼里啪啦;更有绰绰的咀嚼声,远处而来,声声逼近—— 杀手小队大惊失色,仔细一看:漫山遍野的绿,其下都盘踞一抹触目惊心的白! 小蛞蝓似乎不恐怖,只怡然自得地咀嚼,但食速惊人,且每吃完一片,就卯足了劲,冲向新的食物目标;若不小心被沾染,虫鱼鸟兽,它倒不挑不剔,径直地啃食殆尽。 杀手1眼见煮熟的鸭子,又一次飞开,已急不可耐。 杀手2几分惶恐:“再不走,我们就要被困牢了。撤?” 杀手3一声叹息:“老师已出手相助,若再是颗粒无收,这如何说得过去?” 杀手4打了圆场:“跟紧她的步伐,让她替我们探路。任何一处的支路,无棱镜监控,都可以是我们的狙击点。” 杀手1再是按捺不住:“追!” …… 阳光下,暐暐一路飞奔,小心地左右避让,不知不觉中,踏入一条阴暗支路;身后的杀手小队紧追不舍; 再身后,蛞蝓们影影绰绰,似乎渐渐消退:之前才被推到的古木、液化的植被,竟原地复生—— 茫茫深山,仿佛被一床铺天盖地的锦缎掩盖,其内的生生不息,缎面却“残败不堪”; 而那绰绰的“咀嚼声”,此时听来,格外清晰,是成片冰晶的碾碎声,“窸窣窸窣”由远推近,若不明真相,就甚是唬人—— 嘘! 第107章 是谁循循善诱 阳光下,暐暐一路飞奔,小心地左右避让,不知不觉中,踏入一条阴暗支路; 身后的杀手小队紧追不舍; 再身后,蛞蝓们影影绰绰,似乎渐渐消退: 之前才被推倒的古木、液化的植被,竟原地复生—— 茫茫深山,仿佛被一床铺天盖地的锦缎掩盖,其内的生生不息,缎面却“残败不堪”; 而那绰绰的“咀嚼声”,此时听来,格外清晰,是成片冰晶的碾碎声,“窸窣窸窣”由远推近,若不明真相,就甚是唬人—— 嘘! 似乎穷途末路—— 暐暐一路飞奔,直到再无去路。 无棱镜庇佑之细末分路,雾气迷蒙,还有轻微的压迫感。 她倚在一棵大树下气喘吁吁,树冠上星星点点,似乎有万千的萤火虫栖息,原本是隐隐光点,但感受生人靠近,就躁动起来,肆意地萦绕。 这片陡生的光明,气势刚劲,连着晦暗的雾霭,都沉伏于下—— 她别起飘扬的发丝,袖口落下将将,露出腕上的隐符“蜜梨”(第88章)。 此时的处境,看起来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又被“蜜梨”束缚了玄武: “逼我上绝境,最后关头,不现身相见吗?” 暗处的杀手小队不再遮掩,光明正大地走出。 他们大约与她同样年纪,仪表堂堂,既无奸邪之色,也不世故深沉;此时若说些仁义之言,就称得起“衣冠楚楚”这个词。 所幸,他们没有这样做—— “本想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送于小姐上路。”杀手1步步靠近,“但毕竟彼此间都不熟悉,就实在找不出来。您可以体谅?” “可以。这一路的诱敌深入,你们与我,走得同样辛苦。”暐暐明润的脸庞,尽显大气,“但我也有小小的好奇,能否满足?” 他点头。 “我的对手,或者说这场游戏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她问。 “这是强人所难。”杀手1轻叹,“所有的组织都是分等级的,我还不够格与他(她)正面接触。不过等杀了你,或许就有了。” “好,那我退而求其次。”暐暐有些小顽固,“你的上级是谁?” “即将来临的精彩一幕,不请他过来见证?”她循循善诱,“不然到时候,功劳被张冠李戴,又空口无凭,你们岂不白辛苦了一场?” “这话在理。倒不是担心功劳被人冒领,而是因为你是本件事的关键核心,说不定上级,也就是我的老师,他有新的说法,比如——” 杀手1眼角隐隐戏谑,“不想让你死得痛快,四分五裂之后,还要完全地拾起来拼好,送还令尊大人。” 他神情自若,其余3人也无惊色。 这倒不意外,叫人意外的反而是暐暐: 她微微侧脸,深吸一口气,像是故作镇定,又像是看一场笑话,忍着才没笑出来。 “好了,快把你们的老师请出来。趁着弥留之际,说不定还能再见一面。”她省去主语。 他们虽话说得残忍,行为处事倒还几分的听话。 杀手1飞出一纸密符,飘摇远去。 杀手2:“我们已应你的要求,发出密符,但老师是考域权威,平日里事务繁忙,未必真能及时赶来。” 杀手3:“你若想见他,不如就负隅顽抗,我们也适当放水,说不定能撑到他过来。” 她不懂:“作困兽之斗?” 杀手4:“对,就是你以卵击石!” “这——”暐暐叹一口气。 此时,树冠闪闪烁烁,映衬树下的她明艳可人—— 这近在咫尺的娇俏,太过吸引目光,难免叫人顾此失彼: 近身处竖起晶晶亮的盈水片,薄薄的框体渐渐丰润;足下的雾霭层,稠厚起来,他们竟全然不知。 “可能还是有些困难。”她一抹狡黠,明明是压了声音说话,却异常的清晰,“于你们而言——” 陡然,天地变色! 暐暐开启幻术“悦己”(第31章):引水汽之盈盈,聚力掌间而拉呈,起初只薄薄一方,腾起空中,不起眼却蕴含张力; 很快,那些近身处原已竖起的盈水片,小小大大、薄薄厚厚,齐齐地向其飞去而聚合—— 至此,天地间出现了巨型水幕,清波粼粼,愈渐厚重却稳而不落,好似无边棱镜,霓虹万千; 水幕之央,幻出殷殷落花,一小朵、一小朵……止于人前,好似懵懂的精灵,好奇地打量。 惊觉不妙,杀手小队欲跃起而直攻。 这一“跃”,才知各人已泥足深陷。 此“泥”非真泥,是足下的雾霭层,稠厚得犹如泥浆一般。 杀手2被直接绊倒,躯体触地,更被严严实实地箍围; 杀手3低头看去,眼前是雾霭幻化的惊涛骇浪,刚一愣神,就被拍案的“惊涛”迎面扑倒; 杀手4将将跳出雾霭困阻,却被飘摇空中的玄花拦下去路,他出拳一击,岂料,它翻倍激增,一分二、二生四……扬起周身,还亮出花尾的冰针,叫人不敢妄动。 杀手1最是冷静,8级玄武之势,越过雾霭,又避开玄花,抽身拔剑,径直向她去。 顷刻间,晚霞流火,剑锋再起玄刃,莹莹蓝光,距离胸口1寸3分! 暐暐不在意,身后树冠上的“萤火虫”却是受了惊,跌下三只,不偏不倚地落在杀手1的身上——他瞬间静止。 此情此景,异常生动: 杀手4人组,2人被雾霭箍围,1人被玄花制动; 如果说前3人是不得挣脱,那么杀手1就是不得动弹,完全凝固了一般,他距离暐暐最近,也能清晰看出她的疲惫与警觉。 自然是如此:幻术施布,即使事前已有准备,但区域之大、全程下来,她仍然精疲力竭; 而且暗杀小队已发出密符,这背后之人,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师”,可能赶在赴约途中…… 暐暐对这“老师”,甚是好奇: 辽阔旁路,短时间内能召来两组的参赛者在既定位置“狭路相逢”,要么就在参赛者中有所安插,要么就是对场内的维稳人,给出明确指令! 她想起于穆昇的临行嘱咐: 四年前的凶手犹如海面上崭露头角的一处浮冰,有隐于面下的庞大冰山作支撑,一朝除去,若干年后,自有新人顶替她的位置,所以这一次要顺藤摸瓜,引出所有根系! 她收起幻术手势,原地调息。 但好一会儿,所等之人始终不见踪影! 暐暐不耐烦了,推开指向胸口之剑: “你们之前说‘向老师发出邀约,但他未必能及时赶来’。原以为这就是句谦词,哪有对学生之言,迟迟不作理会的老师,结果它却成真了——这基本的师徒情谊呢?” 被困4人组脸红一阵白一阵; 她却不屑:“你们原本已设定伏击区,锲而不舍地‘请君入瓮’。这固然是不错,但若不成功呢?就该固守原地,放弃目标!” “可结果,我布下‘蛞蝓’幻境,你们不首先验证是否真实,反而急急跟进,就落入对手的伏击区。”她叹气,“这些是作战大忌!真好奇你们那位老师平时都是怎么教的?” “是我们技不如人,休要诋毁老师!”杀手1觉得士可杀不可辱,此时的他已被固定,不然定会与她相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是铮铮硬气,但在听见杀手4的接连哀嚎后,败下阵来:“于小姐,今日的所作所为,皆由我一人发起;您的不痛快,就冲我一人,请不要牵连我的朋友。” “他(杀手4)本就体型偏胖,还学你的样,莫名其妙就义愤填膺。”暐暐没好气地解释,“身处尖锐的玄花之围,被刺痛是情理之中。” “还有,少跟我义愤填膺!”她较真也愤慨,“之前说与我互不熟悉,却因站队‘老师’而引我入局,特别选择这无棱镜庇佑之细末分路,是何居心,你我心照不宣!” 这话她面对杀手1所说,他有些心虚;其余3人乖乖被缚,因位置靠近,免不了的窃窃私语: “我们的‘居心’是什么?我以为是生擒。” “若是‘生擒’,带她回去时,会被棱镜发觉,我们多少也是有身份之人。” “所以要一击致命,不然她受伤出局,我们同样无功而返。” “一击致命?我靠!” “我也下不去手,这没头没脑的。” “现在是我们任人鱼肉,所以无需再纠结这一点。” “哦,那我们会怎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个,容我打断一下:小姐打算杀了我们吗?”一个声音嘹亮。 杀手1低了头,软了语,几分的恳切:“于小姐,这次行动是我一人的主意。我在暗部多年,一直籍籍无名,我也有不甘心。 老师给了这个机会,我就叫上自己的伙伴,想完成任务,从此崭露头角。但他们三人并无害人之心,向你拔剑的,终究只是我一人,请放过他们。” 暐暐不为所动:“你们是组队行动,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 他怔住,才明白有些后果,即使想一力承担,也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之后是一盏茶的停顿,时间不长,却足够煎熬—— “好了,我没有杀人的嗜好。”暐暐眼角弯弯,犹如落日边的云霞,美则美矣,更属意亲柔, “待那‘老师’出现,我就送你们出局,该交代的交代,该受罚的受罚,好好反省去。” 这一下子的事态转折,他始料不及,庆幸之余也忐忑地等待她的下一句。他以为会有附加条件;结果却不是—— “你8级玄武,在暗部多年,却籍籍无名,这的确叫人不甘心。如今有人给出‘机会’,你就带上自己的伙伴,贸然入局。 但有没有想过,这个‘机会’的代价,可能你付不起。”她神色严肃,“在不清楚对手的身份信息之前,不是说‘四挑一’,你就稳赢了。如果输了,你怎么办?” “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杀手1平静答复,“只是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平凡。” “可你这3个朋友应该只是七级玄武,今天我若冷血无情,他们定然当场殒命,而你?或许身负重伤,却能侥幸存活——” 她侧过身去,叫人看不清神情,“那之后的人生何去何从?” “当然要报仇雪恨。”他不假思索。 “对。”她认同得毫无迟疑,又问,“再之后呢?” “……”他无解。 “大仇得报的那天,人生重新步上正轨:孩子的闹腾、夫妻间的怄气,还有父母的絮叨、平辈间的较劲,是否直到那时,才能体会这‘平凡’中的宁静与欢愉?庆幸之余,应该还有遗憾——” 她说得感同身受,甚至这份“身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假如那些出死入生的朋友都还在,就有人与你一道,在得意时高谈阔论,失意时彼此抚慰,更在乏味索然时,去结伴找消遣:捉弄戏弄、烟花人家,不醉不归。” “再之后的每个节假日,甚至可能是每一个被晨光唤醒的清晨,这种遗憾就如影随形,随时都可能不经意地冒出,直到又有新的好友——经历过等候的漫长,才明了此时你所谓‘机会’,其背后代价的高昂与冰冷。” 暐暐已彻底背过身去,语气干净得不寻常,似乎无感情夹杂,但漫游身侧的一朵玄花,“啪”地小声裂开,像极了心碎的声音—— 又是大段的空白,空白得叫人彷徨—— 杀手1沉默;其余3人又是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明明在说我们的事,她怎么好像难过了?” “她究竟是谁,怎么感觉不像外界传的那样?” “于家只有两位千金,难道说——” “我靠!” “幸亏我们失败了。” “要不要跟她道歉?” …… 突然,所萦绕的迷蒙雾气稍有推开,好似极细微的气流涌来,又隐约热力。 杀手1与暐暐玄武等级,但感觉更敏锐,或者说更熟悉。 “既然置身对阵之局,时刻都不该思绪飘忽,这分神也是作战大忌。”他微微一笑,是提醒,也是朋友之道, “你等的人快到了。” 第108章 可怕的亲切 又是大段的空白,空白得叫人彷徨——杀手1沉默;其余3人又是新一轮的窃窃私语: “明明在说我们的事,她怎么好像难过了?” “她究竟是谁,怎么感觉不像外界传的那样?” “于家只有两位千金,难道说——” “我靠!” “幸亏我们失败了。” “要不要跟她道歉?” …… 突然,所萦绕的迷蒙雾气稍有推开,好似极细微的气流涌来,又隐约热力。杀手1与暐暐玄武等级,但感觉更敏锐,或者说更熟悉。 “既然置身对阵之局,时刻都不该思绪飘忽,这分神也是作战大忌。”他微微一笑,是提醒,也是朋友之道,“你等的人快到了。” “谢了。”暐暐顿收刹那间的思绪飘忽,转身回见,又是利落神色。 她续开幻术,双开捻指,启立桃型——“悦己”之章继而行下: 原本摇摆人前的玄花,幻化冰针,锋芒毕露,穿胸而过。 措手不及间,刚才还言辞烁烁的四人组,倒地而卧,呈猝死之征。 但这只是表象:冰针贯左心耳而侧出,言行举止皆被严密束缚;五感之内,唯有听觉被完整留存。 “不必慌张,半炷香后就自动出局。”她说明意图, “我刚才的劝勉,你们未必认同,不如立判当场,听一听这份‘师徒情谊’,是否真值得冒险。” 师徒情谊?这话的对象本是“猝死”的四人组,说完后自己却也上了心—— 她想到一个人,那个“封镇”试场、处心积虑诱她贴上“蜜梨”的韦老师! 暐暐并未真正上套,但多少有些怨恨,而且那人还送她一尾戒哨,名曰“风雀”,说什么“它虽不比‘戒指’,但也代表了师徒间不离不弃!” 是吗?暐暐几分玩味:索性一并“立判当场”! 她吹起“风雀”,引发成对的另一尾共鸣;于是山谷间雀声清脆,延绵千里。 此情此景,若在青天白日下,是平添生趣; 但此时不同,支线路径,晦涩寂寥,这份“清脆”,反有几分的突兀——可惜她忽略了。 此时的暐暐神色寡淡,没有多余动作,像是危险临近,却后知后觉,又像是胸有成竹,只静心以待—— 顷刻间,风起云涌——眼前是强劲的玄力,势如破竹,一扫原本浓稠的雾霭; 耳旁是树冠“萤火虫”的簌簌声,落下碰到灌木、草窠,就冰封一片; 暐暐没有防备,猛地被击倒岩边。 “这个双保险不错:先用雾霭箍围,近身处再加‘冰晶’(错)埋伏树冠,一旦触及,当即凝固。”一个声音不怒不恶,反有几分的轻快, “四个暗部组员(指‘猝死’四人组),对抗一位组长,看来还是勉强了。不过,能与于小姐一番较量,也算死而无憾。” 人影从暗处走出,身后玄力卷曲,成云簇拥,虽年迈、清瘦,但气势巍峨: “这一战,于小姐怕是还没有尽兴;但不急,再等片刻,老夫与你好好切磋。” 玄老! 她错愕不已:粗略来分,他属“考域维稳人”一派,地位崇高,有鼻祖之美誉; 平日里教书育人,孜孜不倦,已是桃李满天下。若与“家族掌权者”一派相较,大概与尊者平级。 但暐暐此时的“错愕”,不仅因为他玄武深不可测,更因为那脸上涌起的亲切—— 对,就是“亲切”,在这“尸横遍野”之处,笑得不假不做作。 她甚至一度恍惚:如果不及时退开,他会以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与她亲切相拥。 好一会儿,她稳下心神,指着“猝死”的四人,问:“眼前的结果,您不感意外吗?” “嗯,不意外。”玄老摇头,“他们向我发来邀约,但坐标位置已远离所预设的伏击点,那就势必被反杀。