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呐,我搞砸了她的定向投胎》 第1章 惹不起的花木妖,散不了的高端局 方弃最近火气有点大,口臭屁多尿发黄,眼花耳鸣黑印堂,要不是自己就管着这一片的生死簿,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大限将近。 他把辖区地图看了半个时辰,楞没找出一个省心的地儿来。 最麻烦的依然是玉渊潭,那帮树妖又捅了个天马行空的篓子。 前两个月一个男生被爹妈逼着去玉渊潭樱花节缓解学习压力,正赶上了各种树木的花期,层层簇簇的花朵挑满枝头,开出了绚烂繁盛的景象。 这孩子或许是有些魔怔,在烂漫花丛和杨柳垂枝中钻来钻去,不时被花撞在脸上,竟然还撞出几句诗来。 ——“碧桃霸道丁香狂,池畔杨柳引客忙;梨花新寡迎春败,早樱拦路将我强” 做完了诗心里还很得意,反反复复念了几遍,心想老子虽然语文成绩不行,诗才倒还有几分。 可等诗人晚上回到家,才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等他刷完了三套中考真题,头刚一沾枕头,就发现自己赫然又回到了玉渊潭公园内。 奇怪的是此时园内空无一人,倒有一大堆花草树木枝枝娅娅的冲他走过来,然后一阵青烟之后纷纷化成人形,满怀恶意的把他围在中间。 一个戴着满头红花的老太太把拐棍在他头上敲得咚咚响。 “奶奶我今年两百八十多岁,讨个大我管你叫一声灰灰灰灰灰孙子。孙子你算是个有眼力的,能看出你奶奶我霸道,可你不知道我有多霸道” “他应该也不知道我有多狂”旁边某个香气扑鼻的紫衣小姐姐冷笑道。 “但他知道我干的是拉皮条的营生,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你最后把“拉客”改成了“引客”,倒是含蓄了不少” 某位看起来很壮硕的大姐抱着胳膊,双臂肌肉贲起,看男生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根欠拉的皮条。 “总好过我无缘无故的就死了男人”某个一身白的姨姨泫然欲泣。 “我是败了,可我就想知道谁胜了?”另一个黄衣服的姨姨也是一脸不忿。 “这点形容词和动词算是让你整明白了”身后闪出一位穿着粉红色留袖和服的大叔来 “你是不知道樱花是雌雄同株,来来来,叔让你知道啥叫强”。 男生嗷一嗓子就醒了过来,然后就觉得身下一热,闻声而来的父母看他捂着被子,心中立马明镜似的,心想孩子就是中考压力太大。母亲马上转身出屋,父亲赶紧笑呵呵的安慰。 “没事儿没事儿,这是咱们男人的事儿,你爸我也是从青春期过来的,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猛然间看见床单,不由得苦笑起来“倒是也不尿床了” 好不容易收拾利索,男生又一次躺回床上,眼睛一闭就发现刚才的高端局还没散,身边还是那帮不怀好意的叔叔阿姨。 “这么着,这事儿打作诗上起得,还得在作诗上了结。你得罪了六种树木,每种做十首赞诗,要有经有据有韵有典,写完了拿到我跟前烧了,啥时候把我们夸满意了,啥时候这事儿算完”最后还是碧桃奶奶给了解决方案。 于是事态就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反转,这孩子哪知道树妖们是在跟他开玩笑,拼了命的作诗啊,两个礼拜就把十几本语文教辅都翻烂了,天天去玉渊潭烧诗。语文成绩突飞猛进,中考时硬是把这门唯一的短板课程考了个差点满分。 爹妈也纳闷儿啊,不停的追问。把孩子问的急了,就说是玉渊潭的碧桃奶奶晚上给他一对一辅导来着。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着就传开了,现如今玉渊潭中那棵碧桃树下跟赶集似的,数不清的父母排着队的祭拜。 一对一是指望不上了,开班课也行啊,实在不行碧桃奶奶开个网课呗。似乎拜一拜孩子就能职高变普高、普高升重点,重点进实验班、实验班里再拔个尖儿。 “阴阳两界影响都极其恶劣!”上级拍着桌子训话,阳间那边的联络人反馈说上头定性为诱导封建迷信,阴间这边的领导说这算非法募集信众。 “两个月的时间,消除影响平息舆论”领导给了目标和期限。 “最快也得三个月”方弃想的是开学第一次月考之后,祭拜过的家长看见孩子没有长进,自然也就消停了。 “就你这活儿干的是真磨蹭,我看你今年考评要悬”领导开启职场pua。 “我也得有人手才能把工作做好啊,没资源怎么出业绩啊领导”方弃果断激活反pua技能。 “不是给了你两个编制吗?”领导要急眼。 “我也不能让编制去干活啊,人手人手,最起码得是个长手的人”方弃也急了。 “有编制都招不上人来,那你就得考虑一下是不是自己能力的问题”,领导pua第二式发出。 “咱就是说哈,招不到人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待遇的问题?” 真论起pua,方弃有信心和领导见招拆招打上一天,但最终还是选择在领导面前败退,赶紧去解决招人的问题。 “老张那边时候应该差不多了。”方弃一边往驿站走,一边盘算着他的招人计划。 老张原本十年前就该死了,但他早年间对国家有功,得了十年奖励性阳寿,眼下这老头正在安内医院的病房里头倒气儿呢。 在方弃看来,早死早参加工作多好,从医院出来前,求才若渴的方弃差点没把老英雄呼吸机给拔了。 “半夏那边是真麻烦。”想起那个还在实习期的女孩,方弃就是一阵头疼。 本来她入职就不情不愿的,自己也没打算强留,谁料帮她做定向投胎又搞砸了。天地良心啊,自己可真的没有动手脚,但眼下这事情有点解释不清楚,恐怕还得买点东西哄一哄。 而在这一天的晚些时候,安内医院的病房内,方弃惦记的那个老张正处于焦躁之中。其实与其说他焦躁,倒不如说他有些恐惧。 连老张自己都感到奇怪,恐惧这种情绪,自从七十年前砥平里那些个干得嗓子都能烧起来的日夜之后,就从来没有在他的身上出现过。 战场上缺粮少弹还不是最困难的,密集火力封锁之下的断水却要了好多战友的命。 带他的老兵是他老乡,对他一向特别照顾,到最后连浓茶一样的尿都尿不出一滴来了,手掌脚掌上全是干裂。 “好想吃口家乡的马蹄”这是老兵在他怀里咽气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多战友冒着封锁去取水,其中又有很多没能回来。 老张也去取过水,他身上挂着三十多个水壶,匍匐着走完了那一条漫长的路。他不认识路,但不用担心迷路,因为一路上都有背着水壶的战友尸体给他指路。 那天晚上,他终于取到了水,腿上中了一块弹片,爬回阵地上时他放声大哭。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三十多个水壶被打漏了一半。 在那之前,老张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渴成什么样?从那以后,除了渴,他什么都不怕。 而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头。早上发现陪护他的大儿子两口子都没在,他心里还有点不痛快,心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也还罢了,老子这才心脏病住院几天,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耐不住了。 可是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发药和送餐的时间也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推门进来。 病房外,往日小孩子的哭闹声、父母的哄劝声、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和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如今全都不见,仿佛这个房间和这个老头已经被遗忘在了世界的最偏僻的角落。 这种安静让他再次想起静默的战场,那是激战即将打响时特有的宁静,一种直刺到骨子里的冷仿佛包裹住了他。他终于忍耐不住,决定起身去看一看。 下床的那一刹那他有一点恍惚,卧床一个星期,自己的两条腿居然没有变的乏力,站在地上居然也没有头晕。 “看样子自己的身体是有明显的好转啊”老张心想,“这个大医院的水平确实不一样”趿拉上两只拖鞋,他推开了自己病房的门。 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房间外面与房间里一样的安静,那种寒冷的感觉更清晰了。老张扶着墙慢慢的向护士站的方向走去,住院的时候他曾经从那里被人推着走过,他知道护士站就在走廊尽头左拐的地方。 墙角渐渐得近了,老张好像已经听到了年轻的护士们在低声谈笑的声音。 然而护士站空无一人;护士办公室门锁着;医生办公室门也锁着;配药室的门依旧锁着;就连其他病房的门,一样也是锁着的。 老张真心有点慌了。他加快脚步想推开护士办公室的门,门锁着,推上去纹丝不动。 医生办公室的门,打不开。配药室的门,打不开。连其他病房的门,一样也是打不开。他想回自己的病房,可发现居然连自己的病房门都打不开了。 走廊两边的房门好像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独眼,冷冷的看着这个惊慌失措、踉踉跄跄的老人。 “别慌”老张对自己说,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清楚地记得刚入伍的时候,班长一边用力拍他,一边盯着他的眼睛说“张大个儿你听清楚,上了战场最要紧的是别慌,你越慌死得就越快”。班长的手劲儿真大啊,那句话被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拍进了心里。 可是现在老张发现好像有点管不住自己个儿了。他觉得下半身发紧,一股子强烈的尿意在酝酿。 “瓜老汉”靠在门上的老张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找不到人怕啥呢?门被撞上了也没啥大不了的嘛。楼上没人咱就下楼找去呗。 力气又回到了老张身上,他迈开步子沿着走廊向前走去。转过那个墙角,又一次来到护士站,依旧是空无一人。在被推到这里来的时候,老张依稀记得看到过电梯和楼梯路口似乎都在护士站对面,然而现在这里只有一堵墙。 “或许是记错了”老张想“这还真是人老屁股松,干啥啥不中啊” 老张继续往前走,转过下一墙角,出口也不在这边,走廊的两边只有门对门的两溜病房。然后是第三个墙角……,依然没有出口。等转过第四个墙角,没走几步,老张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病房的门口。 这是一个回形的楼,这个楼没有出口。 第2章 千里送老狗,新鬼旧码头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老张才明白过来,自己已经死了。 在这一个小时里,他在楼道中来回跑动,用输液架砸门,扯着嗓子大喊,把医生平时不让他干的事儿干了个遍。 然后老张突然警醒了一下,自己已经十几年没这么剧烈运动过了,自己这颗冠心病扩心病外加心律不齐的心脏能不能受得了,然后伸手一摸左边胸脯发现坏了,腔子里那个叠加了太多debuff老伙计早就已经停功了。 这时方弃牵着老张的狗就适时的出现了,看着一个月前就已经去世老狗麻团儿,老张差不多就全明白了,要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是对眼前这位的装束有些不太明白。 他穿着一身和老张一样的蓝白相间病号服,衣服上安内医院的字样都是相同的,只是这身病服被洗熨得很好,大小也很合身,完全没有卧床病患衣服上的那种褶皱,反而挺挺拔拔的穿出了休闲衬衣的效果。除了喉咙那里贴着一大块医用敷料有些碍眼以外,整个人看上去都蛮精神。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面熟呢,今天早上你是不是在我呼吸机前头转悠过” “临终幻觉!咱俩绝对是头回见面”少年略略有些紧张。 “您是鬼差?”老张茫然地问。 少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两颗虎牙微露,“我叫方弃,现在不叫鬼差啦,我是个妖提辖”。 看着面前的老张,方弃面带温煦微笑,内心苦闷无比。 自己或许是这个医院历史上住得最久的一个病人了,应该也是四九城混得最凄惨的一个妖提辖,从来没有哪个妖提辖是以病房为家的。也从来没听说有哪个妖提辖会把自己忙成这个鬼样子。 真是相当苦逼的工作和人生啊。今天不到六点就起床,带着饱满的状态跑到区里领了领导一顿骂。然后步行三公里到快递站去领取老张那条狗的魂魄。 方弃觉得湖北那边的同事的良心都让谛听给吃了,就这么个快递居然还要到付,也不知道月底的时候快递费能不能报销; 九点钟的时候,方弃带着这条被吓坏了的土狗去办入境。结果它很不争气的在窗口那里拉了一大泡狗屎。窗口里面的那位鬼吏唯恐别人不知道马面神将是他表叔,脸拉得那叫一个长。 方弃哪敢得罪这些位大爷,赶紧掏出纸来把那堆热腾腾的屎包起来,收完了才发现附近连个垃圾箱都没有,又怕出去扔狗屎回来还得重新排队。于是在整个办理期间,方弃不得不一手牵着那条哆里哆嗦的狗,一手托着一坨正在冒着热气的狗屎。排在他后头的人纷纷打听—— “哪买的早点啊,闻着有点怪,看着倒还挺热乎。” 十点半的时候去做动物检疫,排在前面的那位怀里抱了一条独角黄金蟒,说实话人家的宠物只是困了打了个哈欠而已。结果看见黄金蟒一嘴倒钩尖牙的麻团心神俱丧,很没节操的又拉了一泡。 “那是越拉越稀啊,都快捡不起来了”方弃悲哀的想。 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不能自拔,所以当方弃看见老张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轻轻的咳嗽了一声“呃,那个……我们说到哪了?” 老张无奈地说“说到为啥我走不出这个楼房” 方弃一拍大腿,满面悲愤“你也知道有问题是不是,因为这里就是俗称妖提辖伤心地的安内医院回形阵啊” “当时这个楼设计的就有缺陷,那个脑残设计师居然把楼层设计成了回形这种医院大忌的格局。” ”这种回字楼本来就容易把新鬼绕迷糊,偏巧新楼启用那一年这个病区死亡率又特别高,院方又不知听了哪路游方野道士的一派胡言,觉得楼梯口和电梯口这个位置泄了整个楼的阳气,于是就在楼梯口那里立了一堵影壁墙,还在墙上和电梯门上镶上了镜子,于是一个迷魂阵就被他们无意之中给鼓捣了出来“ ”等到阵势一成,再拆镜子都没用了,这三十多年啊,凡是死在这层楼里的都得人工接引,真是坑了好几任的妖提辖。” “你们妖提辖究竟是作啥的呀?” 方弃刚要回答,抬头却看见了墙上的电子钟,顿了一下说道“咱们路上再说,我们今天还要赶到码头去坐最后一班船,先抓紧时间和家人再见一面。顺便说一句,你可以叫我方主任” 说罢方弃手臂挥出,在虚空中画了一个似方又圆的图案,口中念道“阴阳相生、虚实相冲,疾”。 刹那间,许多人影和物品在空气中渐渐浮现,老张就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胸前生出一双纤细的手,手中还拿着一个手机,自己的身体和一个正在看手机的护士重叠在了一处。 老张不由得大喊一声,猛退了几步,紧接着眼前一黑又是一亮,竟然穿透了墙壁,退到了身后病房之中,惊惶之下又是一声惊叫。 而屋子里的人好像根本听不见这声大喊,除了躺在26床上的一个小女孩往这个方向侧了侧头以外,其他人完全没有发现老张的存在。 这时,方弃也从屋外穿墙进来,轻声道,“不用担心,他们看不见你,也听不见你” 老张指了指26床的孩子问道“那个孩子似乎就能看见我” 方弃叹了口气说“孩子的眼睛本来就干净,何况那孩子的时间也不多了” 方弃拉着老张从房门走出,不远处就是老张生前的病房,此时病房里正传来哭声阵阵声。方弃指了指那里对老张说“是你的家人,去看看” 老张点点头,慢慢的走了过去,大约五六分钟后就又走了出来,回到方弃身边,轻声道“走” 方弃看看表,跟老张说“还有点时间,不再陪他们待会儿?” 老张嘿了一声,说道“也就是这样了,再呆下去别再吓到孩子们” 方弃呵呵一笑说“也是,以后应该还有机会见到” 老张一愣,想知道方弃所说的“有机会”是啥意思。而方弃不再言语,拉着他向护士站对面的那堵墙走去。 方弃手指墙上某处,口中念念有词,一阵红光闪过,那处现出一面硕大的镜子来。老张就站在镜子对面,却只能看到一个病房门。方弃将那面镜子轻轻翻转,楼梯口和影壁墙已经赫然显现。 方弃拉着老张往下走,趴在护士站休息的麻团也跟了上来,很快就来到了二楼。 老张忍不住发问“方主任,您刚才说咱们要去码头坐船,我是个没啥见识的乡下老头儿哈,我怎么没听说京师有码头啊?” 方弃笑笑“现如今的京师阳间确实没有水路码头,但早年间运河通航哪会儿留下来的码头阴间却依然在用,你要去东岳庙报道,坐船去最快。” ”原本咱们应该去什刹海那边的码头,但前一阵子地铁施工,操纵推土机的司机好巧不巧正挖在了两界禁制最薄弱的地方,当时就把结界挖了个窟窿。然后又是一个好巧不巧,窟窿那边是一个负责码头货船牵引的当康。 ”本来什刹海养了两只当康,虽然都是雄的,但长夜寂寞之时也有好些个别样的消遣。但由于近些年水运萧条,货船数量锐减。为了节省人力,其中一只就被调到通州码头那边,剩下的这一只素了好些年,一身黑毛都憋成了血红色。“ ”所以结界一挖开,推土机司机看见一只三米多高的红毛巨兽,两根长獠牙下头一张血盆巨口,吓得生活不能自理。” “当康则是第一眼就被推机的两根液压杆和底下的铲斗所吸引,心想对面这个小娘子线条好生硬朗,难道就是眼下流行的金刚芭比风么。她身上居然还有“徐工机械”四个字的纹身,这种不良少女怕是容易上手。” ”当康当时就怪叫一声扑了上去,他可忘了身后还拖着一艘船。妖精打架可能有人见过,可谁见过妖精和工程机械打架啊,当时那个场面啊,混乱中居然还有一种赛博朋克的香艳。这个乱子出的太大了,有关部门现在还在那边善后呢,所以现在班船都停在玉渊潭这边啦” 方弃说罢,推开一间房门便走了进去。 方弃的身体随即消失在房间中,老张正不知如何是好,虚空之中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他,就听见方弃的声音说道“跟上”。 老张一咬牙,拉着麻团往前迈了一步,只见眼前景色一变,已经来到了一个公园模样的所在。 方弃笑吟吟的站在一边,对老张说道“欢迎来到玉渊潭古码头” 注:当康是一种异兽,其状如豚而有牙,属于瑞兽的行列,见《山海经东次四经》 第3章 人人都喊有鬼啊 老张身体好的时候不止一次来过京师,甚至玉渊潭他也来过,这里的樱花节很有名气。老张不喜欢日本人,捎带着也不喜欢樱花,但是拗不过老伴儿喜欢花,所以曾经陪着她在这里转过大半天。 眼前的玉渊潭公园,风物依旧,只是放眼望去,不见生人半个,影影绰绰全是鬼影一片。 那树上晃晃悠悠吐着半尺长舌头的,莫不是个吊死鬼? 那湖中沉沉浮浮把水草当假发的,莫不是个水鬼? 那镶了一身摩托零件,肉身与金属混杂的,莫不是个鬼火少年之鬼? 那个脸色青白眼袋浮肿弓腰驼背走路打晃的,莫不是个大烟鬼? 方弃在一旁插话“最后一个你猜错了,那是一个早c晚a加班成性职场996的福报猝死鬼,大烟鬼比他们死相要好看些。” 老张正看的心惊胆战,忽然感到有人在拽他的裤腿。低头一眼,只见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仁兄瞪着眼珠子很认真地说“兄台,你踩到我了肠子” 老张这一下被吓得不轻,顿时一跳老高,凄厉的喊道“有鬼啊” 这一声惊叫引得四方侧目,只见水里的树上的地上的全都转头向老张看来。等看到老张身边的方弃,齐声“哦”了一声,又各自把头转了回去,接着该干嘛干嘛。 老张被吓得浑身发麻,而方弃已经和被他踩的那位打上了招呼。 “老陆你最近怎么样啊,又来玉渊潭锻炼啊,气色很不错嘛” “我还不是老样子,我这个肠胃炎是老毛病了,饭后要是不转转消化一下,肚子就翻江倒海似得难受,午睡之前准得吐” 老张觉得自己已经要吐了,透过老陆那个千疮百孔的胃,他能清楚地看到这家伙吃的是韭菜馅儿饺子,旁边胆囊上绿了唧的也不知道是胆汁儿还是豆汁儿。 他想快点往前走走,他觉得前面的吊死鬼看着比老陆要顺眼些,可方弃正和老陆聊得热闹。 “方主任您越来越一表人才了哈?上次我跟你说的湖西边刚搬来的那一家的二闺女你去见过没。你要相信我陆仁嘉的眼光,那闺女错不了” “嗨,我最近这不是忙嘛,一年的业绩都指着这两个月呢,你看这不是又领来一个”方弃冲老张努努嘴。 老陆上下打量了老张两眼,笑着点了点头说“新鬼啊,那难怪。别不好意思,咱们都是打这个时候过来的,过两天就习惯了。” 看着老张紧张的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放的样子,老陆忍不住又要安慰他两句“不习惯也不要紧,小方主任人不错,自然会关照你的。你既然能跟着他到这儿来,想必有份前程,日后山水相逢,没准儿还要请你老兄多照应。” 说罢打了个哈哈,告辞而去。只见他大头朝下双手如飞,一副肝肠指向苍天,瞬间就已经走得没影儿。只留下保持微笑的方弃和一头雾水的老张。 “我有个啥前程?”老张好歹是当过干部的人,对“前程”两个字份外敏感。 方弃顿了一下反问老张“如果有一个在阴间端官家饭碗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干呐?” 老张一拍大腿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心想这要是在阴间都能混上一官半职,那得算是老张家头一份。以后祭祖的时候估计能跪在最前头,然后转念一想不对,自己以后就属于被祭的那个祖了,也不知道牌位能不能再往中间摆摆。 老张生怕这机会转瞬即逝,忙不迭的表态“愿意愿意,十万个愿意。需要资审不?我们家往上捯三代都是本分贫农。” 方弃闻言大喜啊“不受影响不受影响,老张我果然没看错你”,于是把前因后果细细说给他听 ”人死之后,他的善恶功过早有评定。绝大多数世人,都是善恶参半,或者善多些,或者恶多些,这些人的阴魂一旦离窍,就先由遍布在阴间的舆阴之光洗去意识,再由分布在各地灵魂收集装置吸入轮回分拣系统,不出一时三刻便转世投胎去了。“ ”安内医院二楼那里,就有一个灵魂收集器,方圆十公里之内去世之人的灵魂都会被吸到那里去” “但是凡事必有例外”方弃接着说道— “如果去世之人一生为善,又或是恶贯满盈之辈,再或是意志强悍执念不泯的人,这个系统是吸不进去的,但又不能任由他们滞留阳世,因此就需要我们妖提辖来甄别处理” 说到这里,方弃脸上带出了三分得意 “不光是滞留阳世的阴魂,还有一些稀里糊涂闯入阴间的活人,都会给两界居民带来很多危险,也需要妖提辖这个职位协调居间以安两界。“ ”说起来我的同事虽然有人有鬼,但都是东岳大帝亲授的正职,个个都堪称阴阳两界千万之中无一的精英。这方圆数十里,阴阳两界的大事小情我都有相机决断之权,还能风闻奏事,直达上听,非大机缘大造化不能担当此重任。” 老张表面称是,心中却想“原来是个类似于街道办的官职,怪道要让我叫他主任。” 方弃接着解释说“如果是那些有执念的阴魂,我们就视其执念类别,或者帮其完成、或者强行消除。” “如果是大奸大恶之辈,就需要擒拿下来,送往有司问罪;如果是聪明正直堪为神灵之辈,就都送往东岳大帝府衙等候派遣。 当然,与前两者不同,此等良善之人是有选择的权利的,如果不愿意在阴司做官,也可以投胎去个好人家。近些年世道太平,愿意留在阴司为官的可越来越少啦。” 说到此处,方弃冲着老张一拱手”老张你就是一个近年难得一见的淳朴纯良之人,把你推荐到东岳,我下半年的工作指标就算完成的差不多啦” 老张一张老脸早就笑成了牡丹花开一样,口中却还连连谦逊“哪里哪里,方主任年纪轻轻就担当重任,您才是人中龙凤,我还要跟您多学习啊” 方弃含笑道“老张你太谦虚,不光你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就连你养的狗也堪为表率。它感应到你不久于人世,竟然绝食先死,如此义烈感动了上苍。所以上头才特意行文让我把它从湖北提来与你相会,好让你们能在阴间再续这段佳话。” 老张正感叹自家狗都混上铁饭碗了,只见麻团嘴里叼着一根大骨头从旁边店铺中疾奔而出,方弃赞叹“果然是好狗,都会自己找食儿吃”。 话音未落,店铺里已经蹦蹦跳跳的追出了一具独腿的骨头架子,边跑边气急败坏的喊“你这遭瘟的畜牲,快把我的腿放下”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方弃带着老张和他的狗沿着湖畔向码头方向走去。老张终于开始接受了自己已经是一个鬼的事实,放下了心头的恐惧,觉得眼前的景色各种新奇。 数十步外的路边烟雾缭绕,一个烧烤摊子周围食客攘攘。不时看见有鬼手举着十几个烤好的肉串从人群中挤出来,蹲在路边吃得满嘴油。 那站在摊子后面烧烤的师傅竟是一头大山羊,头上一对大盘角满是油烟,生意好的直咩咩。再看它头顶的招牌煞是吓人,上写着“阿达西正宗人肉串”八个大字。 老张按捺不住心中好奇,便问方弃“这又是个什么鬼?” 方弃笑道“它倒不是鬼,它是一头得天地精华的羊,自开灵智以来原本与世无争。可谁叫近年来羊肉走俏,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被被人杀了,不是涮了吃便是烤了吃。” ”它忿怒之下将状子告到了上头,后来上头无奈,便特批他可以从十殿阎罗那里购买恶人之肉烤制贩买。原本以为他烤上几次泄泄愤也就消停了,谁料这厮手艺高超,竟然把这个烤肉摊子做成了四九城闻名的一处小吃。“ ”单靠这个买卖,已经娶了三头靓丽母羊,据说其中还有一头南美来的羊驼,小羊羔子也养下了十七八个。现在你再看他,哪里还有为亲人报仇的怨气,那一身都是财气啊。” 再往前走又有热闹,忽然在看见前方一块白布之上有画面显现,不由得凑上去观看。 那白布上左边一列字写着“阳世奸恶,违天害理皆由己”,右边一列字写着“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白布上方是四个血红大字“因果循环”,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东岳庙制”。 然后中间的画面就惊悚的很,中间一个大摩天轮,摩天轮底下高矮胖瘦男男女女数百个鬼,被青面獠牙的鬼卒押着排成长队。那摩天轮上的吊舱挂着不同的名牌,有的写着电信诈骗,有的写着逼娼骗赌,还有的写着人口拐卖等等罪名。 那些排队的鬼按照各自所犯罪过被赶入不同的吊舱。摩天轮转动之际,会从空中悬浮着的数个大球中经过。有的球中有滚油沸腾,有的就有万箭攒刺和乱刃如风,其中各有机关不同。 但即便如此,这些鬼却依旧没死,哀嚎声不绝于耳。这还不算完,最后一个大球中有巨鬼将这一大块垛子肉抬到一个台子上。其中一个手持钢刀,横一刀、竖一刀再侧一刀,便从上面切下来方方正正砖头大一块。 那数十个受刑之人齐声惨叫不止,想是痛苦已极。再看那巨鬼却毫无怜悯之色,运刀如飞,只管将砖头大的骨肉一刀刀切下来,不多时便摞起了老高。 老张只看得两腿发软,方弃安抚他说:“看看就得了。这都是二十年前那会录的像,一直用到现在。眼下阴司的刑罚温和多了,可是也让很多为非作歹之辈心中少了畏惧。” 两人正聊着呢,突然听到一声男童的惊叫——“有鬼呀”。 方弃和老张一楞,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八九岁胖乎乎的男孩跌坐在地上,手指着一个无头鬼,浑身抖如筛糠,看神情随时可能晕过去,下身一摊水痕越来越大,明显是已经尿了。 第4章 水鬼之后是树妖 这个男孩是一个阳寿未尽的普通人,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方弃叮嘱老张站在原地里别动,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看见方弃靠近,那男孩不知是该上前呼救还是转身逃跑,张了张嘴,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方弃脚步不停,左手一把抓住男孩的脉门,右手食指点向他双眼之间,口中念道“坐忘皆空,疾” 话音一落,那男孩哭声立止,双眼之中变得一片茫然,呆愣愣的看着周边一众鬼怪和方弃。 方弃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左手轻挥,将此处空间划出一个三尺方圆的通道来,透过这个通道,能依稀看见外面游人如织的公园和湖上的密布的游船。 方弃觑了一个人比较少的空档,一弯腰带着男孩从洞中钻了出去,过了大约四五分钟又一个人钻了回来,刚一站定,就板着脸厉声问道“谁干的?” 众鬼齐齐摇头、纷纷退后,只有刚才那个无头鬼无头可摇,急得一身大汗。 方弃见状更加生气,怒道“这是想要欺我年轻么,说起来是小爷这两天没怎么开过大罚单,你们都以为我吃斋念佛了?” 这时湖中一个水鬼湿漉漉的爬上岸来,对方弃施了一礼说道。 “方主任您息怒,刚刚我一直在这边水里呆着,我可以作证,确实没有看见在场的有那位施法破除结界。 就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那孩子凭空出现在了这里,如果有半句假话,让我千年找不到替身” 听到水鬼的证词,众鬼纷纷赌咒发誓,都说自己确实没有搞过破坏。 方弃默然,烦躁了半晌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好挥手让众鬼散去。 众鬼离去,唯独那个水鬼还陪着笑脸站在一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方弃心中暗叫一声惨,心想必然又是上次那些鱼精的麻烦事儿。 果不其然,那水鬼一张嘴就是诉苦,说这玉渊潭水面不大,原本他们水鬼一族居住就已经狭小不堪,正是迫切需要改善居住环境的时候。 没想到最近这几年,每年都会有百十只来历不明的鲤鱼精从外地搬到这里,这几年鱼又生子、子又生孙,算下来已经有千数条,把玉渊潭挤得和饺子锅一样。 那水鬼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些鱼在水下肆意游动,好几次差点把我的门户都撞倒。我在家门口看着这群鱼,就像一个守门员看着一千多个梅西。 我被挤兑得没办法立足,连门户也顾不上了,现在大半时间都只能在岸上呆着。方主任啊,这水鬼离了水还能叫水鬼吗……”。 水鬼说完就大哭起来,他们水鬼本来就满脸是水,这眼泪都是现成的。 方弃心说这幸亏是一千多个梅西,这要是一千多个哈兰德你家也没那么多孩子。 他问道“上次不是召集你和鱼精的头领开过会了么,人家已经答应尽快搬走到下游去,你还要怎样?” 水鬼一抹脸,愤愤然的说“他们当时说得好好的,可这几天又跟我说被那广安门的妖提辖文老头儿给赶了回来,说这么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得看见市里的批示才能办。 据说近期还有一帮子鱼精要来,方主任,他们这是“拖”字法啊,您可不能不管啊!” 听到文老头儿的名字,方弃也是一阵烦躁,这老头子脾气倔认死理儿,偏偏还资格老,谁也拿他没办法。 他叹了口气安慰那水鬼——“市里的批示我去想办法,那些鱼精要等他们的亲人,就姑且让他们等着,等批示下来,谅他们也不敢不搬。” 那水鬼还要聒噪,方弃摆摆手便快步走开,身后传来水鬼的喊叫“听说这片要拆迁,到时候方主任您可得帮我证明,这玉渊潭的水面全是我的,都是我的,我的……” 方弃心中气苦,心说要不是现在治安任务重,我把你个独霸玉渊潭的老泼皮搁尿壶里养着。 老张看到他带着一脸愁容回来,便低声问道“刚才那孩子有些麻烦?” 方弃也不瞒他,嗯了一声说“似乎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身边居然还跟了两个保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突然就闯了进来,他被阴气这么一撞,只怕是要小病上一场。” 看到老张似乎在替他担心,方弃哈哈一笑说“其实也不算什么,这种事情在结界薄弱的地方也常有发生,把后续的事情料理干净了就好。”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一会儿就来到了玉渊潭古码头,去往东岳的最后一班船正要启程,方弃连忙买票将老张送上船。 只听见一声鸣笛,船头前方站起来一头似猪似牛的巨兽,一声巨吼,四蹄翻动,也不知是在奔跑还是在划动,浪花翻卷处快逾奔雷,转眼间站在船头挥手致意的老张就已经跟着船不知去向。 送走了老张,方弃沿着湖岸不紧不慢的向公园门口走去,可没走几步就被一位面相三十多岁的大姐给拦住了。 如果那位中考诗人在场,一定会认出这就是那位肌肉贲起的皮条客。 这位大姐她本姓柳,他们草木成精的种属都是以自己的本体为姓,所以来历倒是很好猜。 她是这玉渊潭的土着,扎根在这里已经有三百余年,开灵识也有百多年了。 虽然资格老,但是一向与人为善,此处历任的妖提辖都曾得过她不少帮助,就连方弃刚来时也多靠柳大姐帮他才能撑住场面。所以主任的架子在别人面前可以摆,却万万不敢在她面前摆。 只是今天的柳大姐完全没有往日的从容淡定,一脸都是惶急。她伸手挡住了方弃的施礼,急道——“小方,出事了” 方弃心中一紧,这位柳大姐从来都是沉得住气的,这次居然惶恐成这个样子,看样子事情还真不小。 “柳姐你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柳逢春也不答话,一把抓住他喊了一声“移” 一转眼的工夫,两人已经到从玉渊潭的南岸到了北岸。柳逢春指着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柳树颤声道“你看看小五。” 方弃这么一看,确实吃了一惊。 第5章 未成年精怪保护法案 小五是一棵一百多年的垂杨柳,和柳大姐系出同门。年头不算太久,但是在修行上极有天赋,被公认为是在今后十年内最有可能化形的当地土着。 平时柳大姐将小五看成弟弟一样,总是千般照拂。而小五自己也知道感恩,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是只要是柳大姐来到他身边,却总会屈枝舞叶的行礼。 可是今天的小五,却好像凡木一样完全失去了灵气。枝叶随风而动,顷刻间就落叶如雨,再看脚下,黄绿色的柳树叶子早已经落了厚厚一层。 柳大姐哽咽着道:“刚才我来检查小五昨天修行的功课,就发现他沉睡不醒。 我起初还以为他是病了,后来才发现他修行所凝炼的一截树芯居然被人凭空盗走。不仅数十年苦功化为流水,还大伤了元气,如果不及时施救,只怕性命堪忧。” 方弃大惊失色,如果说刚刚的男孩误闯结界不过是个意外的话,小五树芯被盗就是纯粹的刑事案件了。 他们这些处在化形边缘的精怪,在某些心术不正的修行人眼中就是难得的天材地宝。早些年因为盗取年幼精怪精华引发过数次大的争端,修行者和精怪两边各有死伤无数。 后来为了保护那些将要在三十年内化形和刚化形不足三十年的精怪,三界之内曾通颁过一部《未成年精怪保护法案》。凡是胆敢伤害此类未成年精怪的皆处以重刑,这才逐渐平息了事态。 其实情况比方弃想的还要严重。柳大姐拉着方弃又去了几个地方。 加上小五总共有四棵够年头的树木被盗走了树芯,全都处于植物树的状态、沉睡不醒。 柳大姐在一旁眼泪涟涟,“都怪我太大意,昨晚上不该睡那么死,连园子里来了恶人都不知道。” 方弃心想“哪里是睡的太死,柳大姐你与天坛那棵八百年的桧柏私下里相好,昨晚上跑到天坛去相会。亲热时的动静赛过打夯,吵得四邻不安,祈年殿里的铜雀把投诉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啦。” 柳大姐恨恨的咬了咬牙说“小方,别的我不管,我就问你,柳姐对你如何?” 方弃一听这个就头皮发炸——“柳姐你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不过当大事须有静气,柳姐你千万不可冲动呀。” 柳逢春怒道“我静气你个头,冲动你个鬼,你知道我们木族想要培养一个族人要花多少时间和心血,这一下子就毁掉四个,是当我木族软弱可欺么。 我也不稀罕你帮我,我要飞叶传书全城,全北京受苦受难的古树站起来,挖地三尺我也要把那个混蛋找出来。” 柳逢春已经不管不顾的现现出了原形本相,一道绿光闪过,枝叶皆弯曲绷紧如满月之弓,一身绿叶随时就会弹射而出。 这一下可真把方弃吓得够呛,真要让北京的古树都动起来,满大街的跑树人,莫说他一个小小的妖提辖,就是他的上级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一把抱住柳逢春的本体,大喊“柳姐、冷静,我有三计,可安天下。” 下一刻,方弃已经被收起了原形的柳逢春一脚踹倒在地上——“废话真多呀你” 方弃知道柳逢春当下急怒攻心,早已经失了分寸,心中倒也并不着恼。 他一骨碌爬起来,依旧是笑嘻嘻的对柳逢春说:“木族虽然族人众多,但毕竟行动不便,行凶之人如果一心躲藏,又怎会那么容易把他找出来? 柳逢春愈发烦躁,怒道“总不成叫这厮逍遥法外。” 方弃微笑道“柳姐你也是当局者迷,这附近就有能帮我们的人,月坛西边那里地藏庵……” 柳逢春不待他说完,就恍然大悟,喜道”你说的是水纹大师?” 方弃点点头道——“水纹大师熟知天下各门各道功法,号称世间法门,过眼不忘。我看小五他们伤的这么蹊跷,树芯被盗而外皮不伤,这一定是某种独门功法。 只要请水纹大师来,必定能够识破那歹徒的来历。况且水纹大师虽然执掌地藏庵,却是出身于南海门。 南海观世音菩萨座下弟子皆擅长医树,对小五他们目前的状况或许有办法,此为第一计。” 柳逢春大喜道“这个主意好,水纹大师还欠我一个人情,我去请她,她应该不会推辞。” 方弃又屈起第二个手指说“公园之中鬼灵精怪云集,那歹徒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连续作案四次,可见其手法纯熟。必定是一个惯犯老手,说不定就有案底。我会向市里行文要求协查,相信不久就能有眉目。” 柳逢春闻言又是连连点头,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 此时方弃突然一捂肚子,口中呻吟不断,面容痛苦不堪。 柳逢春大惊道“小方你怎么了” 方弃半跪在地,作强自支撑状说道“刚刚柳姐那一脚怕是踹断了我的肠子。现在浑身剧痛,欲语不能。我只怕是天不假年了,柳姐你不要管我,速速追查凶手要紧,就让我在这清风明月中沉沉的睡去。” 柳逢春唾了他一口“大白天的哪来的明月?少在那里装死狗,堂堂一个主任不丢人么。” 方弃索性躺在了地上“死在柳姐脚下,虽死犹荣。” 柳逢春一把将他拉起来,揉着他的脸蛋说“好啦,我知道自己刚才不对,可我下脚又不是没分寸,那里又真伤的到你,你原谅大姐这一遭好不好。” 方弃哼哼唧唧的从地上爬起来,惨然道—— “其实还是我自己不中用,从小没有父母依靠。除了妖提辖这个岗位必修的常规法术,连一点防身之力都没有,否则也不会受不得柳姐你轻轻一击。说到底,我终究只是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病小子”。 柳逢春听他说的这么凄惨,心中也很不忍。虽然明知道方弃是在装模作样,但是想到他身世可怜,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 “我晓得你一直惦记我这手乙木神雷的法术,原本想着法门不可轻传,想要等你满十八岁那年再教授给你。不过看今日的架式,我要是不现在教给你,你怕是要马上就伤重不治了? 方弃嘿嘿一笑,也不答话。 柳逢春白了他一眼,伸手在空中一招,就有一片杨柳树叶落在她的手中。只听她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那片叶子上就泛起了金光。她将叶子在轻轻拈起,放在方弃额头之上,口中轻颂“章台柳印,疾” 又是一阵绿光闪过,那片叶子已经在方弃头上消失。与此同时,方弃识海之中凭空多出了一篇功法,正是《乙木神雷总诀》。 方弃多年愿望得偿,忍不住喜形于色,柳逢春看他喜的抓耳挠腮,忍不住出言提醒: “方弃,你先不要高兴的太早。这乙木神雷是我们木族的功法,最适合乔木之属寿元长久者修炼,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易学难精,没有二十年以上苦功绝谈不上小成” 方弃笑笑道“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反正平时里白天也是在医院里躺着,用来练功最合适不过。” 柳逢春点点头,随即肃然道: “我木族最重生灵繁息,你要牢记乙木神雷是雷霆手段,却要怀雨露之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它取人性命,这一点你要发下心魔毒誓。如果你滥伤无辜,就要遭白蚁、雷击、火焚、斧斤之灾,倒伏在污泥之中,腐坏于阴暗之地,浑身长满木耳” 方弃连声称是,心中却想,“对于木族而言,被砍倒腐坏,浑身长满木耳自然是极为恐怖的事情,但是这个誓言对于自己就有点莫名其妙。” 他按捺不住心痒,当时就把这篇总诀试炼起来。只见他口中咒语胡念如梦呓,手中法印乱结似中风,只看的柳逢春叹息不已,觉得乙木神雷明珠暗投,为这门功法将来的名声深深担忧。 柳逢春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道“小方,你这个“青木雷罡”的手印结的好别扭,怎么竟好像……那个手抽筋一般?” 方弃哭丧着脸揉着手道“其实就是抽筋儿了,这个手印太过复杂……” 柳逢春无奈道“先不忙练功,把你的第三计先说给我听听” 方弃歉然道“是我太心急了,还是正事要紧,这第三计其实很简单” 方弃指了指公园南门的方向道“公园保卫处的朱处长,你可别跟我说不认识他哈。我知道他修炼到化形混入阳世之前,其实是园子里的一头有道行的野猪精,听说他当年最喜欢在柳姐你身上蹭痒痒了,一蹭就是半宿。” 柳逢春呸了他一口,脸上带了一丝扭捏,说道“半大小子不要像那些大妈一样传闲话,找那头猪又有什么用,他的本事还不如我” 方弃笑道“老朱本领虽然一般,却能调出整个玉渊潭的监控录像。” 柳逢春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我还真是个柳木疙瘩,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 方弃说“柳姐你忙于修炼和族中事务,这些外务哪有时间关心,不过老朱那里只有阳世的录像,如果那歹徒是混到结界里面才下的手,只怕录像上看不到他。” 柳逢春闻言大失所望“那又如何是好?” 方弃微笑道“阴间可也是有监控录像的,柳姐你还记得去年的那次百鬼夜行么” 一说这个柳逢春来了精神。 “那么热闹的事情谁会不记得?听说那天晚上被挤破衣服的都有好几百个,那年清明节尽是托梦跟家里要衣服的。” ”园子西边的大头鬼连媳妇都被挤丢了,居然还好意思跟家里人托梦让烧个媳妇给他,他家里人居然还真就给他烧了个纸人。 那家伙现在都不出门了,天天跟他的纸媳妇在家里鬼混。前两天我看见他,鬼瘦鬼瘦的,连脑袋都小了一圈,我看他呀,纵欲伤身,迟早……” 方弃心说女人八卦之魂燃烧起来的样子好可怕。他看柳逢春还有滔滔不绝继续说下去的倾向,连忙打断她道“就是因为去年的百鬼夜行出了太多乱子,所以上头在咱们这儿搞了个监控试点。” 柳逢春喜上眉梢,拍着手道“这下可好了,双管齐下,那歹人再也跑不掉了” 方弃说“事不宜迟,柳姐你这就去找水纹大师和老朱,市里协查的事情交给我了,调录像的事情我让半夏去跑” 柳逢春点头应道“好得很,不过你家半夏最近可好些了么,还是不肯跟你多说话么” 方弃闻言顿时沉默,好半天才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 “终归是越来越好了,今天她总共和我说了三句话呢,比前些天大有进步” 柳逢春安慰他说—— “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说到底她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家,生一阵子气就过去了。 再说她没能投胎回自己父母家这事其实也不能全怪你,就算你那天没耽误,以阴司定向投胎系统的成功率,她准确投胎的概率也不超过百分之一” 方弃长叹一口气道“说一千,道一万,毕竟是我毁掉了她最后一丝希望,她心里恨我也是应该的” 第6章 戴棒球帽的小女鬼 方弃回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个点儿正是护士们交班的时间,病房满是她们轻快的脚步声,年轻的新护士从方弃身边走过时多半是目不斜视的,间或还有那么一些厌恶的余光从他身上扫过。 而那些年纪大些的护士倒都是笑呵呵的和方弃打招呼,而方弃也就这样笑呵呵的回应着,一路踱回了自己的那个房间。 19病区的213房间,是一间由杂物间改造出来的小房间,这就是方弃目前生活的地方,虽说只有五平米的空间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讲有些过于狭小了,但是方弃对这里倒是挺满意。 按照他的说法,在寸土寸金的京师,能给自己找到这么一个管吃管住的地方,自己的父母实在是太有智慧了。 现在的居住环境已经比哈里波特小时候强多了,方弃拿自己和那个小魔法师比较了一下,觉得自己和他真的很相像。 “加油、方弃,大魔头还等着你成长起来后去消灭他,你可千万不能让苦守寒窑十八年的大魔头失望。” 一边给自己打着气,一边轻轻地把自己的房门推开了一道缝,整个人像游鱼一样出溜儿的从门缝中钻了进去,然后马上反手关上了房门。 一张单人床上赫然躺着另外一个方弃,正脸朝门口沉沉的睡着,仍然是方弃离开时的姿势。 方弃心想“看上去没人来过自己的小屋啊,要不然这个替身傀儡总会翻几个身的,不过也难怪,随着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原来看着自己长大的护士阿姨们也不太愿意进他的屋子了,毕竟男女有别,万一看见了某些男孩子的事情未免会大家尴尬” 方弃挥手将傀儡收了起来,自己躺到床上去,摆了一个和替身傀儡一样的姿势,舒服的呻吟几声。 屋子里如同病区里其他房间一样,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来苏水的味道,方弃喜欢这种味道,在医院里生活了十五年,连这种味道都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没有nba球星的大幅照片,没有xbox,没有adidas的运动鞋和山地车,不过倒也没有中考复习大纲的思维导图。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折叠椅、镶在墙上的一面镜子和两个储物箱。东西少到让这个小小的空间都显得有点空荡荡。 一阵阵疲惫的感觉袭来,方弃把乙木神雷总诀默诵两次,然后在心里把第二天要做的工作过了一遍,想着想着意识就朦胧了起来。 一时间他好像身在一团迷雾之中,四周浑不着力,迷雾散去时他居然来到了天坛的祈年殿。 他站在殿前向下俯瞰,只见下面草地上两个巨大的身影正滚作一团,粗重的喘息声、呻吟声和撞击声震得琉璃瓦哗哗啦啦的作响。方弃心想,其中体型较小的那个好像柳姐啊。 一只铜雀在方弃耳边说“你看见过妖精打架么?”方弃是个老实少年,所以他没看见过。 突然玉渊潭的那个水鬼举着个牌子从下面草地上走过,大喊着“有请下一对选手上场”。 方弃有些奇怪,这个水鬼跑到天坛这个土元气浓厚的地方做什么,他不怕脱水么? 草地上绿光一闪,那两个巨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长了一个干巴巴大头的老鬼和一个前挺后撅的纸人,只见那大头鬼大喊一声“我开动啦”,登时将纸人身上的衣服撕扯干净,摆布出七七六十三种花样。 方弃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拍他,他回头一看,居然是老张,他奇道“老张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老张嘿嘿一笑说“我可不是老张”,说罢用手在脸上一抹,现出了一幅七窍流血、五官挪位的面目来。 …… “有鬼啊!!!!!” 方弃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半晌没有缓过神儿来,他知道方才自己是在做梦,但那句“有鬼啊”并不是他喊的,中间人怕鬼那不成了笑话了么。 梦醒来之前,他正忙着帮梦中那个鬼把挪位的五官挪回去,这项工作类似于一种名叫华容道的游戏。 只不过在游戏里最大个儿的那个是曹贼,被困在五个寡妇,阿不五虎上将中间;而在梦里最大块的是那个鬼脸的额头,卡在鼻子眼睛嘴中间动弹不得。 方弃当时正在抓着那个鬼脸往地上磕,想把这些五官都磕出来再拼回去。当年他就是这么玩华容道的。地面很硬,每磕一下那鬼就痛苦的叫一声,声音非但不凄厉,反而带了一丝诱惑的意味,这让方弃感觉自己膨胀的更厉害了。 到底是谁在喊呢,好像是从楼上传来的声音呢!刚从梦中醒来的方弃不由得脸色一变。他知道是谁在喊了,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喊。 方弃恼火的拍了一下床,嘴里骂了两句,然后懊恼得用鬼语大喊道“半夏,你给我回来!” 方弃知道半夏不喜欢三楼那个姓杜的二线大夫,说实话方弃也不喜欢他。但是方弃还是觉得半夏不应该去现身吓唬这个胆小但又好色的中年男子。 当年杜大夫确实在手术前收了半夏父母的红包,不过半夏的死纯粹是由于病情过重,跟手术实在是没啥关系。 没过多久,一双染了宝蓝色脚趾甲的白嫩小脚从方弃头顶的地天花板上伸了下来,接着是纤细的脚踝和一截小腿。 站在房间中往上看去,一个戴着棒球帽、留着披肩发的女孩就如同缓缓沉入水中的精灵一样,从天花板上由上而下、渐渐显现。 等到整个身体都出现的时候,她就那样头顶着天花板悬浮在那里,俯瞰着坐在床上的方弃。 第7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半夏自顾自的从房顶上飘落下来,坐在屋子里那张唯一的桌子上,蜷起一条腿,开始仔细的修整她的趾甲。 什么铁粉水钻小珍珠,磁铁钻头勾线笔,通通往趾甲上招呼,那不是大自然打翻了调色板,而是调色板要干翻大自然。 就半夏这个脚趾甲,莫奈看了会头晕,梵高看了想割掉另外一个耳朵。 等到她的脚趾变成了好像被石头砸过的渐变青紫色。方弃好像想起了什么,从病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扎了彩带的盒子,伸手向半夏抛了过去。 盒子到了半夏的面前,正在专注于美甲工作的半夏抬了一下头,那个盒子就突然停了下来,悬浮在她的面前。 半夏不屑的看着上面的logo,轻轻一屈指,将盒子弹回到方弃怀里,然后继续埋头于她的趾甲霓虹灯大业。 “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帮你挑的”方弃更加恼怒了。 “如果你真心想送我东西,就别去买潘多拉的耳钉,太幼稚,跟我的风格不配”半夏连头都没有抬。 方弃气急反笑“好好好,我幼稚,你成熟,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戴一顶绣着‘丑’字的帽子出出入入” 半夏抬起头来,盯着方弃一板一眼认真的说道 “你自己土棍我不介意,但你以此为荣就让人无法忍受了。我再告诉你一次,这个棒球帽是底特律老虎队夺得美联中区冠军那年出的限量珍藏版,你有钱都买不到,这个图案是个虎爪,它不是…一…个…丑…字” 方弃无奈的耸耸肩,道“好,那不是一个丑字,非但不丑,还美得很。方弃是个丑陋的土棍,半夏是个入时的美女,这下你满意了” 不料半夏登时就恼了,她猛地跳下桌子,一阵风似的向方弃扑来,容貌在半空中就发生了剧变。 她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安内医院的标准病号服,棒球帽连同一头青丝消失无踪,露出青色的头皮,锁骨下方巨大的手术创口像扭曲的蜈蚣一样蜿蜒隆起,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呈现出瘆人的青紫色。 半夏眼睛紧紧地盯着方弃,指着自己的脸吼道“我当然是个美女,你看我美吗?” 方弃无语,半夏转身头也不回的向镜子走去,毫无阻碍的穿过镜面,坐在镜子里头的那张桌子上,背对着方弃,再不言语。 方弃张口结舌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好。只觉得心中苦闷无比,却又无处发泄,索性一头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天过的好生辛苦,方弃也确实是累坏了,过了一会儿,居然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方弃是被闹钟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缓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闹钟是提醒他凌晨一点还有活儿要干,他朝镜子里望去,半夏已经不在那里。 方弃手指虚空,口中念道:“阴阳相生、虚实相冲,疾”,然后推开房门向三楼走去。 三楼是icu,也就是所谓的重症监护室,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刚做完手术或病情危重的病人。每当有人去世,就需要妖提辖领着他们走出回形阵。 当方弃还是一个七岁的小男孩的时候,就从这里送走了他的第一个客人。当年,他牵着那个刚去世老太太的手穿过走廊,宛如一对散步的祖孙一样,平静的样子震慑了不少等着看他笑话的同行。从那之后,再没有人质疑他的这个位置是靠人情得来的。 十年过去了,方弃从这里送走了三四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最愿意送的是那些乐天知命的老人。最不愿意送的是那些稚龄夭折的孩子。而今天晚上这个活儿,方弃不喜欢。 那个曾在病房中注意到老张的小女孩,她的时辰到了。 方弃刚到三楼的时候,就听见一阵阵女人的哭声从那间病房中传来。 他叹了一口气,向那里走去。 年轻的母亲正抱着女儿的身体痛哭流涕,一旁的父亲也正以手掩面,身体不断地抖动。 而在房间的角落里,半夏正在跟那个女孩对峙。 小女孩明显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她怀抱着一只毛绒熊,很奇怪为什会有人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更奇怪为什么母亲会抱着那个女孩子边叫自己的名字边哭。她想回到母亲的身边去,可是眼前这个大姐姐总是拦住她。 “妈妈、妈妈”她委屈的喊着 “她听不见”半夏冷冷的说 “妈妈、妈妈、爸爸……”女孩喊的更大声了,她开始呜呜的哭起来。 然而还是没有人注意到她。 病床那边,母亲已经悲痛欲绝,她紧紧的抱着孩子的身体,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她呼喊着孩子的名字,嘴里反复唠叨着说“咱们不在这里住了,妈妈带你回家” 女孩一下就停住了哭声,就向母亲那里冲过去,然而她面前又一次出现了那个可恶的姐姐,挡住了她的路。 “姐姐,我要回家去,妈妈要带我回家去了,我家里可好玩了”女孩讨好的望着半夏。 半夏依然是冷冷的摇摇头“你不能回去” 女孩一下子大哭起来“为什么呀?我要回家去,我要回家去,妈妈、妈妈……” 半夏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女孩的眉心,女孩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她想要突破半夏的防线,可是半夏比她大得太多了,于是她狠狠的在半夏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半夏指在她眉心的手指似乎有一些颤抖,不知道是疼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坐…忘…皆…空,疾”,半夏一字一顿的念道。 女孩的眼神顿时失去了焦距,她停止了哭泣,茫然的看着半夏。 半夏弯下腰来,对着女孩的脸,轻声地说“你其实没必要那么难过的” “真的,你真的不用难过,别看他们现在在哭,可他们很快就会忘了你” “你只是这里的一个病人而已,连这张病床都不属于你,你死了明天就有新病人躺在这张床上,你以为护士阿姨会为你难过吗,他们都看惯了生死,那么多人呢,他们哪里难过的过来” “或许你父亲母亲会为你难过一段时间,可是很快他们也会忘记你。 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孩子,他们会把你的玩具、衣服和照片统统藏起来,仿佛你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 女孩怔怔的看着半夏,她很奇怪为什么这个大姐姐说着说着自己的眼圈却红了。 “你有男朋友吗?哦,你还小,所以你没有,可是像我这个年龄就会有。 你知道吗,那个给我写了好多情书的贾森,他是多么阳光帅气的一个男孩呀!他跟我保证他对我的爱像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 可等我从这里溜出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跟我最好的朋友好上了。他俩看见我的时候,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女孩不由得退了半步,因为半夏的眼泪打湿了他的玩具熊。 “你以为你是唯一的,可你其实只是可有可无的”半夏继续说。 方弃实在看不下去了,心想你跟个屁大孩子说这些干嘛?他跑过去拉着小女孩的手说“走”,他抬头去看半夏,半夏把脸扭到了一边。方弃伸手去拉她,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方弃左手拉着半夏,右手拉着小女孩,向病房外走去。 走出病房的那一瞬间,女孩的母亲似乎感觉到有某种珍贵的东西正在离自己远去,她惶急的四下张望,却什么都看不到,于是哭得更加伤心。 方弃和半夏带着女孩来到了二楼,走廊拐角的地方镶了一面大穿衣镜,而现在看上去却是一个洞开着的门,里面闪烁着七彩的霞光和蒸腾的白雾。 这个门仿佛有一种吸力,小女孩刚到二楼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向门里走去。 方弃把女孩抱在怀中,来到门口前,方弃指着这个门对女孩说 “从这里进去,很快你就能到家了,不过……” 方弃顿了一下,他从女孩怀里拿走了那个毛绒熊 “这个不能带进去” 女孩怔怔的向门中走去,光芒一闪就消失不见。 回到自己的房间,方弃把那个毛绒熊放在桌子上。 半夏盯着那个毛绒熊看了半响,然后问“是那个东西吗?” 方弃点点头说“是,而且是个成年的,他以为躲在毛绒玩具里就能混过去?” 说罢方弃打开一只储物箱,里头放着许多他闲暇时雕的木头小玩意,他挑了一下,从左边拿出一只木雕的小马。 然后戴上一副手套,小心翼翼的施法念咒,不多时,他两指一并,从毛绒玩具中提出一团皮球大的阴影。 那团阴影不断幻化着形状,忽而为鹰、忽而为狐、忽而为蛇,一嘴尖牙总是向方弃的双手咬去,然而一碰到手套却又尖叫着缩回来。 方弃将这个东西放在木雕小马上,眉开眼笑的对半夏说“这只魙(注)在人间混了很久了,吃掉的鬼只怕够百八十个,要不怎么能长的这般壮实,只可惜他脑筋不够用,居然想用这么拙劣的伪装混进轮回系统里面去,他也不想想,怎么可能骗得过我方弃” 说罢,口中念道“形神相化、锢”,那团阴影就如同遇到海绵的水一样被吸进了木雕里。 方弃把小马在手中抛了抛,笑嘻嘻的对半夏说,“这么大的一只交上去,至少有相当于半年工资的奖金可领,丫头你有什么想买的么” 半夏皱着鼻子说“只要你别在拿潘多拉的耳钉糊弄我,随便买点什么都行” 方弃大喜“原来你这么好打发呀,我还以为我至少要买一只宠物变色龙给你才算过关” 半夏顿时眼睛一亮“你这个小气啦的家伙真舍得给我买变色龙啊” 方弃笑嘻嘻的从储物箱里端出一个玻璃保温箱,里面赫然是两只变色龙。 半夏“哎呀”叫了一声,惊喜的接了过去,放在桌子上就开始观察起来,不一会就给两只变色龙起了名字,胖一点的那一个叫做“包子”,瘦溜机灵点的那一个叫做“锅贴” 方弃看她玩的正高兴,轻咳一声说道“那个…,半夏,对不起,那件事……怪我,害得你没办法回去” 正趴在桌子上的半夏身子一僵,过了半响,听见她轻轻的说“没什么,我其实并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有些孤单,哭完也就没事了。” 半夏端着变色龙回到了镜子里面,拉上了自己的窗帘。方弃躺在自己的床上,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累断了。 “这一天可真不轻松啊”他感叹着,“不过总算可以睡觉了”,不多时,他就沉沉的睡去。 然而没过多久,寂静的夜晚中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有鬼啊!!!有鬼!!!” 方弃一激灵从床上又坐了起来,他懊恼的拍着床边 “这日子真真没法过了” 注1《五音集韵》——人死为鬼,人见惧之;鬼死为魙,鬼见怕之。」 第8章 我想赖在医院 第二天早上起来,方弃安排半夏去区里调监控录像,顺便去治安处催问一下昨天报的协查有没有结果。 半夏最烦这些跑腿儿的工作,磨磨唧唧的不愿意去。按照她的说法,女孩子要多呆在屋里,太阳晒多了会黑,路走多了腿会粗,水喝少了皮肤会糙。 方弃推着她往外走,边走边说“去去,觉睡多了还会胖呢” 在许下了今天晚上的榴莲千层之后,半夏终于撅着嘴走了。二楼这里的传送只能到有限的几个地方,到区里的传送恐怕要明年才能弄好。半夏这一来一去,至少要大半天。 看样子要催催上头尽快把这里的管片儿治安官给安排下来,要不然治安工作担子太重,实在是吃不消啊。方弃感叹着“就是不知道老张转了一圈又回到这里,会是个啥感受?” 给病人送早饭的餐车来了,方弃抄起饭盒就抢了出去,第一个冲到餐车边上。看了一眼,失望的哀叹“今天怎么又没有皮蛋瘦肉粥啊?” “还皮蛋瘦肉粥呢”,胖胖的主管护师秦姐撇了撇嘴。 “熬粥的老吴都吓病了,据说是昨晚上给下了最后一台的大夫做完夜宵,喝了几口酒身上发燥,出门溜达的时候看见了女鬼。喊了一嗓子就晕倒在地,还是门口的几个保安听到了动静把人给拖回来的” 秦姐在这个病房干了十几年,和方弃最熟悉不过,平时方弃没少从她这儿打听各种八卦。 “真有鬼啊?”方弃缩头缩脑的问。 “有个屁鬼”秦姐对此非常不屑,“无非是酒壮怂人胆,看见半夜过路的大姑娘小媳妇就想调戏,结果调戏不成反被推倒,觉得没脸见人了就泡病号呗。” “您这么说可不对”推餐车上来的厨房小伙子一本正经的替自己师傅抱不平。 “我师傅是真看见女鬼了,昨晚上我是不在,不过听那几个把他抬回来的人说,师傅当时吓的话都不会说了,冷汗一身一身的出,躺被子里缓了半宿才能说句囫囵话。” “哟,怎么回事,你给说道说道”旁边又围过来好几位 小伙子从来没受过这么多人关注,兴奋的饭也不打了,眉飞色舞的讲起了自己师傅的八卦 “我师傅昨晚其实喝的不多,撑死也就是四两,要不怎么说他没醉呢。他就是觉得院子里憋闷,所以就走出去溜达溜达。” “其实也没走多远,就在咱们医院门口这儿,就看见有一女的,细高个儿,穿着挺漂亮一大花长裙,从月坛公园那边过来,瞅方向是奔玉渊潭那边去的。” “师傅打眼一看就觉得不对劲儿,要说女人走夜路都是左顾右盼,她们胆子小啊,总怕黑地儿里蹿出个什么来,可是这个女人目不斜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我师傅再一看,可了不得了,人走路你总得迈腿,只要你一迈腿身体就有高低起伏。可这位走路身子这么平着就过来啦,你说她是怎么过来的?飘着过来的呗” “我师傅当时腿就软喽,想叫又不敢叫,就戳那哆哆嗦嗦的看着,那女鬼从他身边过的时候还扭头看了他一眼,按照我师傅的说法,他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长得那么好看的人,他又一转念,老辈子都说越是好看的女妖精越狠毒,据说那些凡是长得跟凤姐似的妖精全都是吃素的。“ “我师傅心说完喽,今儿碰上一个长的这么好看,也不知道今儿个我的死法儿是堂食还是外带,第一道工序需不需要葱姜蒜炝锅?” “正哆嗦着呢,你们猜怎么着,那妖精冲我师傅一笑,然后飕的一声就不见了,这我师傅才叫出声来,门卫才把他抬回来” 他讲的开心,大家听得投入,还有人嘀咕两句“最近闹鬼的事儿还真不少啊,听说昨晚上杜大夫也碰上鬼了”。 秦姐扑哧一声把粥都喷出来了,一边咳嗽一边笑 “可不光是杜大夫,今年护校新来的那谁昨晚上和杜大夫在一块儿呢。两人都看见了,吓得没穿裤子就从储物间里跑出来了。后来一问才知道,人家俩人碰见鬼那会儿正在探讨心肺复苏术的改进方向,天知道研究心肺复苏为啥要脱裤子。” 围观众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有人问道,“也不知道他们碰见的鬼长什么模样” 秦姐嘿了一声“说的有鼻子有眼跟真事儿似得,说是个戴着棒球帽、留着披肩发的小女鬼,直接就从地面上冒出来盯着他俩看,你说人那么小一女鬼去看他俩干嘛,当他俩在那偷偷摸摸的心肺复苏好看么” 大家正说得热闹,背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注意点影响啊,现在上班儿呢” 大家回头一看,病房的主任老沈正板着一张脸站在人群后面。 秦姐一吐舌头,端着粥跑开了,其他人也纷纷散去。 方弃也想走开,就听见老沈说“小方啊,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方弃心中叹息道“该来的总归要来啊”,跟着沈主任向主任办公室走去。 进来之后沈主任示意方弃坐下,然后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准备措辞,过了十秒钟的样子开口问道 “家里最近有消息吗?” 方弃摇摇头。 沈主任叹了一口气—— “你在这儿也住了十五年了,想必耳闻目染也知道了不少关于心脏病手术的事儿,当年你这个心脏手术其实还是成功的,只是气管切开之后伤口不愈合的这个问题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这应该和个人的体质有关。” 方弃点点头保持沉默,心说这不是体质的问题,这是千幻门障眼法的问题。 沈主任继续说“不过即便如此,你总归是在我们这里出的问题,所以你的父母把你扔在这里,我们也不可能把你赶出去。这么多年,我们管你吃管你住,闲着的时候还有人教你认字,待你有多好说不上,但总归不能说亏待你。” 方弃点点头“大家待我都是很好的” 沈主任笑着摇摇头—— “你也不必恭维我们。我心里有数,你自己嘴甜腿快有眼力劲儿,原来那拨看着你长大的护士对你还都是不错的。 可是她们转科的转科,升职的升职,现在也就剩下小秦她们不多的几个了。新来的护士嫌你占了地方儿耗了经费,让她们少拿了奖金,能给你好脸才怪。” 方弃笑着说“其实新来的护士姐姐们对我也都不错的。” 沈主任继续笑着说—— “就算待你再好,你也不能在这里住一辈子啊。再过一年多你就满十八岁了,到那时在法律上你就是个完全行为能力人了,就必须要离开医院啦。 你是打算去找你的父母呢、还是打算自谋生路呢,你要考虑清楚啊。我知道你手很巧,木雕做的很漂亮,你可以用这个做职业嘛,我们会支持你的。”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方弃恍恍惚惚的,虽然他早预料到自己会有离开医院的那一天,而且还准备了很多套自认为潇洒不羁的告别方案,只是事到临头,他却觉得继续住在医院里才是他最大的愿望。 方弃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用被子蒙住头,苦恼就像一样,一会功夫就从一小勺变成了一大团。他不想离开医院,虽然这里熟悉的人越来越少,虽然沈主任承诺会给他一笔钱帮他走向社会。 “可是小爷其实不怎么缺钱”方弃心想,妖提辖也是有工资的,而且待遇还算不错,每个月到手之后多少也相当于个白领的薪资。 可是京师的房价实在太贵了啊。方弃苦恼的想道,“所以一定要想个办法混在医院里”他在被窝之中攥紧了拳头,暗暗发誓。 第9章 辽东有个神木门 下午两点的时候半夏回来了,非常不负责任的把一大堆文件资料往方弃身上一扔就跑去逗她的变色龙。 看样子半夏没少给他的两只新宠物喂食,无论是“锅贴”还是“包子”,都腆着大肚子趴在树杈上,而且还越靠越近,一副饱暖而思淫欲的样子。 方弃无奈的在那里翻着文件。拿起第一份,原来是《关于做好外来精怪户籍登记工作的通知》,生效日期是下个月,这个可以先放一放。 再拿起一份,《关于2024年京师鬼博会前期工作的注意事项》,最近倒霉就倒这上面了,方弃心中暗骂。 下一份是《关于加强市容建设,进一步清理违章建筑的行动计划》,方弃觉得有点棘手了。貌似陆仁嘉他们家就搭了好几个简易房租给临街的小商贩。老陆一向挺关照自己的,人家还惦记着给自己介绍湖西边那家的二闺女呢。 想起二闺女的芳容,方弃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心想如此佳人还是留给别人消受。不过老陆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想个什么办法打个擦边球呢?伤脑筋…… 翻来翻去,看到了区里发来的关于昨日案件的协查结果。内容很简单,大致说的是“经查证近期并未在京师周边地区发现过同类案件。 但根据东北地区治安处反馈的信息,三十五年前长白山一带曾经有一些接近化形期的树木被人盗去树芯,这案子一直未破。 据当年侦办人员回忆,手法与此案颇为类似,但是由于年代久远,相关资料文档多有遗失,案件详细资料的调取还需要时日” 方弃手中拿着文件沉吟不语,三十五年前那就是一九八七年,这个时间还真是够久远的。 情况看上去有些奇怪,接近化形的树芯虽然算得上天材地宝,但是用途实在是有限。 除非是修炼木属性功法的人想要快速的提升功力,又或者是想要祭炼某种木属性的法宝,否则基本上是用不到的。 而且这种提升功力和祭炼法宝的方法通常只有一些功力不太高强的修行人才会使用。 如果是同一个犯罪嫌疑人的话,他三十五年前作案后销声匿迹想必是功力已成,不需要再依靠这种手段。那么为何又再次作案呢?难道这一次作案的是当年那人的徒弟? 方弃思前想后没有头绪,只好拿起半夏调回来的监控录像细细的看起来。 阴间也有平板电脑,同样是某水果品牌的一统天下,只是并非苹果,而是榴莲。方弃手中所拿的正是榴莲pad ii版,背后的logo是一个大大的被咬了一口的榴莲,榴莲上还有一口老血和三颗断牙。 一下午的时间,方弃都躲在屋子里看监控,然而结果有些令人失望。跑到草丛中偷情的小妖怪拍下来不少,行凶的歹徒却完全不见线索。 “也不是全无收获”方弃安慰自己,至少搞清楚了为啥卖人肉串的羊老大家的小儿子不仅头上不长角、还是个驼背。这事儿一直是羊老大的一块心病,大家都以为是基因突变来着。 直到今天方弃从监控录像里看见羊老大的羊驼老婆和一头骆驼在草地幽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每一个基因突变的背后都有一枝出墙的红杏。 墙上的镜子滴滴了两声,红光一闪后显现出柳逢春略带焦急的面容 “案件有进展,快到园子里来”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方弃带着半夏来到了玉渊潭鬼委会的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 中间靠右位置坐了柳逢春,下手依次是园中各族首脑人物,看见方弃进来,柳逢春起身迎了上来。 中间靠左位置坐了一位身着缁衣,手念珠串的老比丘尼,正是地藏庵的水纹大师。方弃向她合手行礼,大师微笑点头算是回礼。 大师下手坐着一溜儿的老头老太太,个个都是须发皆白,方弃却是一个都不认识。 柳逢春拉着方弃的手说道“这几位都是我京城木族的长辈,方主任你和他们多亲近亲近。”说完便依次介绍起来,个个都来头不小。 比如这一位是潭柘寺千年银杏树王,号称亲眼看着京师建起来的老前辈辈。俗话讲“先有潭柘寺,后有北平城”,而这位树爷爷立身还在潭柘寺之前,一论起辈分来大的都快没边了。 老爷子一张嘴就是当年武则天、李淳风和我如何如何,刘伯温姚广孝又与我如何如何,听得方弃只撇嘴。 又比如旁边这一位歪脖子老头是景山罪槐,岁数不算是出挑的,可架不住人家这歪脖子上挂死过一个皇帝啊,大明朝残余的这点龙气都吸到他身上了。 罪槐瞪眼就说方弃年轻有为当这么个小主任屈才了,说自己金口玉言要封方弃当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外加礼部尚书衔,加九锡,剑履上殿见君不拜,按规矩方弃接下来除了造反再无活路。 再比如这位是国子监的触奸柏,生平最是刚直不阿。曾在祭孔典礼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伸手挑下过明朝首辅严嵩的乌纱。一身铁骨,老来依旧是铮铮作响。 越往下介绍方弃越是心惊,木族在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来了啊…… 这位一身遗老装扮、留着月亮门大辫子的是乾隆皇帝亲口保下来的故宫古华轩楸树,张嘴闭嘴我大清。老爷子最爱看清宫戏,开会还手拿个平板津津有味的看《甄嬛传》。 那位一身是刺的老太太是西四枣树王。老太太不讲理惯了,最拿手的就是先打你一巴掌再赏你个甜枣吃。 这边夫妻相的两口子是故宫御花园的连理柏。伉俪情深啊,开会都手拉着手。 这一溜儿介绍下来,方弃的腰都快弯断了,没办法,换了方弃家祖爷爷来也是这个下场。木族别的没有,上岁数的元老一大堆。 方弃有些幽怨的看了柳逢春一眼,柳逢春还了他一个委屈的表情,看样子人不是她叫来的。 方弃心中叹息,信息时代这消息扩散的就是快,木族出动了这么大的阵仗,看来这件事情想不闹大也不行了。 方弃中间落座,示意半夏做记录,然后宣布会议开始。 还未开口说话,那位穿着黄马褂的故宫楸树已然站起来发言。先是对几位族内年轻才俊的遭遇表示痛心,然后又对方主任和区里表示了信心。 最后又不无威胁的表示如果此案处理结果不能让木族满意的话,木族不介意在京师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 这边话刚说完,那边已经有两颗老树嚷嚷着要整队到三环去散步。方弃一看,原来是纪晓岚故居中的紫藤和鲁迅故居中的丁香,心说果然文化人儿家里出流氓啊 好容易让这些脾气火爆的老木头安静下来,水纹大师的一句话又让他们炸了锅。 水纹大师说道“行凶的人恐怕是辽东神木门” 第10章 这个门派就俩人儿 木族一位长老皱眉道“天下法门万万千千,有没有可能行凶者用的是别的手法,水纹大师会不会……弄错了” 水纹大师微微一笑道,”我曾与神木道长相熟,知道这门功夫的来历。当年直隶树木遭受了一场严重的虫灾,天牛幼虫纷纷钻入树芯啃啮,毁伤树木无数。” “神木道人为了医树奔波劳苦,由于破开树干灭虫对木族本体伤损太大,这才创出了这个隔皮取虫不伤外体的法门,这个法门是神木门所独有,绝无假冒的可能。” 听到此这里,那棵潭柘寺的老银杏突然长叹一口气道“我原本也怀疑是神木门下所为,只是不敢确信而已,既然水纹大师也这么说,那应该不会有错。” 他抬头看向柳逢春道“春妮儿,我有一句话说” 柳逢春慌忙站起身来“大长老请讲” 那银杏树微一沉吟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务必卖老夫一个薄面” 柳逢春心中发苦,嘴上却说“大长老说的哪里话,您有什么吩咐,我们无不遵从” 银杏长老又是长叹一口气“我们木族生于天地之间,最重他人恩情,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何况无数木族的活命大德。” “神木道人与我们木族有天大的恩义,他的后人虽然不肖,但总归是神木道人唯一的道统,万万不能断绝在我木族手中。今日之事,只要那人不再继续为恶,就暂且算了。” 柳逢春面沉如水,有心答应大长老,心中想到小五他们几个的惨状,嘴里却无论如何说不出一个“好”字来。 银杏长老看到柳逢春为难,继续说道“如果你肯不追究这件事,我可以承诺等小五他们日后重新化形之后,可以入我门墙随我修行” 柳逢春闻言大喜,既然银杏长老这么说,想必小五他们化形依然有望。而且银杏长老道行深厚、法门高深,平日里对于收徒异常的严苛,近两百年来从未听说有人能拜入他的门墙,想不到今日竟肯为此破例。 方弃冷眼旁观,却一直插不上嘴。作为一个妖提辖,他负有管理本地区鬼灵精怪的职责。出于业务所需,自然对天下道门种族非常熟悉。但他左思右想,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这个叫神木门的门派。 水纹大师看见方弃一脸迷惘,轻宣一声佛号,微笑道: “想当年神木门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只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在座的年轻人只怕未必听说过这个门派。贫尼痴长几岁,就为大家解说一番神木门的渊源” 神木道长俗家姓沈,他出生之时天降雷雨,他的父母唯恐惊雷吓坏了他,要将他抱在怀中抚慰,却发现他非但不怕雷声,还一听见雷声就笑,于是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沈听雷。 沈听雷自幼入京师白云观修行,研习罗真人一脉传承的道统。他聪颖过人、悟性又高,入门不过五六年,就已经把师父所传授的法门全部融会贯通,被誉为道门近三百年来第一奇才。 等到及冠之年,沈听雷有感于所学过于芜杂,于是尽废所学各法,只修习木门法术一种。他遍访名师广阅道藏,不仅将前人所创尽数领会,更做出了巨大的创新。 说到此处,水纹大师突然笑着对方弃说“我看方主任经脉之中似有乙木真气流转,是否也曾修行过《乙木神雷总诀》” 方弃点头称是。 水纹大师道“你所能看到的《乙木神雷总诀》已经是沈听雷修订后的版本。经他修改之后,这套功法之中遁法快了四成、雷法威力大了将近一倍。” 方弃心中震惊不已“五行雷诀中的任何一部,都是无数先代杰出修士千锤百炼之作。说是一字不可易有些夸大,但绝对不是随意可以更改的。 像沈听雷这样如此大幅度的提升法术效力,绝对不是小修小改所能达到的,这是对整个法术体系的颠覆性重建。能做到这一步,沈听雷确实当得起“惊才绝艳”四个字” 水纹大师接下来的描述让方弃更受刺激 “不仅如此,沈听雷还自创的七十三式“万木惊春”剑法,威力无俦。与人交手通常是数招便能制敌,从未有人能够让他使出这套剑法的后四十式。 如果是在树木繁茂之地交手,敌人往往是连三招都撑不过,人称“林下不过三”。 “不过沈听雷并非争勇斗狠之辈,他宅心仁厚,对木族尤其友善。 他常对人言,我一身功法都来源于木族,天地万木培我以元气、苍松翠柏蕴我以灵感。如果我当年选修其他功法,必定没有今日的成就,我当以世间木族为师、与世间万木为友。” 说罢,水纹大师抬头看向众木族“沈听雷当年在北京城广结善缘,想必在座各位仍不曾忘”。 众多木族元老纷纷点头,这个说沈听雷帮我除过虫,那个说沈听雷传过我剑法,有的说自己差点被砍去做门板,全赖沈听雷出手搭救。 还有一个说着说着便呜呜的哭起来,原来他那时身上盘踞了一条蛇妖,吓得他夜夜尿炕,还是沈听雷帮他把蛇捉去的。说来说去,竟然每个人都受过沈听雷的恩惠。 方弃心下赞叹,心想这沈听雷名字中果然不愧有一个雷字,好事做了一火车啊一火车。 水纹大师道“五十年前,沈听雷已经名动天下。恰逢那时京师动荡,白云观门墙凋敝,朝不保夕。 当时的白云观观主让门下弟子分赴全国各地云游,其实是存了个保存火种的心思。观主特意叮嘱沈听雷,说以他的能力,可以自创一门以为白云观的旁支。 后来沈听雷便远赴辽东,创下了神木门一支。