我之所以不着急过来,也是怕坏了这杀人的兴致—— 鲜血淋漓的畅快感,若被突然叫停,这种不痛快,我深有感触,也尽量避免。” 这话中的坦然,叫她不寒而栗,又是几个深呼吸的回调:“您若来得再及时些,他们未必英年早逝,您也多余四位好徒弟。” “唉,你还是太年轻。”他又是摇头,还与她“正经”论道, “‘徒弟’这件事,是宁缺毋滥。我给出‘机会’,又提供协助,如此这般却仍旧失败,说明他们能力不行。 我已是年迈之躯,若再去培养这样的徒弟,只会费力却难出成绩,所以就随他们去。” “‘随他们去’是什么意思?”她问。 “这都不理解?枉你14岁就晋级暗部,什么世面没见过——这就是‘离世’的意思。” 暐暐眼中的懵懂,叫他奇怪,更觉得好玩, “所以看到此时的景象,我内心是由衷的喜悦:他们若是受伤出局,我还得亲自动手,以免他们和盘托出。但你这个‘一击命中’,就为我省下不少功夫。” 这—— 此时的氛围,似乎和谐,又几分微妙: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据理力争,他言谈中的语重心长,称得起“为人师表”这个词; 暐暐从最先的“错愕”,之后的“不寒而栗”,直到此时才逐渐适应: 她负手身后,指尖反式拈合,原是碎落一地的“萤火虫”,悄然聚拢…… “您还真是冷血。”暐暐眉眼含笑,有正中下怀的快意, “所幸这倒下的四人,念您作‘老师’,却未得真传:话说得狠,但终究记得自己是正经出身的子弟,这暗地里的勾当,做不到您这般的坦然自若。” “正经出身、暗地里的勾当?”玄老染上怒气, “就是这诸多的犹豫与顾忌,导致功败垂成!旁线路径上,两组人马的狭路相逢,你势必分神,这就是绝佳的时机! 为何要畏首畏尾,担心被认出?人为三六九等,他们只是庞大的基数,在意颜面做什么!” “这样残酷的道理,您不提前告知吗?”她绕着“猝死”的四人组,几分惋惜,也几分宽容,“我倒觉得他们还算可爱,值得挽救一下。” 挽救?玄老惊觉不妙,但为时已晚—— 半炷香已到,原是横倒的四人,原地出局! …… “混账!”他怒不可遏,身后的玄力呈虎豹之势,咆哮出击; 暐暐汇合“萤火虫”,瞬间铸就盾牌,由点成面地抵御,严实而不破—— 前一刻的宁静致远,这一刻的面目狰狞; 巨大的碰撞声响彻四方,平日里骇人的古木拦腰折断声,对比此时,都是小巫见大巫;方圆十里,应一句“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此时的势均力敌,玄老有些意外,但很快摸清门路,扭转局面: 他稀松玄力,从巅顶下倾,仿佛天空塌下大块云层,将暐暐吞笼; 她还不及思索,“萤火虫”就快一步,从上至下、全方位地对阵玄云。 但这一次的“对阵”,是弄巧成拙,犹如一个自制的金钟罩,将自己完整扣进。 玄老走近暐暐,明显压着杀气:“真是老夫大意。 你是我家小姐的怨恨之源,我身为她的辅助,对你的行事手段、幻术招式,本该有更细致的掌握,今日竟阴沟里翻船。” “不是大意,是见识浅薄。我在预设的伏击点,岂会用寻常的‘冰晶’作埋伏?这些‘萤火虫’都是高阶冰魄,坚不可摧,世间罕见。” 暐暐趁机打探,欲从对话中洞察对手信息,“你这是太高看了自己,还是轻看了自己的对手——第二家族?” “第二家族?”他几分轻蔑,“那是绝对的瞧不上眼,能勉强称得上‘对手’的,大概只有第一家族。” 玄老隔着冰魄,掌间玄力渐渐收紧; 冰魄成型,已是岿然不动,但其中气流感受压强,膨胀而转嫁于人—— 她嘴角流下一抹鲜红。 他蹲下与她平视:“于小姐也算不错,资质上乘,又处事不惊,但——” “不及我家小姐的十分之一。”玄老眼中难得的慈爱,犹如落日西沉,光芒不再灼人,显得温煦而平静, “她隐忍坚强,不穿锦衣华服,却气质高贵,好似红梅傲雪; 最可爱的是她很听话,听话得苦了自己——” 玄老絮絮长篇,却无可用信息; 暐暐烦了:“为何还不动手,在等人吗?” “对。”他笑得邪性,“我们在等同一个人。” “那我等的是谁?”她反问。 “又假装不懂了?”玄老开门见山,“我与韦老师共事十载。今日刚到之时,那清脆延绵的雀声,岂不就是她送你的‘风雀’? 我也正要等她,所以一开始时,我就说‘不急,再等片刻,老夫与你好好切磋’,记起来了吗?” 暐暐恍然:“难怪对阵当下,你花这么大把的时间与我交谈。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场之中,我将于小姐视作一个‘筛子’,替我甄别‘忠诚’二字。”玄老面色严肃。 “这是说笑吗?”暐暐急于确认身份,对局中的挑衅是必不可少,虽然这很危险, “‘忠诚’两字只对主人家而言,您只是一枚‘棋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角色,这又有何相干?” 果然—— “以小姐之言,岂不正与我相关?”玄老冷笑,抿起的嘴角似寒夜弯刀,凶相毕露。 刹那间,他大聚玄力,较之前的虎豹之势,更增热力翻涌,晦暗的天色染上淡淡火色——冰魄勉强抗衡,但内层渐趋湿润; 水汽蒸腾,暐暐闷热难耐,犹如置身炉龛。 氤氲一片中,耳后的发夹原是色泽暗哑,此时隐隐光泽! 暐暐正犹豫是否折断,天外涌进一股玄力,击碎开冰魄—— 她被外围充斥的热力缠绕,挣脱不开,却得以喘息; 玄老也暂时收手。 一张金色面具映入眼帘,这人立于两人中央,与他说话:“怎么不等我?” 第109章 值得交互真心 氤氲一片中,耳后的发夹原是色泽暗哑,此时隐隐光泽! 暐暐正犹豫是否折断,天外涌进一股玄力,击碎开冰魄—— 她被外围充斥的热力缠绕,挣脱不开,却得以喘息; 玄老也暂时收手。 一张金色面具映入眼帘,这人立于两人中央,与他说话:“怎么不等我?” 金色面具下,成熟女声,身形与暐暐相仿,难道—— 她吃不准,他却甚是明白,浮起笑容:“怎么没等你?不然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暐暐),我早就动手了。” 玄老不喜欢她遮遮掩掩,啧啧地摇头:“这里是支线路径,没有棱镜监视。你是名门之后,何必要佩戴面具,这般的小家子气。” “完全就该正大光明!”他步步走近,亲切也压迫,“你说是不是啊,韦老师?” “如何正大光明?”韦老师摘下面具,一双迥然分明的黑雅眼眸,“考域之境公正严明,与棱镜的多少无关!你我都是破坏规则、贸然闯入之人,不觉得惭愧吗?” “哦,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的模样,“看来是我狭隘了:你铭记韦家祖训,置身考域而心存敬畏。不愧是——即将执掌考域之人!” 一句“即将执掌考域”,韦老师面色渐缓——这是玄老所给出的筹码,称合心意: 她痛心这明洁之地被世俗沾染,举荐与表彰本该务实求是、避开任何的利益推送;这是韦家设计棱镜的初衷,也是她的毕生心愿。 韦老师点头:“除此之外,别忘了所答应我的另一件事:这小丫头被困住之后,我保证她不会阻扰计划,但人要交由我来处置!” “这——”他似乎有些为难,“恐怕不行。” “这丫头太凶,又诡计多端。看看此时的战况,就知当初你给她缚上的‘蜜梨’,根本是形同虚设!”玄老耐心游说, “我知道你是爱惜人才,想收她为徒,所以送她一尾‘风雀’,以便在遇险时,及时出手相助。但结果? 她先是在你眼前‘移花接木’,如今又在我到来之前、风平浪静之时,就唤你出来,这是何居心?师徒间最基本的信任何在?” 连串的追问叫韦老师疑惑,定睛看去: 暐暐腕上之“蜜梨”,本是轻透无痕之物,如今却厚浊可见,又因被热力熏蒸而滑落翻面,才知他口中的“移花接木”所谓何意—— 从一开始她就以冰魄粘附“蜜梨”的背面,隔空触角之钳制; 而自己“求徒心切”,竟叫这近在咫尺的小孩把戏得逞! 韦老师不由懊恼,扬起玄风烈烈,将暐暐直抵岩壁。 正要训诫,却发现此时的她汗水浸湿衣衫,站立已是勉强,算不得狼狈,但体力透支严重,呼吸中夹杂几声憋闷,大概已有胸肋挫伤,唇边的一抹鲜红,更是触目惊心! 两人对视: 暐暐一双美目,强压的平静下,几簇跳跃的怪责; 韦老师开始犹豫,想起当日在“封镇”试场,是自己的一句“若能收作内门弟子,身为师长,该是多大的一桩幸事”,才叫她放下戒备,说出参加本次选拔的真实目的; 之后骗她缚上“蜜梨”,言道“隐藏玄武,百利而无一害”,事实上却难以自由揭下; 至于今日,若非她先一步吹响“风雀”,只怕是凶多吉少。 韦老师一抹自嘲:这份师徒情谊,到底是谁辜负了谁? “小丫头就是不懂事。”韦老师还是败下阵来,给她抹去血痕,“你这次可是学乖了?” 暐暐有些意外,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玄老不淡定了:“韦老师这话何意?” “按照约定,我要把人带走。”韦老师护在身后,口吻清冽中带着心疼,“请放心,我会严密看管,绝不许她出来破坏计划。” “不行!”他强势得恶劣,“带走她?休想!” 话才出口,玄老就感觉失态,当即缓和姿态,又是平日的“和颜悦色”: “刚才的话是我说急了,但遥想不久的将来,韦老师执掌下的考域一扫晦浊之气,能者居之,犹如普照之正阳,或优或劣,不以名家的‘赏识’与‘举荐’作推手,公正得一目了然。 届时,你位居主考,地位崇高,那些天资优越、乖巧踏实的学生自会簇拥而来——你何必要在这紧要关头,如此爱惜一个不安定、不可能为你所用的学生?” 韦老师听不出这话中深意,直到身后暐暐的一语点破:“杀了我。” 她干脆得冷漠,就像置身赌局,是赢是输,买定离手! 韦老师一怔。 见状,暐暐补充解释: “执掌考域之人,除外严谨的考学理念,更要有清晰的人际立场:忠诚于谁,又与谁对立。这不需要言辞凿凿,杀了我就是破旧拥新的明证!” 破旧拥新?韦老师觉得荒谬,看向玄老,急切地期望他否认这一说法。 岂料,他点头,还带着一脸的赞许:“这种直白的话,我还真不好意思出口,但小姑娘说的不错。” “考域之主考,犹如九九格局的高塔,它在巅顶的正下方,有多少人望眼欲穿? 其中就有一些迂腐、拙劣之人常年霸占核心区域,他们呈梯队排列,若有人想循规蹈矩地超前,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此时最便捷,也是唯一的途径,就是破旧拥新!”玄老循循善诱,描绘未来版图, “一旦打破格局,所有旧时的遥不可及,都可能近在咫尺;重铸规则,那么考域之清流,正如居高屋之上建瓴水。韦老师,这不正是你理想中的‘考域’?” 他语态真切,又神情坦然,像一个伪善且高明的领路人,引人走进诡异的盲端: 密闭的壅塞,无尽的深渊,跟随者全然不见; 只被“理想”二字所俘获,他们眼中的清新、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事实上却是难辨轻重,不识良恶! “考域之清流,这确是我所致力达成的目标,一直为之努力,却收效甚。”韦老师不是利欲熏心,而是心存执念,被人利用却浑然不知, “如今我已按照约定给出韦家所掌管的棱镜分布图,还要做什么?” “杀了她。”玄老言笑晏晏,却在不经意的瞬间,冰冷且残酷,“她是第一家族、第二家族的颜面,杀了她,就是明明白白地与旧时格局划清界限,这才叫人信服。” “杀了她?”韦老师当即拒绝,“不可能的。 我理想中的考域公正严明,不是为了追名逐利,是想选拔与培养优秀的学生;而她,已经是这样的学生! 她不安定就不安定、不为我所用就不为我所用,我怎么可能舍本逐末!” 玄老一怔,但很快又笑开,带着愈来愈浓重的阴郁,笑话韦老师言辞轻率: “‘不安定’不是小事,怎么可以听之任之?任何的不安定,都该当下铲除,千万不可放过。” 韦老师震惊。 此时的暐暐在韦老师身后,与玄老正面对立,唇边一抹凉意: 原来这就是自己所谓“筛子”的作用——也好啊,我也想知道这结果。 于是,她煽风点火: “他说得有道理,是该杀了我。 若想执掌考域,单论‘公正严谨’,普天之下,不畏强权者何其多?所以‘立场’这桩事,才是重中之重—— 杀了我,你就可干干净净地抛开过去,敢为天下先,岂不妙——” “说什么浑话!”韦老师转身呵斥,有太多的严厉,就折射太多的偏爱, “年纪轻轻,一个‘杀’字岂敢轻易出口!你我之间即使没有师徒情谊,在我面前,你也终究是个学生,没有利益承接,更没有立场对决!” 暐暐收声,心头那一股从玄老现身所涌起,再到韦老师摘下面具所高涨的浮躁,被这一句的呵斥瞬间遏制。 “玄老勿恼,我们之前的约定容后再说。”韦老师指向暐暐,神色肃穆,“但这人我还是要带走。小姑娘今日冲撞您的地方,请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这一次轮到玄老愕然:他纵横明暗、黑白数十载,可以不惊讶这临阵倒戈,但惊讶的是一切的反转来得太快,快到他无所适从。 怎么办?他若有所思,脸上的“温和”荡然无存,垂目侧偏,随即燃起玄气: 今日韦老师初到之时,还是淡淡火色,此时增色加浓,四周的嫩小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缩、枯萎,空气中灼热难耐,预见就要簇起一片火海—— 他走近,附耳轻语:“韦老师不要心软,一次就好。” 暐暐将发夹攥在掌心,冷眼旁观:有些人曾经错信,再信就要更有耐心。 此时的三人局面,异常诡谲: 韦老师立于中央,原是救助者、共事人的角色,但画风一转,俨然成了抉择者、被评判的角色; 暐暐与玄老对位而居,有着同样的冷静,更确切的说是冷漠,毕竟对于这两人而言,“立场”都至关紧要; 唯一的不同是她的眼中隐含明亮的期待,而他的眼中存下阴郁的杀意! “我明白您的意思,刚才的话是我唐突了。”韦老师向他低头, “我不想杀人,但我可以当着您的面,给她重新缚上‘蜜梨’。附上之后,她只能任凭牵制,这也算不违背我所说的师生立场。” “这——”玄老笑开,“你们这些人就是迂腐,凡事都要有个说法。唉,就勉强可以。” 暐暐咬了咬唇,侧开脸,是说不清的失望。 韦老师板正她的脸颊:“这件事是我看不清,对不起。” …… 刹那间,粼粼之隐符,犹如飘摇的落羽,叠叠又漫漫; 她一惊,疾步退开,但俨然难以挣脱; 他大喜,还想一探究竟,触手隐符,却被它有意避过—— 韦老师是精于制符之师,这一丛丛的隐符,顺应心意,绕着暐暐细密地、不遗余力地铺展, 直至起立“绮纬”—— 第110章 谁是控局人 韦老师板正她的脸颊:“这件事是我看不清,对不起。” 刹那间,粼粼之隐符,犹如飘摇的落羽,叠叠又漫漫;她一惊,疾步退开,但俨然难以挣脱;他大喜,还想一探究竟,触手隐符,却被它有意避过—— 韦老师是精于制符之师,这一丛丛的隐符,顺应心意,绕着暐暐细密地、不遗余力地铺展,直至起立“绮纬”—— 绮纬,立纬之琦幕,遗世独立的宁静—— 置身其中,隐符密密如织,铸就三面高墙: 暐暐逾越不得,正要击开,隐符却抢先一步张牙舞爪,细戳戳、麻密密的触角,几分触目,叫人不敢向前; 三面之围,却独留一条“蹊径”,蜿蜒曲折,是引人行进之意。 暐暐岂会轻易尝试,只固守原地,透过隐符交织的疏漏、薄透之处,向外张望。 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失望,或者确切的说是“失真”: 眼前的景象俨然被修饰,甚至美化:赤焰的色化作江枫渔火,隆隆的对搏声,犹柔一曲《小牧苏童》! 她自然不信,不由地靠近查看。 这一“靠近”,分寸失度,就一不小心触及隐符—— 嘶!暐暐倒吸一口凉气,正想着该如何退开“触角”,不料它却抢先一步避让。 咦?暐暐不解,小心翼翼地点触,隐符竟簌簌抖动,就像小孩子家冷不丁地被挠了痒痒,所以这—— 来不及探究,猛然间地动山摇! 