辽东虽然苦寒,但是树木繁茂,神木道人在此如鱼得水,不出数月就将原来盘踞在辽东的多股异域势力尽数驱逐。 期间连场恶战,他一人一剑灭敌无数,异域各族被杀的丧胆,从此再不敢踏入辽东半步,神木门的大名也由此传遍宇内” 半夏在一边听的出神,此时插嘴道“大师,既然沈听雷如此了得,那神木门也是非同小可,可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听过这个门派” 水纹大师尚未作答,银杏长老已经接过了话头“接下来的故事,水纹大师未必清楚,还是让老夫来讲” 银杏长老缓缓的讲出了一段秘辛,“之所以你们都没有听过神木门,是因为三十五年前发生一场大变。神木门仅有的两个门众,神木道人身死、他的徒弟下落不明,神木门就此除名。” 银杏长老似乎在追忆逝去的神木道长,语气中有极深的悲痛。 “听雷和我乃是忘年之交,他为人光明磊落,不为外物所羁,实在是世间难得的人物。他远赴辽东之后,也常与我书信往来,这些信函我都有妥善收藏” 说罢,银杏长老手指轻弹,虚空之中浮现出一本厚厚的书册,每一页都是蒲扇大的一片银杏树叶。 他翻了几下,从中找出了一页,然后轻轻一挥,这一片银杏树叶从书中飘然而出,变的丈许方圆,如同投影一样浮现在众人面前。上面是神木道长写给银杏长老的一封信。 只见上面写着 “公孙吾兄如唔,一别数月,兄长可否安好?。 “……白山黑水,多有千年古木;关外广阔,正是男儿施展之地;我最近认识了很多本地木族的朋友,都是性格豪爽的好汉子,几时兄长到这里来做客,我来引荐你们认识,你若是见了这许多高大爽直的同族,想必心中也会快活……。 ……如此大好河山,却多被异族修士占据,平日里对木族任意驱使砍伐,吸尽膏脂。本地木族不擅争斗,受其荼毒久矣…… ……弟自束发修行以来,视木族为师友,当不能坐视。兄见信之日,弟当已仗剑前驱,为辽东木族求公道,为父母之邦驱外敌。兄知弟之手段,自不必担心…… 银杏长老收起这一封信,又打开了另一封 “兄长如唔,近来可好? ……弟近日血战连场、剑不归匣。幸赖辽东木族扶持,已连克强敌。虽修道之人不以杀戮为能事,但逢豺狼行禽兽事,不斩何为。林海雪原之中多有负隅之辈、万木惊春剑下再无堪战之敌,快也何如 ……残敌猬集,行血祭之事,布邪秽之阵。于日前下战书与我以求决战,自称天照大神驾下是多了个下嘛?袭神官云云。魍魉手段,或有可观;夜郎之态,不值一笑。弟当一鼓作气、犁庭扫穴…… ……若事有不济,还请兄长转告我诸位师长,就说沈听雷战死辽东,不曾弱了白云观的名头,身后残敌,请诸位同门费心…… 读到此处,屋中诸人已经是肃然起敬,见信如人,这位神木道长当真不愧是一代英杰。 银杏长老傲然说道“我那听雷兄弟虽只一人,但是有我东北木族源源不断的提供元气补充。再加上他道法惊人,万木惊春剑法无双无对。他苦战一昼夜,负伤十一处,将敌人击杀大半,残敌为之胆落。纷纷在他面前跪倒请降,立下心魔之誓终生不入神州,他这才收剑归匣。” 方弃直听得悠然神往,再看半夏,她不知何时已经和木族的一帮元老混的稔熟。 半夏这边喊声爷爷,那边叫声奶奶。老头老太太都喜欢这样机灵可爱的女孩子,于是这个抓给她几把板栗,那个塞给她一把红枣。这会正抱着个大茶缸子,一边看信听故事,一边嘴里各路干鲜果品吃得开心。 银杏长老又打开了第三封信,说道“那场大战之后又过了十三年,我收到了这封信” “公孙兄如唔, ……弟近来研习功法、颇有心得,心中甚是欢喜…… ……弟近年来养育了一个孤儿,这孩子天资聪慧还在我之上,且心地纯良…… ……我当传之以道统,托之以衣钵…… 兄长知我神木门道统有继,当亦欣慰……” 方弃问道“这孤儿就是神木道长的那个徒弟么” 银杏长老点点头,也不多说,只见他手指微颤,犹豫了一下才打开了第四封信, “公孙我兄,大劫已至、万物成灰,谁料万里林海、一夕焚尽…… ……弟号称木门之术万法皆通,但事到临头竟无一术可消今日之灾…… ……忍看昨日把臂痛饮之老友,化为今日烈焰焚后之灰烬,锥心痛恨、肺腑皆伤…… ……灾后景观尽毁、元气荡然。然弟居此受万木滋养二十余年,终不能对之而泣,悔恨终年,当以此身思有为…… ……徒儿近日与我颇有争执,这孩子的性格有些偏激,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足够时间……” 木族元老之中忽然有人颤声道“是那场大火?那场兴安岭的大火? 银杏长老默然点头,又打开了第五封信,信上字迹散乱,似乎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 “兄长,我近日神魂不宁,当是大限将至。身前身后、思之淡然。我修道不为长生,仗剑只求行侠,一生快意,再无他求…… ……徒儿为恶,被我打了一掌,不知远遁何处,十多年师徒恩义,一朝销尽,为之叹息。 ……我死之后,神木门恐难再续,如此也罢,这世间又几曾有过百代不断的传承,千年不毁的门墙 ……我那徒儿虽误入歧途,但本心不坏。这孩子涉世不深,我死后无人照应,恐怕会吃尽苦头,若兄长见了我那徒儿,还请看在我的面上多加照拂 ……古语太上忘情、其下任情,我沈听雷终不能忘情人间以求仙途,但任情一生又何等尽兴,此生足矣。 银杏长老惨然道 “这是我那听雷兄弟的绝笔啦,我身系京师气机,不可轻离京城,等我抽身赶到辽东的时候,听雷已经逝去多时了,他停尸草庐,身边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 第11章 贫道沈仙居 银杏长老叹道“那一场大劫过后,辽东木族遭受了灭顶之灾,听雷为了让辽东恢复元气,不惜损伤本元施展回春秘术,催发万物生机。 他连续施法数十次,积劳成疾,终于引发了当年与异族大战时所遗留的隐伤,最终英年早逝” 大家听完了,无不肃然起敬。 这位沈听雷实在是位了不起的人物,柳逢春等园内木族本来对于此事的处理还有一些不满。但是听罢了银杏长老这番话,想到沈听雷生前英烈、身后凄凉,也无法坚持再追究这件事。 “师父病重将死,做徒儿的即使与师父有争执,竟然能狠心到弃之不顾。想必这个徒弟也是个心性凉薄的家伙。”半夏对这个当徒弟的有些不齿。 银杏长老微微摇头“这倒也未必,听雷对于这个徒儿疼爱之极。那天却打了这个徒儿一掌,想必是暴怒难以自抑。 他那个徒儿当年不过十六七岁,看到师父如此生气,或许是吓坏了不敢回来也是有的。” 方弃心想“神木道长去世那年,正是东北治安处所说的那件案子发生的时间,应该是沈听雷徒弟所为不错。只是不知道沈听雷所说的“徒儿为恶”是不是指的这件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与北京木族的碰头会就算开完了。 方弃心中也是一松,既然木族自己都不打算追究了,那么这件事就可大可小了。 往大了说等同于噶树木腰子,往小了说,小五他们只要性命无忧,所损失的不过是要多花些时间化形而已,这案子也就算个普通伤害。 木族的老头老太太们多少都有点骨质疏松,所以平时都很注意保养,最不愿意在不接地气的屋子里待着,一看会议有了结果,就纷纷嚷嚷着让柳逢春带着他们在园子里转转。 西单的那个枣树奶奶喜欢半夏,非要把她也拉着,于是一群人跟方弃打个招呼,乌泱乌泱的杀奔园子中去了。 木族刚走,玉渊潭的鱼精的首领又凑上前来。对着方弃先是深施一礼道,“此前多蒙方主任照顾我族,不胜感激,昨天我族又有一批族人到来,还望方主任予以登记备案” 说罢那鱼精一指身后数十人说“喏,这就是我的那些晚辈族人” 方弃仔细打量这些新来的鱼族,心中一阵恶寒。 只见他们身上气息驳杂不纯,道行低的吓人。说他们是“人”实在是有些糟蹋“化形”这个词,再看他们所化之形也都千奇百怪,个个试图挑战人类审美观的下限。 有的人头鱼尾曲线撩人却长了一张豹头环眼的脸,生生吓退曹贼。 有的鱼头人身鱼鳃未退,脸色憋的铁青,想必还不会用肺呼吸,若是办证效率慢些怕是会憋死。 还有的鱼鳍化为肢体,长了一身高低错落的手。 这边有一个算是化得最好的,手脚躯干面孔都有,只可惜柳叶眉下却长了一双鱼泡眼。 方弃再往后看,不由得大怒,他指着站在队伍后面的两个精怪说“你当我是白痴吗,这两个难不成也是你的亲戚”。 这两位一个身上背着甲壳,一副缩头缩脑的样子。 另一个两只手臂还没化形,仍然是两只大钳子,钳子上还长满了厚厚的褐色体毛。 “什么时候连乌龟和大闸蟹都成了你们鲤鱼一族的亲戚?” 方弃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视,所以格外的生气。 鱼精首领尚未答话,潭里的水鬼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说道。 “方主任不值得与这帮子要下锅的夯货置气,他们欺瞒政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照我说还是你方主任心肠太软,换了我早把他们送到美食街做成水煮鱼,只怕人家还要嫌他们刺儿多。” 方弃不去理他,只是盯着那鱼精首领。 那鱼精首领苦着一张脸,口中告罪—— “方主任息怒,我们并没有欺瞒您的心思。 这两位兄弟跟我们是朝夕相处的近邻,平日里互相照顾,早就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我们家乡每年一度的劫难将至,总不好抛下他们独自逃生。这才央告了我们那大恩人,把他们俩也一起带到了这玉渊潭来” 水鬼在一旁冷笑——“年年都是这套说辞,也不知道换点新花样。那我来问你,你们那大恩人是谁,他又哪来这么大的法力,能够每年度化数十条鲤鱼成精。” 鱼精首领面容更加愁苦“我们阖族上下向恩人发过誓的,绝不透露她老人家的身份。” 水鬼嗤的一声冷笑,转身便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对方弃道。 “方主任,这帮子鱼怪满嘴没有一句真话,您也别张罗着帮他们办暂住证了,干脆咱们把他们收监了。 只要您把他们交给我看管,您晚上想吃鱼丸粗面还是炸鱼排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方弃怒道“你要再敢聒噪我就把你扔到生石灰里埋三天好好帮你脱脱水” 水鬼闻言吓得一哆嗦,低头缩了回去。 方弃心中看着那些直眉瞪眼的鱼族,心中烦躁丛生,思量了半响才道。“上次你们答应了要迁往下游一带,文件这几日就要下来啦,你们有什么打算” “只要广安门那边肯接受,我们一定服从方主任安排” “你们这样每年迁来一批,大大增加了这边流动人口管理的难度,不利于社会治安啊” “方主任放心,今年这批就是最后一批了,往后再不会有啦” 方弃闻言点头“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先把暂住证给你们办了,不过我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敢诓骗与我,就不要怪我无情” 鱼精首领连称岂敢。随后乱糟糟的办证不提。 这桩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加上木族的那件事,近期最让方弃头疼的两件事都算有个结果,方弃难得的心怀大畅。 两个小时后,一帮子木族的老头儿老太太逛完了园子,拉着欢天喜地的半夏回到了居委会跟方弃告别。 方弃看到半夏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一把木质短刀,便笑话她“多大个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话音未落,头上已经吃了枣树奶奶一枣核镖,疼的方弃直跳脚。 半夏笑嘻嘻的说“这个可不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这是当年神木道长跟枣树奶奶讨教暗器功夫时,为表谢意,帮奶奶炼制的一柄神木刺。专破世间阴阳各体,厉害得很呢” 枣树奶奶虎着一张脸对方弃说“你这个大人当的太不负责任。半夏这丫头跟在你身边鞍前马后的,你居然连个防身的器物都不给她,你不怕她在外面被人欺负吃亏么” 看着半夏在哪里偷笑,方弃心中叫苦,脸上还得堆出笑来,连连说奶奶教训的对。 忽然看见银杏长老也走了过来,方弃突然想起有一件事情还没弄清楚,连忙告了一声罪,跑去银杏长老那边。 “你问听雷的那个徒弟叫什么名字么” 银杏长老挠了挠头说“让我想一想啊,我记得听雷兄弟在信里提到过来着” 大概想了有半分钟,他一拍手道“想起来了”“他随听雷的姓,叫做沈仙居,字无量” 与此同时,北京西山的一座别墅里面,一位男子正看着面前的一位中年道长,微微皱眉。 这位道长虽衣衫甚旧,但却是半尘不染。一头半白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不见一根乱发,混不似寻常道人一样散乱邋遢。再加上面如冠玉,器宇轩昂,果然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只见这位道人微笑着说道。 “施主有礼,贫道乃是白云观旁支、辽东神木门掌门沈仙居” 第12章 吃个冰淇淋都不消停 这个别墅从外面看并不显眼,但无论是屋外的警卫,还是屋内贴身而立的保镖却都彰显着宅子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看见自己的老板皱眉,一个站在一旁的胖子犹豫了一下,向那男子说道 “顾三叔,沈道长可是真正得道的高人,神通法术俱足。昨天二公子去玉渊潭游玩被邪祟所冲,正是沈道长出手相救。” 那个被称为顾三叔的男子有些讶异的扫了自家这个帮闲一眼,心说老黄一向是有眼色的,怎么今个儿把话说得这么出格。 他淡淡一笑道“也不知犬子是哪里修来的福气,刚一遇险,就碰到沈道长搭救。” 听到顾三言语中暗指儿子遇险这事儿是自己操纵的,沈仙居也不着恼,他微微一笑 “这个贫道却不敢居功,令郎上应天星,有七生福寿之相,所到之处自然有天人相佑,贫道不过是顺天道而行罢了” 此时老黄又接上了话茬,说道“二公子自从昨日受了惊吓,一直高烧惊悸、哭闹不休。道长算到公子命中有此劫难,特意上门前来施救。” 顾三心中更是恼怒,心说老黄你这个帮闲是越来越回去啦,你没看出我不待见这道士么?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极为避讳与江湖异人相接触,至于所谓虚空取物断人祸福之类的把戏更是嗤之以鼻,更不相信所谓弄些风水镇物就能保一生官禄的鬼话。 他刚想找个由头送客。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沈仙居从袖中取出一物,登时满屋都是草木香气,使人如置身于万顷森林之中,屋中浊气登时一扫而光,只是呼吸之间,就使人心神为之一清。 这东西寸许大小,晶莹碧绿。形状不方不圆,材质非金非玉。肉眼望去,只见其中如有云霞蒸腾,似有林海涛动。 再一细看,那物竟然是浮在沈仙居掌心上空,再看沈仙居,整个人竟然也已经轻飘飘的浮在了空中 顾三心中一惊,挥手让身边的保镖退了下去。老黄也想跟着出去,顾三略一犹豫后摆手让他留了下来。 沈仙居面上略显傲色。 “此乃我独门秘术所炼制的木灵丹。此丹所在之处,方圆十丈生机旺盛如同初春之林海。只需将此丹置于令郎身边一夜,明日必然痊愈。如能让年迈之人长久佩戴此丹,更可百病不侵。即便是久病沉疴之人,也可延寿至少十年以上。” 顾三盯着那木灵丹看了半响,忽的一笑道“犬子一点小病,怎么会引得出道长这样的高人如此大手笔,道长就不要再和我们这些凡人打机锋了。不知您找我们顾家有何贵干” 沈仙居哈哈大笑“顾施主果然快人快语,如此我也只好坦然相告,贫道厚颜登门实是有事相求” “道长请讲” “贫道师门源自京师白云观罗真人一脉。家师当年遭遇变故,仓惶离开师门,将一些遗物放在祖师罗公的法塔之中。现如今家师已然飞升,我做弟子的想取出这些遗物日夜供奉,还望顾施主成全” 顾三道“白云观内有座塔么?”这话却是问老黄的。 老黄不愧是做帮闲的材料,北京的掌故极为熟稔。点头道“白云观内真武殿的东边确实有一座罗公塔,据说塔底下埋有清雍正年间敇封的“恬淡守一真人”罗公的遗蜕。” 顾三对沈仙居道“白云观可是道门总协会所在地,你要怎样取回遗物,难不成竟要凿开这座塔?” 沈仙居哑然失笑道“罗公是我门祖师,贫道怎么敢行此悖逆之事。我只求顾施主助我到塔前即可,贫道自然有办法在不损伤塔身的情况下取出家师遗物” 顾三奇道“道长神通广大,自己前往罗公塔不行么?” 沈仙居叹息道“那罗公塔周围布有阵势,错非是观主打开禁制,否则谁也无法触碰此塔。我神木门虽然源自白云观,但早已与本宗交恶,恐怕白云观不会答允贫道取走一草一木。因此贫道才恳请顾施主施以援手” 顾三摇头大笑道“道长不要说笑,你要我如何助你?我可不会法术” “无需法术,只需顾施主帮贫道取得一份官面的文书。就说是为了考察清代建筑风格,要观摩罗公塔之类即可。届时白云观见了文书,自然会放开禁制” 顾三最然知道沈仙居所言不尽不实,但是木灵丹对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他微一沉吟道“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行……” 片刻后,老黄将沈仙居送到别墅门外并执意的要再送一程。 走出百米多远,看看左右无人。老黄露出急切的面孔“道长,今天我黄某可是出了大力的!” 沈仙居微微一笑,“贫道自然知晓”。他伸出手来,掌中却是一瓶丹药。 老黄一把将丹药抓紧手中,心中暗想,这丹药可是好东西。 昨日吃了一丸,今天早晨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精力。昨晚上找来的那两个小演员都吃不消自己。早晨才发现连原来掉落的四颗牙都长出了新牙。返老还童也就不过如此。 而现在,这样的丹药自己居然有了一瓶。 正激动着,就听沈仙居说道“还有两件事要麻烦黄施主,一是请建筑学会出公函的事情要请黄施主费心;二是公函到手后恐怕还需要请黄施主陪我去一趟白云观。黄施主请放心,事成之后贫道还有心意” 老黄连忙应下,沈仙居飘然而去。 老黄心中很得意,如果不是他透露消息给沈仙居说顾家老爷子快要不行了,沈仙居又怎能投顾三所好拿出木灵丹。有了沈仙居给他的这些丹药,他老黄飞黄腾达的日子就不远了。 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比如说方弃方大主任。于半夏而言,吃冰淇淋是一种很惬意的事情。而对于方弃而言,穿着一身病号服、带着一个小女鬼去哈根达斯吃冰淇淋绝对不是一种享受。 开门的时候要小心,千万不要在身后的半夏还没进来时就松手关门。因为虽然半夏能够穿过这扇门,但是这并不代表着她喜欢被一扇门迎面拍到。 点餐的时候要点两份三个球的桑果,这种高贵冷艳口味方弃认为只适合就着饺子吃,因为实在是太酸了。偏偏半夏就喜欢这个口味,而且强烈要求方弃也点这个,这样她吃完了自己的就可以吃方弃的。 坐的时候位置也有讲究,必须要挑最靠近墙角的座位。方弃坐在外侧,正好可以挡住半夏所坐的位置,这样就不会有顾客看到一把勺子自己飞起来挖冰淇淋的灵异场面。可即使这些方弃都注意到了,却依然会保不齐会有让半夏发飙的突然事件。 比如现在,半夏的父母刚好也推着婴儿车来到长治商场旁边的这家哈根达斯。 半夏的父母在她死后不到一年就生了一个小弟弟。其实半夏本来想投胎到这个男婴身上的,只可惜方弃搞错了时间,错过了时机的她只能留下来给方弃当助理。 方弃知道半夏有些怨恨她的父母,捎带着也不喜欢他的这个弟弟。他觉得这种情绪有点不讲道理,但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好像本来就不是用来讲道理的。 半夏停下了飞舞的勺子,转过头去不看她的父母,目光却正好和婴儿车中的男婴相接。半夏恶狠狠的盯着婴儿车里那个胖嘟嘟的小家伙,小家伙却回报她一个好奇的眼神。小孩子的眼神很纯净,可以看见半夏这样的阴魂。 半夏看到弟弟不怕,就现出了阴魂的本相。也就是上次在方弃面前出现过的那副光头病号服浑身青紫的模样。半夏的弟弟一怔,或许是觉得这个大姐姐换衣服比他换尿不湿还快,非但没哭,反而笑了起来。 半夏愈发恼怒了,她再摇身一变,指甲足有半尺长,眼睛变成血红色,口中獠牙横生,连舌头也吐了出来。这模样连方弃看了都觉得渗人,可半夏的弟弟却越笑越开心。半夏还要再变,方弃愁眉苦脸的用鬼语说 “半夏大师,您收了神通,再变下去令弟没吓着我都要被吓着了” 半夏气哼哼的一屁股坐在那里,斜着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小家伙还在看着她笑,笑的异常天真。半夏板着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她没好气的冲弟弟做了个鬼脸,再次换来一阵笑。 一旁半夏的父母也正在边吃边聊。 “哎呀你怎么点这么多的桑果啊,多酸啊”半夏的爸爸说 “我喜欢吃酸的,酸儿辣女嘛” “我到宁愿你多吃辣的,这样我们还能再生个女儿”半夏爸爸刚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因为旁边的女人眼圈已经红了。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我不该招你哭的”半夏爸爸手忙脚乱的安抚着自己的妻子。 “都怨你、都怨你”女人把头趴在男人的肩膀上,右手用力捶打着丈夫的后背“我们说好要把她忘掉的”。 “忘得掉吗”男人的眼圈也在发红“你从来不爱吃酸的,还不是因为她爱吃这个口味你才会点” 他们两个没有难过多久,因为半夏也在难过,而她一难过的想哭,一直看着他的弟弟就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半夏的父母终于注意到了儿子的异常。他们往儿子注视的方向看去,却发现除了一把空椅子和墙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两个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半夏的妈妈痛苦的喃喃自语道“又来了” 半夏的爸爸皱着眉头,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问自己的妻子“这是第几回了?” 半夏妈妈摇摇头“数不清了,从上个礼拜二开始的,老是看着空地儿笑” 方弃一怔,问半夏道“最近你回家看过他们?” 半夏明显也有些发怔,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有问题!”方弃和半夏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 第13章 一方请碟仙,八方鬼围观 临近午夜 方弃静静的坐在半夏家楼下草坪边的长椅上。物业工作人员已经注意这个穿着病号服的年轻人很久了,如果不是方弃看上去一副很安静的样子,估计这会保安已经过来赶人了。 其实方弃很容易就可以让保安看不见他。念一句“阴阳相生、虚实相冲”就可以隐身,这句咒语是中间人的制式法术之一,可以在阴阳两界切换场景。 当使用法术切换到阴间时,阳世生人是看不见方弃的。不过方弃其实并不喜欢用这个法术,他更喜欢在月光下行走,虽然阴间也有月光,但是那种月光过于冷清了,照在身上让人遍体生寒。 方弃惬意的嗅着刚修剪过的草坪气息,心里对半夏对父母羡慕不已。 这里绿化搞得不错,容积率也很低,最要命的是房子大呀。最小的一套怕也得一百五十几平米,方弃心里琢磨着。他喜欢估算房子的面积,这是长时间居住在医院那个蜗居里所造成的后遗症。 远处影子一闪,显出了半夏的身形。 她咬牙切齿的向方弃走来,手中拎着三个吱哇乱叫的小鬼儿,个个缺胳膊少腿,看上去凄惨无比。 半夏恨恨的把三个小鬼儿往地上一摔,顿时又是一片鬼叫。 方弃皱着眉头说“下手太重了,这三个小东西虽然卖相不好,可总归是可以缴上去换钱的” 半夏气哼哼的说“不是我打的,本来就长的这副德行” 方弃心说天哪,这是哪个没节操的炼出来小鬼儿啊,怎么能长得这么磕碜呢。四肢不全也就罢了,连五官都仿佛是拼凑起来的。一身靛青碧绿还夹杂着粉红色斑点的皮肤,看着实在是猎奇的很。 半夏被小鬼们的惨叫弄得心烦,下意识抬脚就踩了下去。 这一脚下去可闯祸了,半夏平时是不穿鞋的。白白嫩嫩的小脚丫上粘了一脚的黄黄红红也不知道是血还是屎尿的东西。半夏惊叫一声跳了起来,气的都快哭了。 她一指方弃“你就看着呀,你还不帮我踩” 方弃闻言慌忙抬起脚来,可是犹豫了半天又放下了。 “姑奶奶,它们要长得跟狗屎一样我都敢踩,可它们实在是比狗屎都难看,这让我怎么下得去脚啊。” 半夏洗完脚回来的时候,方弃正在审讯三个小鬼,不过显然还没有什么结果。 方弃一本正经的说“没想到这三个家伙虽然模样不济,但个顶个都是硬汉,居然一句囫囵话都不肯说。” 半夏鄙夷的看着他说“泰国降头师用尸油炼制的小鬼,会说中国话才怪呢。” 方弃恍然大悟“原来是进口产品啊,我说怎么长的没个人样儿呢。” 不过既然知道小鬼的来历,想要追查下去就不难,特别是这种泰国小鬼,它们每天午夜要回到主人那里领取食物,只要跟着它们就能顺藤摸瓜。 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午夜,方弃和半夏就施法切换到阴间模式,找来三根绳子拴在小鬼脖子上,在后面跟着他们逶迤而行。 小鬼们刚开始还一瘸一拐走得很慢,越靠近午夜行动就越发敏捷起来,到最后简直是狂奔。方弃拉着绳子跑的直喘气,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溜三只哈士奇。 半夏跟在方弃后面,越跑脸色越难看。当三个小鬼最终跑到了一处名叫滨水芳园的小区时,半夏已经气得浑身直抖。 方弃施法把三只小鬼收了起来,他转身看见半夏的样子,心中也有些难过。 “是熟人干的?” 半夏没有说话,只是把牙根咬了又咬,心想也不知道贾森和小夜那两个贱人哪一个才是主谋?。 在这个小区某栋十九楼的一个房间里,一对少年男女正异常紧张的把手指放在一个倒扣的小碟子上。黑暗中只能听到碟子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和两个人紧张的喘息声。 如果他们能够像方弃一样看见阴魂,估计会被他们身边的景象活活吓死。 诺大的一个屋子中,满满一屋子都是鬼,足有三四十号。 这些鬼虽然数量众多,但却泾渭分明得分做两派。其中一派只有四五个,为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戴着一顶六十多年前很流行的绿军帽,一脸的狠戾之色。 另一边三十几个鬼众星捧月般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秃头。此时正坐在一张沙发椅上,斜眼看着对面的少年。 “今这事儿怎么说”秃头冷冷的发话 “还能怎么说,我的手下先到的,这单生意我接了呗” “我呸,后海小混蛋你特么的别给脸不要脸啊。 截胡的生意你干的很顺手嘛,老子看你出道早才给你三分面子,你特么还抢生意抢上瘾啦,你当我郑秃子怕你啊” 那个被叫做后海小混蛋的少年歪头一乐“知道我是道上前辈还冲我呲牙,小郑你最近混的很有起色嘛。” “你丫充的那门子大辈儿,我艹……” 郑秃子身后一个小弟腾地跳了出来,张嘴就骂,却被郑秃子伸手挡了回去。 “不是我说你,后海小混蛋,属于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就你这样的老古董现在吃不开了。 你知道什么叫chatgpt么?你知道什么叫newbg么,连这都不知道你还敢说自己是混社会的?” “人家请碟仙问的问题你都答不上来,这不砸大家伙的招牌么”郑秃子得意的指着后海小混蛋,一脸的嘲讽。 这时在黑暗中呆了很久的少年男女终于忍耐不住了。 那个男生说话时上牙碰着下牙,哆嗦的如同过电一般。 “小…小…小夜,碟仙…到底…请…请来没有…啊?” “别说话”那个被称为小夜的女孩怒道“刚刚我还感觉到碟子在自己动,你这么一说又停下来了” 郑秃子冲身边的一个手下一使眼色,那个手下会意,走到桌子边上,开始用手推着碟子。 “贾森,碟仙来了”那个叫小夜的女孩感受到碟子的移动,兴奋的叫了起来。 “可算来了,累死我了”那个叫贾森的男孩哀叹一声,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 “是吓死你了才对,瞧你这点出息,我就不知道当初半夏是怎么看上你的”小夜鄙夷的看着贾森 “别特么废话了,再过一会而那三个小鬼儿该回来吃饭啦,不问出个解决的办法来,待会是你喂还是我喂?” “你还好意思说,哪次不是姑娘我划破手指喂它们喝血。 这三个鬼东西是你请回来的,结果一要喂血你就缩了,挺大一老爷们成天秀腹肌居然还好意思说自己晕血。篮球大帅哥,你晕奶不晕呐?” “你个小娘们别尽把自己往外摘啊。要不是你想出的主意,想吓唬半夏他们家人好讹出点钱来,我能帮你张罗小鬼儿吗?你当托朋友从泰国带点尸油容易吗我?” “本姑娘懒得理你,等办完了正事再和你算账,要是再让你上我的床我跟你姓” “好稀罕么,抱着觉得硬压着觉得硌,一关灯连正反面都分不清”贾森低声的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呐?”小夜愤愤的问。 “没什么,我说咱们第一个问题问什么?” “随便问点什么都成,先试试灵不灵。” 贾森一拍自己的额头,嘿嘿一乐说“有了” 然后他心中默念“碟仙碟仙,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们新来的英语老师她今天上课时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 他在心中默念,周边诸鬼都能听见。 后海小混蛋和郑秃子齐齐叹了口气,心说这鬼问题还真是不太好回答。 第14章 海棠醉鱼鱼化妖 郑秃子略带得色的瞟了小混蛋一眼。 “那个谁,郑爷我是讲究人,给你们机会先答,要是你们答对了,这一单买卖我情愿放手” 小混蛋身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难色,看样子对这种问题实在是没有经验。 郑秃子大笑“什么最宝贵?当然是人才”说完就从身后的人堆里拽出了一位书生模样的鬼来。 郑秃子斜斜一挑大拇哥 “知道这位是谁不?我新找来的小弟盛哥儿,他生前可是混北理工的。什么,你不知道北理工?那你完了,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我这种文化人儿和你真说不到一块儿” 郑秃子的脸都快仰到天上去了,根本没注意到后海小混蛋嘴角挂着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讥笑。 郑秃子继续显摆着“盛哥儿最擅长的就是智能搜索和ai建模。他自己开发的鬼灵通号称地上无所不知、天上知道一半,简直就是天生吃碟仙这碗饭的。” “这亏得我识英雄重英雄,高薪聘请他做我们的首席技术官,要不然这等人物岂不是埋没于草莽?” 说罢冲着盛哥儿一抬下巴,“盛子,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无法跨越的技术鸿沟” 盛哥儿应了一声,只见他掏出一个榴莲pad来、双手落指如飞,不一会就喜形于色,说道“有了” 盛哥儿说道“通过这位老师的购物记录、阳台衣物晾晒情况,再结合她的体型肤色、穿衣习惯、今天所穿的裙子颜色、口红色号、家中寝具色系、例假周期、房事频率、她老公对颜色的偏好,哦对,更重要的是她情人对颜色的偏好……。 郑秃子见他还要不停的炫技,忍不住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盛哥儿听了赶紧收尾。 “……最后结合贾森目光看向桌面的方向,云结果显示,老师今天穿的内裤应该是蕾丝花边淡青色棉质无痕中腰款。” 郑秃子示意手下去将碟子挪到相应的位置,只听见贾森一声惊喜的大喊“神了嘿”显然是答案对了。 按照碟仙的规矩,测试性的问题问罢,接下来就该转入正题。 郑秃子他们就可以趁机要价,无论是索要香烛纸钞、还是牛羊血牲。甚至于玩碟仙者的灵魂阳寿之类,都是行规所允许的。只看碟仙够不够狠,能从对方身上榨出多少油水来。 眼前的这个贾森和小夜年纪不大,正是碟仙这行最喜欢的顾客,眼见得今日的买卖就要大赚一笔。 郑秃子哈哈大笑,对着小混蛋一拱手道“前辈承让了哈,接下来这单业务活儿还不少,咱们可就不送几位了。” 后海小混蛋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走”,说罢就站起身来带着手下向门口走去。 郑秃子知道小混蛋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心中多少有几分忌惮。看见小混蛋从自己身前经过,忍不住还要说几句场面话“前辈拿得起放得下,果然不愧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刀光一闪,他心中一惊暗叫“不好”。原本就暗暗绷着劲儿的身体急速向后退去,然而哪里还来得及。 只听见小混蛋大喊一声“动手”。不知何时手上已经多出了一把三棱军刺,噗嗤噗嗤几声,郑秃子身上已经多了好几个透明窟窿。淡黄色的烟气从这写个窟窿中喷涌而出,郑秃子如木桩一般咕咚倒地,生死不知。 小混蛋的手下也早已持刀在手,如虎入羊群一般冲杀起来。 郑秃子都手下虽然人多,却没人想到小混蛋敢在这个时候动手。再加上老大一个照面就被放翻,缺少了主心骨,登时被砍得人仰马翻,不多一会儿就躺下了一大半。 当方弃和半夏进到这个房间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贾森和小夜趴在桌子上专心的玩碟仙,地面上有二十多号伤鬼正惨呼不止。 四五个小混蛋的手下正追着十几个鬼猛砍。小混蛋靠在一边吞云吐雾的抽着烟,正眼都不看正在厮杀的战团,淡黄色的鬼血弥漫了一屋子。 方弃赞道“半夏你的男友果然好有魅力,玩个碟仙都能搞出这么大阵仗” 半夏看见贾森和小夜在一起,气的牙根直痒痒,咬着后槽牙纠正道“你少说了一个字,是“前”男友。” 小混蛋看见方弃和半夏,也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官面对于他们这些边缘人物从来都是听之任之,但是像今天这样一下子放倒二十多口子的火拼场面,无论如何都已经超出了官方允许的范围。没想到好死不死的居然让方弃给碰上了。 按说他也不怎么怕方弃这个毛头小伙子。可是如果方弃想要较真儿,自己恐怕也只有暂避风头一条路好走。 想罢就挤出了一个笑脸来 “方主任和半夏副主任好。没想到二位今日贵足踏贱地,有失远迎啊,恕罪恕罪。” 半夏虽然是方弃的助理,但实际上并没有正式的官职。小混蛋叫她副主任,恭维之意很明显。半夏虽然正恼怒于贾森和小夜对自己家人的陷害,但是听到小混蛋对自己的称呼,也忍不住心中一喜,还了小混蛋一个笑脸。 方弃笑吟吟的对小混蛋说“早就听说咱们片区的道上兄弟都是铁血真汉子、傲骨纯爷们儿。果然传言不虚啊,平日里抢个客户也都这般真刀真枪,实在是令人佩服。” 小混蛋打个哈哈道“一天不练手生、一天不唱口生。我和郑秃子给手下定下了规矩,让他们每隔半月就要操练一次,一切以实战为标准,刀枪无眼,所以难免有些损伤。” 方弃笑意更盛,指着倒在地上的郑秃子说 “郑大当家果然好样的,连操练都是身先士卒。哎呦,郑当家身上这几个窟窿是怎么回事,这哗哗喷着的难道是血么?” 小混蛋下手极有分寸,这几刀虽然手法凶狠,但都避开了要害,所以郑秃子在地上躺了一会,这时居然幽幽的醒了过来。 看见方弃发问,这郑秃子倒也硬气,不愿攀扯官府。 “是我和小混蛋对练的时候不小心,自己撞到他刀尖上去了。” 方弃一挑大拇哥,笑道“好汉子,不过你身上怎么竟有四五个刀口?” 郑秃子梗着脖子说“我自小练过金钟罩,一直不相信他能捅的动我。第一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没运上气,所以被他捅了进来。我心里不服气,于是又试了几刀” 方弃笑道“看样子郑当家这门金钟罩的功夫还需要继续苦练啊。” 郑秃子苦笑道“学艺不精,倒是让方主任见笑了,惭愧!” 方弃一笑,随即又转过头来对小混蛋说“我看今天的操练效果还是很好的,不过此时天色不早,是不是暂时让弟兄们休息一下?” 小混蛋一抬手,手下的几个人纷纷住手,再看郑秃子的手下,已经没几个站的住的了。 理工大的盛哥被剩下的几个人护在中间,早吓得脸色煞白,身上却丝毫未伤。还在不停的搜索诸如“被人包围怎么办?”“跪地求饶怎样才显得真诚”之类话题。 方弃心中感叹,郑秃子重视人才果然不是说说而已,这厮将来前途无量。 郑秃子带着手下退走疗伤,临走时狠狠的瞪了小混蛋一眼,小混蛋只是若无其事的笑笑。 看看屋中已经没有外人,小混蛋冲方弃一抱拳道“感谢方主任不追究今日此事,小混蛋记您一份情谊” 方弃摇头笑道“你们自己切磋技艺,我为什么要多事,其实我们今日是为他们两个而来”说完一指贾森和小夜。 小混蛋奇道“难道方主任也要靠碟仙捞些外快?” 方弃笑着摇头,便将事情的原委讲给小混蛋听。 小混蛋听完大怒“我平生最恨背地里捅朋友刀子的小人。这单买卖我也不挣钱了,不把这对鸟男女整出尿来,我就不叫后海小混蛋。” 那边贾森和小夜迟迟不见碟仙回答,早又焦躁的争吵起来。 贾森忍不住打了小夜一记耳光,小夜顿时披头散发的朝贾森扑去,在他脸上挠出五个血印。 两人都破口大骂、互揭老底,许多陈年烂污都拆了出来,只听得方弃和半夏目瞪口呆。 方弃指着这两人说“这就是你原来的男友和闺蜜?” 半夏痛苦的捂着脸说“求别问了,我当时年幼无知脑残智障睁眼瞎!” 方弃和半夏离开了这间屋子,只留下后海小混蛋带着他的手下,一脸不怀好意的向正在扭打的两人逼近。 走在回医院的路上,半夏沉默了一路,好久才说 “活着不好么” “什么”方弃没听懂 “能活着多好呀,干嘛还要去为了钱害人呢?”半夏突然激动起来。 “一年多了。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可贾森长高了,小夜也长大了,这样多好” 方弃还没想明白小夜具体是哪里长大了,就听见半夏悲哀地说 “生活对于他们还有无限可能,他们还会长高长大,能生儿育女,会变老、会经历种种悲欢离合,这样多好。而我,我连大姨妈都刚来过几次就死了,我上哪说理去啊我?”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个从人生价值讨论到了大姨妈的天数。等走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方弃决定先把早饭吃了,食堂最近新增了煎饼果子,方弃很爱吃这一口儿。 刚进食堂就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好像是说老吴又犯病了云云。再看后厨围了一群人,中间老吴跌坐在地上,盯着一尾仍然活蹦乱跳的鱼,脸色白的像纸一样。 只听老吴喃喃自语“我想起来…想起来了那个女鬼,那个……女鬼穿的是海棠醉鱼图案的长裙,裙子上的鱼会动……会动…” 方弃心中一动,海棠醉鱼么,会不会跟玉渊潭的那些鱼精有些关系呢? 第15章 娶妻当如解青衣 方弃让半夏去查一查附近有没有道行高深的海棠花妖,结果这一查就吓了一跳。 月坛天香院水池旁的一棵西府海棠,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人都以为她道行低微,谁料竟是一个西晋年间就已经化形的资深树妖。 方弃不由得仰天长叹,这京师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随便一个犄角旮旯里都冒着个盖世高人。 昨天自己还要哈着腰管一千岁的银杏长老叫爷爷,这一转眼的功夫连爷爷都有了奶奶,这京官儿实在是不好当。 方弃翻开海棠花妖的履历,上面登记的信息很是详细。 姓名:解青衣 曾用名:解语 性别:女 年龄:一千八百余岁…… 这岁数看得方弃直唑牙花子,心说到时候管她叫祖宗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觉得自己太轻慢。继续往下看: 原籍:西府(今陕西宝鸡) 籍贯迁移记录: 公元二八五年至公元四一零年居住于广陵 证明人:谢安 证明人职务:东晋宰相。 公元四一一年至公元七七三年居住于长安 证明人:李隆基 证明人职务:大唐皇帝(退休后任太上皇,保留原国家级待遇)。 公元七七四年—公元一三二零年居住于杭州 证明人:苏轼 证明人职务:杭州太守、大学士。 …… 方弃心想感情这位奶奶是哪有热闹往那凑啊。看看人家交游的这些人物,最次的也是一个文豪,还得在文豪前面加个“大”字。再想想自己不过是个主任,还得在主任前面加个“小”字,不由为之气结。 再看解青衣的道行,方弃又是一愣。 一千六百年前她已经是化形的树妖,没想到如今居然还停留在化形的水平,这个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不过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去月坛公园会会这位海棠奶奶了。 方弃想拉着半夏一起去壮个胆儿,可是半夏约了柳逢春去逛街。按她的说法,月坛那么个巴掌大的地方有啥好玩的,所以很没义气的旷工跑掉了。 方弃无奈,只好一个人来拜会解青衣。 月坛公园位于南礼士路西侧,原名夕月坛。是明、清两代皇帝祭祀月亮和天上诸星神的所在。 如今的月坛,已经被开辟成为了一处幽静整洁的小公园。面积虽然不大,布设却极为精致。 依史书记载,月坛核心祭坛四丈见方,高四尺六寸左右。表面铺满白琉璃,象征着白色的月亮,祭台共有台阶六级,都是汉白玉铺就。 只可惜当年拆毁祭坛之后,原祭坛所在的位置建起了电视台备用的信号发射塔。连带着祭器库、乐器库、神库和神厨所在的院落也都被央台占据,再也无法重现旧日景观。 安内医院离月坛公园很近,但方弃以前以为这里没有什么成年的精怪,所以竟是从没有来过。 他信步而走,不多时就来到了天香院内。院子中央的水池中早已经放干了水,一堆堆半干不湿的淤泥和鹅卵石堆在池底,不见半条游鱼。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正在池边安抚他的儿子 “唉呀,别哭了呀。我早跟你说过每年秋天这个时候月坛就会把池子放光,哪里还会有鱼看啊” 男孩睁着一双泪眼问“爸爸,那锦鲤都哪去了呀?” 他爸爸挠挠头“我刚才问工作人员来着,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说可能被人捞走吃掉了” 小男孩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那爸爸又是一通手忙脚乱的哄劝。 方弃心中暗笑“原来这就是鱼精首领口中一年一度的大劫” 他抬头向池塘西北角望去,看见一棵海棠树矗立于岸边。虽然不甚粗大,但妙在枝干横斜、风姿万千,与天香院的廊亭水榭相映成趣。 方弃暗赞,如果是花期盛时前来,不知会是何等美妙的景象。 他情不自禁的诵出一首刚刚搜索来的海棠诗—— 破红枝上仍施粉,繁翠阴上旋扑香。 应为无诗怨工部,至今含露作啼妆。 话音刚落,就觉得腰间被硬物一顶,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这登徒子,竟然敢跑来调笑青衣姐,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方弃刚要说话,耳边又传来一个极为好听的女人声音,方弃听了登时浑身酥软。 那声音又糯又软,又香又甜,听她一句话简直像吃了人参果一样舒服。 那个略带慵懒的声音说道“阿洛你不要鲁莽,这位不是坏人,他是这一带的妖提辖小方主任” 说话间,一道身着长裙的曼妙身影在空气中渐渐浮现。 方弃张着大嘴看着眼前那张绝世的容颜。只觉得鹿撞的不是心头,而是内啡肽,意守不住的不是丹田,而是多巴胺。 解青衣或许是看过了太多这样的嘴脸,倒也没有不悦,只是抿嘴轻笑。 这一笑可不得了,随着她的笑容在嘴角绽放,方弃觉得自己的心也为之打开了一样。 他心里满满的都是一个念头“娶妻当如解青衣啊!” 此时的方弃脑中一片空白,他心中这么想,嘴上居然就径直的说了出来。刚一出口就发觉不妥,登时大窘。 解青衣还罢,不过是脸上微红。 身后那人却已经气急败坏,他怒而大喊“青衣姐你还说他是好人,这明显是对你心怀不轨还欺上了门来,青衣姐你不要怕,让我来保护你” 方弃心说背后这位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敏感型体质。 他愕然回头,看到对面站着一个青衫古冠的俊俏少年。生的唇红齿白面如敷朱,正在恼怒于方弃刚才的失言。 他一张小脸儿挣得通红,手中一柄似剑非剑、似杖非杖的武器。杖头微微颤抖却片刻不离方弃胸腹间要害,眼中尽是赤裸裸的敌意。 解青衣莞尔一笑道“天下间那有那么多坏人,阿洛你过于小心了。” 那被称为阿洛的少年冷哼了一声 “天下间也未必都是好人,青衣姐你一贯爱相信他人,小心反遭了小人暗算。平时对于那些来路不明之辈还是要多个提防才好。”说罢转过头去不看方弃。 方弃常年做的便是基层群众工作,平日里什么场面没见过,那会计较阿洛言语中带刺。 倒是解青衣歉疚的看了方弃一眼,说道“方主任莫要见怪,这位是我的林洛弟弟” 方弃看了看林洛的兵器,顿时就把他的来历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方弃笑着问道“林兄弟你是出身于岭南青筠门吗,我和贵门的佛肚师兄还有一些交情,不知你和他是否认识?” 谁料林洛只是一挥袖,说道“我不耐烦和生人说话”,头也不回的奔东边竹林中去了,没几步就不见了踪影。剩下方弃和解青衣在那里面面相觑。 解青衣苦笑道“我这个弟弟生性有些多疑,总是担心会有人来害我,我劝了他好多次他一直不听。” 方弃口中连说不要紧,心中却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是我守着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姐姐,那么自然看一切凑上来的男子都像是痴汉。这位小兄弟只怕不是多疑,而是善妒。 解青衣笑眯眯的问道“那么方主任今日来找我,是为了那些鲤鱼的事情吗?” 方弃哈哈一笑道“前辈果然料事如神,本来不应该上门来打扰您清修的。只是公门职责所在,实在是不敢轻忽。这流动人口的问题连大领导都头疼,何况我一个小小的妖提辖。” 解青衣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点化他们成精的就是我。” 虽然早已经猜了答案,但是听到解青衣直承此事,方弃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讶。如果这些年来玉渊潭新搬来的鱼精都是解青衣所点化,那么她所耗费的真元总量恐怕会是个极其惊人的数字。 解青衣看出了方弃心中的疑惑,于是便解释了起来。 “我们西府海棠一属又名解语花,在木族之中原本就以聪敏见长,修行最是快捷。 我出生二十年开灵智,五十年化身形,即便是在海棠一族之中也算得上精进的。何况我又活了这么长的岁月,真元法力较他人深厚一些也是应当的。” 看到方弃似乎有些不信,解青衣也不再解释。她素手在空中一招,便有一根池底的枯枝落入了她的手中。她冲方弃微微一笑,口中颂道“刹那芳华”。 只见那枯枝在她手中竟然以肉眼的可见的速度恢复着生命力,片刻就已经变成了初春新枝般的嫩绿色。紧接着抽枝发芽,开出满手缤纷,然后又迅速凋零,再过片刻,已经结出了个婴儿拳头大的桃子。 方弃在一旁看得下巴都快掉了,解青衣微笑着从桃枝上摘下一个桃子递了过来。略有得意地问道“如何?” 方弃接过桃子,咔哧便咬了一口。然后苦笑道“不太甜啊!” 解青衣笑的前仰后合,方弃看得目眩神迷,心说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花枝乱颤。 其实方弃心中知晓,刚刚解青衣的这手刹那芳华看似与江湖幻术无异,但实际上却体现了极为高明的术法境界。 其中包含了时光回溯法、回春术和沧海桑田术,这绝对不是一个化形期的树妖所能使出的手段。 但从法力波动来看,她自身真元又确实是非常低微。或者用低微来描述不太恰当,一个更好的形容词是“虚弱”。 “青衣姐这些年为了度化那些鱼,差点耗尽了千年苦修的道行。 如今她灵躯犹在,法力却连个普通化形的精怪都不如。不知会有多少歪门邪道打她的注意,偏偏你还要来打扰她清修。” 那个叫林洛的少年不知何时又溜了出来,对着解青衣,满眼都是关怀。 方弃心中咯噔一下,很多法宝丹药的炼制都需要千年神木之类的材料,只是这类材料稀缺无比。 某些树妖历天劫而解体也会遗留下一点残骸。但通常也会被木族秘藏,流落在世间的少而又少。 像解青衣这样境界高深却又一时间真元耗竭的树妖,确实容易被一些心术不正的修行人盯上。 略一犹豫,方弃就从怀中掏出一张卡片。 “前辈不要嫌我多事,这张卡片是京城妖提辖的联络卡。一旦遇险,只需用火系法术点燃,京城治安处的官员片刻就会赶来支援。前辈福泽深厚,想必是用不到这个玩意儿,不过还是请前辈留在身上,权当防备万一。” 解青衣却没接那卡片。她轻轻一笑“我并非孤身一人,我身边有阿洛呢,他会保护我呢。” 方弃看了一眼林洛,却不说话。 青筠门是一个竹妖所组成的门派,向来以剑法着称。门中高手众多,号称岭南第一大剑派。 但是青筠门剑法有一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进境很慢,没有几百年的水磨功夫,休想有所成就。 《竹谱》中曾记载,竹子六十年一开花,开花后大多枯死,因此青竹一族视六十年为一劫。而青筠剑法的练习者必须要经历六劫才算可堪造就,因此这门剑法也被称为“六劫之剑”。 方弃所认识的佛肚师兄是一位九劫高手。他植根岭南五百余年,本体不断绵延生长。一条根上长出来的竹子覆盖了数个山头,可谓根基深厚。经他手使出来的青筠剑法,那真当得起惊涛骇浪四个字。 而林洛这个小伙子一看就是刚刚化形,他所在的这片竹林也只有亩许大小。青筠剑法在他的手里使出来,威力如何可想而知。 林洛看出了方弃对他的不信任,忍不住对方弃怒目而视。 解青衣微带嗔怪的看了方弃一眼,拉着林洛的手说 “道行修为可以慢慢的修炼,肝胆血气却是天生的。我修道近两千年,大高手见得多了,我自己也算是个高手,这高不高手的又有什么稀罕? 敢横剑立在女人身前,天塌下来都肯去为她挡一挡的傻子,那才是真稀罕。” 解青衣和林洛双手对持,四目相接,似乎有无边风月在她们的目光中交汇。 方弃看了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呐,心说大话谁不会说,林洛这个家伙一脸万年受的模样,可别真见了歹人吓得尿裤子。 看到两人还在对视,方弃轻咳一声,换来林洛要吃人般的目光。 “那个前辈啊,我还不知道你为何要度化那些锦鲤?” 解青衣脸上一红,松开了林洛的手。 “或许你听一听我的故事,就会明白!”解青衣叹息一声,神色落寞了下来。 第16章 西府海棠修行史 解青衣缓缓讲述着她的故事。 我生在渭水河边,初开灵识时浑浑噩噩,不知何人是我父,不知何人是我母,甚至不知自己身为何物。 渭水河边树木虽多,开了灵识的却只有我一个,我想找人说话也无从说起,于是就在春雨秋风中默然了许多年。 直到某一年春天,一个少女到渭水河边踏青。她无意之中看到了我,惊叹道“好美的一株海棠”。我才知道自己是一棵海棠树,而且是一棵很美的海棠树。 然而美丽又有什么用呢?那个女孩后来再没有来过,我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孤独。 我的第一个朋友是一条鱼。不知从何时开始,它开始在我脚下的河边徘徊,再也不愿离去。春天我放出一树海棠,它就在那里沉醉的注视。有时甚至忘记了游动,就那样呆呆傻傻的沉了下去,过了好半天才慌慌张张的浮上来。 等我落尽一身浮华的时候,它他在水中吞食落花。可是它不知道海棠花就如同美酒一样,吃多了是会醉的,它醉了的样子好生可爱。 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它,入睡前看到的最后一眼也是它。 我想,原来这就是被人喜欢的感觉啊,这种感觉真好。 那条鱼越长越大,也越来越老。终于有一天,我醒来时没有看见它游动的身影。我一低头,却发现它就躺在我脚下的滩涂上,两只眼睛空空的看着我。 我跟它说“傻瓜,鱼怎么能上岸呢?”它却不理我。 我觉得我一定是搞错了什么事情,原来生命不会像每天升起的太阳一样永远存在下去。 鱼死了,我很难过。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想要流淌出来,却找不到那个出口。 明白了生死、领悟了自身,我就正式踏上了修道的途径。我无父无母,便以天为父,以地为母……” 听到此处,被那条鱼弄伤感了的方弃忍不住插嘴 “天父地母么,这个我略懂,下一句应该是反清复明。想不到前辈也是我天地会的兄弟,不知炉前烧得几炷香?” 解青衣白了方弃一眼,也没责怪他无聊,继续说道 “又过了许多年,我觉得自己的灵识越来越强,感应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踏出那一步。 其实机缘并没有让我等多久,只是这机缘来得过于残酷。 又是一年春天,匈奴人来了,汉人们的那个姓司马的皇帝跑了。渭河边的小村庄遭了异族的屠戮。 我又一次看见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她已经变成了一个中年妇人,但我还是认出了她。 匈奴人在追杀她和她的家人,她向我这边跑来。我不想她死,我想救她。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做点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匈奴人把他们一个个砍翻在地。我拼命的扭动枝条,也只能在她们一家的尸体上覆上一层落花。 我心中的悲伤再也压抑不住,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就是三天三夜。 我有了眼泪、是因为我有了眼睛。那一刻我终于成功化形,变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 从那时起,我明白了天地无情。因为世间有情万物都不能长久,天若有情会老,地若有情将衰。 接下来我开始了自己漫长的游历生涯。我不喜欢匈奴人,所以就跟着很多往南方去的人来到了江南,一住又是许多年。 我法力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像人。我开始想要找一个人陪我度过这漫长的一生,但是却始终不知道该找一个什么样的。 有个姓卫的小伙子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他,只是他身子骨太差,上了趟街居然被姑娘们看死了。” 说到此处,解青衣看到林洛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就伸手拉住他说“其实卫家小子长得再好看,又哪里比得上我的阿洛呢?” 方弃在一旁直撇嘴,心说伪娘当道啊,让我们这些粗线条的纯爷们儿可怎么过? 解青衣又接着讲了下去 “我很喜欢谢家那个聪明的小姑娘,但是她却最终嫁了一个又笨又丑又懦弱的老公。出嫁那天她哭得肝肠寸断,我这才明白原来嫁人不等于幸福,终生之侣总要情投意合才好。 后来隋炀帝来啦,他喜欢琼花,地方官为了讨好皇帝,就想把其他树都砍了种琼花,我在江南可就呆不下去啦。 后来我就来到了长安,在一处水边安下了家。兵荒马乱的日子终于过去了,长安城一天天的繁华起来。 围绕着我的身边建起了一座座宫殿,他们给这些宫殿起名叫大明宫。我栖身的那处水面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太液池。 我曾经听见过李隆基对杨玉环许下山海之誓。也曾经在十多年后看着满头白发的老明皇独自一人坐在颓败的宫殿里。我问他贵妃哪里去了,他默然无语。 从那之后我又知道了情投意合也有情断义绝之时,终生之托当有生死相许。然而生死乃是大事,又哪是那么好相许的。 那以后,我又经历了许多许多。 我曾经陪着苏学士在西湖赏月;也曾经伴着朱重八誓师北伐;还曾经看着纳兰性德悼念亡妻。奇怪的是,看得越多,我心中却越糊涂,心性却越冷漠。 前些年,我在海子边住得腻烦了,就搬到这月坛公园来。住下的第一天便看见了那一池的鱼。 或许我这一生都和鱼有缘。 那些鱼都愿意亲近我,我也愿意亲近它们 我洒落满天花雨,醉了一池游鱼,有一条鱼最笨,吃得最多,醉得最厉害。 盛夏时它们在我的树荫下歇息,我偶尔摇落一枚海棠,会砸到那条最笨的鱼。 然而深秋到了,池水被放干了,那些鱼都被捞了起来,装在几个大缸里,养在我身后的屋子里。 北京的冬天很冷,那些缸住起来并不舒服。 于是我经常会看见一条条的死鱼被从屋子里拎出来,每条鱼的眼睛都像当年渭水边那条死去的鱼。 我的心绪越来越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依我的法力,救它们并不难,但是天地不应该是无情的么? 鱼一天天的死去,我一天天的犹豫。 直到那天夜里,我听到屋子里有人呼唤“救救我,救救我” 我知道那是在喊我,我终于再也坐不住了。我冲进了屋子,几个大缸都已经空了,唯独最后一个缸里还剩下一条鱼。 它就是那条最笨的鱼,吃了最多的海棠花,受我法力浸润最多,坚持到那一日,竟然开了神识。 只可惜它神识虽开,身体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终究还是在我手心的那一捧清水中停止了摆动。 那一夜,在这月神的殿宇中,我独坐月下,月光洒满了我的全身。 那一夜,我忽然懂得了一个道理,若是无情,这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修道求的并非长生,而是能够尽情尽兴的活在这天地之间。 从那以后,每年我都会将毕生功力随落花送入水中,渡化一池游鱼。 又过了两年,阿洛他从旁边的竹林中化形而出,正看见我在池边渡鱼。 他一看便是半天,随即抽出他的那把竹剑来,刺心头血发心魔誓。 说此生非我不娶,要一生守护我的平安。 这便是我的故事。 解青衣微笑着看着方弃“这个原委方主任可明白了么” 方弃艰难的点点头,然后犹豫半天,眼见得下了好大决心,费了半天力气才开口问道 “前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解青衣好奇的看着他道“当然可以,你有什么问题?” 方弃吞了一口唾沫“那个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些鱼渡化成精怪呢,你直接用法力把它们搬到玉渊潭去不是毫不费力么?” 解青衣和林洛闻言一怔,然后面面相觑。 “哎呀”解青衣重重的拍了一下林洛的大腿“我们怎么没有想到呢?” 方弃痛苦的说“一千多年积攒的功力啊,就这么挥霍掉了啊” 解青衣歪头想了一想,笑道“人生不就是用来挥霍的么?” 第17章 妖怪的自我认知障碍 天色渐晚,解青衣打起了哈欠,林洛看向方弃的眼神也越来越不耐烦。 方弃觉得自己是时候告辞了,解青衣到底没有收下那张联络卡。 按照她的说法,假设有歹人来袭,若是来人道行一般,她和林洛也能料理。而如果是她们料理不了的强敌,治安处的那几块料来了也不过是送死。 送走了方弃,解青衣和林洛携手坐在池边走廊的栏杆上,看着夜空中一轮半圆的明月,不时私语,偶尔轻笑。 她们并没有发现,离她们两百多米远的那座电视台备用信号发射塔上。背负长剑的沈仙居正冷冷的看着她们两个,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夜风吹动了他的道袍,飘飘然竟不似人类一般。 半夏回来的比方弃还早些,方弃进门的时候她正在逗弄她的变色龙。她今天戴了一顶土黄色的棒球帽,那只叫包子的变色龙现如今真胖的跟包子似的。懒洋洋的趴在半夏帽子顶上,毫无节操的也变成了土黄色,看上去很像一坨米田共。 方弃没有在屋子里发现大包小包,不由心生好奇。 “你不是和柳姐逛街去了么,怎么没买东西回来。难道你终于开了灵识,决定放自己的钱包一马?” 半夏把变色龙扔到一边,嘟囔道“还逛街呢,又出事儿了你不知道么?” 方弃刚躺到床上伸了个懒腰,闻言差点把腰闪了。他揉着腰坐了起来,愕然道“哪里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半夏支着腮帮子愁苦不已“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呢?这事儿好生蹊跷。不过有一点,下半年的维稳奖你肯定不用再惦记了” 方弃暴怒“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告诉我到底是哪个干的,不用等民主之后了,我现在就去杀他全家” “要是知道是谁干的就好了,现在就是完全摸不着头脑嘛” 原来半夏和柳逢春出门去没多久,柳逢春就接到一个飞叶传书,说是长椿街附近的一棵老树发了疯病。治安办维持组已经赶到了现场,柳逢春作为当地木族代表,被要求尽快赶到现场。 半夏和柳逢春来到事发地点的时候,事态已经得到了控制。但是现场的一片狼藉还是充分昭示了一棵发疯的树能够形成多大的破坏力。 维持组的老牛看见柳逢春和半夏来了,一脸的晦气。 “砸翻了六辆车,伤了十一个人,已经按照老办法伪装成了多车追尾。目击者全都消除了记忆,还好没人死,要不然这瓜落儿我可真吃不起了。我说你们木族最近能不能消停点儿啊,再这么下去全市的维持任务都得叫你们拖沟里去。” 半夏边看现场边昨舌,三辆车像叠罗汉一样摞在一起。还有一辆车冲进了立交桥旁边的一栋居民楼里,只有车尾露在外面。 “能糊弄过去吗?怎么看也不像是追尾啊”半夏觉得老牛伪造的理由有点挑战人类的智商。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跟人类说是外星人攻打地球,说好了要到一百多卷实在没得写的时候才出现外星人的嘛” 老牛也怒了“爱谁谁,那个谁,你过来跟她俩说说案发经过。兄弟们,咱们收队” 老牛带着一帮子手下怨气冲天的走了。目击证人,一只化形五十年的毛驴精哆哆嗦嗦的走了过来。 “吓死我了”毛驴精晃了晃自己的长耳朵 “一点先兆都没有,当时我们正好从这里路过,这个大块头”毛驴精指了指被打了镇定剂还在昏睡的那棵老槐树。 “他突然就把根从地底下拔了出来,然后整个的横在了路上。一边儿扭动一边伸手抓住车就乱扔乱砸啊,场面太血腥了” 柳逢春看了看现场,不由得暗叫侥幸。 这棵树正好位于道路中间,当年修路的时候为了保护这棵老树,市政特意更改了施工计划。双向六车道的主路在这棵树面前分成了两路,绕过这棵树之后才重新合在一起。 想想当时的场景就令人不寒而栗,幸亏维持办的人来的早。要不然就这么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在路上滚上几滚,绝对不是伤十一个人那么简单。 “事情就是这样子。那棵树的镇定剂药效能维持到明早八点,所以我们明天一早就得赶过去。” 半夏讲完了事情经过,脱下鞋揉了揉脚,一脸的痛苦。 “跑死姑娘我了,方弃,你看看这两天我腿都跑粗了,这以后让我怎么穿黑丝啊” “穿什么黑丝啊,小小年纪不学好,黑丝配小高,再纯也是骚” 半夏冲方弃比了个鄙视的手势,看见方弃一脸愁容根本没心思理她,悻悻的回屋睡觉了。 方弃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最近几天的苦逼人生和从自己腰包里飞走的奖金,愁的如同为赋新词强登楼。但是年青人毕竟觉多,愁了一会儿,也就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方弃发现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得多。 那棵醒过来的树一本正经的对方弃说“我没有疯,我很清醒” 方弃摇摇头“精神病人都这么说” 那棵树急道“我真的没有疯,你得相信我,我只是不知为何跑到这棵树的身躯里来了” “哦”方弃问道“那你自己觉得是什么状况” 槐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这副身体不是我的,我觉得我可能是穿越了” 方弃差点气得笑出来,他转过头小声的跟半夏说“典型的自我认知障碍,这病可不好治,咱们有麻烦了” 半夏低声回道“听说电击疗法对这个病有效,要不咱们试试” 方弃打了个寒战,摇头道“先不用,电击治疗太不人道了,上次给那个叫疯骨的骷髅精治病,惨叫声都传到王府井了,能不用还是别用,让我再套套他” 说罢他笑嘻嘻的转过头来跟槐树说“既然你说你是穿越的,那你穿越之前是谁啊?” 那槐树一本正经的答道“你这么说就思密达了嘛,我是大韩民国的一个蛇精,我叫做金大根” 方弃听他说的不着调,忍不住反唇相讥“你是韩国人金大根?那我还是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镇天尊呢。” 那棵槐树一脸严肃“你说的那个神灵不就是关二爷么。他绿袍长髯,五关六将,水淹七军。对哥哥和嫂子那叫一个忠义双全啊,噗嗤一刀就把嫂子的心给掏出来了。话说他善使双刀,有万夫不当……” 还没说完,就看见方弃黑着脸跟半夏说“把电流调到一万伏,先给这货来五十次电击治疗,还善使双刀呢,连关二爷和武二爷都分不清。”。 第18章 五花不见使妖愁 电击疗法到底还是没有实施,因为这时候刚巧方弃接了一个电话 放下电话后方弃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他伸手制止了正在兴高采烈拉电线的半夏。 “为什么要停啊,我就喜欢看个电击,这个时候患者的表现都很有张力”半夏有些不满。 “颐和园的一棵老柳树发病了,跟老曾一样。”方弃冲那棵槐树努了努嘴。 眼前的槐树化形之后并没有按照木族的规矩以槐为姓,而是延用了当年亲手种植他的主人姓氏。这也算是不忘本的意思,因此平日里大家都管他叫老曾。 “那棵柳树认为自己是一只青蛙。到现在还在昆明湖里跳来跳去,说是要找一片配得上自己的荷叶。百亩荷塘都快被糟践光了,连游船都被他搞沉了好几艘。” “无独有偶啊,朝阳公园那边的一棵老松树突然也发病了。非说自己是一只娇羞的喜鹊,还说自己有一双隐形的翅膀,一定会飞的更高。不停地往天上跳啊,十几个大汉都按不住。 疾病防治中心担心这是传染病,已经开始了一级病情防控。维持办的人已经累倒三个了,场面已经乱的不能再乱了。” “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个”方弃面带不安,停顿了一下跟半夏说。 “刚好有俩家儿报案说有亲属失踪,一家是青蛙妖,一家是喜鹊妖” 半夏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 方弃点点头“很有可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自我认知功能障碍,也很有可能现在躲在老曾身体里的,真的是那个所谓韩国人金大根。恐怕是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导致金大根的元神进到了老曾身体里” 说罢,方弃回头看了那棵槐树一眼。自从方弃说要采取电击治疗之后,这棵槐树就分外的老实,一直在偷偷听着方弃和半夏的对话。这会儿看见方弃看他,马上回了一个谄媚的笑容。 方弃往他跟前走了两步,板着脸问他“好,我姑且相信你是韩国人金大根。那么你说说看,在进到这棵槐树里面之前,你最后记得的事情是什么?” 槐树一看暂时脱离了电击的危险,也松了一口气。开始絮絮叨叨的讲述他的经历。 “这个我记得很清楚,事实上昨天是我一生中很难忘的一天。京师的空气的糟糕透了,不过京师的肉食实在是美妙极了。” “我昨天在烤肉店点了十五盘肉,第一盘是五花肉,第二盘是五花肉,第三盘也是五花肉,第四盘………” 方弃不耐烦的打断他“想必还是五花肉” 槐树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五花肉虽然美妙,也不能只吃它一种啊。第四盘是牛舌,第五盘才是五花肉,然后第六盘……” 看到方弃脸色越来越黑,槐树很识相的转回到了正题 “好好,我在烤肉店点了十四盘五花和一盘牛舌,结果没能吃完。我打包了剩下的半盘五花肉,心满意足的走在回同福客栈的路上” “我最后记得的事情,突然就有一道杀气袭来”槐树哭丧着脸说。 “我心想人人都说京师治安好,好个屁啊好,走大街上都有人抢你的五花肉。所以我赶紧把肉往怀里塞了塞。然后……然后我就到了这棵树的身体里” 听到这里,方弃心中已经有七八分信了。就这种真本格原五花肉教旨主义者,你要说他不是韩国人的话连猪都要不答应。 方弃摸出手机,拨通了治安处的电话,让他们查是否有名叫金大根的韩国人的入境记录和同福客栈的住客登记,同时再仔细搜查从汉拿山到同福客栈的一路。 没有等多久,方弃就等到了治安处的答复。情况一如方弃所预料的那样,昨天确实有金大根的入境记录,而这个名叫金大根的韩国人也确实住在同福客栈,从昨日上午离开客栈后至今未归。 紧接着,鉴证科在离同福客栈不远的灌木丛里找到了一具蛇精的尸体。这蛇精怀里深藏着几片五花肉,死态很安详。但元神却不知去向,从尸体的体貌特征来看与金大根较为吻合。 “这下子真的大条了”方弃小声的跟半夏说“咱们辖区里一下子就发生了两起严重的伤害案” “怎么会是两起?”半夏不解。 放弃摇头叹息,“金大根的元神在老曾身体里,那么老曾的元神去了哪里?我恐怕老曾也是凶多吉少啊!” 金大根看见他们两个在哪里嘀嘀咕咕,心中有些不安,忍不住插话。 “两位官员,我想问个问题” 方弃白了他一眼,本不耐烦理他,可是想到这娃刚吃过一顿饱肉就挂了,毕竟有些可怜。于是便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想问一下你们打算怎样处理这个案子?” 方弃略一沉吟道“自然是想办法让你回归本体,但如果你的本体已经朽坏,那就只能再找条未开灵识的小蛇让你夺舍了。毕竟你算是个外籍人士,我们总归不会让你在这棵树里困上太久,估计用不了太久你就能回韩国了” 谁知金大根听了方弃的答复,脸上却半点喜色都没有。他犹犹豫豫了半响,吭哧吭哧的说: “那么我可不可以收回我说的话,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金大根,我刚才其实真的是疯了!” 方弃和半夏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从生下来就是一棵树,对,我就是一棵树。金大根是谁,我从来都不认识,谁也休想让我离开我的树身。”金大根斩钉截铁的说。 方弃无奈的问道。 “你既然不是金大根,那你自己叫什么名字你总知道” “我当然知道”金大根想了一下说“我叫老曾” “我说,你偷听我们谈话可不成,这棵树确实姓曾,不过他叫曾什么呢?” 金大根想了一想“我叫曾志伟你看怎么样?” 方弃都气笑了“你问我呐?你怎么不叫曾国藩” 金大根撇了撇嘴“曾国藩这名字太土,叫这名字的一辈子没出息;曾志伟多好,一听就是高大威武的纯爷们儿” 方弃一挑大拇哥“曾哥,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也别装了。说说看,到底为啥要赖在这棵树身上不走。要说起修炼速度来,木族可远远比不上你们蛇虫一族。” 金大根扭捏了一下道“我们蛇精是没有手脚的…” 方弃心说废话,有手有脚那是四脚蛇。 “而我又是一个宅男,你能想象一个既没有左手也没有右手的宅男,他的人生是怎样的一种灰暗么?” 方弃“¥……\\u0026” “我离化形还有一百年,也就是说这种只能看不能做局部短时spa的日子我至少还要熬上一百年。可是这一切现在都不再是问题” 金大根得意的舞动着自己身上的八九条手臂,像个大蜘蛛一样。有些木族在化形时喜欢把粗一些的树枝都变成手臂,以增强近身搏斗的能力,这种风格被称为“多臂流”,老曾化形时走的也是这条路。 “所以我决定好好的享受一下,有道是若将左手换右手,如同停妻再娶妻。” 金大根认真的说“你看我左手酸了用右手,右手酸了用左上手,左上手酸了用右下手……这算不算妻妾如云?” “形神相化,锢”,方弃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把金大根暂时封印在了树的形态。 “现在我们怎么办啊”半夏发愁的问,她还是第一次接触修行界的凶杀案。 “没办法,等消息,事态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了,好在不止我们一个地方有案发,估计板子也不会全打在我们身上……” 方弃自己也很愁,但还是要强作镇定的安慰半夏。 与此同时,京师西山的某座年久失修的小道观中,沈仙居正看着自己手中那三个淡绿色的小光球。 光球之中各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此时这三个人影对着沈仙居,或破口大骂,或苦苦哀求,或沉默不语。 如果现在木族在场,一定能够认出沈仙居手中的三个小球正是老曾和另外两棵发病树的元神。 沈仙居默然许久,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三位修行不易,奈何沈某有大事要办,为求万全不得不在行事之前借三位的身躯做个实验。如今实验已经成功,沈某算是欠三位一个人情,还不知如何感谢三位才好” 他口中说要感谢,只是口气却冷冰冰的仿佛南极玄冰一样,那里听得出有半分谢意,三个元神听了只是浑身发冷。 “沈某愚笨,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该如何答谢三位,所以索性送三位离开这污浊的尘世。” 沈仙居话音刚落,五指骤缩成拳,登时将三个元神紧紧攥在了手心之中。只听见咯嘣嘣的一阵脆响,那三个元神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竟然都已经被他捏的粉碎。 沈仙居松开手掌,三个光球早已不见,只有一些绿色的光点浮在他掌心之中。风从道观的破窗中吹了进来,这些绿色的光点随风而散,宛如萤火虫一般在夜空中飘荡,渐渐的融化在秋天的夜色中。 沈仙居将双手负在身后,抬头看天,只见那轮明月比昨天又圆了一些。 沈仙居在心中默默的想,“今晚的月色好生美丽啊,直教人心神荡漾。不知若在辽东草庐那里望去,月色又该是什么模样。时间快要到了啊,自己须得加快些动作了……” 第19章 罗公塔影,顶上雷动 清晨的京师笼罩着一城浓雾,沈仙居就在这层迷雾中行走,不疾不缓,步法之间大有讲究。 他这一步迈在阳世,下一步必定会迈在阴间,而再下一步又会回到阳世。 他的身影不停地在阳世和阴间闪现,频率远远超出了肉眼可以识别的范畴。 他穿过熙熙攘攘,满是车流和喧闹的阳世; 他同时也穿过了精怪鬼魂所栖息的阴间。 两个世界中都没有人能够发现他。 当沈仙居停下脚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一处道观的门前。 他抬头看着牌楼上的匾额,上面写着“敇建白云观”五个字,心道自己走遍千山万水,终究还是来到了这里。 此时还不到每日的开放时间,道观的大门依然紧闭,但是这自然拦不住沈仙居,他稍一停步就又向观内走去。 行到山门处,沈仙居“咦”了一声,再次停下了脚步。他望向山门右侧,神情略显惊讶。 晨雾中露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大块头,它上半身探出雾外,下半身却依然在雾中,正警惕的看着沈仙居。 “此处是龙门派白云观山门所在,来客请解剑入门”大块头突然口出人言。 “苍啷”一声,沈仙居背上的宝剑已经离匣半尺,一股子凌厉的剑意随剑光喷涌而出,顿时将那大块头身边的雾气冲荡了个干净,露出了它腰间的ck内裤和脚下的趿拉板儿,身后一条弯弯的长尾出卖了它的种属,原来竟是一只体型硕大的猴子。 这猴子被沈仙居的剑意逼的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噔噔噔连退的五六步才站住。它骇然的看着沈仙居的剑道“我认识这把剑,这是沈听雷的佩剑,你从哪里得来的?” 沈仙居淡淡的说道“我是神木门下弟子,此剑是家师所传,怎么,你还要让我解剑么?” 他每说一字,身上的气势便强大一分,剑意也更加犀利狂暴,等到整句话说完,那只猴子竟然已经被他逼的贴在了山墙上。 “哪里哪里”猴子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既然是神木门下,那就和白云观是一家人,你想进就进,哪个又会来拦你” 沈仙居看了它一眼,也不答话,径直就往山门内走去,不多时就消失在浓雾之中。 他一离开,那猴子才敢将后背离开山墙,刚一迈步,只听见索索索的一阵密集的轻响,它骇然的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发竟然全都被沈仙居的剑意削断,它赫赫然已经变成了一只裸猿。 猴子呆立半晌,忽然手忙脚乱的掏出一个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嘟囔着 “沈听雷的徒弟身上好重的杀气,老二一早跑到老三那边去了,可得提醒他们一声千万别拦这位爷。说到底咱们就是个保安,还是干了几百年都不被提拔的那种,惹这种煞星做什么?观里现在破落成这个样子,咱们还出什么头啊?” 它在这里牢骚满腹,沈仙居已经登堂入室,他穿过窝风桥,径直绕过玉皇殿和老律堂,来到了三清四御殿的楼下,顾三的那个帮闲老黄早已经等在那里。 老黄一见沈仙居,顿时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沈道长有礼。可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一早就把建筑学会的公函给了这里的观主,他说早上八点到九点钟可以让我们近距离参观罗公塔。你看看,这可不是刚好八点钟了么” 沈仙居微笑道“有劳黄施主了,我们这便过去” 罗公塔位于白云观的东跨院、真武殿的东面。建于雍正三年(1725),塔为石质,属于清代前期大型石刻艺术品。罗公塔通高约10米,形似亭阁,但又有所不同。底为一仰莲须弥座基台,上建八角形塔身。 塔身上覆三重檐屋顶,星檐的椽子、飞头、瓦陇、脊兽、隔扇窗等。雕刻与木结构形制相同,还雕有道教象征八卦的图案。塔顶用小八角亭式,上冠以大圆珠,与一般佛塔的塔刹又不相同,实乃道教造塔中的精品。 然而岁月无情,罗公塔早已不复当年的香火盛况。现如今的罗公塔被栏杆围在屋子的一侧,旁边杂草横生、堆满了垃圾杂物,看上去分外的残破凄凉。 沈仙居望着罗公塔久久不语。老黄以为他是触景伤情,于是便打了个哈哈道 “这塔实在是精美,只是这西城区文屋局忒不像话,这么大个宝贝也不知道多拨点钱维护一下。” “你看着乱糟糟的成个什么样子。不过沈道长你不必担心,我跟他们财政局的老吴很熟。到时候你去找文化局的老孔,就说是我老黄说的,让他找财政局要钱去,好好的把塔修上一修。” 沈仙居似笑非笑的看着老黄,“你以为这就是罗公塔么?” 老黄一怔“难道罗公塔还有两座不成?又或者是跟西安的雁塔一样有大小之分?” 他左右张望,却是再看不见那里还藏着另外一座塔。 神仙居轻笑一声,只见他念念有词,手指在虚空中一点,眼前的景色就宛如一个巨大的肥皂泡破碎一样片片崩裂,现出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来。 那座破旧的罗公塔早已不见了踪影,眼前却出现了一座高达十丈的宝塔,以青晶为基,以白玉为栏,通体金碧辉煌,霞光宝气直射斗牛。 老黄看的眼睛都直了,张嘴结舌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仙居道“你刚才看到的罗公塔不过是真正罗公塔的一个影子罢了,寻常百姓又怎么能看到这道门重宝的真面目” 说罢,他便拔脚向宝塔的第一层走去,待走到塔门处时,也不知道是念了句什么咒语,塔门豁然洞开。 老黄心中如同百抓挠心一般,他心想沈仙居随手给出的一瓶丹药就能让人返老还童,这罗公塔乃是他们门派的重地,里面藏了不知多少珍稀的宝物,若是有缘得上一件半件,那得是何等的美事? 他有心想要跟进塔去,却又怕触怒了沈仙居,因此站在原地踌躇不已。 这时却见沈仙居站在塔门处冲他一招手。老黄心中大喜,心想自己今日果然有大福缘。 一溜小跑的跟进塔内,老黄又是吃了一惊,在外面看这塔占地不过是十几平米方圆,进得塔来却发现里面是异常空旷的一个大殿,老黄心想这必然是仙家法术,那里又敢去多问。 老黄常年在京城权贵圈里打混,算是个见过好东西的,可是他一看自己的脚下身边的装饰铺设,也被惊得言语不能。 眼见得即便是最不起眼的一处装饰,所用材料也绝非世间所能轻易见到。此时他脑中转的飞快,想的全是如果我把这个撬起来,能卖出多少钱;又或者是我把那个掰下来,会不会有人敢买,越想越是激动。 一声轻咳将老黄惊醒,他往前一看,只见沈仙居正笑着看向自己,不由得大为尴尬。 沈仙居却似毫不在意一样“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我们化外之人视之如草芥。等我取到了家师遗物,这殿中之物黄施主可以尽情取用,就当做此次烦劳黄施主的谢礼如何?” 老黄一听,心中喜不自胜,心想回去就要砸了雍和宫外算命冯瞎子的招牌,他说我今年命犯太岁,合当逢木而亡。原来果真是瞎子瞎说,我这不是要发达了么? 沈仙居看见老黄在那里发痴,也不理会他,径直走到了大殿最里面一处香案前。那香案之上,正由上而下漂浮着十几块方方正正的玉牌,香案上有两盏油灯火苗闪动。 沈仙居伫立于香案之前,也不去理会其他,只是呆呆的看着最下面的一块玉牌,脸上表情似喜似悲、难以言状。 良久之后,他伸手取下了那块玉牌,然后唤老黄过去。 老黄忙不迭的跑到香案前,沈仙居将玉牌递给他道 “这座塔中设有禁制,如果想取走宝物却不为禁制所害,须得佩戴本门祖师令牌方可,这枚令牌你先收好,有了此物,这塔中宝物就可以任你挑选。” 老黄大喜过望,将那玉牌接了过去,只见那玉牌之上有一个栩栩如生的中年道人形象,生的仙风道骨卓尔不群。 老黄心道这沈道长的祖师倒是一副好卖相。他刚想夸赞两句,抬头却见沈仙居早已飘然闪到了大殿的另外一头,正冷冷的看向自己,再没有半点刚才的亲切。 老黄心中咯噔一下,晓得必然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本也是个机灵人物,此时自然想到沈仙居给他这块玉牌未必安了什么好心,立时就想把玉牌扔的远远的,只是那里还来的及。 一道雷光从虚空中闪现,由上而下直劈在老黄头顶。只这一下,就把黄胖子劈成了飞灰。然而雷光还在老黄所站立的位置不停的落下,把满地的飞灰都激荡了起来。 沈仙居冷冷的看着那处的雷光,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心道若非是你替我承受这盗物之罚,这场雷劫还真是不好硬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雷光骤停。沈仙居不慌不忙的走到老黄方才站立的地方,弯腰捡起了那块玉牌,轻轻的吹去了上面的灰尘,然后又掏出一方丝帕细细擦拭。 不久,罗公塔内传来大笑三声、大哭三声,随后一道剑光飞出,片刻便踪影渺然。 当夜,一个消息扩散开来,龙门派白云观祖庭遭窃。罗真人一脉第十一代弟子,同时也是神木门第一代掌门人神木道长所留在祖师塔内的元神牌被盗,京师震动。 第20章 元神牌的作用 元神牌是各大门派用来寄托弟子元神的一种法器。比较常见的就是这种玉牌的形状,自然也有其他诸如玉钩、玉符和玉环等形状。不过无论是何种规制,大家习惯上都统称之为元神牌。 各大门派每当有杰出弟子学成行走天下时,首要之事就是先由师长用秘术把他的一缕元神留在元神牌上,以防弟子仓促之间身遭不测来不及交代后事。 这缕元神会与元神主体交相呼应,能感知主体的一切状况。除了极为弱小之外,几乎可以视为一个分神。即便主体陨灭,这缕元神也能继续存续数百年以上。 况且元神牌中包含了本体全部的修行感悟和修炼法门,几乎就是一部带互动界面的修炼秘籍。修行界从不乏某少年坠崖进洞然后捡到一个上古元神牌,再然后一朝成为大高手的的传奇故事。 “元神牌是事关一个门派传承的重宝,其价值无可估量” 街道办的会议室里,柳逢春忧心忡忡的对方弃说“白云观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被人偷走,可见观内真的是没人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修道诸门遭遇红尘大劫。为避劫难,白云观遣散各脉弟子、自闭门墙,数百年的大门派一下子就沉寂了下来。 二十年后,各派纷纷从劫难中恢复过来,而白云观却迟迟缓不过这口气来,甚至日渐颓败下去。 “现如今白云观内的算得上的修行人只有孙仙梁一个。说起来倒是和沈仙居同属仙字辈,但是他本来资质就非常平庸,加上又贪恋红尘之中的享乐。多年以来道法再无进益,人世间的交际应酬倒是日益广泛。早就成了京城修行界的笑柄,谁又把他当回事呢,我看这白云观数百年的气运怕是要玩儿完” 柳逢春一边说一边直摇头。 “能确定是沈仙居盗走了元神牌么?这可是欺师灭祖的大罪。”方弃有点不敢相信。 “不是他还有那个”柳逢春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义愤填膺。 “白云观的护观石猴亲眼看见他闯进去的,据说还跟他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力尽不敌这才无奈的放他进去” “不仅如此”柳逢春柳眉倒竖、咬牙切齿。 “那三棵发疯的树也是他干的,他非但用其他元神侵占我木族本体,居然还将三个木族的元神灭杀,当真是狠毒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朝阳公园的那棵松树习有家传秘术,一缕元神碎片居然能逃回来报信,我们还不知道是这贼子下的手。” “哦,那个松树可说过沈仙居为何要对他们下手?” 柳逢春摇摇头“那点元神逃回来时就已经油尽灯枯,只来得及说出“沈仙居”三个字就烟消云散了。” “不过像这种穷凶极恶之徒,连自己师傅的元神牌都敢偷,害人又哪里需要什么理由?我木族跟他无冤无仇,上一辈甚至大有交情,他居然都能连下杀手。此人心性,只怕非丧心病狂四个字不能形容” “春妮儿,你说的并不全对,那沈仙居与我们木族其实是有仇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会议室外响起,下一刻,银杏长老连同其它木族元老鱼贯而入。 元老们的到场宣告玉渊潭社区第二次木族联席办公会的召开。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了上次会议时轻松愉快的气氛,到场诸人个个忧心忡忡。 “沈听雷与我们木族有恩,但沈仙居与我们木族确实有仇”银杏长老落座后再一次强调。 “当年辽东大火之后,沈听雷不惜损耗真元施展回春秘术,最终伤发身殒。只怕沈仙居是把他师父的死算在我们木族头上了” “这沈仙居好不讲理”“蛮横如斯”“……”会议室里顿时沸沸扬扬。 银杏长老轻喟一声“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沈仙居有这种想法,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在这件事情上,辽东木族对他们师徒确实有亏欠,当年的沈听雷其实原本不必死的。” 大伙听到这个秘辛,都是大吃一惊,顿时安静了下来,听银杏长老娓娓道来。 “当年辽东遭逢大劫,成年木族伤亡惨重,但绝不是全族尽没。仍有不少道行深厚的木族得以存活下来。听雷的原意是要集合三十六位高手摆下一座乙木分光大阵,引日月之光、调阴阳二气,催发大地的生机。“ ”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施,参与摆阵的诸人虽然不免元气大损,但却绝对不致于伤及性命,可以说这才是当时的上上之策” “只是当时的辽东木族突逢大劫,早已经是人心惶惶。幸存者之间又有诸多谣言流传,有人说乙木分光大阵会将摆阵之人浑身真元吸光榨干;又有人说辽东地气已毁,万年之内再无回复的可能” “那场大火不仅焚毁了万里林海,似乎也烧掉了辽东木族的自信和热心。” “因此听雷虽然费尽口舌,但却始终应者寥寥。那些时日,残余的木族不是忙着外迁,就是忙于抢夺剩下不多的青山绿水,听雷一腔热切换来的却都是敷衍” 说到这里,银杏长老抬头向会议室的一角的某个大汉说道“松出云,你是那个时候从辽东搬来京城的,你的修为不错,听雷当年有没有找过你?” 那个叫松出云的大汉身材伟岸魁梧之极,更有满面虬髯,一看就是豪爽洒脱之辈。但是听了银杏长老的这一句话,却是登时憋红了脸低下了头,诺诺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银杏长老环视会议室一周,不少当年辽东搬来的木族纷纷低头,没有一人敢和他目光相接。 银杏长老叹一口气,却也不再追问下去。 “听雷兄弟之死,我木族虽然不是凶手,却终究难辞其咎。沈仙居当年应当是不同意听雷的做法,只是听雷心意已决,做徒弟的又能怎样?因此听雷死后,沈仙居只怕早已恨木族入骨。” ”那时他不过是十六七岁,性格未定。这些年又只身漂流在外,只怕吃了不少的苦。设身处地的想想,沈仙居确实也有恨我们木族的理由啊。” 会议室里寂静良久,终究还是有人不忿沈仙居出手狠辣,对银杏长老所言发出质疑。 “你看那沈仙居连自己师傅的元神牌都要偷,对师傅又能有多少恩义?我记得当时银杏长老所展示的沈听雷来信中曾提到“徒儿为恶”,可见这家伙的恶行当时就已经败露,虽然不知道做的是什么恶,但是从今日沈仙居所作所为来看,不外乎是抢夺法宝、滥杀无辜,搞不好凌辱妇女这种事情他也干过” 银杏长老眉头大皱“话不要乱说,什么抢夺法宝滥杀无辜也就罢了,沈仙居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够凌辱妇女呢?” “沈仙居是女的”这一下会议室里可是真的炸了锅。 第21章 爱在胸前左边口袋 西山那座破旧的道观里,有一张破旧香案拼成的床。 那张床上面,躺着一个疲惫已极的中年道士。 那张中年道士的面具下面,躲着一个沈仙居。 阳光从道光破旧的屋顶上洒落下来,落在神仙居的脸上,于是她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她轻轻的摘下了脸上的面具,纵使在斑驳的光影中,这依然是一张令人难忘的美丽容颜。 “又有几个人会知道,神木门下沈仙居,从来都是女儿身,而且是个漂漂亮亮的女子呢?”沈仙居有点得意的想。 落满了蛛网尘灰的三清道尊塑像悲悯的看着躺在香案上的沈仙居,而沈仙居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 纵使她身无长物、疲惫不堪。纵使她形单影只、四面皆敌。可是今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 因为她最爱最爱的那个人,从昨天起,不仅仅在她心里,也在她胸前左边口袋。 她用右手捂着左心口,那里有师父的元神牌,还有一颗心儿跳的正急。 这种感觉很熟悉啊,沈仙居轻轻的呵出一口气,身子在香案上蜷缩了起来。 记得六岁那年,师父第一次背着自己施展青木遁法在万顷松涛上疾驰而过的时候,自己的心好像也曾经跳的这般急。 脚下的林海在风中如同海浪一样翻滚,她的小脸在风中被吹得通红。她紧紧地抱着师父的脖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感到安心。那一天师父御剑飞行了上千里,只为了带她去大城市里买一个布娃娃。 “其实师父给仙居挑的那个布娃娃一点都不好看,穿着蓝花布褂褂跟个村妞儿似的” 沈仙居躺在那里自言自语,嘴角向上弯起,给她清瘦的脸上画出了一抹笑意。 “不过再土的村妞儿也比林海南边的那棵红豆杉好看” 想到那个女人,沈仙居的嘴角又垂了下来,嘴唇薄薄的抿在一起。 “那个女树妖对师父喜欢的都要发疯了,她以为我年纪小就看不出来么?每次总是打着来看望我的旗号想接近师父,真是个不知廉耻的贱人,还好师父并不喜欢她。” “那个贱人出嫁的时候哭的跟泪人儿似得,可是我却高兴地多吃了两碗饭。师父的大手只能拉着我的小手,又怎么可以去拉别的女人呢?” 不过生活中若是缺少了一个持家的女人,还真是会有许多不便。 师父是个天才,他擅长雷法遁术、他剑法无双无对、他真元雄浑如山岳。 只是他既不会烧饭、也不会缝衣、更不会帮小女孩梳头发,所以草庐之中永远都生活着一个邋遢的道士和一个被精心打扮的乱七八糟的小女孩。 沈仙居把手伸到怀中,温柔的触摸着那块玉牌细腻的纹理。心想那个原本英俊后来邋遢的道人现如今就住在这里面呀,我想乖乖的坐在你的面前,可你几时才能抓住我满头青丝、再为我编一次马尾辫。 背上传来被硬物硌到的感觉,那是师父的万木惊春剑。沈仙居想起了当年她第一次偷偷的把剑拔出来时,师父被吓得手忙脚乱的样子,那是师父第一次训斥自己。 可是师父你猜得到吗,我其实知道那把剑有多锋利。我其实只是想看你紧张在意我的样子,你训斥人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可怕。 可是这种把戏玩多了就不灵了,反而让师父觉得到了该让我学习剑术的时候。 我讨厌学剑,可是我喜欢看师父那种赞许的眼光,更喜欢听师父夸我是个天才。我想既然师父是个天才,那我总得也是个天才才能配得上他,所以我练的格外刻苦。 十二岁之前,草庐之中只有一张床,把头靠在师父怀里,草庐外的野兽吼叫和精怪嘶喊就都变成了安眠曲。 十二岁之后,我一直在为了回到那张床上而努力,可是师父后来却不在了。 那场大火来了,一切都毁了。 草庐之外,我惊恐的看着师父漂浮在火海之上,使出了全身的本领想要扑灭那场大火。师父的本领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十倍,只是那场大火却比师父的本领还要大百倍。 大火终于熄灭了,师父木然的从天空上落下来。我焦急的呼唤他,他却不理我,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片焦黑。那时候我的心在一点点的沉下去,我预感到,我正在失去这个男人。 从那之后,事情变的越来越糟,我和师傅有了第一次争吵,接下来是更多次。 他居然想去舍身拯救那些自私的木族,可是那些木族的头领死的死跑的跑。这么大的辽东,师父你一个人又怎么救的过来呢? “虽千万劫吾往矣”师父如是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第一次觉得师父脸上的这种平静是如此的讨厌。师父啊,你面前有千万劫,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才是我面前最大的劫,一个渡不过躲不开扛不住的生死劫。 师父的身体越来越差啦,他要赶在灾后天地元气散失之前完成施法。这让他的真元以可怖的速度耗竭,不过十数天,那个山一样的男人就要垮掉了。 我背着他哭了一场又一场,终于决定去做点什么。我去残存的森林之中偷了几块树芯想用来给师父滋补,谁料迎来的却是师父的暴怒。 我第一次看见师父生那么大的气,师父你生气的样子让我觉得好陌生。为了几块该死的木头,师傅居然第一次动手打了我。 那一掌并不重,可却让我难过的要死,我远远的逃开了,不敢再面对师父暴怒的样子。 那些天我在满是焦黑木炭的山坡上行走露宿,在干枯的河床中踯躅,一哭就是一天。 我哭不是因为挨了师父的打,而是知道师父他死定了。他暴怒之下的一掌透露了他身体的底细,他数十年苦修而来的真元已经荡然无存。 可我终究心中还存着一线希望,师父说他出身于名门大派白云观,我想他总该有些保命的法门。 十天之后我壮着胆子回到草庐,才发现再没有人会来训斥我了。因为师父已经被埋葬在草庐旁边的一座新坟里,他一生爱树,死后身边却连三尺高的灌木都没有一棵。 那一刻我不悲伤,真的,我只是觉得我的天塌了。 师父说过,仙居是个坚强勇敢又聪明的姑娘,师傅总是对的,现如今这个姑娘她要去亲手补苍天。 我想起了师傅曾经传授给我的一门秘术,或许能够帮到我。 我挖出了师父的配剑,从师父未满七日的尸身上提出了尚未消散的一魂一魄。 我一剑劈塌了草庐,从此再不回顾。 如果草庐里面有师父,这里便是我的家;如果世上没有他,天地又何尝不是一个大牢笼。 那门秘术需要很多珍贵的材料。师父曾经笑谈,这些材料足够让成千上万人去死,用来救活一个人岂不是浪费。 这些珍贵的材料大多都在一些强大的势力手中,要想取得难比登天。 可是我不怕。 这么多年,我用尽一切手段去找寻这些材料。我去偷、去抢、去骗、去杀人、去放火,无所不用其极。 到如今我终于凑齐这些东西,就连最后一样也都有了眉目。师父,你说仙居是不是真的很能干。 沈仙居满意地看着屋子中堆放数百个玉匣,骄傲的想,我是沈听雷心爱的徒弟,出手自然不凡,纵是要作恶也要作得天翻地覆。 她再一次抚摸着胸前的玉牌,心想师父啊,仙居已经长大了。你不必再背着我御剑飞行,这一次,就让我背负着你走这一程。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那个红豆杉女树妖么,因为她不过是爱你爱的快要发疯,而我却爱你爱的早已经疯了。 第22章 疯狂作案不停歇 一夜之间,燕山余脉之中三百余棵接近化形的树木被盗走了树芯,京城木族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沈仙居的大名足以止木族小儿夜啼,往往是父母刚说一句“你再哭,再哭沈仙居就来了”,那边孩子就“嗝”的一声被吓得背过气去。 长安街上,东单路口,一个小报亭。 一阵风眯了报摊老板的眼睛,这个鹿精用力的揉了揉眼角,怀念起童年时的蓝天白云。然后开始咒骂如今的京师这遭瘟的天气,他并没有发现摊子上的报纸刚刚少了一份。 两条街之外,沈仙居正一边施展着她那半步阴阳的遁法,一边翻看着刚刚顺手抄来的报纸。 阴间也是有报纸的,但是由于居民数量远远少于阳世,缺少足够的读者群,所以报纸也不过就是寥寥几种。 沈仙居手中拿着的这份《修行者日报》正是其中最受欢迎的一种,向来是以狗仔众多、八卦凶悍和新闻无下限着称。不过这个年头,大家爱看的不就是个无下限么。 头版的内容没什么营养,一只名叫小爱的九尾狐要来京师开巡回演唱会了,报纸上配出了她大幅的演唱会特写。 照片上一个中等身材的红发女孩两腿叉开站在台上,手持麦克风摆出了一副被风吹弯了小蛮腰的姿势。 满头红发随风飘散,被灯光打的格外妖异。身上的皮镂满是金属铆钉,跟刚从骁骑营身上扒下来似的,没有两斤好铁真造不出来。 沈仙居只看了一眼她身后拖着的那九条大尾巴就断定这丫头的境界顶多是个两尾狐的水平,剩下的七条尾巴恐怕是粘上去的。 “搞这么多条尾巴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不碍事么”沈仙居鄙夷的想。“居然还有这么多脑残粉喜欢这种所谓的灵魂歌手,没准儿她尾巴上还粘着屎呢” 在报纸的第二版上沈仙居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非常显眼的七个血红大字标题“连环杀手沈仙居”,沈仙居心中一动,仔细地看了下去。 文章的开头拿她和两个外国人相比,一个叫汉尼拔,一个是德州电锯杀人狂,沈仙居不禁微微点头。 汉尼拔这个人她是知道的。当年她跑到意大利去抢夺一块极品的火炎石,曾经听人讲过这位险些打败了罗马的迦太基战神。这个作者拿自己和这位名将比,虽然有些不对路,总算是识英雄重英雄。 只是这德州电锯杀人狂又是何许人也?她也曾去过山东德州,并不曾听说当地有这么一位人物啊。 而且居然是以电锯这种奇门兵刃为法宝,那么估计走的是劈砍削的双手大刀路数,以后遇上了倒是要好好会上一会。 再往下翻,沈仙居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个专栏作者开始根据坊间传言推测她的意图。 一会说她盗走师父的元神牌是为了学到当年沈听雷没传给她的某种威力巨大的秘法; 一会说她是血族后裔,基因变异后才不喜欢喝血反而喜欢上了吃木头; 一会又猜测她盗走三棵木族元神是为了采阳补阴,自行在文章中脑补了一段一女战三男的戏码。光是描写三棵树如何喘息呻吟就用去了将近三百字。 “无聊”沈仙居将报纸一团,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心想自己居然还想通过报纸了解一下事情的动态,这也未免太看得起媒体人的操守了。 难道师父还会有什么功法是瞒着自己的么?还什么基因变异、什么喜欢吃树芯,当姐姐我是白蚁成精么?果然让母猪上树容易让媒体靠谱难呐。 沈仙居抬头看了看时辰,已经是将近正午时分。 “九仞之山,只差一篑”她给自己打着气 “还差最后的一百多块树芯就齐备了,后天就是正日子,千万不能松懈。” 与此同时,方弃和半夏正在焦头烂额。 方弃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拍着桌子怒吼“沈仙居到底要干什么、她疯了么?” 昨天的第二次木族联席会议上,银杏长老已经压制不住诸多木族的愤怒。不得不同意阖族上下展开对沈仙居的追捕,但是他仍然坚持必须要活捉,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伤及沈仙居的性命。 然而昨夜里形式急转直下,三百余棵大树的树芯被盗,这相当于燕山余脉之中木族后备精英的一大半。 据说那边的木族首领已经气的吐了好几场血了,现在拄着拐棍儿满林子里乱窜。看见遭了毒手的树就是一通好哭,指天画地的发誓说要是不杀了沈仙居就让自己变成一次性的筷子。 这种情形之下,银杏长老面子再大也不敢开口了。 现如今京城木族高手大半都在燕山里做拉网巡查。最新的指示是如果发现沈仙居、就地合围、遇有反抗、格杀勿论。 方弃自从昨晚得到消息之后就一直没有睡觉,上头的压力象山一样压了下来。作为第一个接到报案的片区,他不得不担负起破案的职责。 最高的指示要求一周内破案,可是层层加压之后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四十八小时内要抓到沈仙居。一夜之间,方弃不停地在与木族沟通案情、整理资料,果断的把眼睛熬红了。 “她到底要干什么?她到底要干什么啊?她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有大阴谋,可是这个阴谋到底会是什么呢?。” 方弃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看着面前的那几张纸,那上面用笔潦草的写着沈仙居近期作案的目标。 1、四个树芯(玉渊潭); 2、三棵化形期的树木元神; 3、三个精怪(一蛇一蛙一雀); 4、沈听雷的元神牌; 5、三百多个树芯(燕山)。 方弃在这些受害者之间划了无数条线,却始终想不明白沈仙居的意图。 “我帮你去买杯咖啡啊?”半夏看见方弃熬成这个样子,多少也有点心疼。 “我不需要咖啡”方弃咬牙切齿的说 “我需要一个名侦探,什么福尔摩斯、波洛、金田一、马迭尔夫人……” “马迭尔是种冰棍”半夏小心翼翼的提醒他“那个是马普尔夫人。” “我不管什么夫人,哪怕是白骨夫人呢?我现在就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告诉我真相永远只有一个,他给我脖子上来一麻醉针也行啊” 他抬头看了半夏一眼,随即用额头撞击着桌板痛苦的说 “为啥你就不能是个外表看似小孩,智慧却过于常人的名侦探呢” “切”半夏白了他脖子上的敷料一眼“总好过你外表是个伤残,智慧上也是个伤残” 方弃把头耷拉在桌子上,晃动右手表示投降,现如今他实在没有精力和半夏斗嘴。 半夏觉得无趣,随手就拿起了那份受害者统计表。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好几百个名字,再加上年龄、性别、籍贯、种属、身高、体重等等信息,更是让人看得云山雾罩,完全摸不着头脑。 “怎么办啊?这么多数据,搞这种数据分析咱们不专业啊”半夏也开始发愁。 听到“数据分析”这四个字,方弃一下子就把脑袋支愣了起来。他一拍大腿喜滋滋的说“有了” 傍晚的时候,附近着名混子郑秃子把他的得力手下——那个理工大出身的盛哥送到了方弃这里。 与此同时,方弃接到了另一个消息,沈仙居再次出手,这次作案地点在南城,又有一百多个木族树芯被盗。 第23章 大数据时代的鬼 “什么是大数据时代?” 盛哥居高临下看着方弃和半夏,就像神在看着他世间的羊群,痛苦而悲悯。就这副表情,再配个十字架和几个钉子就能冒充耶稣。 自从盛哥知道了方弃把他叫到这里是为了借重他的数据分析能力,而不是要追究他混非法社团的事情之后,他整个人就抖了起来。 方弃就没正经上过学。而半夏虽然教育背景良好,只可惜她刚开始上生理卫生课就已经挂了。 所以当听到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名词从盛哥的嘴里蹦出来之后,他俩就只有点头和摇头的份。 摇头表示“我不知道”。 点头表示“是的,我不知道”。 “大数据时代最重要的就是要搞清楚“是什么”的问题;而不是纠结于“为什么”,总是考虑“为什么”那是非常低端的层次。 当你知道了“是什么”,你自然就找到了“为什么”,假如你不知道“是什么”,你又从哪里着手去寻找“为什么”呢……”。 半夏和方弃惊恐的对视一眼,他们想找的是个数据分析专家,可没想找个说相声的。 好在盛哥也不是光会白活理论,他手下也确实有几把刷子。只见他又是扫描、又是识别的,没花多少功夫就把那一堆的受害者的信息录入到了系统中去,随即开始了冗长的数据查找和分析过程。 方弃和半夏看得哈欠连天,知道这事儿也急不得,于是就让盛哥在这里先算着,他们两个去补上一觉。 方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盛哥这边已经初步跑出了一些数据。 方弃点开了第一条,只见是一个着名论坛上点击很高的帖子,标题叫做“手把手教你diy一个的青罡神雷”。 看了标题,方弃就有些不以为然。最近就流行这些个“手把手教你”系列的帖子。除了这个青罡神雷,他自己还见过教人手把手diy阿拉伯飞毯、太上老君炼丹炉和圣光十字架的。 前一阵子有个小妖精看了一篇手把手教做李天王宝塔的帖子,信以为真的照着做了一遍。 花了海量的珍贵材料,结果却炼出一座破破烂烂的雷峰塔来。最要命的是里面非但没有千娇百媚的白娘子,倒有个叫法海的颟顸老和尚,手拿钵盂笑呵呵说妹儿啊来来来老衲送你一场造化。 这个小妖精当时就不干了,跑回到原帖里去大骂楼主。那场骂战持续了好几天,最后两边删帖封号才算了事。 不过这个帖子倒也不是全无干货。其中提到如果将数十块树芯连同火系晶石捆绑在一起,以某种特殊的法门引爆之后,所产生的效果与木族法术青罡神雷完全相同。 “难道沈仙居想要把所盗树芯做成十几个这样的神雷,放在人群聚集之地,然后引爆?” 想到此处,方弃不寒而栗。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沈仙居没有这么干的动机啊,再说以她的本领,施展个青罡神雷轻松之极,又何必费这个功夫。 再看下面一条乃是一则广告“本人长期收购各类灵木树芯,量大、价高,现金结算。如不需现金者也可以使用各属性灵丹收购,价格面议,中介勿扰” 再一看底下留的联系方式,居然还是熟人。是那个一心要给自己保媒拉纤的陆仁嘉。 方弃懒得多想,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电话那头陆仁嘉一听是这个事情,悔的肠子都青了。 “那个广告是小五他们出事儿之后登的,我原本就是想收几块儿便宜的贼赃来着。谁料沈仙居做下这么大的事情来,现在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方主任你可得帮我作证啊,我可是一等一的良民,构建和谐社会我最积极了。那个谁,就那个二闺女,你要是看不上我还有三闺女……” 方弃挂上电话,心想老陆这个人绝没有和沈仙居往一块掺和的胆量,这条信息怕也是没用的。 再往下面的数据结果一条比一条不靠谱,有的说把数百个树芯摆成黄肠题凑的规格可以保证子孙后代之中出一个真龙天子。 又有的说木族元神和树芯可以用来炼制某种威力巨大的巨型傀儡,这种傀儡可以随意的变化为飞机或汽车,人称变形木刚。 方弃看得头都炸了,却是完全不得要领。他想起来下午自己还要到区里去开安全会议,于是叮嘱盛哥继续分析查找下去,自己独自出门去了。 方弃觉得区长的脸比狗熊的屁股好看不了多少。至少装死能躲过狗熊的屁股,但装死可躲不过区长的脸色。 五个小时的会议,其中有四个半小时方弃都在挨骂,剩下的半个小时是方弃自己反省,本质上等同于自己骂自己。 所以当接到半夏的电话的时候,方弃异常潇洒的冲着目瞪口呆的区长一抱拳。 “案情有进展,我先失陪一步”方弃一溜烟儿似得跑出了会议室。 小屋之中,半夏和盛哥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屏幕,两人都是一脸的严肃和惶恐。 方弃心中咯噔一下,赶紧坐下仔细看了起来。不多时,脸上已经半点血色全无。 这是某位专门研究上古阵法的学者写的一篇文章,id名叫“古尸山人”。他提到了一个名叫“太阴乙木万灵修魂阵”的古代阵法。 这个阵法其实并不算繁复,但布阵所需材料极为珍稀。数十样主材料都是传说中的东西,方弃活了这么大竟是一样都没有见过。 那位学者提到,这个大阵唯一的作用就是可以修复神魂。无论是神魂残破到何种程度,哪怕只是一丝魂魄一缕元神,只要让大阵运转起来,就都能够利用太阴精华将其修复如初。 只见这位学者在最后写道“此阵失传已久,或因其大伤天和,盖布阵需三八之数木族树芯为引,运转时耗尽方圆百里草木生机…” 方弃呆坐半响,缓了好久才问道“到目前为止,沈仙居盗了多少木芯?” 盛哥涩声答道“总共是五百二十块,比三八之数多了八块,所以沈仙居也未必就是要摆这个阵……” 方弃缓缓摇头“那多出来的八块估计是备用,这么一来她偷盗沈听雷的元神牌一事也说得通了。” “她在玉渊潭对小五他们下手恐怕只是实验而已。她把那条蛇的元神打入老曾的身体恐怕也是实验。她居然想要复活沈听雷,而且还想让沈听雷的神魂占据一棵树的身体。” “不对呀”半夏疑惑的问道 “即便她能够复活沈听雷,可是到时候她师父道行全无,变成一棵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树,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况且沈听雷法力虽无、境界却在,哪棵树能够承受这样一个神魂呢” 方弃嘿然不语,他摸出电话来打给银杏长老,寒暄两句便直奔主题。 “哦,你问我有没有能把树转化成人的法术么,那你还真问对人了” 电话对面的银杏长老明显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这还得说到沈听雷这个天才,是他发明了化树为人的法门,可以让木族不经修炼就化身为人。在具有木族寿元的同时享受人的修炼速度,不过一定要施法者修为非常高才能做到……” 手机从方弃手中滑落,而他却木然不觉,好半天才气急败坏的冲盛哥大喊一声“帮我查附近太阴精华最浓厚的地方”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月坛”方弃咬牙切齿的念道,他恨恨的拍了一下大腿 “解青衣怕是危险了” 随即他再次拨通的银杏长老的电话。 “别管燕山那边了,沈仙居很有可能在调虎离山。京师木族马上就是灭顶之灾,赶紧把人都调到月坛来,我要高手高手高高手,越多越好” 第24章 你可愿与我同根而生 木族的动作很快,当方弃和半夏匆忙赶到玉渊潭的时候,这里已经汇集了几十个木族。 这些个老木头个个趾高气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都是绝技秘籍,唯恐别人不把自己当高手。 这个说我的穿心钉唯快不破刚猛无俦,那个说自己的神木盾坚不可摧罕逢敌手,有好事之徒当即就想撺道两位比上一比,想看看到底是穿心钉锋利还是神木盾坚固,结果被两位联起手来一顿好揍。 同样是仓促赶来的银杏长老却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说既然沈仙居敢摆出“太阴乙木万灵修魂阵”,说明她的修为恐怕已经不在当年的沈听雷之下,就目前这些个人手只怕是拾掇不下她。 “沈听雷的徒弟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银杏长老明显对神木门的本领颇为顾忌“人少了不过是送死,凑齐百八十个人再过去,趁这会功夫咱们先讨论一下战术”。 一提起战术众木族变的更加喧闹,这年头单打独斗都是匹夫之勇,懂得战术的才是管理型人才,任谁都想显示一下自己不凡的见识,于是各种不靠谱的阵法全都摆了出来。 有人说八卦阵有神鬼莫测之机,又有人说鱼鳞阵最宜对阵强敌,最后一位曾经留过洋的硕士海龟树提出使用马其顿方阵,顿时技压群雄。 这位戴着眼镜的玉兰树翘着兰花指说道。 “最重要的是阵型和火力配备的层次感,先让几个核桃树顶在最前面放坚果护盾;再找几个食人树躲在后面择机而噬;” ”再往后长枝善舞的杨柳树要负责卷走沈仙居手中兵刃,至不济也要让她招数紊乱;” “后排要多放擅长青木雷罡的高手,要保证压倒性的火力;“” “最后要找几棵雾凇来压阵,冰冻系的法术能用的全给他用上,一定要把沈仙居的速度降下来。” 众木族纷纷点头,连赞喝过洋墨水的知识分子就是了不起。 与此同时,月坛公园内,解青衣和林洛并肩而立,正看着对面笑吟吟的沈仙居。 解青衣脸上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她急促的呼吸和前胸的斑斑血迹却显示出双方刚刚的交谈并不友好,解青衣明显已经吃了不小的亏。 “你很厉害”解青衣轻轻的说“我不是你的对手。” “承前辈相让而已,若不是前辈功力尽失,神通徒具其形,以在下这点微末的本事,又怎么敢与前辈放对” 解青衣摇摇头“我道行虽然高过你,但是论起打架这种事,即便我功力未失,也远不是你的对手” 沈仙居仰天大笑“若是前辈功力未失,以前辈土木两系遁术的精妙,即使我打得赢前辈,又怎么能留得下你” 一旁的林洛早已经怒不可遏“你这奸贼,有本事就等青衣姐恢复了功力再来比个高下,趁人之危算个什么英雄好汉?” 沈仙居微笑摇头“我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女子而已,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林洛怒道“正是世间有你这等自居柔弱的女子,女人才会被男人轻视,你须知这世上还有另外一种女人,她们生来就筋强骨硬,刚强磊落处不让须眉,真女儿又岂是你这种人所能比拟” 解青衣闻言微微点头,沈仙居却是看着林洛笑而不语,林洛横剑于胸,向前踏出两步,凛然道“正想讨教神木门高招” 沈仙居吃的一笑“我也曾与青筠门下对敌,剑下亡魂中还曾有一位十七劫的高手,不过就你这么一个连一劫都没有的菜鸟也敢向我挑战,难不成你是万年不遇的剑术天才?” 林洛脸色苍白,然而手中竹剑却是丝毫未乱,他稳稳的扎了一个起手式,垂手持剑喝道“剑术高下虽有别,剑心通明却无二” 沈仙居直笑的前仰后合“这世上居然又多了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了的傻子” 解青衣拉住林洛的衣袖,急道“阿洛,你绝不是他的对手,快退回来” 林洛身子一僵,却是头也未回的的说道“若是退上一步,我还有资格爱你么?若是退上一步,或是能过了今日这关,但我终究过不去我心中那关,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恶徒夺走你的身躯。” 说罢挥脱解青衣的手,大喝一声,已经挥剑而出。 只见园中竹林,无风而抖,无数片竹叶如飞刀般从四面八方激射而至,不停地向沈仙居攒刺,登时将她围成了一个刀球一般。 林洛不住挥剑,后续竹叶不断飞来,将这个刀球越裹越大。而刀球之中的沈仙居却依旧是那副背手而立的笑模样,犹自好整以暇的赞道“好” 林洛也不急躁,他围绕着沈仙居大呼疾走,看到哪里似乎有破绽,当时便是身剑合一的猛扑过去。 只是沈仙居护身罡气何等浑厚,林洛往往是去如闪电退时踉跄,几乎每一撞身上都要添上一两处伤势,如此几十次后,犹自猛扑不已。沈仙居又是忍不住赞了一句“好” 林洛如何不知道沈仙居根本还尚未出手,如今不过是在如猫逗老鼠一般戏耍自己。看到眼下的手段根本奈何不了她,牙一咬便将自己的本体祭了出来。 那片竹林之中,一杆杆翠竹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变成一支支利剑破空杀至沈仙居身前,只见无数翠绿色的剑光上下翻腾飞舞。剑芒过处,栏杆湖石被扫的粉屑纷飞。沈仙居见了,再次赞了一声“好”。 赞罢了这一声,沈仙居微笑道“好虽好,奈何威力太小”。 随即朱唇轻启,口中念道“破”只听见“嗵”的一声爆响,一柄翠竹所化的利剑凌空炸了开来,这些竹子就是林洛的本体,本体被破,元神当即受损,林洛的脸上登时就是一白。 沈仙居口中破字不断,林洛本体所化之剑接连炸开,爆炸声便如同过年时节的爆竹一般连绵不断,那片竹林总共不过是千余竿翠竹,瞬间就毁掉了一半以上。 林洛再也坚持不住,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整个人委顿在沈仙居面前。 沈仙居看着解青衣大笑道“你这个小情郎怕是不成了呢,俗话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还不交出神躯换他一条活命么?” 解青衣脸上只是关切的看着林洛,也不去看沈仙居的得意模样,她点头道“好” 正此时,异变陡生,昏倒在地的林洛猛地翻身而起扑向沈仙居,剩余竹剑本来都已经坠落在地,此时也聚成一柄巨剑,剑光赫赫,直指沈仙居的后心。 沈仙居竟似早已料到一般,她飞起一脚将林洛踢翻,然后身躯急转,中指微曲点在那柄巨剑上,一声巨响之后,林洛最后的的本体也炸的荡然无存。 此时林洛蜷曲在地上,口中鲜血不断溢出,眼见得再没有站起来的力量。 沈仙居道“这棵小竹子资质、胆气、眼光俱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就这么忍心让他来找我送死”这话却是说给解青衣听得。 解青衣摇头道“自家男人在外面想要逞强,做妻子的又怎么能够拦着,况且阿洛曾发过誓说要护在我的身前,我有怎能剥夺他为我而战的尊严,不过作为妻子,自然也不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就这么死了” 说罢,她右手一伸,掌心之中已经出现了一棵袖珍小树,这棵小树枝干横斜满树芬芳,浑身散发着浓郁的灵气,正是解青衣修炼千余年后的本体身躯。 沈仙居正要接过,忽然看见解青衣面色一变,焦急的喊道“阿洛,不要” 沈仙居心中一动,只听见背后一阵风急,一条绳索一样的东西已经扑了上来,将她捆的结结实实。 再回头时,只见林洛浴血而立,身体摇摇欲坠,手中掐了一个法诀,满脸都是决绝之色。 沈仙居低头看看那条绳索,微笑道“这是你的竹根所化,看样子你还真是要拼命呀,也罢,我便让你求仁得仁。” 说罢她的护体罡气不断膨胀,林洛缠在她身上的竹根被撑得咯吱吱作响,眼看就要寸寸断裂。 解青衣大喊“住手”,随即将手中的小树往沈仙居身前一丢,便向林洛跑去。 拿到了解青衣的本体,沈仙居心情大畅,她把护体罡气一收,那些竹根便无力的从她身周滑落。 她所需的最后一样东西到手,心情畅快无比,大笑一阵后饶有兴趣的看着解青衣和林洛。 那边厢解青衣将林洛抱在怀中,正在查看他的伤势。 林洛满面血泪相合,哽咽道“都是我没有用,我原以为我拼了这条性命,总能伤的了她,谁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差劲,连找人拼命的资格都没有,是我不好,害得你连本体也丢了” 解青衣却只是笑着摇头“傻弟弟,实力的差距又哪是那么好弥补的,若是拼命有用,世上哪还会有那么多恃强凌弱之人” 沈仙居听到此处,却是嘿嘿一乐“前辈此言差矣,这个小竹子手中功法乃是纯阴路数,她明明是个丫头,你干嘛却管她叫做弟弟,还一个劲儿的妻子丈夫相称,真是笑死个人” 林洛闻言如五雷轰顶一样,她听到自己的秘密被沈仙居无情戳破,心中的懊悔和绝望难以言表。 此时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青衣姐知道了我是一个女子,她定会恨我一直欺骗了她,她一定会离开我……” 谁料耳边传来的依然是解青衣那平静的声音“我……早就知道” “啊”沈仙居大吃一惊,林洛也吃惊的抬起头,她从解青衣眼中没有看出责备和愤怒,却只看到那一如既往的关切和温柔。 “我家阿洛这么可爱,自然是一个漂亮的姑娘?”解青衣静静的擦去林洛嘴角的血水“但得有情人,又何必在意她是男是女?” “阿洛,我失去了本体,元神不能久存于天地之间,恐怕要借你一段竹根存身。阿洛,从此后,你可愿意和我同根而生?” 下一刻,林洛已经紧紧抱住解青衣,放声大哭。 第25章 那人那剑不可敌 此时,方弃、半夏还有一大帮子木族正盯着月坛朱漆大门发愁。 木族的高手们终于凑齐了百余位,还有人正在赶来的途中。海归战术大师的马其顿方阵也终于摆成了,可是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像一群表演广播体操的白痴一样站在这里么” 柳逢春偷偷的跟方弃抱怨。她也算是木族的后起之秀,勉强有资格参加此次行动,这一次被编在后排的火力组担当远程攻击手。 “思想宣传工作是我们传统优势啊,这个法宝可不能丢,要不然我们先跟沈仙居喊喊话?”看见大家都没点下数,某树出主意说。 一个扩音喇叭被塞到了方弃手里。木族认为方弃是在场人员中职务最高的政府官员,这个活儿非他莫属。职务次高的半夏也很没义气的附议了这一点观点。 白了半夏一眼,方弃心中暗叫倒霉。心想自己喊完话也不知会不会惹恼了沈仙居,然后一剑飞来砍了自己的脑袋。 犹豫半晌,方弃终于想好了词儿。他弯下腰,低下头,藏到一棵千年古树的脚后跟后面,感觉自己像躲在樱木花道身后的宫城,安全感略有提升。 他壮着胆子,颤着嗓子喊道“沈……沈仙居,你听着,你……你已经被包围了” 无视周围木族鄙视的目光,方弃还要再接着喊下去,只听见嘎吱吱的声音响起,月坛的大门已经缓缓打开。 一道一尺多高的门槛里,俏生生站着的那个女冠,不是沈仙居又是那个。 看见外面煞有介事的木族方阵,沈仙居一时间也是一愣,随即便笑的打跌。 “你们这是打算请我检阅么?京师木族果然雄壮啊!”沈仙居大笑道。 她原本也是个活泼的性子,为了复活师父压抑了这许多年。如今即将大功告成,心情放松之下就又恢复了几分本性。 众木族被她笑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起来,只可惜京师地下早被地铁挖空,一钻就是大事故。 沈仙居越笑,木族越觉得无地自容,看向那棵海归树的目光已经锋利的如同链锯一样。 沈仙居笑罢,一甩衣袖道“既然来了,那便随我进去”。转身飘然向园子深处走去,留下众木族在门外面面相觑。 总归是银杏长老更有带头大哥的气质,他哼了一声便率先追了上去。 其他木族一看,也纷纷跟上,马其顿方阵顿时土崩瓦解,海归树面如死灰,心中暗恨知识分子在中国果然不受重用。 等到方弃和半夏也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时,一众木族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沈仙居围在了某处开阔地带。 沈仙居身处重围之中,丝毫未见慌乱。只是负手向天,看着头顶的一轮明月,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方弃见了暗暗心折,心想高手风范果然不同。人家四十五度向天便是潇洒写意,自己四十五度向天便好似脖子落枕,做人的差距不要太大。 木族之中也有脾气暴躁之辈,看见沈仙居视众人如无物,虎吼一声就扑了上去。 有人识得这条大汉,他乃是北海公园的一棵白皮松。当年曾被乾隆御封为白袍将军,平时自恃有薛仁贵之勇,是京师木族之中第一善战之辈。 白袍将军虽然勇武暴躁,却不是有勇无谋。他狂吼前扑,没冲两步就双臂一张,洒出漫天松塔向沈仙居打去。随即一个倒地滑铲直奔沈仙居的双腿,紧接着反手抽出松纹剑就是一记横斩。 眼前一条身高五米的巨汉杀来,沈仙居却只莞尔道“你喂松鼠么?” 随即向后一步,再向前一步,那些被白袍将军祭练过的松塔就已经尽数避过。跟着轻轻一跃,人就已经站在白袍将军的那柄剑上。 沈仙居喟叹道“这样离月亮更近些,你果然是做梯子的好材料” 白袍将军怒吼一声,宝剑斜向上撩,然而沈仙居一闪身已经翻到了他的身后,手掌青光一闪贴在他的后心,说道“倒下罢”。 沈仙居悄无声息地落回地面,白袍将军却咕咚一声栽倒在地,顿时人事不省。沈仙居轻描淡写的一掌,居然已经重创这位木族第一勇将。 沈仙居刚刚落地,左侧又有一条老汉出手。 这位是与白袍将军比邻而居、同样为乾隆御封的“遮阴候”。这位遮阴候最擅长青木雷罡,出手速度极快,有木族奔雷手的美誉。 木族的青木雷罡向来是体积越小威力越大,而这位遮阴候手中的青木雷罡只有鸡蛋大小、色呈纯绿,行家一看便知这门法术已经被他练到了化境。 遮阴候瞬息之间就已经丢出了七十二枚青木雷罡,在空中串成了三条线一般,分袭沈仙居上中下三路。 而沈仙居也不躲闪,只是双手如花绽放,十指轻弹,动作似缓实疾,轻轻松松便将七十二个雷罡一一拢在双手之中。 青木雷罡一触便炸,但在沈仙居手中,竟如同杂耍艺人手中的抛球一般,来回滚动穿梭,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仙居一声轻笑“还给你”,双手一撒,众多雷罡球如漫天花雨一样向遮阴候砸去。 这棵老松树大喊一声糟糕,转身就想逃走。只是老胳膊老腿儿的却那跑得过雷罡的速度,一阵轰鸣之后,也被炸得浑身焦黑生死不知。 转眼间,京城木族已经上了七位高手,但都最多三两个照面就被沈仙居放翻。 只不过木族人多,后续还有高手从园外源源不断的赶来加入战团。 沈仙居虽然不断的打倒对手,但围在她身边的木族反而越来越多,各种往日难得一见奇门兵刃和秘传功法纷纷现身,直打的花团锦簇一般好看。 方弃以前那里见过这么多高手全力争斗,只看得热血沸腾心痒难耐。 他心中默想《乙木神雷总诀》,暗暗运转浑身真元。手中将一个青木雷罡搓了又搓。等了许久,终于觑到了一个空档。 他心想扬名立万就在今日此时,大喊一声“沈仙居吃我一记青木雷罡”,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将雷罡球扔了出去。 只见一个西瓜大的光团,颜色黄中透绿、形状半方不圆,飘飘摇摇的向沈仙居飞去。 这光团在空中还努力的想把自己变得圆些,于是这里鼓一下那里冒个泡,宛如一只大号的阿米巴原形虫,说不出的诡异恶心。 方弃的雷罡球中所含的乙木真气实在是太过稀薄,以沈仙居神识的敏锐居然都未感觉到有暗器来袭。 她刚一脚踢翻了一棵楸树,转过身来就看见脑袋大的一个光球已经到了面前,登时就吓了一跳。 待要跳开时已经来不及,正以为要挨一记重的,谁料那光球力竭而坠,啪嗒一声便糊在了她的脚面上。 沈仙居为了迎接即将复活的师父,今日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新鞋。如今低头看见鞋面上糊着的那一坨青黄色的物事,几乎气的要哭起来。 她怒极大喊“你这狗屎一般的东西也算是青木雷罡么,你莫不是特地来消遣我的” 方弃一看沈仙居要化身为镇关西,心想我可不是鲁提辖,转身就跑。沈仙居哪里肯放过她,身形一闪就到了方弃身后,一把向他的后心抓去。 方弃吓的心胆俱裂。正此时,柳逢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说了句“别在这里碍事”。 柳逢春胳膊一轮,方弃带着越来越远的“哎呀呀”的叫声被扔上了天空,正落在一旁央视的备用信号塔上。 此时战局更加混乱,到场的木族差不多有二百余位,小小的一个广场自上处处是老树在盘根错节。各路木系法术大甩卖一样的朝沈仙居轰去,把广场中央打的如同五二年十月的上甘岭。 沈仙居如鬼魅一般在法术的间隙中穿梭闪避。遇到实在闪不开的便出手化解,偶尔还击就必有一名木族倒下。 她动作快捷无比,但是在木族的压制之下终于还是逐渐趋于下风,游走的空间越来越小,出手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一名木族面带喜色道“这沈仙居果然厉害,不过她也就是这样了,今天咱们必然能把她抓住”。 一旁银杏长老却是眉头微皱“听雷的徒弟可不应该就只有这点本事,她为什么不出剑呢?” 这时听见战团中传来木族的欢呼,沈仙居久战之下终于没办法维持精神的高度集中。被一记雷罡扫中,登时倒在了地上,周边木族一拥而上,想要将她活捉。 银杏长老人虽老眼未花,他从冲上去的木族腿缝中看到寒光一闪,那抹寒光如此久违却又如此熟悉。银杏长老登时大急“不好,快退开” 然而已经迟了,一声龙吟一般的剑啸传来。 围在沈仙居身边的木族如同遭遇了十四级的台风一样被震飞,露出了中间的女观。只见她右手持剑,左手中食二指似屈非屈,一头长发无风自舞,手中长剑已然出鞘。 银杏长老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但此时又那里容得他多想,只能指挥着木族再次冲上去。 然而一剑在手的沈仙居再不是之前被动挨打的模样,只见她长笑声中洒出绵绵剑意。每出一剑必有一个木族倒下,到后来出手越来越快,已经看不清她的身影在哪里,只能听见木族倒下的声音连成一片。 银杏长老大吼大叫的要木族谨守防御,然而此时还那里守得住。 沈仙居剑化分光,快到了难以想象,场上的木族似乎每个人都在和她对敌,但却每个人都摸不到她的衣角。 如今的场面不像是木族在围攻沈仙居,倒像是沈仙居一人一剑在围攻百多名木族。 只听见沈仙居轻叱一声“惊蛰”,随即剑式一敛,满庭剑光顿时消失不见。木族正迟疑间,一道如练剑光已经银河倒挂一般从天而降,剑意森森刺的人双目难睁。 银杏长老再睁开眼时,园中木族已经尽数倒地,一柄长剑正指在自己要害,长剑的那头儿,站着笑盈盈的沈仙居。 “前辈,晚辈的这路万木惊春剑法可还看得过眼么” 第26章 心上人要放在心上 二百多位木族都被击伤倒地,沈仙居大获全胜,局面无可挽回。 与银杏长老的愁苦相比,沈仙居快活的几乎要唱起歌来。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得意,开始卖弄自己苦心积虑的计划。 “你们这些烂木头实在是太好骗了,你们还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们么,我只不过是要等你们来的人再多些才出手罢了。” ”这个太阴乙木万灵修魂阵所需的木族真元太多,要是搁在以前植被茂密之时也还罢了。现如今这北京城楼房比树都多,这方圆百里的草木真元哪里够用,不得以要让你们这些所谓的高手来顶一下。” ”我在网上随便发了篇文章,你们就都巴巴的都跑了过来,还真是听话呀。不过你们这些低劣的木头能够为我复活师父贡献一份力量,也算死有所值”说完又是一通大笑。 方弃在塔顶听了,一颗心拔凉拔凉的。 他想起了盛哥找到的那篇关于太阴乙木万灵修魂阵的文章,发帖人的id名似乎叫“古尸山人”。这四个字合在一起可不就是“仙居”么?想不到自己一番数据分析反而却中了沈仙居的奸计。 沈仙居笑罢,一剑将银杏长老戳倒,却也不伤他的性命。 至此,场中只剩下半夏一个小女鬼在那里瑟瑟而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喊饶命还是该逃跑,看见沈仙居向她走来,吓的差点哭出来。 “沈姐姐,你别拿剑戳我成不成。我这就自己倒下,绝对不给您添乱”半夏苦苦哀求。 沈仙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戳你做什么,刚才打斗的时候,我感应到你身上有一件我师父的旧物,你拿来给我” “神木道长的旧物么”半夏一愣,随即想起了西单枣树奶奶给她的那柄神木刺,往怀中一摸就掏了出来。 “多谢啦”沈仙居一笑便接了过去,然后伸手一指将半夏点倒。 方弃在塔上看的目眦欲裂,正想跳下塔去找沈仙居拼命,却听见沈仙居对半夏说 “你暂且休息一会儿,过一个时辰自然就能恢复行动能力” 说罢瞥了信号塔一眼“至于塔上扔屎的那位高手,我现在懒得找你麻烦。你要是不识趣,便只管从塔上下来试试看” 方弃梗着脖子喊道“你让我下来我就下来么,大爷我偏不下来” 沈仙居也不去理他,缓步走到了广场中央。 当是时,明月高悬,月光如水。 也不知沈仙居念了句什么咒语,只见先是西南角光芒一闪,紧跟着方圆数百米之内,各色光芒接连闪动。 一条条灵气与电芒所绘成的曲线凭空浮现,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阵势,将这片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方弃在塔上看得清清楚楚,外面还有木族的不断的赶来,却被挡在了阵势之外。正在用各种法术法宝猛攻,但是看这个结界的坚固程度,只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攻破的。 沈仙居以手指地,念念有词,不多时地面上浮现出一个圆形祭坛。 这个祭坛大约有两丈方圆,顶面铺满了亮白色琉璃瓦。散发出的光芒皎洁温和无比,好似地面上又出现了一个月亮,这正是数百年来月坛所凝练的太阴精华所幻化。 沈仙居位于祭坛中央,天上明月的光华似乎被她所吸引,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渐渐的凝成了一个光柱。 当光柱正好和地上的祭坛相合之际,一声霹雳炸响,一个沟通天地的月华通道已经搭建完成。 沈仙居就站在这个光柱之中,宛如神魔,又好似仙子。 众多木族虽然倒地不能起身,但神志都还清醒,看到这一景象,便知道阵势已成。 太阴精华将源源不断的供给沈仙居所用,除非沈仙居自己住手,别人是再也无法让阵法停下来啦。想到京城木族在劫难逃,不由得个个面如死灰。 银杏长老虽然身体不能动,说话倒还利索。看到局面恶劣到如此地步,还想着是否有说服沈仙居的可能。他放声喊道 “沈仙居,你费尽心机无非是为了复活我那听雷兄弟。可你与听雷兄弟朝夕相处十余年,他的为人你难道不清楚么?” ”他若得知你以无数生灵为代价将他救活,又会做何种想法?你造如此大的杀孽,将来的天劫又如何应对?沈仙居,你赶紧罢手,只要大错未成,一切事情都好商量。” 沈仙居听到银杏长老所言,也不答话,只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冷笑。到后来冷笑不断,笑声越来越大竟变成了狂笑。 “你这样的烂木头也配和我师父称兄道弟?无非是欺他心善罢了,我苦心积虑二十多年,你觉得我会想不到你说的一切吗?“ ”我只需将师父醒来后所闻所看的这段记忆消掉,然后便带着师父远走高飞。谁又能找得到我们,师父又哪里会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至于日后的天劫……” 沈仙居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觉得我还管得了那么多吗?” 她从袖中掏出了神木刺,似对银杏长老,又似自言自语道。 “万木惊春剑太过锋利,我还怕伤到了师傅的魂魄。还好找到了这柄神木刺,用来做这个刚刚好。” 说罢,对着自己的心口便扎了下去,在场众人无不惊愕,半夏更是吓的喊了出来。 “你干什么呀你”半夏惊问“你难道不疼吗?” 沈仙居牙关紧咬,头上汗珠滚滚而下,右手握着神木刺却坚定不移的刺向自己的心脏,一张俏脸疼的都扭曲了。 “不疼” 沈仙居脸上还硬挤出一个笑容来“如果你马上就能见到自己阔别三十多年的师父,又怎么会觉得疼” 说罢她嘿然吐气,神木刺已经猛然从心口拔出。再看那神木刺的尖端,正挑着一青一紫两个黄豆大的火苗。 银杏长老惊道“这是听雷的一魂一魄?你居然一直把听雷的魂魄放在心头用心血供养,你你你…” 沈仙居温柔的看着神木刺上的两团魂火。伸出两个手指,如同拈着两颗绝世的明珠一样将它们放进自己的左手心,自言自语道: “如果不是要把一半的精力用来供养师父的魂魄,我的修为又何止今天这个境界?可是心上人么,自然是要放在心头之上。” 她将神木刺随手一扔,右手掏出了一块玉牌,正是她从白云观中盗出的沈听雷元神牌。 她深吸一口气,两手缓缓接近,紧张而又期冀的看着那块玉牌。 她左手的一魂一魄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缓缓的向元神牌飞了过去。甫一落到玉牌上,就被吸了进去,神魂终于合一。 吸收了魂魄的元神牌登时光芒大作,先是一道青光闪过,然后是一道紫光闪过。再然后是七彩光芒如车轮般闪烁,随后竟缓缓飘离沈仙居的掌心,就那样浮在空中。 一个中年道人的身影从玉牌上随之浮现而出,他双目紧闭似在沉睡之中,脸上倦容也难掩俊逸之色,一身破旧道袍却穿出了宗师风度,这人正是神木道长沈听雷。 沈仙居大喜,她双指一并,凝如实质的太阴精华已经通过她的身体不断地向元神牌注去。 与此同时,周围众多木族都感到自己体内真元先是一滞,然后便迅速的流失起来。就连身边公园的那些寻常草木,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凋零枯败。 解青衣怀抱林洛从后院缓缓走来,皱眉道 “我已经将灵躯交与你,为何还要吸走我们这点所剩不多的真元?” 沈仙居歉然道“哎呦,这可真的对不住了呢。我忘记跟你们说让你们走远些了,这个阵势一启动,可就不能停了呢” 解青衣听了,也不再言语。她抱着林洛席地而坐,看着天上地下的两个月亮,喃喃自语道“看着这样的景色而死,倒也不错呢”。 随着沈仙居将月华不断注入元神牌,沈听雷的影像越来越清晰。他身体剧烈抖动,脸上浮现出痛苦、迷茫、欢愉等种种表情。双眼眼皮急抖,猛然间,已经睁开了眼。 “师父”顷刻间沈仙居已经是泪流满面,她盈盈跪倒“徒儿沈仙居等你等的好辛苦” 第27章 当以决绝对南墙 沈听雷脸上茫然之色大作。 他环顾四周,看到委顿于地的众木族的银杏长老就是一怔。看见沈仙居又是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口中欲言又止。脸上的神情似怜悯又似惋惜,半晌后才叹了一口气道: “仙居,是你么?仙居,你这又是何苦?” 沈仙居跪在他面前,两指依然源源不断地将月华灌注入元神牌中,眼泪已经将身前的地面打湿了好大一片。 “师父只管责骂仙居,我已经眼睁睁的看着师父去死过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绝不放手” 沈听雷嘿然不语,他环顾四周,看到周围林立的高楼和远方璀璨的都市灯火便是一愣。 他问道“过去多少年了?” “三十五年了,师父” 沈仙居抹了抹眼泪,看见师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不由得大喜。 “如今这世界繁华的很,有好多好玩的地方,等师父身体好起来,仙居带着您四处走走” 沈听雷微笑不语,他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沈仙居的长发道: “我还以为过去了七八十年了呢,谁料到不过是短短三十余年。我的仙居头上竟然就生出了如此多的华发,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 沈仙居心中一酸,眼泪又是扑簌簌的落下来,口中却说“仙居不苦,仙居这些年过得……很好” “很好么,仙居你又骗我” 沈听雷指着四周的阵势苦笑道“能把太阴乙木万灵修魂阵在三十五年内凑起来,你又怎么可能过得很好?” “就是很好” 沈仙居梗着脖子说道“每当我凑齐一样儿所需的材料,想着离救活师父又近了一步,我就开心的不得了。” 沈听雷叹气道“仙居,我知道你的脾气,所以我也不打算站在木族的立场上劝你把阵势停下来。你当年都肯吃我一掌,现如今我还哪里打得动你” 沈仙居嘿嘿笑着“师父要打仙居,等身体好了之后只管打就是了,这一次仙居再也不会跑了” 沈听雷脸上浮现出不忍之色。 “只怕师父依旧打不到你,仙居,你这一番苦心只怕是要化作泡影,你这个阵势有很大的问题啊” 沈仙居一怔,随即便笑了“师父还是那样不会骗人,您想救这些木族当我看不出来么?” “我不光是想救这些木族,我更想救你!” “仙居现在很好啊,又哪里需要师父您来救” “很好么?仙居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己的真元也在随着阵势的运转而流失吗?”沈听雷悲悯的看着她。 沈仙居一愣,她体内的真元确实少了两成左右,刚开始她虽然觉得疑惑,却以为是阵势运转所耗损,所以也没有过于在意。 可是现在用神识一探查,她居然发现自己的真元竟然跟那些木族一样在不断的流失。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自己的真元就不足以维持这个阵势。 “这是怎么回事?”沈仙居自言自语道。 她一下子焦急起来“这个阵法万万不会错的,材料也绝对没有问题,怎么会这样?” 沈听雷看着她,目光中是无尽的怜惜和悲悯,长叹一声道 “我早该说给你听的,我的仙居儿,你自己原本也是一棵树啊” 这个消息当时便镇住了全场,方弃一个没抓住差点从塔上掉下来。 全体木族呆若木鸡,银杏长老的下巴已经砸在了自己的脚面上,口水哗哗哗的淌了一地。 沈仙居的脸上登时血色全无,她勉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来 “师父你真是爱说笑哎,以前您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难道您死过一次之后连性情都变了么,我可不知道还有这个副作用,那岂不是……” 她看着沈听雷的神情,心中晓得师父是从来不撒谎的。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颗心已经渐渐的沉了下去。 “仙居,如果不是这三十五年来你过于劳苦,你头上又怎会有一根白发?你至今容颜如同十六岁那年一般无二,你自己不曾起过疑心么?” 沈仙居颤声摇头“难道不是因为神木门功法可以常驻容颜么?” 沈听雷苦笑“我练的也是神木门功法,你看我又是何种容颜?修道固然可以延寿,却怎会让人长如二八年华” “当年仙居还在襁褓之中时,为了抚育你方便,我才施法将你变成一个人类婴孩。你十六岁那年修行小成,便相当于树木化形。自此有生之年容貌不变,仙居,你可明白了么?” “那么我的父母也不是遇难身亡的林场工人喽”沈仙居失魂落魄的问道。 “当然不是,你的父母是林海之中的一对修行有成的红豆杉,是我的好朋友。” “他们刚生下你后便遭遇强敌来袭,经过一番苦斗后虽然斩杀了敌人,但自己也身受重伤,他们将你托付给我之后不久便去世了。” “那棵住在南边的红豆杉树妖……” “哦,仙居还记得她呀,她是你小姨。没出嫁之前总来看你,可你老是不理她,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她呢……” 沈仙居的头越垂越低,浑身剧抖不已。猛然间她抬起头来对着沈听雷大喊道“骗人” 沈听雷愕然“仙居,师父没有骗你” ‘’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沈仙居边哭边喊,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你不过是想救这些烂木头,就象三十五年前一样,可是你何苦编这么大的一个谎话来骗我?” 沈仙居泪飞如倾盆之雨“师父你看看啊,我是你徒儿啊,我不是一棵树啊。” “师父你不要再为了那些树离开我,仙居一个人过得好可怜” 沈听雷双目泛红“可是你真的一棵树所化,这个阵势专门汲取木族真元,你又怎么能撑到最后?” “我不信,你没有证据,你就是在骗我” 沈仙居奋力的摇头,似乎这样就可以从这个梦中醒来。 “我有证据”沈听雷惨然道 “你背上有一个自身原形的隐形印记,每当你全力施为的时候就会显现,师父当真没有骗你” 沈仙居也不答话,她左手拔剑一挥,后背衣衫尽裂。 她转身背向半夏问道“丫头,你可曾看到有那样一个印记” 半夏抬头看去,只见如凝脂般的后背上,一棵拳头大的小树,正亭亭玉立如华盖,无风自舞。 半夏看见沈仙居泪流满面的样子,原本想实话实说,却是无论如何张不开嘴。 沈仙居看到半夏不说话,牙关一咬又转向解青衣。“前辈,我信你,你可曾看到?” 解青衣长叹不语。 沈仙居转向一众木族,哭着吼道“你们看到了吗?” 木族之中寂静无声,只是人人看向她眼神都带了三分怜悯。 沈仙居再也支撑不住,她跌坐于地,痛哭失声。 片刻后,她抬头痴痴的看着沈听雷 “师父啊,这条路我走了三十五年,即便今日知道它是一条死路,也请你让徒儿我走到最后” 第28章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沈听雷长叹一声,他的元神在沈仙居面前盘腿而坐,点头说道“也好” 沈仙居眼中满是爱意,她伸出左手放在沈听雷胸前道 “我一直想把自己的手放在师父的心口上,想不到直到今日才能做到” 她指了指自己仍然在不断向元神牌注入月华的右手,摇头道“真可惜仙居现在只能用一只手,否则就可以抱着师父了。” 下一刻,沈听雷伸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沈仙居大恸,泣不成声。 太阴乙木万灵修魂阵已经运转了半盏茶的功夫,一众木族的真元流失大半,部分修为较低的木族已经被迫现出原形,广场之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大树。 沈仙居要维系这个阵势,真元损耗远远比其他木族为高,再加上她心神激荡,手中的输出开始变得不稳,沈听雷的元神登时就是一通乱晃,险些崩散开来。 沈仙居大惊失色,只好全力的维系阵势的运转。只是她真元越来越少,又哪里稳得住,眼看着沈听雷的元神就要分崩离析。 沈仙居心一横,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不管不顾的全吞了下去。登时真元就是一涨,终于把沈听雷的元神稳了下来。 沈听雷叹息道“仙居,这种丹药不过是刺激丹田临时增强真元而已。服下去后患无穷,你以后可怎么办” 沈仙居笑着摇头“师父好傻,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刚说完这一句,丹田之中新生的真元又已经耗竭,沈听雷的元神再次震动起来。 沈仙居毫不迟疑的从怀中掏出三根长针,对着自己的丹田气海便扎下去,顿时便喷出一口鲜血,只是沈听雷的元神终于还是被她稳住。 沈听雷颤声道“仙居,让师父走,再这么下去你就死定了” 沈仙居脉脉的看着师父,嘴里却倔强的说道“不” “仙居,你……” “不” “仙居,我……” “不” 无论沈听雷怎样说,沈仙居就是一个字“不”,仿佛抱着洋娃娃不撒手的小女孩一般。 她连换了六七种刺激真元的手段,渐渐地油尽灯枯,沈听雷的元神再也维系不住了。 沈仙居用光了自己的办法,不再摇头,只是呆呆的看着沈听雷。 “师父,仙居好爱你,你呢,你爱仙居么?” 沈听雷一怔,脸上涌出极为复杂的表情,似愧疚、似解脱又似欣慰,他说道 “仙居,仙居,我……”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的元神一阵剧烈的波动,就仿佛破碎的镜子一般,一道裂纹从头到脚的延伸下来,又像蛛网一样扩散。 沈仙居惊叫一声,像一只母豹一样飞身而起,想把师父的元神拢在一起,只是又哪里拢得住。 她趴在地上,双手胡乱抓着空中的那些光点,再看着它们从自己指缝间散落,浑身抖如筛糠。嘴里发出不知是哭泣还是惨叫的声音,神情绝望到了极点。 沈听雷元神焕散,大阵没有了目标,自然就停止了运转。尚未被消耗尽的真元又慢慢地返回到木族的体内。 这些木族纷纷起身,看向沈仙居的眼神异常复杂,却无一人再向她出手。 从园子新赶来的木族弄不清状况,有的拿起兵刃向沈仙居冲去,也被园内诸人拉住。 最后一个光点在沈仙居手中熄灭,她终于木然的站起身来。随即就是一个栽歪,差点又摔倒在地。 她衣衫破烂、神志迷茫,转了几个圈子似乎才搞清楚方向。 她踉踉跄跄的向解青衣走去,众人纷纷向两边退去,给她闪出一条路来。 沈仙居走到解青衣面前,伸手将灵躯递了过去,说道“用不着啦,还你” 说罢反手拔出了万木惊春剑,众人一惊,却只见沈仙居倒转剑柄递给林洛道 “你那个青筠剑法似是而非,是偷学来的?既然你没有师门,那么入我神木门可好?沈仙居虽不肖,却不能让神木门的传承断在我的手里” 林洛待要拒绝,却看到沈仙居眼中浓浓的乞求之色。想到她这般惊才绝艳的女子落得如此下场,心中再也不忍,伸手便将万木惊春剑接过。 沈仙居冲她微微点头,转身便向外走去。 走着走着,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悲伤,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悲声渐止,歌声又起。只听她歌道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 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那句“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她反复吟唱数遍,似问天,又似问自己。 忽然间,她一声长啸道 “师父啊,你让仙居化身为人,这几十年来,仙居做人做的好不甘心” 语罢,沈仙居浑身上下绿光闪动,如是者七。 紧接着一道纯绿之气从她所站之处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月夜之中顿时便是一个霹雳炸响,一场秋雨已经突如其来。而沈仙居早已经消失无踪,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上。 银杏长老看着那滴落的绿色雨滴,沉默半响后对众木族道,这场雨沈仙居一身神通所化,对我木族大有裨益,她虽与我京师木族有仇,但身后已经尽力化解,念她是个为情所伤的女孩子,这段恩怨就这么算了。 众木族点头称是,纷纷散去,高塔之上,方弃浑身已经被淋得透湿。 他看着大家各回各家,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慌乱的喊道“来人呐,别忘了我呀,我还在上面呐”。声音在夜空中传出去老远。 (尾声) 方弃感冒了,好在他本来就住在医院,挂水吃药最是方便不过。借此收获了老护士们不少同情和小护士们的很多白眼。 —————————— 顾三公子发觉自己的帮闲老黄人间蒸发了,懊恼之余也有几分轻松。心想这厮知道自己不少隐私,没就没了,正到了换个帮闲的时候。 —————————— 很多去月坛的游客,最近总能在那里看见两个喜欢穿古装的靓丽妹子。 其中年纪略长的一个喜欢穿粉红色的直领对襟;另一个则穿淡绿色的长袍,还喜欢背着一把剑,她们经常在一起耳鬓厮磨,相拥相抱。 这俩个汉服娘如此养眼,彼此间却过于亲热了些。但正是因为如此,一堆男男女女特地赶到月坛去。望着她们一边流口水,一边感叹好白菜都让白菜拱了。 —————————— 月坛公园里——沈仙居消失的地方。 一个戴着眼睛的男子,正仔细的盯着一棵刚长出来的小树看。 越看脸上的笑容越盛。他兴高采烈的叫自己的同事。 “周姐,你快来看” 那个被叫作周姐的中年阿姨扶着腰慢慢的走了过来,嘴里面唉声叹气 “哎呀小李呀,我可走不动了,我知道你喜欢树,可你也不用这么卖命” “咱们今天可都考察了三个公园了,咱们园林局下来检查,哪遭过这个罪啊……你这是又发现什么宝贝了?” 那个其实已经不怎么年轻的小李,兴奋的指着小树说 “你看,这是一棵红豆杉,没想到在月坛公园还能发现红豆衫,我决定把它写到我的下一篇期刊文里面去” 周姐一撇嘴说“你还真是个树痴,一颗红豆衫就能把你高兴成这样,难怪你爹妈给你起名字叫李神木” 李神木却不理会周姐的笑话,只是喜形于色的盯着那棵树,越看越觉得喜爱。 周姐眼睛珠子一转,想起了自己那个宅在家里的单身女儿。心想小李岁数是大了点,但是学历高啊,听局里领导说在学术上还是很有潜力的。 于是周姐换上了一脸的笑容“小李我记得你今年是三十五岁对……” 李神木嘴里一边支应着,心中却想“这棵树怎么长得如此好看呢,一定要让公园找些栏杆把她围起来,免得那些来公园玩的熊孩子碰伤了她……” 一阵清风吹来,那棵幼小的红豆杉正随风摆动,似佳人持剑而舞。 有道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1章 前言 本卷故事背景—— 为筹备两年后要举办的鬼博会,方弃他们迎来了一波外国的考察团。 当然考察团的成员也都是各国的妖鬼异能之士,所以接待起来格外的麻烦,话说妖鬼的国际差异比人还要大一些。 当然其中最麻烦的还是来自于我们东邻的考察团,由此生出了许多事端。为了平息事端,方弃和半夏不得不满京师的寻找三个用刀的高手。 这一卷中有许多京师的风物,有一些当年日军的暴行,也有很多武术界的旧闻,当然更多的还是胸中不平气和千里快哉风。 本卷卷首妖——张一坤 修炼时长:九百年 性别:男 种族:金石之属,说白了就是个缸瓦片成精 法术擅长:水遁,防御较高,擅长易容 人物个性:喜欢吹牛和耸人听闻,擅勾搭女眷,总是以曾经和降龙罗汉斗过法为荣。 注:缸瓦片成精的故事参见《济公传》 卷前故事—— 半夏:哎方弃,我觉得我们的工作内容好乱,好多事情都不知道该不该归我们管! 方弃:有吗?明明很清晰的嘛,基本上你掌握一个原则就好——阳间的归阳间,门派的归门派,剩下的都归我们。 半夏:还是不明白哎,要不你举个例子。 方弃:嗯,比如说某晚张三想吃夜宵,叫了美团却迟迟没来。本来张三只是想吃个外卖小哥,结果一饿之下就把身旁的李四给吃了,管辖归属就要按照以下情形来判定: 情况一:张三是个人,李四也是个人,这事儿就归阳间管; 情况二:张三吃完了李四狂笑三声现出原形,竟然是一只野猪成精。那这个时候自然会有诸如白云观、崆峒、青城等名门正派出手降妖。除非是这些正派剑侠力有不逮,否则也不需要我们操心; 情况三:张三是野猪成精,可如果李四被吃剩的残骸在一阵黑烟之后又拼凑成了一个大纲版的李四,大喊一声张三你吃完我居然不擦嘴,然后和张三战在一处,那这事儿就得归咱们管。 半夏:可如果是人把妖精给吃了呢? 方弃:那情况就复杂了!得看这妖精是有毒有害还是无毒无害,是故意被吃还是无意被吃。 如果是有毒有害或者说故意被吃的情况,比如这是个绦虫妖或者说血吸虫妖,见天盼着被别人吃,估计多半还是得咱们管。 半夏:如果张三李四都是妖精,但其中一个是外国妖精呢 方弃:那情况就更复杂了,得看案发地点 半夏:如果这个外国妖精有外交豁免呢? 方弃大怒:那就是赤裸裸的失职啊,这么棘手的问题怎么能让它发生在咱们片区呢?积水潭离咱们这儿又不远,横竖也要推过去啊,那边的王大眼儿很擅长处理国际纠纷的 第2章 各国考察团 会议室里的气氛很压抑,正如憋着一场大雷雨的八月天。 每个人都知道迟早会有一声炸雷惊响在耳边,只是谁都不愿意出头去顶这个雷。 方弃装作正在看会议资料的样子,用眼睛余光快速扫描着自己的一干同事。 对面那个穿着黑马褂和缎面布鞋、戴着玳瑁眼镜、脸色青白的干瘦老头是广安门那边的妖提辖文老头儿。 文老头儿正把着一个小茶壶,一口一吱溜喝得开心。 一股子浓浓的茉莉花茶的味道隔着两米宽的会议桌都闻的清清楚楚。这老货惯会倚老卖老,区长也不愿意随便得罪他,因此目前看来他倒是最沉得住气的一个。 坐在他旁边的那只老猫精,脑门上写着偌大一个“王”字。一大把年纪了还睁着大眼睛卖萌,可不正是积水潭那边的王大眼儿。 别人喝水用水杯,王大眼儿喝水用的却是一个水碗。别人端着喝,他趴在碗边上伸着舌头舔着喝。 喝完了还恬不知耻的翘起一条后腿舔自己的下半截儿,间或还打个嗝吐个毛球什么的,那情景实在是不堪入目到了极点。 再旁边那个身材火爆的红色女性木乃伊是公主坟那边的妖提辖戚小僳。 头一次见她的人,通常会以为她是从埃及那边移民过来的。可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身上缠着的并不是红色的布条,而是她自己嘴里吐出来的舌头。 戚小僳其实是个吊死鬼儿来着。她这种质地的衣服天下独一无二,连她自己也就只有这么一身儿。 当然,有时候戚小僳也会穿的一身黄袍出来,但这并不代表她换了衣服,而是说明她上火了,舌苔有那么点儿厚。 坐在这一边远端的是个会议室里少见的正常人。不过这位爷神情呆滞双目无神,一看就是被控制了心智。 他双手平举,端着一个偌大的鱼缸。里面一条银龙鱼正悠哉游哉的游来游去。这条鱼是马连道那边的妖提辖银瓶儿。 银瓶儿这丫头可是个地道的二代。她本是南海龙王的七公主,那年跑来京师游玩,也是少年心性,不知怎地和本地的一个鱼族说拧了,非要下水比一比水性。 可怜这位公主自小在碧海银沙的南海长大,哪里见识过内地这种内涵丰富的水质。刚一下水就呛晕了,再把她抬上来的时候居然已经中毒过深,薨了。 这下子南海龙族可不干了,老龙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京师欺负人。还说此处不留爷、爷去投国菌、国菌不留爷、爷去菲绿兵。 事情闹得无法收场,上头只好出面安抚。暂时将七公主的魂魄收进这条银龙鱼体内,又给安排了个基层职位让先锻炼着。并且承诺三年至少两升,南海龙族这才不情不愿的消停下来。 最倒霉的就是这位七公主的主家儿。由于七公主天性慵懒不爱走路,所以区里一开会他就被催眠,端着百十斤的鱼缸跑到这里正襟危坐。积年累月的下来,两个胳膊练得粗壮无比,双膀一晃怕不有千斤之力。 紧挨着方弃的座位上没有人,桌子上却摆着一个琉璃盏。千万别以为参会者跑出去上厕所了,这个琉璃盏就是北海那边的妖提辖,大伙儿都叫她琉璃扣儿。她化形之后是一个穿着青色碎花旗袍的老妇人。 老太太爱喝茶,而且一定要喝好茶,最不待见文老爷子拿着上好的紫砂壶喝茉莉高沫儿的恶俗行为。 所以每次开会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个放到桌上,周围鼎瓯磨碾、臼宪囊匙的摆上一大堆儿,然后便招呼一声“小方子,给你家琉璃姨倒水”。 方弃就得赶紧的应上一声“得嘞您呐”,然后狗腿无比的去拎壶。 无它,琉璃扣儿老太太原来是安内医院的妖提辖,后来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才调到北海那边养老去的。 方弃当年刚上岗的时候就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严格来讲她算是方弃的师傅。 会议室的主位上坐着一个一本正经的石像,那便是方弃他们的石大区长。 石区长名敢当,却最是胆小慎微不过,绝无敢做敢当一说。亏他还自称是汉代霍去病将军墓前的石翁仲经年得道,浑身上下却没有半分骠骑将军的杀伐果断。 他每日里口中“上峰指示”和“容我汇报”说个不休,从来不肯担待一丁点的责任,大家伙儿在肚中也不知道骂了他多少次。 石区长看见大家都不言语,心中也是腻歪非常。心说手底下这帮子老弱病残实在是不给力,难怪自己出不来成绩,然而脸上却还要堆出笑来,说上几句暖暖场。 “我看大家都很谦让啊,这是好事情啊,这充分说明了咱们区的班子那个……很团结嘛,不过干工作光是一团和气也不行啊,该争的还是要争” “后年的鬼博会可是全世界的盛典,它的重大意义就不用我再多说了?” “”这次外国考察团过来,是鬼博会准备期间的一件大事啊,上头把接待工作放在我们区,那是对同志们能力多大的信任啊和肯定啊…” 一番长篇大论,原本想让手下这几位打精神来,结果却眼看着王大眼已经把身子蜷成了一团,赫赫然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戚小僳表面上连连点头貌似用心在听,可桌子底下的双手却已经将自己的长舌头编成了一个中国结; 银瓶儿正在鱼缸里快活的追逐着自己的尾巴; 琉璃扣儿那边给自己盖上了一个茶碗盖,已经闷的茶香四溢,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石区长心一横,心说没有重赏何来勇士,没有奶哪来的娘? 话锋一转就把赏格抛了出来“这次的工作如果作好了,咱们区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也就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 咳咳,文老爷子,你后年就该退了?你是打算以什么级别退?这里头的区别可大呀? 小僳听说你快结婚了?你还住集体宿舍呢?区里最近有一批两限房,不过名额可是很紧张滴; 王大眼儿你别在那里装睡了,年底有一个进修的机会你还打不打算去了? 银瓶儿我知道你有根脚,不过就算家里人给你铺好了路,你自己也得迈得开步才行。没有成绩,上头就算想提拔你也找不着理由啊; 琉璃你是明事理的,今年出国考察的名额我会替你争取的,你不是一直想去斯里兰卡喝地道红茶么? 小方你这样的年轻人得有股子冲劲儿啊,你那边的那个半夏还是事业编?想不想帮她转成行政编?”