刚才还虚落落的隐符“高墙”,此时陡然扩充,膨胀的覆面完全遮盖视线,更向内疾速挺进—— 就这样,她被急不可耐、势不可挡地推进“蹊径”—— “蹊径”之旅长漫漫,晦暗且逼仄。 暐暐被隐符驱赶着前行,稍有停顿,它们即刻贴近,隔着衣衫,都能清晰地感受细密如钩的触角。 她只能一路向前,不作犹豫,但也不忘落下冰晶做标记。 待到“山穷水尽疑无路”,峰回路转—— 眼前豁然开朗,云淡风轻,阳光浅浅! 这里是? 一丝熟悉感漫上心头,她飞出万千冰晶,且逐渐升腾: 起初,毫无阻碍; 直到升起半空,隐约感觉隔断; 稍作起力,冰晶随之摇摆,听见脆脆的“叮叮”声,此起彼伏,犹如晨光熹微,“啾啾”的鸟啼,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启。 如此高度才有的“叮叮”声,无疑是冰晶碰撞监视之棱镜; 而密集的棱镜排布,此处正是主线路径! 暐暐眯起眼儿,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 嘻嘻,猜到您即使一时被蒙蔽,但终究不会同流合污。 这样的您,我们之间的师徒情份或许还有缘继续,是不是啊韦老师? 糟了!这一刻的嘴角轻扬,下一刻的后知后觉: 为什么要这样急切地将我赶出?最后那一声的“地动山摇”,又发生了什么? 暐暐当即转身,刚才还汹涌澎湃的隐符之阵,此时再不见痕迹。 这显然是不想被她追踪,叫她再入险境。 所幸事与愿违—— 暐暐沿着事前留下的冰晶标记,一路飞奔,回到战场。 眼前的景象,凶残得触目惊心: 掀倒的排木、翻涌的草皮、嵌钝的山峦,飞沙走石,沟壑遍野,原本阴郁的天色,此时完全落了黑,几簇焰色,更显诡异,叫人恍生“星火燎原”的威胁感。 这凌乱的象,叫她昏懵,更撩动起原以为已埋藏好的锥心之痛: 四年前暗部之殇,全队十八人,在同样的一片狼藉中,从此生死两隔! 她已红了眼,紧咬嘴唇才镇静下来。 突然,一个巨型滚球从崖谷跃起,断壁间往来撞击,引得隆隆声振聋发聩—— 此时的“滚球”由隐符片片叠加,层层箍围; 由外视内,但见叠层间玄光流溢,犹如云层包裹下的电闪雷鸣,偶有划破天际者,才知囫囵之核心! 原来“滚球”之内核,正是韦老师与玄老的近身抗衡。 这其中的难解难分,实在微妙: 单论玄武等级,是玄老更胜一筹,而此时的势均力敌,仰赖外围的隐符助力—— 韦老师精于制符,成片的隐符也通其心意,先是将暐暐推至安全区,之后迅速回阵。 “韦老师!”她惊呼。 这声惊呼,对她而言,是情感的转折与迸发,今日从头至尾,暐暐都只称韦老师作“你”,淡漠极了,再没有师徒间的尊重与亲切; 但此时不同,她尊称“老师”,带着焦急与敬畏,站在同一战线。 而对玄老而言,这一声是喜从天降: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次的现身于人前,能将计划推至关键节点, 岂料接连的失算,暐暐被推出战局, 正当沮丧可能颗粒无收时,她竟中途折返,使得原计划继续展开。 但,这对于韦老师而言,是喜忧掺半: “喜”的是期许中的师徒情份并未殆尽;“忧”的是玄老当前,战力炙虹,暐暐的此番折返,怕会重蹈覆辙。 于是,韦老师划开助攻的“滚球”,调拨其中大半的隐符,重织“绮纬”,阻她靠近—— 隐符粼粼如波,一层层、一步步,再将暐暐推后; 一帘之隔,韦老师与弦老之间的势均力敌,因隐符的抽离而瓦解; 俩人的攻击与回击速度极快,快到目光难以追随与分辨; 而愈来愈密集的轰轰声,叫人不安! 暐暐折断掌间的发夹。 这发夹,又名“毗邻”,是尊者配于她联系之信札,她之前的淡定,负伤后与玄老对峙的底气,皆因有此物傍身: 说是如遇危险,当即折断,那么潜伏周边的“影卫”应召,扭转败局,清理残局;从来兵贵神速,“影卫”更以此扬名。 但,这一次他们意外迟到了—— 此时的暐暐开始犹豫,她的手臂附着“逸息”(详见第85掌),有掩饰之能,自身的八级玄武,被刻意削弱成五级之势。 这只为叫对手放松警惕,待到关键时刻,成就制胜一击! 所以刚才与玄老对阵之时,她虽有负伤,也受制于人,却不愿暴露实力。 砰,再一声的山崩地裂! 暐暐身在战局之外,看不清正邪交争,究竟损伤如何? 只觉得浓烈的血腥,像一浪赛过一浪的号角,鼓吹起浮躁的内心—— 她再是按耐不住,动手要撕下“逸息”。 这自然是极不理智的,她也内心清楚,但此时的血气氤氲,叫四年前全军覆没的惨状,又一次地充斥脑海,她无力思索。 千钧一发—— 腕上的“听风”将暐暐咬紧,压着声音说话:“这是在激你,就等你的回应!想想自己的全盘计划,当心功亏一篑!” 这一咬,猝不及防,好似夏日晴空中的一道急闪,尖锐的痛感叫她差点仆地,也冷静下来。 “此处是你预设的伏击点,会有人代为出手,千万别冲动。”听风敏锐,能觉察到一直有人守卫身边。 此时的局面,两人对峙,暐暐身在局外,却是全局焦点: 玄老掌控主动,却有意推延,他眼角的余光落在她身上,明显是等她的回应; 韦老师受创甚多,气息渐渐游离,但拼着一缕气息,也努力阻隔她在战局之外—— “韦老师,你我同事十载,称得上‘志同道合’。你理想中的考域,清明高洁,正是我所真挚期望。”玄老“和蔼可亲”,即使他正扼住同事(韦老师)的咽喉,双手染血,却安之若素, “如今康庄大道近在眼前,你的‘理想’咫尺之距,不过是杀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立场。就这样一个小小的考验,你却轻易退却,那之前口口声声所谈的‘毕生理想’,又诚意如在?” “我的‘理想’与‘杀人’有什么关联?”韦老师面色苍白,目光如霜。 “我说过‘她是第一家族、第二家族的颜面,杀了她,就是明明白白地与旧格局划清界限’。 新格局下,亟需像韦老师、韦家这样名声清远的典范,来引导普罗大众服从新秩序。 而您只要给出这一点点的‘诚意’,就可以是新格局下的中流砥柱,到时美名、利益,推崇者纷至沓来,再不似今日的有名无实,亲近者寥寥。” 此番话出口,玄老是胸有成竹,他觉得自己所出的“诱惑”已足够大,而所要的“诚意”又足够小,小到—— 这如何形容?在他眼里,简单地杀一个人算什么事啊。 韦老师虚弱却英气不减,她有她的骄傲,与名、利无关: “若是追名逐利,我们韦家掌管考域之棱镜分布,有多少位高者试图探究,也利益拉拢,我们何曾心动? 你的高明在于将我的‘理想’抬得太高,高到我看不清你的心思。” “如今的考域不是我的理想状态,但它至少稳定,绝不允许莫名其妙就少一个人。我确实亲近者寥寥,但与你相较,杀戮之凉薄,才是与世不融。” 韦老师说话时,声音清澈且中正,有一种异于寻常的美丽,娇艳的玫瑰、雍容的牡丹、淡雅的君兰,此时看来都不过虚有其表。 一个“与世不融”,玄老被激怒,他紧扼韦老师的咽喉缓慢施压,享受鲜血淋漓的快感:“既然你去意已决,我就不挽留了。” 怎么办?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飞出,接着一组人马紧随其后: 前一人是翼云天的近侍,听令保护暐暐的安危,他玄武高深,几乎无人觉察。 这是翼云天伏下一子暗棋,不到万不得已,嘱咐不可现身人前。 而此时的暴露,虽一解她的燃眉之急,却也意味着这一子暗棋作废了。 后一组人马是尊者配于她的“影卫”,这一次的迟到,听来是情有可原: 韦老师自觉擅自进入考域,是对“考域清明”的大不敬,所以在路径上,短暂地做了微调,这就导致“影卫”一度迷路。 他们目标一致,出手利落,很快就控制局面: 韦老师生死未卜,前者送去救治; 玄老被拷押,“影卫”将人带回暗部—— 面对如此结果,玄老还是往日里的模样,常规逻辑中该有的震惊、忿恨与慌张全然不见,隐隐透着一丝狡黠。 …… 众人离开,“影卫”留下组长; “绮纬”落幕,暐暐走出。 组长将一枚崭新的“毗邻”,恭敬地呈递:“于小姐,这一次的‘失误’,只是一个意外,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暐暐神情低落:“这一次的‘失误’,无你们无关。 若我能早一刻把‘毗邻’折断,预留多一刻的时间,断然不会叫韦老师伤得如此严重。” “于小姐请勿自责,请您——”他半跪,再将“毗邻”奉上, “成为‘影卫’是无尚荣光,能选上也是‘万里挑一’。这一次的‘失误’,责任全在我们,但望您能再给个机会,往后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暐暐摇头:“你们的能力,我看在眼里,心意我也收下,将来会再有合作。 只是这一次,你们已经暴露,对手必然防范;若短期内,又出现在我的周围,只怕弄巧成拙。” 组长不好强求,只能拱手告别。 待他离开,暐暐如释重负,听风现出真身;一人一狐,且行且语。 她捡起韦老师掉落的金色面具,擦拭干净: “韦老师刚才说自己的亲近者不多,还不是因为她为人清冷,太少与大家在一起活动。 这面具,眶尾刻有一个极小的‘韦’字,若我行动时戴上它,是不是也可以代替她,与伙伴们打成一片?” “可以。”听风微笑,在它看来,这一战的小暐暐是身心俱疲,“上来,好久没背你了。” 暐暐跨上,靠在柔软的肩头:“你觉得我对‘影卫’的拒绝,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 “你是信不过他们。”听风一语中的。 “这——我表现得不明显?”她一脸坏笑,但又很快收住,“总感觉不踏实。” “为什么?”听风问。 “你猜玄老这一次的行动目标是谁?是我,是韦老师,或者还有第三人?” …… 暗部内场,会审室,相对密闭的格局。 玄老作为被审人,耐心等待;尊者作为审讯者,款款走进。 “你我分属暗部两个体系的同一级别,彼此间应该有所耳闻,但实际上还没有机会见面。没想到这第一次,相遇竟是在会审室里,也是叫人诧异了。”尊者叹一口气。 “这一次的会面,与你来说,是‘诧异’;与我来说,是不容易。我可是大费周章,早作筹谋了。” 玄老笑开,眼中粼粼绿光—— 第111章 迷人的反派(1) 暗部内场,会审室,相对密闭的格局。 玄老作为被审人,耐心等待;尊者作为审讯者,款款走进。 “你我分属暗部两个体系的同一级别,彼此间应该有所耳闻,但实际上还没有机会见面。没想到这第一次,相遇竟是在会审室里,也是叫人诧异了。”尊者叹一口气。 “这一次的会面,与你来说,是‘诧异’;与我来说,是不容易。我可是大费周章,早作筹谋了。”玄老笑开,眼中粼粼绿光—— 尊者恢复意识,眼前的场景叫他诧异:自己明明是在会审室,威严肃穆,直面玄老; 而此时,画面跳帧:落英纷繁,曼舞生花,大一派的闲情雅趣,自己倚坐藤椅,还有红夫人作陪。 这? “您总算缓过来了。”红夫人吁一口气, “刚才审讯室里传出嘈杂声。我恰巧路过,就与‘影卫’组长,一同进去查看。结果发现房内打斗痕迹明显,您与玄老猝倒两边: 组长负责处理玄老那边,您则由我来照看。” 这个解释—— 尊者心生疑虑,触手额部:没有撞击后的胀痛感,也没有药石遗存的滞钝感,就是纯粹的记忆断裂! 他有些不安,没由来的不安,就像自家居所,整洁如故,未见蛛丝马迹,只有风儿摇曳窗帘,才发现有一扇窗打开: 那究竟是出门前未闭,还是被人闯了空门? 尊者想冲回审讯室,揪起玄老的领子问话。 但这样做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无用功,而且他也丢不起这人。 “怎么,不信我说的?”红夫人沏茶,递给尊者, “玄老那里,有组长看管,他由您亲自栽培、选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没有不放心。”尊者轻呷一口放下,是凉润八宝,可他习惯老茶的滋味, “审讯室的内墙有隔音、缓降层,既然痕迹明显,意味室内打斗激烈。那玄老伤势如何,是否已找医者看诊?” “看不出您真是仁厚。”红夫人抿嘴, “可您与他动手时,是绝没留情:进去时,玄老气息游离,还好您并无大碍。医者过来诊治,说您是玄武较量时,触及空髓,这才猝倒。” (如果医者可以忽略对患者的问诊,轻易做出“触及空髓,发生猝倒”的诊断,那么这医者的资质就值得怀疑了。) “原来如此。”尊者似乎信了,还与她热络起来,“在我‘猝倒’的这段时间里,有发生什么吗?” “那位组长就本次‘考生(于暐暐)考域遇袭’事件,需要您及时裁定;可您迟迟未醒,我就越俎代庖了。”红夫人言笑嫣然,“所以他向我汇报了事件的经过。” “在整件事里,玄老肯定脱不了干系;但韦老师极有可能也参与其中,于暐暐念及师徒情谊,对她不予追究。” 红夫人神情严肃,对得起第三家族“见微知着、大局为重”的处事观,“这做法以个人情感优先,凌驾是非公论之上,实不可取。” 一个“不可取”,尊者的心头涌起烦躁—— 他有时也对暐暐不认同:个人色彩太重,行事也罢了,立论就不该鹤立独行。 但这种“不认同”,平日里转瞬即逝,但今日却莫名强烈。 “既然事态清晰,影卫为何不将韦老师一并扣下?”尊者感觉闷热,松了松领口。 见状,红夫人再递茶:“这恐怕不行。于暐暐很聪明,她折断联络所用的发夹,时间就卡在尘埃落定的那一刻。 影卫之所见,只有玄老发动攻势,韦老师誓死保护考生。至于韦老师为何会在此时进入考域,于暐暐不说,就无从追究。” 尊者一口饮尽,虽凉茶解热,但八宝甜润,反而更添烦躁,犹如酷暑难耐,自己还被推入人潮,转身不得、逃离不得,就连思考,都无力负担,只得拥挤着亦步亦趋! 亦步亦趋?尊者一抹嗤笑隐在眼底:好啊,领我看看这究竟寓意何为? “女孩家轻率,只要有人为她及时修正,倒也无妨。所以您调出影卫,远处守卫,只可惜——”红夫人叹惋, “有人不信任您的真心,影卫之上,竟追加近侍待命。这是有意撇开您,许她肆意妄为。” 尊者蔑色:“你这个‘有人’,指的是谁?” “自然是她的父亲——于穆昇。”红夫人九转千回,这才引出本次话题的目标人物。 她的话音不重,或者说尽量显得平和,但话中顿挫感清晰,看来是积怨已深。 尊者松一口气:“还以为要挑拨我与翼云家的关系,你若是如此,可真就肆意妄为了!” “不敢。”红夫人很有分寸。 “于穆昇对外是公正无私,私底下却恩怨分明:若曾受恩惠,就替那人掩饰过失;若厌恶于谁,就会落井下石。”红夫人抚上尊者的背脊, “这样的利益至上,若能长久位列第二家族,叫人不服气啊。” “于穆昇淡薄高远,喜爱、推崇者众多;我曾与他一同游学,对他的为人也有了解。”尊者不以为然, “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必要时相互扶持,是人之常情。但说到‘厌恶’之人,他从未有过。” “没有‘厌恶’之人?”红夫人像听了个笑话,“如何会没有。” 尊者眼见她靠近,香气已萦绕周身,似乎也起了兴致:“愿闻其详。 红夫人附耳轻声:“说一个32年前的故事。” “时间久远,还记得清?”尊者小小揶揄。 “不要打岔。”她娇嗔,脸红红。 (初见的美好,谁人又会记不清呢。) —— —— —— —— —— —— —— —— —— —— 时间:32年前 人物:孔雀家清解语(清)、凤凰族竺择麟(竺),于穆昇(穆)与红夫人(红)。 四人风华正茂:穆与红已加入暗部,任务归来,回书院汇报恩师; 清与竺还在书院听学,几乎没有交集,偶然碰面时,距离遥远。 书院的名家讲学,师生之间有时是单对单交流,因人制宜。 虽然预先会排出次序表,比如:明日听讲,台卯时、清辰时、竺巳时…… 秩序井然,但若是偶遇相谈甚欢、相见恨晚者,那么后一位学生必然延后,且未有确数。 所以辰时已过,书院后庭,清踱步其中。 她不着急,或者说着急也没用:听教这桩事,如何催促? 她只是感觉困乏:接连的预备任务,出战也就罢了,烦就烦在数据整理,昨夜的报告总结,一直熬过子夜。 