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气氛登时活泛起来,大家纷纷表示愿意团结在以石区长周围,为大好的发展局面添砖加瓦。 同时也委婉的表示,希望领导届时能够兑现承诺,否则大家手中的砖和瓦很可能就将以抛物线的形式落在他的头上。 石敢当对当下活跃的气氛表示了适度的满意,同时也没有理会大家言语中的小小不敬,他趁热打铁开始分派接待任务。 “英国来的索尔兹伯里爵爷和他的十三铁卫需要一个老成持重之人接待,就交给文老爷子” 方弃闻言心中就是一乐,英伦的索尔兹伯里爵爷是出了名的弯,他的十三铁卫都是千年巨石阵中的石柱所化。 别的功夫倒也稀松平常,只是号称个个都拥有花岗岩一般坚强的臀大肌。向来是爵爷走到哪里他们便跟到那里,这些个妖孽只怕也只有文老爷子这样的死人脸才镇的住。 石敢当看见文老爷子没有表示反对,于是接着往下布置。 “美国来的迪恩、山姆驱魔人两兄弟以及堕落天使卡丝迪奥一行人就由小僳来接待,和驱魔人打交道你比较有经验” 方弃又是暗笑,戚小僳确实对和驱魔人打交道有经验,她被茅山道门追杀了将近二百多年,连美人计都使过好几回才脱得身,能没有经验么? “罗马尼亚的德古拉伯爵一行就交给银瓶儿,你们俩同属贵族,应该有不少共同语言。不过你要注意了,德古拉伯爵最讨厌的三样东西就是大蒜、十字架和银器,你可别犯了他的忌讳” 石敢当接下来略一停顿道 “日本来的宫本宝藏一行人就交给王大眼儿你来接待……” 话音未落王大眼儿就炸了毛。 “凭什么他们接待的都是欧美强国,我接待就是小日本,当我王大眼儿好欺负么?” “我跟你说我可跟日本人有仇,我原来的那家主人就是四几年那会儿被日本人杀了全家烧了房子,害得我当了十几年的流浪猫。我跟日本人有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你要非让我接待,我就敢挠死几个日本人给你看看。” 石敢当一听也发愁,他看了一眼琉璃扣儿,却发现老太太根本不拿正眼觑他。也只好暗叹一口气冲方弃挤出一个笑脸。 方弃一看心说要坏,连忙站了起来。 “石区长,那个……我和日本人也有仇,我们有两天四地仇、六江八海恨……” 石敢当笑着摆摆手“小伙子多棒,都会算十以内的乘法了,不过我记得你们家半夏会讲一些日语,这个优势怎么能浪费呢” 方弃心知这是石敢当在提醒他半夏行政编的事情,想到半夏以后的前途,虽然千万个不情愿,也只好暗骂一声把这项工作接了下来。 接下来王大眼儿和琉璃扣儿分别承担了德国和鄂罗斯的接待任务,三天后大家的接待工作将正式开始。至此会议告一段落。 石敢当一声散会,大家鱼贯而出,只剩下银瓶儿在鱼缸中冲着方弃挤眉弄眼。 方弃又是一阵叹气,每次的会后收尾工作都得他来干。 他赶紧翻出一身白大褂穿上,再跑到门口把西府鬼办的那块牌子翻了个儿,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农大宠物医院”字样。 看到方弃忙完了这些,银瓶就解除了对她主人的催眠。那条大汉胳膊一酸差点把鱼缸扔地上,环顾四周就是一阵迷茫,“我去,我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方弃一脸严肃的跟他讲“你还能来这儿干嘛?当然是又给鱼来看病来了” 大汉恍然大悟“哦,原来我是来给鱼看病的” 方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的这条龙鱼它不是凡种,不能一个劲儿的拿干虾仁喂。” ”你得适量的给她加辅食,比如什么鹅肝呐、蜗牛啊、松露啊、鱼子酱啥的。 如果时不时在鱼缸边上点根蜡烛,再来点红酒她会长的更好,但切记千万别再给它缸里倒二锅头了,否则后果自负。” 第3章 送上门的业务 打发走了这位可怜的男子,方弃换下了那身白大褂,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屋外的长椅上,半夏正晃荡着腿坐在那里,无精打采的翻看一本购物杂志。 杂志的封面上,一个貌似贞子的女鬼正在搔首弄姿的推荐一款洗发水。 封底上是这款名为“资死堂”洗发水的一个特写。下面还有一句广告语 “无论你是齐刘海儿的妹子、斜刘海儿的御姐还是超长刘海儿的贞子,都会爱上资死堂”。 看见方弃出来,半夏把杂志随手一扔,从椅子上轻轻巧巧的跳了下来。 “方大主任,您这是愁什么呢”看见方弃愁眉苦脸的样子,半夏笑嘻嘻的问。 方弃仰天长叹“全球衰退、乌克兰危机、老龄化加剧、人工智能前途未测,哪一件不得我操心?可最闹心的是这些事儿我操碎了心也没人领情” 半夏依旧是笑嘻嘻的“你只需要操心我的行政编就好,我必然领你的情” 方弃惊道“是哪个嘴巴这么大,这么快就告诉了你” “还能有谁啊,王大眼儿呗。他说你为了我的行政编差点认区长当干爹。还说你早就预备好了一箱子肥皂让日本人扔,保证要把太君们给伺候的舒泰” 方弃大怒“我迟早要把王大眼儿这厮送到宠物医院去噶了蛋蛋,让他好好地舒泰舒泰”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时间不长就到了门外,深秋的阳光把方弃的影子拉得好长,半夏就躲在方弃的影子里。 作为一名有编制的鬼吏,半夏并不需要惧怕阳世的阳光,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喜欢被阳光晒到。每到这个时候,方弃就成了半夏的遮阳伞。 方弃在报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买越来越没有下限的《修行者日报》,而是买了一份名为《鬼话连篇》新刊报纸。 头版上是上级参加2024年鬼博动员大会的新闻,石区长有幸坐在主席台后排的边上,照片上的他在灯光的映射下笑的像个白痴一样。 方弃小小的腹诽了一下,随后翻到了后面,每日财经版块中,一位非常成功的个人投资者正在向读者介绍自己的经验。 “……以前我纯粹是靠着个人感觉投资,结果就没挣到什么钱; “后来我开始关注摩根小通和矮盛之类的大机构。他们建议买啥我就买啥,他们建议卖啥我就卖啥。” “就这样操作了一年多,结果家里但凡有脚长腿的,连桌子都穷跑了。没长腿的就剩下底裤还在身上,不是底裤有良心,但凡它是个平脚裤也跑了,它是个三角的……” “再后来我注意到了一种名为韭菜的动植物畸合异变体。他们属于洪荒异种,记性比鱼还短,生命力比蟑螂还强,数量比蚂蚁还多,口感比春笋还脆爽,而且对未来有一种奇妙的反向预测能力。” “所以他们买啥我就卖空啥,他们卖啥我就买空啥,于是一下子就发达了…” 方弃看得直乐,再翻过一版后干脆“哏”的一声笑出声来,身后凑过来半夏戴着棒球帽的小脑袋。 “笑什么呐你” “看看这个”方弃指着一个名为“百家扯谈”的版块,“这老东西又出来骗人了” 半夏扫了一眼,吐了一下舌头“我当是谁呢,闹了半天是张一坤张大公知。他老人家还没破碎虚空白日飞升呐,这是又给大伙儿指点什么迷津呢?” “中间还插讲了早年间他和济公活佛放对的事迹,重点说的是他在身为降龙罗汉转世的济公活佛面前如何苦战不败,又怎样借机逃脱的故事” “他那点事儿蒙谁啊,圈里人谁不知道他是个破缸片成精,仗着不怕水火兵刃四处为害。” “宋朝年间跑到官宦人家去调戏女眷,结果被济公活佛用镶了金刚钻的弓箭射的跟筛子似的。要不是有当时有妇人被他吓得撒了一泡尿,让他借机尿坑水遁逃脱,他老人家早就变成下水道的井篦子了” “就这也敢说自己苦战不败?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身上的尿味洗干净了没有就出来蒙人,还要脸不要啊?”半夏对这个老头儿实在鄙夷的很。 “你见过那个大v要脸啊?人家是拿定了降龙罗汉放不下身份来跟他计较,索性就放开了吹呗。你没见连当年被鲁迅骂过现在都成了一种资历了么?何况张老先生是真的跟活佛动过手”方弃对这事儿倒是比较淡定。 “就那样儿戳在哪里被活佛用箭射啊射的也叫动过手么,那叫被虐好不!”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一会儿就走到了安内医院的门口。 门口处,新来的保安小宋正愁眉苦脸的跟其他保安唠叨着什么。看见方弃过来,随手帮他开了大门,然后转过身去继续一脸的苦大仇深。 方弃笑嘻嘻的凑了过去“哥几个这是聊什么呢?” 保安们对于他这个赖在医院十几年的神人也都多有耳闻。 心底虽然多少有点儿瞧不起他,但是方弃从来都是笑脸儿来笑脸儿去。既不惹麻烦从不招人讨厌,所以大家也都处的还算相熟。 “小宋这孩子刚花了小两千买了一手机,结果这没用两天就出问题了。他拿去经销商那里去检测,可人家又说根本就没问题。既不能退也不能换,这小半个月工资就打了水漂,你说烦不烦呐。” 说这话的是老刘,他是个山东人,在安内已经干了七八年,算是这些个保安的头儿。 方弃自己也有手机,而且是最新款的华为大屏货。但是平时都对手机施了隐形术,外人是看不见的。否则以他一个医赖,在医院里蹭吃蹭住的还拿着新款手机招摇过市,恐怕第二天就要被人赶出去。 所以方弃一听到大家在讨论手机,立即就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随便哈哈了几句便要转身离开。 就听身后小宋还在继续唠叨 “这特么国产手机就是不能买,还大米12呢,还啥性能怪兽呢?这性能是够怪的,不光会自己往外拨电话,还会自己接电话。前天刚存上两个老乡的联系方式,今儿再看就又没了” “昨天还来了个妹子,硬说我跟她打电话聊天来着。你猜怎么着,我一翻通讯记录还真有,可我怎么就不记得跟她打过电话呢?” 方弃闻言心中就是一动,他转身换上一副笑脸,略带出一丝难为情。 “那个……宋哥” “怎么?”小宋的牢骚被方弃打断,明显有点不耐烦。 “那啥,我长这么大就没用过手机,每天尽眼馋了。人家都说大米12是顶好顶好的机器,比啥苹果啊华为啊都强,你能不能让我看看,开开眼” 小宋一愣,随后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扔给了方弃。 “你要不?你要是愿意要的话,我打个五折卖给你。” “哎呦,那我可买不起”方弃笑笑摇头,双手在手机上一摸,再定睛一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方弃随意把玩了一会,将手机还了回去,道了声谢便向住院楼内走去。 刚进电梯,一旁的半夏就先出了身形,哏哏的乐不可支。 “方主任,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反正你也没用过手机,把你那手机借我用两天啵” “做啥,你不是刚买了iphone14么” “屏幕小呢,玩跑酷游戏可不够爽” “改天你去十三陵冲护陵神兽的眼睛扬把沙子,然后你就能享受真人版的神庙狂奔,那个岂不是更爽” 半夏锤了他两拳,笑了一阵后正色说道“今儿小宋这事儿可怎么办呢” 方弃冷冷一笑道“鬼把戏都玩到咱们眼皮子底下啦,这也太不拿主任当干部了。既然人家不给面子,那咱们还有啥说的,送上门的业务不能不做,今儿晚上咱们就去会一会” 第4章 既然张先生来了 刚上到二楼,两人就是一愣,因为方弃的蜗居门口赫然站着一个鬼。 方弃心中有些恼怒,心说主任也是有隐私权的,他走到那个鬼身后一拍他的肩膀。 “想投诉到区里去,怼我家门口儿算什么本事啊?小爷自己都吃不饱,可管不起你的饭” 那鬼转过身来冲方弃嘿嘿一乐 “管不起也得管,没钱就把你身边这丫头卖了去。你把我忽悠来给你当管片儿治安官,吃不饱可是没力气干这活儿” 看见了他的相貌,方弃顿时转怒为喜。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前一段时间刚送到东岳庙去的老张。 只见现如今的老张腰也直了、背也挺了、满脸的褶子也平整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利索劲儿,早已不再是当时风烛残年的模样。 方弃赶紧开门把老张让进去,从床下又翻出两把椅子来招呼他坐好。他示意半夏去倒两杯水来,可是半夏还在恼怒老张说要卖掉她这事儿,对此视而不见。 方弃有些尴尬的跟老张解释说半夏今天走了一天路,脚上磨起了水泡。 话音未落半夏就甩掉鞋子跳上了桌子,两只小脚丫晃啊晃得,白白嫩嫩又哪里有半个水泡。 方弃无奈自己去倒了两杯水回来,刚回头想再找包烟出来的功夫,半夏已经端走了其中一杯。 方弃大怒,跟老张说这丫头片子不能要了咱得赶紧想法儿卖掉她,卖晚了迟早要砸在自己手里。问老张有没有鬼贩子的路子,也不知道西山的煤窑那边还缺不缺苦力。 老张大笑“没路子没路子,这么聪明伶俐善良貌美的小丫头你怎么舍得卖?况且这贩卖国家工作鬼员可是大罪,我初来乍到可不敢摊上这么大的事儿” 听到老张变着法儿夸她,半夏这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把杯子往方弃面前一墩道 “好稀罕喝你的水么”掏出一罐苏打水来自己喝得开心。 老张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半夏对他芥蒂既去,两人倒也很聊得来。 老张说起了自己到了东岳庙之后的经历,讲的眉飞色舞。 “……我说那位判官看着怎么如此面熟,原来竟然就是当年在砥平里牺牲的那个湖北老乡,没想到他在阴曹地府混的还真不错” 方弃笑道“何止是不错,曹判官现在可是位高权重,更难得他不忘旧情。” “你去世之前半个月,他就特意行文到这边来,指名道姓的要你。说是38军180团2连已经全员集结,唯独差你一个,好多战友已经等了你七十年” 老张“嘿”了一声,眼圈就有一些红,随即不好意思的跟方弃说: “这段时间在东岳庙成天尽跟他们喝酒了,原本还安排了一周的上岗培训。可到了培训处才发现管培训那货也是牺牲在朝鲜的,于是又生生醉了七天。” “这工作上的事儿我是两眼一抹黑,恐怕还要方主任多多点拨。不过方主任你请放心,既然咱们搭班子干活儿,我老张必然不敢拈轻怕重,肯定把工作干的漂漂亮亮的” 方弃心中暗喜,冲半夏使了个眼色,半夏登时会意,也是心中一阵狂喜。 方弃心想“老张啊老张,你真是纯洁的如同一张白纸一般。既然你张先生来了,我们这些苦逼的大牲口就总算能歇着了”。 嘴上却道“哎呀,这我可要批评老张你这个老同志了。你有工作热情是好的,但是也不能把自己绷得太紧呐。要我看呐,每年三百六十五天,还是要抽时间休息上个五六天的嘛。” 说罢就从储物箱里掏出厚厚一沓备忘录来“来来来,老张我先跟你说说你的工作内容” 老张慌忙掏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一看就是开惯了会的老手。 方弃清了清嗓子道 “这第一项工作么就维护社会治安、打击犯罪活动和管理公共安全,这些都是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老张登时就严肃起来“保证完成任务” 方弃心中一喜,心说这新来的员工就是有干劲儿。 他在老张看不见的地方伸出一根手指冲半夏摇了摇,半夏抿嘴一乐。方弃的这个姿势代表着从此以后,他俩每月都能抽出一天时间做京郊游了。 “这第二项么,就是流动人口管理和居住证办理工作,老张你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我责无旁贷”老张丝毫没有推脱的意思。 方弃又是一喜,他伸出三个手指冲半夏晃了晃,这代表着港澳三日游到手。 “这第三项工作可是不容轻忽。迷途鬼魂的收集递送以及轮回系统查漏补缺,一贯是上头关注的重点。老张你觉得自己能不能把这个工作担起来啊” “请组织相信的我的工作热情和能力!”老张胸脯拍的嗵嗵响。 方弃狂喜,他伸出左手五个手指,想了一想又补上了右手的两根,这果断已经是马尔代夫七天五晚双飞自由行的节奏。 “这第四项工作么…” “这第五项工作……” …… 老张接连应承,方弃心花怒放。只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今天才知道啥叫解放区的天。 他手抖的已经好似抽风一般,手指头已经不够用了,正在考虑是不是脱掉两只鞋。 …… “这第一百四十三项工作么。玉渊潭北面住了两头欧洲移民来的威尔士绿龙,搬到这里不过五年,却已经数次违反了妖物生育的有关政策。” “这两口子性格还异常暴躁,动不动就一股子龙息喷过来。” “前一段时间有四个干部上门做工作,这些龙连孜然都没撒就把人家的烤的半熟,实在是太凶残了。咱们说好了啊,赶明儿我给你找把趁手的屠龙刀,这个给绿龙做绝育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啊” “这第一百四十四项工作就简单得很了。张三家养的那头迷你八歧蛇,嫉妒李四家的袖珍九头狮子比他多一个脑袋,抽冷子把人家的头咬了一个下来。 要我说这是好事儿,喂食儿的时候还能少摆一个饭盆呢。可两家居然为这个打起来了,你去做做工作,邻里邻居的别为了宠物伤了和气。” 老张落笔如飞记个不停,再抬头时发现方弃和半夏已经换上了一身沙滩装和趿拉板儿,手里拉着大拉杆儿箱。 “那个老张,既然你这么能干,我和半夏打算出去渡个小假。时间也不算长,等我们做完了欧洲深度半年游就回来,你记得提醒上头把工资按时打到我们卡上哈” “see you,老张你真是个好人,我们会去泰国给你种健康树的” 半夏拉着箱子就往外冲,嘴里念叨着“快点快点,没准儿还能赶上那趟俄航廉价航班” 老张苦笑道“两位,我今天只是来熟悉下工作环境,我的任命要到下个月才生效啊” 方弃和半夏拉杆箱颓然落地……。 ——————————————————————————————————————— 入夜,保安小宋正躺在宿舍中的上铺,本想看两章小说再睡,谁料一直追着的一本名叫《赘婿》的小说写到精彩处居然又断更,他心中这份恼怒就别提了。 话说要当好赘婿靠的是男人的本钱,要当好太监靠的是舍了男人的本钱,一狠心去宫里做无本生意,这一本书总不能两样儿都占。 小宋心中一会儿想着明天要去发帖怒骂作者,一会儿想着昨天来找自己的那个姑娘其实挺不错,只可惜是个乡下妹子。想着想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黑暗中,小宋越睡越熟,他的睫毛不再抖动、呼吸也趋于平稳。 这时,那个被他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一个电话拨了进来,可是来电音刚刚响起就戛然而止,这个电话已经被接了起来。 “喂,是宋建军吗?”对面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怯生生的问道。 “我是,你是秦丽红” 小宋的声音在屋子中响起,开始跟对面的那个女孩聊天。 如果此时有人在屋子里,就会发现小宋仍在床上酣睡,那个非常像他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而那里除了一个手机,空无一物。 “你昨天怎么装不认识我呀,你让我昨天多尴尬啊?” “真对不住啊,单位有纪律的。上班时间不让亲友来访,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女朋友的话,我的饭碗可就砸了” “我不管啊,反正我昨天挺没面子的。我回去跟我的同事说起这事儿,他们都笑话我是脑残,你得赔我” 听到女孩的这句话,那个模仿小宋的声音明显就是一个停顿。 随即手机上的百度页面自行弹出,搜索栏中快速的被敲入了“脑残”两个字。紧接着“脑残”这个词条的百度百科被打开,然后屏幕开始滚动。 “喂,你在吗?”女孩问。 “哦,我在我在,我只是在想民政局会不会因为咱们都是脑残而不让咱们在一起” “你讨厌啊,谁要和你在一起啦……” ……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而屋外方弃、半夏和老张正透过窗户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老张,你怎么看” “方主任,我觉得我们得凑近了看,隔着窗户真看不清。但我能看出来这是个新鬼,道行很低而且还很虚弱” 三个人的身影从房间外面渐渐消失,又在房间内渐渐显现。 那个声音突然变得慌乱 “丽红,我们领导过来了,我得挂了” “喂,我……”那个叫做丽红的女孩还没说完,通话已经中断。 屋子里变的一片沉寂,只剩下小宋轻微的鼾声。 “你是谁”方弃盯着那个手机沉声问道。“不经允许就附身于物、无故干预阳世生活这可都是犯罪” “我……我是手机自带的移动小秘书”那个手机颤声道。 “哈”方弃笑了出来“头回看见移动小秘书还会替机主把妹的,你瞅瞅人家移动这服务。” 说罢脸一板,“老实交待,你到底是谁?” “俺真不是故意要犯罪”那个声音带上了哭腔,“俺是他娘的鬼魂儿” “注意素质”方弃最反感这些随便爆粗口的人“我知道你是鬼魂儿,我问的是…你…是…谁?” “俺就是他娘的鬼魂儿” “我勒个去”方弃要暴走了“你还敢骂人” “方主任,冷静”老张一把拉住了要冲上去的方弃,转过头来笑着对那个手机说 “别有心理负担啊,我们只是想知道你是谁,这样我们才能帮到你啊” “可俺就是他娘的鬼魂儿啊” “我去”老张和半夏同时大怒 “鬼魂儿好了不起么?我们他娘的都是鬼魂儿” 第5章 初长成遇上老流氓 (今天这一更节奏可能会略慢,但小宋他娘这个人物后续有用,还是需要花点笔墨。从明天开始,本卷节奏会提速,新老乘客请抓稳扶好) “什么?你说你是他妈?” 三个人看着从手机上浮现出来的那个六十多岁的妇女,面面相觑。 “是啊,建军是俺家老幺。他兄弟三个,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 那个妇女看见三个官员似乎并不急于将她治罪,连忙点头应承着。 “那你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跑到这个手机里来的啊?”半夏好奇的问道。 鬼魂儿附身需要消耗自身本元。因此寻找附身之物跟人找工作一样,最忌讳三天两头的跳槽。而电子产品更新换代极快,绝非附身的良选。 曾经有个为情而死的宅男附身在女神的iphone上意图报复。可是还没等他施展手段,女神就换了个新一代iphone。于是他不得已又耗费元气重新附身,如是者多次。 等到女神换到iphone10的时候,他就已经虚弱不堪,本想着拼尽全力给女神一击,可谁知没多久又出了iphone11。 最终这个宅男绝望之余大喊一声“天亡我也、非战之罪,蒂姆库克你不得好死”,然后就魂飞魄散了。 “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哇!”这个女人想起了伤心事,顿时哭了起来。 “俺给建军打电话,跟他说盖房子的钱凑齐了,让他回家张罗张罗把房子盖起来好娶媳妇。可他说不想在村里盖房,他想在京师郊区买套房,还说以后给我找个京师媳妇儿。” “哎呀俺的老天爷呀,那京师的房俺们怎么买得起呢?俺就跟他说,为了凑这些钱俺已经把他两个哥哥都快逼疯了。他两个嫂子现在看俺都跟仇人似的,他姐两口子也不登俺的门了。” “建军他爹死得早,家里就有几亩地。往年要不是老大老二帮忙种着,俺就连庄稼都快收不动了,你说俺再上哪给他淘换钱去啊?” “可是建军这孩子属驴的啊,当时就跟俺翻脸了。他说俺没本事给他个好人生,当初就不该把他生下来。还说他在北京拼搏奋斗家里一点忙都帮不上,要不然他早就出人头地了。我当时眼前一黑就啥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个手机里了” 听到此处,老张已经是勃然大怒。 “做儿子的不能赡养父母已经是不孝,还要逼得母亲四处告借给自己买房。末了还将母亲活活气死,这种人渣留他何用。这人我看着就来气,让我先给他来几个脆的。” 说罢就撸胳膊挽袖子大步上前,想要抡小宋几记耳光。 那个原本畏畏缩缩的老妇腾的一下就跳了起来,拦腰抱住了老张,跪地大哭哀求。 “可不敢啊,领导,建军他一时糊涂,俺们只是说拧了,他也没想气死我呀。他刚挣钱那会儿还给俺买过衣服呢,他真的是个好孩子啊,你放过他这一回,你放过他” 她涕泪交流,紧紧地抓住老张不撒手,老张的衣服上登时就湿了一大片。 老张生前当过兵,身体的底子本来就好。死后东岳庙又帮他重塑神魂,现如今就是一条三四十岁的壮汉。 此时他头上青筋暴起,面孔涨得通红。显然是已经怒极,真冲起来这个老妇又如何拦得住他。可老张看着脚下老妇哀告,终究迈不开脚步。不得已长叹一声,放下了高举的手臂,把那个老妇搀了起来。 “就这么个混球,倒有个疼他的妈”老张悻悻的说。 “父母就是自家头顶的护身佛,只是知道珍惜的人不多”方弃想到了自己从小父母无靠,心中也是一阵的难过。 “这么说来,你帮他接电话是为了他好喽”半夏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眼圈也有点红。 “这位小领导,这天底下哪有害自己子女的父母,俺自然是为了他好。” “建军他一天到晚猫在宿舍里刷视频看小说,成天斗破这个傲世那个的。再不就是修真啊修仙啥的,你说修那个有啥用,还不如会修农用车呢,多少算门手艺。” “到最后俺也看出来了,指着他自己一万年也找不着一个对象,所以俺就上网帮他踅摸来着。” “那个叫丽红的姑娘是俺们的同乡,俩人年纪差不多,性格喜好也都相像。俺琢磨着没准有戏,这才帮他们牵线搭桥。” “那你干嘛帮他删除通讯录啊,也是为了他好?”半夏一边做记录一边刨根问底。 “那几个人不是好东西”一说起来那几个被删掉的联系人,老妇人马上气愤了起来。 “他们是搞传销的,看见俺家建军老实,不仅想骗他的钱,还想把他拉下水。俺怕冤枉了好人,特意赶了一天的路才找到他们在通州的住处,又在那呆了半天才摸清了他们的底细。” 事到如今算是真相大白,只是这个结果有些超出了三个人的预料,于是少不了凑在一起开个小会。 “怎么办?”老张愁眉苦脸的问“以往这种事情都怎么处理的啊?” 半夏撇了一眼那个老妇,看见她正坐在床头痴痴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小声说道: “还能怎么处理啊,抓起来送进轮回系统呗,阴阳两隔才是正道。” “老待在儿子的手机对母子俩都没好处。他儿子受阴气侵蚀,日后免不了体弱多病,她自己本元逐渐消散迟早会失去灵智。要是变成凭本能行事的恶鬼咱们可就又有的忙了” “谁去抓啊?”老张问。“我可下不去手。你没看见那架势,你要敢把她带走,她就敢用眼泪和鼻涕把你淹死。你们俩没干过农村工作,你们可不知道,这种老太太那可是第一等惹不起的人物。” 看见本片区的头号金牌打手都怂了,方弃和半夏也是头疼。 方弃沉吟良久方道。 “要不这样,我这里还有一个临时工的名额,不行就先给她用上。对外就说是咱们片区的联络员,有了这个身份,她的本元就能稳固下来。不仅能够自保,也不会再伤及她的儿子” 老张一条大拇指“高,实在是高,还是方主任格局高能力强,大力推广临时工是咱们的基本政策啊,这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方弃叹道“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小宋变成这个性格,和他父母的娇惯脱不了关系。他母亲待在他身边事事照顾,他又何时能够真正长大呢?等到他将来娶妻生子,只怕鬼婆婆和儿媳妇之间还有一场大战。” 老张和半夏也都摇头不已,觉得这种糊糊事实在是烦心。 料理完了小宋和她母亲的这桩事,三人就此暂别。半夏和方弃回到他们的蜗居,老张还没找到住处,暂时在驿站落脚。 第二天一大早,方弃就被孙姐的大嗓门吵醒了。 “这种人渣就该给丫煽了,煽完了让他在沥青里滚三滚,最后插上鸡毛卖到非洲去……” 方弃心说跟谁这么大仇。他推开门,看见孙姐周围围了一圈的医生和护士,正在不断的开导劝解她。孙姐眼圈红红的,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方弃偷偷凑到秦姐身边“这是怎么啦,连孙姐这出了名的好脾气都气成这样?” 秦姐也是一脸的气愤“碰上恶心事儿了呗,她家宝贝闺女叫人给欺负了” 方弃闻言一愣。孙姐平日里对他很不错,自己也没少穿孙姐家老公的旧衣服。孙姐家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儿叫佳佳,有段时间老来医院找孙姐,方弃也曾经见过。 佳佳是个白白净净的乖女孩儿,一笑脸儿就会红,正是方弃最喜欢的那类型。 如今听说她被人欺负,又听见孙姐骂的如此愤怒,想必是姑娘被欺负的不轻,不知怎地心中怒火便开始升腾。 听了一会,方弃大概明白了事件的原委。 佳佳上了一个寄宿中学,只有周末才回家,平时都是孙姐的老公去接。唯独上周他们两口子都有事儿,佳佳就说你们都挺忙的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家就成。 谁料坐公交回家的路上就碰上了流氓了,也就是京师人俗称“老挤”的那种腌臜货。这种下三滥的玩意最是欺软怕硬,要是碰见彪悍老娘们儿他们是万万不敢惹的。 原来就曾经有过这样一桩佳话,某老挤在车上骚扰一位大姐,结果反而被大姐一把薅住下头,登时就疼得晕了过去。 那位大姐捆住了他的双手,等他醒了以后,生拽着他那活儿到了派出所,途中稍有反抗手上就加一把力,硬是把那货整治的死去活来。 可佳佳一看就干不出这种泼辣事儿,于是车上的那个混蛋就动了歪心思。 当时佳佳正戴着耳机听音乐呢,姑娘当时就吓坏了,气的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佳佳长这么大没碰到过这种事儿啊,当时就哭得不行了。下车之后一路走一路哭,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连膝盖都磕破了。 秦姐恨的牙根儿都痒痒了,她磨着牙说。 “你说这王八蛋该死不该死,佳佳多好一姑娘啊,现在被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一有生人靠近她就哭,这周连学校都没敢去。 佳佳她爸托朋友找出那个流氓的来历,叫了一帮子朋友上门想收拾他一顿。可你猜怎么着,人家是家学渊源,他爹也是个老流氓,还是个混不吝的老泼皮。 七十多岁的老头啊,看见有人打上门了,当时拿起砖头照自己脑门上就是一下。然后就报警说有人私闯民宅故意伤害。 总算是管片的治安人员知道他们一家的底细,可就这佳佳他爸也被拘了。那边老少两个混蛋还放出话来要医药费,你说孙姐气不气。” 半夏这会儿也出来了,已经站在边上听了半天。她住院那会儿孙姐对她也不错,加上佳佳比她大不了几岁,此时正好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你管不管啊”半夏鼓着腮帮子,眼睛瞪的跟牛似的。 “你要不管我可管了哈!” 方弃冲半夏摆摆手,然后挤进人群,轻声安慰孙姐。 “姐你莫生气啊,举头三尺有神明,那父子两个混蛋会遭报应的”。 第6章 施主请留步 傍晚,半夏一头撞开了方弃的小屋,气喘吁吁的把一大包袱衣物往床上一扔。 “道士们的衣服可真是麻烦啊,累死本姑娘我了,你也不说来接接我”半夏一边捶着她的小腰一边抱怨。 方弃眼睛一亮,忙问道“东西借齐了么,孙观主怎么说?” 半夏撇撇嘴“孙大观主说啦,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白云观家业再大也禁不住大家伙儿三借两借的,让我们完事了务必归还,如有破损要照价赔偿,那副嘴脸啊我看的够够的。” “听说上次有位达官贵人想要看看山门上\\u0027敕建白云观\\u0027的那块牌匾,他二话不说就去搬梯子。结果一个不小心还把自己的腿给摔伤了。你说他也算个修行人,怎么就这么势利” 方弃嘿嘿一笑“孙仙梁本来就是那副样子,白云观偌大场面,全靠他一个人维持,日子当然要过的仔细些。人家这不是把东西都借给你了么,你就别抱怨了。” 说罢就打开了包袱清点衣物,只见鹤氅、得罗、净巾、芒鞋、三台云带和五岳真形冠样样俱全。 方弃把得罗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感觉大小刚刚好。满意的说道“如今就差脸上的一副面具了,不过买这东西得试,咱们逛街购物去如何。” 原本以为半夏听到购物两个字会兴奋的跳起来,结果等了好半天也没听到动静。 方弃转身一看,半夏蜷在椅子里,小脑袋放在膝盖上面,沮丧的就像刚洗完澡的猫。 “病了?”半夏摇摇头。 “不开心?”半夏继续摇头。 “月底没钱了?”半夏点点头。 “那我借你点儿?”半夏再次摇头。 “不用还的那种?”半夏腾地跳了起来。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半夏吼道“宁可错花一万,不可少买一件,今天姑奶奶要血拼王府井” 半夏口中的王府井不同于阳世的王府井,方弃他们想买的那种名为“百变魔容”的面具自然不可能在阳世的王府井百货或者是新东安商场买到。 只不过京师阴间最大的购物中心也在这一带,所以精灵鬼怪们也习惯的将这一商圈称为王府井。 他们两个来到王府井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阳世间华灯早上,闪烁间照出了少年孤单的影子。 方弃用一种不容易被人发觉的姿势轻轻勾着半夏的手指,一人一鬼肩并肩行走在万丈红尘之中。 走到步行街北端路西的一口古井处。方弃四下扫视,断定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就念咒隐去了身形。随后右手食指在井沿之上轻扣,两长三短再接三长。 刹那间,淡金色的光芒开始不断闪动,三尺见圆的井沿飞速旋转。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一个三米见方的下行通道口已经赫然在目。 两人拾阶而下,通道的尽头有一扇陈旧的铁门,门上堆满了红褐色的铁锈。依稀还能分辨出中间镌刻着的那好大一个“井”字。 推开铁门的一瞬间,一种熟悉的喧闹扑面而来。相比于阳世,映入眼帘的是另外一种繁华。 一个千亩大小的湖泊被商铺的灯光点缀的犹如夜空一般,时不时有那么一两只水兽跃出湖面,惊碎一片繁星,荡起满湖涟漪。 数千家商铺环湖而建,高高低低的楼阁栉次邻比。叫卖声、拉客声、讨价还价声充斥着整个坊市,各种俗世间难得一见的珍稀之物罗列其间,让人目不暇接。 湖面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型幕布,上面一个汉服美妇正朱唇轻启、语笑嫣然。 幕布下方一行大字“王府井商圈形象代言人糜夫人祝您购物愉快!” 方弃有些惊讶,“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形象代言人还是珍妃来着,怎么这么快就换成糜夫人了” 半夏耸耸肩“上头有新精神,说最近清宫戏太过泛滥,需要在传媒领域加以纠正。” “珍妃被动投井的人物形象与阳光向上的主流意识不符。而糜夫人在长坂坡为了不拖累赵云主动投井,则体现了舍己为人的精神成果。因此糜夫人这才成功上位。要我说,她俩都井里死的,用谁还不是一样” 虽然换了形象代言人,但坊市的热闹却是一如既往。 不远处,一帮子乡下来的小狐妖好奇的看着五光十色的坊市,毛茸茸的小脑袋挤满了橱窗。正想着如何把父母藏在大尾巴下面的钱哄出来变成各种新鲜玩意; 几个戴着被看箍的大妈拽住了一位御剑飞行超速的少侠,正在七嘴八舌的数落他。看少侠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一笔罚款是跑不掉了; 一只五颜六色的鹦鹉落在一只硕大的乌龟身前,滔滔不绝的向他讲着自己所推销的保险。 ”……你们乌龟精平均寿命是一万两千年,咱们就按照一万年算。假如你每年缴纳两千元的保险费,等到一万年之后,我们会一次性的返还你一千万元。” “你听清楚喽,这可是一千万元啊,立马儿你就变成千万富翁了……要是到时候兑现不了,你只管来找我就是。” 那只乌龟听的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逆袭的喜悦。 一只一米见方的大螃蟹得意的举着自己的两个五彩缤纷的大钳子从一家美甲店里出来,店门口的海报上写着—— “店庆酬宾,全套水晶美甲服务仅售388元”。下面还手写补上了一行小字“蜈蚣、马陆、蚰蜒等多足类谢绝入内”。 半夏说要血洗,实际上花起钱来也仔细的很,逛了半天,也不过是买了两个小玩意儿,总共花了不过一百多块。 “这个是加了息壤的磨牙棒,怎么啃都不会变少,弟弟现在正在长牙呢,可以给他用” 半夏眉开眼笑的卖弄着自己的购物成果,自从上次回家抓鬼的事件之后,半夏对家人的感观有所改善,特别是喜欢她那个胖嘟嘟的弟弟,最近这段时间没少给弟弟买东西。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三层的小楼门前。 这里位置已经比较偏僻,算不上王府井的黄金地段,但小楼之中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好不热闹,显然是生意极好。 刚一进门,一个模样伶俐的店员就迎了上来,极为熟络的打着招呼 “欢迎两位贵客光临,不知小店有什么可以为两位效力的” 方弃含笑道“到了你们这里,自然是买面具来的,难不成你们还兼营包子。” 那店员笑嘻嘻答道“咱家自然不卖包子,不过顾客就是玉皇大帝,顾客的一切要求都是合理的。你老要是想吃包子,我这就给您端一盘去,不知道您要什么馅儿的?要放醋不?” 方弃道“包子的事儿不急,先把你家的面具给我们介绍一下” “得嘞。客官您这边请”店员将手一摆,带着二人向柜台走去。 招呼二人坐在柜台前面,那店员先倒了两杯茶来,然后搬把椅子坐到两人对面。 “两位可真是来巧了,鄙店目前正在进行中秋大酬宾,凡购买面具的均有超值好礼赠送。” “不瞒两位,小的进店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这么大幅度的促销,您两位要是错过了这个时机,那我可真替两位惋惜” “都能送点什么呢?”半夏一听促销就来了兴趣。 “送的太多了,就怕您拿的手软啊。比如说,你要是买个限量珍藏版哈利波特面具、我们就送您一支老魔杖外加一身隐形斗篷;” “您要是买个精装钢铁侠的面具,我们就送您一身最新的蜘蛛侠战衣,cp感果断拉满。” “您要是买个特供版奥特曼的面具,我们还能送您五只小怪兽供您蹂躏,让您过足拯救世界的瘾。” 方弃摇头道“这些我们都不感兴趣啊” 那店员面露难色道“两位要是想要阳世间的那些明星的面具,恐怕还真有些难处,最近买这些面具的人太多,鄙店缺货缺的可是厉害” “像什么肖争、王一斗、一羊百吃之类的面具可得提前一周预定,就这我也不敢保证您到时候一定能拿着货。” “要我说啊,戴着这类面具出门可是有风险,这年头不怕撞衫就怕撞脸啊。满大街高矮胖瘦、连开摩的的都长得像肖争,那才叫吓人呐!” 方弃再摇头道“我们也不追星的” 那店员顿时露出会心的笑容,凑到方弃耳边低声道: “冲野橘桃的面具刚刚到货,加上配套的极度丰盈画皮也只要3998。只要3998啊,梦中女神搬回家,买她还送波少宅开衣。您可别嫌这两位过气,老款那才是经典款” 方弃笑道“我也不好此道” 那店员心中暗骂“你丫就装”。面上却挤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那恕小的眼拙,不知两位到底要挑什么样的面具” 方弃向前探了探身子“请问贵店有没有羊力大仙、鹿力大仙和虎力大仙之类的面具,随便卖给我一个就成” 那店员一怔,心说这厮的口味好奇特,不仅是个大叔控,还好个妖氛。 他犹豫了半天方道“有倒是有,前些年店里出过一套西游系列人物,想必库里还有一些尾货。不过那些都是初代的版本,价格虽然便宜,可是制作上也粗糙了很多,用户体验要差不少啊!” “要不您还是来个最新款的清风明月小道童,那绝对是皮细肉嫩,买过都说好” 方弃微笑道“不必,我就要那三位大仙,随便哪个都好。完事儿了你再帮我去买半斤三鲜馅儿的包子,要放醋” …………………………………………………… 深秋的太阳暖洋洋的,皮长利的心情美不滋儿的。 他的心情没办法不好,这两天尽碰见漂亮姑娘了,那都是他的菜啊。 尤其是前几天那个学生,那叫一个得劲儿,结结巴巴还红着脸的样子可真可爱,害得他当时就把持不住了。 皮长利一摇三晃的往前走着,一身并不肥大的衣服在他麻杆一样的身体上晃荡着,整个人跟个皮猴似得。而实际上“皮猴”也正是他的外号。 皮猴摸了摸自己颧骨上的伤疤,心情略微低落了一下,那是他老爹下的手。 找上门的那几个人被老爷子用自残的一砖头送进了拘留所,可自己事后也挨了一顿胖揍。好在老头儿年老体衰打不动了,总算不影响自己每天的“业务”。 皮猴朝车站晃荡着,想着今天或许还能做上几单,不由得得意的笑了两声,只觉得连京师的空气都新鲜了起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 “施主,请留步” 他愕然后头,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长正站在灿烂的秋光里。 冲他微微的笑。 第7章 市井之中有神仙 皮长利微微一愣,心道这个道士装扮的好生气派。 只见他头戴紫金冠,身穿无忧氅,芒鞋足下登、丝带腰间围,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须飘颔下,鸦瓴叠鬓边。 真真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与平日里所见的那些一身破得罗(注)过闹市的油头道士大为不同。 方弃站在那里暗暗得意,亏得昨晚带了半夏一起去,姑娘家就是会买东西。这镇元子大仙的面具比虎鹿羊三仙贵不了多少钱,可这卖相上实在好出太多了。 皮长利心中思量,自己刚才走过那里的时候,胡同两边应该没人才对,怎么一下子就多了个道士出来? 不过皮长利自小在家中耳闻目染,听的都是老爹所讲各种江湖门道。成年后混迹市井也多见三教九流,对于各种江湖把戏早就见怪不怪。 他以为这是个想要骗些钱财的道士,因此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也只是转眼的功夫就丢在了身后。 他就那么离拉歪斜站在那里,下巴一抬,呲牙一乐。 “道爷您这是叫我么,这一大早的不知有何见教?难不成是道爷您掐指一算,算出我今天还没吃早饭,特意赶来要请我一顿么?” 方弃长宣一声道号,满面悲悯。 “无物可离躯壳外、有人能悟未生前,施主你休要说笑,你可知你已经大难临头了么?” 皮长利一听,登时捂着肚子笑倒在地,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边笑边说 “道爷您是刚入行的对?置办这身行头没少花钱对?急着回本儿呢对?” “这是谁领你出的道儿啊?这也太不负责任了。我教你一个乖啊,以后你可别再跟人说什么大难临头了,容易挨揍知道么。” “你得这么说……咳咳……施主你与我有缘,来来来,贫道送你一场造化,哈哈哈哈……” 皮长利笑了半天,却见对面的道士只是微笑的看着自己,他笑的愈发大声,那道士眼中的悲悯越盛,渐渐地心中开始发毛。 他挺了挺干瘦的小胸脯,大声说道。 “道爷您也别费这份功夫了,您也不在四九城打听打听,和尚道士化缘吃八方,皮爷我可是吃遍十方,我连和尚道士都吃。” “您今个儿可是找错人啦。不过皮爷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你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去”说罢转身要走。 方弃脸上淡淡的,右手微屈做掐指状,口中便道: “你姓皮名长利,乃是家中独子。庚申年五月二十日卯时生人,生来五行缺金。自小父母离异,家中薄有产业,平生最好女色,至今未曾婚配,我可曾说错么” “我们老皮家这点事儿,街坊邻居的谁不知道。你找个上岁数的老太太一问便知,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皮长利听方弃这么一说,脚步就停了下来,嘴上虽然还硬,心里惊疑不定。自己的生辰八字,只怕连自己的糊涂爹都已经不记得了,这个道人又是从何得知? 方弃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命中当有三劫,这第一劫在你弱冠之年,是为水劫” 皮长利心中惊惧更甚。自己在二十岁那年跑到南城偷看人家姑娘洗澡,结果被人家父亲和兄长发现。暴揍一顿后扔进了河里,差点淹死在里面。这事儿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个道人如何得知? 只听见方弃接着说道“这第二劫在你而立之年,主兵刃加身,伤在肺腑,此为金劫” 听到此处,皮长利已经是冷汗淋漓。十年前自己在迪厅之中调戏一个小妹不成,一怒之下打了她一耳光。结果被人家男朋友一刀扎在左胸,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这才捡回一条命。 看见他忐忑不安、双股战战,方弃心中只是好笑。心说世人善恶阴司皆有记载,老子好歹也是基层干部,要起你个小泼皮的底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绷了绷面皮,继续说道。“这第三劫么就在当下,主……”说到此处故意停了下来,看着皮长利,面露惋惜,只是不住的摇头。 皮长利急道“主什么?” 方弃叹气道“主孽因恶果,冤冤相报,此为…死…劫” 皮长利一听,面如死灰,总算他还有几分泼皮本色,犹自强撑着门面不倒,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来。 “道长你真是好本事,说的我差点就要信了。你算这算那,可没算出我皮长利身上除了一张公交卡,连一百块钱的油水也榨不出来。道长你只怕是要白忙一场,咦,道长你把脸拉那么长干嘛?” 方弃仰天大笑,心中暗想“这特么第一代的面具果然有问题,怎么戴着戴着就往下掉呢?” 他装作手捋长髯,已经暗暗将面具装牢,口中依旧是一派高人风范。 “你一介凡人身上又有什么值得我贪图的东西,难不成你竟然身怀异宝?” “你身上若是有老君的九转金丹、或是佛祖的金身舍利,老道今天说不得也要杀人夺宝。若只是些凡俗之物,便是金山玉海,于我也只是草芥一般。” 方弃说完了这番话,再看皮长利站在那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知火候已到。便又叹了口气道。 “也罢,谁叫老道我前世受你之恩,如果不能在今世报答一二,这心魔终究难解,又如何能成就无上大道。来来来,我来替你开了天眼,你自己一看便知”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玉瓶,瓶口微倾便从中滚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来。 方弃将这粒水珠拈在指间,伸手就向皮长利双眉之间探去。 皮长利一惊,刚想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他眼睛下意识的一闭,紧接着就觉得双眼之间一阵清凉,再睁开眼时只见那道人正肃容看着自己,不由得惊疑不定。 皮长利只听得那道人问道“你右手拉着的又是谁?” 皮长利往自己右侧一看,登时吓得肝胆俱裂。 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一身白裙、面容青紫,眼珠血红,嘴角全是白沫。这女孩双脚离地半尺,就那样飘在空中,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两眼之中仿佛有说不完的仇怨。 这分明是个恶灵啊,而这个恶灵的左手,正紧紧抓着自己的右手不放。 皮长利如同被火炉烫到了脚爪的老猫一样跳了起来。 他连声惊叫,奋力甩动胳膊,想把这个恶灵甩开。只是任他跳高伏地、满地打滚,把全套自由体操的动作都做了出来,却又那里甩得开。 方弃用鬼语暗骂“半夏你就是个吃货,下次出来吓人之前,记得把嘴角的奶油擦干净。” 半夏看似只是随随便便抓着皮长利,但其实这一手大有讲究。 她左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搭在皮长利右手寸、关、尺上,拇指却压住手背上的阳池穴。 此乃是阴司官员必修的一门技能,名为“锁魂手”。这一手与阳间的擒拿手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擒拿的不是肉身,而是生人的三魂七魄。 这锁魂手要是练到高深处,可以将生人的魂魄生生拽离肉身,中者立毙。半夏练得时间还短,加上也不想就此杀了这个人,因此只是抓住他的魂魄不放。 看着皮长利在哪里上上下下的折腾,方弃心中那叫一个舒坦,口中却依然不忘打趣两句。 “这京师重地果然是藏龙卧虎,皮施主你这套手倒立后滚翻直腿起再加鱼跃前滚翻的动作好生干净利索,贫道真是自愧不如……;” “诶呀呀,这招恶狗吃屎当真了得。这种不惜将门牙撞掉的狠劲儿果然是深得了“恶”字三味。你再加把劲儿,我看这个小女鬼多半快要支持不住了……” 那皮长利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只顾着想要甩脱身上粘的这个恶灵。 他咬着牙关前抡后甩,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只听见嘎巴一声,居然将自己的右胳膊甩脱了臼,右臂登时软绵绵的垂了下来。 皮长利哎呀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半夏平浮在空中,由上而下冷冷的看着这个人渣,嘴角的一缕冷笑渐渐浮现。 皮长利呼喊乱叫,一手两足并用,连爬带滚的向后躲闪。而半夏就如同他手中的风筝一样,紧紧地缀在他的身侧。 皮长利每看半夏一眼,便是惨叫一声。正没奈何的时候,突然一双芒鞋映入眼帘。 他立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了上去,一把抱住方弃的小腿。口中凄然喊道“道长救我、道长救我” 方弃心道“要的就是你喊这句道长救我。老子花了这么多本钱置办行头,可不就是专门来搭救你这个龟孙儿的么” 他口宣道号,一脸的慈悲。 对皮长利说道“施主莫要惊慌,这恶灵虽然凶恶,但当下赫日高悬,阳气大盛,她又怎敢在此时加害于你” 说罢就将他扶了起来,左手一推一抖、已经将他的右臂复了位。 皮长利闻言惊魂稍定,颤声问道“敢……敢问……道长,这恶……恶灵是什么来历?” 方弃冷哼一声道“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孽么,我来问你,你是不是曾在公交车上欺负过这样一个少女?” 皮长利心中暗暗叫苦,他专于此道凡二十年,挤过蹭过的人只怕已有上千,又那里能够一一记住。他壮着胆子又看了一眼半夏,只觉得好像似乎大概确实有些面熟。 方弃看他不言语,叹了口气道。 “这女孩是个内向敏感的性子,她在车上被你欺负,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回家之后一时想不开就寻了短见。她死后一口怨气难消,因此化为厉鬼日夜修炼。如今终于修炼有成,这才要回来取你性命。” “我冤枉啊,我只是摸摸蹭蹭,又不曾真的坏了她的清白。” 皮长利高声叫屈“道长明鉴啊,这丫头的死是因为自己性格有缺陷啊,跟我皮长利可没关系” 方弃心想“东岳大帝明鉴啊,接下来这小子要倒的霉是因为他性格有缺陷,跟我方弃可没关系”。 口中却说“正是如此,否则我正在三十三天外逍遥快活,又何苦御剑百万里跑来搭救于你” 皮长利闻言精神大振,扑通一声再次跪倒,磕头如捣蒜一般“求道长施法除了这个恶灵” 方弃面露难色“三界之中亦有铁律,她虽然是个恶灵,但目前恶迹未显。我若此时将其灭杀或禁锢,也会触犯天条,只怕一场雷劫须臾便至” 皮长利急道“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让她老这么抓着我啊。我听见道长你说我是你的心魔来着,你要是不肯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叫你心魔难消” 方弃长叹一声,“冤孽阿冤孽,也罢,谁叫我前世欠你一份恩情呢。便拼着挡一场雷劫,替你消了这个灾厄。从此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欠了” 说罢就用中食二指一指半夏,威风凛凛的大喝道“妖孽,吃我一记五雷天心正法” 话音落处,一团西瓜大的青黄色光团已经晃晃悠悠的向半夏飘去。 再看半夏,她面露惊惧之色,也顾不上再抓着皮长利的手了,慌忙的躲避不迭。只是躲来躲去的却正好躲到了那团青光之上,登时发出一阵凄厉的怪叫,身影缓缓的淡化在空气中。 皮长利四下张望了一阵,确认这个恶灵已经消失不见,不由得喜形于色。 “道长果然好手段!” 方弃傲然道“那是自然,只要是我出手,即便是当年一剑压群雄的神木门掌门沈仙居也要吃上一记,何况她一个小小恶灵” 皮长利又那里知道沈仙居是谁,刚想再恭维几句,只见方弃面色一沉道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只是将她重创,并未将她彻底灭杀。” “她在厉鬼这行里也算有个字号,手下还有几个跟班。虽然她自己在五十年内不能出来害你,却可以指使手下来找你的麻烦。” 皮长利一听顿时就又换上了一张苦瓜脸 “道长你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把她的这些手下也一并打发了!” 方弃摇摇头“我又哪有时间去把他们一个个的找出来。你也不必担心,她的这些手下道行低微,你自己就完全应付得了” 皮长利愕然“我又如何应付?难不成道长你要传我一甲子的功力?” 方弃一笑“你我没有师徒之缘啊,我说的乃是“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的道理。你自己身上就有克制小鬼的法宝。” 他看见皮长利一头雾水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口中接着解释道 “《内经》有云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又云\\u0027正气存内,邪不可干\\u0027。” “这新鲜的男子阳气就是最最厉害的辟邪之物,你只需喷这些鬼物一身,那些道行低微的小鬼自然烟消云散” 皮长利大喜道“道长此言当真?” 方弃捻须笑道“如何不真,只是此事有一桩难处。这恶灵的手下只怕不止一个,若是接踵而来,你又如何应付?” 那皮长利闻言大笑,一身痞气尽显 “道长不必多虑,这是我皮某人的老本行。十五分钟内三发无压力,保证能够形成火力压制。他就是上甘岭,今个儿皮爷也要扫平了他” 方弃欣然微笑,频频点头“如此贫道也就放心了”,他暗暗咬着后槽牙,心想“还特么的火力压制,老子整不死你!!!!!” 注1得罗:道士的道袍,这种道服的特点是:交领、宽袖,自掖下开气,内带衬。 第8章 鲜衣怒刀祁东来 方弃看到皮长利已经入彀、便笑呵呵的说道“今日之事已毕,贫道去也”说罢就隐去了身形。 皮长利慌忙喊道“道长、道长,我还没有请教您的法号?” 只听得四下里隐隐传来方弃的声音“贫道名叫方神风、师承于京师白云观”竟然是不肯再现身一见。 皮长利等了半天,也不见方弃再出现,也只好悻悻的走开了。 在皮长利看不见的空间里,半夏正在咬牙切齿的擦手,消毒湿巾已经用了一堆。 “恶心死我了,也不知道和这种人拉手会不会被染上乱七八糟的病,听说最新型的魂流感看一眼就会传染” 说罢又瞪了方弃一眼“你放个雷罡也不知道扔准点儿,害的姑娘我还得自己往上撞,差点没把我的腰扭了。” 方弃笑道“阴司也有阴司的规矩,总不能就直接杀上门去取他的性命。” “我这个主意虽然龌龊些,却总归是咱们担责任最少的一个办法。至于本少侠的雷罡吗,讲究的不就是一个走位风骚么?” 他转身跟身后的一个男子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就要拜托周爷了” 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上次和郑秃子抢生意火拼的后海小混蛋。后海小混蛋大号姓周,因此方弃管他叫作周爷。 小混蛋蹲在一家大宅子门口的石狮子头上,右手拿着他那把从不离手的军刺,左手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块木头,正一刀刀的削落。 每一刀下去,都是薄如蝉翼的一片。仿佛他手中拿的不是一把刺刀、竟是一个木头刨子。那黄色的木屑片片飞舞,如同风过秋林一般。 听见方弃叫他,小混蛋腾地一下就从狮子头上跳了下来。那狮子被他踩了这么久,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就想发作。一抬头却看见了小混蛋手中的刀,想了半天终究是忍了这口气。 它躲开了旁边母狮子鄙视的目光,趴在那里垂头丧气的扒拉着脚底下的石球,心说啥时候才能轮到咱们这些玩足球的在华夏扬眉吐气呢?。 “要不是刚才跟你踩过他家的点儿,我还真不知道方主任你是要找皮家的晦气。” 小混蛋难得的一本正经。 “我和他家老子有仇,这档子买卖就不收你的钱了。” “哦”半夏放下了手中的湿巾,八卦之魂开始支配着她。 “什么仇啊,你女人被他调戏了呀?” “就凭他也敢调戏我的女人?”小混蛋不屑的摇摇头。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巾仔细擦拭着自己的军刺,那丝巾的角上,有一只刺绣的青蝴蝶振翅欲飞未飞。 他看见半夏不转眼珠的盯着自己,就边擦边说道“不过我们结仇倒确实跟女人有关” “说起来那还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我混后海一片儿,手底下有个叫小白的佛爷,这小子手艺挺糙、人头儿也次,没什么人瞧得起他。” “不过小白有个姐姐挺出息的,在南方读大学,搁在那个年头这就算顶了不起的啦。小白虽然是个偷儿,可平时对他姐可是真不错,手里有俩钱儿尽给他姐买书了” “跟我们在一块儿的时候,话里话外的把他姐夸得跟天仙儿似得。可后来有那么一天,小白找我来啦,哭的跟泪人儿一样,见了我的面也不说话,硬石板的地面上就先磕了三个头,脑门子上的血哗就下来啦,我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旁边有人就说小白这是求我给他做主呢!他姐响应号召从南方回来搞建设。有天一个人在家呆的好好的,结果让皮蛋、就是皮长利他爹给瞅见了,就那么冲进家里把他姐给糟蹋了。” “他家里怕传出去不好听,没敢声张,小白他姐在家里哭的死去活来的,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我当时就炸毛了,一脚就把小白踢了个跟头。我说你丫就是一废物,你特么长了两只手就会掏钱包,你就不会攥把刀吗?” “当天晚上我就带着几个兄弟把皮蛋堵在了胡同里了。” “这种欺负女人的人渣人人都恨,所以大家下手也没留情。三刀六洞那是轻的,浑身的骨头叫我们打断多少根儿都记不得了。不过我们终究还是留了他一条命,这事儿我想起来就后悔啊。” “为什么后悔啊,难道他后来又找你的麻烦?”方弃问道 “何止是找麻烦,简直就是跗骨之蛆。这小子养好伤以后,成天也不干正事儿了,每天就揣着一瓶汽油、一瓶硫酸和一把刀。我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抽冷子就要给我来一下,实在是防不胜防。” “后来我们又痛揍过他几次,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只是每次等他养好了伤,报复的就更疯狂。” “到最后我被人砍死的那一次,也是他去给我的对手通的风报的信儿。所以我这条命,有一半是断送在他手上的。” “从那之后,这老小子就离开了京师,我还以为他早就死在外地了。没想到祸害活千年,他居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京师城,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活的好好的” “所以啊,方主任”小混蛋抬起头来看着方弃,眼睛亮亮的,牙根咬的紧紧地。 “这事我真不能收你的钱,我还得谢谢你帮我把他给找了出来。修桥补路双瞎眼的事儿我管不了,这杀人放火享太平的事儿我见一个就要铲一个,要不然这世上还有谁敢做个正经人。” 方弃想了想,笑道,“也好,我也不白用你。回头咱们片区新来的治安主管老张我给你引见一下,以后多个照应。” 小混蛋一乐“就是这话,这不比给我俩钱儿称心么” 半夏忍不住插嘴道“周爷你的手下靠不靠谱啊,可别毛手毛脚的把活儿给搞砸了” “半夏副主任你就放一万个心,这次我们还特意搞了一个海选。原则就是不要能打的、只要难看的。” “凡是死相安祥阖然而逝的统统首轮淘汰,丑的有特点才能晋级。这么选出来的鬼不说丑绝人寰,至少也都是百里挑一的丑恶。” “据说海选的前三名从来都不敢照镜子,照一回就能把自己吓晕一回。我今儿早晨看了一遍十二强的照片,到现在后脊梁还冒寒气。就皮长利那怂小子,我只怕头一个进去的就能把他给吓死” 方弃笑着拍手道“那就好,就按我们商量好的。这一百二十个鬼分成三组,从今晚上子时开始一个一个轮流上,好好地伺候伺候咱们这位小皮爷。” “不过你可一定要跟大家伙打好招呼,小皮爷身子骨虚,大家可别一股脑的全进去。每个中间一定要隔开十分钟,给他留个缓气儿的时间。” 小混蛋咧嘴一笑,大拇哥挑的高高的。 “方主任仁义” 方弃转过身来,又跟半夏说道“去白云观还衣服的时候,记得跟孙观主说。三天之内必然有人登门找方神风道长,让他如此这般即可,到时候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正说话间,老张已经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他冲着方弃一施礼,指着身后的两个人说“方主任,你不是抱怨人手不够么?我给你带了两个社区义工来”。 方弃仔细打量着他身后的两个人,不由得微微皱眉。 其中一名少年一身素锦,低调之中自有一种奢华逼人。方弃眼皮子驳杂无比,马上就看出来这人非富即贵、人家一身的行头恐怕就要花掉自己十几年的薪水。 再看他背后的那把刀,方弃的瞳孔就是一缩。 对于修行人而言,身上的一把刀或剑不仅是与人争斗的武器,更是御器飞行的交通工具,说是半条命也不为过。因此上大都舍得在刀剑上花钱,只是这人的刀也未免太名贵了些。 方弃越看越是心惊,这刀赫然是一把7档手自一体的典藏款灭魂神刀。本已逆天的w16玄冥神铁驱动装置居然还进行了改装,马力强劲到足以用来登月,一使劲儿飞到金星也不意外。 刀身全部是由锻造宗师手工打造,威力巨大的同时兼顾舒适性,自带afs防摔死系统是各种二把刀的最爱。 这把刀与那些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宝刀飞剑有天壤之别,价值高的简直令人咂舌。 方弃撇了那少年一眼,心中那个腻歪就别提了。他心说身为高富帅就应该有高富帅的觉悟,泡女侠、勾师太、领着小狐狸开房间那才是你们应该干的。 你跑来当义工算怎么回事儿,让方大主任嫉妒的半夜磨牙睡不着觉好有趣么? 再看他旁边那个中年人,顿时就觉得顺眼很多。一身平平无奇的黑衣、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老练中带着一丝圆滑,正是方弃最喜欢打交道的类型。 正打量的时候,半夏突然叫了出来。 “我认识你”她指着那个少年说道“你不就是昨晚在王府井超速被大妈们捉住的那个少侠么?” 那少年的登时一囧,霞飞双颊、红红的脸蛋映的嘴唇上方的绒毛都清晰起来,他竟然还是个爱脸红的少侠。 “哈哈哈,就是他”老张大笑道“他今个儿又超速了,两罪并论,被罚做十天的义工” 那少年脸更红了,他一抱拳道“在下崆峒派第十六代弟子祁东来、见过诸位,我……我不是有意超速,我是冤枉的。” 这边小混蛋刚跟老张见过礼,听见祁东来这么说,登时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最瞧不上你们这种二世祖、不就是超个速么,多大个事儿?模样长得挺不赖、却是个敢做不敢当的怂包!” 祁东来急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一指那个黑衣人“不信你们问我的刀魂” “哦?”诸人齐齐的看向那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微微一躬身、脸上还是那副讨喜的笑容。 “在下幽不归,是这位少侠身上宝刀的刀魂” 第9章 天下高手何其多 “私生子!”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给祁东来贴了一个标签,看他的眼神已然是鄙夷中带了三分同情。 崆峒派的掌门人可不姓祁,他一个崆峒门下低辈分的弟子居然能手持如此豪奢的宝刀、而这把宝刀居然还有一个传说中的器魂。 要知道天下兵刃中能够拥有器魂的只怕不超过天罡地煞之数。这样一把刀搁在稍微差一点儿的门派都足以当做镇派之宝了,还得是平时供在帮派禁地、非生死关头不敢动用的那种。 而他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的背在身上,如此种种,只能用老掌门也曾有一段野百合的春天来解释了。 “好像他长得跟老掌门也不是特别像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老人家喜当爹”大家暗暗打量着祁东来,心中不断琢磨。 “我不是私…私…”。看样子祁东来没少被人这么打量过,立马猜出了大家的想法。他小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的大喊,可那个名词是他心头大恨,憋了半天他也没囫囵说出来。 “放轻松”半夏安慰他“私生子也没什么不好,人家都说私生子脑子聪明。” “就是,你看大小仲马父子不就是一段佳话么?” “哎呀什么私生子啊,你们讲话也忒难听了。现在都管这个叫非婚生子,不鄙视不鄙视” “哎,小祁你户口是怎么上的啊?” 祁东来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垂头丧气的低下头去,口中嘟囔着: “我不是私生子,我这把刀是门派毕业大赛冠军的奖品” 大家面上一齐做恍然大悟状,心中一齐比起了中指。 方弃心道你不是私生子谁是私生子? 毕业比赛第一名就送神器,难道崆峒派的器魂已经多得成灾了么?老子还是优秀街道干部呢怎么也没人奖我个紫青双剑? 不过就算祁东来是私生子,也不见得就是败家子,没准人家将来在崆峒派还能混个高层。 想到此处,方弃觉得不能让小祁太下不来台,他话锋一转就扯开了话题。 “这位幽兄”方弃冲幽不归一抱拳。这些个器魂说不定都已经活了上千年,客气一些总归没错。 “不知小祁刚刚所说的超速是怎么回事啊?” 幽不归一拱手,微笑道 “昨晚祁少和我在南城遭遇大批强敌,使出平生绝技与之苦斗了数百合。奈何敌人高手众多,我们虽然杀伤甚众,但仍然渐渐地落了下风。” “祁少想要拼力一战,我却觉得应当暂避锋芒,因此带着祁少向北转进。那些敌人穷追不舍,我们就越飞越快。等飞到了王府井上空时,就被那几位大妈给拦了下来” 祁东来满面通红道“幽兄莫要夸大其辞,那些人又那里算得上什么高手。” 方弃撇了一眼祁东来,心想这祁东来油头粉面的倒还有几分血性和谦虚,崆峒千年大派、盛名之下果然无虚。 他含笑道“小祁你艺业高强、那些人在你眼里自然算不上高手。不过幽兄见多识广,他如果说是高手,那想必手底下都是极硬的。” 说完他又接着问幽不归“如果是这样倒也情有可原,可为什么今天又超速了呢?” 幽不归耸了耸肩 “没想到那帮强敌阴魂不散,今天早晨在这附近又撞到了一起。那还有何话说,自然还是一番厮杀。” “以祁少的少年刚勇,原本拼了性命也要将敌手尽数斩于剑下。奈何我上了年纪,却不愿冒这个险。因此就带着祁少边打边退。结果一不小心飞的过快,又被这位张先生拦了下来” 方弃一怔,心说没接到举报说附近有大规模斗殴啊,他们这场架到底是在哪里打的? 正思量间,街角那里已经气喘吁吁的追过来一群人,正是郑秃子为首的一群混混儿。 郑秃子甫一看见祁东来就暴跳如雷,两个手指哆里哆嗦的指着他骂道。 “孙子哎,会御器飞行了不起么,有本事你就别跑啊,看你家郑爷爷拾掇不死你”说罢带着小弟就一拥而上。 方弃一看不是个儿,赶紧冲老张使个眼色,两人一起上前把郑秃子拦了下来。 “老郑!郑大当家!冷静、冷静,有话好商量。”方弃死命的拉住郑秃子的胳膊,被他拖着向前走了好几步。 郑秃子真是被气的不轻,他双目赤红、状如疯牛,好半天才认出方弃来。 “方主任?”郑秃子喘着粗气,晃了晃大脑袋,疑惑的问道“你怎么会跟这孙子在一起” 方弃心说你郑秃子好胆量,居然敢给崆峒派掌门当爹。 “郑当家息怒,这位崆峒派的祁少侠并非歹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些误会?”方弃劝道。 “我呸,崆峒派好了不起么。崆峒怎么了?有空洞回家找你爸填去啊,你也不看看这京师城是你撒野的地方么?” 沧浪一声,祁东来已经拔刀在手,刀尖遥遥指向郑秃子,眼中杀机大盛“有种你就再说一遍” 郑秃子更加怒不可遏,他拍着胸脯刚要说话,方弃已经一把把他拉到一边。 “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架上的梁子?” “去他大爷的,谁知道这是哪的生瓜蛋子跑到京师来充大侠”郑秃子咬牙切齿的说: “昨晚上我和兄弟们在南城的老城一锅吃羊蝎子。喝着小酒、聊着业务,正说的兴起的时候,这小子从旁边站起来。大骂我们是城狐社鼠、是社会的渣滓,掏出刀来就砍伤了我们两个兄弟。可刚等我们操家伙站起来,这个黑衣人……” 郑秃子一指幽不归,“不知怎地突然就出现了,说什么敌人势大、寡不敌众之类的。带着这小子转身就跑,我们在地面上追了多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今天早上我们到月坛南街的医馆探望两位受伤的兄弟,没想到冤家路窄,居然在路口又撞上了这厮。” “可依旧是刚一照面,这黑衣人就跳出来说什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特么的青山绿水我没看见,这小子跑路的本事我是真见识了。要不是刚才看见有人把他们拦了下来,这次就又让他们跑啦。” 方弃当时就怔在那里,好半天才苦笑着问幽不归 “幽兄,他们就是你所说的高手和强敌?” 幽不归正色道“难道不是么?他们个个都是幽某平生仅见的强敌啊” 无视周围诸人愕然的目光,幽不归一指郑秃子 “这位郑先生英华内敛、气血充盈。浑身上下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而头上却一根头发也没有,显然是将金鼎门的十转玄龟功练到了极致。不要说是在下,就算是掌门亲至只怕也不敢轻言必胜” 众人看他说的郑重,不由的将疑惑的目光看向郑秃子。 后海小混蛋更是心中忐忑,他与郑秃子素来不和。两人相争数次都是小混蛋占据了上风,难不成这郑秃子竟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要是一般的书里,扮猪扮到这会儿早就该打脸的戏了,难道今天自己要完? 再看郑秃子已经暴跳如雷“我丢你老母的金鼎门,狗屁的玄龟功,老子秃头是因为脂溢性脱发!” 幽不归却不理他,他又指着郑秃子一个手下说道: “这位壮士双腿粗壮、下盘极稳、奔走之间大有章法。以在下千余年的阅历,居然也看不透他步法的奥妙。不过从他光着双脚这一桩看,我敢说他早已将上古神魔土行孙的土遁法术练到了登峰造极。” 再看那个光着双脚的混混,已经被大家看得矮了半截,他口中懦懦道“我只是把鞋跑丢了而已”。 幽不归又是一指,这次指到了人群之后的盛哥,他冷笑道: “这位小哥藏得好深,若不是我见多识广,只怕就要被你骗过了。” “你手中的那本《互联网大规模数据挖掘与分布式处理》,居然法力波动全无。能够自我伪装的如此之好,想必是河图洛书之类的先天至宝。身怀如此重宝而甘居人下,阁下真是好深的心思” 盛哥吓得啪的一声把书扔在了地上,噔噔噔倒退好几步。 幽不归见了又是一阵冷笑“你以如此至宝引诱我去捡,然后打算暗地里准备杀招么,某却偏偏不上你的当……” “够了!”,这边祁东来的一张脸早已经红的能滴出血来。 “幽兄你且退后,待我斩了这一帮子宵小之辈,余下的再论不迟” 幽不归摇头道“事不可为而强为之谓之鲁莽,今天这小小胡同里高手云集,这场面又那里是你我能应付的下来的。” “你若是觉得不战而退折了崆峒派的颜面?喏,那里有一个过路的妖怪。我看它面相凶恶、法力高深、也正是一个强敌,不如你将它一剑斩了泄泄火气如何?” 众人顺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一只头戴着蝴蝶结的小兔妖正手捧着鲜花蹦蹦跳跳的从旁边走过。 小兔妖猛地见好多生人一起看着她,又看见祁东来手持利刃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吓得登时哭了起来。 “卷卷!”她母亲喊着女儿的名字赶来,一把将她抱起,对着众人怒目而视。 祁东来忍无可忍,怒吼一声便祭起了手中宝刀,只见那刀一化为三、再化为万,无边刀影已经将郑秃子和他的手下笼罩。 方弃和老张同时大喊“住手”,话音未落,只听见祁东来一声闷哼,漫天刀光皆散。他整个人已经被幽不归横抱在胸前,两人已经冲天而起。 天空中传来幽不归的声音“今天敌人太过扎手,我崆峒派不得以暂避锋芒,咱们来日方长。方主任,我们明日再来找你服那义工之役” 说话间,一人一刀就已经去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地上诸人面面相觑。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郑秃子抹去鬓角的冷汗,喃喃自语道。 第10章 鬼子来了 方弃看着对面那只一人半高的黑蚁,头皮有些发紧。 蚂蚁特有的三段式身体颀长而健壮;半琉璃化的外壳闪烁着暗蓝色的光芒,昭示着这具躯体出色的防御力; 两只锋利的前足飞快的梳洗着自己的触角,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而他那硕大的复眼中,有无数个方弃正在生生灭灭。 “你来了?”黑蚂蚁问; “是的,我来了” “你认为自己该来?” “不确定,可我还是来了”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把你怀里的东西掏出来?” “因为掏出来之后,这件事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方弃的眼睛盯着蚂蚁的要害,伸在怀中的手慢慢变得坚定。 “方弃你行不行啊,买杯饮料用这么长时间”门外传来半夏不耐烦的催促,打碎了方弃的古龙情怀。 排在方弃身后的一个楼兰干尸也轻轻推了推方弃“兄弟你快点儿啊,我都快渴死了” 方弃白了他一眼,心说你都脱水一千多年了,还差等这么一会儿么? 他无奈的从怀中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我要一杯柠檬味的蚁迷蚜虫蜜,冰块单放” 蚂蚁白了他一眼,拿起一个纸杯向后走去。 在饮料机那里,小牛犊一样大的蚜虫被漆成了五颜六色。本就肥大的腹部涨的圆鼓鼓的,各种颜色的液体在它们身体里不停地流动,不时翻腾起一堆细小的泡沫。 蚂蚁在一只黄色的蚜虫身后停了下来,食指在它的尾部轻轻地敲了敲。那只蚜虫就开始了努力的扭动,一个巨大的水滴在它尾部渐渐呈现。 “这不公平”正在生产饮料的蚜虫边扭动边抱怨“最近大家都爱喝柠檬味儿的,这两天都快累死我了,我申请调岗去生产喀喇昆仑雪莲凉茶” “你知足”蚂蚁举着杯子等在那里。 “再怎么也比生产川辣芝芝梅的兄弟强,那活儿干一个月准得痔疮” “扑通”一声,蚜虫尾部的那个大水滴掉在了蚂蚁手中的杯子里,不多不少正好是一杯。 蚂蚁将一杯饮料和一杯冰递给方弃“吸管自己拿哈,下一个” 秋天的太阳还有几分毒辣,拿着饮料走出来的方弃下意识的就是一闭眼。就方弃进去这一会儿的功夫,在甜品店外等待的半夏就被晒的有些打蔫儿。 看见方弃出来,半夏欢呼一声接过饮料,美不滋儿的喝了起来。 方弃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看着深秋的阳光透光金黄色的银杏叶子照在飞檐上,荡起了一丝浮尘、惊走了两只呆雀。觉得自己的人生节奏一下子慢了下来。 “难得的清闲啊,可惜好日子明天就要到头啦”方弃感叹道。 “你在担心日本考察团吗?石区长不是说明天会陪着我们一同接待么?” “就是因为有他陪同我才会担心,那厮太事儿了。” “昨天居然还特地打电话给我,跟我说这次率团前来的宫本宝藏是有名的茶道专家。不仅身兼什么细川三斋流和安乐庵流两家之长,还有江户千家流和有乐流的名誉称号。” “让我务必恶补一下茶道常识,熟悉一下日本的二十多个茶道流派,以免到时候出乖露丑。” “我去他大爷的这流那流,老子就知道一条大河向东流,刀刀砍落鬼子头。也就他,还真把日本人当爷伺候”方弃越说越生气。 半夏是看着日漫长大的,倒是没有方弃那么讨厌日本人。看见他在那里生闷气,只好把话题岔开: “听说其他考察团来的都比较早啊,也不知道同事们的接待工作做的怎样?” 一说这个,方弃噗嗤就乐了出来,其它妖提辖的接待工作比他要早一些展开,早已经闹出了无数的笑话。 英国来的索尔兹伯里爵爷想感受下京师风味儿。文老爷子就带着爵爷和他的十三个铁卫来到了一家早餐铺子。 于是当天前来用餐的附近居民,全都有幸看见了一帮英伦范儿老外从鼻孔里往外喷豆汁儿的壮观景象,当时就是一个满堂彩。 戚小僳给美国来的迪恩、山姆和卡丝迪奥定了三间房。结果三个人却住到了一间房里,也不知道他们三个大老爷们半夜怎么分配床铺。 这还不算,接风晚宴的时候她只是无意中碰了一下迪恩的手,结果卡丝迪奥却怒不可遏的掀了桌子。 第二天早上她无意之中又碰了山姆的手,结果又被迪恩拔出贝尔特追杀了三条街。 银瓶儿带着德古拉伯爵这一队原本是最顺利的。川味火锅中的鸭血让伯爵赞不绝口,银瓶儿为伯爵特别预定的故宫泰和殿屋檐住宿也甚是贴心。按照伯爵自己所说—— “化身蝙蝠倒挂在这个国家皇宫的屋檐下让我有一种穿越历史的沧桑感”。 只可惜今天早上的一顿鲁菜坏了大事,一盘蒜仔肥肠差点没把伯爵的老命要了。到现在人还躺在医院输血急救呢,据说已经开始通知律师安排遗嘱了。 方弃和半夏的幸灾乐祸也没能维持多久,第二天中午,方弃就不得不面对石区长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哎呀,区长,您这个脸上的线条果然是特别刚毅,这就是传说中的汉八刀?” “少特么扯淡,汉八刀那是雕玉的刀法。老子是石翁仲。” 石区长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来问你,我是不是特别叮嘱过你日本客人餐前要喝绿茶,餐后要喝煎茶” 方弃点头道“是啊,我这不是准备餐前绿茶了么,你急什么急啊?” “膨”的一声,石敢当把一瓶康师傅绿茶摔在桌上,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特么就是你准备的绿茶?” “嗳”方弃耸耸肩“你要觉得这个不成,我还有东方树叶的和茶π的!” “你你你”石区长手指着方弃,气的浑身都哆嗦了。 可他“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囫囵话来,最后又颓然的坐回到了椅子上。 “那个餐后的煎茶总没有问题”良久后,石区长抬起头,期冀的看着方弃。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方弃拍着胸脯保证道 “后厨的大师傅已经把油烧热了。用老母鸡、干贝和金华火腿吊的高汤熬了整整一夜,茶叶随时都能下锅。就是不知道日本贵客有没有什么忌口,这煎茶里要不要放葱和香菜” 石敢当咣当一脚踹翻了椅子,他一把薅住方弃的脖子便把他提了起来,瞪着铜铃大的两个眼睛骂道“我糙你大爷的”。 方弃本想说您这个年纪我大爷这个岁数这么干不好。可是石敢当手劲儿大的吓人,方弃口中呃呃连声,却那里说得出话来。 半夏看见方弃憋得脸色青紫,心里就是一急,抬起粉腿,照着石敢当的两腿之间就是一脚。 只是她却忘了石敢当的本体不是花岗岩就是汉白玉,又那里是她踢得动的。这一脚下去,石敢当纹丝不动,半夏捂着腿就开始喊疼。 正乱作一团的时候,包厢门被轻轻叩响,两个身着和服的女子一左一右将门两边退开,随后跪坐左右。 一个脚踩方屐、身穿纹付羽织袴(注1)老者的便踱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身材矮壮的中年汉子。这老者须发皆白却满面红光,一脸微笑使人如沐春风。 他看见包厢内扭作一团的石方二人,脸上的愕然一闪即逝。 随即吐气弯腰,深深的鞠了一躬,用磕磕绊绊的普通话说道: “在下是此次鬼博会日方考察团的宫本宝藏,冒昧前来打扰,还请多多关照” 石敢当将方弃往椅子上一放,又狠狠的瞪了半夏一眼,整了整衣衫便迎了上去。 他对着宫本宝藏还了一躬“在下是西府区的石敢当,贵客登门而未远迎,恕罪恕罪” 宫本宝藏哈哈大笑道“石区长的名字好生威武。这石敢当么,自当放在门中镇宅,又怎能轻易放到门外迎客” 石敢当也是一阵爽朗大笑“见宝藏而心喜,又如何能安坐屋内?” 宫本宝藏与石敢当互换了名片,把臂到了上座。谦让了一阵,终究还是石敢当微侧着身子坐了主坐。 随即宫本宝藏介绍了自己的三位随从,分别叫做铃江真登、平川宪治和大西千人。 石敢当心中恼怒方弃,因此只当他和半夏不在场一样。只顾自己跟宫本宝藏聊得热络,半点儿介绍他俩的意思都没有。 方弃和半夏讪讪的在副陪的位置坐了,看着对面的三个日本壮汉的死人脸好生无趣,忍不住低下头来嘀嘀咕咕。 “这次我算是把石区长给得罪啦” 半夏苦着一张脸说道“为了救你,一脚踢飞一个行政编,姑娘我够仗义” “你那叫缺心眼”方弃一点儿领情的意思都没有。 “别说你根本踢不动他,就算你踢得动,那里也不是他的要害。你当他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啊,你见过中国的石人有雕出那个来的么?” 没过多久,服务员已经将菜肴布满全桌,而石区长跟宫本宝藏正聊得兴高采烈。两人已经从挂炉烤鸭和焖炉烤鸭的优劣,谈到了汉唐服饰与日本和服的渊源。 石区长指了指门口跪坐的两位盛装女子,叹息道 “大唐开成三年(公元838年),贵国最后一次遣使入唐。我曾与藤原常嗣君于坊间对饮,席间就有两位身着十二单的式神斟酒。往事历历在目、千载悠悠而过,想不到今日能重见十二单(注2)” 半夏看他说的郑重,忍不住低声问方弃“十二单是什么?” 方弃笑道“亏你还看日漫,连十二单都不知道么?” “那是古代日本宫廷贵妇的一种礼服,讲究个一层一层又一层。” “最简单的也有五层衣服,最繁琐的要穿足十二层方罢。走在大街上就跟铺盖卷成精一样,没一炷香的时间,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脱不下去。号称急死天皇气死流氓,为女性防狼第一套装。” 他两人在这里窃窃私语,那宫本宝藏看到酒菜已经上齐,就朝石敢当告了一个罪,歉然道 “承蒙如此款待,真是不胜感激。只是在下有一个陋习,无论桌上有什么珍馐美味,都要吃上一碗白米饭加一个生鸡蛋才算完了一餐,不知会不会太过麻烦桑?” 石敢当哈哈大笑道“宫本先生对美食而不忘初心,此举大有义理。这米饭和鸡蛋么,我们早已经预备下了” 说罢双掌相击,片刻间,服务员已经端了一碗米饭和一个鸡蛋上来。 宫本宝藏对着那碗米饭合十而祷,良久后拿起那枚鸡蛋对诸人道: “当年我被关在苏俄的西伯利亚集中营中,每日里劳作不休,食物却少得可怜,好多袍泽都冻饿而死,情境真的是万分凄惨。” “当时帮苏联人倒厨余垃圾可是一个抢破头的美差,因为里面总会有些能吃的东西。特别是鸡蛋壳,里面多少会有一些残留的鸡蛋清。” “有一次我抢到了这个工作,那天刚好赶上苏联人庆祝斯大林的生日,他们做蛋糕用了好多鸡蛋。” “那一天我坐在垃圾堆边不停地舔着蛋壳。边舔边哭、边哭边舔,感觉自己像个可怜的疯子一样。” “从那之后我便发下一个誓愿。果还能够活着回到家乡,有生之年必定要让自己过上每餐都有米饭和鸡蛋的日子。” “后来我终于侥幸回去了。吃第一餐的时候,我把生鸡蛋打在滚烫的米饭上。闻着米饭和鸡蛋混合的香气,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佛了,满足的无以伦比。由此我便养成了这个习惯,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石敢当面露同情之色“战争何其残酷,但愿两国之间世代友好,永不再战” 宫本宝藏正色道“正是如此”。 说罢将鸡蛋在碗边磕开,举到米饭的上方一掰。 并没有透明的蛋清和金色的蛋黄。 众目睽睽之下,一只已经半孵化的小鸡噼嗒一声掉在那碗雪白晶莹的香米饭上。一种怪异的味道扑鼻而来,这赫然竟是个毛蛋,众人愕然。 石敢当愣了半响,而后勃然大怒。 他冲着方弃大喊道“方弃,又是你干的好事!!” 方弃也是一头雾水,他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石区长,这次真不是我干的” 正此时,包厢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子闯了进来 “是你家爷爷我干的” 注1 纹付羽织袴是日本男人的第一礼装,包括黑色纹付的羽织和文付的袴。纹付指的是家纹,位于羽织的前后两侧以及袖子,特别是在特殊重大节日携带,比如式典、袭名式、葬仪、结纳 注2 又称五衣唐衣裳,是日本女性传统服饰中最正式的一种。贵族女性的朝服,现代在一些场合是正式礼服。十二单的名称首见于《源平盛衰记》。一般由5-12件衣服组合而成。按照不同季节,穿着人的身份和场合,十二单衣的颜色和花纹有特定的复杂搭配。 第11章 国饶我不饶 那老人头戴厨师帽,围着一个白布围裙,手中拿着一把片鸭刀,看样子是一名片烤鸭的刀工师傅。 他浑身剧抖、瞳仁赤红,一双老眼盯着客座上宫本宝藏不放,那一声大喊之后,腾的一声跳上餐桌,挥刀便向宫本宝藏冲了去。 石敢当大惊,起身拦去,还未等他碰到那个老人,只见一抹刀光闪过,“叮”的一声,老人手中的刀已经被随同宫本宝藏而来的大西千人用肋差一刀斩飞。 “好快的刀”方弃瞳孔一缩,心中暗暗惊惧。 虽然方大主任文不能上马草军书、武不能下马击狂胡。甚至平地儿骑马都能摔下来,但是眼光还是有的。 那个叫做大西千人的武士拔刀还在石敢当做出起身动作之后。 但是石敢当尚未挺直腰杆,他已经收刀还鞘。席间诸人只见一抹刀光,却根本看不清他如何出手。 宫本宝藏的另外两个随从动作也不慢。不过呼吸之间就已经将老人放翻在餐桌上,紧紧摁住动弹不得。 那老人关节受制,痛的面色青白汗如雨下,口中犹自怒骂不止。 不是“上村喜獭你不得好死”,就是“我艹你上村喜獭的八辈祖宗”,显然是对这个名叫上村喜獭的恨之入骨。 石敢当的脸色那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心想这家烤鸭店宰客的方法真是直接。 他沉声问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里并没有什么上村喜獭。” 老人嘶声喊道“我虽然老,可眼睛却没有瞎。那上面高坐的不就是上村喜獭这个禽兽么。” 说话间,餐厅经理已经接到消息,带着七八个保安匆忙赶来。看见餐桌上被摁住的老人,也是一个劲儿的叫苦。 半夏看见那个老人疼的冷汗直冒,心中不忍。 她起身向宫本宝藏说道“现在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一个老人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宫本先生是不是先让您的随从把他放开。” 宫本宝藏尚未开口,那老人已经大喊出声。他疼痛难捱,说的断断续续,却是坚定无比。 “丫头你不要向鬼子求情,求情要是有用,当年我就不会死。大不了我马长生在咱们国家的土地上让日本人再杀一次!” 餐厅经理气的直跺脚“我说老马你犯得那门子浑。你这是想报仇想的神经了么?这位先生明明是日本友人宫本宝藏。” “我呸”马长生一口唾沫冲着宫本吐了过去。 只是他脸朝一侧被压在桌子上,这一口唾沫非但没有吐到宫本,反而大部分糊在了自己脸上。一张老脸上又是菜汤鸭酱又是唾沫鼻涕,看上去狼狈不堪。 “鬼魂的容貌哪里做的了准儿?戴个面具不就能换张脸么。” “可你那双眼睛化成灰我都认识。你居然还敢到中国来,你当现在还是1944年么?我说在座的老少爷们儿,你们就这么看着小日本欺负我?” 餐厅经理听得直叹气,只好转过身来跟大家解释马长生的来历。 马长生死于1944年,他生前乃是北平南郊马家堡火车站的一名扳道工。因为家境贫寒,年近六旬还在铁路上忙活,平日里谨小慎微,最是老实不过。 可这灾祸呀,不是你老实就能躲得过的。 1944年7月11日,从北平开往青岛的一次列车在马家堡附近脱轨,一节载客车厢拧成了麻花。 车上所载的日伪华北开发株式会社总裁(一个中将军衔的老鬼子),连同23名校、尉级军官以及80多名日伪北平政府及铁路方面的官员当场丧命。 有人说这事儿是北平地下党干的,也有人说这只是一起由于信号故障所导致的事故。 但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死了这么多大大小小的鬼子,总得有人出面背这个黑锅。 于是上村喜獭为首的日本宪兵就气势汹汹的来到了马家堡车站。把马长生给五花大绑的押到了轨道边,逼问他受谁指使把火车扳错了道。 马长生老实惯了,那敢胡乱攀扯别人。只是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冤枉,不停地求饶。 上村喜獭一看从马长生身上榨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当时就恼羞成怒。 他下令手下把老马扒光了衣服摁在轨道上,又让人拿着白灰在老马的手上、脚上、肩膀上和心窝上画上白圈。 “后来……”餐厅经理动了动嘴,面露不忍之色,却是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马长生嘶着嗓子喊。 “狗日的小日本儿,在老子身上钉了整整十根道钉。我死前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上村喜獭这狗贼的眼睛,那他妈就是一双豺狼的眼啊,我又怎么忘得了这双眼。我……” “够了”方弃拍案而起,冲着铃江真登和平川宪治喊道“放开他” 两个日本人微微皱眉,眼睛瞟向宫本宝藏。看见宫本宝藏微微点头,两个人便手一松,从老马身边退了开去,站到了宫本宝藏的身侧。 半夏看着马长生,颤声问道“马大爷,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马长生挣扎着从桌子上坐了起来,凄然笑道“如何不真?” “嗤拉”一声。马长生扯开了自己的上衣。 只见老人干瘪松弛的身体上,六个酒杯大小的透明窟窿赫然在目。创口处肌肉翻卷、血污犹存,特别是肚腹上的三个,还能从中能看见残破的的肝肠和断裂的脊柱。 半夏啊的一声惊叫,用手捂住了嘴,眼圈已经是红了。 方弃斜眼向宫本宝藏看去,却只见他依然是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丝毫不见半分异样。 “老子人死了,可这罪却远远没有受完”马长生咬牙切齿的说道: “工友们把我的尸体抬了回去,可我的三魂七魄却被钉在了那段轨道上。” “每当我魂魄稍微凝练一些,一趟火车开来,就又把我撞得粉碎。白天里还有太阳暴晒,那可真是如同油煎一样,这种罪我总共受了二十年。” “好几回我都跟自己个儿说马长生你算了,魂飞魄散了罢,别再遭这份儿罪了。可我心里这一口怨气啊,它怎么也咽不下去啊。” “我就这么一直撑着撑着,撑到了那条铁路荒废。这样我才一点点的修炼起来,直到十年前,我总算能够脱离那段铁路的束缚,来到了这京师城中。” “我就是一个普通百姓、胆子小、怕事儿,当年打小日本儿的事儿我没敢掺和,一心一意的当良民,可就这,我也没能在乱世中挣出一条命来!” 马长生指着宫本宝藏,声音越来越大。 “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给我一枪我也是个死,可你不该用那么歹毒的办法杀我。这仇要是报不了,做鬼我都不安生。” “我把身上的道钉拔了出来,找人打成了这把刀。每天用它片鸭子,心里却日日夜夜想着报仇。” “我真后悔自己当年像头羊一样,乖乖的被你们一牵就走,我特么当时怎么就没抓起把刀来啊我,就算死我也应该从你身上割块肉下来。” 听到这里,宫本宝藏缓缓的站起身来,将椅子身后一推,对着马长生深深一躬。 “马桑,对于你的悲惨遭遇我深表同情,对于一些日本人在战争期间犯下的罪行我也深感愧疚” “只是我的确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什么上村喜獭。更何况中日之间早已停战,当年的战争责任也早已追究完毕。你今日还想报仇,恐怕已经晚了。” 马长生嘿然冷笑。伸手一招,钉在门上的那把刀晃了两晃,又飞回了他的手中。 宫本宝藏的随从长身欲起,却被宫本一伸手又压了下去。 “国家自有国家的打算,那是一盘大棋。” “国家要和日本睦邻友好,就是有再大的委屈我也只能咽在肚里。往日里有日本游客前来用餐,这一只鸭子该片成一百零八片我绝不会少片一片。” 马长生慨然道“只是你我之间除了国仇,还有私怨。” “咱们国家宽宏大量饶了你们,可我马长生没有那么大的胸怀。这七十多年来我受的苦历历难忘,我…决不饶你” 宫本宝藏微微皱眉“你要报仇我无话说,只是如何你才会相信我不是上村喜獭” 马长生冷笑道“让我摸摸你的脸,要是你没戴面具那可是真见鬼了。” 原本众人认为宫本宝藏会严词拒绝,谁料他竟然毫不犹豫的点头道“也罢,那你就来摸上一摸。” 马长生闻言也是一愣,他也没想到宫本宝藏能够如此痛快的答应。登时有些惊疑不定,略一踌躇之后,却还是持刀向宫本宝藏走去。 宫本宝藏的三个随从冷哼一声,拔刀横在了马长生面前。 石敢当看了半响,此时终于发话,他对着马长生一拱手道: “马先生当年的遭遇确实悲惨,你想报仇也情有可原。只是你报仇心切,莫说是宫本先生的手下,就是我也不放心让你接近他。” “可假如不让你检查,只怕你心中疑虑难消。今日之事终究要有个了结,我是西府区的区长石敢当,大小算个官儿,既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庙。不知你是否信得过我,由我石某人代为查验如何?” 马长生闻言犹豫半响,终究是点头答应了。 石敢当又转向宫本宝藏“宫本先生高义,不知是否能让在下检查一番?” 宫本微笑道“有何不可”,说罢就示意手下散开。 石敢当口称失礼,站在了宫本身侧,开始仔细的检查宫本的面容。 他从耳后、鬓角、发际线再到下颌,一处一处检查的格外仔细和认真。为了不让马长生错过细节,他还时不时的停下来,以便让他看得更仔细。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石敢当放开揪着宫本脸颊的手,转身对马长生说道: “你可看清了么,这位宫本先生确实不曾易容!” “当啷”一声,马长生手中的刀掉在了桌子上,神情沮丧落寞无比。 第12章 刃味最上大业物 屋内一片沉寂。 马长生呆立半晌,嘿了一声,把双手向前一伸道。 “既然是我看走了眼,那也无话可说,是抓还是打我都没有二话” 石敢当心中那个恼啊,心说别的区长个个政通人和、可老子偏偏百兴俱废。 自己身边不仅有猪一样的队友、还有野猪一样鲁莽的群众,一个小小的接待工作都能险些搞出命案。 他刚要说话,那边宫本宝藏已经站起身来,对着马长生说道。 “马桑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当年日本军人确实在中国犯下了滔天的罪行。” “虽然我不是上村喜獭,但是同为日本人,我依然原意替他向马桑你道歉。一愿马桑你早消怨恨、二愿两国世代友好” 宫本宝藏说罢,也不管地上菜汤淋漓,趴在那里就冲着马长生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宫本的三个随从面露不忿之色,宫本宝藏却是淡定自若,他起身后对石敢当说道: “虽然马桑将我误认为当年的仇家。但一来我并未受伤,二来他当年境遇实在可怜,因此还想请石桑不要再追究他的过错。” 那餐厅经理是个积年的老乌龟成精,闻言喜出望外,口中连声称谢。心想如果这位日本贵客连老马都不追究,想必更不会追究自己这家酒楼的责任。 他看见老马还呆站在那里,赶紧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马长生叹了口气,他有心想要致谢。只是看着宫本宝藏那双与上村喜獭一般无二的眼睛,这个“谢”字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经理看他欲言又止,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坏菜的话来,连忙示意两个保安把老马连拉带扯的拽出了包厢。 再转过身来,乌龟经理已经是满面堆笑。 “让诸位贵客受了惊吓,在下真是万分抱歉。万望诸位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小店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 石敢当哼了一声道“别人来你家店,据说就有身材可人的狐女上桌表演热舞。怎么到了我石敢当请客,这跳上桌的就变成了持刀老汉,难不成是我平时对贵店关照不够么?” “石大哥说的哪里话来,要是没有您平日的照应,又哪里有小店的今日。今天这事儿,它真的是个意外啊”老乌龟的一张脸苦瓜也似,叫起了撞天屈。 “少说废话,你惊扰了我请来的日本贵客,又打算如何补偿?” 老乌龟一拍胸脯“今天这单算我的,马上我就让后厨再细细的整治一席。” “我屋里还有最后一坛开元八年的剑南之烧春,绝对是窖藏了一千三百年的好酒。跟当年太白诗仙解貂所换的那坛酒同出一锅,我这就拿来给诸位赔罪。” 石敢当心中暗笑。这老乌龟每到有难处时,便拿出一坛开元八年的的剑南春来送人,而且每次都号称与李太白那坛同出一锅。单是自己知道的,就已经不下七八次,也不知当年那锅一次出了多少酒? 他当下也不拆穿,含笑对宫本宝藏道 “宫本先生雅量,想必懒得跟他们这些市井之辈计较,不如暂且饶过他们这一遭如何?” 宫本宝藏大笑道“既然有藏了一千多年的剑南春,即便是刺王杀驾的罪过也饶过了,何况这小小的一场意外。” 众人大笑,包厢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老乌龟趁机将诸人让到了另外一间包厢,不过片刻,又摆上了一桌宴席,较之前更加丰盛。 宫本宝藏换了一身便装,重新入席。老乌龟拿来了他那取之不竭的绝版剑南春十斤装,也腆着脸坐在了下手。 石敢当立身久远,宫本宝藏见识广博,老乌龟八面玲珑。 三个人觥筹交错,不时说一些趣闻典故,场面顿时活泛了起来,这一坛酒不一会儿就下去了一大半。 宫本宝藏喝到面红耳酣,手持竹箸敲打酒杯而歌 “世上无聊事,如何反复思,一杯浊酒在,痛饮甘如饴。 酒名唤圣贤,圣贤颂酒好,古圣有前言,斯言真可宝。 古有七贤人,七贤为好友,七贤欲者何,所欲唯醇酒。 自作聪明状,高谈阔论多,不如饮美酒,醉哭在颜酡。 …… 今生能享乐,来世岂相关,即使为虫鸟,吾将视等闲。 生者终将死,死来哪可知,今生在世上,不乐待何时。”(注1) 石敢当和老乌龟大声叫好,认为对此好歌需要连浮三白。 宫本宝藏也不推辞,一时间酒到杯空,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老乌龟开始借着酒劲儿装疯卖傻,号称今儿个就不过了,一定要量老龟之酒力、结太君之欢心。 口中只管一叠声的催酒,什么绝版三勒浆、上古梨花春、五千年的五粮液,一万年的二锅头全都一股脑的搬了上来。 宫本宝藏喝干了一杯所谓炎帝酿造的五加皮,又婉拒了一碗神农氏的葡萄酒,苦笑着对老乌龟说这碗山顶洞人的醪糟无论如何喝不下去了。随后表情一肃,对石敢当道。 “虽然非常的失礼,但是今日还有一件为难之事要请石桑相助” “哎呀”老乌龟一拍大腿“后厨这帮人太不像话,那盆老参鸭汤到现在也没做好,我去催催看”说罢就告罪离开。 石敢当也已经喝的二麻二麻的,这会正大着舌头说道 “宫本先生说的哪里话,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的事儿就是西府区百姓的事儿,西府区百姓要办点啥事儿,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 宫本宝藏拊掌而笑“石桑果然快人快语”,说罢就有随从递上了一个文件夹。 宫本将文件夹递给石敢当,石敢当伸手接过,打开后便是一愣,随后一边翻看一边皱眉。 文件夹中也就是二十页左右,石敢当很快就翻完了。他不动声色的看了方弃一眼,把文件夹递了过来。 “你也看看”石敢当面无表情的说。 方弃伸手接过,半夏也好奇的把小脑袋凑了过来。 翻开夹子,两个人也是一愣,第一页是一张图片,上面赫然是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箱。 从木箱抽开的一层可以看到陶瓷质地的麻将,做工极其精细。 箱子侧面有一幅青瓷山水,右上角依稀可辨一行小字——袁世凯大总统珍玩民国十七年春月,落款是一个“吴”字,显然后世收藏者的标识。 方弃疑惑的看了宫本一眼,宫本微笑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再翻开一页,依然是麻将的图片,却是一大一小两副。 这两副全部是象牙质地,每张牌背后都是手工雕刻的梅花图。两百多张牌肉眼看去一般无二,单只是这份雕工就让人叹为观止。图片下方也有一行小字,上写“溥仪在宫中所用五彩螺钿牌”。 再往后翻,依然是一副又一副的麻将,样样都不是凡品。 单以材质而论,就有翡翠、犀角、纯银等数种。再看这些麻将的渊源,原主人又都是上个世纪的风云人物。其中既有梅兰芳先生的游龙戏凤麻将,又有张大千先生的仕女麻将。 方弃暗暗心惊,这些麻将若都是真品,已经够撑起一个专项博物馆。如果说价值,也必然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方弃合上文件夹,笑嘻嘻的说道 “想不到宫本先生也是同道中人,看完您这些图我手都痒了。要不咱们这就支上一桌?您平时都爱玩个多大的?习惯打四川打法还是京师打法?胡的时候带不带混儿啊?” 宫本微微一笑“恐怕要让方桑失望了,鄙人并不精于此道。” 方弃一拍大腿,冲宫本挑起了大拇哥 “我明白了,宫本先生你真有眼光。您是想在京师开个棋牌室对?我跟你说啊,这玩意儿老挣钱了。” “您要是有这个心,相应的手续我帮您跑下来。对外就说是老年妖怪活动中心,我再帮您找两个看场子的,绝对都是左青龙右白虎的猛男。” 宫本再笑“家族之中留有遗训,不得涉足泊采业,方桑见谅” 方弃做恍然大悟状“宫本先生你想要捣腾古玩么?我帮你把老乌龟叫回来。” “他有几个海里的本家干这个买卖。只要你把想运走的货交给他们,过个十天半月一准儿在福冈沿海上岸交货。速度是慢了点,不过口碑没的说。” “不像那帮子海鳐精,对外号称闪电速递,可却老是私吞货物。上次有人托他们送一批仙花玉露丸,结果买家收到打开一看却是两包维c银翘片,售后投诉俩月赔了两瓶六神花露水,还特么穷横穷横的,你跟他们就着不了这个急……” 宫本哈哈一笑“方桑你也莫要再试探我了,这些麻将并非是要运出贵国,而是要从敝国运进贵国。” “哦”,方弃和半夏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浓浓的诧异。 “这些麻将乃是我的一位挚友穷一生之力收藏,我此次前来,临行前受他所托要将这批藏品赠还贵国”宫本将手中折扇一合正色道。 方弃心说日本人居然也会归还咱们文物,这已经不是猪要上树,而是树要上猪的节奏。脸上还要作出一副既震惊又感激的表情 “您的这位朋友的高风亮节真是令人赞叹,此举必然会大大增强两国友谊。” 宫本叹了口气道“我这位朋友为了收购这些藏品,可以说是倾家荡产,他对麻将的热爱,只怕天下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 “当年曾有人愿意出资50亿日元整体收购这些藏品,也被他婉言谢绝。现在他将这些藏品送还贵国,一则当然是为了两国之间的友谊,二则也有一点小小的私人要求,还望诸位成全。” 方弃心想这戏肉果然来了,说道“愿闻其详”。 宫本拿出了另一个文件夹,双手递了过来。 方弃打开一看,依旧是一幅照片。上面是一把出鞘的日本军刀,看长短应当是一把太刀,刀鞘呈黑色,摆放在刀身下方。 “我这位朋友的父亲名叫伍贺启次郎,当年在军中服役,曾担任日本海军海南警备府司令长官一职” “这把刀乃是由东海道武藏系统着名刀工锻制的一把“新刀”(注2)。 名叫“长曾弥兴正”,这把刀曾被评为新刀上上作,人称“刃味最上大业物”(注3),是他们伍贺家族代代相传的一把宝刀。” 宫本指着图片说道“战争结束时,在下朋友的父亲向一位贵国将军交出了这把刀,随后便自杀身亡。” “从此这把刀便流落在贵国,伍贺家族一直以来以此为憾。此次我这位朋友捐出全部藏品,便是想把这把祖传的宝刀赎回去。” 听到此处,方弃的眉毛一扬,便要说话。 宫本看他不悦,不待他开口,马上又接着说道 “在下自然知道贵国视这把刀为战利品,因此绝无半点欺瞒轻慢之意。” “除了这些麻将藏品,我这位朋友还愿拿出一把久远和珍贵程度更在此刀之上的日本刀作为补偿,决不让贵国吃亏便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弃倒是不好断然拒绝了。他看了一眼石敢当,只见他早已经趴在桌上打起了呼噜,心中暗骂这厮没担当,遇到屁大点事儿就装醉。 不过方弃心知今天这事儿只怕是要比一般的屁还大一点儿。自己有心也装醉,却早已经失去了先机,只好硬着头皮问下去。 “不知这把刀现在何处?若是已经散失民间,只怕是不好找啊” “据我们目前所了解的信息,那位将军把这把刀捐赠给了贵国的兵器博物馆。目前正是该馆二楼的展品之一,编号为114\/41-2。” 看样子宫本之前早已经做足了功课,对这把刀的情况了如指掌。 “还望石桑和方桑能够促成此次捐赠与交换,在下先替伍贺家的那位朋友谢谢两位,拜托了”宫本用一种不容拒绝的热切眼神看着方弃,对着他又是深深一躬。 注1日本诗人大伴旅人的《赞酒歌十三首》 注2安土桃山时代的庆长期至江户时代末期,即约 240到 400年前制成的刀剑。 注3根据柘植平助方理于1797年所着成刀剑学《怀宝剑尺》一书所提出的刀剑切割力作评判标准,能够切透九成至整体的人体厚度的刀剑称为最上大业物。 第13章 气运苍茫何人卜 兹事体大,更涉及了阴阳两界之间的事宜,方弃又怎么敢轻易的答应。 席间他也只能表示石区长和自己需要向上级反映此事,再由上头定夺。 宫本宝藏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而逝,随即便称赞起这家酒楼的火爆鸭心滋味地道,就此岔开了话题。 等到老乌龟把汤端来的时候,石敢当也恰到好处的醒来。众人喝了一碗解酒的鸭汤,这接风宴也就算告一段落。 石敢当执意要送宫本一行到他们下榻的驿馆,宫本推辞了半天也就含笑答应了。 双方在驿馆里如同经年老友一般依依惜别。 石敢当搂着宫本宝藏的肩膀,非说今天晚上大家没有喝好,自己回头要把老乌龟的两个头都砍下来云云。 一通胡言乱语之后,又约定了第二天由自己和方弃陪同他们游览京城风物,这才就此告辞。 阴间没有电梯这种东西,但是为了方便顾客上楼,每家驿馆酒楼都豢养有金刚蜘蛛。 这种上古异种蜘蛛盘踞在顶楼,将粗如成人胳膊一般的蛛丝垂到底层。挂上一个大筐之后就变成了简易的升降梯、不仅方便快捷、而且还节能环保。 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些蜘蛛都喜欢在房顶上结上一张大网,弄得每家驿馆都跟盘丝洞似的。而且还会时不时的网住一两个飞行技术不过关的御剑少侠。 目送宫本一行进了升降筐,方弃一行这才向驿馆外走去。 刚出了门口,石敢当便轻轻甩脱了方弃扶着他的胳膊。再看他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容。 “你怎么看?”石敢当盯着方弃问道。 “那个宫本宝藏有问题!”方弃不假思索便坚决的答道。 “怎么会?”半夏惊讶的问道“这个日本老头人挺好的呀。既大度又幽默风趣,你看他不是连老马都没有追究么” 方弃“嘿”的笑了一声,“你不觉得宫本在看见老马身上的伤口时太过镇定了么。就算他不是上村喜獭,那样的情形下多少也应该吃上一惊?” 石敢当对方弃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心说这小子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半夏愕然道“难道你还认为宫本就是上村喜獭?石区长不是检查过他的脸了么” 石敢当轻喟一声,“世间法术如同恒河之沙,我又哪里能够都知道。我只能断定宫本脸上没有戴着面具,可这也不能说明这就是他原来的面孔。” “单就我自己知道的,就有七八种改换面容的方法。除非法力高过施法者,否则就极难识破。” “那个麻将换宝刀的事情只怕也不那么简单”石敢当又补充道 “我会将此事向上级报告,并要求境外的同事协查这个宫本的背景和上村喜獭的下落。你们两个则要抓紧时间落实一下那把刀的情况,我担心他们别有企图” 三个人正说话间,只听见“扑通”一声,从空中掉下来一个物事,正落在三人面前。 三人吓了一跳,再看这掉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个人。 这人手足并用的爬将起来,刚刚站稳,楼顶上便传来驿馆保安愤怒的吼叫。 “你说说这是第几回了?啊!你到底会不会御剑飞行,不会飞还飞那么快。你要暗恋我们家蜘蛛你就明说,天天往我们家的蜘蛛网里撞算怎么回事儿了?” “”金刚蜘蛛很胆小的你知不知道,它一害怕就猛吐丝你知不知道,升降梯都失控好几会了都。” “我跟你说这是最后一回把你从蜘蛛网里摘出来了啊。下次你要再撞上来,谁要再救你这个有娘生没爹教的谁就是你孙子” 那人一听“有娘生没爹教”几个字登时便恼了,拔出刀来便要冲上去。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他身边已经出现了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口中说道“祁少,不可莽撞。我看这保安叫骂声中气十足、居高楼而色不变、伴巨兽而气息不乱,必定是一位隐世的高手。” 方弃和半夏一看就乐了,这两位不是祁东来和幽不归又是那个。 与此同时,驿馆高层的日式行政套房之中,宫本宝藏和他的三个随从正相对跪坐。式神奉上四盏香茶之后便躬身倒退着出去,又随手拉上了房门。 “居然要对着那样一个老废物行五体投地之礼,上村大人未免太委屈自己了?” 大西千人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不满的看着宫本宝藏,也就是变容之后的上村喜獭。 上村喜獭微笑道“韩信可以受胯下之辱,司马懿甘忍女衣之耻。” “我大日本武士为了存亡兴废的大事,向一个昔日的手下亡魂行上一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大西千人冷笑道“可即便大人如此忍让,那些中国人也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这些拐弯抹角的办法管什么用?” “按照在下的心意,不如我们闯进博物馆,把刀抢出来便是。以我们三个的身手,他们又怎么可能拦得住?我们……” 上村喜獭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大西千人看见他眼神越来越严厉,渐渐地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不敢与他对视,将头侧到了一边。 “大西君你何等荒谬,如果你真的这么干,我敢保证我们四个都无法活着回到日本” 上村喜獭冷冷的说道“现在早已经不是呈匹夫之勇的年代,现在的织那也早就不是一百年前。我们此时的使命,又那里容得出半点闪失?” “大祭主所要摆设的气运之阵需要八十一把斩杀过百名以上华人的武士刀,目前就差这一把就能够大功告成。此事攸关我大和一族三十年气运,又怎能如此轻忽莽撞?” 看到大西千人默然不语,上村喜獭话锋一转,语气变的温和下来。 “八十年前的织哪也有很多勇士,其中不少人豪勇不在三位之下。他们也曾经不避生死的挡在我大日本武士的军刀之前,然而结果又如何呢?” “一个人的武力再高,在气运大势之前,又顶得了什么事?” “我曾经在陕西见到一位姓郑的织拿高手,他的刀法登峰造极,当真是我平生仅见。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一群刚从北海道来的新兵乱枪打的像筛子一样。” “大西君,在苍茫气运之间,你我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如果穷尽我们七生之力,能够对民族气运稍有裨益,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成就。那种凭借个人勇力只身逆天的行径,终究只不过是电影中的童话而已。” 听到此处,另一位随从铃江真登抬头说道; “话虽如此,却总觉得大人对他们退让太过了。我们虽然近年来国势稍坠,但文明富足程度仍远非他们可比。” “我们一路行来,街坊之中处处可见我日本文化。而织那百姓举止粗鄙、不过才稍具礼仪而已。这正可说明我之国力仍在其之上,上村大人有些妄自菲薄了” “何谓国力?”上村喜獭冷冷的看着铃江真登 “如果文化昌盛、礼仪传邦便叫做国力的话。斯巴达就不会打败雅典、罗马也不会被日耳曼人覆灭,宋不会亡于蒙元,明祀不会绝于清。” “让我来告诉诸位什么才是国力”上村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拉开了驿馆房间的窗帘。 窗外一片灯火辉煌,在驿馆大型透视法术的笼罩之下,阴阳两界的夜景都映入眼帘。 上村指着窗外川流的车河、林立的高楼、远处繁忙的塔吊、餐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些、这些还有这些,这才是国力!一个国邦是否强大,不在于他的国民多么有教养,而在于这个国家能够创造出多少物质财富。” 上村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他双眼闪烁这焦躁而狂乱的光芒,恶狠狠的盯着窗外的夜景,仿佛想要把这一切繁华用眼中的烈焰焚尽。 “满蒙事变之前,我们的钢产量是他们的数千倍,舰船的吨位数要比他们多几十倍,所以我们才能在战争初期势如破竹。可如今呢,如今又是怎样?” “他们的钢产量已经是我们的十倍,发电量是我们的九倍,造船吨位是我们两倍。就连我们一直视为支柱的汽车产量,他们都已经达到了我们四倍。而且他们还在增长,不停地增长!!” 上村愤怒的在屋中踱着步,像一头受伤的野狼一般怒吼着。 “他们在步步紧逼、我们在步步退让。他们的政措越来越强硬,而我们却只有被政争掣肘的首脑。” “他们在疯狂的造船,我们却在为海军的军费预算扯皮。这一切和甲午年何等相似啊,只是主客之势却已经完全易位。” “诸君”上村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三个随从 “两个甲子之后,太平洋的西岸又一次到了争夺国家气运的关头,你们还没有闻到死斗的味道吗?” 铃江真登皱起了眉头“虽然近期两国有些争执,但也还远不到大人所说的这种程度。” 上村摇摇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东亚这张榻太小啦,睡不下两个大国。” “如果一定要都挤在上面,那边必定要有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如果不想来日在他人身下婉转承受,便须得今日励精图治。” “织那建国至今,三十年教训,四十年生聚,到如今终于到了要一飞冲天的时候,他们自己又怎么能忍得住呢?。” “大人说的极有道理,只是在下觉得大人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此前一直未开口的平川宪治说道“大人须知米国人是坚定地站在我们一边的。” “加拿大人也曾认为英国人是坚定地站在他们一边的”上村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 “不要相信别国对我们的承诺,每个国家从来都只站在自己一边” “日出之国的命运,一定要靠我们自己来掌握,而我们这些武人就应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伊势大祭主不惜耗费法力为我改容换面、又将三位派来协助我行动,那是对这把刀存了必得之心。” “只要能找回到这把刀,我们就可以布下镇压织那气运的回天之阵,至少还可以为我们赢得三十年的时间。诸君……” 上村说到激昂处,脑门上青筋暴起,他撕开胸前的衣服,露出胸口处盘绕的一条黑龙。 “大和武士不仅可以七生报国,就连魂魄也当为国尽忠。我虽然曾经从军,但与诸位相比就是一介文人,我的长处在于谋略。” “今日之事,即便他们不愿意交换,我也另有办法,这运筹策划之事就请托付给我。将来白刃相交、抛洒头颅的事业还需要三位一力承担” 三人长身而起,齐齐躬身行礼“哈依,必不负大人所托” 商定之后,大西千人等三人各自回屋安置,上村则又一次站在了窗前看着外面的一天灯火。 他紧皱着眉头,面露忧色,喃喃自语道“人之气运,僧道术士之流可卜。天下之气运,何人可卜呢?” 第14章 两手空空申小猎 如果方弃和半夏听到上村喜獭的这一番言论,定会破口大骂他洗地。 因为此时他们两个在一家“锁家地产”的门口,看着贴出的二手房信息哀愁不已,觉得脚下这片土地实在是太不宜居了。 “不是说房价普降了么?上个月广寒苑的房子每平米还五万二呢,怎么这就五万三了呢”半夏嘟着嘴抱怨。 “就这您还得赶紧出手,要不然下个月还得涨”店里的中介颠颠儿的跑过来了。 “房价降您也得分地段。自从快速飞行通道修过去之后,广寒苑的房价就一直往上涨。您说说看,从广寒苑到市中心御剑飞行仅需一个小时,这么好的地界儿现在可真心不多。” 方弃盘算着自己的积蓄,越算越觉得自己应该揭竿造反,要不然一辈子都是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命。 这一番愁啊,上了心头又上了眉头,生把一个花季少年愁成了小老头。 “你现实点儿成不?”半夏看见方弃的目光老在三居室那一排打转,觉得他有点好高骛远。 “先弄个小两居能住不就行了,以后再一点儿一点儿的捣腾呗” “两居住不开呀,你算算看啊,就算书房起居室什么的都不要。等我结婚了两口子要住一间、孩子自己要有一间,孩子他小姑还要有一间……”方弃扳着指头算起来。 “你打住,”半夏一脸疑惑的问道 “孩子他小姑是谁啊,你在老家还有个妹妹?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方弃一戳她的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孩子他小姑不就是你么,都在一块混了这么久了,总不能让你没个住处。” 半夏嘿嘿的笑了起来“算你还有些良心,要不我把自己的私房钱拿出来给你凑凑” “您居然还有私房钱呐?钱不是跟你有仇么,你们最近化敌为友了么?” “我妈每逢过节都会烧一些钱给我的,我本来想留着当旅游基金来着”半夏有些扭捏的说,然后报了一个数给方弃。 “哎呦,那咱们加起来还真够凑个小三居的首付的”方弃一下子激动起来了。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祁东来此时哼了一声。 “大丈夫当仗剑天涯,与松涛明月为伴、以河山万里为家,岂能蝇营狗苟求一蜗居以了此残生!” 方弃闻言那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心说你老人家不会聊天就别开口,你一个富二代自然不需要操心这个。 不过祁东来这个义工是好不容易截下来的,今天晚上还指着他跑腿儿,总不好一顿臭骂给骂跑了。 方弃心中暗暗下定主意,以后几天就让祁东来去公共厕所负责爱国卫生工作。 方弃恶狠狠的想“还仗剑天涯呢!我让你与蛆虫屎尿为伴、公共厕所为家。到时候祁少侠手持粪勺,天底下的练家子谁也不敢跟你动兵刃,立马就是天下无敌。” 正暗暗运气的时候,那位“锁家地产”的房屋中介又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其实有两居室的钱也能买着三居室,省下来的钱还能再买一套小两居。一套自己住,一套出租,这样多好!”这位一张嘴就吸引了方弃和半夏的注意力。 “你说的这是哪儿啊?”半夏警惕的问了一句。 这个中介是个黄鼠狼精,透着一股子贼眉鼠眼的滑头劲儿,让人看一眼就有捂紧自己钱包的冲动。 “直隶我们可不去啊,上次那个中介也跟我说是京师近郊的房,结果拉着我这通儿飞啊,后来都看见东洋大海了才找着那个楼盘。” “我一看手机,发现辽东移动欢迎您的短信都收着了,我还以为自己被绑架了呢。” 半夏想起了上次看房的悲惨经历,有点不寒而栗。 “绝逼不会到直隶,您把我当什么人了”黄鼠狼一听就急了 “这个是我们锁家地产包销的一个楼盘。不是跟您老夸口啊,这楼盘位置好的都逆天了。就这两天功夫我们就已经卖出一大半了,要不是看两位老来转悠,像是真心买房的,我还不跟你们说呢!” 方弃一听就来了兴趣“你说的这到底是哪儿啊?” 黄鼠狼嘿嘿一乐,露出两颗雪白的尖牙,他伸手指指天空 “这个项目就在上头,离咱们所站的位置垂直距离不超过十公里。还没出对流层,绝对远离各航线,不用担心被人类航空公司的飞机撞到。” 方弃皱眉道“集体产权?地面以上的空间可都是集体所有。” “您老圣明”黄鼠狼恭维了一句 “要不是集体产权的话,就这个地段可绝没有这样的价钱。” “最近上头对这种房子可查的正严呢!”作为政府工作人员,方弃对于政策还是很熟的。 “不瞒您说,买这个项目的人多了去了。什么上八洞神仙啊、二十八宿啊,光我知道的就不下十几位,都在那里置办了房产。” “有句古话叫做法不责众,到时候政策再严厉,还能把大家的房子都推倒了,把铺盖卷儿扔街上?” 看见方弃犹豫不定,黄鼠狼继续鼓动他的三寸之舌。 “有人说北边是京师城的上风上水,要我说啊咱们这个楼盘那才叫上风上水。您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个理儿?甭管是什么风什么水,都得从咱们脚底下过,一万米的高空,那空气得多新鲜!” “等到开春刮沙尘暴的时候,你在房间里倒杯红酒,往下俯瞰着黄尘笼罩的京师城,往上看是湛蓝的天空,这妥妥是高贵冷艳的人生啊。” 现在买这房,还送一把标配飞剑。开发商贴心着呢,总不能让业主进城的时候都一个个的往下跳?一砸一个坑的市政也不答应不是…” 任凭黄鼠狼舌灿莲花,方弃终究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捎带着连看房的兴趣都没了,拉起半夏就走。 身后黄鼠狼还在卖力的大喊“您要现在不买以后肯定后悔,等到了明年,这个价钱就只能买到平流层了啊!” 想到将来可能过上那种在高空安家、与波音和空客为伴的日子,方弃和半夏现在就觉得有些缺氧了。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兴致都不是很高。 方弃打发祁东来和幽不归先回医院等着,然后又拿出手机来打了两个电话,放下电话后就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半夏耷拉着脑袋,百无聊赖的踢着一块儿小石子。石子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叮叮嗒嗒的滚动着,像向导一样带着两个人向前走去。 石子停在了一家店铺的门口,一股子咖啡豆的焦香气迎面而来,里头的服务员无论男女都是一脸的性冷淡,原来已经到了星巴斤。 “要不要进去喝一杯啊?我请客。”方弃冲半夏努努嘴。 “好啊”半夏一下子来了兴致,可马上又沮丧了下来“还是算了,省下钱来买房。” “大几百万的房子也不差这两杯咖啡钱,何况我有他家的五折卡” 方弃笑眯眯的拿出了一张卡片,卡片的背面画着一条长卷发的双尾人鱼。 方弃出示的打五折卡果然有效,半夏点了自己习惯的星冰乐和点心,结果才花了往日一半的价钱,于是心情大好。 半夏猛嘬了一口,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总算好受一点了,一想到要买房,那么多的贷款让我的灵魂都变得沉重了” 方弃愕然“即便是买房,也是我来还房贷。你只管借钱给我付首付就好,回头我自然会还你,你操心贷款干嘛?” 半夏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一抹酡红开始在脸颊上泛滥,渐渐地红到了耳朵根儿。她慌乱的端起面前的大理石芝士蛋糕,大口的往嘴里送着。 “嗳,你怎么会有他家的打折卡的,以前怎么没见你拿出来过”半夏的眼神流离着,岔开了话题。 “上次区里开会的时候银瓶儿给的,星巴斤的老板是她闺蜜”方弃得意洋洋的说。 半夏一愣“星巴斤的老板不是一个美国男人么,我记得好像叫做什么霍华德舒尔茨来着!” 方弃哈哈的大笑了起来“那个男人是被推出来摆样子的,真正的老板就是这条双尾人鱼,要不然你以为他哪来那么大本事,能把咖啡店开的阴阳两界遍地都是?” “我告诉你哈”方弃神秘兮兮的把嘴凑到了半夏耳边,他没注意到半夏的耳根子似乎更红了。 “好多跨国公司背后的大老板都不是人,这一点可以从这些公司的logo上看出些端倪来!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家”方弃扳着指头一个一个的数了起来。 “你知道壳牌石油,它的老板是个大蛤喇成精; “还有范思哲,它这个好猜,美杜莎是它最大的持股人,但据说她是代持股份,背后的实控人是海王波塞冬的二儿子。” “再有就是金拱门,它的老板比较奇葩,居然是《圣经》里的一个字母成精。听说当年为了提升功力他还吞噬了二十五个兄弟姐妹,真是人伦惨剧啊。” “那么巴宝瑞的老板是个骑士喽?”半夏好奇的问。 “猜错了,那个骑士是放在那里摆样子的,真正的老板是他屁股底下那匹马,他旗下还有一个低端品牌是圣大保罗……” “那么米其林呢,老板是个轮胎精?” “又错了,你见过谁家轮胎长那样儿,那纯纯就是一个胖子成精……” 方弃正说得高兴,忽然看见玻璃窗外有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他愣了一下便追了出去。只见老太太琉璃扣儿挎着个蒙着包袱皮儿的篮子,快步的向北方走去。 “师父、师父”方弃冲着琉璃扣儿的背影大喊,只是她走的极快,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叫她。 这时半夏也追了出来。“都这么晚了,琉璃姨这是去哪儿啊?” 方弃挠挠头,也搞不清楚状况。琉璃扣儿寡居多年,平日里除了工作外深居简出、难得在街上碰见一次。看她行色匆匆,倒好像是急着去见什么人似的。 “奇怪哦,师父平时对谁都是淡淡的,好像也没听说她有什么三亲六故在京师”方弃心想。 不过好在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方弃想了一阵也就丢开了。 两人喝完了咖啡,又打包了两块点心,看见时间已经不早,就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到了医院的二楼,就见祁东来和幽不归站在蜗居的门口。祁东来手放在刀柄上,面皮挣的青紫,一副即将爆发的模样。 而在他们的对面,一脸冷笑的后海小混蛋和另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正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盯着祁东来。 而那个刚招聘的临时工刘姨,也就是那个保安小宋的母亲,想上去劝架却又不敢,正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看见方弃回来,小宋的母亲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哎呀,方主任你可回来了。这几个人都说是来找您的,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可不太对付,要不俺去给老张打个电话?” 方弃笑着摇摇头“他们几位都是我的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也打不起来。刘阿姨你吃晚饭了没有啊,这里给你捎了几块点心?”说罢就将纸袋递了过去。 刘阿姨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 “哪能让方主任您破费,您肯收留俺就是天大的恩情了,咋还能让您给俺买东西!” 方弃不由分说的将点心塞在了她手里,正色道“几块点心值个什么?我这里琐事很多,以后恐怕有你受累的时候!” 送走了这位新来的临时工,方弃转过身来冲祁东来他们四人一抱拳道“有劳四位久等了!” 祁东来冷哼一声也不作答,幽不归倒是笑嘻嘻的还了一礼。 小混蛋胡乱摆了摆手,指着身边的清秀少年说道: “方主任你不要客气,你刚才电话里让我找附近手艺最好的飞贼,喏,这位申小猎人送外号两手空空,就是当下道上最出挑儿的啦。” “我跟你说人家这个手艺可是真好,上解各路法术封印、中解各种机关禁制、下解衣衫袍带,号称大千世界无所不解。” 方弃看着申小猎,申小猎也自一脸桀骜的看着他。 方弃打量了半响,一把把小混蛋拉到了身边,小声问道“周爷,你怎么给我找了个男扮女装的伪娘来,我可不喜欢跟这种人合作!” 他说的太急,声音就略微有些大,好死不死传到了申小猎的耳朵里。 “姑奶奶我是女扮男装的女汉子、不是男扮女装的二尾” 这个英气逼人的少女愤怒的喊道。 第15章 博物馆中惊魂夜(上) 子夜,秋月欲沉犹挂,寒露将生未生,漫天星斗西斜,一树眠鸦不惊。 方弃一行人站在武器博物馆的门外,仔细打量着这座仿苏联风格而建的馆堂。 它曾经是京师十大建筑之一,现在却被埋没在周边越来越多的高楼里,仿佛一名脱下征衣摘下勋章的老兵一样,被岁月的洪流冲进了茫茫人海之中,再也看不到当年的意气风发,正好似老兵不死亦凋零。 然而对这座博物馆,方弃心中却连半点轻视也不敢有。建国之初,天下能人异士感于新朝气象,纷纷汇聚京师。 应上头的要求,当年所兴建的会堂馆所,大多由这些高人亲手布下了极为高明的禁制。武器博物馆就在方弃的辖区之内,他又如何不知这座看似老旧的博物馆中,藏着何等厉害的阵势。 曾经有一个不知死活的猫妖,仗着一身化形八百年的不俗修为,想要盗取馆中所藏的隋代虎符,结果第二天就被工作人员拎着现出原形的尸体扔了出来。 那一段时间,他躺在垃圾堆上招苍蝇的凄惨模样成了各路妖怪教训自己子女的最好反面教材。 对于阴魂而言,这座建筑物就更可怖了,早些年间,常有过路的游魂一个不小心被阵势给吸了进去,从此便无影无踪。 夜半更深之时,常有妖精鬼怪能够看到馆中灯火通明、枪炮隆隆,却从未见到有人从里面出来。 久而久之,武博赫然已经成了一处阴间民众心中的禁地,平日里即便是打酱油路过也都是一溜小跑,从不敢稍作停留。 正常情况下,方弃如果想进馆查验某个展品,完全可以走两界的官方沟通渠道。但那个渠道被架的相当高,以方弃的级别,必须得向上逐级申报,把进馆资格申请下来至少得一周。 时间不等人啊,所以跟区长报备之后,方弃就打算私闯一下,进而托小混蛋找来了申小猎。 申小猎上上下下的打量这座建筑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还拿着一支笔在纸上不时的写写画画,看着她神色严峻的样子,方弃也忍不住心中打鼓。 都说胸大无脑,这妹子长得一副很有智慧的样子,也不知道真实本领到底如何。 “那个……小猎啊,这个阵势是否比较棘手啊?”方弃道。 申小猎吁了一口气。 “问题不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禁制是岳崇岱道长晚年的作品,那时他虽然阵法已臻化境,但奈何天年将近、精力已衰;再加上又被错打成右派,心中苦闷不已。” “这座阵势布的虽然精妙,但是却总给人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现下我已经找到了一处漏洞,只要你们听从我的吩咐,大家全身进退不难。” 这一番话说的底气十足,方弃不由得信心大增。 心想这个妹子虽然混迹市井,不料竟然还是一个学院派,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连她的一身男装看在眼里都有了几分知性美。 申小猎将纸和笔往包里胡乱一塞,挥手叫大家跟上,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向里面走去。 方弃看见她敢一马当先,这心里就愈发踏实了。 六人排成一列,跟在申小猎身后,只听她口中喃喃自语“时至运来,当在;功毕官成,几乎衍数”。 她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带着众人左转右转,时而斜行、时而倒退。片刻后,大家眼前一花,竟然已经来到了武博大厅门口的台阶之下。 看着那扇铮亮的铜门和上面闪动跳跃着的电光,众人大感头疼。 相传这扇门是用当年福建前线的炮弹壳熔炼铸造而成,本身自带了极重的杀伐之气。再由道门高人附加了极高明的雷系正法,又那里是那么好进的。 正为难的时候,只听见有人说“我有个主意。”,却是少侠祁东来说话了。 “这扇门可不好进,不如我们从旁边墙上砸一个窟窿进去。我看这墙不过就是四块砖厚,应该不难打穿”祁东来挥动着手臂,一脸的亢奋。 方弃心说莫非少侠你原来搞过装修?崆峒派给他一把宝刀可真是屈才了,应该给他一把大锤才对。 方弃还未说话,旁边申小猎已经“嗤”的笑出了声。 “那用那么麻烦,跟我来罢。” 众人跟着她往左边一转,走了几步便来到了一门露天陈列的老式克虏伯后膛火炮面前。 申小猎志满意得的拍着炮口。“从这里进去就能直通武博内部,绝无任何风险。” 方弃看着那直径不过十几公分的炮口犯难,刚想说自己减肥尚未成功。却只见后海小混蛋把身子一扭,已经率先的钻起来。他头刚碰到炮口,整个身体就化作了一团雾气,被炮管嗖的一声吸了进去。 祁东来素来瞧不上小混蛋这样的市井好汉。看见被他抢了个先,心中暗骂,当下带着幽不归也钻了进去。再接下来是半夏和申小猎。 剩下方弃犹豫了半天,一回头看见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各种战车舰船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一般,心中不免惴惴。最后牙一咬心一横,也跟着钻了进去。 头碰到炮口的那一刹那,方弃感觉自己的身体不仅失去了重量,更好像失去了全身的骨骼。整个人变成了果冻一般,贴着炮管内壁就滑了进去。 炮管内壁传来了凉凉的触感,方弃甚至能感觉到那历经百年却依然清晰的螺纹膛线。 眼前一黑,随即又是一亮,方弃伸手挡住眼睛,过了几秒钟才适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军博内部,正靠墙而立。 比自己先进来的诸人也都站在自己身边,正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 方弃大喜“申小猎你果然有一套!”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闭嘴、双手抱头靠墙站好”,随后是一片哗啦哗啦拉动扳机炮门的声音。 只见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各种型号、各种口径的轻重火力正齐齐的瞄准他们几个。先前进来的几个人早已双手抱头,正冲着他苦笑不已。 方弃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脊背已经贴在了坚硬的墙上。他双手摸着后脑,浑身冷汗直冒。 半夏就站在他的身边,小声急道“别傻站着,赶紧说点什么啊!” 方弃心想不管待会儿是死是活,当下确实需要说点什么分辩一下。自己又不是金家三郎的手下,还配不上这种炮决的待遇。 然而此情此景,适合在墙根儿对着枪口说,又要有气势,似乎也只剩那句了。 他心中主意既定,胆气便油然而生,只见他靠墙而立、振臂高呼道 “巴黎公社万岁” 第16章 博物馆中惊魂夜(下) 那个苍老的声音怒道“少说废话,你们到底是谁,夜入武博想要刺探什么军机?” 随着说话的声音,一门155的榴弹炮分开面前的诸多枪炮,缓缓的滑动过来,这竟然是一门大炮修炼得道。 虽然历经数十年的岁月,但显然保管得当,浑身部件儿铮明瓦亮,黑洞洞炮口直指方弃一行人等,森森然透着无穷杀气。 方弃心中那个苦啊,心说这博物馆里还能有什么军机?委座都退到台湾了,我就算偷到了秋收起义的行军路线又能卖给谁去? 他慌不迭的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件,双手举过头顶 “各位领导,千万不要误会,小子姓方名弃,乃是正经的公务人员,此来是为了公干,这些人都是协助我的技术工作人员。” 那门炮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高大的老者,他满面的冷峻,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 他将方弃的工作证接了过去,随便扫了两眼就扔在了地上。 “这种东西作得了什么准,开动机器随便印个千八百张也不费吹灰之力,你当我老头子好糊弄么。”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日本奸细,跟昨天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那个日本人是不是一伙儿的?” 方弃大恼“老爷子你不带这么埋汰人的,我要是日本奸细,就让我以后娶个长得像他们国家公主一样的女子为妻” 话音未落,角落里已经有一架老式轻机枪笑的枪管乱抖。 “老榴你就别逗这帮孩子们了,你看给他们吓得,连这么瘆人的誓愿的许出来了”老机枪边笑边说。 那门叫做老榴的榴弹炮登时就泄了气,“反正咱们被圈在这里也出不去。好不容易来几个人能逗个乐子,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方弃闻言心中大定,心说感情是虚惊一场。他赶紧把工作证捡了起来,笑道“老爷子您真是杀气腾腾雄风犹在,您虎躯一震,吓得小子我屁滚尿流啊。” 老榴把眼睛一瞪“屁的雄风犹在,还音容宛在呢?你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我看这屁滚未必,尿流倒还像是真的。要我说你们这帮小子实在是太怂了,连我们膛里都是空的都看不出来么?就你们这胆量,要是搁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上了战场你们连两天也活不过去!” 方弃脸上一红,刚要说两句场面话。那边一把盒子炮已经不乐意了,带着一股子老根据地出身的优越感开始数落老榴。 “充什么大辈儿呢?你是哪年参加工作的?井岗山你上过吗?二万五你走过吗?抗大你念过吗?你一个东北战场上反正的国菌还好意思说什么激情燃烧的岁月?”。 老榴低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满是不屑。 “这事儿不分先后啊,咱们兵器一族讲究的强者为尊,口径就是正义,射程就是公理,我们火炮生来就是战争之王!” “落地挨锤的货”后面嘎嘎悠悠开来一辆老式坦克,上面用红漆喷涂了三个硕大的字——功臣号。 “还战争之王呢,你知道什么叫闪击战,什么叫快速突防么?” “说起快速突防,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展厅的角落里,一架武装直升机幽幽的开口。 “不讲也罢”现代展厅里一架无人攻击机接口到“要说也是说一说低成本无伤版的快速突防” “都得死”厅外东风系列处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 方弃看着这帮新老兵器吵作一团,心想这扛枪打仗的的果然山头林立。 他心里惦记着自己今天的任务,眼见得这一通吵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眼睛一扫就看见了墙角处刚刚发笑的那挺机枪。 方弃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老首长您好” “做啥?”老机枪化作了人形,一脸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 “当年抗美援朝的时候俺也不过就是个班级火力,可当不起这首长俩字。” “刚刚榴前辈说昨天有日本人在门口窥探,不知是怎么回事?” 老头摇摇头道“不清楚,那会我正在和几个球友打门球,有人眼尖说门口有个日本人鬼鬼祟祟的,可一转眼就不见了,谁也没看仔细。怎么,你们今天晚上来跟小日本儿有关?” 方弃道“日本人说馆里有一把军刀是他们一个什么家族的遗物,想用一些珍贵文物再加一把刀交换回去,我们觉得他们没有说实话,因此想来摸摸底” 老头一听就严肃了起来 “这馆里的东西哪能随便换呢?他们想要的是不是许仕佑将军缴获的那把“丁字纹”的宝刀啊?九几年那会儿就有日本人出一亿日元想换,不也照样被撅了回去了!怎么到现在还不死心呐?” “小日本又能拿出什么珍贵文物来?还不都是从咱们中国抢去的宝贝?日本人狡猾狡猾滴,后生你可要仔细了,千万不要上了日本人的当啊!” “丁字纹么?好像不是叫这个名字”方弃挠了挠头皮。 “似乎是另外一把,叫做什么“长曾弥兴正”的。” “哦!”老机枪沉吟半响道“是韩练成将军从日本海军那里缴来的那把刀啊?那刀可是古怪的很!” 方弃一愣,追问道“那把刀有什么古怪?” 老机枪摇摇头“说不好,反正很怪。咱们这武器博物馆扼守京师西金气脉,本来金气就丰沛。上头又把我们这帮子老兵器放在这里,无形中起到了聚敛风水的作用。这么多年下来,这地方的金气早已经浓郁无比。” “大凡能在这馆里待上个二三十年,无论你是刀是剑、是枪是炮,基本上都能化形成功。可那把刀放在这里五十多年啦,别说化形了,连灵识都没开,你说怪不怪?。” 听老机枪这么一说,幽不归也是连连点头 “这个地方确实是我等金族修炼的宝地。即便是一块生铁锭,在这里放上五十年也该能开口说话了,何况是一把千锤百炼的日本刀” 方弃今晚带着幽不归来,原本就是存了要借重他经验的想法,现在听他也这样说,心中也是疑惑丛生。 方弃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应该先考察一下实物,跟老机枪告辞之后,便向二楼的抗日战争纪念馆走去。 那把“长曾弥兴正”并不难找,很快大家就在南边的陈列柜里发现了它。 它刀鞘分离、一上一下的摆在一块白色的丝绒布上,与身边的诸多武士刀混杂在一起,并没有多么起眼,唯独那历经数十年却仍旧清晰的铭文,仍在炫耀着它那不凡的身份。 博物馆的防盗设施对于申小猎如同虚设,只见她没费什么力气,三两下就将玻璃柜卸了下来。 幽不归凑上前去仔细端详,看着看着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刀被人下了很高明的封印,而且这个封印还对这把刀进行了伪装,恐怕我们所看见的不是这把刀的真面目。” 幽不归探查良久,最后一语惊人。“手法很巧妙啊,要不是我本身就是一个刀魂,恐怕还真看不出来” 问题一下子就复杂了,方弃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日本人在这件事上确实有阴谋,但是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方弃沉吟了半响,还是觉得应该解开封印看一看这把刀的真面目。 幽不归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将其中的一些液体洒在这宝刀上,随即又双手捧刀口中念念有词,最后伸出中指在刀身上一弹。 众人没有听到“叮”的一声,反而是听到了类似于玻璃破碎的声音。 紧接着那把刀周围的空间一阵急促的波动,一道青光闪过,这把刀的刀身已经大为不同,连刀柄附近的铭文都变了模样。 半夏靠过去仔细查看新的铭文,一个子一个字的读了出来。 “関……の……孙……六!”半夏也是一头雾水,“关孙六么?这又是什么刀?” 方弃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在那里听到过这个刀的名字,只是急切之间却死活想不起来。 正苦苦思索的时候,只听见幽不归焦急的大喊一声“不要”。 方弃浑身一抖,猛然想起了这把刀的来历,他抬头一看,半夏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不由得也是一声大喊“快松开” 只是为时已晚,刹那间,异变陡生。 第17章 刀中之魂,镇馆之宝 在那一刻,一股浓稠的如同经年污血一般的黑气,从刀身上喷薄而出,几乎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布满了整个展厅。 众人眼前变得漆黑一片,陈旧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令人几欲作呕; 寒彻骨髓的冷紧紧的包裹住了众人的身体,每个人都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前方传来半夏惊恐的喊声“方弃,救我!救我!”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每一次回声都变得有些异样,渐渐变得不像是半夏的声音,反而像是一些陌生人。 黑暗里,各种腔调的求救声在四下响起。 “救我!救我!”这是老翁嘶哑的喊声 “救我!救我!”这是少女的哀求 “救我!救我!”粗重的嘶喊像是壮年男子 “救我!救我!”稚龄的孩子在哭泣。 …… “关孙六!”方弃恨的几乎要将一口牙都咬碎了。 他恨自己太大意了,怎么会想不起这把臭名昭着的百人斩凶刀。 这把刀是当年侵华日军第十六师团的少尉向井敏明的家传刀。 向井曾经手持此刀与另一个屠夫野田在南京展开一场骇人听闻的杀人比赛,仅在南京一地就杀了一百零六个中国人。 抗战胜利后向井和野田均受到远东法庭的审判,最后被枪毙于南京雨花台。 他的佩刀下落不明,谁料却改头换面的落到了日本海军军官的手里,最后又默默无闻的被藏在武博这么多年。 数十年来,这把刀上的数百亡魂一直不得超度,早已经尽数变成了厉鬼。而馆内源源不断的五金之气,又使这些厉鬼变的更加凶恶。 此前刀上的封印还能勉强镇压住这些魂魄,但随着幽不归解开了封印,在半夏这个阴魂触碰到刀身的一刹那。 这些个厉鬼再也按捺不住吞魂噬魄的欲望,就此一涌而出。 四周的救命声越发凄厉,中间还夹杂着人濒死前的惨叫声、哀告求饶声、日本军人的狂笑声和利刃破开肉体的声音。 那些死于这把刀下的可怜人,他们的记忆都凝固在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镌刻在他们灵魂中的种种恐惧、绝望、愤怒和慌乱此刻全部都释放了出来,在整个大厅中不停地激荡。让方弃头痛欲裂,连片刻的注意力都无法集中。 黑气中渐渐有无数人影凝聚,从身形分辨,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但是无论男女老幼,死状都凄惨无比,或被从上至下一刀劈开、或被拦腰砍断,或一刀枭首、或四肢尽折。 他们双目赤红,神情漠然,拖着自己残破的躯体,一路抛洒着肝肠血肉,缓缓的向众人围了过来。 半夏身边也早已经围了好几个形状可怖的鬼魂,伸着僵硬的手爪正向半夏抓去。而半夏胸前心口处有一道红光此时正堪堪抵住了来袭的厉鬼。 那是她所佩戴的东岳庙配发的工作证,这证件有一定的有祛邪避鬼的能力。只是半夏当前所面临的厉鬼,已经远远超出了证件所能镇压的范畴。 那些厉鬼稍一停顿,又向半夏步步逼去。 他们眼中红光越来越盛,恨不能马上就把半夏撕碎吞下去,半夏正惊恐的看向方弃这边,眼神中充满了祈求与无助。 方弃看得目呲欲裂,他想扑过去救半夏,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冻在冰块中的鱼一般,连挪动一个脚趾都难。而自己的身边,十几个厉鬼也正渐渐地围拢过来。 方弃环视四周,其他人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 后海小混蛋和申小猎背对背相靠而立,各自挥动手中利刃。看起来暂时没有危险,但是也仅只是自保而已。 再看幽不归和祁东来,方弃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原来幽不归又一次把祁东来打横抱了起来,正在厉鬼群中进退趋避。 方弃心中暗骂,秀恩爱秀恩爱又特么秀恩爱,不秀恩爱会死么?你把祁东来放下来岂不是还能多个战斗力? 可惜幽不归听不见方弃的心声,只顾着两手紧抱祁东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刀光,那些厉鬼一碰上便惨叫连连。 但是惨叫声反而引来了其他厉鬼,因此他们两人身边围着的厉鬼倒比其他人加起来都要多。 幽不归几次催动刀光想要冲天而起,但是还未碰到窗户便被弹了回来,想来是武器博物馆内的禁制仍在发挥作用。 方弃看到指望不上别人,也只有把心一横。 他一咬舌尖,趁着灵台清明的那一刹那,手中青木雷罡的手印已经瞬间结成。当下不假思索,一个足球大小的雷罡球已经冲着围住半夏厉鬼们扔去。随后他整个人也跟在雷罡后面扑了过去。 这些厉鬼五行属金,西金克东木,原本就对木系法术有所克制。再加上方弃的法力斑驳不纯,因此雷罡球打在身上不过是让他们退后两步而已,转眼就又冲了上来。 方弃别无他法,也只能全力催动手印。两只手翻动的如同穿花蝴蝶一样,竟然做到了超水平发挥。一息之间接连扔出了七颗雷罡,硬生生凿穿了厉鬼的防御。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却已经耗光了方弃的体力和法力。半夏看见方弃赶了过来,心中大喜,可感谢的话尚未出口,就只见方弃伸手向她怀中摸去。 半夏大怒,劈手就是一记耳光,眉毛都直竖了起来“这当儿口你还顾得上耍流氓啊,你这是死前要过过手瘾么?” 方弃急的跳脚“姑奶奶,我那里是想摸你,我是想把你身上的神木刺掏出来啊!” 半夏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把枣树奶奶给她的这把护身法宝拿了出来。 枣树奶奶当初说这神木刺善破各种法体,果然并未夸口。 一个无头厉鬼逼得最近,半夏伸手一捅,那厉鬼的胸口处就被捅出酒杯口大的一个窟窿。 一股黑气从伤口中喷涌而出,弥漫在大厅里,而那厉鬼则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地,倒地动弹不得。 半夏看到攻击奏效,登时精神大振,由无助弱女摇身一变成了无敌女盗贼。 她手持神木刺,口中呼喝连连,一套乱披风剑法之后又接着一套疯魔剑法,神木刺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位和角度不断刺出。 只见寒芒闪闪、破空之声阵阵,当真是得了“乱”和“疯”两字的精髓,手下无一合之敌。 正应了一句唐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要不是方弃躲得快,离她足有十一步,只怕连他的身上也要被捅出几个窟窿。 但是没过多久,方弃就看出情形不对。 半夏发飙的这几分钟,厉鬼已经被她一气儿捅翻了十几个,但是围在他俩身边的却有增无减。 从那些倒下的厉鬼伤口处喷涌而出的黑气弥漫在大厅中,但是过不了多久就又被他们吸回体内。最先被半夏刺倒的那一个眼下已经缓缓坐起,眼见得再过一会就要满血满魔原地复活。 很快半夏自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战斗意志顿时一落千丈。 看见四周的厉鬼又一次密密麻麻的围了上来,她惊惧的大喊一声哎呀,转身就又向方弃跑来。 方弃心说不读近现代军史就是这种下场,就你这进攻时的冒进主义再加上撤退时的逃跑主义,能打破敌人的铁壁合围才怪。 还没等半夏跑回方弃身边,她就又被十几个厉鬼给团团围住。她刚捅翻一个,后面就又追上来一个,眼见的已经被困在那里。 此时半夏哪里还有刚才的豪情,小脸被吓得刷白,手中神木刺乱挥。口中大叫“方弃、救我、救我” 方弃仰面看天,眼泪四十五度的往下那个流啊,心说这一定是她第一次呼救时的回音。 自己刚费尽千辛万苦救了她,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要再救一次? 正无计可施的时候,放弃突然觉得有一个人撞在了自己的背上。他还以为是厉鬼袭来,吓的大叫一声,转身才发现竟然是小混蛋和申小猎两个人向他靠了过来。 方弃以前就知道小混蛋刀法了得,今天一看才知道真是名不虚传。 那把军刺在他手中简直就如同一条活蛇一样,刀芒乍吐便收,动作幅度很小。但每一出手,必定有一个厉鬼要害受创倒地,好半天爬不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申小猎的身手居然也很不赖。她手持两把峨眉刺,招式虽然不像小混蛋那样凌厉、但是出手极有章法,一看就是有名师指点,而且是正经下过苦功的。 申小猎挥刀砍翻一个厉鬼,不耐烦的说道: “喊什么喊,还不跟我们一起杀过去救人”说罢随手递了把剑过来过来。 方弃伸手接过来就是一愣。 这把剑明显是前秦的形制。长约一尺七寸、青铜材质、两边开刃、剑柄上镶金嵌玉、剑脊上则布满了黑色菱形纹饰。虽然历经两千多年,却依然非常锋利、显然不是凡品。 方弃小心翼翼的拿着剑,用探寻的眼神看着申小猎。“你让我用这个打架?” 申小猎躲开了厉鬼的一抓,没好气的说道“不是让你拿它打架,难不成是让你给它估价?” 方弃心说这就好办,既然是你要败家我又何苦拦着。 他一剑在手,胆气立马壮了起来,兜头一剑就把当面的一个厉鬼砍翻。 方弃这一发力,局面顿时有所好转,围着半夏的那些鬼魂拦他们三个不住,也只好闪身让他们会合。 此时的半夏早已经累的气喘吁吁,胳膊都快要抬不起来了。 看见方弃他们终于杀了过来,晶莹的泪珠儿就一直在大眼睛里打转,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方弃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卖萌啦,这些厉鬼不吃这一套” 半夏唾了他一口,刚要说话,只见那些散开来的厉鬼再次围了上来,数量比方才又多了一倍不止。 方弃与小混蛋和申小猎对视了一眼,三人马上站成了一个品字形,将半夏护在了中间。 “这样不成啊”小混蛋沉声道“这帮家伙没办法彻底杀死,迟早我们会精疲力尽!” 方弃看了看二楼的楼梯口,说道 “这里被那把凶刀布下了结界,楼下听不见这里的声音,除非我们杀回到一楼去,那些老军火们应当不会见死不救!” 申小猎苦笑的指着楼梯口那里扎堆儿厉鬼“谈何容易啊?” 那边幽不归想必也想到了这一点,进退之间也正在向楼梯口移动。只是他离楼梯口越近,围在他身边的厉鬼就越多,渐渐地已经迈不开脚步。 方弃看到眼下的状况,咬牙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容易也得试试看” 主意既定,三个人奋起余勇,再向楼梯口杀去。 但这短短的十几米竟好似永远也走不完似得,越是前进,阻力便越大。 那些厉鬼似乎识破了他们的企图,变的更加的凶猛暴躁,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 一时间三人左支右绌,狼狈不堪。最后连被护在中间的半夏也不得以再次出手,可即便如此,也依然是险象环生。 众人咬着牙关,奋力前行,厮杀到将要脱力之时,终于来到了离楼梯口不足一米的地方。 方弃心说成败在此一举,一翻手就将自己最后的一点法力所凝聚的一颗雷罡砸了出去,打翻了挡在正面的一个厉鬼。随后怒斩数剑,击退了两边包抄上来的几个,眼前已经没有敌人。 方弃大喜,正要一步迈到台阶上,却只见眼前一花,十来个厉鬼如同耍杂技一样摞了起来,再次挡在了他们面前。一阵黑气缭绕之后,这些个厉鬼竟然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身高近一丈的巨型鬼物。 他一身外翻的脏腑,满嘴青黑色的獠牙,胳膊大腿上满是纠结的肌肉筋腱,红红白白的甚是恶心。 只见他一张嘴就把大厅中弥漫的黑气全都吸了进去,浑身上下一阵阵爆响,居然又长高了不少, 众人这下被吓得不轻,申小猎这妹子甚是生猛,牙一咬居然又冲了上去,对着那巨鬼的膝盖关节结合处就是一刺。但如中九层牛革一样,根本就扎不进去。 那巨鬼一声怒吼,一脚便将申小猎踢飞,咣当一声砸在墙上,再滑落下来时已经是不醒人事。 眼见得那巨鬼狂吼着步步紧逼,而那边的申小猎已经被一众小鬼围住,马上就要难逃被分食的命运。 方弃那个绝望啊,心说这本书的铺垫可真长,原来自己不是这本书的主角来着。 正万念俱灰的时刻,只听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响,那些鬼物登时停下了脚步,惶恐的看向楼梯口的方向。 只见一个头戴老式军帽、身穿四个口袋红军军服矮小老头,嘴里叼着报纸卷的老炮筒,慢慢吞吞的走了上来。 “闹够了没有?”老头的声音低沉而又威严,眼睛跟两道电芒也似, 别看那些个厉鬼跟方弃他们面前凶焰滔天,可这个小老头一现身,马上就畏畏缩缩的如同犯人见了牢管。 那个巨鬼仗着体型庞大还想挣一下,可刚往前走了一步,被那老头儿拿眼睛一瞪,一下子就嘁哩喀喳的散了架。 老头儿不耐烦的一挥手,这些个厉鬼顿时又化作了一股股的黑气,逃命也似的钻回到了那把关孙六之中。 老头看了方弃他们一眼,不满的说道 “现在的年轻干部啊,真是越来越毛躁了!”说罢也不理睬他们,转身下楼去了。 方弃心说这位是谁啊,居然有这么大的威风。 正纳闷的时候,只见那架老机枪已经拿着一桶爆米花走了上来,笑嘻嘻的说道 “打得不错,虽然部分特技环节处理的还比较粗糙,但可贵的是大家的表情都比较到位。尤其是这个小姑娘,有前途啊有前途!” 方弃这个气啊,心说合着你们一直在旁边看戏来着,不过既然人家救了自己,总不好再发脾气。 方弃陪着笑脸问道“首长啊,表演是门艺术啊,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下次我们争取被围殴的更好看些。不过您能告诉我刚才那位老首长是谁么,他老人家好大的虎威!” “那是必须的”老机枪笑道“武器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老总南昌起义时的配枪、那可是神州第一枪啊,自然有无边的威风” 第18章 相依才能为命 直到方弃从军博出来的时候,腿还是软的,身上的冷汗的被秋风一打,冷飕飕的很是难受。 半夏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她缩成一团,把衣服领子紧了又紧,一个劲儿的喊冷,其实鬼魂又怎么会怕冷,她这分明是魂魄受了损耗的症候。 申小猎最后关头被巨鬼一脚踢飞晕了过去,醒来之后有些萎靡,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内伤。 祁东来说方才的一场大战中自己也受了伤,但是对于一个资深少侠而言,受伤就如同家常便饭一样,有时一天吃三顿,有时一天吃四顿。 不过大家一致认为他如果等幽不归把他放下来再说这话会显得比较有气场,毕竟由于抱姿不对而扭伤了腰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今天晚上的夜探军博行动到此算是告一段落,虽然历经波折,但总算是有惊无险。经过这一夜的折腾,方弃心中差不多已有定论。 一把附满了魂魄厉鬼的利刃,对于修行者来说大有用途,无论是用于镇压或是魇胜都算得上是难得的法器。 