这时空中飘雨,清只得长廊听雨。 “滴答、滴答、滴滴答”,悠扬婉转,又细风飘摇,沾着雨丝,扑面而来。 她倚着石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长发松开,犹如芳草萋萋之境,无端地铺上一匹云锦,柔软而光泽,还有女儿家的清香,叫人情不自禁—— 倏然,清一惊,竺映入眼帘,两人咫尺之距。 “做什么!”清要拉开距离,“嘶——” 她被扯痛,才发现竺正饶有兴趣地给她扎辫子。 “安稳些。”竺系上发带,五色琉璃,“好了。” 竺松开,清不悦,她费力想把辫子解开,结果却是徒劳无功。 “这是我凤凰族的专属发带,不可能随意解开的。”竺有些得意, 他有一双魅惑的眼睛,黄绿磷光的瞳色,不长情、不专情,就是纯粹的好看,好看得叫人轻易沦陷。 而此时的清,花信之年,爱慕者、追求者络绎不绝; 她与穆相识,也互通心意,期待择日完婚,只是婚期——穆好像不着急开口。 她不想生事:“把它解开。” 竺拒绝:“我是费了工夫才系好的,好端端的,何必解开?” 清神色渐冷。 竺玩笑说:“你我父辈之间,有一次酒后是定下婚约的。结果第二天,你当作没有发生过,我就不好勉强。如今看来,我未婚,你未嫁,各方面都匹配,不如我收了你?” (这前半句自然是玩笑,但后半句也是恰当:她是孔雀族长的爱女,他是日后的凤凰族长,匹配得叫人嫉妒。) 清瞬间懊恼,一记耳光扇去。 不料,被竺挡下,还反手擒住。 “这么冲动做什么,莫非你也正有此意?”竺玩笑依旧, “对别人而言,一记耳光,示意不可冒犯;但对我而言,从不曾被人教训过,今日我若真挨下了,只会更对你念念不忘。到时夜深人静,我辗转难眠,说不定——” 这席话,若换作另一个人来说,肯定被冠以“调戏”之名; 但他不会:翩翩公子遇见娇俏佳人,此情此景,单用一句“邂逅”、“不期而遇”,都不足以描绘旁人眼中的情趣盎然。 清感觉很无聊,没有常情中的面红耳赤,更没有娇羞,只是轻蹙峨眉,神色清冷,却明显压着火气:“把它解开。” 竺也自觉乏味,点化发带松开:“方才的举动,纯属一时兴起,但无意轻薄,望见谅。” “书香之地,就不与你计较。”清想抽手离开,却发现仍被他攥在掌心,“请放手。” 竺勾唇,手指从她的腕口抚过掌心,勾了一个圈圈,这才松开:“春花曼舞,轻落肩头;清儿若不喜欢,拂去就好,莫要上心啊。” 此时梨花扑雨,冷莹莹的一片,犹如碧海深处的一簇明珠,无穷的幽,也无穷的魅—— 清不屑:“当然不会上心。” 一转身,她却偷偷笑开:挺有趣的。 …… 红与穆,途经书院后庭,看到这一幕。 穆正要上前,却被红拦下:“这是书院,不可喧闹!等问清楚了,再理论也不迟。” 清走近。 红问:“你与他(竺)是怎么了?” 清的眼里只有穆,白皙的脸上氤氲红霞:“没事。” 穆蹙眉。 红再问:“你们之间真就没事吗?” 清几分茫然:“是没事呀。” 于她而言,这话里没有包庇,亦没有作假:蜻蜓点水,涟漪起伏,一个路过,一个无心,只是平淡的擦肩而过,论什么事呢?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如此理解。 穆愠色,径直把清拉走。 红落单,她自认为心思缜密,整件事虽然只见表面、结局未明,但梗概已描绘心中,并深信不疑: 竺向清示爱,清表态模糊;看到这一幕的穆,对竺心存不满。 (未完待续,详见下章) —— —— —— —— —— —— —— —— —— —— “竺择麟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于穆昇讨厌他也是应该的。”尊者开门见山,“但我不明白红夫人想表达什么?”。 “既然这两人之间,本就存有矛盾,那么当年的凤凰族一案,就不该由他做结案复核!”红夫人点明主旨, “于穆昇就借着这一个机会,拉拢与他亲近的其他家族,把那些人所犯的错事、糊涂账,都转嫁到了竺择麟的身上,然后——” 红夫人眼眶泛红,隐隐泪光,她有话想脱口而出,却被硬生生压下,停顿后换了另一句,神色也恢复如常: “然后那些受了恩惠的家族,对他感恩戴德,他们孔雀一族就此获益,稳据第二家族。” “盖棺定论的事,莫要重提。”尊者声音低沉。 他口中说着“盖棺定论”,其实内心也有疑惑: 当年于穆昇的结案陈词,部分确实与事实相悖,但论道“就此获益”,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而且,结案之前,于穆昇特地来找过“大哥”(尊者的老师,翼云天的父亲),只是那次的两人密谈,自己被留在外面。 “生厌归生厌,是非公道还是应该摆得明白; 不然若总是被蒙蔽,为有心之人做了嫁衣,岂非就是旁人眼中的狼狈为奸?”红夫人笑得抚媚,“您不也一直对此心存疑虑?” 尊者一怔。 不错,他是有疑虑,但从未与人说起! 这就是平日里常说的“每个人都有秘密,见不得光”。 秘密有些是所见所闻,但有些只是所思所想:未得事件经过,仅凭细枝末节,就在心中勾画全貌。 这与“探案”类似,又不尽相同:探案的最后,必须得到犯人的承认,方才定论; 但“所思所想”没有这么严谨:自认为逻辑清晰,就在心底盖棺定论。 这既然是个人“臆断”,就可能偏差,所以尊者不会与人说起。 但若是被人窥视内心,再加以诱导,臆断就极易被放大。 正如凌晨时分,迷雾中行进,本就精力不济,方向难辨,此时出现依稀荧光,排列成线,人就容易被引领,不知不觉中走进歧路—— 秘密、诱导,续加归原效应,所以我这是被施了“噬魂咒”? 尊者一抹自嘲。 第112章 迷人的反派(2) 承接上章:未完待续的部分 (一)人物:孔雀家清解语(清)、于穆昇(穆) 两人穿过高高低低的藤架,路过疏疏离离的桃红,直到走进郁郁葱葱的竹林。 四目相对,清的脸上浮起红晕。 穆的手穿过发丝,轻抚后项,渐渐贴近。 清闭上眼。 预想中该来的吻,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睁开,发现穆正认真地看她,脸上阴晴不明。 她忐忑:“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我们早早定下婚期,在刚才的那种情况下,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揍他?”他几分逗弄,也几分愠怒,“即使你无所谓。” 穆的话,重点是后半句;清却只留心前半句:婚期? 她脸儿更红了,还低了头,羞涩极了:“那婚期,给个确数。” 啊?穆措手不及:刚才的他确实生气,但清脸红红、呆萌萌,又叫他瞬间释怀,窃喜不已。 穆捧起她的脸,再问:“先回答我的前一问:是可以的?” “我记下了,以后注意避开这些人。”清这才反应过来,神色失落。 “好了,不逗你了。”穆的眼中阳春潋滟,拢她入怀,“亲爱的,聘礼我早就下了,不过我的岳父大人,不舍得自己的女儿早嫁,嘱我推后婚期——” 微风徐来,竹叶上的水珠飞洒,笼起雾气朦胧,清一笑倾城。 —— —— —— —— —— —— —— —— —— —— (二)人物:凤凰族竺择麟(竺)、红夫人(红) 上一幕说到:竺与清玩闹,是“旁人眼中的情趣盎然”;这里的“旁人”,也包括红。 此时的红已与第三家族的族长定下婚约,但这份婚约,与清、穆的两情相悦,稍有不同: 族长约长她十岁,平日里事务繁忙,见面机会不多; 而她作为大长老家的独女,对族长有一份自然的崇拜,所以当父亲询问她的意思时,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但当初的那份“毫不犹豫”,此时来看,多少有些心虚—— 红走上前;竺被拦下去路。 红先发制人:“你刚才是不是调戏清儿了?” 竺一怔,左右看了看,才确定自己是被一个粉嫩、英气的小姑娘问话了。 他觉得有趣:“调戏”这个词,一般不会用在他与女子之间;若勉强要用,通常也是他被“调戏”了。 “哦。”竺不否认、不承认。 “我是清儿的闺蜜,她已经有心上人了,你今日这一出,是要挖墙脚吗?”红忿忿,也有些好奇。 “哦。”竺觉得她脸红了。 “她与男友于穆昇,是公认的‘天生一对’,你若想拆散他们,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而且于大哥日后会是孔雀一族的族长,他位列第二家族,若你与他对立,就意味着你也会被其他家族所厌弃! 就因为你今日一时的无理、任性,犯下难以弥补的过错,难道你就不会觉得——” 这段话太长,而且只有她一人情绪激动, 对面的竺全程淡淡然,更像一位旁观者,所以讲到最后,她满脸通红,像熟透了的苹果,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哦。”竺绷不住笑场了,好一会儿才收住。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红生气了,有一点嘟嘴,眼睛圆圆,很是可爱。 “没有。”竺答得干脆。 “我今日是原定巳时听课的,结果过来时,卯时的学生迟迟不出;辰时的清,还睡着了—— 我本只是想去叫醒她,但她睡得甜美,长长、柔软的头发铺开,我一时兴起,就扎起辫子来。”竺条理清晰,“是她怪罪我了? ” 红一时语塞:清怪罪了吗?好像没有。 “那好。”竺神情严肃,反客为主,“既然是莫须有的事,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又凭什么颐指气使地向我问责!” 红觉得说不过他,转身要走。 “站住!是要我封住你的气道,这才老实吗?”竺一改风流之姿,义正言辞地说话, “倒是你,竹径空巷,大喇喇地拦截一男子,这与当街耍横的小混蛋,有何区别?” 红难堪极了,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抱歉,请让我走。” “你先回答有何区别?”竺步步逼近。 红嗅到他的气息,且越来越清晰,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不敢乱动,心砰砰跳得厉害,甚至快要晕厥。 最后仅剩一寸的距离,竺退开了; 红如释重负,却隐隐不是滋味。 “为什么大家都称你为‘红夫人’?”竺恢复常态,又是自在、无拘束的模样, “你虽有婚约,但没有正式行礼,称‘夫人’未免言之尚早;且你的夫君单姓‘宸’。” “我从小偏爱红色,入职暗部后,他们觉得我不如女子家温婉,反有些‘人情世故烂熟于心’的老成,就送了我这个别称。”红答得老实。 “不错,这个称呼符合你个人特色,就是太凶。”竺有话直说,而且还自作主张, “那——我叫你‘小红’。” 小红?她气不打一处来:“我不是烟花柳巷的女子,没人敢这样叫我!” “这仅适用于两人的私下里,我不觉得有问题啊。”竺的话,总是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叫人傻傻分不清。 “不行。”红拒绝。 这时,书童来请:“原定在您之前的清小姐告假,此时就轮到竺少爷听课了。” 竺随书童离开,但很快折返:“小红。” “嗯。”她不自觉地应声,抬头眼见一脸的坏笑。 “小红,早些回家。”竺挥手。 此时,夕阳余晖,为万生万象镀上缠绵的金。 红觉得心漏跳了一拍,整个人晕晕乎乎,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才知道这是“情窦初开”了。 …… 竺本次的听课,是速战速决,走得匆忙,似乎还带着火气。 红想跟上去问他,又很快止步,转身直接踏入讲堂: 里面一片狼藉,到处是打斗的痕迹,老师猝倒一侧, 她赶忙试探鼻息:没有了! 红一时间方寸大乱,跌坐在地: 她已入职暗部,烧杀抢掠,平日里时有接触,但今日这般近身的谋害,却从未亲身经历。 这时,她瞥见书桌下有一条琉璃发带:这是凤凰族的专属物件,竺给清扎辫子时就曾用过。 红慌乱起身,把发带藏进口袋。 这是潜意识的行为:她不想让他行凶时的痕迹,明晃晃地摆在人前。 至于为什么“不想”,她来不及思考了。 红准备出门叫人,不料,猝倒的老师突然搐动一下。 哦?还活着! 她欣喜若狂,但感觉有人走近,就一溜烟撤开了。 “古老!”进门的车老师大惊失色,“您这是怎么样了?” “还没死。”古老不能动弹,“这还不就是你那宝贝徒弟、凤凰家的坏小子竺择麟干的好事!” “古老,他是我的徒弟,但也是我们凤凰一族日后的族长,所以别在我面前,叫他作‘坏小子’。”车老师扶起古老,为他输入玄气, “话说,您不也是与我一样,同为凤凰族一员吗?” “痛、痛……痛!放我在地上躺着。”古老也是窝火, “我今天告诫他:我们是一个团队,如果你对行动的整体方案不满,我们门内沟通,但出了门,我们对外都要表示认可,必要时‘交口称赞’。 你知道那坏小子说什么?” “这话,他应该不会认同。”车老师给古老顺气。 “他说‘我可以俯首听令,但也不能侮辱我的智商’。 然后,他举例轰动一时的‘珠缪’案,旁人眼中探案精明、不畏强权的卢公,在他看来,就只是一个全然忽视潜在威胁、待到惨案发生这才抽丝剥茧的捕头!”古老有些气急败坏,但又渐渐平复, “当然他说的没错,卢公若能警觉一些,可能会有不同的结局。但怎么能去苛责呢?在同类的捕头中,卢工很出色,虽然不能与那小子相较。” “那孩子确实聪明,很能干,年纪轻轻,就玄武九级;再加之他身份显赫,日后掌管凤凰一族。”说到这,古老把“坏小子”,改成“那孩子”, “日后的龙凤争霸,说不定就能提上议程。” “他是全族的骄傲。”车老师抚慰古老的伤势,有些惋惜,“就是太冷血,一言不合,就出手伤人,看把您打得——” “这怎么能说‘冷血’呢?是‘杀伐决断,果敢有力’!”古老俨然忘却自己被痛殴的场景,只有满满的引以为傲, “以他的个性来追赶第一家族,‘平分秋色’是指日可待,‘更胜一筹’也未尝不可!” 壮志凌云之下,古老握起拳头举高:“痛、痛……痛!快去叫大夫。” 医者查看古老的伤势,一脸疑惑:“您这么大年纪了,是谁把您伤成这样?” “没有谁。”古老轻描淡写,“就是地上一摊水,我不小心滑倒了。” …… 华灯初上,平常的这个时候,红还在暗部里整理,或者回家歇息, 但今日不同,她感到莫名的无所事事,就在喧闹的街头兜兜转转,直到看见熟悉身影—— “小红怎么还没回家?”竺又被她拦下,一脸疑惑,“你开始流连夜场了?” “我来问你:今日听学,你为何与古老动起手来?”红气势汹汹。 “他死了?”竺不悦。 “是还活着,但伤得——”她说得急切。 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粗暴打断: “你这两次三番地过来找茬,是何用意?我的事,与你无关!” 她的眼眶红了,取出藏起来的琉璃发带,向他扔去。 红转身就走,背后传来竺的声音:“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他的声音轻快,像一阵风,轻易就抹平水的涟漪; 红站在原地,以为他会过来哄她,但没有。 她再转身,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俊美的身影落座街旁的宵夜摊,还示意她一起吃饭。 红觉得自己不会过去,身体却诚实得很——坐下了。 她说:“我从来不在街头吃东西,今日也不会例外。” “哦。”竺回答,却不上心。 老板娘端上一碗清汤鱼圆,竺径直开吃;又陆续上了鸡爪、兔头、烤鱼,他大快朵颐。 “你若喜欢这种做法,可以把人请回家去做啊。”红喃喃。 “哦。”竺回答,却不上心。 老板娘给她端上小馄饨,上面一把葱花:“是竺少爷给您点的。” 红低头,有些脸红:“我不吃小葱的。” “哦。”