至于日本人想用这把刀干什么,用鞋底子想都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 眼看已经到了凌晨三四点的光景,众人折腾了大半夜,早已是疲惫不堪,于是在街头上便各自告别而去。 申小猎刚走出没多远就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冲方弃一伸手,“拿来”。 方弃愕然道“什么?” “我的宝剑呢?” 方弃笑道“原来是这个呀,你要大保健还是小保健?你拿发票过来,我给你报销就是。” 申小猎皱眉道“少装蒜,我说的是我那把青铜宝剑?” 方弃不情不愿的把剑掏了出来“我还以为这个是咱们今晚并肩战斗的纪念呢?” 申小猎嗤的一笑“这个太硬而且不吸水,回头我送你一套超薄棉柔夜用装,漏尿再多也能整夜无忧。” 方弃大羞,申小猎大笑而去。 看着申小猎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方弃脸上的羞恼之色越来越淡,神情却越发严肃起来。 腰间一痛,却是半夏在恶狠狠的掐他,这丫头裹在衣服里哆嗦的,跟明天就垒窝的寒号鸟一样,可下起手来依旧这么狠辣。 “你干嘛?”方弃呲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腰 “我刚才危急之中好不容易打通了任督二脉,叫你这一掐又堵上了,你赔我一甲子功力。” “想泡人家就追上去呗,你目送半天人家也不带回头看你一眼的”半夏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方弃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个碗小,装不下她这样大的菜。” “你看她精通阵法、武艺出众,随手一摸就能掏出把值好几栋楼的宝剑来。我觉得她恐怕不只是一个飞贼那么简单?她身上一定有不少的秘密!” 半夏对此不以为然“她身上秘密再多,也轮不到你去探索。过了今晚,人家跟咱们就是桥归桥路归路,你操这份心干吗?我看祁东来身上秘密也不少,你怎么不盯着他看?” 方弃苦笑“因为我怕幽不归砍我。” 半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身体晃了两晃,差点没有倒在地上。 方弃一惊,赶紧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半夏这会儿真的是非常虚弱,按说她修行鬼道已有小成,身体应当如同活人般温热。可方弃触手之处,却只觉得她的身体冰凉一片,对于鬼魂而言这已经是散功之象。 方弃一下子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急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也不早说?我带你去看医生!” 半夏靠在他臂弯里,勉强一笑道“我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有些劳累。再加上被那些厉鬼身上的戾气冲撞,身体有些虚耗而已踏踏实实睡上一觉就会好转。况且……” 说道这里她却不肯再说了,脸红红的,眼睛也不看方弃。 方弃哪里听得下去这些解释,他抱着半夏就向鬼国医馆西城分院的方向奔去,心里想着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医院还有没有大夫出急诊。 此时方弃心中满满都是自责。一直以来,他都以半夏的监护人而自居。可实际上他一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伙子,那是既保护不了半夏、也照顾不了半夏。 相反倒是半夏跑前跑后、不辞劳苦的帮他料理了不少手尾。 虽然她时不时的会发一些小脾气,可是却从不会无理取闹。就连自己上次搞砸了她的定向投胎,半夏也只是和他冷战了半个月就不再计较。 这一年多来,两个无父无母的少年男女在蜗居中朝夕相对。快活时在一处、苦闷时在一处、忙碌时在一处、穷极无聊时还在一处。 方弃早已经把半夏看成了自己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直到今天方弃发现半夏生了重病,这才发现“理所当然”这四个字还有另外一个解释叫做——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啊,只要能依靠着你,我就能活出一条命来,无论是贵命还是贱命;可要是没有你呢? 方弃怀抱着半夏,在凌晨的街头飞奔。怀中的半夏在冲他嚷嚷着什么,他恍惚之中却听不清。 怀里的这个女孩的魂魄好轻啊,抱着她跟抱着一团芦花也似。 人家说命苦的人命格就轻,命格轻的人魂魄就轻。 半夏少年夭亡,又碰上自己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监护人,连她生病了都没发现,还带着她出这么危险的公差,她的命还真是够苦的啊。 方弃愈来愈自责,这眼泪就忍不住的滚落下来。 突然间腰间又是一阵剧痛,这又是半夏的独门手法,刚刚堵上的任督二脉居然再次掐通了。 方弃一个急刹在街上停了下来,鞋底在灰砖路面上磨出两道青烟。 “过弯速度不行啊,制动倒是还不错!”半夏说道。 方弃愕然的向自己怀中看去,却只见半夏笑吟吟的看着他,脸色倒是比刚才红润了不少。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回光返照?”方弃胡乱的想着,心中大恸。 “半夏你不要死!”方弃哀声道“马上就要到医馆了。” “骗傻子呢?就你这个速度再跑半个小时也到不了啊”半夏在方弃怀里一挣,轻轻的一个空翻落回了地面。 方弃更难过了,老人们都说这回光返照就是一股子心劲儿,这劲头上来越亢奋,人就没的越快。看半夏这个情形,只怕魂飞魄散就在眼前。 他拉着半夏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最后只剩下眼泪滂沱。 半夏看他哭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冲他胸口就是一拳,方弃被打的一晃,却依旧是痛哭不已。 半夏最见不得男人哭了,看得那个心烦啊,索性手脚并上,好一顿拳打脚踢。 方弃心说你就打,反正是我没照顾好你。 可是打着打着,方弃觉出不对劲儿来了,半夏这个手劲儿可不小啊,再打下去自己只怕都要回光返照了。 方弃喊了一声停,抱头逃出了半夏的打击范围,身后的半夏还在气咻咻的挥拳不止。 “你没事儿啊?”方弃惊喜道。 “我一直在跟你说我没事儿啊,也不知道你长耳朵是做什么用的?” “这一路上都快把姑娘我颠散架啦,你要是没有萧峰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本事,就别学人家背着女人千里求医!”半夏站在对面张牙舞爪。 很快,方弃就知道自己搞了一个大乌龙。半夏确实有一些小状况,但却并不是生病,而是她近期修炼进展较快,已经突破了鬼修的一个瓶颈。 魂魄既已凝练、就渐渐到了重铸身躯的阶段,而一些肉身上才会出现的情形也开始逐渐在她身上体现出来。 “这么说你只是来例假有点贫血?”方弃的下巴险些脱臼。 “嗯”半夏也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八九天了还不干净,而且还有点痛经” 方弃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痛苦的揉着两条差点跑断的腿,心想女人来例假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一次例假来九天的女人,庶几无敌乎? 方弃和半夏回到蜗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天色已经透出了一点蒙蒙亮。 半夏打着哈欠回镜子里面去了,方弃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只觉得浑身酸痛,困得要死,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你睡着了没”镜子里传来半夏的声音。 方弃呼噜了两声表示已经睡着了。 “嘿嘿,不会装睡也别装猪啊”半夏笑着说“跟你说点正事啊?” 方弃又呼噜了两声,脸有点红,因为这次连他自己都觉得确实有点像猪哼哼。 “明天你打算怎么应对那些日本人呢?”半夏突然说起了工作上的事。 “日本人都不是好东西,宫本宝藏这些人更是不怀好意,总归不能给他们好果子吃”方弃愤然道。 半夏沉默了一会“我知道你不喜欢日本人,不过上头都还要讲究个韬光养晦,你又何苦老是跟日本人针锋相对。真要出了事,我看石区长恐怕会让你来背这个黑锅” 方弃更怒“背就背,你没看见死在关孙六刀下亡魂们的惨状么。” “家里的事我虽然记得不多,却知道我叔祖当年也是抗日而死。大夫有未遂之志、匹夫无不报之仇,要我跟日本人一团和气,那是千难万难!” “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几十年的事了,你又何必念念不忘”半夏犹自苦劝。 “你还记得寒山与拾得大师的那段问对么?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方弃嘿然冷笑“我只是砍他、剁他、阉他、剐他、剔他、绞他、大刀斩他、小火炖他,过上几个时辰,你且看他!” 半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骂了他一句“犟驴!”,然后又是沉默半响,再开口时已经改了一个话题。 “我还需要多久才能完全拥有身躯呢?”半夏的声音有点飘渺。 方弃想了想道“心动、神凝、形固、躯成,这是鬼修初期的四个阶段,我看你进境不慢,不过即便如此,最快也还需要三四年?” 半夏喃喃道。“还需要那么久啊,我今年十五,那时候大概就十八九了?” 方弃觉得她的算法有问题。“你死后一年才开始修炼,所以目前还是不到十四岁的样子,就算你现在开始长身体,到那时恐怕也就是个十六七的样子,依旧是个小丫头!” 谁料这句话一说半夏登时就恼了,“砰”地一声关上了镜中小屋的门户,再也不理方弃。 方弃觉得无趣,在床上翻腾了半响,终究还是睡着了。 镜子里面,半夏孤独的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毛绒大熊被她远远的扔到了一边。 她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一身素色的睡衣下边是她单薄而冰冷的身躯。 “傻方弃,不开窍”她自言自语道。 “男生似乎在这方面开窍就是要晚一些”半夏想到这一节,又有一些释然。 可再一想方弃的年龄,顿时又恼怒了起来。 “他这也未免太晚了些” 第19章 前度豺狼今又来 第二天早晨,方弃是从梦中急醒的。 这一晚上怪梦连连,先是梦见申小猎左手一把关孙六,右手一把关孙七,口中咬着那把青铜剑,身后还背着关孙八九十和十一,看着像卖刀的,但一言不合就动手,一套三刀流的连招把方弃和半夏杀的亡命逃奔。 然后半夏突然换上了一身阿拉伯服装,召唤出一块飞毯,两人飞上天逃命。自己跟半夏说别飞那么高天上冷。半夏却说不要紧我这是电热毯,还没等方弃问电源接在哪儿,晴空中一个霹雳下来毯子就着了。你还别说,还真是挺热。 方弃还没想明白闪电到底是直流电还是交流电,就看见卖房小哥站在对流层发传单,幽不归抱着祁东来正在领传单。 方弃看着眼馋,也想抱着半夏,可是半夏不让。于是转换思路想让半夏抱他,半夏扭扭捏捏总算是答应了,可两条胳膊刚伸过来,却发现胳膊上的体毛还挺扎人,半夏的脸也变成了宫本宝藏。 “方桑,我这套易容术怎么样?”宫本宝藏哈哈大笑。 方弃心想谁特么还不会个易容术,我方弃还有个别名叫方神风呢,他想找自己的镇元子面具,但急切之间却死活找不到,一着急,这梦就醒了。 看看闹钟上的时间,也到了该醒的时候。一种职场人的无奈涌上心头,方弃虽然浑身酸痛,但也只能强打精神起身洗漱。 他把耳朵贴在镜子上听了听,里面半夏睡的正香,呼吸轻微而且匀净。 方弃想了想,觉得还是让这个丫头多睡一会儿的好。便蹑手蹑脚的穿上外套,轻轻的推门走了出去。 凌晨的一场秋雨,洗了满天尘嚣,落了遍地黄叶。 方弃从病房楼里刚一走出来,就被沁凉新鲜的空气激的一个哆嗦,他贪婪地深吸一口,用双手在脸上用力地搓着,只觉昨晚的疲惫不翼而飞,浑身上下都清凉舒泰起来。 医院门口的保安亭中,小宋正低着头拿着他的手机看小说,他的母亲刘姨悄无声息坐在他的身后,一脸慈爱的看着他,仿佛自己的儿子还是当年那个用功学习的小学生一样。 方弃见了,想起自己的身世,心中就是一酸。刘姨看见了他,慌忙起身要迎过来。方弃冲她摆摆手,径直出门去了。 方弃来到区里的时候,祁东来和幽不归居然早已经等在那里,正和石区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祁东来虽然傲娇,却也晓得石敢当立身久远,又是京师重地的一区之长,语气中颇有几分敬重。 而石敢当早已得知祁东来的身世,对于这种有背景的少年侠客,他虽然并不放在眼里,但也不好太过轻慢。因此言语间也很是客气,因此两人聊得很是融洽。 方弃打量的得仔细,能看出石敢当虽然谈笑风生,眉宇间却有掩不住的忧色, 看见方弃来了,石敢当长吁一口气道: “昨夜之事,我已经听东来说过,此次日本人恐怕真的是大有所图!我们的麻烦不小!”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看到石敢当神情如此凝重,方弃还是吃了一惊。 他微一沉吟,试探着问道“难道是日本那边有了消息?” 石敢当拉着方弃来到一边,看看四下无人,这才点头说: “上头对这件事非常重视,昨晚在日本的情治人员全力开动,已经收集到了一些情报。” “那个宫本宝藏原来曾在关东军服役,后来被苏联人俘虏。从西伯利亚回到日本后一直致力于反战运动,于十五年前去世,不知为何未入轮回,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而那个上村喜獭……” 说到此处,石敢当微微顿了一下,满脸都是憎恨之色: “那个上村喜獭是一个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屠夫,当年马长生的死不过是他所犯罪行的冰山一角。” “他当年在北平宪兵队残杀中国人无数。单只是一九四四年七月十五日那晚,北平宪兵队在南苑荒地之中处决抗日青年和爱国知识分子,他一个人就用刀砍死十三人。他还发明了一种名为“转轮王”的酷刑,用电机带动砂轮打磨犯人肉身,肌骨皮肉尽成血浆……”(注1) 听到此处,方弃早已是怒发冲冠,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响。 石敢当也是义愤填膺,他是石像成精,平生最怕砂轮,说到此处也是感同身受。 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这个上村喜獭狡猾的紧,日本投降之后他被关进德胜门外的战犯监狱。由于积极检举和配合改造,非但没有被处决,还在1951年被释放回国。二十五年前去世,居然还是善终!” 方弃越听越气,一腔愤恨无处发泄,使足了力气在旁边的一株槐树上猛击一拳。 谁料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怒道“我又不是日本人,你打我的迎面骨作甚?”那槐树居然也是成了气候的。 石敢当跟那棵槐树告了个罪,拉着方弃又闪到了一旁。 “还有一个情报,你先听听。无论是宫h本宝藏还是上村喜獭,这两人去世后都与伊势神宫过从甚密,经常进出神宫百二十五社。” “有人看见宫本宝藏和上村喜獭的魂魄三个月前进入三重县的神宫林。三天后宫本宝藏返回东京,但上村喜獭从那以后再未出现过。” 方弃深呼吸了几次,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微一思索道“这岂不是正说明现在这个宫本宝藏是上村喜獭假扮的?” 石敢当点头道“很有这种可能,至少宫本宝藏和上村喜獭应当是认识的!” 方弃心中早已认定宫本就是上村假扮,一腔怒火如何还按捺得住。他切齿道: “好混账,居然还敢回到京师来?真当中国人都是泥捏的佛祖、土塑的菩萨不成?” “七十年前让他逃了一条狗命,我们还没有找他算账,他竟然巴巴的送上门来。小爷要是不把他摆布成七七六十三种模样,就让我是一辈子在京师租房的命” “就怕你这个点火就着的脾气,你这个誓发的也太毒了些。”石敢当叹气道。 “这件事另有玄虚,上村喜獭也好、宫本宝藏也罢,不过是冲在前面的炮灰而已” “哦”方弃一愣“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石敢当摇摇头 “但我们在日本的同事侦测到伊势神宫近期有极其剧烈的元气波动。而且这种波动极为规律,仿佛是有什么巨大的阵势正在运转。而且神宫周围戒备加强了好几倍,没有祭主的手写许可外人根本进不去。” “日本人对外说是第62次式年迁宫(注2)的日期将近,神宫中的神主们正在做法奠基,但是事实如何却不得而知。我担心日本考察团的到来或许和此事有关。” 方弃冷笑道“管他什么阵势,总归不会是为了祝我华夏国运昌隆” 石敢当双手一拍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才要借机查明此事。小方我跟你说哈,甭管这帮子日本人多可恨,可是眼下不是报仇雪恨的时机。” “第一为了保障鬼博会的顺利召开;第二外交事宜不归咱们管;第三我们还要设法从他们嘴里套出真相。因此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接待工作中受再大的委屈,姑且忍上一忍。” 方弃虽然年轻气盛,却也知道石区长所说的才是道理,运了半天气,也只得低头答应。 石敢当看见方弃承诺不会生事,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带着方弃和祁东来前往驿馆迎接宫本宝藏一行人。 甫一见面,宫本宝藏(我们姑且仍这么称呼他)就满面春风的迎了上来,先是给了石敢当一个拥抱,接着便张开双臂奔方弃而来。 方弃早料到了这一出,抿着嘴暗自冷笑。心想小爷来的路上特意跑去吃了一碗炒肝(注3),还干嚼了两颗独头大蒜,这满嘴的王霸之气就是为你这杂种所预备的。 宫本宝藏的手刚碰到方弃的肩膀,方弃便以逆推般的姿态毅然决然反抱住了宫本。 宫本愕然,还未等他开口,方弃已经热情洋溢的拉开了话匣子。 一股子我大中华黑暗料理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股子气息沛沛然、熏熏然、至大至刚,浩荡处让天地间的元气流动都为之一滞。 “哎呀,宫本先生真是好气色,想必昨天晚上休息的不错。我知道这家驿馆的的水疗和spa都很不错,不知道宫本先生有没有试一试?还有…” 宫本将脸扭来扭去,浑不敢与方弃直视。 “……宫本先生您或许不知道,您所住的这家驿馆可是大有讲究,这里原来是辽代燕角楼的遗址” “呃,您一个劲儿的摇头做什么?您是说您不知道这燕角楼的来历么?那我可得跟您好好说道说道。话说这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 方弃一双手搂着宫本不放,任谁看了也是热情之极。 宫本却是有苦自知,他被方弃口中的恶臭熏得几欲呕吐,又不好失礼将方弃推开,屏息闭气忍得十分辛苦,一张老脸已经是憋得通红。 “……这燕角楼虽好,终究是千年前的旧景。宫本先生博闻强记,自然不会不晓得这京师近代有名的燕京八景(注4)” “这第一景么就是“太液秋风”,说起这太液池么,我可要考考您了。您知道这天下总共有几个太液池么?哎呀宫本先生您又摇头了,我说您可不能老这么谦虚……” 宫本的脸已经憋的青中透紫,他看见方弃还要把燕京八景挨个介绍下去,再也忍耐不住。 他奋力将方弃推开,急退三步,先是如同上岸的鲤鱼一般大口吸气,然后又是好一通咳嗽,半天才缓过劲儿。 他冲着方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方桑所讲的典故真是有趣,奈何今天时间有限,否则一定要焚香煮茶细细的聆听” 方弃哈哈一笑,拱手退到一旁。 宫本心有余悸,再不敢和祁东来与幽不归拥抱,只是蜻蜓点水般握了握手就算打过了照面。 祁东来在身后拉了拉方弃的衣角,方弃一回头,却见他捂着口鼻递过来一条口香糖,看样子也害怕被方弃的无差别攻击误伤。 “方主任好手段”祁东来赞叹道。 “这算什么好手段”方弃傲然接过“我就是狠不下心来吃屎,要不然今天就能当场恶心死他。” 注1,参见着名史学宗师邓之诚先生根据自己被关押在北平宪兵队时的经历所写的《南冠纪事》,老先生治学严谨,门下大师如云。当年北大红楼曾被用作北平宪兵队拘留所,老先生被关在红楼将近半年,日寇用电机磨人一事,应无虚言。 注2日本的伊势神宫每隔20年要把建筑焚毁再重建,叫做式年迁宫,上次迁宫是在2013年,为了剧情需要我们将其推迟到故事发生的时间。伊势神宫占地达5500公顷,其中内宫90公顷和外宫90公顷严禁采伐,其馀森林为式年迁宫建筑用木材。 注3京师小吃,但谈不上老,因为历史也就能上溯到同治年间,主料是用大肠和猪肝(早先有猪心和猪肺,后来剔除,因此也有一句歇后语叫“会仙居的炒肝——没心没肺”)加调料熬煮,蒜酱葱花放的较多,口味比较重,讲究的要配着包子,抿着碗边喝。 注4燕京八景的说法最早见于金代,流传至今已经有很多个版本,但都是大同小异。现如今比较权威的是乾隆题字版,大概是以下八个景点。——太液秋风琼岛春阴金台夕照蓟门烟树西山晴雪玉泉趵突卢沟晓月居庸叠翠 第20章 旧时风物今何在(上) 驿馆外早已停好了一辆豪华版的多人飞剑,众人依次落座之后,这飞剑便呼啸而起。离地两丈多高,沿着三环主路飞驰而去。 宫本看着身边风物,不时赞叹两句,没过多久就把话题又引到了那把军刀上。 “虽然太过失礼,但是在下昨日的请求,还要请石桑务必关照一二。除了昨日所提的条件,如果贵国上层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只要是在下能力范围之内的,也都是可以商量的。” 石敢当心说你越是想要这把刀,就越说明这把刀的用途有问题。 他微微一笑“宫本先生说的哪里话,两国邦交信义为先,区区一把刀而已,总不能像街边小贩一般把价钱讨来让去。我自己心中是一万个赞成您的建议,只是此事涉及的方方面面众多” “像什么外事办呐、文管局啊、阴阳两界沟通司啊,说不定文化口和海关还要插上一脚,这哪个衙门口不得盖章啊?我的报告虽然已经打了上去,可我国的办事效率您是知道的哈,还请宫本先生您耐心等待!” 宫本宝藏也听出了石敢当言语中的敷衍之意,他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就此靠在椅背上闭目养起神来。 说话间,飞剑已经驶到了西三环与复兴街延长线的交汇处,也就是公主坟的所在。 宫本宝藏突然睁开眼说道“麻烦在此处停一下!” 飞剑缓缓的停在了路边。 宫本宝藏起身施礼道“失礼了,我对这个地方有些兴趣,想下去走一走,不知是否方便?” 石敢当和方弃大眼儿瞪小眼儿,心说这三环主路上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他想去看那堵成一条长龙的电车?话说看电车那还得去日本本土才成啊,有电车而无痴汉那有啥看头? 可是话虽如此说,宫本既然开了口,总不能不让人家下去,好在公主坟也不是什么禁区要地,看一看料也无妨。 念及此处,石敢当哈哈一笑“那有什么不方便,只是这里靠近车道,空气未免污浊了些,倒是让宫本先生见笑了!” 宫本微微一笑,带着三个随从离开飞剑,径直向环路下方走去,方弃和石敢当对视一眼,也赶紧跟了上去。 宫本左一绕、右一绕,没过多久就来到了环路下方复兴门外大街中间的街心公园之中。两人跟着他们越走心里越是蹊跷。 石敢当低声跟方弃说道“照这么走下去,一会儿可就走到公主坟地铁站了啊!难不成这老鬼子想要体验一下京师早高峰的地铁一号线?” 方弃一听便打了一个寒战“不能,他自己要寻死可不要拉上咱们。这个时间的一号线那也是一般人能坐的么?” “上次英霍格沃茨魔法学校跑到京师来招生,开幕式当天正赶上大堵车。麦格教授非要坐地铁到招生现场,结果连分院帽都被挤哭了。还留下了间歇性精神失常的毛病,据说现在一有人戴上它,它就说人家最适合去蓝翔技校。” 石敢当看了看左右,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别在公众场合提蓝翔技校的名字,那可是咱们国家的最高机密!” 事实证明两个人的担心有点多余,宫本宝藏走到离地铁站大约还有一二百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默默的站在一块刻着“公主坟”三个大字的石碑前面,脸上的神色肃穆中带着一丝惋惜和悲悯。 看见石敢当和方弃二人一头雾水的样子,宫本宝藏轻叹了一声,说出了一番典故。 “人人皆有少年之时,唯少年时的梦最为甜美,少年时的一丝爱恋最为难忘。” 说到此处,宫本掏出一块丝巾擦了擦眼角,“当年我在关东军服役,受满洲国康德皇帝之托……” 听到此处,方弃眉头便是一皱,开口打断宫本道: “宫本先生,请恕在下失礼,如果您所说的满洲国是那个沐猴而冠、认敌作父的满洲国,还请您在前面加一个“伪”字!” 宫本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与方弃争论,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我受托前来北平查看京城满族生活状况,那段时间整天都奔波于北平内外,这个地方我也曾来过一次。当年这里还是一个小村庄,有两位清朝格格的坟墓坐落在此处,不知两位可知道是哪两位格格么?” 方弃心想清朝的格格我就认识一个,而且还是还珠的,若是送珠的我就不认识。 再看石敢当,也是一脸茫然,看样子他虽然年代久远,但是对于我大清的花盆底儿烟枪格格们也是敬谢不敏。 宫本看两人都不说话,惋惜的摇了摇头道“贵国虽然历史悠久,但是民众对于祖宗遗产却未免有些太不上心了!” 方弃心道“那也架不住身边有你们这样儿一帮子对我们祖产上心的恶邻” 宫本指着这块碑东边一点说道“这里原来葬的是嘉庆皇帝第三女庄敬和硕公主,她于嘉庆六年下嫁蒙古亲王索特纳木多布济,十年后去世。” 宫本又一指碑西边某地道“这边埋葬的是嘉庆皇帝第四女庄静固伦公主,她于嘉庆七年下嫁土默特部的玛尼巴达喇郡王,同样是不足十年而亡。” 宫本长叹道“她们以花季入朔漠,饱受塞外风沙苦寒和思亲之苦,以至于天年不永。她两位贵女相伴而长、相偕而亡,长眠于此处,再也分拆不开,柳阴花下,像一对孤单的鸿雁一样,命运凄苦实在是令人叹息啊!” 宫本接着说道“那日,我从清西陵返京,到达此处时天色已晚,于是就在此露营。” “那也是一个秋天,我独自一人坐在一棵矮松旁。看着天高云淡、月朗星稀,不禁想起了一首俳句。因此在月下反复低吟——山头月落我随前,夜夜愿陪尔共眠。(注1)” “吟诗声在松林中回荡,渐渐地好像有人在和声一样。没过多久松林中便涌起了一阵迷雾,四下里一片朦胧,连近在咫尺的篝火也只能看个大概。我正慌乱之时,却看到两个美女携着手从迷雾中缓缓而来…” 听到此处,方弃早已经被雷的言语不能。他左手抚胸,满面惊异之色。心想要不是老子用手堵着心口,这心中的一万头草泥马早已经奔腾而出将你这老王八蛋踩成肉泥。你当你是宁采臣呐?可惜这里却不是兰若寺! “那两位美女端庄秀丽,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她们自称是住在附近的大清遗族,听到我的诗句心有所感这才前来相见。” “那时我血气方刚,加上又未曾婚配,虽然心知有异,但也并未在意。因此就在这明月之下与两位美女促膝而谈了一整夜。” “她们谈吐高雅、见识不凡,令我大为心仪。我们畅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不知不觉中到了金鸡唱晓之时,她两人长叹一声道恨不逢君于百四十年前,随后就消失在迷雾之中。” “随后我悚然而惊,这才发现自己靠在那棵矮松上,一身都是露水,方才种种竟然都是南柯一梦!” 宫本继续道“天大亮之后,我巡视四周,发现了两座隐藏在荒草古木之中的公主坟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晚陪我长谈一夜的两个女子竟是一百多年前的两位公主,难怪气质形容远胜于常人。” “后来我公事完毕返回关东,心中却无论如何放不下两位公主的倩影,日日夜夜都念念不忘。” “只是造化弄人,此后的岁月里,我却再也没有机会踏足此地。在下平生有一大夙愿,那便是要再到此处,等着两位佳人袅袅婷婷从墓中走出,再做一夕之谈。” 方弃关上手机,满心都是鄙夷,心说你拉倒你,小日本好人妻的毛病真是变成鬼都改不了。人家百度上都说了,这两位公主都是夫妻合葬,你若真是敢等,只怕公主没来却来了两位膀大腰圆的蒙古大汉! 注1十二世纪时日本的一位诗僧明惠上人所做的咏月三俳句之一 第21章 旧时风物今何在(下) 看着宫本在那里装模作样长吁短叹,方弃忍不住要打趣他两句。 “宫本先生何必烦恼,俗话说七步之内必有芳草,关键是不要被七步蛇咬。这幸福不会从天降,社会主义等不来。以您的身家、风度和修养,愿意嫁您的女人只怕不要太多” 宫本看上去情绪极为低沉,他摇头叹道 “贵国有一句古诗,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正如我此时的心情写照。” “更何况这两位公主的墓地早已经不在,恐怕就连尸骨都已经荡然无存,此处空余一个地名儿而已。旧地重游,堵碑思人,又让我怎能不难过?” “怎会这样?”一直跟在后面的祁东来听到宫本如是说,不由得大感意外。 宫本黯然道“1965年时京师修建地铁,这两座墓正好位于施工现场,于是便被毫不留情的拆除平毁。一应陪葬物品连同尸体骨骸封存入库,到现在下落不明,恐怕早已经烧成灰烬了” 祁东来摇了摇头“既然说是封存入库、那便有据可查,又怎会下落不明,这样的文物又怎么会随便烧掉?” 宫本嘿的冷笑一声说道: “贵国万历皇帝和两位皇后的尸骨被从定陵挖出来之后,岂不是也被一把火烧掉了么?张之洞的墓地又如何?包龙图的坟茔又如何?张居正又如何?袁崇焕又如何?”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连这些个青史留名的帝王将相都护不住自己冢中遗骨,她们两个默默无闻的女子又能怎样?” 一番话说得方弃和石敢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反驳几句,偏又知道这老东西说的个个都是事实,憋得好不辛苦。 宫本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让方弃险些气炸了胸膛。 只听宫本说道“贵国文明源源久远、祖上留下珍宝无数,奈何后人却不知道珍惜。” “总算敝国的一些有识之士有先见之明,早在七八十年前就在贵国收集了大量文物,运往日本妥善收藏,现在我们才能在日本的博物馆中见到这些珍玩。” “如果让这些宝贝留在贵国,只怕现在十有八九都要被毁掉了?从这件事情上讲,我大日本对于贵国文明的维系还是有功劳的!” 方弃气的三尸神暴跳、七窍生烟,心想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我们败家怎么了,那是我们家大业大败得起! 万里长城我就算塌了五千里还能剩五千里;兵马俑我就算砸四千件还能留四千件,推平了马王堆还有三星堆,烧了武当山的真武殿还有紫禁城的金銮殿。 总而言之一句话,大爷自败自家关你屁事?” 方弃刚要发作,一旁早伸过一只手来拉住了他的胳膊。方弃回头一看,只见石敢当正冲着自己微微摇头。 石敢当脸上现出一丝薄怒,清了清嗓子道。 “宫本先生所言只怕不是全对,祖宗留下金石古玩,是为了让我们不忘前人璀璨,更创后世辉煌。无论有没有这些珍玩,祖上的文明就在那里,不会褪色半分。” “这些珍玩饥不能食寒不能衣,除了把玩考据有什么用?如果国弱民贫,留着这些东西也不过是招贼;如果国强民富,我们自然可以造出更加精美华丽的物件来。” “秦之阿房被焚、废墟之上汉之未央又起;荒草埋铜雀之时,却又有大明宫巍巍?你又怎能说后世不肖?好男儿当继往开来,岂能抱残守缺而羡高曾?说起来我自己的本体也算是一件文物,在这件事情上怕是比宫本先生你看的透些!” 石敢当越说越激昂“至于那些墓葬么,挖了便是挖了,又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人不脑残枉少年,共和国也有青春期的!再者说哪国人民没犯过糊涂没抽过风?祸害死人总好过祸害活人。犯错误不可怕,怕的是有些人罔顾历史死不认罪!” 宫本闻言,抚掌大笑“石桑快言快语,此番高论当真让我有醍醐灌顶之感!刚刚在下一番狂言确实是孟浪了!” 说罢又笑道“因为我的一点私心,倒是让大家在这里耽搁了许久,真是抱歉之至,时候已经不早,不如我们尽快启程。” 随后就带着随从向园外走去,留下诸人面面相觑。 一上了飞剑,宫本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侧身看着窗外不言不语,连带着他的三个随从也跟泥塑木雕一般。 石敢当和方弃不知道这老鬼子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葫芦娃,再加上刚才宫本一番话实在令人着恼,因此也不愿开腔,飞剑之中竟是一片寂静。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飞剑已经来在了景山公园的门口。 方弃运了半天的气,才在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还请宫本先生知晓,世人都说故宫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只是外地人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景山的山顶,才是观看故宫美景的最佳场所。” “景山虽然不高,登到顶处却能俯瞰这座五百年的帝王居。如果恰逢夕照当楼,更能看到这座千殿之城的绝美一面,那真是晚霞伴琉璃生辉、殿宇为长天增色。” 宫本淡淡的点了点头道“如此就要劳烦方桑带路了!”。此外竟是多一句也不肯再说。 登山途中一路无话,刚到山顶时方弃便接到了半夏的电话。 这丫头醒来时不见方弃,知道他此时必定正陪着日本人游玩。按行程推算差不多应该在景山附近,因此便急匆匆的赶来,此时已经到了山下。 没过多久,半夏就一头大汗的爬上山来。此时石敢当正为宫本一行讲解着京城布局中轴线的奥妙,宫本在哪里不时点头做恍然状,而方弃则在旁边无所事事。 半夏偷偷地将方弃拉到僻静处,小声说道: “刚刚我为了抄近路是从故宫里面穿过来的,恰巧碰上在里面住着的几个老太妃和几位老公公。 她们刚才看见了你和石区长带着日本人登山,特意让我转告你们,说为首的这个日本人有问题!” “哦,她们怎么会跟日本人扯上干系?” “这些鬼魂一直就生活在紫禁城中啊,这数百年来的兴衰成败还不是都看在眼里。” “她们说这宫里犄角旮旯的东西最多,历朝历代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们有些手脚不干净的,藏了不少好东西在私密处。当年小皇帝被冯玉祥架起大炮赶出皇宫,下面的人更是趁乱掩埋了不少值钱的玩意儿。” “后来日本人来了,搜遍紫禁城也没捞着多少油水,情急之下就把一些已经是风烛残年的宫女和太监拉进宫内严刑拷打。” “这些人本来就都是一些可怜人,原本就只是苟且度残生而已,谁知在花甲之年还要受此横祸。大部分人都是受刑不过死在了当场,当时场面之凄惨真是难以形容。” “不过日本宪兵还真是借此找到了不少宝贝。一个老太妃跟我说,当时带队的日本人就是上村喜獭。她跟马长生一样,都说这个宫本的眼神和上村喜獭一般无二!” 事到如今,方弃早已确信这个化身宫本的鬼子必然就是上村喜獭无疑。想到这个恶魔当年的种种禽兽之行,看着他立在栏杆之旁的身影,这心中的怒火便一波又一波的高涨起来,再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石敢当似乎感觉到了方弃的异样,讲解之余投来了一道警告的目光,告诫方弃不要生事。 方弃一腔的怒火无从发泄,几乎要将自己憋的吐血。 半夏看他已经处在了暴走的边缘,赶紧就岔开了话题。 “哎呀,那些老公公们说当年的小日本可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就知道个黄金白银珍珠玛瑙。上好的元明清花叫他们扔在一边。 反倒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像是老太监的香囊啊、老宫女儿的角先生什么的都给搜刮走了。” “喂,我说方弃啊,角先生是什么啊” 方弃呼出一口气,心说这让我跟你如何解释呢。 他想了一想便说道“德先生、赛先生和角先生是一起来到中国的三位大德之士,他们致力于增添国民生活福利,日日夜夜操劳不休。 有识之士皆言\\u0027天不生三先生、万古如长夜\\u0027。” “只可惜当时国民大多愚昧,三位先生生不逢时啊,宏图大计无从布展。只有角先生在宫闱之中还有些用武之地。因此老百姓都说德先生和赛先生不顶球用,而角先生倒还真能顶个球用。” 第22章 奈何匹夫有怒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宫本突然指着远处祈年殿的圆顶说道“那里就是天坛?” 石敢当点头道“不错,那里就是天坛的祈年殿,殿顶上所覆盖的上青、中黄、下绿三色琉璃,分别寓意天、地、万物。” “那殿中还有二十八根金丝楠木的大柱,分别代表周天二十八宿。那是京师的形象符号之一,宫本先生若是对那里感兴趣,我们下一站便先去天坛如何?” 宫本一脸的感慨,摇头道: “也不过是故地重游罢了,当年我的一位朋友夫妇都在天坛附近的151兵站医院从事医学研究,我那位朋友医术精湛、他妻子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我在北平公干期间,曾和他们在祈年殿前置酒痛饮,那时的欢快我至今难以忘怀。回想起当年的意气风发,我这个老朽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听到“151兵站医院”这几个字,一旁正在和半夏闲聊的方弃身子就是一僵。 他缓缓的转过身来,红着眼睛问道 “敢问宫本先生,您那位医术精湛的朋友,当年所服役的151兵站医院,是不是还有一个内部番号叫做“北支甲第1855部队”?” 宫本略带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 “时间太久,我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印象中大概是这个番号!” 站在方弃身后的半夏看到方弃几乎是在一瞬间攥紧了双拳,浑身肌肉猛的紧绷。他是如此的激动,以至于浑身都抖动了起来。 半夏心说不好,赶紧伸开双臂从后面搂住了方弃的腰,口中大喊 “方弃快看,那边有个美女正在跑步,上下抖得那叫一个厉害。” 往日这一招必定灵验,可今日方弃却如同吃了疯魔药一样,不管不顾的向宫本冲去。 半夏坠在方弃身上,一个小女孩子又能有多少分量,非但没能拉住方弃,反而被方弃带着踉跄前行。 “够了!”石敢当一声怒喝,已经拦在了方弃身前。 “你要闹哪样儿啊你?那个军医院又有什么问题?至于发这么大的脾气?” “有什么问题?”方弃双目赤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你听说过731吗?日本人把731叫做石井部队,把天坛的1855叫做西村部队,你说它有啥问题?” 他歪着头冲着石敢当身后的宫本大喊: “宫本,你那位朋友所谓的医学研究,就是拿中国人做细菌实验?还特么医术精湛,他要是医术再精湛些只怕中国就没活人了” 宫本慢条斯理的擦了擦眼角,肃容道: “文明进步总是需要一些牺牲的,我对七十年前所发生的事情深表遗憾。同时也要向那些为人类健康和医学事业献出生命的中国人表示敬意!” 方弃暴怒“去尼玛的敬意,我还要向为验证核武器威力而献出生命的日本人表示敬意呢!” “沧浪”一声,宫本的三个随从已经拔出刀来,冲着方弃怒目而视。 “都他妈给我住手” 石敢当手上一使劲儿,将方弃连同半夏推了一个跟头。 随后转身向着宫本怒目而视“宫本先生,方弃他年少冲动,言语中多有得罪。不过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还请宫本先生你谨言慎行。” “至于你们三位”石敢当冷冷的看了宫本的三个随从一眼 “你们手中的刀虽然快,却只怕还砍不动我这个千年石人。奉劝三位一句,即使按照松一点的执法尺度,你们手里拿的都算是管制刀具,不想惹麻烦的话还是收起来!” 宫本轻笑一声,冲着三个随从做了一个手势,三人顿时收刀入鞘、躬身退下。 “刚才言语无礼、多有得罪了”宫本冲着石敢当微微一躬 “此处风光已经尽入眼底,不如我们这就前往下一处!” 说罢,宫本竟然就这样带着他的三个随从,大摇大摆的下山去了,仿佛刚才剑拔弩张都不过是玩笑一场。 石敢当被晾在当地,怔怔的看着他们下山的身影,阴沉着脸好半响一言不发。 那边厢方弃一轱辘爬了起来,冲着山腰大喊 “孙子诶,少特么跟我玩横,我一支穿云箭自有千军万马来相见。有种的你砍你家方爷爷一刀,信不信我们一人一砖都能给你现垒座坟?” 石敢当皱眉道“真有你的,人家刚拔刀那会儿你怎么不爬起来?这会人家都走远啦你还叫的哪门子板?” 方弃顿时换上了一副痛苦的表情: “石区长你劲儿太大啦,您刚才那一下差点没把我推散架,要不是在地上缓了这半天我还起不来呢!” “少跟我装啊!我手上使多大劲儿自己还不知道么?”石敢当鄙夷的看着他。 “我只不过想把你推后一步罢了,谁想到你居然能滚到地上,还能把半夏也带倒。我说你倒下的得有多坚决?你的这个下盘功夫可跟你的爱国热情不匹配啊。” 眼见得方弃面红耳赤挂不住,半夏赶紧跑来打圆场。 “石区长,这个宫本实在是太可恶了,连宫里的那些老人也说他像上村喜獭,我看他多半就是上村假扮的!” “他是谁不重要!”石敢当摇头道 “他是上村也好、宫本也罢,哪怕他是所谓的天照大神呢,在咱们中国他也翻不了天。只不过今天他的行径实在是可疑,倒像是要刻意的激怒我们一般!” 听石敢当这么一说,方弃也觉得有些蹊跷。 昨天的宫本妙语连珠,温煦无比,一副亲善大使的做派;可今天的宫本却处处挑衅,所选话题看似无心,却又好似早有预谋一般。 石敢当叹了口气道“好在接待工作只有今天一天。小方你听好了,无论日本人说了多么出格的话,你今天都一定要忍住。无非是嘴上吃些亏罢了,这个场子咱们以后自然有找回来的时候。” 正此时,山下的祁东来打来电话,说日本人已经到了山脚。问几时可以出发前往行程的下一站——历代帝王庙。 等方弃他们赶到山脚时,已经是一盏茶的光景之后。 事到如今,两边都懒得跟对方说话,只不过是碍于两国外交的颜面,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下去,一时间气氛沉闷之极。 刚走出景山公园的西门,就看见路边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精灵鬼怪。 人群中隐约可见一个大块头正在奋力挥拳,里面不时传出一阵阵的怒喝声、拳脚加身声和一个年轻男子的惨叫声。 石敢当心里这个腻歪啊就甭提了,心说你们街头斗殴也不知道挑个僻静地方,这回又得让日本人看笑话了。 他有心不管,可再一想这里总归是他的辖区,真要打出命案来还是他的责任。 石敢当叹了口气,上前拉住一头熊精问道“里头怎么回事?” 熊精耸耸肩道“有个外国来的妖精正在打一头本地的蜈蚣精,这仇还挺大,都揍了半个小时了还不收手!” 半夏一听就急了“你们吃干饭的,看见外国人打中国人还不上去帮忙?难不成是怕了那外国妖精人高马大?” 那狗熊“啧”的一声“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呐?那洋鬼子块头是不小,不过咱这一身肉也不是白给的哇。” “本来我是想去帮忙来着,可后来一听不是那么回事儿,今这事儿啊是咱中国人理亏!我跟你说哈……” 石敢当听着里面的惨叫声越来越小,哪还有心听这头熊八卦,他双膀一用力,分开人群就挤了进去。 只见里面一个身高丈余的巨汉正按着一条五米多长的蜈蚣狠揍。那蜈蚣已经被打的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现出了原形。 这巨汉却犹自不肯放过他,红着眼只是一味的拳打脚踢,口中还咒骂不已。 石敢当心说再这么打下去这蜈蚣就只能泡药酒了,当下就又是一声暴喝“政府办案、都给我住手!” 那外国妖精被他的一声喊震的一个哆嗦。抬头一看,正看见石敢当从怀中掏出的工作证件,虽然一万个不情愿,还是缓缓的放开了手中的蜈蚣,垂手站了起来。 再看那条蜈蚣,已经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脚上黑压压一百多双的耐克鞋蔚为壮观,看上去半死不活,只剩下喘气儿的份儿了。 石敢当看见这条蜈蚣躺在那里不省人事,就让方弃和半夏先去处理一下现场,自己转过身来细细的打量眼前的这个外国妖精。 这货确实够壮的!不仅身形异常高大,浑身上下更是肌肉纠结,脑袋后面的一圈金色鬃毛透着一股子狂野不羁,一张棱角分明国字脸那绝对是硬汉标配。 只可惜这位壮汉的鼻子似乎受过伤,这个残缺伤损了三分英俊,却又增添了一分刚毅。 总的说来,对面这人看上去并不让人讨厌,也不像是那种会随意生事的无赖之徒。 自从石敢当让他住手之后,他就那么满面怒容的站在那里,盯着蜈蚣的双眼依然满是恨意,却没有要再动手的意思。 “这个外国人还是可以沟通的”石敢当在心中给他下了个定语,语气因此也就缓和了不少。 “你是美国来的侠胆雄狮?”石敢当看着他脑后的鬃毛和衣袖外的利爪,觉得有点眼熟。 “不是!”那壮汉摇了摇头“侠胆雄狮是我远房的后裔,我是上埃及的居民,我叫斯芬克斯” 听到斯芬克斯这个名字,周围围观的人群就是一阵骚动。 石敢当也是大吃了一惊,妖怪界重名的可不多,这壮汉要真是那个在金字塔前屹立了四千多年的怪兽面像,那还真算得上是个大人物。 本来石敢当还有些半信半疑,可是验完了这壮汉递过来的护照和签证,却也由不得他不信。 护照上阿努比斯神淡淡的神力加持绝对做不了假,再加上那残破的鼻子,眼前这个壮汉分明就是货真价实狮身人面像。 石敢当皱着眉头说道“阁下也是几千年的知名大妖啊,不用说也是功力深厚。我看这蜈蚣精不过是百多年的修为,他这点浅薄的道行又怎么会跟你结怨,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不是误会,我虽然不认识他的容貌,但是他的气息我绝对不会认错。他就是我的死敌、是我的噩梦、是我哪怕追到红海海底都要撕碎的大仇家——陈二狗” “我曾向阿蒙神发过誓,如果不能亲手报了此仇,就让我时时刻刻受万千甲虫噬咬之苦,永世不得超脱” 斯芬克斯一下子又激动起来,鼻腔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石敢当吓了一跳,这得是多大的仇才能逼的斯芬克斯发这么大的誓。 据传言这位狮身人面石像妖可是个难得的好脾气。 想当年拿破仑的手下一炮轰掉了他的鼻子,他老人家也不过就是一笑置之,像今天这种雷霆暴怒的情形可是从未听说过。 方弃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条蜈蚣 “他和阁下有什么过节?还请仔细说说,如果确实是他有错在先。按照咱们妖精界的规矩,私仇不入公法,我们自然不会干涉;” “不过假如阁下是无故滋事、又或者是小题大做的话,今天你就免不了要跟我们走一趟了。我看你用的是旅游签证,恐怕享受不了外交豁免啊!” 斯芬克斯闻言,却一下子就哑火了,吭哧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之所以然来。被石敢当逼得急了,索性一指周围看热闹的人群。 “刚刚我要报仇,他们有人上来拦阻,这个原委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为何还要我再说一遍?你这人存心不良,还想看我出丑么?” 石敢当环视四周,想要找出个问话的人来。 可围观众人一看这架已经打不起来了,又怕沾惹上公事,一见石敢当看过来,顿时飞天的飞天、遁地的遁地,腾云的腾云,架雾的架雾,还有的大叫一声“菠萝菠萝蜜”,刹那间便走的无影无踪。 即便有那么一两个遁法不灵光的,也都掐诀念咒,顿时一瓶瓶草菇老抽出现在手边,全然一副不关我事的面孔。 石敢当回头来再看方弃和半夏,更是气的手都哆嗦了。 这都已经过去好半天了,他们两个居然还蹲在那里画现场痕迹固定线(就那种柯南里头寻常见,波洛剧中几度闻的人形白框框)。 “画个轮廓线而已!你们俩手脚能不能快点?”石敢当怒道。 方弃和半夏满面流泪的回头: “老大,他要是个人形多好,一分钟就能画好。可他是个蜈蚣,有一百多条腿儿!我们粉笔都用了两盒了,你倒是给我们快一个试试!” 石敢当无奈,只好笑着跟斯芬克斯说“你看这个……,貌似证人们都比较忙,要不还是你跟我说说?” 斯芬克斯看着那些越走越远的酱油党,眼神无助极了,委屈处,眼眶都晶莹欲滴了。 过了许久,斯芬克斯叹了一口气“左右是个丢人,那我就再丢一次” 他一指那条蜈蚣道“这厮名叫陈二狗!” 石敢当心说叫陈二狗怎么了?名字土又不犯法。 斯芬克斯悲愤的说道“我知道他去年夏天干了什么?” 石敢当心想“看这架势,他去年夏天干的,难不成竟是你的老婆。你怎么现在才来寻仇,难不成尊驾的妻子十月怀胎却生了个狮身蜈蚣出来?” 斯芬克斯咬牙道“他去年夏天去埃及旅游过,到过胡夫金字塔……”。 石敢当面上连连点头,心中却暗叹一声,心想我说什么来着,这男人要想过得去,免不了帽子有点绿啊。 “那时我恰巧化神出游,前往南非洲去拜访朋友……”斯芬克斯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樱桃大的眼泪一颗颗啪嗒啪嗒掉在地面上。 石敢当偷偷瞥了一眼那条蜈蚣,心想这厮也不知道是占了金瓶五技的哪一样,居然能看准时机乘虚而入,手段当真了得。 正胡乱猜测的时候,只听斯芬克斯一声暴吼“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罢居然把下半截的衣物一扯到底。 石敢当大惊变色,心想这青天白日的,自己还需离变态远些。 半夏大叫掩面、心想作为一个女孩子,此时不叫会不会不够矜持? 方弃大羞,心中各种羡慕嫉妒恨,不断的安慰自己东方人种平均也就一搾长。 众人全然没想到斯芬克斯这货如此雄壮,真是惊心骇目,叹为观止。 看着众人乱作一团,斯芬克斯更加恼羞成怒,他大喝一声道“你们看重点!” 半夏一边捂眼一边摇头,口中说道“不看不看,看了会长针眼” 倒是方弃定睛一瞧,看出有些不对的地方来。 自己离斯芬克斯那物件虽然远,却依稀能看见上面似乎从上至下有一行小字,还用红颜料染了色。 上面写的是什么呢,难不成是“如意金箍棒,重一万三千五百斤?”可瞧着字数不太对啊。 方弃心中好奇,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等到他把上面的文字看清,一种对末路英雄的同情油然而生。 他走到斯芬克斯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屁股,叹了口气道“斯大叔这事儿你做得对,要我说你下手实在太轻了!” 斯芬克斯那上面的字赫然是“陈二狗到此一游,笑摸斯芬克斯小头”,色做鲜红,显眼无比。 第23章 教你腾云驾雾 斯芬克斯悲愤地撕扯着鬃毛,仿佛在撕扯着自己无穷的屈辱和烦恼。 “曾经我是那么的受欢迎,我的卧室中从来不缺慕名而来的名媛少妇,可现在我却成为了她们的笑柄。 “我现在甚至连最爱的土耳其浴室都不敢去,而这一切都是拜这条无知而下贱的爬虫所赐” 方弃长叹道“我对您的遭遇深表同情,也对您的复仇计划万分支持。不过壮士啊,能否请您先把裤子提上,那边的女士们一边尖叫一边捂眼还要一边偷看很辛苦的。” 斯芬克斯哼了一声,把内裤外裤胡乱往上一提,边扣腰带边向倒在地上的蜈蚣走去,狠狠说道: “既然你们知道了原委,那就不要再拦着我。像这等丢人现眼、出国送脸的货色,打死了也只当是替你们中国人除害。你们记下这份情谊即可,就不必给我送锦旗了。” 话虽如此说,可方弃和石敢当又哪里敢真的让他当街把蜈蚣精打死,两人忙不迭的伸手去拉住斯芬克斯。 “那个,斯前辈暂请息怒”石敢当陪着笑脸 “这条爬虫的所作所为实在可恶,只不过终究够不上死罪。你若是杀了他,只怕也免不了吃上一场官司。我们中国的牢饭可是难吃得很,斯前辈你又何必为了这等人去蹲苦窑啃窝头?” 斯芬克斯眉毛一立“我几时说过要杀了他” 石敢当闻言便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却听见斯芬克斯接着说道: “让他痛痛快快死掉岂不是便宜了他,我总要把他那一百多条腿一根一根的拔下来才好。他既然帮我在命根儿上做了纹身,我就帮他省掉后半辈子的鞋钱” 方弃心中早已将这条犯贱的蜈蚣骂了一百遍,可这厮再怎么不成器也是同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省下鞋钱去买加长版的轮椅。见斯芬克斯恨意难消,也只好硬着头皮上来劝解。 “斯大叔您先消消气,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我看您那个……上面的刻字字迹甚浅,或者找个石匠稍微打磨一下就又能光洁如初!” “光洁如初?”斯芬克斯咆哮着“谁愿意自己被打磨完了凭空小上一圈?” 石敢当微微皱眉,将方弃拉到一边轻声抱怨道“你跟他提什么石匠啊?你不知道我们石像最怕去看石匠,就跟人类最怕看牙医是一个道理么?” 数落完了方弃,石敢当又满面含笑给斯芬克斯支了一招。 “别听这小子胡咧咧,这点事儿哪用得着去找石匠。我给您介绍一个洗纹身的高手,保证完事了一丁点儿的痕迹都留不下来,绝对的修旧如旧” “哦”斯芬克斯将信将疑的停下了脚步“你说的是真的么?” 石敢当一拍大腿道“怎么不真!当年连牛魔王的那匹避水金睛兽都被他洗成了白龙马,你这点小小的划痕又怎在话下。” 看见斯芬克斯已经有了七分相信,石敢当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在背面上写了一个地址,递给了斯芬克斯。 “你到了这个地方,去找一位老军医,就说是我的朋友,他自然会帮你把一切问题搞定。费用你也不必担心,治疗产生的一应开销自然是我们承担。” 斯芬克斯犹豫了半晌,最后跺了跺脚道 “也罢,那我就暂且放过这条爬虫,不过我丑话放在前头。如果你的那位曾在军中服役的医生朋友帮不了我,可别怪我对这条蜈蚣不留余地” 石敢当笑道“你放一万个心,这一去必定心想事成!” 长街上,斯芬克斯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远处走去。 方弃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斯芬克斯的背影大喊“记得开发票回来哦亲” 这边刚松一口气,那边厢日本人又已经冷冷的开腔。 “冒昧的说一句,贵国民众的素质实在是堪忧!”宫本宝藏一脸的嘲讽 “其实从宋代以后,贵国就已经在文明德化的领域日渐落后。如今不仅不能引领东亚文化圈的前进,反而拖了东亚各国的后腿。所谓“崖山之后无中华”,这话说得实在是有几分道理” 你特么的找死!方弃心中怒火腾的一声涌起一丈多高,攥拳便向宫本冲去。 然而刚迈开脚步,右手已经被石敢当牢牢攥住。方弃只觉得自己的右手好像被门挤了一样,疼得差点叫了出来。 他抬头看石敢当,只见石大区长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咬着牙关冲着自己微微摇头。 方弃晓得石敢当是在提醒他大局为重,可这一口闷气在自家胸口翻翻滚滚不得宣泄,好悬要将胸膛拱破。 耳边传来石敢当的声音,语速极慢,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蹦出来的。 “敢问宫本先生何为中华?” 宫本晒然一笑“我听说具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而今贵国国民皆胡服而忘礼仪,岂不正说明了华夏统绪不再么?” “阁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石敢当慨然道 “所谓服章之美、礼仪之大,不过是用来形容我国文明的灿烂华美,而这个中字又作何解?” 宫本摇头道“愿闻其详!” ““中”乃是中央之国之中,乃是万国来朝而我巍然居中之中,乃是沧海横流而我砥柱中流之中,这个“中”字乃是强国之证、大国之称。 没有雄兵百万四方宾服,何以称中华? 没有物阜民丰国势无双,何以称中华? 没有幅员辽阔兼容并包,何以称中华? 故,以晋之高士风流,可称华而不可称中华!以宋之繁华富丽,可称华而不可称中华。 宫本微微一笑“那岂不是正说明中华早已不存?贵国距离石桑所说的标准似乎还有不小的差距!” 石敢当不置可否,反问道“宫本先生可知中华有表里之分?”然后不待宫本回答,他又接着说了下去。 “所谓文明礼仪、国力军势、疆域广大,这些都是中华之表,国运昌盛时自然是百废俱兴。” “然则国运如潮、跌宕陵夷,最是捉摸不定。这世上有哪个国家总是站在上风头的?” “当年的罗马帝国何等威风,如今安在?黑衣白衣大食何在?奥斯曼土耳其何在?哈夫斯堡家族何在?那舰船能够布满整个海洋的日不落帝国又何在?” “历数我中华历史,盛极于世的年代固然不少,战乱凋敝的年代也有很多,然而这个国家再怎么衰弱,却总有人于危难挺身而出,为往圣继绝学、为后世开太平,此中华之里也!” “何谓中华之里?在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骨子里的自信和荣耀。 我们诸姓有源、个个都是炎黄帝胄、五千年的贵族; 我们居于上天垂青之地,尧之封、舜之壤,江河横贯、山川壮美、祖先英烈、恩泽至今;; 我们用的是仓颉所造汉字,吃的是后稷所种谷粮;治病靠的是神农所尝百草、吟唱的是楚辞汉赋和盛唐诗篇,走在祖先用脚踩出来的路上。 我们信仰的是传承数千年的道德规范,相信天行有常,相信胡运不需问、赫日自当中; 每个有志之士都怀揣着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梦想,充满了内聚力和韧性,败而不死、衰而不亡 即便是在这个国家的最没落的时候,也总有人相信有一天她会再次迎着朝阳伸展开遮天之翼、舞动于九天之上。 这就是中华之里,宫本先生,你可明白了么?” “啪啪啪”宫本微笑鼓掌 “石桑不去做演说家实在是屈才了,这番演讲果然慷慨激昂,只是这些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见仁见智” 宫本喟叹一声,却也不再争论,转身向飞剑走去。 这个插曲将两方挂在脸上的最后一丝客套撕得一干二净。 石敢当登上飞剑之后,一张脸绷的跟青石板一样,坐在前方一言不发。 方弃和半夏装作在摆弄手机,看都不看日本人一眼。 而宫本一行也都正襟危坐,眼睛绝对不会瞟向中国人这边。双方偶尔目光相交,都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敌意。 对于方弃而言,接下来的行程简直成了一种折磨。 他怀疑日本人是不是今天出门之前刚刚洗过技能树,而且把点数都加在了嘲讽上。这一路上日本人时时刻刻都在拉仇恨,从他们嘴里再听不到一句好话。 如果看见某餐厅里生意火爆,日本人就开始抨击公款消费; 看见某餐厅生意冷清,他们就讥讽地沟油和食品安全; 看见衣衫褴褛的街头乞丐,就嘲笑中国人贫穷落后; 看见衣着入时的少女,他们又开始说中国女人向来喜欢勾引男人。还说长此以往中国人的非婚生子会越来越普遍,孩子们将只知其母不知其父云云。祁东来听了怒不可遏,欲杀宫本全家。 趁着日本人拐过一个街角,早已经气的浑身直抖的方弃一把拉住了石敢当。 “区长,你让我揍丫挺的一顿,这帮孙子就是来找揍的!我这怒气值早就蓄满了,你要不让我放个技能我就能憋死在这里啊” 方弃拉着到石敢当的手,感觉到他也在抖,两人抖在一起仿佛正在过电一样。 石敢当边抖边跺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啊小鬼,不要贪图一时痛快,打完了你怎么收场啊?” 方弃冷笑,“我又不会傻到自己去动手,在咱们的地盘上要收拾他们有的是办法,卑鄙无耻谁不会啊?” “哎呀,你让我怎么说你?”石敢当长吁短叹 “跟日本人比无耻,你也太不自量力了,你怎么不跟屎壳郎去比吃屎?” 正此时,街角那边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和一个女人的惊叫声,接下来是日本人的呵斥声和半夏怒而争辩的声音。 石敢当和方弃一愣,慌忙跑了过去。 只见地上碎了一个罐子,青黑色的陶片之上,白的是面条、红的是番茄、黄的是鸡蛋。 罐子的那一头,站着一脸委屈的刘阿姨和愤怒的半夏;罐子的这一头,站着不以为然的日本人。 “这是怎么回事?”石敢当沉声问道。 刘阿姨看见区长板着脸问话,吓得眼圈都红了,喏喏了半天也说不出个话来。 半夏忍不住开口“刚才我跟刘姨通电话,说已经过了中午了咱们还没吃饭,刘姨就做了点面条给送过来” “刚走到这里,宫本先生的三个随从就横冲直撞的挤了过来,刘姨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个跟头,把面罐子也打翻了……” 还没等半夏说完,大西千人已经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你说的大大的不对,是这个老女人冲着我们故意撞过来的” 方弃怒道“她一个体弱无力的老妇,故意去撞你做什么?嫌自己身子骨儿太结实么” 宫本突然开口道“那也说不准,贵国不是有一种行业叫做“碰瓷儿”么,这装面条的罐子只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传家宝” 说罢宫本就从怀里掏出了钱包,从中掏出了一沓钞票,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到了刘姨的面前。 “这些拿去,总不好让你白忙一场。” 方弃只感到有一股子血气腾地翻涌上来,经胸口咽喉直冲脑门,已经是气的说不出话来。 刘姨慌忙的摆着手,连连后退,口中说着“我不要你的钱,我是正经人,我没想撞你们……”,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宫本先生!”石敢当一声暴喝,“这位妇人是我们政府的工作人员,你对她的侮辱将会带来你承担不起的后果。” 宫本冷哼一声将钱收了回去,石敢当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转过身来跟刘姨和颜悦色的说道 “你的好意我们领了,只不过现在还真不是吃饭的时候,这里乱的很,你先回去。” 方弃在一旁咬牙切齿“没错,东虏未灭,何以鸡蛋西红柿面为” 刘姨慌乱的应了两声,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蹲下身去收拾那一地的碎陶罐。 那罐子落在地上,上半截摔得粉碎,下半截倒还比较完整,半罐子面条汤汤水水的,一半耷拉在地上,一半还在罐子里。 刘姨过苦日子过惯了,觉得全都扔掉未免可惜,可沾了土的面条又实在是埋汰,正犹豫间,宫本那冷冷的声音就又飘了过来。 “贵国的百姓就只知道吃吗?难道就不觉得脏么?” 一刹那间,几乎所有我大吃货帝国的在场国民都愤怒了,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这一幕让我觉得好熟悉啊,当年我在关东军服役的时候,就曾经抓住过一个中国小偷。那小偷也跟这位妇人差不多年纪,她居然从我们军马的粪便中偷窃没有消化的高粱作为口粮,真是太可耻了……” 听到此处,方弃那里还忍耐得住,什么大局、什么鬼博会统统被扔到一边。心想老子要是不揍你一顿,后半辈子三九天吃火锅都不安逸。 他使上吃奶的力气,一巴掌就冲宫本轮了过去,口中骂道“儿子哎,你爹我忍你很久了”。 只是他这一掌还是落了空,他还没碰到宫本,就听见一阵风声刮过,老鬼子就已经如同腾云架雾般飞了起来,半空中还不忘惨叫一声吐出一嘴碎牙。 只见石敢当石大区长怒目圆睁如同庙里的金刚,他手持一块墓碑,犹自保持了本垒打的姿势,恶狠狠对仍在空中翻滚的宫本说道“孙子哎,你爷爷我忍你很久了” 第24章 莫说善恶不报 秋风瑟瑟,白露凄凄,人间又到了送别之时。 方弃等人默默的站在区长办公室的外面,看着已经收拾好行装的石敢当,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这个他一直以来不怎么瞧得起的领导,其实是个外柔内刚的好汉子。 殴打日本代表团这件事,最终是石敢当一个人担了下来。上头的处理结果下来的很快——暂停石敢当一切职务,即刻前往东岳庙述职,此期间一应工作事宜由文老爷子暂代。 石敢当将最后一份文件整理好,冲着方弃等人一笑“劳大家久等啦,不过是短别数日而已,又何必搞得这般郑重。” 他口中说是短别,大家心中却都明镜儿似得。 石区长宦海沉浮这许多年,这一次恐怕真的是要栽大跟头了。虽说宫本那老鬼子伤的并不算太重,但是这次事件的性质在那里摆着,上头这次的处分绝对轻不了。 石敢当拎着行李箱子从屋里走了出来,抬头看着被一夜长风扯成飞絮的云朵和远处隐约可见的西山,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当官真是一件憋闷的事情”石敢当叹道 “当年我在荒野之中矗立千年,被风雨磨蚀的连面目都看不清楚了,可我的一位长辈却依然说我太过棱角分明,不是立身处世之道。” “我这才来到官场之中锻炼情商,这一干竟然就是四十多年。每日里文川会海、接待应酬,险些把我这一身的玄武岩骨头都泡软了。” 说罢他向众人肃容一礼道: “此前我一直跟大家说自己是霍去病将军墓前的石像生,今日却要向大家认错。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撒了谎的。我本体是个石像生不假,却跟霍骠骑扯不上半分干系。” “我是后晋国君石敬瑭墓前翁仲,他生前卖国、割让了幽云十六州。我石敢当大好男儿、却为这个卖国贼守了大半辈子的坟,说起来真是羞死个人。” 方弃心中暗叹,难怪当时他看见石敢当抽出打人的那块墓碑上写着“晋高祖墓冢”。他还以为是石敢当从潘家园淘换来的称手兵刃,谁料却是家传的法宝。 “豪杰岂论种姓、英雄不问出处!”一旁的王大眼儿一躬到地: “此前对区长您多有不恭,小王我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石敢当伸手把他扶起来,大笑道 “现在想起来,我平时的那副官僚嘴脸连自己都觉得恶心,又何况你们。” “说起来咱们都算是性情中人,以往却是我把自己的架子端的太高了。同事这么多年,居然都没有请大家痛痛快快喝一次酒。咱们可说好了哈,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这一顿你们可都不许躲。” 大家强作欢颜应了,石敢当又拉住了方弃,皱着眉头说道: “日本人这档子事怪我太沉不住气了,这留下来的手尾恐怕要让老文和你费心。” “宫本既然刻意激怒咱们,还不惜使出这种苦肉计,想必是对那把刀还不死心。但是无论如何,你总要记住“堂堂正正”四个字,千万别忘了自己是一个大国的国民。” 交代完了这些,石敢当背起行囊,潇潇洒洒的踏上了他的行程。 看着他朝阳下长长的背影,方弃心中苦闷无比。闯完祸就闪这是一种多么nb的技能啊! 以孙大圣的手段,当年在万寿山五庄观破坏绿化之后也知道连夜跑路。可见事主的嘴脸难看,上司的责问难捱。 方弃在这里哀叹自己命运凄惨,他哪知道这世上从来不乏比惨的人。这边厢刚有人卖身葬父,那边厢就有人卖身葬全家。说起惨么,现在谁又惨的过我们的那位小皮爷。 皮长利正在艰难的向白云观的方向挺进,朝阳同样照在他的身上,却没有给他拉出长长的背影,因为……皮爷他是爬着前进的。 要说皮爷那真是一条汉子,居然硬是熬到了第三天头儿上才往白云观来,这一点倒是让小混蛋和他的手下大为意外。 皮长利却是有苦自知。 第一天的晚上,刚开始时他还能应付自若。看着前几个面目狰狞的厉鬼被自己喷的变成一股青烟,皮爷还能哈哈大笑,觉得自己好像是《上甘岭》里面的王成一样。 双手紧握爆破筒,天塌下来右手撑。只可惜手边没有一座电台,要不然就可以跟指挥部傲娇的汇报说自己又打退了美帝新一轮进攻。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大大的低估了敌人的数量与决心,还没到午夜呢,小皮爷就有点撑不住劲儿了。 话说男人这玩意儿又不是水龙头,总不是拧开就有。再说就算是水龙头还有个管道维修的时候儿,可这些厉鬼连个新陈代谢的空档都不给。 终于等到第八个厉鬼进来的时候,皮长利发现自己内瓤差不多掏空了。 那个长腰及发、五官挪位的女鬼到后来都等得不耐烦了。一通卖力的尖叫之后发现皮长利连半点反应都没有,说不得晃动自己的两条长满脓疱的长腿来在他面前。 “看着我的眼睛”女鬼一脸杀气的跟皮长利说。 皮长利心里那个纠结啊,心说你能不能具体点儿?我该看你哪只眼睛呢?是挪到耳朵后面的那只还是长在胸口的那一只? “我难道长得不可怕吗?”女鬼恶狠狠的问道。“为什么到我这儿你就不出货了?你这是瞧不起我?” 皮长利都快哭了,心说我再没见过比你还可怕的鬼了。 “估计是你手法不对!”那女鬼似乎怨气很大的样子, “要不我帮你弄两下!”说罢伸出一双手来。 那是怎样一双手啊,形似炸过的鸡爪一般尖利,血管筋腱全都裸露在外面,手背上是半寸长的青毛,手指上还长满了锋利的倒刺。 皮长利差点没把苦胆吓破,他一声怪叫,右手没命的动作,差点没把前列腺从身体里给拽出来。好不容易又出来点儿,却是稀汤挂水带血丝的那么一点点。 好容易把这位姑奶奶打发走,皮长利只觉得两肾灼热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接下来的时间更是苦不堪言,皮长利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盼望天亮,这一夜啊是如此漫长,竟好像怎么都过不完一样。 皮长利实在是不想再开火了,可是进来的厉鬼却一个比一个恐怖… 皮长利的老爹等到了日上三竿还没见皮长利起床,眼看着早点没了着落,于是拄着拐棍边走边骂的来到了小院的厢房前,呼哧带喘的推开了儿子的房门。 这一开门,满屋子腥膻的味道差点没把老流氓冲个跟头。 “这是住人的屋子!”老头拿拐棍敲着门边儿 “不是配牲口的兽医站,你整这么大味道小心再把母猪招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皮长利哪有心听他老爹骂街,他躺在床上早就只剩下倒气儿的份儿了。屋门一开,十点来钟的太阳正照在他的脸上,映的一张脸青青白白好不吓人。 “哎呦,你这是抽上大烟了么?”皮蛋一看儿子这幅德行,也是吓了一跳。 皮长利被阳光这么一晃,居然缓过这么点神儿来,他怪叫一声,支架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趿拉着一双撒口的布鞋就往门外冲去。 所谓常逛淘宝就免不了钱短,下得床来才知道腿软。皮长利刚一落地两腿就是一个哆嗦,差点就给他爹提前拜了个年。 他也懒得听自家老爹唠叨,就在皮蛋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踉踉跄跄的出了院子。 皮长利本来想去白云观,可是被秋风吹了一个激灵,脑子就又开始转了起来, 上次那位方神风道长帮他驱走了那个女鬼之后曾说过桥归桥路归路的话,自己这么找上门去,只怕免不了要破费一笔才能请得他出手,自己那个混账爹把钱恨不能拴在肋巴扇上,只怕未必肯为自己花这个钱。 再说自己已经挺了这一夜,那些个厉鬼也应当知难而退了,他这么想着,便站在门外踌躇起来。 皮长利家的旁边就是着名的烤肉一条街,这会儿半响不响的已经开始做起了生意,羊肉混杂着孜然的味道远远地飘来,勾的皮长利肚子里打起了锣鼓。 他折腾了这一整夜,正经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就找了家摊子坐了下来,先点了十个大腰子,又要了一碗羊杂汤,就着两个麻酱的烧饼,打算边吃边想。 羊肉温热、羊汤浓厚,烧饼也是刚烤得的,这两口一下肚皮长利可就缓过劲儿来了,身上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仿佛把昨天晚上的惊恐都从身体里带了出来。 “爱谁谁!”吃饱喝足谁说都不服,皮长利觉得自己又是条汉子了“我就不信他们能够天天来!” “老板,再来十个羊腰子…” …… 不过一入夜皮长利就后悔了,他就是吃十个霸王龙的腰子也架不住这个阵仗啊。 他原以为昨晚上来的厉鬼已经丑恶到了极致,谁料到人家昨天派上场的都是来卖萌的,这实力派偶露峥嵘对他就是个碾压。 原本打定主意死都不撸了,可这边厢第一个上场的厉鬼浑身上下满是赘生物,长得活像个大号版劲爆鸡米花,边走还边掉渣儿,皮长利从小就有个密集恐惧症,一见这个就把持不住了,从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皮长利他爹第二天踹开自己儿子房门的时候,还以为谁把年画揭下来铺床上了呢。一宿的功夫,皮长利就已经瘦的没个人样儿了,本来身上就没二两肉,现如今说他是皮包骨头都是往胖了夸呢。 好在老北京人面熟,皮蛋赶紧找车把儿子拉到了一位老中医家里。 这位大夫知道他们父子俩的底细,原本不想搭理他们。可心里也实在是害怕被这路牛皮糖臭狗屎般的人物沾上,也只能耐着性子给他瞧病。 老先生一号皮长利的脉象,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心说这可真是家学渊源。这都三十大几的人了,你看他这点出息。 当下也不多说,笔走龙蛇开下了一张温补的药方,然后撂下一句话 “你这个身体要注意了啊,知道《红楼梦》里的贾瑞和《金瓶梅》里的西门庆是怎么死的?” 皮长利那个委屈啊,心说我要真看见什么天仙绝色了也就罢了。 我分明是连续两晚都在为人间消灭厉鬼,这鞠躬尽瘁的,怎么也没人给我发个大大的奖状。 从老中医那里出来,皮长利说要去白云观找神仙救命。他爹上去就是一个嘴巴,打得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回到家里,皮长利还想趁他爹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可他连着亏了两天的觉,再加上元气大损,这往床上一躺,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睡了过去。 等到皮长利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连死的心都有了,窗外的天色居然又已经黑了…… 第三天的早上,趁着老爹还没起床,皮长利两步一喘,扶着院墙出了自家家门。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皮长利咬着牙想。“我还不想死” 能坚持过昨晚已经是一个奇迹,但他知道自己绝对坚持不过今晚。 “到白云观去”皮长利脑子里就剩下这个想法了。 他竭尽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的挪着,下半截沥沥拉拉的,每走一步都仿佛要把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榨干一样。 无视他伸出的手,一辆又一辆的空出租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没有哪个司机愿意拉这种晃晃悠悠廋的跟麻杆似的人。 所以当皮长利从木樨地下了地铁,从地铁站到白云观大约五百米的路程又足足让他走了一个钟头。 一步、一晃、一停、一阵喘,然后是下一步。 等到离白云观不远的时候,皮长利实在是撑不住了,所以这最后的一百米他是爬着过去的。 小道士静眺这会儿正在跟门口摆摊算命的刘瞎子聊天。 刘瞎子知道孙观主最疼这个小徒弟,于是下力的巴结,正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牛眼正满嘴跑火车。 刘瞎子正说到“……您面相一看就不是凡俗中人,将来成就必定还在令师之上。要是您七十岁之前不成就金丹大道,小道爷您就来抠了我这两个眼珠子……” 正说得兴高采烈的时候,一眼瞅见静眺身后缓缓爬来的皮长利,刘瞎子就是一怔。 静眺往后一看,也是吓了一跳。心说我们全真教龙门派又不是藏传佛门,我们不讲究磕长头啊。这既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的,这位要唱哪一出? 再看皮长利那叫一个凄惨呐!现如今的裤子都不耐磨,他在路上爬了这一会儿,两个膝盖已经磨破。每爬一下,地上都是两个血印。 这货又不是一个能吃苦的,现如今全仗着一股子求生的本能在硬撑,早就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拉着丝儿的往地上滴答。 他下半身经络不闭,身子下面湿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尿还是什么,趴在那里不动的话,一会儿地上就洇湿一滩。 看见皮长利的模样,静眺恻隐之心大作,他走到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面前,满怀悲悯的看着他。 “福生无量天尊”静眺口宣道号 “施主啊,我们早上刚擦过地来着。” 第25章 眼下时辰已到 “道长救命啊”皮长利挣扎着抬起头来“我找贵观的方神风道长。” 静眺一愣,他自己是静字辈,神字辈比他高两代,算起来已经是他的师祖一辈。 不过每个白云观的弟子入观之初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牢记各代师长,静眺从来不记得自家还有这么一位叫做方神风的师叔祖或师伯祖。 他刚想呵斥皮长利,忽然想起了前两天师父交代的那桩事,念头一转,心想难道是那活儿来了么? “我刚来观里不久啊,好多长辈都还不认识”静眺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你在这里等着哈,我进去帮你问问”说罢就一溜小跑的进了山门里面。 等静眺再出来的时候,他身旁已经跟着一位六十多岁年纪的老道人。 这老道中等偏胖的身材,满面红光,身上袍冠服饰无一不是上等之物,与皮长利所见的方神风道长相比,仙风道骨或有不如,尊贵气度却是犹有过之。 皮长利刚要开口,只见那位老道长眉毛一竖,低声喝道“住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莫要泄露了我仙家秘要” 老道士朝刘瞎子招招手“小刘过来帮把手,把这位施主抬进观去” 刘瞎子慌不迭的跑了过来,跟静眺一左一右的把皮长利架了起来,说是抬,其实更像是拖着一样,就这样磕磕碰碰进了白云观,把皮爷带到了一间厢房之中。 皮长利坐在一张罗汉椅上,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使劲儿绷着不让自己往下出溜,乍一看就跟挂在树上的猴子一样。 “方师叔乃是得道的真人、化外的神仙,你这凡夫俗子又怎么可能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讳?”老道皱着眉头问道。 皮长利一看有门儿,就添油加醋的把自己的跟方神风道长相遇的经过说了一遍,本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前世对方神风有过什么恩,眼下要死的关头自然是把恩情往重了说。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在他的口中,方神风的全家上下已经被他救了不下十回。他生怕老道不信,特意将方神风那天的衣着打扮细细的描述了一番。 这个胖老道就是现任白云观观主孙仙梁,他边听边点头。心想听你这么一说,这所谓方神风穿的果然是我那天借出去的衣服。 方弃这小子说要送我一桩财喜,看样子是要着落在这个无赖汉的身上。 孙仙梁把手一摊道“照你的说法,你或是前世对方师叔有恩,然而那日在小巷之中,方师叔已经是还了你的恩情,你这又找上门来作甚?” 皮长利立时叫起了撞天屈,说当日若不是方道长传他以阳精灭鬼的法门,他又怎会搞成现在这副模样,现如今自己一条性命危在旦夕,不来找方道长又找哪个? “荒谬”孙仙梁把胖脸一板: “方师叔的法子怎么会错,分明是你自己掌握不了轻重尺度,又毫无节制的乱用,这才搞成现在这个局面。” “这人心呐委实难测,方师傅一番好意,谁料到竟然还被你埋怨。他就算给你一葫芦的仙丹,我只怕你都要一顿都吃了,然后还要抱怨他的仙丹噎到了你。” 孙仙梁执掌白云观日久,身上气度非凡,在凡人看来那就是不怒自威的活神仙。他这一发作,登时把皮长利吓得够呛。 皮长利一个哆嗦就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趴在地上如同烂泥一般,只是不住声的苦苦哀求。 孙仙梁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暗笑。感觉到拿捏得差不多了,这才长叹一声道 “倒不是我道门无情,只是方师叔神龙一般的人物,平日里又哪会在白云观这尘俗之地久留” “我入门修行将近一甲子,能够随侍他老人家左右的日子也不过几十天而已,你这急切之间又让我们上哪里去寻他?” 皮长利还不死心“不知方真人平时都好到哪里云游?几时才能回来?” 孙仙梁拈着颌下的胡须,缓缓摇头道“仙踪不定啊,像什么仙界、灵界、冥界、斗罗大陆、梦魇空间之类的地方他都常去” “有一次还钻到一个棋盘里面呆了一千年,他原本想通过棋盘中的黑白二子感悟阴阳二气,后来才发现自己钻进去的是个跳棋的棋盘……,” “至于归期么,可能是日、或许是个月,保不齐是年,也有可能是个光年……哎,施主你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为哪般啊为哪般?” 皮长利挣扎着抬起头来,眼泪冲着鼻涕,鼻涕带着涎水、哭得如同刚丢了奶瓶的婴儿一般。 “我可等不了那么久了哇,道长你发发慈悲救救我,救救我” 孙仙梁也不答话,蹲下身来将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不多时就又是一声长叹。 “回家去,平时喜欢吃点什么就多吃点什么!” 皮长利闻听此言,顿时便嚎啕大哭,双手紧紧抓住孙仙梁的道袍不放,口中没命的许愿。 什么重修道观再铸金身的宏誓愿都许了出来,以后怎么还愿是不管了,只想先过了眼前这一关。 他自埋头哀求,却不知头上孙仙梁正冷冷的看着他,眼见得火候已到,孙仙梁这才叹道 “你先天既亏、后天又不善加保养。近日屡受惊吓,再加上大损元阳、我看你体内诸脉生机已绝,寿元也不过就是这两日的光景。” “我虽有仙家妙药,只怕却救不了你这无缘之人呐” “有缘有缘,绝对有缘”皮长利从孙仙梁的语气中探得一丝生机,精神顿时一振“您看我给您当干儿子怎么样?干爹在上,您老务必要救我一救” 孙仙梁是又好气又好笑,口中说道: “施主莫要胡言,我观中确实藏有灵丹,不仅可以起死回生、更能让服用之人易经洗髓、由凡人而踏仙途。但是此丹珍贵无比,就算是香港的李首富倾尽家财,我也只能给他闻上一闻,你说这样的丹药,你吃得起么” 皮长利目瞪口呆,口中喃喃道“什么丹药,竟然要这么贵” “贵有贵的道理,大山楂丸倒是便宜,只可惜救不了你的命,我的这味灵丹材料就已经极难得” 孙仙梁板着指头数给他看 “炼这丹需要瑶台下的紫芝数朵、灵山中的黄精半筐、普陀山上的金莲一盏、蓬莱岛上的赤参二斤、七月七日长生殿前无根水一桶,八月十五琅琊台下秋露一缸、北极的玄冰五块,南极的企鹅一只……” “这企鹅要来干什么用?”皮长利疑惑的问道。 孙仙梁白了他一眼。 “本草有云,天鹅肉性味甘平,有大补五脏,养阴益气之效,只是却少有人知这企鹅的药效还在天鹅之上,这等仙家秘药,说与你听你也不明白!” 孙仙梁接着数道“还要无暇白玉磨成粉十斤、上等朱砂十斤、五百年犀角十斤、两甲子的麝香十斤、鲜桃一枚……” 皮长利又忍不住发问“其他的也还罢了,这鲜桃有什么稀罕?” 孙仙梁做无可奈何状“这鲜桃确实没什么稀罕,只不过却要的是那种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三……” 话音未落,皮爷再次哭倒在地,斗室之中,悲声大作。 “罢罢罢”孙仙梁做仰天长叹状。 “若是你不问仙途只求活命,我这里还有一种简化版的丹方,倒也不是救不了你,只是这价钱么却依然不菲啊” “多少钱?”皮长利一轱辘爬了起来,两眼烁烁放光。 孙仙梁伸出一个巴掌翻转了一下,“一千万,包你吃下去又是生龙活虎” 听到这个数目,皮长利倒抽一口冷气,坐在地上沉思不语。 “我看施主你也不像是大富之家”孙仙梁缓缓道 “总要为子孙后代留下些家产才好,人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回事么,何必为了多活些时日弄得倾家荡产呢,我这边还有好些俗务,就不留施主了”说罢作势要走。 “仙长留步”皮长利苦苦哀求道,“容我再想一想!” 看见皮长利在那里咬牙切齿的不知想些什么,静眺贼忒兮兮的凑到师父的耳边,小声问道。 “师父你是不是要的太多了,这货不像是有那么多钱的样子!” 孙仙梁一脸的暴怒,愤愤的指着静眺喝道 “卖啥房产啊?卖啥房产啊?老北京人把房子看得比命还重,你怎么能为这位施主出这种主意?” 静眺愕然,皮长利闻言却下定了决心。 “仙长你莫要责怪这位小道长,他说的其实有道理”皮长利急道 “我爸就我一个儿子,我又无儿无女。这房子总要有人住才叫个财产,人要是死的绝户了还不知道便宜谁呢。我想好了,不就是一千万吗?我卖了我们家的那套小院凑给您” 孙仙梁摇头道“施主此举大为不智啊,我看你还是回家跟家人商量一下才好!” “不用费那个功夫”皮长利道“只不过房本在我家老爷子那里,道长您得缓我些时日” “也罢”孙仙梁从怀中掏出两件东西递了过去。 “既然如此,我这里还有下品丹药一枚和灵符一张。这丹药可延你十日之命,这灵符足以驱除一切厉鬼。十日之内,你若是凑齐了药钱,就再来白云观找我。” 皮长利接过丹药,二话不说就送进了嘴里。 这药丸一下肚,他顿时感觉四肢百骸平生出一股股的热流,瞬间流遍全身,浑身上下为之一爽,整个人都焕发出了生机。心中对孙仙梁所说的灵丹更是深信不疑。 ……… 看着皮长利远去的背影,孙仙梁冷笑不语,直到静眺拉了拉他的衣袖。 “师父好手段!”静眺一脸的崇拜,转眼间脑门上就被师父狠狠的弹了一记。 “这些蒙人的玩意算什么好手段?我白云观剑法道术符篆那样不是博大精深,你却总是不肯好好学。” “要是你有你师兄一半的用功,我就死也瞑目了”孙仙梁佯怒道。 静眺苦恼的揉着脑门,对师父的责备浑不在意,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师兄快该回来了?” “是啊,马上就要七年整了,你师兄外出历练也该回来了” 孙仙梁看着西边的天空,悠悠的说道 “快点回来,他回来了,老道我身上的担子就能卸下来啦” “师父哎,今天的讲经时间到了哎” “哦,是么?那我先考考你上次的功课,你先把《太上感应篇》背一遍给我听” “哪有什么难的?”静眺得意的晃了晃脑袋,道观中响起了他略带稚气的诵经声。 “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第26章 何人提刀顾八荒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本卷开头的那一刻,会议室中的气氛沉闷依旧,只是会议主持人的位置上不再是石敢当,而是变成了文老爷子。 文老爷子是个颇有些年头的老鬼,长得干干廋廋的,满满一下巴的山羊胡子雪一般白。 他平时就爱做出一副有文化的样子,手里没事儿就喜欢拿本线装书。一张嘴微言大义比唾沫星子都多,一办事规矩比内务府都大,一点活泛劲儿都没有。 方弃原本就不喜欢老文,觉得这他有点太爱装。 现如今就更觉得这个老头子长得碍眼,怎么看都跟刚从庞贝城的火山灰里刨出来的干尸。 谓世间两大失意事,一是看当年旧爱入他人怀抱;二是看昔日同事如今成为领导。如此大失意当前,方弃哪里还有心思听老头子聒噪。 他伸着一只右手,正仔细的的打量着自己那条断断续续的生命线,盘算着是不是要去给自己买份人寿保险。 听说四大天王投资的多宝人寿服务质量特别好。 上次银角大王驾云出行,一个不小心从云头上掉了下来。这人还没落到地面,理赔员就已经拿着保险金在底下等他,理赔那叫一个快。 这次王大眼正坐在方弃的边上,看见方弃发呆,贼眉鼠眼的凑了过来。一把抓住方弃的右手,惊喜的说道“这是弟妹,果然白白嫩嫩的甚是可人。” “你再不松开小心我小姨子抽你”方弃冲他晃了晃自己的左手,一脸的晦气。 “我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上完厕所舔自己屁股的毛病?你以为舔完了再用手纸擦嘴别人就闻不到了么?要做一只讲卫生的猫啊!一说话跟掏了粪坑似得,谁受得了你。” 中间传来文老头儿的咳嗽声“现在说一说日本考察团的事情,方弃你要多听一听,多想一想” 王大眼幸灾乐祸的缩了回去,方弃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无奈的把注意力转回到了老文身上。 按照老文得到的消息,这次宫本被石敢当打了一个满嘴开花,一口海狸先生般的好牙掉的七七八八,接诊他的牙医都快乐疯了。 按说日本人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可奇怪的是,这一事件中日双方都迟迟没有公开,到现在仍然只是小范围内传播。 中国这边不公开此事可以理解,毕竟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和平时期把人家的考察团一顿胖揍实在算不上有多体面。 而日本方面也不肯公开这一消息,这里的原因就颇让人玩味了。 到最后,日本人的意图终于还是透过各种渠道传递了过来。 着名公知兼国学大家张一坤老先生替皇军带了个话。就说日本友人虽然受了窦娥般的冤屈、但仍然不愿意做出任何有损于中日两国邦交的举动、 宫本先生顾全大局,决定在向上级汇报时把这一事件描述成为他与石敢当先生之间的私人恩怨。 但是主辱臣死,宫本先生的三位随从觉得自己未能尽到保卫自家大人的职责,大失武士的颜面,口口声声说要在长安街上剖腹自尽……。 “真的?”方弃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这日本人还真懂事儿,这是要给咱们的国庆献礼么?” “得跟咱们的城管提前备个案呐,要不人家正嘁哧咔嚓剖的高兴呢,城管跑来驱散就不好了。那还不得洒的满街都是肠子和血”戚小僳想的更加长远。 “税务那边也得关照到”王大眼儿胸有成竹的说道 “万一日本人看见参观的人多改卖票了呢?这得算非居民企业在华所得,他得缴税啊!” “可惜顶多只能演三场啊”琉璃扣儿惋惜的放下了茶碗 “要是天天演该有多好,这一定能大大丰富京师人民的业余文化生活” “你们都成熟点儿!”文老头儿用力地拍着桌子“日本人又不是傻子!” “人家说了,宫本先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服了他的三个随从放弃剖腹的打算。” “不过他的三个随从觉得这个耻辱难以洗刷,提出了要和我们中国的高手比赛三场刀法。如果他们输了,自然心服口服,而且还会将此前所提到的珍玩麻将作为利物献上;可是如果他们赢了么……” “就要我们送上军博的那把日本刀么?”方弃皱着眉头问道。 文老爷子点了点头“带话的人确实是这么说的” “要是我们不答应呢?” “那样的话,日本人就会将此事全面公开。并会在提交给世界鬼委会的考察工作报告中详细的描述此事,并保留追究当事人责任的权利。” 方弃嘿的一声坐回到椅子中,好半天默然不语。 “上头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决不能任由日本人炒作,同时也绝不能将血战得来的战利品拱手让人。” 老文继续说道“所以这三场刀赛势在必行,而且不许输只能赢……” “能让各大门派和世家弟子出战么?”银瓶儿在鱼缸中咕嘟咕嘟的吐泡泡,颇有几分跃跃欲试。 “能是能,可是人家日本人说的是要比刀法,可没说要比法术” “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威力巨大、效果绚烂的法术法宝,又有几个会去苦练刀法?你别看仙侠联盟大赛年年有那么多新人王和vp,可是单靠砍的话还真的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方弃腾地跳了起来“那就找呗,我就不信这么大个京师找不出三个使刀的高手,就算京师找不到,我们还有东北大砍省不是” “时间紧张啊,怕是来不及像外地求援了” 老文伸出了五个手指头“日本人五天之后就要回国,所以我们最晚今天就要答复,最迟五天后就要比赛。大家必须立即行动起来。立足本地,无论如何要找出三个能稳操胜券的高手来。” 布置完了这项工作,老文敲着桌子痛心疾首的说 “大家要搞清楚,靠武力解决问题是行不通的。只要我们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外部的问题自然能迎刃而解,这争勇斗狠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你们看看,就石区长这一碑抡下去,他自己是痛快了,可是给我们的政府带来多么大的被动?” “这匹夫之勇,于社稷何益?处理国际纠纷,在德不在勇啊。内圣而外王的道理,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特别是方弃你啊,你要知道这孔子有云……” 方弃惨遭点名,恨的牙根儿痒痒,心说孔子有云个屁,孔圣人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老文跑去跟日本人交涉,试图再争取一点时间。 按照老文的说法,虽然使用武力是下下之策,但是日本人既然登门叫板,咱们总不能弱了势头。人也好、鬼也罢,总得找几个会玩刀的出来顶上去。 方弃领到了寻找刀法高手的任务,直奔档案馆而去。 阴间的档案最为繁琐详细,而且相关信息的采集采用了最新的云技术。除了晴空万里的时候信息可能有些延迟外,平时只要天上有一片云,就能保证实时更新。 市档案馆和市文化馆的图书室使用同一个阅览室。这里冬暖夏凉、窗明几亮,还有饮水机供应冷热水,因此颇受附近居民的青睐。 方弃一散会就往档案馆这里跑,自以为已经算是够早的了。可是等他和半夏以及祁东来赶到阅览室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早已经聚集了好几百号的妖精鬼怪。 “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晚呐?排这么靠后,我看你够呛能抢着你那个老位子”某老鬼对某老妖道。 “别提了,尽麻烦事儿!!!” “孙子发高烧了;老伴儿叫车给撞了;儿子和儿媳妇闹离婚,我这一早上就是满脑门子的官司” “也就是我手脚麻利,一看快到点了。赶紧三下五除二给孙子扔到冰箱里;把老伴刨坑埋上;还帮那两个小混账撕了结婚证。就这还晚了三分钟!”妖怪大妈哀叹道。 旁边,一个年轻妖怪痛哭失声。他一把推开了手足无措的女伴,大声嘶吼道“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利用我帮你占座位而已” 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声铃响,阅览室大门洞开,人群轰的一声蜂拥而入,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方弃等人被挤得东倒西歪。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干脆被挤倒在地,无数双大脚从他身上毫不留情的踩过。他的老伴儿一边奋力前奔,一边焦急的回头看他。 却只见老头儿在人群中艰难的举起一只手臂大喊“不要管我,抢座位要紧”。 话音未落,脸上又被重重的踩了一脚。 等到方弃等人进到阅览室里面的时候,差不多所有桌子都已经摆上了各种物品。 既有书本书包、也有兵刃法宝。某个妖怪明显跟天蓬元帅有些渊源,一根九齿钉耙占了一长溜靠窗好座位。 一只两尺来长壁虎精明显是没带什么占座位的东西,眼看着胜利果实要保不住。 他一咬牙,把自己的尾巴拽下一截来往桌子上一扔,那节尾巴就那么血哧呼啦的在桌子上扭来扭去。 一个抱着小孩的蚯蚓精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狠了狠心就把孩子从中间撅成了两截,一个桌子上放上一截。口中骂了一句“我去,又得让朋友从国外多带两罐奶粉”。 不过片刻功夫,众人又乌泱乌泱的涌出了阅览室,成群欢欣鼓舞的吃早餐去了。只剩下方弃一行人在阅览室里大眼瞪小眼。 好在众人是奉命公干,万般无奈之下拿着区里的介绍信找到了档案馆长。馆长倒是好说话,居然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小小的会议室。 成堆的档案文件被搬了过来,在会议室的长桌上码的整整齐齐。 “这就是近五百年来京师地区武术大家们全部资料啦!” 饶是负责搬运的档案管理员身强力壮,这小山一般的一堆资料也把他累的不善。 “归类的时候可没分那么细,不过估计里面能有不少使刀的好手。” 诚如这位管理员所言,档案里确实有不少刀法名家,刚翻看了一会儿,众人就有所发现。 “快看快看,这里有一位王余佑先生,明末清初人,着有《十三刀经》,刀法向为世人所称道”半夏激动地跳了起来。 众人兴奋的凑了过来,七手八脚的翻看这份档案。 “厉害啊,居然还是文武双全的一位大家,而且还有不少的实战经验” 方弃本来还怕是个不接地气学院派,可看完了王余佑的生平,敬仰之情顿生。 只是再往后翻,下一页的记载却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这位王先生去世后不久就已经选择投胎转世,到如今已经转世了九次。 “转世不要紧啊”半夏还不泄气。 “专家们都说,假如这个人上辈子在某方面特别出色,转世的时候会把这方面的天赋带到下辈子去,看看这位王大侠如今在干什么。” 于是又往后翻了一页,看完后众人齐齐叹了一口气,王大侠的这辈子果然还是文武双全,甚至连刀法也没放下。 文的方面,他先是以县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北大,然后武的方面…他老人家毕业后干上了杀猪卖肉的勾当。 于是众人只好再继续翻阅档案,没过多久,祁东来也有了发现。 “这位李尧臣老先生我听说过”祁东来兴奋的喊了起来。 “我爹,啊不,我师父当年点评天下技击高手的时候提到过他。他是神拳宋老迈的徒孙,不仅是三皇炮捶的高手,一手形意六合刀使得也是出神入化。” 众人又是一阵激动,这位李大师可是近代的人物,去世不过四十年,很有可能还在阴间。 可是再往后看依旧是失望,李先生大约在三十几年前也转世投胎了,这辈子的工作依然和刀有关,只是这刀却小了点儿。 他如今在一家医院的外科当着苦逼的二线大夫,一天四五台手术直做到手抽筋。前两天刚被某个无理取闹的病人家属打的满脸开花,委屈的哭了好几天。 这一位也pass了,会议室又一次响起了翻资料的声音。 一直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桌子上的档案已经被翻阅了一大半,居然连一个可以出赛的高手都没找到。 其实有这种结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国人重轮回转世,少有喜欢在阴间当鬼的,总是一早就投胎去了。 可现如今武道衰败,阳世间又哪里还有这些武林高手的成长空间。 眼见得一天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件毫无成果的事情上,众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半夏唉声叹气的拿起了一份档案,有气无力的念了出来。 “李凤岗,生于道光三年,死于同治七年。精通拳术、器械,尤其善使双刀。被武林人士称为“双刀李凤岗”,收徒王子斌等人……” 小丫头念的有些不耐烦,索性直接往后一翻,然后又是一声哀叹: “果然也转世了,这一世还在上幼儿园的大班,昨天刚因为打伤同学被叫了家长……” 方弃却是眉头一皱“等一下,你刚才说他有个徒弟叫什么来着?” “王子斌啊”半夏没好气的说道“都没听说过啊,一定是个无名之辈。” “嘿”方弃一拍桌子“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他谁呀?” “大刀王五” 第27章 穷街陋巷寻刀王 王五为什么是大侠? 单从人家这个名字来看就有大侠的天赋。 你琢磨一下哈,若是某强梁与王五爷相逢于道左,彼此看对方的发型不顺眼,一场死斗在所难免,争斗之前双方自然都要报一报字号。 这边厢的强梁傲然道“我乃太行山虎头寨银枪小霸王龙傲天是也。” 那边厢王大侠答道“某乃京师顺源镖局总镖头大刀王五是也。” 这个字号一报,这边的小霸王动手前就得掂量掂量。 无他,人家既然敢叫王五,那么家中必定就还有王大王二王三和王四。再加上这些个兄弟子又有子、孙又有孙,你抓了孙行者还要防备行者孙和者行孙,又哪是那么好打发的。 这些个念头在脑子里一转,说不得原本要从怀里掏出甩棍的手就又缩了回去。冷哼一声,丢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豪言壮语。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必当登门请教”,然后连人家的门牌号码都不带问的,转身便扬长而去。 所以,想当一个成功的大侠,名字非常重要。适当的在名字里加一些数字,可以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奇效。 比如说你叫洪七公,那么你的对手在抵挡你降龙十八掌的同时,心里就会不由得想起一个关于蛇精的悲剧和那首古老的歌谣——“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手下自然容情。 又比如说你叫做拼命三郎,那么别人跟你争斗的时候也会三思。自己若是把这条命与你拼了,那么等你家拼命大郎和拼命二郎来了又该如何是好? 如果你叫做山本五十六,那……你真的太无耻了。除了梁山一百单八条好汉之外,恐怕没人敢跟你动手,就算是贾家楼四十六友来了,一算加减法也得给跪。 方弃在这里兴高采烈的讲述名字对大侠的重要意义,众人一边说笑,手下不停。很快就在剩下的那堆档案里将王五的那一份儿翻了出来。 打开一看,王五爷居然真的没有投胎转世,当前居住地一栏上赫然写着“京师”两个字。 大伙儿的精神头儿一下子就起来了,王五爷一身的本事都在一把大刀上。这要把他老人家找出来,几个日本来的剑客又那在话下。 只可惜再翻过一页之后,档案后面竟然全都是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方弃把档案举起来晃了晃。 “不是说主动推送、实时更新的么,怎么能一点信息都没有,难不成是没有信号?” “明明是满格的嘛?”半夏指着档案右下角的信号标志,大惑不解。 咨询客服的结果非常令人意外,对面的客服说这份档案的主人在获得最高级别授权之后锁死了相关阅读权限,非高级用户无法查阅。 “怎么才能高v”方弃咬牙切齿的在电话这头大喊。 “美女你给开个价儿,我得充值多少钱?或者打赏多少月票?淘宝有没有卖账号的?” 对面的美女噗嗤一声笑了“那些都没用,你得跟东岳庙申请去。要是你有正当理由的话,我估摸着有二十个工作日怎么也批回来了” 放下电话,方弃喟然长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草泥马的那种驼背亲戚,对于找到参赛高手这种事完全失去了信心。 什么叫做辩证法,辩证法就是世间万物皆有两面。即便只是一根稻草也是如此,它既有可能是你行将溺水前抓住的那一根,也有可能是你不堪重负时又落在你背上的那一根。 “其实我们可以去王五居住过的地方找找看”幽不归小声的建议 “那里必然会有一些跟王五同时代的精灵鬼怪,说不定能提供一些线索。” 方弃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三下五除二翻完了剩下的档案,带着众人直奔王五故居而去。 王五的家位于崇文区西半壁胡同的13号院,位置大约在天坛公园的西北角。 前些年修两广大街,这个胡同也被拆的七零八落,只剩下几个破砖烂瓦的院落,哪里还有当年镖行一条街的气派。 眼前的这些老房子大多年久失修,门口胡乱堆放的杂物掩盖了那曾经精美的砖雕,逼仄的格局早已不是当年四海的模样。房顶上枯黄的蒿草都有半人多高,在夕阳的映射下随风而动,仿佛在叹息这那一去不复返的豪情岁月。 一只肥大的喜鹊的从门楣上跳下来,旁若无人的在石阶上蹦跶着,非但没有为此情此景增添一丝喜气,更增了三分破败荒凉。 终于来到了王五故居的门前,看着如今那仅容一人缩身而过的小门,方弃感慨万千。 长安谁健儿,王五四海友。高颡贯大鼻,河目胆如斗。 策马过其门,遮客不得走。大臂如巨椽,持我坐并肘。 呼妻出见客,布衣椎髻妇。杀鸡具面饼,酌我巨觥酒。 大声谈刀剑,眼光忽左右。自言少年事,谈笑杀人伙。 天下多奸吏,安得尽授首。悖入不悖出,此理天不取。 男儿贵坦白,为盗何足丑?英雄如落日,忽焉已衰朽。 我时方弱冠,闻言前席久。问以刀剑术,大笑握我手。 公子好书生,才智得未有!一人何足敌,六经乃真守。 豚儿令读书,君能教之否?世道促浩劫,饥寒十八九。 天下一指掌,有事十年后。斯言犹在耳,斯人木已秀。 真气见肺肝,愧死肉食臭。乃知山泽间,奇士或一觏。 人生共天地,流品何薄厚?苟不知礼义,衣冠有禽兽。” 他口中念诵着这首《大刀王五歌》,(注1)遥想着当年那个巨臂如椽的大汉。就是从这里大笑着走出门来,伸手拦住了华服不减磊落的谭嗣同。 自此,历史的车轮不曾滚滚向前,却从他们二人身上重重的碾过,将车上昏昏欲睡的国人颠的尾巴骨生疼。 侠客是国家的逆子,是秩序的叛逆。 他们以武犯禁,用最具个人荣誉感的方式蔑视着体系中的不公,用最为原始的方式修正着社会前进的方向。 他们的努力往往缺乏深思熟虑,因而通常只是一种徒劳。 他们大多得不到善终,因此社会越进步,国民越聪明,原意践行侠客精神的人偏偏就越少。 故堂吉诃德之后,世间无骑士。大刀王五之后,神州无侠。 注1:这首诗名为《大刀王五歌》,作者为杨圻,字云史,清末民初人,是大刀王五的朋友。这人民国后做过吴佩孚的秘书长,又曾被张学良聘作高等参议,诗中所描述的场景是他亲身经历。 第28章 借先生大刀一用 果然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敲门之后,一个佝偻着腰的老鬼出来把众人迎了进去。 “各位还请动静小点!”老鬼指着两边厢房中的灯火说道“我的一些晚辈还生活在这里,莫要惊吓到他们。” “您是大刀王五爷?”方弃听他这么一说,强压着心头的激动问道。 老鬼哏的一声乐了,“您看我这身板像是使得动大刀的样子不?不瞒您说,您现在让我剁饺子馅都费劲儿” “那您是……?” “我是王五爷的孙子”老头儿笑眯眯的说道 “您几位是为了家祖来的呀!可我爷爷他老人家早就不住在这里啦!我这儿还琢磨呢,这次动员拆迁的人上门怎么是空手?好歹上次还拎了两桶色拉油” 众人大失所望,“那您知道他现在住哪儿不?”半夏抢着问道。 “哎呦,那我可不知道了,自从我十四岁的那年见过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打那儿起这都一百多年了。”老人摇了摇头,脸上笑容渐渐褪去。 “几位找他老人家这是有事儿?” 方弃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么一说,跟老爷子讲明他们是想请王五爷出山跟日本人比赛刀法。 老头长叹一声道“你们注定是白跑一趟啊,莫说我爷爷他不在这里,就算他还在,恐怕也不会出手” 方弃愕然“大爷您何出此言!王五爷一代豪侠,又怎么会坐看日本鬼子在中国撒野?” 老头儿苦笑“嘿嘿,一代豪侠么?原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谁又知道豪侠的难处,想当年……” 说到此处,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当年怎样,您给我们说来听听呗”方弃觉得没准儿从中探听到一些王五下落的线索,千方百计的想帮老头儿打开话匣子。 方弃做基层工作这么多年,跟老人拉家常的本事炉火纯青。他这么一撺道,加上老人或许是孤单了太久,还真就细细的说了起来。 “那时候我年纪还小,看着家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江湖上的好汉,吃肉喝酒都是大坛大碗,出来进去的人人都要低身拱手管他老人家叫一声王五爷。” “就连我自己个儿走在街上,别人见了都得说这是王五爷家的孙子。叔叔大爷们都指着我说你看那孩子的两步走,跟他爷爷一模一样,长大了必然也是一条好汉。每回听到这话,我都特别得意,觉得自己的爷爷真是一个盖世豪侠” “可是从我记事儿起,我就知道。家里的钱柜子总是空的,家里的鸡是养不大的,家里的大毛衣服春天是要当出去的。没办法,上门告帮的人总是那么多,而爷爷又是那么大个豪侠,你说他能不管么?。” “有一次上街,我闹着想要买个泥人,可奶奶摸遍全身也没找出两个大子儿来,就跟我说咱们改天再买。我当时那个哭哦,结果我奶奶上来一巴掌就把我给打懵了,夹着我就回了家。” “那天晚上啊,奶奶搂着我在被窝里掉了半宿的眼泪,她跟我说半大小子了该懂事儿了。人前人后的要帮你爷爷争光露脸,大家日子紧一点儿不要紧,你爷爷他是个江湖人,江湖人不就活个面子么?” 这面子就跟稀面团一样,掉了可就捡不起来了,这大刀王五的面子咱们就算把裤腰带勒断了也得绷住。 家里的钱财啊,就这么哗哗的来,又这么哗哗的走,你说我爷爷他不发愁么? 他也发愁啊,好几回我看见他傍晚练完了功夫,拄着大刀在哪里叹气。 说这天底下过不下去的穷苦人怎么就这么多? 这看不过眼的憋屈事儿怎么就这么多? 这贪官污吏和为富不仁的衣冠禽兽怎么就这么多? 出钱还是轻的,关键是得出人。 有时候看见江湖上的朋友风尘仆仆的赶来,身上裹着伤戴着孝进门就是大哭长跪不起。我们就知道爷爷这是又要出远门啦。 他有时一去天,有时一去个月。 镖局子的生意都扔给别人,去时披星戴月裹着兵刃干粮,回来时五劳七伤藏着沾血的衣裳。 后来谭先生来了,连名帖和下人都不带,就那么径直闯进门来,把我们一家堵在了早饭桌上。 谭先生说“我闻京师大侠王五急公好义,有难必纾,今日特地前来求救。” 爷爷闻言腾身而起道“何人有难?” 谭先生慨然道“社稷有难,敢请借先生大刀一用。” 哗啦啦一声响,是爷爷扔掉了手中筷子。他上前抓住了谭先生的手,两人仰天而笑。 当朗朗又一声响,是奶奶失手打碎了手中的碗,暗自泪垂。 老头儿顿了顿,接着说起了当年的往事。 打那天之后,谭先生就常到我们家来,有时是他一个人,有时还带着朋友。 他一来,我爷爷就拉着他们躲到里屋去,成天价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有一会我偷偷地从门缝往里一看,只见里屋的墙上粘着一张白纸,谭先生拿着一支毛笔。 边在上面写写画画,边对着我爷爷慷慨陈词,什么匹夫天下啊、什么国运立宪呐。 我是一句都没听懂,可我爷爷却听得两眼放光,一张脸涨的红扑扑的如同年画上的关二爷似得…… 半夏偷偷凑过来小声道“我怎么觉得维新派发展同志跟传销拉下线似得” 老头儿年纪虽大,耳音却好,他白了半夏一眼,继续说道 “不过谭先生和我爷爷那真是倾盖如故,俩人的交情好的没法儿说。原来我这儿还有一把剑来着,那是谭先生家传的宝剑,相传是大宋宰相文天祥的遗物。 想当年我爷爷不过是看了一眼,夸了两句。 谭先生就把剑往下一摘,说五哥,兄弟我归根结底是个读书人,挂着个宝剑也不过是装个样子。既然五哥喜欢,那就是该着它跟五哥有缘。 我爷爷他推辞不过,最后还是收下啦。后来,他把这把宝剑跟他的大刀放在一处,时常擦拭,爱若性命。 再后来,戊戌年八月十三的那个早上,爷爷就是一手提着这把剑,一手拎着自己的那把磨了一宿的大刀,想要单枪匹马的去劫法场救他的兄弟。 奶奶拉着我们一家人跪在了门口,挡住了爷爷的去路。她从门缝里指着街上那些荷枪实弹的兵,哭着跟爷爷说你这是评书听多了么?你这一去可就回不来啦! 爷爷眼圈也红啦,他说“让你跟着我王五受了一辈子苦,我对不起你!可你几时见过有老死家中的大侠?你惯了我一辈子,这最后关头你能不能再惯我一回?好让我把这出大侠戏唱个全须全影儿!” 如果不是最后关头有人敲门,或者我爷爷那时就和谭先生一起死在了菜市口啦。 来的是谭先生的书童,他交给爷爷一封信。 那上面是谭先生从狱里辗转送出来的一封信。他知道爷爷识字不多,因此这封信写的极平白。 那上面写的是: “五哥如唔,兄弟这就要死啦,用一颗头颅换世间警醒、或许还能青史留名,这个买卖做的实在是值了。世人都以死为苦,但五哥你却应当知道兄弟不是畏死之人,我唯一害怕的就是死后无人敢去收尸,前明夏言故事,闻之恻然” “谭嗣同大好男儿,不能让七尺之躯陈于长街之上,葬于饿犬口中。吾生前蒙五哥看顾多矣,然我身后之事,还望五哥担当。” 看完了这封信,爷爷他一屁股就坐在了门口,抱着刀剑放声大哭,他难过极了,因为谭嗣同不许他去死。 他一边哭一边骂,骂这老天爷瞎了眼啊。 这国家明明已经破败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还要让谭先生这样的人去死,这大浪淘沙,为什么总是淘去了黄金留下了沙子。 追魂炮终于还是响了,爷爷失魂落魄的出了门,去菜市口给自己的兄弟收尸,直到后半夜才回来,就此病了一场,老了十岁。 又过了一年,我到了开始要习武练刀的年纪,爹妈想让我拜在一位师叔的门下,可没想到我爷爷却死活不点这个头。 “练刀有什么用?”我爷爷瞪着眼睛吼“有个屁用!” “就算你练成天下第一刀,你又杀得了谁?你又救得了谁?” 其实爷爷不光是不让我练刀,连他自己都不练了,那把跟了他半辈子的大刀,就那么扔在房里的兵刃架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浮土,好几次看见他老人家伸出手来想要拿起刀,却最后总是叹一口气把手缩了回来。 我爷爷最后一次拿刀是在庚子年,庚子年你们知道,就是八国联军打到京城的那一年。 什么叫“国破”你们知道吗?反正我是见识啦! 那日子口中国人的命可真贱呐,那些洋鬼子可不跟前些年奥运会那会儿似得,见了你还跟你说个哈喽。 人家直接就是用枪子和马刀跟咱们打招呼,杀中国人就跟杀猪宰羊一样,一天到晚尽听见街上的中国人惨叫啦。 我爷爷就绷着脸抱着刀坐在院子里,听着外面兵荒马乱,一会起来、一会坐下。 院墙外面传来的年轻女人的尖叫,他再也坐不住了,一把推开我奶奶冲了出去 没过多久,带着一身的血哈哈大笑着回来了,抱着自己的刀说“大刀啊大刀,你也算喝过洋人的血了,我王五这一生可没亏待你”。 也还是那天晚上,街口一家的大儿子跑来敲门,说自己的媳妇被几个洋鬼子堵在了后海北河沿儿的一处房子里,洋鬼子说要放火烧房。爷爷二话不说就拎着刀跟他出了家门,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再见到爷爷的时候,却只找到了他无头的尸体,他的脑袋已经被挂在了前门城楼子上面。 京师名气最大的一位豪侠,大刀王五,就这么身首异处的死了。 他一生助人无数,可他死后首级被挂了三天都没人敢去收敛。 他刀术精湛无双,可他却是被乱枪扫射而死。 “你们说说看”老头儿缓缓的问道“他若死后有灵,还会想用刀么?” 第29章 国逢劫难豪杰逝 王五故居的这一趟无功而返,不仅没能找到王五,甚至连当年王五的那把刀都没看到。 按照王五爷孙子的说法,自己的父辈当年从后海附近找回了爷爷的那把刀,原本珍藏在家中。 可大炼钢铁那会儿,一百多斤的大刀连同谭先生那把宝剑都进了炼钢炉,早就化作了一摊铁水。 从王五家出来,天色已暗。长庚星现于西方,长街华灯早上,又是一个清冷无比的秋天晚上。 巷口路灯下,一个白花花的身影站在高处,声嘶力竭的说着什么,周围一帮老少爷们正嘻嘻哈哈看得高兴。 “哎,这不是那个发神经病的骷髅精么” 半夏眼睛尖,一眼就认出那个站在高处的骨头架子是熟人“一发病就喜欢扮演帝王,他叫什么来着?” “疯骨!”方弃想起了这个家伙的名字,想当初他和半夏还在他身上用过电击疗法。 通电之前他还说自己是唐宪宗,通完了电他就改口说自己是个半导体,非要拉着他们两个听一段1039兆赫的调频音乐广播。 方弃分开人群挤了进去,只见疯骨站在半米多高的垃圾堆上。身体微微前倾,对着一帮吃完晚饭出来消化食儿的妖精鬼怪正挥斥方遒 两只雪纳瑞盯着他那一身骨头激动的直抽抽,一个劲儿的往上扑。一旁牵着狗遛弯的老太太死命拉都拉不住。 “您老这一回是哪位圣明天子啊?”方弃凑上去笑嘻嘻的问道。 “休得胡言”疯骨怒道 “周天子尚坐明堂,寡人又怎敢妄称天子。寡人乃是燕昭王是也,你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周围的观众一片哄笑,方弃皱着眉头,用脚扒拉开一个从垃圾堆上滚下来烂菜花,又往前凑了两步。 “不是草民不想跪,实在是我的裤子有点脏,我怕弄脏了您的金銮殿” 方弃嬉皮笑脸的又往前凑了一步。“我说大王您这是正忙什么呢?” 听到方弃管他叫大王,疯骨微微点头 “你这厮倒也还算恭敬,寡人站在这黄金台之上,自然是正在招贤纳士” “我看你虽然其貌不扬,形容猥琐,却也并非不堪造就。不如来为我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如何?待你立下擎天之功,我保证不拿毒酒害你就是?” 方弃心说我有病啊,脸上还要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大王知遇之恩,草民没齿难忘!只是不知草民为大王效力,每月可得薪俸几何?” 说道薪俸,疯骨那雪白的骨头架子上居然也泛起了一丝羞赧的红色。 “这个么……,哎!我一时不慎,被李奥尼达和薛西斯这两个贱人合伙偷袭。温泉关一场大战惨败而归,可怜我大燕国万乘之国如今却只剩下了我脚下这尺寸之地……” 方弃心说好嘛,能让波斯人和斯巴达人这一对死敌合起伙儿来打你,这人缘儿得差到什么程度。 只听得疯骨继续说道“然寡人向来识英雄重英雄,当年一具马骨我尚且愿意以五百金购买,何况壮士你……” 他停了一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方弃半天,用一种极端不确定的口气说道 “壮士你怎么也值个五六十金?” 方弃那个气啊,他又往前一步“我愿效忠大王,不知大王以何物赐我” 疯骨顿时郑重起来,他左手端出一碗康师傅,右手拿出一双鞋,肃容道 “我当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爱卿万勿推辞!” 方弃眼泪都快下来啦,那碗康师傅明显是别人吃完了扔在垃圾堆上的,残余的半碗汤里还泡着一截双汇火腿肠的塑料包装。 至于那双破球鞋,敢不敢拿一双不都是左脚的出来?这剩下两只右脚鞋又打算去坑害那位贤人? 他估摸了一下,看着距离已经差不多,猛地一蹿已经扑了上去。 先飞起两脚将他手中的面碗和破鞋踢飞,然后合身压在了这个骨架身上。 “快来帮把手!”方弃一边努力压着拼命扭动的疯骨,一边回身冲半夏和祁东来大喊。 “放开我!” 疯骨大声咆哮“贼子安敢如此?若我乐毅大将军尚在,定要砍了你的狗头!” 方弃也不理他,只管催促祁东来和半夏上前,三个人三下五除二,将疯骨捆的粽子一般。 方弃擦了擦汗站了起来,冲着看热闹的诸人一挥手 “该遛弯遛弯去,该跳老年舞跳老年舞去,这儿没热闹看啦。不过是个放弃治疗的精神病而已!” 众人悻悻而去,方弃手上一使劲儿,想把疯骨提起来。却发现他好似钉在垃圾堆上一样,身子只是乱扭,却是拎不起来。 方弃低头一看,只见疯骨牙关紧紧咬着垃圾堆旁长出来的一棵小树,死不松口。 方弃心中烦躁,手上猛一用力,疯骨的牙齿崩飞两颗,小树的树皮被啃掉了一块儿,疯骨终于还是被提了起来。 疯骨大哭“这是我大燕国最后一块领土,我是这块土地的王。我还要以此为基再招贤才、重振旗鼓,我死也不离开这里。” 方弃也不理他,提着他便走下了垃圾堆。 这个骷髅精估计很久没补钙了,身子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拎着毫不费力。 疯骨口中大叫“苦也,苦也,我如今去国怀乡,成了一位流亡的君主!” 半夏皱着眉头道“咱们还要去找大刀王五,拎着他可怎么办?” 方弃也觉得棘手,想了半天道 “咱们不是要去王五爷遇害的地方看看么,反正市精神病院离后海北河沿儿那里也不太远,顺路给他捎过去不就得了么。” 于是方弃一行人拎着疯骨便上了路,疯骨一看反抗无效,一路上倒也不再言语,只是恶狠狠的盯着方弃。 方弃他们搭乘地铁来到了南锣鼓巷,下车后没走多远已经来在了后海。 这个时间的后海,已经是水映灯光、灯接水色,繁华处让人不知是杭州还是汴州。 顺着河沿一溜儿的茶楼酒肆,招子挑的高高的,门外一水儿的露天茶座,坐满了纵情声色的红男绿女。 方弃边走边计算着方位,左右看着两旁的建筑,口中道“按照王五爷孙子的说法,差不多就是这里啦,要不……” 还未说完,只听见半夏大叫一声“小心脚下”。 只是已经迟了,方弃右脚绊在了什么东西上,立时摔了一个嘴啃泥,连手中拎着的疯骨也被扔了出去。 “市政都是吃屎的么?别跟我说负责这一段的工作人员是临时工?” 方弃一边揉着自己的脚脖子,一边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他面前有一段伸出地面三寸多高的铁橛子,刚刚他就是绊在了这个上面。 “小点声儿”半夏偷偷看了看左右 “咱们也是政府工作人员,我前一阵子就是临时工!” 方弃无言,悻悻的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疯骨身边,一脚踹飞了一条想要吃夜宵的野狗,却不小心把脚脖子扭的更重了。 眼看方弃短时间内无法再走,众人决定找个地方先休息一下。左看右看的,发现旁边正好有一家茶馆。 这间茶馆一看便是有些年头的老店,与周边那些刻意仿旧的店面大为不同。 它那狭小的门面搁在当年只怕也算是不起眼的,放在灯火如燃的当下更是容易被人忽视。 如果不是幽不归眼神够锐利,只怕还真发现不了这么个地方。 门帘一挑,眼前仿佛就换了一个空间。 一股子高沫儿加茉莉花茶的香气扑面而来,现如今的茶馆哪还有喝这个的。 再看屋子里面,不过四五张方桌,十六七把椅子,八九个客人,正愕然的看着方弃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桌子是陈旧的木桌,经年累月的用下来,早已分不清那块儿是木纹,那块儿是茶渍。 椅子是粗腿厚背的松木椅,模样笨重,却让人觉得坐在这种椅子上必定踏实无比。 客人是常来常往的熟客,神情中透着闲在自如。有梳着月亮门大辫子穿着长袍马褂的遗老遗少;也有穿着对襟儿露着胸脯的力把式。 原来此处竟是一家主营老客生意的街坊老店,这一屋子的老鬼阴寿只怕都有百年上下。 伙计一溜小跑的迎了上来,一身民国年间的棉布衫,满脸都是笑。他眼光在众人身上一扫,口中就已经喊了出来。 “老客四位请上坐嘞,您几位可有阵子没来了,最近生意可好?” 伙计殷勤的用毛巾拍打着众人身上的浮土,又一伸手把方弃手中的疯骨接了过去。 “这个我给您放哪儿?”伙计笑着问 “这是海贼王里的人物?这么大个儿的手办小的还是头回见!” 半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小丫头最近更爱捯饬了,唇红齿白的一笑如同三月里来桃花开,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他可不是手办,这位大叔只是线条比较简约而已”半夏笑道 “呦,看我这眼神儿”,伙计赶紧把大头朝下的疯骨正了过来。 方弃挑了一张靠墙角的桌子坐下,随便点了一壶茶,这茶博士刚转身离开,那边祁东来已经叫出了声来。 “哎,这不是蛋爷么?” 他指着隔着一张桌子的一个身影道“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那人刚想离开,却被祁东来叫破。身形一顿,不情不愿的回过头来,不是后海小混蛋又是那个? 小混蛋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方主任你们几位。你瞧这茶馆的老板可真会过,连盏亮点儿的灯都舍不得点,我这一不留神还真没瞧见几位……” 祁东来哈哈大笑“拉倒你,怕我们让你请喝茶么?我瞧你鬼鬼祟祟的,别是让老婆从家里给赶出来的?” 祁东来和小混蛋原本就不对付,大伙原以为祁东来语带嘲讽,小混蛋必然大怒。 可谁料他脸上居然露出尴尬的神情来,口中低声道“莫要说笑,我……” 方弃怕他两个再闹起来,又想着小混蛋本身就是后海这片的土着,想来周边的情形是极熟悉的。因此站起身来,不由分说的把小混蛋拉到了桌子旁边。 “一起喝杯茶,正好还有事情要请教周爷!” 小混蛋眼见脱身不得,也只好坐了下来,陪着众人闲聊。几句话一说,脸上的尴尬渐渐淡去,倒也谈笑风生起来。 茶博士把茶水端了上来,还特意为疯骨准备了一尺见圆的一个瓷盆,里面满满当当一盆茶水。 疯骨费了半天力气也喝不到嘴里,一生气干脆把头埋进了盆中。不多时一盆茶水就都被吸了进去,再看他身上的骨骼,已经由雪白变成了淡褐色,整个一副蒸骨验尸的模样。 方弃也懒得管他,三口并做两口喝了一杯茶,便向小混蛋问道。 “周爷我跟你打听个事儿,你可知道当年大刀王五爷是在那里遇害的么?” 小混蛋咦了一声,惊讶的看着众人 “你们不知道么?王五爷就是在这里受难的呀!” 此时,门外又是扑腾一声响,一个公鸭嗓子已经开始骂街 “这市政都是吃屎的么,负责这一段路的肯定是特么临时工!” 第30章 雨落长街大刀鸣 小混蛋哏的一乐 “老有傻子走路不看路啊,王五爷留下的这把刀可真没少绊人跟头!” 小混蛋无心之语,方弃心中羞恼,可听到后半句,他却顾不上恼火了。 “那个橛子是王五爷的刀?” “没错啊,就是王五爷那把一百多斤的大刀!” “不是听说被他的后人带回去了么,他孙子亲口跟我们说那刀已经被融掉了。”方弃愕然道。 “他也没说谎。”小混蛋笑着说 “那刀身确实是被融掉了,可是王五爷何等人物?那把大刀被他日夜舞动,当年就已经凝成了刀魂。只是功力尚浅、不能化形,依旧是个大刀的模样。那露出地面的一截铁橛子,就是这把大刀的刀柄。” “刀魂啊!那可是刀魂啊” 祁东来一下子激动起来了,在场诸人恐怕没人比他更了解一个刀魂对修行者的意义:“你们就让他一直待在土里?就没人试着把他弄出来?” 旁边添水的茶博士乐了: “客官您说笑了,王五爷的神力,他老人家插进去的刀,没有六丁六甲的力气哪能拔得出来?” “哪有那么邪乎?”祁东来不以为然“王五也不过就是个人而已!” “要不你去试试呗,反正我是拔不出来。”小混蛋一脸揶揄的表情。 “没准儿这绝世刀魂就归了你了呢,以后带着两把有刀魂的刀上天,身子底下骑一个,怀里还抱一个,传说中的齐人之福也就这样儿了!” 祁东来刚要张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头看了幽不归一眼,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 “幽兄啊,这个……并非是我要见异思迁,而是这刀魂实在是难得一见。” “咱们用刀之人,见到了又怎能放过。如能拔得出来,就算我自己用不了,给师弟师妹们用也是好的……” 幽不归点点头道“确该如此,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两人往外就走,小混蛋笑呵呵的就跟了上去,方弃冲半夏使了个眼色,两人也跟着出了茶馆。 只见祁东来走到那刀柄处,晃了晃膀子、挽了挽袖子。马步一扎,双手紧紧的攥在了刀柄上。 他腰背绷紧、双膀较劲,口中大喊一声“出来你”,手上骤然收紧,已经是猛的发力。 可是那刀柄……纹丝未动。 祁东来一愣,那边厢小混蛋却已经乐出了声。 “祁爷神力无双啊,您可悠着点,千万别把地球给扯裂了” 祁东来满脸通红,也不去管小混蛋的嘲笑,口中连声低喝,臂上肌肉顿时贲起,嗤拉拉将衣袖撑裂。 他马步下沉,双臂上提,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蒸腾出满头的大汗和一身的热气。 眼见得依然无法奏效,祁东来犹自不肯放弃。身上一阵绿光闪过,那双本来就有半夏腰一般粗的手臂居然再度膨胀,现如今都快有方弃的腰那么粗了。 只是无论他如何使力,那刀却如同生铁浇铸在泥土里一般。不给他半点面子,直把祁东来一张小白脸憋得通红。 “哎呀呀,祁爷您还是收了超级赛亚人的神通” 小混蛋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这刀没出来,屎都快出来了?” 祁东来口中骂了一声,愤愤的松手站了起来。 “不是因为插得深,而是这把刀自己不愿意被拔出来!”幽不归语出惊人 “还是让我来试试” 他缓步上前,弯腰伸手,用几个手指拈住了刀柄上的秤锤。 也不见他如何使力,那刀柄就剧烈的抖了起来,连着众人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微微抖动。 房檐上瓦片震响、河道中游鱼惊蹿、老树下枯叶飞扬。 那刀居然就这样被幽不归轻描淡写的拔出了半尺长的一截。 众人看着那把刀被幽不归缓缓拔起,心中暗暗吃惊。 只是好景不长,幽不归突然间脸色一变,猛地松开了手指。 那刀就如同入海沧龙一般嗖的一声缩回了土里,四周震颤立止,地面上了然无痕,竟然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怎么回事?” 幽不归一脸的肃穆,赞叹道: “这刀好刚烈的性子,他眼看抵不住我的力气,居然存了自毁的心思。我们刀魂一族本就人丁不旺,我又何苦将他逼到那个地步!” “王五爷的刀,秉性自然刚烈”,不知何时在茶馆中喝茶的诸人都已经走了出来,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人。 他在一旁看了半天的热闹,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出声。 “这把刀怕是对国人伤透了心,又怎么肯被咱们拔出来?” “这话儿怎么说的?您怎会知道这刀的想法?”方弃讶然。 “当年王五爷插刀于此的时候,我就躲在茶馆的门缝后头,你说我怎么会知道?” 那人一叠声的叹气,晃晃悠悠的从众人身后走上前来。 只见他右手提着鸟笼,左手端着个紫砂的茶壶,脚底下踩着的是内联升的敞口便鞋,身上穿的是瑞蚨祥的天青色缎面马甲,头上戴的是马聚源的素缎子瓜皮帽,正是一副八旗子弟的标准做派。 方弃心中一喜,心想这人或许能够提供王五的线索也说不定。 “当年的事……嘿,不光是我赫三儿,只怕是老几位都看见了” 这人向后一指,其余茶客也都默默点头。 “为什么这把刀不愿意被人拔出来?换了我也不愿意,王五爷死的冤呐”赫三儿一声长叹。 “哟?王五爷不是被鬼子给打死的么,难道这里面还有隐情?”半夏不解。 “被洋鬼子打死这倒是不假,只是这根儿却依然在咱们自己人身上”赫三儿一个劲的叹气,却是不肯再细说了。 “我呸,你们这些个旗人就是没个利索劲儿”, 一个黑脸膛的汉子站了出来,对赫三儿一脸的不屑。“不就是怕得罪人么?干脆我来说罢” 看见众人将目光转向了自己,那大汉清了清嗓子开了口。 “要说王五爷这人真是条汉子,这四九城里面受过他恩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咱别的不说,就说当年牛街那边儿,回汉两边因为几句口角引发了冲突,伤了好几条人命。这血仇一生,要化解可就难了,两边各自叫人,私底下磨刀备枪,眼看就是一场大血拼。” “多亏了王五爷,把自己大侠的脸面撂地上摔八瓣儿,挨门挨户的调停说和,被屎盆子破鞋砸出来也不知道多少回。” “那真是又挨面子又动刀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场纷争给压下去,就这一桩就不知道救了多少人。还有他办的那个父武义学,多少穷人家的孩子……” 方弃一看这位越扯越远,赶紧咳嗽两声: “这位大叔,这些咱们稍后再说不迟,赫三爷刚才说的自己人害死王五爷是怎么回事啊?” 那大汉被方弃打断,倒也没有生气。 “可不是自己人么,那人就是王五爷的老街坊,孙子还在五爷的义学里读书。” “当年王五爷看见洋鬼子凌辱妇女,上去就给两个鬼子来了个两刀四段,这事儿可就被他的这个街坊给看见啦,” “后来洋鬼子追查这事儿,就找到了这人的头上,那边鬼子头儿刚把军刀晃了晃,这人就怂了。” “你说他怕死,把五爷供出来也就罢了,居然还主动给洋鬼子出主意,说他能把五爷给诳出来。” “接下来的我来说!”茶馆里又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给大家斟茶添水的茶博士 “我当时看的清清楚楚,那是一个雨天……”茶博士缓缓道来。 此时。仿佛老天也想起了那一夜,一声闷雷在天边响起,一场断肠秋雨将落未落。 “王五爷拎着他那把大刀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他的那个街坊就跟在身边。” “王五爷不停的问他媳妇在哪?那混账玩意儿就一会儿说这儿,一会儿说那儿,带着王五爷来来回回的兜圈子,最后终于把王五爷带到了鬼子的埋伏之中。” “鬼子一露面,王五爷第一想的就是这这个人拉到身后护住,可他这一拉却拉了一个空。 “因为那人撒腿就跑,正向身后的那一圈洋鬼子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洋大人救命”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五爷一声暴喝,两步就追了上去,一脚将他踹倒,手上大刀兜头劈下……” “只是这人却没有死,五爷的刀锋就停在他脖颈上不到一寸处,最终也没砍下去。” “两边的鬼子端着枪,看着包围圈的王五和雨地上的汉奸,眼神中满是戏谑。 王五爷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沮丧和绝望,雨水顺着他的胡须往下流,看上去竟好似他哭了一般。” “王五爷一脚踢开了他的那个街坊,仰天长叹。他双手持刀,将刀头朝下,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把百多斤的大刀深深的插进泥土里,将洋鬼子看得目瞪口呆。” “王五爷就此负手而立,再不言语,直到……直到那阵乱枪响起” 茶博士把当年旧事讲完,摇头叹息不已。 那场酝酿已久的雨终于飘飘洒洒的落下,登时便在天地间布下无穷寒意。 方弃站在那个刀柄面前,想象着当年的情形。 王五最终放下了他的刀,因为他虽然还举得动刀,却已经不知道该为谁而战。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可那是怎样的一个国,又是怎样的一群国民。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茫茫。 暮然间,从那刀柄处传来一阵长鸣,声音中满是愤懑和悲凉,在雨声中渐传渐远。 第31章 国无人我自为王 众人湿淋淋的坐回到了茶馆里,满座无语,一壶茶喝的是没滋没味儿。 “其实……”赫三爷有心活跃一下气氛,挑起了话头儿。 众人以为他有什么好消息,纷纷坐直了身子。 “其实在庚子年间,像王五爷这样被自己人卖给洋鬼子的武林高手还真不在少数”赫三一句话又把大家伙儿砸回到了椅子里。 “当年一代八卦掌大师、人称眼镜程的程廷华(注1),那是多大的能耐?不也是被汉奸带着洋鬼子堵在了家里,最后含恨而逝么!” 方弃心中愈发烦躁,心想王五恐怕真的是指望不上啦,三场比赛的高手到现在连一个也没找到,可不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他身上。 他坐在那里出神,眼珠子转来转去,一杯茶就那么端在手里由热变凉。 突然间扫见了小混蛋挂在腰间的三棱军刺,眼睛就是一亮,这刺刀可不也是刀么? 这么一想,方弃的思路顿时豁然开朗,祁东来的灭魂神刀可不也是刀么,自己这可真是灯下黑啊。 想到此处,方弃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冲着小混蛋乐呵呵的一拱手。 “周爷,我有一事相求,还望周爷应允” 一抹微笑在小混蛋嘴角慢慢漾开。“好说,只要不是让我去跟日本人比刀法,方主任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 方弃一愣,他可万万没想到小混蛋一句话就把自己给顶了回来。 “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后海小混蛋,我一直觉得周爷是个嫉恶如仇、不避生死的好汉子来着。怎么这次却缩了,难不成是怕了日本人?” 小混蛋微微一笑“方主任你莫要激我,那三个日本人确实有两下子,又占了兵器长的便宜” “如果是一对一的话,三尺之外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三尺之内再有十个我也能把他们放翻。只是这种卖命的勾当又凭什么让我小混蛋去干?” 方弃愕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日本欺上门来,周爷这样的玩刀好手难道不愿为国出头么?” 小混蛋一笑,没有回答方弃,却反过来问他“方主任你可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 方弃皱眉道“略有耳闻,不是仇杀么?” “若说是仇杀倒也没错!”小混蛋依然在笑,只是这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冷 “仇杀仇杀,有仇方杀,若是无仇那便是谋杀” “当年我在后海一带是有名的顽主,这个顽既有冥顽不化的意思,也有玩物丧志的意思,但是绝没有凶顽的意思” “不瞒您说,除了不务正业、爱替别人出头之外,没人能挑出我小混蛋的不是来” “想当年什么接济穷人勇救落水儿童这种事儿我也干过,套用现在一句话,我的三观正的好像直尺画出来的一样。” “不过既然爱出头就免不了枪打出头鸟,那年头流行个军帽军挎军腰带。 好些个二代和院中的子弟都喜欢这副行头招摇过市,以根刺赤苗正自居,看不上我们这些市民子弟。当年为了这个我没少跟他们打架。” “要说这些个家伙欺负人行,打架可真不灵。 跟他们打我输少赢多,渐渐的打出了名声。不过我手下从来有分寸,头破血流的时候常见,重伤致命的情形可是绝无。” “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些意气之争。而在他们看来,我却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而什么钉啊刺啊的,那还不是随手就拔了么?” “当年这些个人可是气焰滔天,人家讲究的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打定主意要去接老子班儿的” “当年他们抄了多少知名人物的家、斗了多少风云之辈,又害死了多少人?我一个小小的市井之徒,那还不是伸手就碾死。” “那天皮长利他爹给他们报信,我被他们好几十口子堵在了动物园旁边的清真餐厅。” “我不怕打群架,从人堆里冲出来的经历也不是一回两回。可那一次却不一样,因为我感觉到了那些人身上的杀气,他们是真想要我的命” “所以我怂了,放下刀任他们处置。以为挨上几刀让他们消消气,到最后总还有个活路。可是我却想错了!” “我一生没怂过,手里的刀没放下过,到了儿怂了一次就丢了自己的性命” “那些个杀我的人当年在京师干了不少天怒人怨的坏事,可后来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有的去了农村广阔天地,有的跟着自家老子倒霉挨批。要我说他们是活该,他们想着代代传承,忙着整人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 “他们中间有一些人死了、有一些人废了,可是绝大部分都全须全影儿的回到了京师,现如今大多都是富贵荣华。” “他们这批人在那些年里中造孽最多,现如今骂那些年骂的最凶。” “他们总喜欢把自己描述成受害者,以为把所有责任往最上面一推,就可以让自己清白的像个婴儿。” 小混蛋目光炯炯的看着方弃。 “人家锦衣玉食高官得坐、我孤魂野鬼混迹市井。他们高高在上享受着最好的福祉,而我则是最底层见不得光的边缘人。” “方主任我问你,我所在的国和人家的国是同一个吗?我有什么资格为了人家的国去拼命?” 方弃无言以对。 小混蛋犹自缓缓说道“这些年我也曾看过一些书,有一个故事里讲得好。” “一个真正的国中,每一个国民都是自己这块领土上独一无二的王。而我现在就是自己的王,我不愿为他人而战,谁又能强迫我。” 话音未落,一旁的祁东来却是愤愤然拍案而起。 “小混蛋你岂能以私仇害公义,我看你说来说去无非是怕了日本人,你怕我却不怕!” “方主任!”祁东来转过身来向方弃说道 “祁某不才,也曾练过几天刀法,愿意为国家出这一次力。” 方弃心中一喜,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那边幽不归已然叹了一口气道。 “祁少你怎可如此莽撞?那三个日本刀手虽然不通法术,但是个个都是万中无一的刀法高手。你若上阵对敌,有死无生。” 祁东来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幽兄你总是这么说,这天底下哪来那么多高手?” 幽不归面沉似水,一脸肃穆道。 “这一次我说的是实话。” 祁东来神情一僵,愣了半响,讪讪的说道“是不是高手,总归要动过手才知道……” 幽不归道“我受掌门之托,要保你一世平安。这场比赛你无论如何不能参加,天底下能人多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出这个头?” 祁东来还要争执,却见幽不归已经站起身来,眼看的就又要把祁东来抱在怀里腾身而起。 方弃一看这不叫个事儿,赶紧伸手把幽不归拦住。 “算了算了,幽兄你赶紧收了神通,我不让东来上场就是。这两天东奔西跑的,还少不了两位出力。” 祁东来面红耳赤,想要说两句场面话,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正是气氛尴尬的时候,一旁的疯骨从那个脸盆大的茶缸中抬起头来,带着一脸的茶叶末子惘然发问。 “你们在闹什么?有外国大力士来中国摆擂台了么?” 赫三打趣他“可不,日本国大力士尾田荣一郎摆下了九曲黄河阵,阵中主将是青山刚昌和井上雄彦。” “我方这边刚失陷了燃灯道人和广成子在阵中,日本人还放出了狂言,要是中国刀客破不了这个阵,他就要将东亚病夫的匾额挂到前门楼子上” “岂有此理”疯骨大怒“我必扑杀此僚,众爱卿听令……” 方弃现在烦躁的很,哪有心思听他唱戏,他不耐烦地冲他喊道: “我说大王你能不能消停点,这关你什么事儿?” “怎么不关我事?”疯骨缓缓说道: “此处是我燕国故地,而我是这片土地的国王。虽然现在这个国只剩下我一个人,可我依然把自己当做一个真正的国王” “你们说人人都是自己的王,可你们需要知道一个人先得有王的胸怀、担当和牺牲,才能有王的尊荣和高贵。否则所谓的人人为王,不过是人人为奴。” “你们只看到王的供养和权力,却不曾看到这世间还有勤政而死的王,有守国门的王,有死社稷的王,有沉崖山的王,有入秦不返的王。” “遇到外敌入侵,你们都可以指望别人顶上去。而我这国只有我自己,我指望不上别人” “所以!”疯骨一头将茶盆撞得粉碎,在瓷片和骨屑纷飞中大吼。 “是谁敢欺辱我的国?给我一把刀,我跟他拼了!” 话音落处,满座男儿尽低头。 注1:程廷华是八卦掌创始人董海川的得意弟子,程式八卦掌的创始人,连一代形意拳宗师孙禄堂也曾在他门下学习八卦掌精要,因为他在崇文门外开眼镜店为生,因此人称“眼镜程”。 第32章 城门还不开 “想不到你还真有几分血性。” 雨停之后,从茶馆出来的方弃看着疯骨,由衷的称赞道。 “那是”疯骨得意的扬起头。 “虽然我是个一穷二白的国王,但是穷骨头还是有两根的” 方弃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如今穷骨头也已经是稀罕货了。 说话间就走到了京师阴间的精神病院,其实这地界儿在阳世也是一个精神病院来着。 这一阴一阳两家精神病院时不时的会发生一些彼此间的穿越事件。 时不时撞见鬼的阳世病患,经常绘声绘色的跟大夫描述他们的所见,于是出院更是遥遥无期。 而经常跑到阳世来的疯鬼疯妖,学习了阳世同行接地气的业务模式,回去之后疯的更加真诚而有内涵。 院长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早早的迎接到了大门口。 看见方弃他们过来,赶紧上前两步拉住了方弃的手。 “又麻烦方主任了!”院长满脸都是谢意。 “是我们工作疏忽啊,一不留神居然又让他跑了出去” 说罢他指着疯骨一顿数落: “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两天?你……你叫什么来着,成天价的演皇帝,一会康熙一会乾隆、今天秦始皇明天汉武帝,搅得我把你的名字都忘了……” 正此时,院子里溜达出一条穿着病号服的大狗来,看见疯骨就面露喜色,口吐人言道 “张铁林你终于肯回来啦?你都快想死我了!” 说话间他便冲了上去,伸出两个前爪重重的抽了疯骨两个耳光,将他打的如同滚地葫芦一样。然后又伸出一条红红的舌头在他身上舔来舔去。 疯骨在地上一面滚,一面大笑“爱卿你不必多礼,还不赶快平身!” 那狗却不理他,翘起腿冲着疯骨身上又撒了一泡尿。 方弃看得目瞪口呆“这条狗是哪来的啊?” “哪有狗?”那条狗将自己后腿抖了抖,站直了身体问道“我最怕狗了!” “你不就是狗么?” “你别逗了,这都什么眼神儿啊”那狗妖鄙夷的看着方弃 “我分明是一匹五百里马” “五百里马?那是什么东东?”方弃觉得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掉智商。 “这都不知道啊”那条狗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方弃 “古语有云——马生堕地无毛,行千里;溺举一脚,行五百里(注1)。你看我尿尿会抬着一条腿,那自然是一匹仅次于千里马的五百里马!” 疯骨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甩的四周都是尿滴,他一把抓住那条狗的脖梁,哈哈大笑道: “好好好,你就是我的赤兔乌骓,还不速速载着我去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眼见得场面越来越乱,院长脸一沉就是一声大喊“都特么别闹了,没见过你们这样儿的” 方弃见了暗暗点头,心说院长还是有威望的。他这一声喊,疯骨和那条狗都停了下来,满眼畏惧的看着院长。 只听见院长说“闹什么闹啊,还骑马?你们见过谁骑马不用马具的,我给你们找个马鞍子去……” 方弃拉着半夏落荒而逃,小混蛋和祁东来紧随其后。 小混蛋拒绝了方弃,或许是觉得心中有愧。于是毛遂自荐给方弃当向导,说自己人头熟,可以帮着方弃找人,于是寻找刀手的队伍再度壮大。 只可惜穿街过户走了一整夜,却连一点收获都没有。 等方弃一行人疲惫不堪的回到区里的时候,文老爷子又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日本人不同意延期。非但如此,他们还请出了病情大为好转的德古拉伯爵作为比赛公证,这件事情恐怕是糊弄不过去了。 “只剩四天了”老文板着脸,伸着四个手指头: “其实还不到四天,因为最后一天晚上的八点就是约定的比赛时间,你的人手找得怎么样?” 方弃唉声叹气不言语。 老文也叹了口气“上面也是糊涂,非要同意日本人的要求,还非得让赢。” “要我说呀,日本人想要那把刀,给他们就是了,谅他们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方弃一听这话可不是个滋味儿: “可不能这么说,咱们在日本的同事传回话来。日本人这一次图谋不小,这把刀恐怕会涉及我中华国运。” 老文不以为然:“国运滔滔,岂是人力所能挽回” “当年诸葛武侯何等本事,他想要为自己续命尚且失败,又何况要夺天地造化为国续运。即便日本人能够拿到这把刀,他们所图谋之事也注定会不会成功”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我们丢不起这个面子”方弃咬牙道 “京师城阴阳两界几千万百姓丢不起这个面子,卖了孩子买笼屉,不蒸馒头还要蒸口气呢。” “现如今可不是庚子年,要是让他们就这么拿着刀走了,城里的老少爷们以后还能抬着头做人么?” “你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老文一看劝说无效,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方弃站在院子里,脑子乱纷纷的,越想越没个靠谱儿的主意。 他在那里出神,却不知一个清瘦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到他的面前。 “小方子!小方子!”耳畔传来的声音将方弃惊醒。 “原来是师父啊,您找我有事儿?” 等看清楚了对面站的是琉璃扣儿,方弃努力从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奇怪的是琉璃扣儿却迟迟没有说话,她犹豫着、踌躇着,仿佛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在困扰着她。 上午的阳光透过稀稀拉拉的树叶打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脸上的的神情变幻不定。 “或者我可以帮你找一个用刀的高手!” 就在方弃忍不住想要开口的时候,琉璃扣儿终于出声了。 “只是我不敢保证他会同意参加比赛,说服工作要你自己来做。” “没问题”方弃总算是听到一个好消息,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这位高手住在哪里?” “他住在德胜门外,我带你去找他” 琉璃扣儿一打定了主意,就又恢复以往的那个干练劲儿。挎着个篮子就往门外走去,方弃等人赶紧跟上。 等到了德胜门下,琉璃扣儿脚步不停,看她走的方向,竟是要上到德胜门城楼子上面去。 “难不成这位高手竟然是真武大帝门下?” 方弃绞尽脑汁的想着,据他所知,这德胜门上除了一个真武庙可是什么都没有。 上得门来,过得庙去,琉璃扣儿却根本就没有进庙的意思。 她走到了门洞的正上方,指着城墙下面道“你看看下面!” 方弃探头往下这么一看,还真是看见一副意料之外的景象。 他看见一个男人,六七十岁光景,须发皆白。这人岁数不小,可看上去身子骨却极为壮健。 此时此刻,正挥舞着大锤,猛力的砸着德胜门的城门。 那锤是敲铜打铁的锤,锤头硕大,怕没有个五六十斤。 那男人赤裸着上身,一条条肌肉绷得紧紧的,双手上缠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布条,紧攥着那柄锤。 口中一声暴喝,手中便是一下猛砸。 方弃看的瞠目结舌,心说自从69年阳世的政府拆掉德胜门城墙之后,为了防止京师气脉外泄,东岳庙下令关闭阴间德胜门的城门。又请来各界大能上面加持了无数的法术,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不慎将城门打开。 现如今城门唯一的一把钥匙就在东岳庙放着,外人连见都见不着。 而这德胜城门一关就是五十三年,从那时起再没有被打开过。 城下这人怕是疯了,他砸城门做什么,难道他想凭一人之力把城门砸开? 他以为自己是谁?斗战胜佛还是二郎显圣真君? 他转过身来对琉璃扣儿说“这傻老头儿谁啊?”。 可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他看见琉璃扣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城下的那个男人,满眼都是浓到化不开的爱意。 “他就是我带你找的高手”琉璃扣儿静静地说。 “他也是我家男人!” 注1:《齐民要术》中“养牛、马、驴、骡第五十六”中提到—— 如果刚生下来的小马驹身上一根毛都没有,那它就是千里马的苗子; 如果马喜欢翘着一条腿撒尿,那它就是五百里马。这个古人的相马术还真是……别开生面。 第33章 良人在城外 半夏说自己脚疼,想在城楼子上休息一下。 于是方弃拎着琉璃扣儿给他的一个篮子,带着小混蛋和祁东来往楼下赶去。 城楼上,半夏一边揉着自己的小脚丫,一边疑惑的看着城楼下。 “大叔这是想干嘛?” “他想要进城而已”琉璃扣儿平静的回答。 半夏看着孤零零的德胜门城楼,还有两侧通往二环里的宽敞大道,瞬间觉得自己的智商也不够用了。 她犹豫的半天,觉得还是把话问清楚的好。 “琉璃姨啊,你知道弱智这种病它是会传染的对” “您看我天天跟方弃在一起,所以……,所以我要是说了什么听上去特别傻的话您可千万别笑话我!” 琉璃扣儿噗嗤一声笑了,眼角的鱼尾纹如风吹璎珞一般散开。手捂着嘴在城楼上笑的前仰后合,连发髻都笑的散乱了,几缕华发在风中飘荡,仿佛飞絮一般。 半夏心想琉璃姨年轻时必定是个美貌的大家闺秀,只是不知为何会便宜了楼下的这个卖苦力的。 果然越是美貌的女子嫁的男人就越丑么?可是自己生的如此美丽,而方弃论丑陋却只是一般,难道说两人并非良配?。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那边琉璃扣儿已经笑吟吟的开口 “你是想问他为何不绕过城楼,却非要走着城门洞么?” “那是因为他当年发过重誓,必须要从德胜门中进入京师,否则的话进城之日,便是他魂飞魄散之时” 半夏一愣,心说这誓言好生古怪。 她笑道“那可就苦了琉璃姨了,每次要和大叔相会,岂不是都要出一次城才行?不过其实这样也有好处,索性把房买在城外。城外空气好、房价也要便宜不少,何苦在二环里吃汽车尾气。” 琉璃扣儿轻轻摇头“我当年也发过一个誓,他一天不回到北京城,我就一天不踏出京城半步。” “所以这德胜门我也出不去,如果硬要出去也会魂飞魄散!小夏啊,你几时见过我到过二环以外!” 半夏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指着楼下的男人,又指指琉璃扣儿,张口结舌,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城楼下,方弃已经跑到了那老汉的身前。 “大叔,这活儿不是这么个干法啊”方弃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双手扶腰呼哧带喘。 那老汉眉毛一竖,手中大锤却是丝毫不缓,硕大的锤头带着破空的呼啸狠狠的砸在城门之上。 登时就如同投石入平潭,激的上面的的法阵一阵晃动,以锤子落点为中心荡出一圈圈的的波纹。 “按你说这活儿该怎么干?”老头一口气连砸了十几锤,随后锤势一收,转过身来瞪着眼睛问道。 “您应该先筹上一笔钱,不用多,有个大几千万估计也就够了,先撑个公司的场子出来。”方弃笑嘻嘻的说道。 “然后去找建设部门,就说你有意在德胜门这里盖一个酒店,什么类型的的酒店不要紧,关键是星级得高。” “要盖咱就盖七星级的,连马桶都得镀上半指厚的真金,马桶盖得镶满钻,马桶圈得用头层小牛皮。不是头层的可不行,oldoney们的屁股跟公主的腰一样,往上一坐人家就能知道……” “墙上挂的都得是名人字画,谁有名挂谁。” “你说徐悲鸿?他不行,死的年头儿还不够。郑板桥也只能挂在卫生间。 千万不能挂吴道子,就住咱们这样儿酒店的贵宾,跟他画上那些人物都是亲戚。你说这顾客一进房间跟进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似的,那谁受得了。” “齐白石倒是可以破个格儿挂在餐厅,他画的虾都挺新鲜,适合白灼“ “房间没别的,就一个字——“大”。 那洗手池得跟浴缸似的,浴缸跟游泳池似的,游泳池跟作梦似的” “您要是觉得酒店不好立项,那咱就盖一个世界第一高楼 “您说这楼得有多高?二三百层起步、四五百层不嫌高、八九百层刚刚好,光地基都得打到拔舌地狱去。” “不过可千万别说要盖九百九十九层的大楼,那样容易让人想起没头脑和不高兴来……” 方弃还没说到拿批文骗贷款搞拆迁那些后续流程,再看那老头却已经把眉毛都拧了起来。 “乱七八糟说的都是些什么?琉璃派你来是为了跟我贫嘴的么?” 老头儿一声怒喝把方弃后面的话全砸回到了肚子里。 “这不是跟前辈您不熟么”方弃搓着手,讪讪的笑道: “这才想着跟您逗个闷子,其实我是琉璃姨的徒弟来着,论辈分还得叫您一声师公” “我说怎么琉璃的篮子会在你手里?”老头哼了一声,不由分说把篮子从方弃手里抢了过去。 篮子里有酒有肉、还有一身新衣服和一双布鞋。 酒是两斤装的二锅头,肉是牛街的酱牛肉、衣服是手工缝制的细布夹袄,鞋是千层百纳。 老头也不管方弃众人,他把锤子往旁边一扔,自己往地上一坐,自顾自的拧开酒瓶,一仰脖就灌下去小半瓶。然后又把半寸厚的牛腱子往嘴里连丢了七八块,快活的简直要呻吟出来。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老头就把篮子里的酒肉扫荡了个干净。他舒舒服服的打了一个酒嗝站起身来,冲着城门楼子开吼。 “酒不错,下次还要这个……” “牛肉太柴了,记得要买肥一点的……” “衣服别做了,上次送来的还没穿完,你个笨婆娘总不让人省心,非得把眼睛熬瞎了才算么?回头等老子进了城,可不待见瞎眼婆娘!……” “你给我的手机我不会用,我还是喜欢看着你说话,对着你喊……” “我给你打的那个丹凤朝阳的簪子戴没戴?咱郑老旦的手艺那没话说” ”等明年你生辰的时候我再给你打个更漂亮的这两天砸城门用力过度,右手老颤,干不了这细致活儿……” …… 郑老旦在城楼下大喊,琉璃扣儿在城楼上红着脸小声应答 有时是答应一声,有时是埋怨两句,有时是争辩一二,就如同寻常的一对儿老夫妇聊天一样 所不同是别人家或许只是坐在沙发的两头,中间隔着茶几,而他们中间却隔着一堵墙和一座门。 或许是因为今天身边多了一个小丫头,琉璃扣儿越说脸越红,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连半夏都听不清了。 半夏心想这么难得的八卦怎能错过,她小心翼翼的摸到了琉璃的身后,正赶上郑老旦的一声大吼传来。 “琉璃!我昨晚上梦见你了,你梦见我了吗?” 只见琉璃扣儿抓着手帕的右手蓦的收紧,脸已经深深低了下去,隐约间,半夏似乎听到了泪水惊动尘埃的声音。 “有啊,这八十年来,我天天都有梦到你!” 第34章 乱世如沧海,众生若蜉蝣 无论城下的男人有多大的力气,无论城上的女人有多少缠绵悱恻的相思,他们只能这样一个城下一个城上的望着。 她在春天里望着他,被杏花雨打湿了衣衫; 她在夏天的骄阳望着他,手中绢伞横斜; 她在秋风中望着他,不知不觉中满身黄叶; 她踏着冬天的第一场雪,不为寻梅,只为寻他。 一望就是许多年,望着望着就忘了自己。 可是危楼高百尺,百尺断红尘,如之奈何。 城楼下,郑老旦接过了方弃递过来的烟,点着后狠狠的嘬了一气,然后叹了口气道“琉璃是个好女人!” 城楼上,琉璃扣儿用手帕揩去了眼角的湿气,冲着半夏展颜一笑道“老旦是个好男人” 郑老旦或许是难得找到一个聊天的人,他抽着烟便开始述说那些往事。 琉璃扣儿或许是把自己压抑的太久,她拉着半夏的手,眼神中都是过往。 “当年……”楼下的男人说。 “当年……”楼上的女人说。 —— 当年我还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汉子。农忙时种地、农闲时打铁,一早一晚炼祖上传下来的刀法。父母几年内亡故,为此耽误了婚期,那时候像我这么大岁数的光棍儿可不多见。 每到村里麦收唱大戏,我一准儿得占个靠前的好位子。我不爱看什么《三岔口》啊之类的武戏,因为那帮子唱戏的手底下都是花架子,真要动起手来我一个照面就能把他们放翻。 