竺回答,却不上心。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什么?”红生气了,有一点嘟嘴,眼睛圆圆,很是可爱。 “没有。”竺答得干脆。 说着,他把红的小馄饨换过来,又把自己的鱼圆转给她: “这鱼圆做得干净,而且没有放葱,快尝尝看。” 她换了个小勺,跟着吃起来: “我心平气和地问你啊:你的心情怎么突然转好了,我见你下午离开时,还有些郁闷。” “突然想明白一件事,豁然开朗了。”竺手持烤鱼串。 “能告诉我吗?”红问得小心。 “打个比方:我与高人之间,若是望尘莫及,那我无话可说; 但若是踮起脚,我就能与他比肩,那我不会轻易服输。”竺的目光灼灼,叫人不敢对视。 红犹豫:“你是想占山为王?” “这‘占山为王’的是你们几大家族;我没有这么肤浅。”他笑得严正,“我要的是一家独大。” 这话音不重,甚至有几分像耳语轻声,但红被折服,一种莫名的折服感—— …… “小红该回家了。”竺催促,“这是要我送你吗?” “当然不需要。”她口是心非。 “哦,那我不送了。”他走远。 静默的街头,她有些失落。 “小红等一下。”他折返, “送你一枚纽扣,可以别在身上;日后你若需要帮忙,带着它来找我。你为我拿回发带,这就当是谢礼。” 谢礼?红觉得被羞辱,就把纽扣掷在地上:“神经病!” “诶,你这就无理取闹了。”竺弯腰捡起,又认真地给她别在腰间。 “我是第三家族大长老的独女,夫君是第三家族的族长,不会有用得着的时候。”红一面由着他整理腰带、别上纽扣,一面忿忿不平。 “谁都有万不得已的时候。而且你们第三家族,族长性情冲动,几大长老又各有盘算。所以你好好收下,到时你来找我,我自当竭尽所能。” 竺说得真诚,好像江边的一轮弯月,望一眼就感觉心安。 这时,有人路过,卖糖葫芦的。 “你也要一串吗?”竺问。 “不要。”红固执,“我不吃街边的东西。” “哦。”竺咬一口,脆生生的,“我先走。” 红留在原地。 好一会儿,她追上糖葫芦的小贩:“我也要一串。” 咬一口入喉,红觉得与自家做得不一样,很特别的滋味。 是什么呢? 心动的滋味 o( ̄︶ ̄)o 第113章 作妖的红夫人 承接第111章 秘密、诱导,续加归原效应,所以我这是被施了“噬魂咒”?尊者一抹自嘲。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红夫人靠近又独立,是评判者的姿态。 “在想你说的有道理。”尊者假意示好,此时的他受“噬魂咒”余波,依旧内心烦乱,但也渐渐明晰了方向。 红夫人漾开笑意,她有些惊喜:事态的走势,竟出人意料的顺利。 “当年‘凤凰族的结案复核’,我确实心存疑虑,也与其他家族的交心人,私下议论过。之所以不再去追究,是因为一直找不出于穆昇会这样做的动机。但今日听君一席话,豁然开朗。” 尊者主动拉近距离,一手搭在红夫人的腰间,语态暧昧, “若曾经受人(于穆昇)蒙蔽而‘为他人作了嫁衣裳’,那么这样的事,以后再不会发生。如今,我也是时候该为家里人考虑,有机会多结交朋友,老来还可以做伴。” “您有如此想法,才是顺应天命。长久以来,您作为第一家族的代管人,劳苦功高; 但对自己的小家,您少有照拂,听说每次的家中夫人身体有恙,您都是最后一个知晓。”红夫人起身为尊者捶肩,也顺势脱开他的抚摸,那个姿势叫她不自在,甚至有些火气,但不宜显露, “幸得您家公子聪慧,未得庇佑,却年轻有为。只需再多些个得力助手,他日必定身居要位。” “哦,得力助手?”尊者似乎认同,“也对,那不知红夫人可有推荐?” (这一问,尊者将红夫人引入曾经设下的棋局:孰真孰假,一探便知。) “有,而且这人您也见过。”红夫人苦等这个“推荐机会”已久,她着急想把自己的人引入考域,此时是正中下怀, “暗部‘组长选拔’的第一场,‘澈明’试场,有一个叫‘竹登’的考务。他是长者的外门弟子,玄武势高,且能先人一步觉察异象,您当时对他是赞赏有佳。”(第90章) “赞赏有佳吗?”尊者似乎记不清了。 “贵人多忘事啊。”她笑得心无城府, “您说‘本次组长之选,状况复杂,亟需新加一队场内维稳。既然他能力突出,就不妨给出队长的位置,允许他自由招募队员,来维持考域秩序’。可惜,这话迟迟没有兑现。” “哦,你我果真是心有灵犀:你这轻轻一点,我就完全记起来了。”尊者起身走近,眼中的笑意味不明, “但之所以‘没有兑现’,实在怨不得我。这个‘竹登’平日里多在暗部维稳,上一次是他首次入考域辅助。虽然同样是‘维稳’,但‘考域维稳’有自己的特殊性: 需要权衡各家族间的利益。他相关的经历不足,若急急要扶上‘队长’之位,除我之外,至少还需3位家族掌权者力荐。” “原来如此,就由我来解决。”红夫人一口答应。有时她很天真,但有时又很偏执,偏执得连是非都摆不正了。 “不过,在你与其他掌权者的推荐之前,我有话要问:那‘竹登’的底细,你们确定摸透了吗?”尊者问。 “绝对的身家清白!”红夫人信誓旦旦。 “好!”尊者负手而立,人前的和颜悦色,背后的渐渐攥拳—— 至此,尊者与红夫人的对弈完结: 对弈的前半段,尊者在“噬魂咒-归原效应”的作用下,大脑一片懵然,被轻而易举地窥视了内心“秘密”;红夫人在他身边“诱导”,肆意放大了他对“凤凰族案件”的疑惑,并意图拉拢。 对弈的后半段,尊者以“组长选拔”的第一场、“澈明”试场里,自己所设下的棋局为切入口,确定了红夫人身处对立阵营,同时借口“竹登若要登上队长之位,就需要3位家族掌权者力荐”,以此牵引出对立阵营里的其他家族。 …… 尊者回到自家静室,飞出一纸“信鸢”,再沏上一壶老茶,耐心等待。 大概过了2盏茶的时间,所等之人,这才姗姗来迟:“影卫”之中的另一名组长。 “影卫”是11人的小队,有2名组长,一正一副: 正组长就是之前红夫人所提到的、在外人眼中的全队首领,他由尊者亲自培养与选拔,自然很受疼爱, 但再是疼爱,尊者也不会完全不设防,所以设立了另一位副组长——年老师,资深、沉稳,差不多与尊者同期入职。 打个不算贴切的比喻,年老师有璞玉一般的品格:一方面他迂腐、执拗,有时反应还不及时,所以级位不高; 但另一方面,他足够仔细,对“翼云家”百分百的忠心,一旦他发现了问题,就可能掠过“尊者”,跳级汇报。 “年老师,今日我在会审室里,与玄老见面。我说‘彼此间已有耳闻,但实际上还没有机会见面,没想到这第一次竟是在此相遇’;结果玄老却说‘这一次的见面,与你来说,是诧异;与我来说,却是很不容易’。 之后的事,我全然不记得;再醒,就置身院落,红夫人作陪。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尊者位高,对他尊重且信任,“而且会审室是相对密闭的格局:由‘内’出‘外’易,由‘外’进‘内’难,你们是破门而入吗?” “不是‘破门而入’,是循声而来;但这个‘声’不是激斗声,而是呼喊声。 当时室内共4人:你、玄老,还有红夫人与你的学生——组长。然后,莫名其妙又来了一个‘医者’,草草诊治后,组长负责处理玄老,你则由红夫人照看。”年老师答得简略。 “看来年老师对我很是放心啊:我已然昏厥,就由红夫人一人看着?”尊者有些不悦。 “红夫人位高,但能力有限,只要你把持得住,光天化日之下,她就没什么可作妖的。”年老师冷静分析, “倒是玄老那边,不可掉以轻心!我叫人严密看守,又请了暗部的医家再去查看:玄老全身无外伤,虽气息游离,但意识尚清,很有可能是玄力大施之后的虚耗过度。 之后,我重回审讯室,发现墙面痕迹凌乱,乍看像是激烈打斗所留下的,但逐条查实,痕迹浅表且刃口一致,更像是有人为混淆视听而掀起玄风,故意留下的。” 原来如此!“噬魂咒”需要近距离施术,所以今日的“会审室之约”,玄老是蓄谋已久,尊者却掉以轻心,被施了“噬魂咒”; 但同时,此术极耗玄力,玄老完成后开门,在外接应之人,就迅速处理现场,造成“激斗”的假象,混淆视听。 (至于玄老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向尊者施下“噬魂咒”,来窃取秘密?尊者以为这只是单纯的意图拉拢——) “年老师果然细心。今日的整件事,除了面上的信息,您是否还收获了其他‘蜘丝马迹’?”尊者问得小心。 “但说无妨吗?”年老师谨慎。 “直言不讳。”尊者做一个“请”的姿势。 “好。你的那个学生,也就是‘组长’可能有问题!”年老师一针见血。 尊者扶额:刚才红夫人说“组长因为尊者未醒,遂向她汇报了事件的经过”,可天下间哪有这般迫不及待的道理? “还听吗?”年老师蹙眉,他觉得还是直接上报(翼云天)比较稳妥,“不听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正听着呢。”尊者一脸的虚怀若谷。 “早在于小姐折断发夹之前,你的那个学生已脱离‘影卫’小队。后来于小姐折断发卡,但因为有人对原本的路径做了微调,我们就显得滞后; 还是她身边的一个侍卫率先出手,我们这才找准目标方位。而你的那个学生,他是最后一个出现。”年老师观察入微, “你的学生是警惕、敏锐之人,因为比我们都年轻,怕我们可能会不服他的‘组长’之位,所以每次任务都力争第一:更早一步行动、更快一步到达,无一例外。但这一次是为什么?” 年老师抛出问题,但不需要别人解答,他心里一清二楚:“此外,有人还说,也就是你的学生,他说——” “等一下。”尊者忍不住打断,“我们同事多年,有事说事,不要总强调‘他是我的学生’,有点刺耳。” “习惯就好。”年老师不予迁就, “你的学生说‘是韦老师进来考域之时,为避免被人发现,所以在路径上作了微调’。对,这当然说得通,但有一点疑问:‘路径的微调’是否需要玄力的全程支撑?” “需要!”年老师与尊者几乎是异口同声,只是年老师表达得强烈,“韦老师与玄老战到最后,她是殚精竭力,死死支撑的只有挡在于小姐面前的‘隐符’之墙!所以——” 这一句,年老师不着急说完,他等着尊者的自行补充。 “所以于小姐折断发夹、你们跳出营救之时,所遇上的‘路径的微调’,就是‘我的学生’所布施的。”事件的逻辑已然清晰,但真要尊者自己补充说出来,还是叫他汗颜, “‘我的学生’是图谋不轨;而我,是用人失察。很对不起。” “这话不用跟我说,我又没有损失。”年老师眼见尊者想起身致歉,连忙将他压下, “有损失的只是于小姐:她先是受了伤,后来随身的侍卫也暴露了。这名侍卫,极有可能是她父亲所伏下的一子暗棋,原本是要至始至终地护女儿周全,结果今日的这一出,这一子暗棋也作废了。” “我会去请罪的。”尊者说得小声。 旁人不知道这“侍卫”出自谁家,因为暐暐一直不受翼云家的待见(外界的流传版),所以才会觉得此人是她父亲请来的; 但尊者清楚:此人就是翼云天随身多年的近侍,只是这一派遣,他被完全地蒙在鼓里—— 这种被有意撇开的感觉,似曾相识,尊者内心里原本渐渐平复的烦乱感,似乎又蠢蠢欲动。 “我有时候会有一种错觉——”年老师犹豫,片刻后还是直说了, “你好像不是太认可于小姐。假如抛开‘翼云公子与她的关系’,那么她在你心里是无足轻重的。” “这是你的错觉。”尊者否认,又跟上一声叹息,意味不明。 “为什么不认可于小姐呢?”年老师执拗,还大胆推论,“她还年轻,与你不可能有过实质性的接触,莫非是因为她的父亲于穆昇?” “于穆昇淡薄高远,喜爱、推崇者众多;我曾与他一同游学,对他的为人也有了解。”尊者纠正,“对外,我从来就是这样说的。” “哦——”年老师一下子明白,“果然你所不认可的就是于穆昇。你竟然会这样想,有毛病啊!” …… 尊者准备去“请罪”;结果一开门,翼云天走进。 “今日的整件事,发生的位置是在支线路径,无棱镜监事。但您在于小姐身边‘追加’了近侍,所以应该也了解得很详细。”尊者说得平淡,又能隐隐感觉出他的不悦。 而这个“不悦”的点,大概就是翼云天撇开他“追加”了近侍。 “因为暐暐有时候很冒失,不顾及所建立起的秩序,这与翼云家‘力主公正’的家风相驳。等整件事平息,她回到翼云家,我自然好好约束;但此时不行,我要首先保证她的安全!”翼云天立场清晰,他就是心疼暐暐,心疼她一个人在“考域”冒险, “所以我派出近侍,守卫她的身边。这不是有意越过您,只是怕她的不合规矩,叫您不满意,所以要先一步地去修正。” 我的不满意?尊者有些意外:“这没有所谓的。” “您是我的老师,更是一路伴我成长的至亲。在心底的某个层面,您与我的父亲,是同样的位置。所以您若对暐暐不满意,我夹在‘妻子’与‘父亲’的中间,会很为难。” 翼云天从来没有以这样的姿态与尊者说话,平日里他显得君臣有别,有些骄傲,但此时没有,更像寻常人家里的父子间对话。 尊者诧异,百感交集,心中的烦乱感被簇拥着散开:“没有的,我没有对于小姐——不是,是对暐暐不满意。 她很聪明,立得起一个优秀的‘暗部组长’;只是,她作为你的妻子、第一家族的族长正妻,某些做法有欠妥当。” 此时的尊者完全是为父为师的模样,语重心长:“就说今天的这件事:韦老师最初入场时是什么角色,有阅历的人心照不宣; 她后来转变成一个正面的形象,所以这可以从轻发落,但不能轻飘飘地翻过,而且还主动地不留下痕迹。这样做未免孩子气了。” “我刚才已让近侍去韦家,将这整件事完完整整地向家主报备,并告诉他:暐暐留下了韦老师走进考域时的金色面具,眉尾刻着一个‘韦’字。”翼云天既是人夫,也是第一家族的掌权人,不偏不倚。 “看来又是我多虑了。”尊者微笑,眼中的慈爱像夕阳沉入海底,浓郁却不张扬。 翼云天舒一口气,窃喜:暐暐留下韦老师的面具,大概不是为了作证据之用, 那究竟是做什么呢? 第114章 大胖妮子(上) “我刚才已让近侍去韦家,将这整件事完完整整地向家主报备,并告诉他:暐暐留下了韦老师走进考域时的金色面具,眉尾刻着一个‘韦’字。”翼云天既是人夫,也是第一家族的掌权人,不偏不倚。 “看来又是我多虑了。”尊者微笑,眼中的慈爱像夕阳沉入海底,浓郁却不张扬。 翼云天舒一口气,窃喜:暐暐留下韦老师的面具,大概不是为了作证据之用,那究竟是做什么呢? 此时是组长选拔之决胜局,随着参赛选手的日益减少,对阵的局势也进入白热化。但本届与前几届有一显着区别:激烈、异常的激烈,近乎惨烈! 前几届赛事,技高者点到为止,势弱者主动出局;若遇势均力敌者,打得难解难分,出局者往往也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当然,落下病根者也有,但数量极少,忽略不计); 而得胜者虽有喜悦,但也会忐忑:毕竟日后的大家,即使高低有别,但都是同盟,同在这“暗部”的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任何事都不值得撕破脸——这才是应有的竞技态度。 但,本届例外! 出局者往往鲜血淋漓、体无完肤,甚至个别还出现了“一击毙命”的严重后果。 而这一切的发生,不是由于对阵的局势胶着,而是技高者出手快、准、狠,势弱者根本来不及“安全出局”。 一旦出现反扑的迹象,前者就愈发凶残,完全的刹不住手,也不再忌惮后果。 翼云天作为主考,想直接叫停比赛,但“监事厅”内的家族掌权者、资深维稳人都表示不赞同。他们认为比赛已接近尾声,手下留情本就是强人所难。 更有人提出:以往暗部出任务之时,队员们表现得过于仁义,多少都存下隐患;而“见血封喉、不留活口”的处理方式,虽然不体面,却为日后少了很多的麻烦; 这一态度的转变,就该以本届的“组长选拔”为契机,立威、标榜,跟进培养! (翼云天冷笑:好啊!一场组长选拔,压下重酬(考域的主考之位),就引来这些个嘤嘤啾啾;刨根究底,背后的魑魅魍魉,请自投罗网。) 所幸,这愈演愈烈的对搏之势,被一人遏制! 她佩戴金色面具,影踪诡异,常在双方对搏的末期,突然出现,其目的只是为势弱者争取时间,允许安全出局。 这样的中途介入,引来“监事厅”议论纷纷,但因为不改变输赢的结果,而“考域”历来主张“以考生为中心”,明理之下,众人未有太大的反对意见,只对她的身份存有疑问。 选拔正当下,直接向主考(翼云天)发问,好像不曾有过先例,所以他们就转而围拢尊者——本场里他代表第一家族,值得被盘问。 “向您请教:从什么时候开始‘考域’中央,配有裁判了?” “如果那人是‘裁判’,我们身在‘监事厅’之人,又是什么角色,边裁吗?” “保护选手的安全本无可厚非,但这‘裁判’的资质,是否也有明确的标准?” 七嘴八舌。 “诸位问得婉转,我真吃不消。”魏老开口,平日里他沉默寡言,此时的发问就显得很有份量,也很有引导性,“那面具,是韦家的?” 众人噤声,等待尊者回答。 “某些答案,我不方便明说。”尊者呷一口茶,轻描淡写, “只能说本届的组长选拔,与以往不同,多开了两条入选通道(玄武三甲、家族直推);选手不完全出自‘暗部’培养,所以行为上分寸失宜,就需要新增一支队伍,来补充考域的维稳力量。” “那队长是谁?”于穆昇单刀直入,再辟一个话题。 尊者看向红夫人:“已有考察对象,正进入最终的拍板” 她笑而不言。 “话才说了一半,另一半呢?” “对啊,这考虑的对象是谁?” “这又不是机密之事,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又一次七嘴八舌。 尊者被围攻,他一面说着“静候佳音”、“再做商议”,似乎难以招架,一面内心窃喜:这些人之前的关注点还是“佩戴金色面具的人”,现在的注意力又移到了“考域维稳的队长人选”。 两个话题的无缝衔接:既有人终结,又有人起始,中间之人过渡;三人行,观众就喜新厌旧,有时挺好。 …… 视线重回“考域”。 此时还剩参赛选手17人:家族直推,包括翼云瑞、于暐暐、宸珠曦、魏诚风; 玄武三甲,包括则弦、竹攀; 其他均是暗部晋级的选手,在这之中,以“纲”表现最为抢眼:她玄武9级,以黑马之姿,所向披靡,但性情急躁,目前击败12人,其中2人轻伤,9人重伤,另1人被一招致命。 纲的战力爆表。 当时选她作“三人之选”的家族掌权者、暗部维稳人(雪无痕),不由欣喜:考域的主考之位,近在咫尺! “既然比赛已接近尾声,那么既定的规则,我最后重申一遍。这一场是决胜局,对参赛选手而言,以出局前所淘汰的人数计分,竞争‘暗部组长之位’; 对在座各家而言,以‘三人之选’的得分总和,竞争‘考域的主考之位’。”尊者严肃提醒, “有一点特别注明:所选定的3人,其中2人出局,得分就自动累加到第3人身上,此时的第3人责任重大,若被一击致命,得分清零!” …… 晨起饭堂,纲遇见今日的第1个对手,是暗部受训时的同窗,但两人关系一般,准确来说,纲是看不起他的: 平日里练习,他总被揍得鼻青脸肿;今日也不例外,他咬着半个包子,正要与她打个招呼,就被一掌撩倒。 他诧异,也质问她: “考域新加一条规则:参赛者作息如常,夜间回指定地休息;晨起遇见的第一个对手,要求礼数先行,搏击次之。” “这规矩是不成文的。”纲不屑,“胜者为王,我从来都这样。” “所以呢?”他觉得不可理喻,“你已在暗部受教多年,怎么就改不了嗜杀的劣习!” 劣习?纲冷笑:“你技不如人,怎敢呛我?真是活腻了。” 纲再加一掌,掌势惊人,近身的桌板、椅凳瞬间碾成粉末,更卷成一股沙浪,向他汹涌逼近: 先是衣襟碎解,而后肌肤错裂,下一步恐怕就要经脉尽断…… 他不忍直视,闭上眼。 结果下一步戛然而止—— 再睁开眼,一人戴着金色面具,手持玄剑,玄光清凛,剑指纲之右颈窦。 纲一愣,单论玄武,此人未必更胜一筹,但胜在悄无声息,谁都没有发觉。 纲消息灵通,转身与之对视,眼光的满不在乎,叫人不爽:“韦老师吗?您作为‘考域维稳人’,随便就插入战局,我若一时失手,把控不住,您只怕要后悔莫及了。” 韦一笑,满是轻蔑。 “你!”纲气急败坏,转而向韦出手。 纲出手狠毒,几乎不留余地; 韦只是避让,像极了‘考域维稳人’应有的容忍与气度; 倒地的选手,拱手致谢:“多谢韦老师,来日登门求教!”随即他起身“出局”,因为胜负已分,纲就不会再纠缠。 果然,纲停手。 “传闻前不久,韦老师与玄老干了一架,玄老是毫发无损,您却伤得惨烈。说一句‘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好像也不为过。 所以刚才我还诧异:您竟这么快就复原了?结果切磋了才知您已玄武倒退,如今只剩五级之势。”纲嗤笑。 韦无语。 “想来也是有趣,小孩子才逞强呢。您若想倚老卖老,请务必提前告知。不然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却是自己丢的。”纲洋洋自得。 这话中的口气、开口的神情,想清晰描述,真叫人词穷,打个比方: 这话若出自窈窕女子之口,就可以称作“妖艳贱货”;若出自清冷女子之口,可以论作“孤傲、乖张”;但—— 纲强壮彪悍,男子的身形、女子的傲娇,一言难尽的违和感。 这时倒不如简单的一声“哼!”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然后甩了膀子走人,最好再来一根烟,老烟叶子点上;一阵风吹来,烟花渐欲迷人眼,这样才带感。 韦的内心天马行空,不由得嘴角轻扬。 见韦晃神,还笑得像个孩子,纲以为她是羞愧得不知所措,可能是要疯了。 遂心满意足地离开:“别再跟着啊。真惹急了我,绝不手下留情。” 可惜,纲失算了。 韦很固执,固执得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一天里,纲的每一次与人对决,前半段不见踪影,但一到后半段,韦就出现在身后。 不过与第一次不同的是,她只远远观望,像是深知实力悬殊,就不敢靠近: 若纲出手克制,她就默默转身; 但若纲出手犀利,她就迅速加入,给失败者留出“安全出局”的时间。 而且韦绝不缠打,一旦成功,瞬间逃之夭夭。 纲觉得被干扰,虽然无碍输赢,但像一个蝇虫,围着自己嗡嗡乱作。 这种烦躁感,该如何形容? 常说“白驹过隙”形容时光飞逝,但今日,纲觉得时光走得格外缓慢,这“白驹”大概被打瘸腿了。 所以纲心想:要把韦赶出局,只要有她在,就连一向快意恩仇的对决,都变得黏黏滋滋,叫人不爽快; 但她是维稳人,“安全出局”说不定可以重新返回,所以—— 何必多生事端,一击毙命就好。 此时天色渐黑,黑到华灯初起,光影错落。 一整天的抗衡,差不多至此告一段落,各回各家: 向左客栈林立,是选手的休息区,主线路径; 向右道路蜿蜒,穿过棚区,也就是集训场,到达“静驿”——维稳人的汇集所,旁线路径。 纲向左回到客栈,今日破天荒,竟是第一个回来的。 客栈老板有些惊讶:咦,这是晚上另有安排,还要再出去吗? 果然见多识广,猜的不错:纲辗转又从一条小路,向右挺进。 纲在必经之路——棚区守株待兔。 她觉得韦不会径直回去,说不定正在街口兜兜转转,查看是否有夜间出没的选手,不去遵守那条“不成文的规定”。 纲是恭候大驾;韦却姗姗来迟。 待韦穿越棚区之时,已是深夜亥时,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就连“监事厅”里,也只留下雪无痕一人。 她有些揪心:纲是她“三人之选”的仅剩者,肩负其余两人的获胜票数,此时已遥遥领先其他组队, 所以只要安稳地待到比赛结束,不参与任何的对决,那“考域的主考之位”与“暗部组长”,就是囊中之物! 可是为什么,纲好像没有收手的觉悟—— 纲跟随韦的脚步,走进宽阔的集训场。 这是纲的第一次进入,它的后门,距离“静驿”一墙之隔; 里面空荡荡,似乎没有杂物,只有靠边耸立的空架子,一尘不染; 虽有扇窗,月光流溢,却叫人感觉压抑,就像此处已封存许久,空气浑浊得稠厚。 (这就说不通了,既然月光流溢,空架子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打扫,那这里的空气又何来“稠厚”之意。除非这“稠厚”的,并非空气,而是——嘘) 纲没有上心:狙击的目标近在咫尺,哪有分心的道理? 纲逼近,也拔出佩剑,月光清冷,与剑上的寒光交相呼应,晃得韦再不能视而不见。 韦转身:“终于来了。” “韦老师是准备放宽心休息了吗?”纲觉得滑稽, “您是不是觉得身为‘考域维稳人’,我这种参加选拔的选手,根本不敢拿您怎么样?” “怎么会?”清脆女声,韦摘下面具,“我也是选手,谁都没有免死金牌。” 这一刻时光静止,夜色静悄悄,静得叫人窒息—— 第115章 大胖妮子(下) 纲逼近,也拔出佩剑,月光清冷,与剑上的寒光交相呼应,晃得韦再不能视而不见。 韦转身:“终于来了。” “韦老师是准备放宽心休息了吗?”纲觉得滑稽,“您是不是觉得身为‘考域维稳人’,我这种参加选拔的选手,根本不敢拿您怎么样?” “怎么会?”清脆女声,韦摘下面具,“我也是选手,谁都没有免死金牌。” 这一刻时光静止,夜色静悄悄,静得叫人窒息—— “于暐暐?”纲意外,更感觉自己被耍了,“枉我在暗部6年,从来战无不胜,不曾被任何一个对手所蒙蔽,怎料今日竟被你这小丫头片子给糊弄了!” “小丫头片子?你是在和谁说话。”暐暐觉得好笑,也不想同她客气,“那件事(暗部之殇)之前,我是暗部组长,而你只是组员。糊弄你这个大胖妮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大的口气。不过你的这番设局,我也不亏: 你本来就是我的狙击目标,只不过之前我家小姐突然改变主意,叫我暂缓收拾你。 等‘组长选拔’与‘考域主考’尘埃落定之后,再与你、你们于家一并清算!”纲气势汹汹,本就粗犷的眉眼,称得起“横眉怒对”这个词, “既然你主动找上门了,那我也没理由放过。受死!” 暐暐默默感慨:暗部招募组员,如今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了。 基本的人文素质、作战思维,统统丢个干净: 且不说遇见前辈,应该施礼、尊称,就说你贸贸然地被引入这一陌生的作战环境,不赶紧检查是否存有埋伏,反而大喇喇地叫嚣“受死”。 哎,光是“玄武”单项技能出众又如何,还不是智商堪忧? 暐暐想得苦恼,但显然是她多虑了。 这空旷的集训场,布满雾霭,还有暂时不明所以的冰晶引线,纲如同置身泥泞之地,贯拳、分手、扫腿,其威力至少削弱了三成,原本的“势如破竹”,被硬生生拖缓。 但纵然如此,纲仍旧披荆斩棘,把此时看起来还是“五级玄武”的暐暐抡倒,还把她的玄剑扣下。 “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打!”纲汗水津津,她本就身形魁梧,衣袍上又缠绕起晶晶亮的引线,有几分像作缚的蝉茧, “你赶紧出来,出来我就把剑还给你,然后我们痛快地干一架,也叫你死前,真正见识一下九级玄武!” 九级玄武?暐暐一愣,记忆闪回,宛如一场走马灯: 暗部之殇,血流成河的背景,自己与一个看不清长相的对手过招,对手大概也是九级玄武,但那一次自己是输得一败涂地。 今夜再次有机会对抗“九级玄武”,真叫人恨啊、悲啊、诚惶诚恐啊—— 呵!竟还有那么一点的激动啊。 “在这儿干架确实不过瘾,黑灯瞎火的,也没个人摇旗呐喊。”暐暐倒地,说话时坐挺,明媚的脸庞被阴影笼罩,月光下,但见唇角弯弯,说不清的诱人, “此时夜深人静,这里又是旁线路径,不如这一架就去辽阔的主线路径,那里棱镜齐全,若监事厅有人尚未离开,就由他们隔空围观望。” “一言为定!”纲应得爽快,她觉得这集训场里,空气浑浊,难以呼吸,所以想速速退离;但之所以憋闷的缘由、衣袍上的引线,她无暇顾及。 暐暐稍作休息,她有雾霭护身,虽是重重落地,但也被稳稳接住,肉体上几乎没有损伤,就是精神上有些波动,她觉得问题不大,起身准备出去。 “你就呆在这儿。”腕上的听风现出真身,高贵的白狐用掌中肉垫按下暐暐,强势更爱护, “那人(纲)的体力与玄力,已严重消耗,还有引线缠身却不自知,我会速战速决。” “不用。”暐暐撇开,有孩子的任性,“大战在即,我先拿她(纲)练手,再好好熟悉一下‘九级玄武’: 先与她硬拼玄力,若实在干不过了,就穿针引线,把她缚成一个粽子,多有趣。” 听风无奈,但想想她说的也有些道理,而且也拗不过:“这集训场,雾霭太重,那人不敢进来; 但你的剑被拿走了,就意味着一出门都要当心,眼睛看仔细些,不要觉得所有的过招都会一板一眼,而且‘互呛’这种事,不要太——” (它开始絮絮,以前极少这样,大概就是从“暗部之殇”后、暐暐四年方醒,这才开始的。) 暐暐有些疑惑:“风风,你这是怎么了,干嘛交代这么多?我本就不配剑,只是为了迷惑旁人才带着,那人拿去就拿去,无所谓的。 而且有你在,会替我挡下皮肉之伤,若我一时没注意负伤了,不是也没什么影响吗?” 听风沉默,片刻后又一如常态的说话:“我叫你‘小暐暐’,不意味着你能称我‘风风’。 我年纪很大了,大你好几辈,你在我眼里,就是比小拇指还要小很多的小家伙,而且还淘气、耍性子,总觉得要再多教你一些才会长大。” 它竖起小指头,比着她的脸说话,似乎有小小的瞧不起,但垂下的眼眸中有太深沉的温情,大概是很努力地克制着,才不会被她发觉: “任何时候都要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她更困惑了:“我以后行动时会更小心,尽量不受伤,减少让你替我挨伤的次数,大概是这意思吗?” “就是这个意思,你以为谁是铁打的呐?”听风把暐暐扶起,整整她的衣衫。 …… 纲也是听话,把对决的地点选在“旁线”与“主线”路径的交汇处。 整个区块还算亮堂,但不是白昼的明,而是蜜蜡般的橙黄。 看不清的棱镜高悬:左侧疏离,右侧严密;投影至“监事厅”,一半模糊,一半清晰。 雪无痕一人留守,屏幕亮得晃眼,周遭暗得寂寥,她内心焦灼,犹如一局“叠叠乐”,已垒至高点,只差最后一块,若屹立不倒,就完美收官,但若—— 暐暐到场。 今夜,她长发束高,简单地用冰晶引线扎成一个马尾,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配饰,褪去裙衫,袖口收紧。 蜜蜡之色映衬下,叫她有一种近乎神砥的肃穆感。 “还以为你不会出来了,毕竟那才是你的避难所。出了那个门,你就真没机会活下去了。”纲满意, “真没想到你倒挺守约的,不过作为一个五级玄武的小将,你的守约是不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纲开始新一轮的嘲讽,如果说第一次,还叫人有些新奇,挺好玩的; 但再听一遍,就觉得浪费时间,活像一条肥厚的鲶鱼,身上缠着渔网(也就是“冰晶引线”),还摇摆着躯体聒噪。 暐暐露出手臂上的“逸息”——遮掩实力之用,揭下玄力复生,“五级玄武”一跃升至八级之势! “原来你又作假了!”纲诧异,片刻后继续叫嚣,“可你还是低我一级。这一级之差,你认命,根本追不上!” “少说一句,鲶鱼。”暐暐蹙眉。 纲噤声了一会会,点头说:“这样更好,不然打起来不过瘾。接剑,干!” 光影下,两个人影交错跃起、应招拆招: 纲舞剑行云流水,玄光流溢,犹如天将奇相,疏而不漏,势不可挡! 相较于对话中的邪性,纲的应战状态,稳重、大气,活脱脱一尊“斗战胜佛”: 出招干净利落,变招游刃有余,收招掷地有声,直叫人感觉这才是真正的高手,难以匹及的从容。 暐暐当然也不差,但相较之下,这一级的玄武之差,叫她相形见绌: 出手显然是慢了,变法时又几分迟疑,几乎没有机会快一手,就连“及时应解”都有些勉强。 本是败局已定,但好在暐暐留了后手: 之后每一次的跃起、侧身、掠过,她就拉紧纲的衣袍上冰晶引线,四开提封,八角规守,百密封辽,千冰肃则—— 很快暐暐就掌握主动权,将纲严密束缚。 此时的纲,像个粽子,似乎任人宰割,但暐暐不敢放肆,或者说不敢轻视: 战斗中,纲气魄汹涌,有“一人立位,万人莫欺”的烈烈霸气,与生俱来; 相较之下,暐暐偏于温和,就像此时此刻,她竟然不着急动手。 “杀了你很容易,只是挺可惜的。”暐暐犹豫,“若我放你出局,暗部受审时,你会好好交代吗?” “幼稚!”纲愤然,拳怒开迸,“砰!”一声,衣袍碎裂,她赤身裸体站在面前, “作战时千万不要心软,自己压不住的人,就别妄想收服!” 纲起势,向暐暐冲来,犹如飓风狂卷,势不可挡,却也很快鲜血淋漓—— 她的衣袍碎裂,冰晶引线就没有了折口的着力点,但它弹起,三步之外,如利刃般迎面守狙。 此处光线橙黄,所有的冷酷、冰冷都被掩盖、被柔化,纲没有留意到,就直挺挺奔向, 待她一击攻势,破釜沉舟,将暐暐挡在身前的玄剑碎开,仅剩最后的一步之遥—— 纲再也无力动弹,像一尊神像般矗立原地,筋剐肌错,鲜血一层一层地向外喷薄,血腥,血腥得叫人发狂。 “这一战,你见识了‘九级玄武’,我见识了‘暗部组长’,值了!”纲说,“给个痛快。” 起风了,暐暐解开束发的最后一根冰晶引线,抖落成一柄剑,穿透纲的胸膛。 四目相对:暐暐眸中是莫可名状的无措感,将她映衬得如此可爱; 纲觉得好笑:杀个人,有什么可慌的?太没见过世面了。 此时的纲存有最后一口气,大概能将眼前的暐暐重伤,但她突然迟疑:算了,又何必呢? …… 暐暐发愣,从右侧的主线路径,走进左侧的旁线;听风现身跟上。 “流鼻血了。”听风拦下她。 “哦,不小心。”暐暐擦去,“别担心。” “就这么不好受吗?”听风抚着她肩膀,“四年疗愈,她(纲)是你正面对杀的第一人,但之后大战开启,这样的事还会陆续发生,要快些适应啊。” “明白。”暐暐说得轻松,“有时候,心软没有意义。” “那你又流鼻血了。”听风看穿她的逞强。 “有些激动了。”暐暐不肯承认,疲惫感却无处安放,漫开得身体微微发颤, “太晚了,我回客栈休息。” 但没走几步,她在转角口蹲下,她觉得郁闷,觉得不可理喻: “对手”是多么常见的一个词,每个人、每件事都可能存在,如果不能相互说服,就一较高下,但为何非要至死方休? 明明人生那么短—— 待听风把小暐暐提起,就像老猫衔起猫崽,她已经泪水涟涟。 “好受些了吗?” “嗯。” “直接去休息?” “不要,我想先给她找件漂亮的衣服披上。” “应该的。来,我背你。” “嗯。” …… 监事厅,雪无痕震惊,偌大的空间,她如此无助,低着头,眼眶发红,也渐渐湿润; 再抬头,眼眸一抹狠色,黄绿的磷光,冰冷彻骨—— 第116章 三人小队之收网 监事厅,雪无痕震惊,偌大的空间,她如此无助,低着头,眼眶发红,也渐渐湿润;再抬头,眼眸一抹狠色,黄绿的磷光,冰冷彻骨—— 第二日,选手“纲”的噩耗传来,掀起轩然大波。 她是本届选拔赛里实力最为强劲者,也是组长人选之大热,却这样毫无预兆地殒命。 因为事发的时间段正值午夜,监事厅独留雪无痕; 而事发地隐匿,位于主路与旁路的夹口,棱镜不全,就算想重新调出昨夜的片段,辨认纲的对手是何人,都无济于事。 所以监事厅里,质疑声、感慨声、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不过,这也难怪,“纲”肩负着小半家族掌权者与维稳人的期望—— 本届主考之翼云天新设规则,以监事厅里诸位的“三人之选”为衡量,竞争后几届的“考域之主考”。 而“考域之主考”可以与第一家族族长齐平,更可以名正言顺地凌驾于他人!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既然开出了天价筹码,各家自然全力以赴,更不惜动用私养的精锐。 而“纲”,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她作为暗部组员,在赛事的前半程,表现得中规中矩,至少不出众; 但当新规则一出,她瞬间骁勇善战,玄武之势突飞猛进,从平常日所见的“八级”,一跃升作“九级”。 这一突变,若非知根知底,很难及时发现,并记录至自己的“三人之选”。所以那些把“纲”的名字记录在案者,或许就是一个潜藏的团体,方便隐匿消息的传递。 假如以上设定成立,那么“纲”的意外离世,这一潜藏的团体损失惨重,而在这之中又以雪无痕最为直接: 她的“三人之选”,虽然前两人已经出局,但两人在出局前的战况出彩,他们所得的总分已遥遥领先。 只要作为幸存的第三人“纲”,能安然守到最后,哪怕是平安出局,那么雪无痕这一组的总分仍有望夺冠,而“考域之主考”非她莫属。 就在这非常时刻,“纲”被一击致命,依照赛前规则,雪无痕的“三人之选”总分清零。 这样的晴天霹雳,如同千锤百炼、千辛万苦才制成的琉璃灯胚,已冷萃定型,并雕镂刻花,这一路的小心翼翼,只差最后端上展台。 可就在这即将登场的瞩目时刻,它被人打落,迸裂一地的碎渣。 这种功败垂成的痛恨,何以忍耐? 自然是忍不下了。 雪无痕表面看来是云淡风轻,但不经意时所泄漏出的冷冽,叫人隐隐不安。 维稳人的三位老者再聚首,将她围在中央(人物关系,参见第105章)。 长者1(肃穆):纲是我们暗部中的一匹黑马,我之前对她关注不够,偶然遇见时,只觉得平平无奇。不曾想,她在本届组长选拔赛中的大放异彩,叫人刮目相看。 如此好的一个苗子却意外死去,遗体还千疮百孔,这算是给了我们维稳人一记耳光!你从来都在‘监事厅’久久停留,昨晚更是最后一个离开,可看到是谁动的手? 雪无痕静默。 长者2(忿然):相较于暗部其他人,你与纲的关系最为交好。今日接到这样的噩耗,看着纲的残破躯体,我尚且于心不忍,你又如何做到这全程的无动于衷! 我不信你没有看到凶手,即使没有清楚地看到正面,但也推断得出来,为什么不说?只因如今还剩下的选手,大半是家族直推之人,你惧怕势力,所以就任由朋友无故惨死,也不敢吭声吗? 雪无痕攥拳。 长者3(暗示):你不说也可以理解。毕竟事发的位置隐匿,即使真有怀疑对象,也无从确认。但若是之后还有这样的惨剧,发生在旁路或者支路,我猜想整个监事厅,即便留心察看,也无处可知肇事者! 雪无痕抿唇。 此时的格局,雪无痕居中,长者分而列队,承接上一次会面的状态,凌而不乱,可见端倪: 长者1抛出话题,是有些责怪,但总体上态度中正; 长者2素来看不惯雪无痕,顺着前者的话,出言恶劣; 长者3立场微妙,看似迎合前两人,却又给雪无痕提供协助、启迪思维。 这一轮的问话下来,雪无痕从“隐忍不发”,到“沉不住气”,再到此时的“蠢蠢欲动”,长者1尽收眼底。 他觉得差不多了,就叫长者2、长者3离开,雪无痕留下。 长者1(郑重):你应该是知道昨晚行凶之人。之所以不出声,大概是想独自裁定。这口气确实不该勉强咽下,不然太对不起我们对暗部人的苦心栽培。 虽然死者已矣,但若不遏制恶行,万一有人效仿,到头来也是我们监管不利。所以我准你进入内场行事。 雪无痕(顾虑):如果没有确切的行事名头,我只能远距离看管,单打独斗,就没有约束、遏制的能力。 长者1(思忖):如今尊者在场内新增了一支队伍,队长‘竹登’。虽然名曰‘场内维稳’,却是抛开我们全权独立,我会举荐你加入其中。 雪无痕(窃喜):竹登?倒是没听起过。 长者1(低声):这人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被红夫人为首的三大家族力荐,尊者打的包票,这才直升当了队长。 你与他同行,正好察看这支小队是否站位中立。事不宜迟,即刻出发。 雪无痕(欣然):必当全力以赴! …… 考域之巅,清日、静云,风过无声,一切静谧而肃穆。 翼云天居正位,案上摆着新递呈的文册,由尊者收集、整理,包含两大块内容: 一是力荐“竹登”的家族名单,以及这些族长的个人信息、财务状况等; 二是红夫人作为举荐的发起人,她近日来频繁出入的场所、所密切接触的人与事。资料详尽,每小册近千字,翼云天仔细阅读。 此时,老者1的签语飘摇而来,区区4字:目标入局! 好。 翼云天微微颔首,与三步开外、正在饮茶的尊者说:“准备收网。” 尊者放下茶盏,走近:“是该差不多了。这网撒得太广、拖得时间太长,却独留暐暐一人在局中周旋、主导,每一步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的状况,叫人揪心。” 尊者之前称她“于小姐”,如今叫她“暐暐”,这陡然拉近的距离,叫翼云天一喜,眼中的跳跃亦如青葱少年,但很快又淡淡伤怀: “我很心疼。只可惜,这是她的主战场,也只有她亲手了结此案,才能抚平内心伤痛,卸下责任。而我难以代劳,只能全力助攻。” 尊者表示理解:“四年前的‘暗部之殇’,组员在眼前离世,她身为组长,负罪感、挫败感只会越积越深,亟需一场痛快淋漓的厮杀才能洗刷。 不过,接下来的局面,是我们在外周顺藤摸瓜,扫清对手的背后势力; 但内场才是关键,少爷预留在她身边的近侍已经暴露,而我的‘影卫’鱼龙混杂,所以全都收回了。这样是否还能确保她的安全?” “应该无妨。”翼云天另有担忧,“正面交锋在即,暐暐似乎也开始烦躁——” …… 内场,“纲”的噩耗,传得人心惶惶。 考域之地,允许正面厮杀,事件的时间、地点、人物三要素齐全,就算名正言顺,不可以斥责,就算指指点点也不应该; 但这件事不同,所以信息都模棱两可,就像深夜里的一只手,放过谁,又扼住谁,全都由不得人。 则弦与竹攀,两位选手组成一组(第103章),正在房内用餐时,翼云瑞推门而入。 “快帮我联络一下暐暐。”翼云瑞行色匆匆,端起桌上的茶壶一饮而尽,“考域里有个神秘人,暐暐是独自行动,我担心她会遭遇不测,还是同我们一队来得安全。” 独自?则弦一怔。 竹攀替她解围:“我们一队?翼云少爷真是说笑,你都不是我们这队的呢,还想拉别人进来。再说,考域之内,是不许私带玄器的,她(则弦)又怎么联络的上?太强人所难了。” “怎么会强人所难?孔雀家位列第二家族,暐暐独受宠爱,于前辈这爱女心切的,呃,当然这份‘爱女’之情,其中也包括你——” 翼云瑞拍拍则弦的肩膀,示意平心静气,“他肯定会给你联络用的密符,方便姐妹之间有个照应。” “姐妹?好一个姐妹!”则弦把翼云瑞搭在肩膀的手推开,面有愠色,“我联络不到她;就算可以联络的上,也不想给你们牵线。自己喜欢,就自己去找啊。” “你这是怎么啦?”翼云瑞抚上她的额头,“你这是发烧了,还是你俩又吵架了?” “走开!”则弦下了逐客令。 翼云瑞还想纠缠,竹攀就把他推得老远,然后闭门谢客。 “怎么了,看你有些烦躁?”竹攀似乎很关心,“你是在担心于小姐吗?” “可能吗?”则弦低头看着胸口的伤,“我没那么大方。” “根本就用不着大方!上一局末了,你挡在她前面,她却将你重伤,还说什么‘孔雀家一个女儿已是足够’。” 竹攀对于在意之事,记忆犹新,“所以不用管她,由得她自生自灭。” 则弦沉默。 “在想什么?”竹攀问得意味深长,“如果还有担心的事,就趁早解决,在此处行事好像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神不知鬼不觉?则弦一抹了然,隐在眼角。 “昨夜的行动若是涉及多人,内场里议论纷纷,就难免暴露痕迹;但那神秘人却没有留下,这是为什么?” 则弦自问自答,“因为那人是一个人行动,而且不在这七嘴八舌的对话圈里。” “我明白你的意思。”竹攀作“恍然大悟”状,“昨晚的事,就是于暐暐做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一处无人之境,把纲千刀万剐,叫她痛苦至死——” 竹攀背过身去,眼底泛红,情不自禁地泪水盈眶,她不像是在讲旁人,更像是在讲一位挚友, 咬牙切齿地说:“到底是亲眼见过全队战亡、闺蜜死无全尸的人,这样惨无人道的报复,也只有她干得出来!” 则弦震惊:四年前的暗部之殇,于穆昇与自己倾尽全力,都查不到一丁点的消息,竹攀却能清楚地知道,分明就是凶手的同伙! 惊觉失言,竹攀急忙回过身,看到则弦正一脸忿恨,她有些慌张,一手的锋刃藏起衣袖:“怎么了吗,弦姐姐?是我的话——” 则弦粗暴打断:“你刚才所说的,我没有在听,只在想自己的事。” 竹攀吁一口气:“有何打算?” “如果暐暐还在,孔雀家就容不下我!”则弦单刀直入, “我只要依样画葫芦,也同样找一个棱镜不全的地方把她除去,无人察觉,就不会再有人威胁我在孔雀家的地位!” “太好了。”竹攀喜上眉梢,把则弦狠抱一下,“就该先下手为强。我来找适合动手的地方,你能联络到她吗?” 则弦拿出孔雀家特制的“对话笺”,一抹犀利: “这很容易。” 第117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太好了。”竹攀喜上眉梢,把则弦狠抱一下,“就该先下手为强。我来找适合动手的地方,你能联络到她吗?” 则弦拿出孔雀家特制的“对话笺”,一抹犀利:“这很容易。” 临近黄昏,依山傍水,宁静的开放格局,万物沉浸在柔和的光线中。 暐暐确定没有威胁后,踏入约会地——圆桌、石凳,面前是茶具与瓜果,周围是浅溪淙淙,还有泉水“咕咚咕咚”向外冒起,引得水汽朦胧,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境。 则弦等候多时,递过一盏茶:“此处风景优美,适合饮茶与叙旧。” 暐暐推开,掰起了桔子,还细细地剥桔络。 “你还真是小心。”则弦知道暐暐是渴了,但明摆在桌上的茶不去动,是觉得可能不安全。 “防人之心不可无。”暐暐答得不客气,“唤我来此处,有何贵干?” 她的说话对象仅指正对面的则弦,而一位之隔的竹攀,她不放在眼里。 有何贵干?这一句突如其来。 则弦无奈:这话怎么接呢?跟预设的不一样。 局面一度尴尬: 暐暐是剥得慢条斯理;则弦是茫然得叫人揪心;竹攀看在眼里,猜想大概是暐暐嚣张惯了,则弦才会在面子挂不住的当下,有些怯意地不敢直接教训,不长进的东西—— 竹攀拍案而起,满心的忿恨喷薄而出: “昨夜‘纲’曝尸野地,她一介女流,性格直愣,暗部执行任务时,她从来全力以赴,但有关的任何褒奖,从不主动争取。 这样的一个人,你凭什么、又怎么忍心,叫她痛苦不堪、无辜枉死!” 竹攀是性情中人,话未尽,已满目赤红,泪水沾染眼眶,强撑着才没有落下来; 暐暐置身隆隆的咆哮声,攥紧了拳头,也是心烦意乱:既然觉得可惜,那当初又何必拖“纲”下水! 这样直愣的一个人、九级玄武,出于朋友的立场,放她在是非之外,难道就这么困难吗! 位于正中的则弦倒吸一口气,有一种莫名的被隔离感。 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竹攀不是这场戏的主角,若有人在此时暴走,计划就可能浅尝辄止,情绪升不过临界值,那么隐藏在背后之人也引不出来。 “放尊重些,这里不是孔雀家!”则弦把茶高高拿起,再重重放下,一脸的忿忿然,“你喝口茶,脑子清醒点!” 暐暐压下一大口茶,茶水渐凉,凉涩涩的苦味,叫才起势的烦躁感平复下来。再一个深呼吸,她回归原有状态—— 暐暐假装四下打量,感觉无人后,与则弦小声说话: “你的朋友(竹攀)是不是有点怪怪的,这种无定论的事也敢随便推到别人身上?说什么‘全力以赴’、‘不主动争取’,暗部里发生的事,她一个旁观者,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竹攀语塞。 “她是观察入微的一个人。”则弦解释得敷衍,“今天是我找你,与她无关。上局末、‘雪源’出口,你刺我一剑,这笔账该如何算?” “对不起。”暐暐轻描淡写。 则弦横眉冷对。 “不然你还想怎样,一剑还一剑吗?天真。”暐暐是妥妥的不尊重,玩世不恭的模样,“这里是主线路径,有棱镜监事,父亲又坐镇‘监事厅’。你若还想回到孔雀家,请不要异想天开。” 这话的前半句可恨极了,则弦怒不可遏,扬起了玄风; 但后半句切中要害,一个“孔雀家”,足以叫她犹豫,只得忿恨地停了手。 见状,竹攀拉过则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你怎会如此天真?她(暐暐)曾说‘孔雀家一个女儿就够了’,你都忘了吗?这一次机会绝佳,你若轻易放过,她不会感恩戴德,下一次的你还能死里逃生吗?” 则弦一愣。 “何必急不可耐地循循善诱,不如自己动手。”暐暐显得毫无戒备,呛得直白,“怎么,单挑怕干不过我?” 顿时,竹攀火冒三丈:她当然不怕“单挑”!她看似七级之势,实际玄武八级,而且自己的哥哥(竹登)潜伏周边,见机行事。 但,这是后路—— 她心里明白,若自己动手,对立面就一目了然;若是借由旁人之手行事,自己助攻,暐暐是伤是死,旁人都无从追究。 这也是她不惜周折,要拉则弦一起的原因。 “你是我在考域之中交到的唯一朋友。我为你担心,怕你受人欺负,但如果你想放过她,我理解,也尊重你的决定。”竹攀是一脸“拳拳真心终究错付了”的失意,“若将来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再来找我。” 竹攀转身,以退为进。 “我岂会轻易放过她?”则弦拦下,急忙表态,“不然我不会引她来这隐匿之地!” 竹攀立即归位,快得叫人质疑她的居心。 “于小姐,此处明亮、辽阔,看似主线路径,其实不然—— 水汽太过饱满而氤氲缭绕,即便安上了棱镜,监事厅里也只是茫茫一片,所以这块区域根本无棱镜分布!你失策了。” 竹攀的得意一泄千里,她却不自知,还对着暐暐言辞郑重,“一直以来,你对自家姐姐诸多不敬,真叫人不耻。今日这一仗,怨不得别人,算作对你的告诫!” 暐暐不以为然。 这时,有人款款而来—— 翼云瑞走到暐暐的身边。之前他来找则弦联络暐暐,虽吃了闭门羹,但不气馁,就偷摸跟着。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 “现在是二对二,才算公平。”翼云瑞不觉得有危险,说话也是玩笑口吻,“要干一架吗?” “乐意奉陪。”竹攀觉得多一人不多,反正她有帮手。 “算了。”则弦拉过竹攀,小声说话,“到此为止,双方没有负伤。但若是干架,双方二对二,我们没有十足的胜算,到时就豁出去了。” “别怕。”竹攀安慰。 则弦摇头,态度坚决:“不行。没有胜算的事,我输不起。” 此时的双方四人,表情生动。 竹攀、则弦争执不下:则弦打算放弃;竹攀坚决不肯,谁会容许到手的鸭子转眼飞了? 暐暐与翼云瑞,是一脸的“悉随尊便”,暗自坐等好戏开场。 果然。 很快,一人从暗处走出。 看装束是内场的维稳人,他与竹攀的面部轮廓有几分相像,稍显年长,两人的耳后都有斑痕:一个是胎记;另一个留疤,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现在是三对二了,则弦小姐可以下定决心了?”他对则弦说话,虽是询问的语态,神情却几分的恶狠狠。 “你是?”则弦问。 “在下竹登,内场维稳的队长。”竹登说得假惺惺,“你是我妹妹(竹攀)的朋友,我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现在就动手。” 则弦无动于衷。 竹登比竹攀更心急,就忍不住要去拉她。 见状,暐暐蹙眉,掀起一轮水浪,像潮汐涌过江堤,势平、不到一寸的宽径,但足够深邃,持续的纵向漩涡硬生生地把两人隔开。 “你们——”暐暐停顿,做出一个向外撇的手势,“姐姐先让开。” 则弦走到暐暐身边。 竹攀以为看错了:“则弦,这是干什么!我们这一路的结伴同行,都抵不过她一句虚情假意的‘姐姐’吗?” “当然抵不过。她身后有一个家,我珍视也引以为豪的地方,任何东西都及不上。”则弦直抒胸臆,口吻平淡,态度坚定,“何况你才是虚情假意,我又不傻。” 竹攀气不过;竹登连忙拉住:“无所谓的,我们兄妹一起上。” 说着,竹登、竹攀持剑飞驰而来。 一时间,玄光四溢,万辉千虹,竟将落日的余晖压下,仿佛旭日东升,阳光凛冽,叫人不敢睁目—— 说时迟那时快,暐暐盈拢水汽,扬起浪涛汹涌,正面抗衡两人的攻势。 从实体来看,这“浪涛汹涌”只是单层的水幕,连“浓稠”都算不上,但胜在水幕中所幻化的缤纷万千,乍看之下,犹如千军万马,趁势来袭! 竹登、竹攀被暂时压制。 “水汽饱满,所以遮蔽了棱镜,这是我大意;但我擅长幻术,而幻术基元都离不开水汽。你们这算不算是顾此失彼啊?” 暐暐笑得清澈(明明是更胜一筹,却不急于狙击,若仔细想来,叫人费解)。 “你们开出这么大的阵仗欢迎,我也赏脸来了,等来的却只是小角色,太不厚道了?”面对如此结果,暐暐显然不满意, “你们身后的主人家还真是冷血,你们誓死效忠,她却不顾你们的死活。昨夜也是这般情况:纲的奄奄一息,她在棱镜之上,看得一清二楚。 我原以为她今日会有回应,就欣然赴约。结果还是失望了。” 暐暐显得兴致阑珊,对身边的翼云瑞、则弦说:“算了,这两个你们练手。不过注意分寸,甩出局就好,千万别像我那样——” 暐暐准备离开,眼前的景象却变了样: 平整的山脉,陡然层峦迭嶂;清晰的溪水,突然被蒙上了一层网格,静置时无色无形,流动时却隐约可见;空中嗅得见矿岩的气息,且越来越烈,如同置身采矿场。 翼云瑞摇一扇“御挡”(第49章),挡在前面:“好一个‘千呼万唤始出来’。” “于小姐,呵,这称呼叫习惯了还有些改不过来。暐暐啊,你是暗部组长,单论年纪与他们是相差无几,但论实战经验,他们都是小朋友。这样吓唬小朋友,不应该。” 一人走出,面色寡淡,虽近在咫尺,却难辨男女,只觉得熟悉,一种午夜梦回的熟悉感,“此处的地势,温泉水样,由我亲自所选,不会叫你失望,所以别着急走啊。” “小姐,你怎么来了?”竹登护主心切,“这里有我们足够。就算被人责问,我怎么都圆得过来。”(一句脱口而出的“小姐”,标明了性别) “你们阅历浅,容易被糊弄。”那人向着竹登、竹攀,简单解释, “‘幻术基元都离不开水汽’,这话不错。但各派的幻术,所用之水汽自有不同,比如暐暐,就需要质轻而偏寒的水汽。 而此处,温泉水样,矿物含量高,质地厚重而性温,她难以驾驭。所以刚才掀起的滔天巨浪,看得唬人,实际却有型无物,而且就连那虚影,她也维持不了太久。” 竹登、竹攀似懂非懂地点头,在他俩眼中,小姐是近乎神砥的存在。 至此,这局三对三,人齐了。 “暐暐啊,你会不会觉得奇怪,你与我明明近在咫尺,却看不清我的样子? 是因为我收拢并膨大了温泉里的矿质,让这不清晰的水矿混合物,在我的周围形成一道屏障。你就像透过毛玻璃张望,自然就看不清了。”那人的笑声好听,却叫人毛骨悚然, “这一次,我用的是温泉里的矿质;那上一次‘暗部之殇’,我用的是什么呢?给你一个提示:人的骨骼,有一半是矿质。” 这一次的战前呛声,来得猝不及防。 一霎那,暐暐全身的血液,直冲巅顶,心脏狂跳,额侧的经脉涨得生疼: 四年前,自己的队伍被困洼地,对手在他们的近身处裂解了一高阶玄者的内丹,狂暴的轰鸣声下,尸骸遍野。 “找死!”暐暐咬牙切齿。 第118章 三人小队之“谁是最重要的人” 这一次的战前呛声,来得猝不及防。 一霎那,暐暐全身的血液,直冲巅顶,心脏狂跳,额侧的经脉涨得生疼: 四年前,自己的队伍被困洼地,对手在他们的近身处裂解了一高阶玄者的内丹,狂暴的轰鸣声下,尸骸遍野。 “找死!”暐暐咬牙切齿。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听见细碎的“嚓嚓”声,像是心高气傲的女儿家,为发泄内心积郁,而捏碎周边的琉璃玩物。 自以为是极有耐性地压着火,不露声色,殊不知早已暴露无遗—— “怎么,才被我呛了一句,你就受不了了?”那人觉得好笑,虽是模糊了面庞,但满屏的得意毫无保留,或者说她根本不想掩饰,“太不应该了。 身为于穆昇的女儿,他两面三刀,你也该世故圆滑,但为何总显得单纯无害?这真叫人疑惑:是他护你太好,还是你惺惺作态,而我道行太浅,就误会了?” “你什么东西,胆敢信口雌黄!”则弦听不得有人诋毁于穆昇,火冒三丈,率先冲了出去。 竹攀、竹登合力应战。 两兄妹玄武高深,联手更加势不可挡。 原本双方是实力相差悬殊,可奈何则弦的身后浪涛汹涌,犹如一双巨翼,助她所向披靡。不用说,这是暐暐助攻:布施滔天“水幕”,幕中幻影重重。 虽是常规的幻术技法,与前一次几乎如出一辙,但是更精细、更逼真:即使水幕的玄刃伪影,距离眼瞳仅半分之隔,玄光潋滟,兄妹俩仍旧虚实难辨,不敢轻举妄动。 “好个不听劝的家伙。”那人嗤笑,随即技撩之真前后伪,尾舞十八曲—— 暐暐所施布的“水幕”就此动荡不安,似乎再不听使唤: 之前才对着竹攀、竹登虚张声势,此时竟被抚顺,绕着两人高耸地矗立,像要反过来保护他们似的。 一时间,周围的“层峦叠嶂”愈加鲜活,发出隆隆声,似活物一般笑得前仰后伏。 “论幻术基本功,大体上我是不如暐暐你的。”那人谦虚中带着几分轻蔑,“但单论温泉水样的施布,我倒可以手把手地教你几招。” “就是!小姐不是才告诉过你,这里是温泉水样,根本不适合你开启幻术。你就非等撞了南墙才死心,不识好人心!” 竹攀得意,侧面望向那人,眼神愈发的崇拜,以至于没有察觉周边:高耸的水幕,正渐渐围拢—— 下一刻,冷风过境。 暐暐发丝轻扬,眼中的郁火熄平,继而冷傲,犹如雪峰齐结,高于日月星辉,巍巍然临近。 气温瞬间降至冰点,周遭的一切被凝滞,就连前一刻还“蠢蠢欲动”的层峦叠嶂,此刻都安静下来;山壁间更笼罩了一层“雾镣”,冷若冰霜。 引一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概也是恰当。 怎么回事? 暐暐出手“冰魄”! 冰魄,幻生水之精魂,只需零星入水,就生魂筑魄:澄清或乌浊,灵动或凝滞,全都任凭差遣。 先前听见的“嚓嚓”声,正是暐暐捏碎随身携带的“冰魄”,细若轻粉,扬撒水域间。 温泉水样又如何?布下了“冰魄”,休得猖狂! 于是,面前的水凝体渐挺,水幕生骨丰肌,将那人与竹攀、竹登,团团围住。 那人稍有诧异,却不慌张:“有点意思了。” 说罢,她全启幻术技法,极限膨胀了水中的矿质:从矿盐,速至矿石,肉眼可见地质沉起来。水幕不堪承受,恍恍然,反将那人映射得美艳不可方物。 暐暐觉得熟悉,但眼见方才属实。 啪!水幕裂解。 暐暐指对合参,四聚结印,续淬“冰魄”。 原本竖立的水凝体进一步冷凝,呈锋利的冰刀状—— “嗖、嗖……”被抽离,继而高悬空中,犹如万箭当头,蓄势待发。而猛然被架空的膨胀矿石,再无依附之物,只得纷纷跌落。 这一转折出人意料。 竹攀、竹登,被急落的矿石,打得措手不及; 那人面前的水幕缓慢抽离,遮掩的容颜即将展现人前—— 那人有片刻的愣神,很快就镇定下来:聚力自己膨胀所产出的矿石,使之缩小、轻盈化; 不过,再是质轻,矿石也不可能凭空滞留,亟须着力点。 于是,她抽调温泉底的水流,在正面绘成网络;矿石嵌顿其中,形成“石帘”,依旧遮住面容。 相较水幕,石帘显得笨拙,但更具威慑力,即使是矗立原地,纹丝不动,都叫人感觉烈烈杀气,呼啸而来。 “刚才我还在说‘论幻术基本功,大体上是不如暐暐你的’,转眼却拿‘幻术’出来与你较量,真叫人笑话。”那人一抹自嘲,随即神色肃穆,“天色渐暗,我们速战速决。” 一时间,风起云涌。 暐暐正面狙击,高悬当空的冰棱,向着那人霍霍直冲,犹如千军万马踏云逐日,天地间白茫、喧嚣一片。其气势之威猛,叫人误以为是锐不可当,对手绝无招架之力。 不料,竟被轻易破解—— 那人玄武对冲,击碎冰棱;漫天的冰棱碎片,再度集结,汇成一股庞大的冰啸,逆势反冲。 这转变太快,暐暐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此时,之前一直静待身侧、似乎无所作为的翼云瑞,一把将她拉过身后,打开“御挡”。 御挡,寻常折扇的模样,闲来无事时摇摆,只是徒增风雅,未有奇观。 但此时不同,它陡然扩增,立地、竖挺,竟两三人高,以此为径长,打开是整一周的扇圆面,足以护住暐暐与自己。 “御挡”之外,玄风彪悍,但它照单全收,且加倍退还攻击者,以此留出反击的时间; “御挡”之内,暐暐看起来镇静如常,气息却有些凌乱,犹如裹单衣御风,所有的从容不迫,都是虚有其表。 她大胆假设:那人的玄武固然强劲,但“百密一疏”,终会留有死角,所以自己不该只全力攻击一个方位,而要转至边缘区域。 暐暐急于尝试,径直从背面踢开“御挡”。 的确,一柄“御挡”犹如一身铠甲,抵御强敌,全无破绽;但另一方面,厚实的防御,也意味着笨拙、行动缓慢。若要攻其不备,定要迅速脱开束缚。 翼云瑞当即收拢,并快步跟进,准备随时抵御下一次的攻击。 果然—— 暐暐再开冰棱阵法,向着那人的脚踝处抄底,犹如牌九桌上,有人直接掀翻桌布,叫人惊得措手不及。 那人也是踉跄,只可惜并无大碍。不消片刻,她稳住,玄力加持,看似凶猛的冰棱阵法又一次碎裂,并调转势头回冲。 翼云瑞一跃而上,再开“御挡”,将暐暐护在身后。 此时的暐暐开始浮躁: 自己的攻势被反复打回,挫败感油然而生;但更叫人可怕的是,它犹如灯芯一般,试图引燃深埋心底的一片幽火:四年前,整队出发,全军覆没,尸骸遍野—— 够了,不要再想!暐暐及时叫停。 她连续的深呼吸,并快速思索: 攻势之所以收效甚微,有一半原因是玄武等级不足以持平,另一半的原因是否与攻势的角度有关?自己的冰棱阵法,呈密集立锥体,叫人一眼望穿,更防范有加。 既然如此,那不如改变形态,再做尝试! 暐暐又一次踢开“御挡”,开启冰阵。 但这一次,冰雪呈片状,更薄、更犀利,依旧向着那人的立位抄底; 风向也随之转变,翻滚着席卷,飘然地划过体肤,不觉得疼,但当伸手触及,才知已留下血痕—— 那人大概负伤了,合着“御挡”的玄力反弹,这一次有停顿了半炷香的时间。 在这期间,暐暐奋力攻击,不遗余力,但显然是压不过那人。 紧接着,那人回击,愈加的爆裂:成片的碎冰,沾染赤焰玄力,如红烙的铁片,加势回旋。 翼云瑞飞速挡在正前面,因脚步不稳,是滑跪着开启“御挡”。 但这一次,玄风太烈,“御挡”竟发出一声极轻微的撕裂声。翼云瑞察觉。 “你一直躲在人后,战战兢兢,这样的生活究竟还有什么意思?”那人呛声,“四年前的那一战,你走运才死里逃生,而带出的那一整队人马,却全军覆没。 面对如此的结果,你就不觉得愧疚?不觉得午夜梦回时,你的那些小伙伴正对你怒目而视?” “暐暐,不要受她蛊惑!”则弦大喊。 “假如我是你,要我大敌当前,为偷生而畏畏缩缩,那么存活世间的每一天、每一分钟,只会倍感煎熬。”那人激将。 呵。暐暐唇边划起好看的弧度,眼中却迸出一道“玉石俱焚”的绝厉。 “暐暐,快退回去!”翼云瑞惊觉不妙,但来不及阻止了。 暐暐第三次踢开“御挡”。她的目标改变:既然强攻不下,就退而求其次——揭开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于是,她疾速飞近,誓要与那人争夺遮面“石帘”的控摄权。 “石帘”以新抽取的温泉作支架网格;先前扬起的“冰魄”,未能触及,暐暐就无权控制。 所以这一次,她只能尽可能地拉近距离,散尽剩余“冰魄”,以期命中。 果然—— 暐暐越是接近,那人的“石帘”也随之晃得厉害; 就在两人听见彼此呼吸、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石帘”断解! 下一刻,砂石漫天,那人全力袭来; 暐暐离得太近,似乎避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