可戏台上的花旦一出来我可就挪不开眼睛啦,那个腮若桃花啊,那个柳腰款摆啊!你说那花旦她怎么就那么漂亮呢?”郑老旦掸掉了手上的烟灰,赞叹着。 —— 当年我在燕京大学上学。平日里读书、写诗、看文明戏,日子过得很是闲在。我母亲去世的早,父亲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是前清的进士,还到欧洲留过洋,学问是很好的。 父亲是个好父亲,就是把我看得太紧。我衣食不愁的长到了十八九岁,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他却生怕有哪个登徒浪子把我骗走。 那些上门求爱的男学生也不知道被他赶走多少,记得当年有个男生跑到我窗外唱罗密欧和朱丽叶,刚唱了两句他就一茶壶下去把人家砸跑了……” 琉璃用手支着腮,想着当年那个学生抱头而窜的样子,不由得微笑了起来。 —— 后来我当了兵,你问我为什么愿意当兵?他奶奶的枪口顶在脑门上谁敢说不愿意?还真以为自己练过几天刀法就是万人敌了么? 不过当兵也不赖,至少能走南闯北长见识,比窝在田间地头儿强。 那年在河南,弟兄们把镇嵩军的一个团打的落花流水。营长得了上峰的彩头,豪兴大发,特意扣下了一个唱祥符调(注1)的班子请大家伙儿消遣消遣。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听戏,喝到酣处我就跟营长说戏台上的花旦好看。结果营长噗的一声喷了我一身的酒,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等散了戏他拉着我直奔后台,一脚下去门就开了,里面顿时鸡飞狗跳,尖叫成了一片。 营长指着那个拿着烟枪的旦角,问我是不是就喜欢这样的? 我看着那个衣衫凌乱满脸蜡黄的女人那叫一个丧气,心说我去你妈的,感情这戏台上桃花脸儿的小姐卸了妆就这幅德行……”郑老旦呵呵乐着。 —— 后来我大学毕业了,借父亲的光当了一个教员,教那些比我小不了多少的学生。或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对于择偶这件事我非常小心。” 追求我的人很多,可是我喜欢的却一个都没有,世间的好男人真的很少啊,往往是有才的却无德,有德的却无能,难得遇见几个有才有德的,却又都是胸怀天下不愿受家室拖累的男人。 按照父亲的说法,这样做大事的男人万万嫁不得,嫁了便是毁了自己的一生。”琉璃幽幽的叹着。 —— 那个年头大帅多,当大帅也容易,只要有人有枪,谁敢说你不帅? 我们营长那个朝天鼻子也想当大帅,因为当上大帅就可以娶一堆真正的名角儿当姨太太。 所以他可劲儿的刮地皮收税,即便将来下野了也能躲到天津的租界里当寓公。 可是当大帅也是要看运气的,他运气不好,在山西被人一枪崩了脑袋。后来我们上头又换了大帅,后来我驻防来了北边儿,后来日本人来了。 —— 段祺瑞走了、吴佩孚就来了,吴佩孚走了、张作霖又来了,后来还有什么冯玉祥。 京师好像变成了超大号的八大胡同,而民国总统仿佛在过家家。只要手中有兵,谁都能过一过总统瘾。” 父亲说乱世将至,我说眼下这个世道难道还不够乱么? 他说以前乱是中国人杀中国人,杀来杀去总还会给自己人留条活路。 可纵观华夏历史,内乱必引外贼,那时候才是天塌地陷的大乱。 我觉得父亲他在杞人忧天,而他却总是长叹不语,到后来日本人果然的来了。” —— 因为我有家传大刀的底子,在二十九军里又跟着马凤图、李尧臣两位先生苦练了一阵子。所以很快就靠着刀法崭露头角,当上了我们旅的刀法教官。 宋长官是个好人,只可惜二十九军实在是太穷了。想当年行军的时候都要特意挑晚上,生怕自己破衣烂衫的被老百姓当做土匪。 不过说起来军人不就是应该穷一些么,厮杀汉有了钱谁还愿意卖命? 你看看叫花子一样的二十九军里走出了多少英雄,张自忠、佟麟阁还有赵登禹、哪个不是好汉子。 后来二十九军的日子稍微宽裕点,宋长官就跑到北平城里重金礼聘文化教官。按他的话说,当兵的不认字,干到老也就是个炮灰。 —— 日本人的兵锋到了长城脚下,我们惶惶不可终日。就好像篱笆外面蹲了一头饿狼,咽喉哽嗓上被顶了一把匕首,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 父亲日夜忧叹,寝食不安,却无一计可纾国家的危难。” 日本人一天天的紧逼,北平城的达官贵人一天天的搬走,父亲一天天的瘦下去。 后来二十九军的宋长官跑到北平城来请先生,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就主动的找上门去自荐。 那晚上他回到家中,眼中满是狂热。 他说梁任公所谓少年中国,我却老来方知。读书若不为国出力,到死不过一腐儒。 —— 那个戴着礼帽的干瘦老头儿可了不得,他是个大学者。连洋人都知道他的名声,这要搁在以前是要点翰林的。 可他却不辞劳苦的跑来察哈尔给自己这帮大头兵当教员。从一二三四五和每个人的名字教起,手把手的教大家伙儿认字。 他学识渊博似海,一堂课讲下来好像说书一般。 原本袍泽们是迫于上峰的压力,不得已每日搬个小凳子坐在台下装样儿,可没过几天大家就被老先生折服。 按照二排长刘大个儿的话说,听老先生讲课就好比憋了三个月又去逛八大胡同一样,从头到脚都是舒泰。 老先生听了大怒,罚他抄写自己的名字三百遍。 —— 父亲寄回的第一封家书,上面写着他的感悟。 他说这帮子士兵全都是目不识丁的粗胚,是吃喝嫖赌样样来的无赖汉。 可是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的教化和点播,他们就都像是新磨璞玉一样散发出朵朵光彩。 父亲在信的结尾感叹,可见我炎黄帝胄终非凡流,我泱泱中华,最大洲中最大国,终究是不缺人才的。 我们只是缺少最基本的教育和国民养成罢了。 —— 老先生是个妙人啊! 从来没见过有哪个读书人跟他一样,愿意帮营副给窑姐儿写情书,还教副官唱情歌骗小寡妇。 就连自己的这两下子刀法,看到他的眼里也成了高明的国术。 非要让自己和他互为师徒,让自己教他神鬼莫测的刀法,然后他教我方方正正的魏碑。 到后来,老爷子练得的一路方方正正的刀法,我学会一手神鬼莫测的魏碑。 —— 父亲说他收了一个好弟子,来信中满是欢愉。 他说自己一生学生无数,半是庸碌半钻营,论人品担当都不如现如今的这个军人。 他说自己一生所学,无非是“斯国斯民”四个字,这个晚年的学生,足以托衣钵。 不知为什么,从父亲的信里我读出了一丝不详的味道! —— 老先生身体不好,察哈尔又是苦寒贫瘠之地,缺医少药,可他却死活不愿意回北平去。 他说自己死也要死在口外,他的鬼魂儿会飘荡在这里。即使不能看着中国军人守住这片土地,也要等着将来兵强马壮时再夺回它。 —— 父亲的来信越来越少,字迹越来越散乱,我心急如焚。 —— 老先生身体垮了,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却总是时好时坏 —— 我想到察哈尔去看望父亲,可是当时的局势越来越紧张,那里已经变成了前线。 —— 日本人动手了,终于有一个弟兄受不了小日本的挑衅,扔出了第一颗手榴弹。万里长城,又一次成了中国人的决死线。 —— 报纸上的消息有喜有忧,有人说大捷,也有人说大败。相比那些,我只是想知道父亲他怎样了。 —— 仗打的很惨烈,兄弟们伤亡极大。长城的旧砖上又添了许多健儿新血,不少听过老先生的课的下级军官都殉国了。 据说刘大个儿战死前想在城砖上写“山东刘大个儿是条好汉”的字样。可却死活想不起来好汉的汉字怎么写?到最后骂了一句娘抡大刀就冲了下去。 战报传来,老先生从病床上撑起身来,在桌前写了三百个“好汉”,随后投笔大哭。 —— 父亲终于来信了,却是在交代自己的身后事,我的心痛如刀绞。 —— 战事不利,渐渐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上司要组织大刀队进行反冲锋,我是领队之一。 送行酒喝完,我们这群汉子就把长城护在了自己身后,随后就是一夜的刀光漫天…… —— 报纸上终于有了好消息,说是五百儿郎刀法如神,斩将夺营势如破竹。 —— 那一夜厮杀的真痛快,老子刀下放倒了十几个鬼子。 可小日本也真是不好对付,我们沾了夜袭的光,却还是伤亡惨重。 天亮时,我们撤回了长城以内,五百健儿出汉塞,归来不过二十余。 —— 我想着既然打了胜仗,父亲总能回来了,在家里盼星星盼月亮。 —— 我去找老先生报功,他却摇摇头跟我说这长城终究是守不住了。 他求我一件事,让我找几个兄弟抬他上司马台长城的望京楼,他说他想看看长城上的日出。 我说这季节的寒风上去就能要你的命,他却说我要是不答应他现在就死。 没办法,我把他剩下的学生都叫了来。 我们十几个人把他绑在担架上,又给他盖上厚厚的棉被。摸着黑抬着他向望京楼上爬去。 ——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身着戎装立于烽火台前,手中火把即将点燃狼烟,脸上的神情毅然决然。 只是为何他自己也站在这狼烟之上? —— 望京楼的那段路不是人走的。好几次弟兄们都差点掉进两边的悬崖,大家身上的冷汗就没落过。 好容易爬上了望京楼,我们一屁股坐倒在地碎石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过了一会,老先生静静的说“扶我起来”,我们赶忙七手八脚的把他从棉被里摘了出来,又给他披上了厚厚的皮袄。 他支撑着站起身来,迎着东方而立,朔风如刀,把他干瘦的身躯打的乱晃。 就在此时,天边突然现出了一线红,仿佛有一个巨人将这无边黑幕掀开了一条缝隙。 不多时,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将远远近近的群山依次染成了红色,晨雾从山谷中升起,又被一阵狂风吹散。 向远处看,朝阳褪去后,有群山巍然。群山之后,还有平原万里,江河东贯,说不尽的磅礴壮观。 向近处看,山脚下的村子里传来看门狗的吠声和耕牛的哞叫,几道炊烟就在我们的脚下,有无边的安宁祥和。 老先生拉着我的手,指着西南的方向说“你看,那里就是北平城”。 我沿着他指的方向,极目远眺,依稀可以看见紫禁城中琉璃瓦反射的光芒。 那一刻,我们终于真正明白了一个词的真正含义,那就是——大好河山” 说到此处,郑老旦叹了一口气道—— 老先生从长城上下来的路上就不行啦,弥留之极他一定坚持让我叫他一声师父,他笑着跟我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我想叫就叫呗,平日里先生长先生短的也没少叫,这人都快没了让他得个便宜又有啥大不了。 谁料最后却是老爷子送了我一个大便宜。 琉璃扣儿痴痴的看着城下的郑老旦,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初见之际—— 那日得着了父亲的死讯,我哭得死去活来。 院门处传来了叩门声,我猜是父亲的弟子扶丧而来,于是便撑起身子去开门。 父亲在信里把他的弟子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言语间有将我托付给他的意思。 我还以为会看见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军官,谁料打开门却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大汉。 我不由一愣,心说父亲啊你这是闹哪样? —— 那日我身带重孝,扶灵进京,一路询问找到了老先生的家。 他说他有一个老闺女尚未出阁,我心说二十三四岁的老姑娘得是怎么个难看法儿,是龅牙秃发还是天生残疾? 谁料我敲开门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天仙儿。 我心中狂喜啊,心说好一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啊师父,你就是我的亲爹。 琉璃扣儿幽幽的叹道—— 每个人的命数中都会有那么一个人,是这一辈子的劫数。遇不见他就是半生寂寥;遇见了他就是一世纠缠。 那一日我看见他站在门门,身后是父亲的灵柩,当时便晕了过去,正好倒在他的怀里…… 郑老旦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知道怀里抱个天仙儿是个什么滋味儿么?反正我当时就跟变成了木头人,胳膊腿儿都不会转轴了,直撅撅的就好像在做梦。 —— 后来那段时间,老旦就在附近找了个住处,帮我料理父亲的丧事。等到父亲的后事料理完了,他这个人的品性我也摸得差不多了。 —— 要说那段时间我可是真卖力。一是确实把老先生当了长辈,二是心里偷偷存了心思。 心想虽然现在的新潮女子都讲究个自由恋爱,可是万一这个小姐她就看上我了呢,万一呢…… “后来我们就真的在一起了,惊掉了一地眼球”老旦和琉璃扣儿笑着说。 “只可惜我们在一起的时日太短”城上城下的两个人同时叹息着。 “杀不完的小鬼子啊,我听她读诗还没听够,就又打到了北平城下”郑老旦一拳打碎了脚下的一块青砖,脑门上青筋绽。 “天杀的小日本,我看他舞刀正到酣处,眼前刀兵又起”琉璃扣儿泫然欲泣。 我随军而去,心中有一千万个不舍,只恨不得将自己用刀切成两半。 我长亭送别,魂魄仿佛被寸寸撕裂,发誓君一日不归,我便一日不出北平城,我画地为牢,就在城内等你。 我转战万里,接连南退,离北平城越来越远,心里的相思和煎熬日甚一日。 我窗前独坐,不见雁来,案上长信书罢,却不知该寄往何处。 身边的袍泽死了一拨又一拨,我自己也好几次差点儿死掉,我终于泄了气。心说琉璃你可千万别再等我了,我一个厮杀汉不值得你等,你一定要反穿罗裙再寻良人。 噩耗一个接着一个,可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想老旦你一定要撑住,你可不敢忘了我再有新欢。 八年,打跑了小日本,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回家了,谁料却被飞机拉到了东北。 八年,抗战胜利了,我原以为良人终于要回来了,谁知他又上了战场。 跟自己人打仗实在是没劲的狠,心里一旦缺了那股子心劲儿,那就是事事不顺,后来我就当了俘虏。 军里传来了消息,说老旦战场失踪,我如遭雷劈,心里却还存了一丝指望。 我算是个战犯,又不愿拿起枪来对着旧日袍泽,于是在牢里被关了将近三十年。 我终于得到了他的消息,我想只要人没死,总还是有个指望。无非是你在牢里多久,我就等你多久。 我终于被放出来啦,却已经是风烛残年,我拖着衰老的身躯向德胜门走来,心想自己老成这个样子,还怎么抱得动琉璃。 我抱着老旦送给我的一个琉璃盏,走在路上一步一喘息,这个琉璃盏是他从口外的一家富户里抢来的。他这个强盗啊,居然拿抢来的赃物当定情的信物。不要你终于要回来了,这可真好,我要去德胜门迎你。 我从城外而来,一步步的往德胜门捱去,越走越是期盼。 我从城内而来,一步步的往德胜门挪去,越走越是欢喜。 可我终于没能进到德胜门,在城门外,我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倒在了尘埃之中,惊得路人高呼。 我已经到了德胜门前,却只听见门外有人惊喊“有个老头不行了”。我知道那是他,眼前一黑,就此死去。 我生在陕甘、从军走遍天下。 我生在京华、长在京华、爱在京华、死在京华。 一座德胜门将我们隔开,生不能相见,死不能相拥。 我们就好像沧海中的蜉蝣,在一个又一个的大浪中浮沉飘荡。若是上天眷顾,会有一个浪头把我们推到一起,用身体在冰冷的海水中温暖对方。 然而不过片刻,下一个浪头又把我们打的各分东西。从此我们即便用尽全身的力气,也再不能回到彼此的身边。 城楼上,琉璃扣儿痴痴的叹道“乱世如沧海” 城楼下,郑老旦在心中叹息“众生若蜉蝣” 注1祥符调是发源于河南开封的一个豫剧流派,得名于祥符县,标准的中州正韵,是最正宗的豫剧唱腔。 第35章 今日城下飘零客 秋风撩动了城上的一片落叶,在琉璃扣儿的身边飞起,从郑老旦的脸颊边飘过,忽得一阵风紧,被吹得直卷上天,再也不见踪影。 半夏在城墙上泣不成声,方弃在城下黯然神伤。 郑老旦点着了一支烟,又狠狠的嘬下去大半截,苦笑着说道 “我进不去德胜门,因为之前我发过重誓,誓言说的太多次,就变成了一种诅咒,如果我不是从德胜门的门洞中进入京师,立马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竟然是这样?”这个答案实在是出乎方弃的意料之外。“你怎么会发这种誓言?” “说起来又是好长的一个故事”郑老旦摇摇头 “今天这个天气适合吃火锅,可不适合忆旧,今天的一千锤已经砸完啦,你们这几个小子不跟我去喝一杯么?” 众人看看地上的空酒瓶和牛肉纸包,心说您老这不是已经吃过了么? 郑老旦一乐“婆娘在城楼上看着呢,她送来的吃食我自然得狼吞虎咽的吃个干净,这样她才会开心” “可她这点酒肉也不过就是管个三分饱,回去还得再找把一顿,要不哪有力气干活?” 说罢他站起身来,冲着城楼上的琉璃挥手大喊“我要回去啦,秋天风硬,你也早点回去,小心被吹伤了魂魄!” 看见琉璃扣儿下了城楼,郑老旦就把自己的物件归置了一下,他伸手拎起了那个铁锤道: “既然今天人多,我老人家就偷个懒,那一位少年英雄帮我拿一下锤子?” 方弃看着硕大的锤子就是一咧嘴,心说这玩意儿我认识。这不就是街机《三国志》里头许褚的那一把么? 就自己这小体格,背上走两步就得去积水潭医院看腰间盘去。 他看见郑老旦看了过来,慌忙头手齐摇“晚辈我一身的功夫都讲究个轻灵快捷,实在是摆弄不了这样的重兵器!” 郑老旦也不理他,又向祁东来看去。 祁东来本来想要伸手,可是看见锤柄上的积年汗渍和污垢就是一犹豫,最后还是把手缩了回来。 郑老旦斜了他一眼,眼光又转向了小混蛋。 小混蛋也不言语,单手一提铁锤放到了肩上,瘦小的身体纹丝儿不晃。 “你这后生不错”郑老旦赞叹了一句 “人长的单薄,这力气可是不单薄!” 小混蛋嘿的一笑,也不言语。 郑老旦头前带路,众人跟着他七拐八绕,走了有十几分钟,来到了德胜门立交桥下的草坪上。 那里有三间茅屋,门前一个大火炉,原来郑老旦就在这里安身。 郑老旦搬了一个铜锅,又扯来几条长短板凳,匆匆忙的将豆腐青菜切了几盘,便招呼众人坐下。 方弃看着一桌碗碟,心想师公他老人家也是个吃货。 只见这腐乳鲜红,乃是王致和的上品;韭花扑鼻香,必然是白露之前山上的野韭;麻酱香稠,定属河间的小磨。再加上小葱新鲜香菜嫩,调和在一起让人胃口大开。 唯独有一桩奇怪处,这桌上却连一片肉都没有。 方弃笑道“原来老爷子你私底下居然是爱吃素的,难怪嫌琉璃姨给你捎的牛肉太柴,这水豆腐咬起来确实不塞牙!” “扯淡”郑老旦撇了撇嘴: “老子哪天要是没吃够十斤肉,就必定会脾胃失调,今儿个送肉的还没来,你们几个再等等。” 话音未落,就听见屋后一个公羊嗓子大喊“老郑老郑,我的玄铁重剑可打好了么?” 郑老旦一乐“送羊肉的这不是来了么?” 只见一个身高过丈的巨汉从屋后大步而来,他头上两只盘旋的虬角,双足蹄分,一身卷曲的长毛,赫然是一只处在化形边缘的绵羊精。 这绵羊精看起来威风凛凛甚是雄壮,只是有一样,他左臂的袖管空空荡荡。伤口处犹有血痕斑斑,看来是很是凄惨。 郑老旦皱眉道“羊三儿你这是跟情敌提前动手了么?怎么会折了一支胳膊?” 羊三儿呸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那厮上门挑衅,说什么我的后宫都已经与他暗通款曲,这等奇耻大辱如何能忍?” “我与他大战了三百回合,本来是稳稳的占据上风,眼看就要将他毙于角下。谁料他突然抽出一把宝刀,我一时不慎才中了他的暗算!” 说着那羊三儿往怀里一掏,再往桌上一丢,咣当一声砸的碗筷乱飞,赫然是一截断臂。 “这是跟你说好的羊肉”羊三儿脸上颇不耐烦“我的重剑呢?” 方弃愕然问道“难道你猜到自己会被砍掉一个胳膊?” “屁话”羊三儿对他怒目而视“我原想把那厮的两条后腿砍下来付账” 郑老旦往身后的屋子一指“你的剑就在我卧室里放着,你自己去拿!” 羊三也不多话,腾腾腾低头进屋,不多时便是一阵狂笑。 一阵剑光闪过,险些晃瞎了方弃等人的眼睛。 羊三儿大笑着走出屋来。 再看他手里利剑,足有两米多长、二尺多宽,单剑身就有巴掌厚。放平了像担架,竖起来像门板,真真当得起一个“重”字。 郑老旦看着羊三儿,慢条斯理的说道: “剑你先拿走,明日你若再战,一定能将他的宝刀削断,不过今天这羊肉可还差些份量……” 羊三一边对着火光细细的看着剑刃,一边咬牙切齿道: “好说,明天我必然带来羊腿两条,外加上羊鞭一根、羊宝两个,就算是添头” 方弃见他长得雄伟,心中一动。看他转身要走,慌忙站起身来道: “壮士留步,现如今有日本刀客上门挑衅,壮士你可愿……” 羊三儿把头一转,喝道“日本人可是来抢我后宫母羊的么?” 方弃愕然摇头,心说日本人自家母羊尽够受用,跑来中国抢羊作甚。 羊三儿大怒道“关我屁事,不要耽误你家三爷报仇”说罢就扛着刀扬长而去。 看见方弃怅然若失,郑老旦笑道: “国人大多勇于私怨而怯于公愤,这已经是一千多年的老毛病,你又何必如此?” 方弃心中叹气,摇摇头岔开话题: “您怎么知道他的剑能削断对方的刀?” “很简单”郑老旦笑眯眯的说道: “他对头的那把宝刀也是我卖出去的,这军火生意的关键可不就是两边发财么……” 不多时,羊三儿的胳膊就被切成了半分厚的薄片,摆了满满的几大盘子。 方弃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盘子羊肉,直觉的喉咙发痒。 毕竟这些肉刚刚还是个胳膊的模样,你看那一块肉上还有个手表印儿呢,你让他就这么吃下肚去还真有一些心理障碍。 “小说里从来都是妖精吃人”方弃恨恨得想。 “这也不知是那个没节操的编的故事,倒让小爷我人吃妖精” 郑老旦从屋里搬出一坛酒来,看着桌上的肉叹了口气“其实羊三儿的这条前腿咱们不该涮来吃的……” 方弃把筷子一扔心想对嘛,这既不人道也不妖道嘛,再看祁东来和小混蛋也是一脸的如释重负。 只听郑老旦接着说道“这前腱子怎么能涮着吃呢,肉质太粗了,应该酱炖红烧才对嘛。” “什么五花啊、上脑啊、三岔啊、瓜条啊这些肉质比较细腻的部位才适合涮肉。只是急切间不得手啊,所以只好请大家将就将就” 郑老旦说罢,也不去管旁人,先倒了半盘子在锅里,肉一变色就捞了上来,自顾自的吃起来。 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都是无奈。 小混蛋是个市井好汉,最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输了面子。犹豫了一下就冲锅里动了筷子,谁料刚吃了两口之后就尝出了妙处,就此食指大动,甩开腮帮子吃了个酣畅淋漓。 祁东来和方弃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白菜豆腐保平安。 秋风阵阵,热气腾腾,没多会儿大家就吃出一身的汗来。 郑老旦挟了两筷子肉,又一仰脖将一碗酒倒进嗓子眼里,大喊了一声“爽”。 随即他冲着方弃一乐道“你们几个巴巴的跑来跟我个老头子喝酒,必然是有事要找我?这会儿我正喝得高兴,你们要说可就赶紧说” 方弃一看老头儿主动开口,赶紧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加了一句 “师公您是抗日英雄,想必不会坐视小日本儿在咱们京师城耀武扬威。” 谁料郑老旦的答复却是让方弃大吃一惊,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 “这事儿我不掺和,你们找别人。” “这是为何?” “不为什么”郑老旦用筷子挟着一片肉,在酱料碗里搅来搅去,脸上的神色平静无比 “我老啦,不爱干这种跟人争勇斗狠的活儿。你要是让我跟日本人比吃肉喝酒,我倒是乐意奉陪” 祁东来吃了好半天的白菜,眼看头上就要长出长耳朵来,早就已经烦闷不堪。听到郑老旦如是说,顿时就冷哼一声,将筷子一扔。 “只当你是位敢出头的前辈好汉,谁知闹了半天也是个缩头的乌龟。” “你刚才讲给我们听的故事怕不是编出来的?我就说呢,这国军英勇抗战的事迹可是不常有,以往可就光听说王师一碰上鬼子就是一溃千里。” “好在咱们中国方圆广大,要不然还真经不起您和您的兄弟三溃两溃,要我说今天我们就不该……” 第36章 曾以头颅造山河 郑老旦脸上越来越冷,祁东来却还在那里喋喋不休。 方弃心说要坏,刚想起身劝说,郑老旦已是一声虎吼。 只见他在屁股底下一抄,右手中就多出了一柄雪亮的大刀。当下二话不说,一刀便向祁东来横斩过去。 这一刀来的好生霸道,就如同天外奔雷一般。刀风过处,肉片和青菜齐飞,满地衰草尽折,一炉炭火全熄,。 祁东来也没想到郑老旦说翻脸就翻脸,这一刀又是这般快法,他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只见那抹刀光直奔他的脖颈而去,眼看就要把祁少侠断为两截。 说时迟那时快,祁东来身后宝刀之中一阵青光闪过。幽不归瞬间现出了身形,双臂并拢挡在了祁东来的身前。 郑老旦的这一刀狠狠的斩在了幽不归的胳膊上,刀魂兄的本体何等坚硬,竟然也被这一刀砍得火星四射。 郑老旦得势不饶人,口中又是一声大喝,手中大刀连斩。 幽不归心中暗暗叫苦,郑老旦的刀法并无什么高明之处,却犹如长空过雁一般,干净利索无比,绝无半分花俏。每一刀都砍在自己想要抽手反击的节骨眼上,逼的自己不得不防。 郑老旦大步直进、大刀在夜色中闪过,好似电芒经天 幽不归边挡边退,大刀与他的身体相击,金铁之声大作。 祁东来被幽不归一撞倒地,已经变成了滚地葫芦。 不过是电光火石般的一刻,郑老旦已经使完了自己的破锋八刀。 他反手提刀收住了身形,斜眼看着还滚在地上的祁东来,蔑笑道: “你现在才知道满地打滚儿的求饶,可不已经是晚了么?” 祁东来大怒,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用手一抹头上的芝麻酱和羊肉片,就要冲上去跟郑老旦拼命。 幽不归一把拉住祁东来,眼睛却死死盯住郑老旦手中的那把长柄大刀,口中不由得赞道“好刀”。 郑老旦傲然道“这把刀虽是凡铁所造,可却随着我身经百战,少说也砍翻过百十个小鬼子,如此利器、如何不好?” 说罢他回身一指方弃和小混蛋喝道: “该上来劝架了啊,要不然我老人家怎么下台?难不成你们两个真的盼我一刀砍了这厮?我冰柜里可从来不存人肉” …… 两柱香的功夫,众人重整桌盘,又摆上了一桌,郑老旦坚持要给幽不归也搬个座位。 按照他的话说,破锋八刀不以刀法繁复见长,却最是凌厉无匹,刀刀夺人心志智。 他在这路刀法上下了大半辈子的功夫,寻常敌手被他的刀光在眼前一逼,站都未必站得稳。 幽不归虽然是占了自身材质上的便宜,但似他这般敢于硬接硬架的好汉,遇见了无论如何要喝上一碗。 祁东来被大家摁回到了椅子上,嘴里犹自小声嘟囔个不停。 郑老旦刚喝了两碗酒,就被祁东来腻歪的够呛。他把酒碗往桌上一摔,瞪了祁东来一眼,转身便向屋中奔去。 方弃大惊,以为郑老旦要回屋取趁手的兵刃好将祁东来轰杀至渣。 谁料他再出来时,手上拿着的既不是独脚铜人也不是擂鼓瓮金锤,却是一个两尺见方的大箱子。 郑老旦把箱子往桌子上一搁,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瞪的公牛也似。 “你把这个箱子打开”郑老旦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跟祁东说。 “我让你看看什么叫作英雄好汉” 那箱子是个很普通的老式铜钮木箱,铜件上绿锈斑斑,箱体上满是污迹和虫子蛀的洞。 众人围了过来,祁东来犹犹豫豫的打开了箱子。 一股子旧日硝烟的味道带着血腥气扑面而来,等看清了箱子里的东西,众人就是一愣。 这些个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一叠叠的破布片,陈年的血迹洇在上面,早已经化作了乌黑色; 半截钢笔,缺腿少框的眼镜; 一只破皮靴; 一顶被打出了好几个洞眼的钢盔; 一把断折的刺刀……这些个破烂把箱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这些都是我带过的兵”郑老旦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总共三百八十七个人” 他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布片,方才他挥舞数十斤的大刀全不费力,可这小小的一块碎布竟好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弯腰低头手直颤。 “这是马小六”郑老旦陡的站直了身子,不再掩饰发红的眼角。 他把那片布举到了众人面前,风从草地上掠过,吹得布片猎猎而动,仿佛一面小小的旗。 “当年守忻口,他是我手下的一个副排长。小六他二十啷当岁,白脸膛儿大高个儿,是个闺女们争着嫁的俊俏后生。” “他们马家是当地一霸,家传的五虎断门刀刚猛绝伦。兄弟六个号称马家六虎,那可真是横行乡里,走在大街上让人不敢直视。” “日本人一来,大家都以为他们马家会跑。谁料马老太爷却把他们兄弟六个都送到了军中,老爷子跟他们说—— “平日里乡亲们让着你们,那是给咱们老马家面子。这会子国难当头,你们几个胳膊粗腿壮的没有躲在后面的道理,我倒要看看你们上了战场绷不绷的住这个面子” “马小六打仗勇敢,每战必争先,负伤挂彩如同家常便饭。” “我常劝他不要冲的那么猛,他却满不在乎的跟我说他们马家兄弟多,死了他一个也不愁没有给爹妈摔盆举幡的孝子。” “他唯独放心不下一个人,他说那是他当年在小学堂里的同学,是个书香门第的女孩。” “两个人上学的时候要好的很,可后来他辍学回家学着照看家业,那女孩儿却一路读书到了城里的学堂。” “后来两人又在乡间相逢,他一时冲动就把女孩抢回了家中……” “后来怎样?”方弃就爱听个土豪抢亲,一下子来了兴致“他是霸王硬上弓啊还是弓硬上了霸王?” “屁”郑老旦白了他一眼 “小六说他平日里跟兄长们疏于请教,抢亲这路活儿练的不够纯熟。” “他扛着女孩进门的时候门房还笑话他,说往日里抢亲的见的多了。可像六少爷这样儿抢人,自家的脸比被抢的女孩儿还红,这也真是别开生面。” “后来他把女孩儿往屋里床上一放,那女孩就开哭。说什么这么多年小六也不去看他,刚一见面就跟强盗似得,还说小六是她的冤家。” “小六一听就没主意了,心说这冤家可不是是么好词儿,回头别做不成亲却做成了仇。于是就赔礼道歉,又找来丫鬟帮女孩梳洗打扮,天没黑就自己赶着马车把人家送回了家。” “小六讲完了还挺得意的问我说他是不是特别的讲究,我说我觉得你特别的傻逼” “就是这么个小伙子,那晚把我替下了高地。我在阵地下面看着他猫在战壕里死守。看着他的战壕被鬼子的轰平,看着他带着剩下的几个兄弟拔刀冲下威风凛凛,看着他白刃相交所向无敌,看着他被鬼子的一发炮弹炸的支离破碎……” 那一战后,我护送着他的灵柩回乡。谁料一进他家院门就发现院子里已经摆了五口新棺材,马家六虎,竟然是一战死了个干干净净。 他的母亲早已经哭死过去,马老爷子看见我扶灵而来,点点头道“这就算齐了”。然后回过身来大喊一声“开席”。 原来他早已经为吊丧的亲朋好友备下了流水席,还请来了戏班子唱戏。 马老太爷绷着一张脸跟大家说“老马家多了六个能上牌位的好汉,这是喜事儿,你们谁都别哭”。 那边刚有心软的婶子想掉个眼泪儿,老头子一眼剜过去,眼神儿跟要杀人似得,吓得老婶子硬把哭腔憋了回去。 老爷子一个人坐在最前面,不停地喝酒吃肉,眼睛盯着戏台上文来武去,一言不发。 大家坐在他的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哭也不敢哭,吃也吃不下。耳边听着戏台上咿咿呀呀,那个气氛别提多沉闷了。 压轴的戏开场了,省城来的名角儿唱《四郎探母》。 当唱到那句“沙滩会一场败,只杀得杨家满门好不悲哀”。那个名角突然跪倒在戏台上,眼泪冲花了脸上的油彩,哽咽道“马老太爷您请节哀”” 有人壮着胆子跑到老爷子身前,却只看见他不知何时开始无声而泣,嘴唇咬得鲜血直流,泪水早已经湿透了胸前衣襟。 这块布是我从小六尸首上剪下来,我觉得他好歹算是条好汉,你们有谁不服? 郑老旦环视四周,众人纷纷低头,无人敢跟他对视,祁东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大气都不敢出。 郑老旦又拿起了另一块碎布。 “这个是董驴子,是营里的斥候。胆大心细手脚快,最是机灵不过。往日里兄弟们粘他的光,从来没被鬼子堵住过。” “可是从郑州撤下来的那会儿,鬼子偷偷的抄了过来,外面的三个岗哨都被鬼子给摸掉了。 等驴子发现的时候鬼子离我们的营地已经不足百米,回来报信是来不及了。” “后来驴子就开了枪,枪一响我们就听见啦。这一场混战下来,大部分兄弟都逃出来了,可驴子却给鬼子抓住,被绑在一棵杨树上开了膛…… “这个是皮鞋”郑老旦又拿起了那只破军靴。 “我们认识”大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个东西不叫帽子,因为帽子上一般不系鞋带儿。 “你们认识个屁”郑老旦吼道: “我说这是我兄弟,他的名字叫皮鞋” “皮鞋是个苦出身,从小就没穿上过正经鞋。 等当了兵也是杂牌军,脚上穿的是三天就破的布鞋,实在没鞋穿草鞋,草鞋都没有的时候就光脚。” “那年在新乡,他和另外几个兄弟领给养的时候,跟中央军的几个人起了冲突,结果被中央军的那帮孙子给打啦。” “话说军队里打架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儿,若是这次失风吃了亏,下次再找回场子就是,这也没啥大不了。” “可那帮中央军不该得了便宜还不饶人,不仅把皮鞋打的头破血流,还寒碜他的光脚。” “说什么咱们中国老吃败仗就是因为有一帮子光脚的兵,还说皮鞋是从战场上逃下来的时候把鞋跑丢了。” “那天晚上,皮鞋红着眼睛跟我说他死也要弄双皮鞋穿穿。” “再后来守武汉的时候,他几枪打死了一个日本尉官,看着那个鬼子脚上的皮靴就开始发愣。我一个没留神他就出了战壕,朝着那个鬼子的尸体匍匐了过去。” “我们喊他他也不回头,就那样冲着那双鞋爬过去,爬过去……,然后被鬼子一个点射撂倒在了尸体旁边,到了儿也没摸着那双鞋。” “后来打扫战场,我把这双鞋从鬼子身上撸了下来,一只陪着皮鞋入了土,一只带在身边。” “我对着皮鞋的尸首说,我说兄弟你不急去投胎,最好等咱们国家富了你再回来。到时候咱们穿着皮鞋打鬼子,再不怕被弹片扎了脚。” “这个是文书”郑老旦拿起了那支钢笔 “这小子肚子里墨水不多,坏水可不少。” “平时大家央告他帮着写家信,要是没有烟酒伺候他绝不动笔。就算是帮着念封家里的来信,他也必须要拿搪一番。” “每天就属他最忙,一直嚷嚷配发的墨水和灯油不够用,也不知道他有多少信要写。不过由于有文书在,我们营的家信比别的团都多,羡煞坏了好多兄弟部队。” “可是后来事情穿了帮,有家人从后方找到部队来,却发现自己的亲人半年前就阵亡了。家属拿着手里的信不肯相信,说我上个月还收到他的信。” “后来我们才发现是文书搞的鬼,他不光冒充那些阵亡的袍泽写信报平安。还冒充家属,给那些从来收不着信的袍泽写家信。” “我们营里里外外收到的信件,有一大半都是他的手笔。当我们把他堵在屋里的时候,他还在奋笔疾书。等他回身看见愤怒的兄弟们,愣了半响,苦笑一声道 “等会儿再动手行不?胡子他妈快不行啦,她一直以为胡子还活着。你们让我把这封信写完,好让老人家走的踏实。” “后来兄弟们终究是放了他一马,其实我估计大家早就猜出了真相。因为那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怎么可能笔迹都那么相似。” “大家其实也没那么恨他,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我们不害怕被欺骗,我们只是害怕美梦破灭而已。” 文书死在了长沙战役,战事激烈,连文职也顶到了第一线。当鬼子冲上来的时候,他一声不吭抱着一捆手榴弹冲了下去,再没有回头看,许是他自己写信也写怕了…… 郑老旦从箱子里拿出一样又一样的遗物,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关于好汉的故事。 方弃的眼泪早就下来了。 小混蛋不知何时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他躲在那层缭绕的烟雾后面,以为别人看不见他的红眼圈。 祁东来的头都快低到裤裆里了。他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郑老旦的面前,左右开弓狠狠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大声道 “郑老英雄,我祁东来狂妄无知,出言不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郑老旦也不理他,只是又拿出了一样东西。 “这个是秀才!”郑老旦小心翼翼的把那副破眼镜放在了手心里。” “秀才可是西南联大的高才生,我再没有见过他那么聪明的人,无论是刀法还是战术配合,你从来都不需要跟他说第二遍” “甭管你交代他是么事儿,他一准儿能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我曾经跟秀才说,你这样的人不该上战场,等抗战胜利了,国家拿你们还有大用。” “他却笑着说,我觉得在战场上跟鬼子拼命这就是当下最大的用处。我这做师兄的把鬼子打跑了,好让师弟师妹们踏踏实实的建设国家” “秀才死在了云南腾冲的松山,松山那鬼地方就是个绞肉机,坏了我满营兄弟的性命” “阴登山是松山主峰屏障,小鬼子在这里修了上下三层的坚固工事,500磅的航空炸弹都炸不坏。他们轻重火力齐备,给养充足,就等着我们一头撞上去。” “有人说松山不能强攻,可是不强攻又怎么能拔掉这颗滇缅公路上的钉子。因为不想打松山,连卫长官都吃了老头子的训斥” “虽然知道那鬼地方易守难攻,可到了实地儿才知道那根本就是鬼门关。” “六七十度的大陡坡,上头满是子母地堡,轻重机枪把进攻线路锁的死死的,还设了铁丝网拦路。” “上午冲上去一个营,活着撤下来的连一个排都不到” “我们后备部队就站在山脚下等候命令,看着好几百好几百生龙活虎的兄弟端着枪往山上冲。” “然后一阵枪炮轰鸣喊杀震天,再往后声音越来越小,就看着那鲜血如同雨天的溪流一样从山上淌了下来” “28师伤了元气,可上司的命令是只要松山不问代价,终于到了我们冲锋的时候。” “松山的泥土吸饱了血,踩上去能把人的鞋粘掉,我们低着头往上冲。刚前进了四五十米鬼子的机枪就响了,那子弹跟下雨似的,一下子就放倒了不少的兄弟。” “山坡上连个像样的掩体都没有,我们只能趴在上一波兄弟的尸体后面跟鬼子对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伤亡了小两成的兄弟。 “可我们也是有备而来,秀才身上背了全团唯一的一具火焰喷射器,这玩意儿可是顶了大用。” “为了更加准确的射击,鬼子把我们放进了地堡前五十米区域,可他们不知道这已经是2火焰喷射器的攻击范围” “一条火龙喷涌而出,地堡里鬼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甚至一度压过了枪炮声,鬼子的交叉火力出现断档。借着这个机会,兄弟们猛扑上去,拔掉了两个据点。” “我们一路烧一路冲锋,虽然有喷射器助阵,可依然伤亡惨重。” 喷射器燃料用罄的时候,我们将将杀到了阵地的制高点,此时二营的兄弟已经剩下不足三分之一。” “可是没等我们欢呼胜利,鬼子的炮弹就呼啸着往我们头上砸了下来。天杀的情报员,他们说日本人只有两三门小炮,谁料鬼子在松山后面埋伏了一个完整的115榴弹炮阵地。” “秀才一把把我推到了旁边的弹坑里,我被震晕过去之前,最后一眼看见的就是他被炸上了天。” “那年月的中国大学生很宝贵,可是上了战场也就值一颗炮弹钱。” “我在野战医院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二营兄弟就活下来我一个,我的整整一个营就这样干净利索的扔在了松山上。” 松山战役还在持续,一直从6月打到了9月。两万弟兄轮番上阵,伤亡近七千人,最终拿下了松山,消灭一千二百多的鬼子,像我们这样整建制拼光的部队不在少数。 我每带一拨新兵,都会跟他们说:“你们大哥我在北京有家,你们嫂子长得跟花儿一样” “等日后打跑了小鬼子,我带着你们骑着大马带着红花从德胜门进城。包一家最好的馆子,让你嫂子给大家挨个倒酒……” 每当说到这个时候,大家伙就会跟我起哄。说自己好歹也是个抗日功臣,到时候得让嫂子给他们介绍个漂亮的女学生。我就一边笑一边满嘴答应。 可是这帮兄弟都死了,他们没有一个能活着看见北京的城门。好一些的还能有个埋骨之地,更多的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我之所以留着这个箱子,是因为我自己发过这个誓。我要带着我的兄弟从德胜门下走进北京城,我要说到做到。 后来我升官了,却又当了战俘,全国解放了,我却进了监狱。 审讯人员说起当年松山战役的经过,问我松山有多高,为什么打了那么久都打不下来。 我说松山有七千多个好儿郎摞起来那么高,打不下来是因为鬼子占据了地利。 我说的是实话,他们却说我抗拒改造。 后来跟我一起进来的人都被放出去了,我却依然被当做顽固分子关在里面。 慢慢的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呐,挺着腰杆走路老容易撞头。 后来再有人问我松山的事儿,我就说松山其实也不怎么高,之所以老是打不下来是因为我们没有用主席的思想武装自己。 就这样,我一下子就成了进步份子。 我终于被放出来啦,我从当年埋箱子的地方把箱子挖了出来,抱着它来到北京。 走到了德胜门前,然后死去。 等我的魂魄清醒过来,却惊恐地发现由于德胜门的城墙被拆除,阴间的德胜门已经永久的关闭。 我在城下狂吼怒骂、我用石头砸门,用头撞门,平生第一次痛哭失声。 可是门就是不开。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和我的兄弟为了国家厮杀搏命,百死而不旋踵。 我们不是降兵、不是溃卒,我们为什么就进不了这德胜门? 郑老旦越说声音越大,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当年我的岳父在望京楼上问我们这些弟子,他说国有河山如此,有志之士当如何报之?我们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今我倒要问上一句”郑老旦大吼道 “国有难时,我等以精忠报国不恤身,然则国何以报我?” 第37章 半城倾尽十万众 火灭炉熄,锅子里的汤渐渐的凝出了一层油皮儿。 羹冷酒残,正到了宴罢客散各归家的光景。 可草地之上,茅屋之前,客不告辞主不送,并无一人开口。 郑老旦的目光把众人压得抬不起头来,祁东来跪在那里,羞愧欲死。 郑老旦伸手把他搀了起来,轻声道: “以你们的年纪,不知道这些事也是应当的。年轻人说错话怕什么,别动不动就是要杀要剐的。” “再说我刚才已经砍过你啦,咱们江湖人大刀一挥恩怨尽消,这事儿就这么算啦,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接着他又转过身来跟方弃说。 “这人老了就是有些贱皮子,我为这个国家卖命卖惯了。虽然她待我不公,可我却依然愿意为她再出一次力!” 方弃闻言大喜,可郑老旦的下一句话又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浇下。 “只要你能把这德胜门打开,我郑老旦就跟日本人拼了这条老命又如何?” 看着方弃怔怔的站在那里,脸上满是沮丧,见他如此,郑老旦眼中的希冀也淡了下去。 “罢了,看来我是强人所难了呀,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便是!”郑老旦呵呵一笑,自嘲的摇了摇头。 “今日我已酒足饭饱,明日还有一千锤要砸。我这里茅屋简陋,可就不留诸位过夜了!” 方弃等人闻言,纷纷起身告别,郑老旦也不起身,就坐在那里点头回礼。 夜色下,方弃等人默默前行,四野一片寂静。 身后突然传来“铮”的一声响,众人回头,只见郑老旦独坐在草地上,不知何时又抽出了他的那把大刀,刚刚的那一声响,却是他的食指扣在了刀身上。 郑老旦将那大刀当做了铜琵琶、铁棹板,边弹边唱,稼轩先生的那首《贺新郎》或许是他从岳父那里学来,此时正从他口中漫漫而出。 “绿树听鹧鸪, 更那堪, 鹧鸪声住,杜鹃声切……” 这首词前半段本就悲凉,又值此秋夜,被他这飘零之人以金石之声唱出,只听得人眼鼻酸涩。 可还未等众人的眼泪落下,却又听见激灵灵一阵急扣,郑老旦声音陡转悲壮,再变为高亢,几十年的壮怀激烈都在一曲间倾述,铿锵处直好似单骑冲阵、马踏冰河一般。 “将军百战身名裂; 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被他这歌声一催,方弃只觉得刚刚喝的酒直往头上涌去,烧的他五脏六腑燥热难当,只恨不得撕开衣襟,对天狂吼一番才能痛快。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被小混蛋和祁东来拉着走过了德胜门。 城内依然是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各处茶楼酒肆正是上客的时节。 不少生意红火的店门口还排起了等位的长龙,红男绿女坐在店家门口准备的长凳上,喝着加了蚜虫蜜的柠檬水,听着耳边注了水的誓言,笑的如同灯火一般灿烂。 郑老旦被这座城门挡在了城外,连他歌声都飘不进来。 没人会在意城门前草地上,为什么会有一个老鬼久居于此,也没人关心他还会在那里住多久。 方弃想起了前些年看过的那个美国大片《变形金刚二》,那里面的变形金刚确实都挺二的。 不过最二的是那个在第一集里就出现过的特工,他一边向金字塔上努力爬去,一边抱怨着 “一个老光棍,爱国,却被国家抛弃”当时这个场景逗得方弃哈哈大笑,现如今回想起来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方弃就这样恍惚着,仿佛行走在他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他没有看见小混蛋和祁东来眼神中的异样,甚至当在街头分手时连拱手告别都忘了。 接下来的一夜,方弃都在神不守舍中度过,颠三倒四到了极点。后来连半夏都急了,以为他被某个审美观扭曲的狐狸精勾走了魂魄。 “我没事儿,真的”方弃一本正经的跟半夏说 “我只是在很专注的思考一些事情,你知道我的主频不高,同时处理多个任务会比较的慢。所以看起来反馈时间有点儿长,但这并不说明我马上就要系统崩溃了” “那你现在在干嘛?”半夏气咻咻的问。 “我在刷牙啊!”方弃很无辜。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方弃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拎着一只拖鞋,大惊“我的牙膏呢?” “被你刚才洗脸的时候挤在脸上了” “那我的香皂呢?” “被你踩在脚底下了……” “扑通”一声,方弃已经人仰马翻 ……………… 文老爷子上门之后,方弃的状态终于有所好转。 老文说自己已经将开德胜门的事情,用特别快速渠道汇报给了东岳大帝。 大帝发下谕旨,说打开德胜门并非完全不可能。但是一定要在阴间把德胜门两翼的城墙恢复起来,把城内的气脉挡住。 否则的话城门开启之日,就是气脉宣泄之时,到时候城内城外的生灵都免不了一场浩劫。 “那还等什么?”方弃吼道“赶紧联系施工方和工程监理,小爷我今天也要当一回扬眉吐气的甲方” “你省省你”老文也提高了声音 “哪来那么多的预算,你算没算过这么大的工程要花多少钱?” “好,就算咱们区砸锅卖铁把这笔钱凑出来,你算没算过这个工程得花多少时间?”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城墙的位置上早就有了不少的住户,你打算怎么说服人家搬迁?……” 老文越说,方弃心里越凉,一屁股坐回到了床上。 “这么说是没办法了?”方弃小声的问。 老文摇摇头,“小方你还是算了,这场比赛咱们认输。关于刀的事儿咱们再想办法,总不能让日本人如意就是。” 方弃用手捂着脸,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能认输!”。 老文气的胡子都翘了“不认输又能怎样,你现在连出赛的人手的找不来,到时候是你上还是我上?” “不能认输”方弃依旧是这四个字,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如果到时候真的找不到人”方弃抬起头来,眼神中是从所未有的严肃和坚定 “那就是我上” 半夏一惊“方弃你开什么玩笑?你上去干嘛?难道你要去当王二小么,可是你不会放牛啊,再说咱们部队的埋伏圈还没摆好” “我是认真的”方弃从身上掏出个卡包来 “我的银行卡都在里头,一张冥府建设银行的,一张黄泉开发银行的,密码都是我的生日。” “我还买了五十万的理财,下个月差不多要到期了。客户经理当时跟我说是保本保息的,不过现如今卖理财的都特别没节操,到时候你让老张陪着你去取,小心别让银行的人黑了你……” 话没说完,半夏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方弃你别吓唬我,你可别去送死啊!你想过没有?你要是真的死了可不一定会留在阴间,一旦你进了轮回,这世界这么大,我可该去哪里找你啊?” “再说城里那么多能人怎么就轮到你上场?你根本就不会玩儿刀,削苹果都能削的满手是血、剁个饺子馅都能重伤,这当口儿你逞什么能啊你?” 老文在一边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道 “方弃你就别裹乱啦,我话还没有说完,东岳大帝他并未将话说死” “哦”方弃精神一振,半夏也止住了哭声“难不成还有别的办法?” “有是有,只不过这个办法实施起来可也不容易”老文叹了口气“大帝说了四个字——万众成城” “什么意思?”方弃倒是经常在墙上看见这四个字,后面跟着的不是抗震就是抗洪。 “难不成大帝让我们掀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淹死三个小日本?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儿太抬举他们了?” “瞎想啥呢?大帝说如果你能凑齐足够多的人手,就可以在德胜门外搭起一座临时的人墙,这座人墙也能将气脉挡住,他届时也可以为郑老旦打开德胜门” “那得要多少人”方弃一下子激动起来,心里盘算着自己可以叫来的人手。 “十万,至少十万人”老文伸出一个巴掌转了转 “京师城的精灵鬼怪总共也就三十万,换句话说三分之一的城里阴间居民都得跑来支持你,你才有可能完成这个计划。” 方弃倒抽一口凉气,心说要是我有能力发动这么多居民,我早就挑动黄河天下反了,还至于窝在这里沉沦下僚么。 第38章 平地波澜一阵风 不过相比于一砖一瓦的建一个城墙,这个方案听起来可是靠谱的多了。 方弃当下也顾不上理会老文,自己就坐在床上盘算起来。 文老爷子看他想的入神,也就不再多说,跟半夏叮嘱了两句后转身离去。 只可惜方弃枯坐了许久,只想的头疼欲裂,也没想出个像样的主意来。 他抬起头来晃了晃发酸的颈椎,看见半夏坐在对面,用手支着下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你现在“薄晚支颐坐”,是想着“中宵枕臂眠”么,你这是盯上了谁家英俊少年的胳膊呀? 方弃忍不住打趣半夏,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半夏毕竟年纪还小,这样调笑她可是不应该。 谁料半夏也不生气,笑眯眯答道 “哎呀,莫要讨打,我问你哈,刚才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家产都留给我呢?” 方弃心说废话,不留给你难不成还捐给红会? 可是看着半夏笑盈盈的样子,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废话,你不是我唯一的亲人么?” 半夏脸上笑意更甚,看样子对方弃的答复非常满意。“那你想出召集人手的办法没有啊?” 这一下子方弃可又苦恼了“哪有什么好办法,阴间生灵本就生性冷清,不喜交际,就连上次百鬼夜行也不过是聚集了上万人,这就算近二十年来最大的热闹啦。” “前一阵子赤脚大仙的小儿子和小三被自家老婆堵在街头一通暴打,连衣服都扒得精光。” “那总共不过只有三四百人围观,而报纸上居然都用上了人山人海的字样。你说我又去哪里凑这十万人?” 半夏笑着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你想不想听一听?” 方弃大喜“那你快说啊” 半夏抿着嘴一笑“你知道那个新生代的灵魂歌手九尾天狐小爱?她最近爆出了丑闻,被记者拍到在酒店房间里洗自己的尾巴” 方弃一愣“这是哪家的记者这么没下限,连女孩子洗澡都偷看” “哎呀,虽然记者们都很下作,可也还没下作到这个地步。人家记者只是拍到她在洗尾巴,那会儿她可没有洗澡”半夏纠正道。 “可洗尾巴又有啥了不起啊,女孩子爱干净又有什么过错?” “嘿”半夏冷笑了一声“洗尾巴当然没问题,可要命的是她是把尾巴摘下来拿在手上洗的” 方弃咝的吸了一口凉气,眼前想象出国民美少女把自己的一堆尾巴泡在水池里卖力揉搓的景象。感觉这个画面略似于宅男在洗攒了一礼拜的臭袜子。 “所以,她最近的人气降得很厉害哦。好多她的粉丝都倒戈了,原定深秋演唱会也已经取消了!” “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哎呀,她现在人气下降,正是需要一个正面新闻改善形象的时候,我们可以请她来义演。” “就在德胜门城楼上搞一个大型的公益演唱会,名字就叫做“烽烟已定壮士归”。你看怎么样?整个演唱会全部免票,我就不信到时候没人来看” 方弃微一沉吟,却是摇了摇头,并不看好半夏的这个主意。 “恐怕你高估了她的影响力,她绝对吸引不来那么多人。 你想想看哈,她的歌迷差不多都是一些刚化形的小妖怪和一些少女少女的阴魂。” “这两类居民本来数量就没多少,只是因为这个岁数的年轻人折腾劲儿最大,所以看起来声势浩大而已。真要是仔细盘点一下,恐怕连全城人口的一成都不到” 听方弃这么一说,半夏这才发现自己想的有点儿太乐观了,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要不除了小爱,咱们多找一些艺人,什么说脱口秀的,唱rapper的,说相声的,唱豫剧的,再找一批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边跳舞一边布愣小脑袋…… “你这不就是个春晚嘛,即便是春晚,收视率恐怕也到不了三分之一。” “那怎么办呀?”半夏也慌了,开始胡乱出主意 “要不我去网上散播流言,再找几个朋友帮着转发炒作。就说地震局某个不得志的专家预测京师即将发生大地震,只有德胜门附近是安全区?” “你可千万别”方弃慌忙摆手 “只需要被转发五百次你可就进去了,公务人员知法犯法还要罪加一等。” “再者说城里老狗成精多了去了,预测地震它们可比地震局在行。只要随便一个站出来旺旺两声你就会被戳穿……” 说着说着方弃突然停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半夏你真是个天才,其实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炒作”这两个字上,咱们之前想的都太多了” 方弃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他看着一头雾水的半夏说“所以我们必须要去找一些专业人才” …………………………… 老薛是个大人物,至少在网上是这样。 他拥有自己的团队,从而可以化身万千,这千万个老薛有时互骂、有时互捧,有时可以互相帮着打酱油。 他捧红过很多人、也踩黑过很多人,搅浑了很多池子里的水,遮住里池里的许多王八。 他能在网上呼风唤雨,从来不用顾忌风雨雷电在不在家。 老薛是个大v,很大很大的大v,甚至比他的万千粉丝所认为的还要大。 那他到底有多大? 这一天老薛在自己常去的那个小姐家里爽透了,把三分酒意化作了十二分的豪气,他想拍着自己的胸大肌说出一番豪言壮语。 “老子有多大?”老薛大笑着“这世上不爱思考和调查、只爱愤怒和牢骚的人群有多大,老子就有多大” “然而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老薛贼眉鼠眼的笑了起来。 “而我的责任就是替那些不爱思考的人思考,反正他们也不擅长思考对?” “索性不如把这种深奥的工作交给我来做。他们只需要聆听我告诉他们的真相,然后在我的引导下释放自己的愤怒和牢骚就行啦” “思考是智者的特权!愤怒是愚者的专长!” 老薛大笑着,身旁的女人一边陪笑着,老薛的肚腩和女人的上半身一起波动着,只是波长不太一样。 可是突然间,老薛的波乱了,一波波的大浪散成了岳阳楼下的细碎鳞波。 女人惊恐地发现,老薛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色变得铁青,他伸出双手用力地抠着自己的喉咙,仿佛想要在自己的脖子上挖出一个洞来。 只是擅长思考的老薛明显不擅长土木作业,他的努力只是徒劳。 老薛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直,双眼越来越凸出,又是一阵猛烈的抖动之后,整个人彻底的松垮下来,一股子尿骚味开始在屋内弥漫。 所有这一切发生的很快,不过是短短两分钟,刚刚那个谈笑风生的老胖子就变成了一坨丧失生命活力的有机物聚合体。 女人掐了掐他的大腿,没有反应。 女人满怀希冀的把手指放在了他的鼻翼之下,片刻后瘫倒在地。 “真特么坑死老娘了啊”女人哭的鼻涕都出来了,偏偏却不敢高声。 “还特么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你以为谁不知道你离了蓝药片能力还不如个奶油小黄瓜,吃药吃药,这次吃出毛病来了” “可我怎么办呢?”女人发愁的看着老薛的尸体,想着自己惨淡的未来。“总不能跟办案人员说老薛是思考过度而死的” “看样子只能跑路了呀”女人恨恨的想 “可惜我这房子已经预付了一年的房租!” 女人在愁云惨淡的整理着自己的行装。 她没有、也不可能看到在房子的一角,老薛赤身裸体的魂魄,正气急败坏的冲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大喊。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美国人,叫托马斯薛,我信基督的,不归你们管,我申请见我的神父。” 第39章 众说纷纷老英雄 托马斯薛终究没能见到他的神父,因为方弃告诉他。这一次他遇到的是中美两国亚太区联合扫簧打菲活动,而他就是一个撞到枪口上的可怜虫。 “你这事儿找谁也没用?真的!”方弃一本正经的恐吓着老薛 “别说你找个神父来,你就是找个红衣大主教来也是白搭,要不……你给酵皇打个电话?” “有摄像机跟拍,别瞎报人名儿哈”半夏还故作善意的提醒他: “小心给对方惹麻烦,到时候人家一准儿说不认识你” 老薛听完一咧嘴要哭,他看了看自己横呈在床上的身体,心说自己原来这么胖啊。 可是再胖那也是自己的肉身呐,自己还指望着用这身肥肉乐享风流人生,怎舍得把这二百斤放进炉子里炼油。 “两位神差”他堆出一副笑脸 “咱们打个商量成不成,在下在阳世间也算是薄有家产。只要两位高高手儿放我回去,在下原意将家产拿出一半般来给两位购买香烛纸马……”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方弃不屑的笑了笑。 “还真以为拿几张纸糊个车一烧我就能收到辆兰博基尼?” “那你干脆给我糊个企业号航母得了。再帮我糊上几架高达,我这就开着收复吊鱼岛去” 老薛心想我干脆给你糊个吊鱼岛得了,只是却哪里敢说出口。他左思右想也找不到还阳的办法,急的直搓手。 方弃冲半夏使了个眼色,后者厌恶的扫了老薛一眼,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出一番令老薛大喜过望的话来。 “其实你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转机?”半夏慢条斯理的跟老薛说道 “法网恢恢,却总有容情之处,关键就看你愿不愿意争取这个立功的机会了……” 话还没说完,老薛就腾的从地上跳了起来,激动的下巴都哆嗦了 “神差啊,我就等着您这句话呢!我检举、我揭发,我知道好些公知们的阴私,我这就全部交待出来” 方弃愕然道“这些个人不都是你的朋友么,你把他们都供出来,不怕他们将来和你翻脸吗?” “怎么会?”老薛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他们已经在罪恶的深渊里堕落了太久,而我此举不过是为了拯救他们的灵魂。日后泉下相见他们谢我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跟我翻脸?” “古人云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我就勉强算是个直友!” 方弃强忍着唾他一脸的冲动冲他伸出了大拇哥,心说直你娘个贼,要不你能当大v呢。 要是没有这种能把狼心狗肺说成忠肝义胆的本事,又怎么能在网上得享大名。 “你的态度很积极,态度也很端正”方弃送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想我们已经给彼此之间的沟通开了个好头,只不过你这些朋友的情况我们也都掌握的一清二楚。他们另有专人负责,你立功的契机并不是这个!” “可别的我真没什么可交待的了”老薛一听方弃断了他的立功之路,顿时就急了 “我不过就是在网上扇个风儿点个火儿,借此弄点虚名骗点小钱花花。除此之外,我也就帮米国人收集过两次情报而已……” 方弃心中无名火腾地蹿起,心中第一次对这个人动了杀机。 可转念一想眼下和日本人的刀赛才是当前火烧眉毛的要紧事儿,只好咬咬牙把怒火压了下去。 “我们眼下有一桩事情,正是要借重你扇风点火的能力。”方弃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么跟你说,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想办法把它在两天之内炒的满城风雨。如果你能做到,那么恭喜你,这次严打你就算躲过去了。” “如果做不到的话,嘿嘿,薛先生,看在你多少算个人物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在十八层地狱之中任意挑选一层的机会!” 生死攸关的当口,老薛身上的荷尔蒙都熊熊燃烧了起来。他啪得来了一个立正,两条大腿上上的肥肉登时夹了蛋,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只是他眼下那里顾得上这些,忍着疼扯着嗓子大喊“感谢政府,老薛我保证完成任务。请神差一定相信我,只要您给我一个芝麻,我也能把它炒成一个西瓜。” 方弃满意的点点头,就把郑老旦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末了加了一句“我们就是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事迹,然后让尽可能多的人来支持他!” 老薛听完想了半响,然后皱着眉头说“想让别人知道他的事迹很容易,可是让别人来支持他可就难了” “现如今的人呐个个都是嘴上的本事,平日里高谈阔论调门一个比一个高,唯恐占不到道义的制高点。可是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那是锱铢之利都会计较。” 方弃叹气道“你说的这个我知道,先把事情扩散开来。至于能不能动员起那么多人,就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啦” 老薛闻言精神一振: “如果单是宣传他的事迹那就简单啦,我这就起草一篇慷慨激昂到极点的博文,然后找人转发造势” “三个小时内我就能让这件事成为各大论坛的头号热帖。同时再找一批人在论坛里揭郑老旦当年的黑历史,就说他当年曾经欺辱过民女杀害过壮丁……” 方弃大惊“你造他的谣干什么,我们又不是要搞臭他?” “这你就不懂了”老薛一副行家的模样 “网民就爱看点这种阴暗的轶闻,那真是一边骂一边看得兴致勃勃,恨不能以身代之;新闻里有了这样的内容,才能吸引足够多的眼球。” “不过您放心,我肯定会让人把这个谣造的荒诞不经,让人略一思考就知道是别人泼的脏水,绝对不会影响他的形象。” “除此之外,还得找几个会骂的在论坛蹲守,只要看见有人就这个事情发言,不管是支持的还是反对的,上去就是一通乱骂。” “什么难听骂什么,非把对方惹毛了开启对骂不算,这样轻轻松松就能刷上几百楼。只要这个话题一火,就不愁没有人帮我们转发扩散。” “我们再安排一两个所谓专家出来说上两句一听就没过大脑的傻话,到时候自然就有一大堆的愤青跳出来一边骂专家、一边骂官方,然后就深层次问题陷入沉思” “然而切记网民的激情是最容易消退的,我们还要时刻关注这件事情的热度。一旦看到这条新闻有降温的趋势,就要换个角度再炒一遍。如此这般,这样关注的人会越来越多。” 老薛胸有成足的笑道。 “只要关注的人一多,这嘴就杂了;这嘴一杂,水就浑了;这水一浑,鱼就来了;鱼一来;事儿就成了” 当天的上午,一篇名为《将军百战死、壮士不得归》的博文开始在网上传播。 文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讲述了郑老旦的故事,浓墨重彩的的渲染了他当年为国杀敌、百死而不旋踵的经历。 又以极端悲悯笔法描写了他三十多年的牢狱生涯和老死城下的悲惨际遇,然后提到了需要以众志成城的方式打开城门。 最后文章以一个问句结尾——当年虎贲国士,晚景却凄凉如此。若是我们不去帮他,将来国遇艰难时,谁还愿意为国死战? 这篇文章迅速的成为了热点话题,两个小时之后,各大论坛的首页上均已出现了对这篇博文的转载和评论。 呼吁前往德胜门的有之、痛骂当道诸公不作为的有之、质疑考据者有之、从工程神学的角度分析集众人之力挡住北京气运外泄的可能性的有之。 无论你持何种观点,总能在众多纷杂的声音中找到支持者引为知音,也总能找到观点相左的喷子跟他大战一场。 有人开始调查郑老旦的背景,然后发帖说他当年打过内战,手上也曾沾染国人的血。 这时就有人跳出来说当年郑老旦不过是为了一群国人的利益和另一群国人打仗,即便有罪,他解放后被关了三十年也该赎尽了。 可郑老旦当年为了全体国人的利益和日本人拼命厮杀,这个功劳又该如何酬答? 专家适时的出现了,义正辞严的表示不抛弃任何一个曾为国而战的勇士是一个国家的底线所在,震的公众不知所措。 随后专家尴尬的表示自己的讲话稿拿错了,其实自己想说的是像郑老旦这种狭隘的爱国主义者注定被时代抛弃。 于是公众释然,这才是我们熟知的专家嘛。 隐隐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这个话题不断的发酵。 等到这一天的下午,郑老旦已经成为了城中人尽皆知的一个人物。 他站在德胜门下奋力挥锤的照片被各大网络平台转发,老而弥坚的肌肉线条引来了无数女性的仰慕。 然而再热的话题也终究不过是一个话题而已。 下午五六点钟的光景,那些在网上慷慨激昂的精灵鬼怪们抬头看了看时间。 或者想起了食堂今天有红烧肉,去的晚了就会只剩下肥的; 或者想起了自己约了朋友去lol,必定要报昨日团灭之仇; 或者想起了今晚的菜还没有买,儿子昨天说要吃黄花鱼来着…… 他们纷纷的关闭了电脑和手机上的应用,脚步匆匆的踏上了方向各异的道路。 至于那个城外的老兵,就先让他在城外待着,反正他已经在哪里待了很多年,也不差这一天。 城里那么多生灵,想必支持他的会很多,少自己一个又有什么要紧呢。 傍晚的京师人潮汹涌,每个人都把这一天的忙碌和劳累写在了脸上。 偶尔有人打开手机去关心一下家国天下事,更多的人扶着车厢的把手操心着油盐酱醋茶。 经历了或长或短的拥挤和交通堵塞,人们一个有一个的回到了家中。 女人看着从门里扑出来迎接自己的孩子,甜的心都要化了; 男人闻见了稻香村的肘子香,心说自家媳妇真是贴心; 男神拉着女神进了歌剧院;宅男坐在电脑前等着队友上线…… 一扇又一扇的门关上,把各家的喜怒哀乐关在了门内。 外面的京师城越来越冷清,恰似一潭冰冻的死水。 郑老旦看着头顶上的城墙,心想今天琉璃她没有来啊。 这样圆的一轮月亮,她若是站在月下墙上,又该是何等光景呢。想着想着便痴了。 这一天与往日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这一天终究有所不同。 第40章 千门万户忆征尘 今天是家住前门的胡老二七十冥寿的日子,他是个刚死两年的新鬼,道行低微。 不过胡家是个大家族,这么多年来在阴间也算是鬼丁兴旺,因而这场寿宴也着实摆了两桌。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来的都是至亲好友,说的都是陈年趣事。 席间其乐融融,胡老二觉得自己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笑的把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可是当他看见黄泉一台晚间新闻中关于郑老旦的那条报道,他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的褪了下去。 他手里的筷子夹了一块酱鸭,这块鸭子就悬在空中,哆里哆嗦的半天也没送到了嘴里。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胡老二眼眶里滚落下来,他悲声大作。 席间的宾客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纷纷上前劝解,却没有一个人能劝到点子上。 胡老二想起了胡老大,那个为自己爬树打枣、背自己上医院打针,帮自己跟熊孩子打架的哥哥,那个阵亡在老山的胡老大。 他心里念叨着,我的哥哥哎,你的魂魄现在又在哪里呢? 当年你满身戎装戴着大红花上的火车,回来时却是黑白照片镶在了骨灰盒,你可把咱妈她老人家坑的好苦啊。 你知道她临咽气都不闭眼是为了什么吗?我的哥哥哎,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回来看看呢? 胡老二想到此处,更是放声大哭,哭声在夜色中传出了好远。 国子监的老先生听见了他的哭声,在夜色中现出了身形,对着头上明月长叹。 当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夜,瓦剌的大军顶到了西直门外。 他最钟爱的学生,那个嘴上还带着绒毛的少年。从武库中偷偷的拿出了一把刀、一张弓和两袋箭。背着他溜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冲上北京保卫战的最前线。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就在屋中,偷偷看着他的背影为他祈祷,只是那个少年他终究没能再回来。 战城南、死郭北,朝行出攻,暮不夜归!痛也何如。 老先生拨动七弦琴,老泪纵横。 闺中的资深怨妇被老先生的琴音搅得心神大乱,她放下了手中的铜镜,想起了那个想要博出个万户侯的冤家。 有道是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我等了你这好几百年,你可知道我自己又老成了什么模样? 怨妇的闺蜜也是怨妇,慌忙来劝姐妹,可劝着劝着自己也哭了起来。 心想你家的夫婿是为了博个功名出身,我家的良人却是祖传的兵户,把打仗当做了营生。 每次出征我都跟他吼“你死在外面别回来啦”。可他总是能够活蹦乱跳的回来,直到那一次兵败无定河……。 从此后自己再看不得头上圆月,听不得万户捣衣声,一抬头肝肠断,一低头泪沾巾。 盘坐在十字街头的老妇人,一边扒拉着眼前即将燃尽的纸灰,一边暗暗垂泪。 心说我的儿啊我的儿,我将你拉扯成人好不艰辛。当年你学会了文武艺,同学少年中最出众,原本指着你光耀门户、养老送终。 谁曾想喀啦啦山河碎、忽律律外敌侵。你说便是边关一寸不毛地,也是先人血战得,就此从军关外征。只留下老婆子我一个人,生为孤影,死为孤魂。 儿啊儿啊,也不知你三魂七魄游荡在外,可有那过冬的衣裳,暖身的热汤。 儿啊儿啊,娘亲我成了给鬼烧纸的鬼,不知笑坏了多少路人; 儿啊儿啊,你快些回来让我看上一眼,我也好结了心愿再去投胎做人。 一座京师城中,此处哭声渐止、那处悲泣又生。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多,四下里的联成一片,象一个大罩子一样,把整个城笼罩在了悲哀与思念之中。 五千年的家国,八百年的都城、几百万里的疆界、数不清的英魂。 城中那些积年的老鬼、得道的妖精和那些修行的高人。千年以降,谁家没有几个去而不返的征人。 我们不愿意想起,但是又几曾忘记。 那些父兄、那些子弟,那些在天崩地裂时站出来的男人们,如今,你们又在何处? 月坛之中,解青衣听着四下里的哭声,眉头微蹙,心神震动。 她一伸手,枝头上海棠花开;她一挥袖,花瓣如雨洒落,在地面上洒满了缤纷。 解青衣俯下身去,仔细的看着花瓣昭示的卦象,心中暗暗自嘲 “想不到自己功力尽失之后,这一手六壬之术倒是大有进益”。 身后林洛现身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 解青衣回眸一笑“卦象上说明日城外有故人来,我当盛装以迎” 酒楼之上,张一坤听着四下里的哭声,早没了刚才的挥洒自如,举着酒杯在那里发怔。 对面的老鬼子宫本宝藏端着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心想这老东西发的什么疯? 他那里知道张一坤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当年。 张老公知想起了自己还是一块残破缸片的时候,还有那个黝黑健壮的贫家男孩儿。 三间破茅草屋是男孩儿的家,也是自己的家。 穷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玩具,于是我就成了他的玩具。 他在我身上的水洼儿里养小鱼儿养蝌蚪,养死一批就再去河里摸一批; 他把我举过头顶当伞,天生神力震得四邻皆惊; 他在我身上画上了既狰狞又威风的鬼头,然后又从私塾的老先生那里偷来了朱砂,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个大大的红点。 然后满意的把我举到了自己胸前,欢快的大喊: “这就是我的大将军盾”。 可惜他的大将军梦只做了一个时辰,等到私塾先生找上门来。他的父亲把他一顿好打,然后又将我扔进了河里。 半夜时分,遍体鳞伤的男孩跳进河里把我捞了起来,在月光下仔细寻找着白天留下的画痕。 可是我被河水泡了那么久,他用的又不是现如今的防水涂料,那个鬼头那里还有什么痕迹。 男孩儿抱着我放声大哭,所幸那时的我既没有手也没有脚,要不然一定会手忙脚乱。 男孩不知道,在他将朱砂点在我额头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开了神识。 我在男孩儿边说“你不要哭了,我就是你的大将军盾” 可惜他却听不见。 后来男孩儿长成了黑铁塔一般的一条大汉。再后来金人打来了,他当了兵,却是地位最最低下的厢军射手。 在那个时代,像他这样的兵通常都被当成炮灰。可是有我守在他身边,他想当炮灰可没那么容易。 不过他打仗实在是太勇敢了,冲的也太靠前了,害得我替他也不知挡了有多少箭。 鞑子的箭势大力沉,而那时我道行又浅。 所以经常是一仗打下来,他毫发无伤,我却被射的跟渔网一样。 他的袍泽们总会夸他好运气,他也总是哈哈大笑说自己有神仙庇佑,能射中他的箭还没造出来云云。 其实天上的神仙们那么忙,哪有时间看顾他一个小小的凡人。每到这个时候我就躲在旁边一边咬着牙拔身上的箭,一边苦笑。 后来他累积军功当上了将领,手下的士兵越来越多。 人家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他却总是冲杀在前,恶战越来越多,我护他护的越来越吃力。 可也正是因为他的勇敢,他被岳元帅看中调入了麾下,一群疯子一样的男人凑在了一起。 我身上的伤越来越重,渐渐的已经无力再保护他,可是他却勇猛依旧。 那一日,郾城下。 岳元帅的背嵬军和数倍的金人厮杀了整整大半日,士卒们疲惫已极。 这个时候金人的铁浮屠又突然从侧翼杀入战场,宿将王贵不慎落马,军心动摇,溃败就在眼前。 就是这个男人冒着漫天飞矢冲上前去,一把把王贵挟起置于马上,高举着双锏大喊 “我牛皋也、尝四败兀术,可来决死。” 那一刻,疆场上有千万人,却无一人能遮得住他的光芒,他就是我的大将军。 可是岳元帅死了,死在风波亭。 我的大将军也死了,死于一杯毒酒。 他临死之际我现出人形,抱着他失声痛哭,我指天画地的说要去宰了那个狗皇帝为他报仇。 可他却一直惨然摇头,从他口中流出的除了黑血,还有那句无奈的话语—— “一等人忠臣孝子” 然而自古忠臣帝主疑、全忠全义不全尸。 于是我变得心灰意冷,开始游戏人间,渐渐的认识了一些不该认识的人,作了一些歹事。 其实当年济公活佛原本没那么容易射穿我,只是活佛他目光如炬,每一箭都射在我的旧伤上。 可也正是因为我身上的累累伤痕,活佛射了几箭之后再也下不去手,长叹一声之后放了我一条生路。 我是张一坤,曾经是那个男孩的大将军盾,可是看看我现在又是个什么样子? 张一坤看着面前那些带着一脸虚伪关切的日本人,突然觉得自己这九百年来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话。 他把酒杯一扔,踉踉跄跄的奔下楼去,留下身后面面相觑的日本人。 “德胜门”张一坤在街头上蹒跚,口中悔恨的念叨着 “我特么怎么就让那些人拆了德胜门?” 第41章 满城风烟皆北向 刘老头一宿都没有睡着,他辗转反侧,觉得脑袋下面的枕头怎么躺都是一个别扭。 给枕头底下加两块布,枕头就高了,躺了一会差点落枕;把枕头底下的布撤了去,枕头却又太低了,闪的后脖梁子疼。 刘老头儿躺在床上直较劲儿,嘴里念叨着“我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其实老刘心里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看见了关于郑老旦的报道他就开始思念自己家的老三。 不过老刘觉得自己是个爷们儿,不能像老娘们那样哭哭啼啼的。 所以他笑呵呵的买了瓶酒、切了多半斤熟肉,跟街坊邻居们一路打着招呼回到了家中。 可是刚挟起一筷子猪耳朵,这眼泪就下来了。 老三是他的小儿子,老来得子当孙子养大的。 这小子身上有比他两个哥哥加起来还多的机灵劲儿,要是这会儿老三还在,怕是早就该拿着筷子跟自己抢猪耳朵吃了,自己又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老三是死在高原上的,运兵车翻到了山崖底下,一车二十几个小伙子都没了。现场那个惨呐,听说那之后再也不敢用汽车拉新兵入藏了。 老刘闷了一口酒,把眼泪又憋回了眼眶里。 儿子没了就没了,可是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尸首也没能运回来。 来报丧的人一脸的愧疚说地形和天气太恶劣,为了搬运尸体还又死伤了几个弟兄。 好这咱也能理解,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别人家的孩子也不是牲口,总不能为了死人再伤了活人。 老三去参军的时候那会刚打完对越自卫反击战,正是英模团全国巡回作报告的时候。 受那些英雄事迹的感召,老三也一脸激昂的跟自己嚷嚷说“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鬼雄死不还家”。 那会儿自己就觉得不吉利,你看这不是一语成谶了么? 老刘在床上翻烙饼,想着今天看见的那个报道。他觉得自己应该去德胜门。 都是为国效力的兵,今天自己在这里帮一把郑老旦,或许来日雪域高原上有人看见了老三的魂魄也会帮他一把。 可是老刘转念一想这事儿真的有点傻,现如今这人情冷淡。真要有个事儿,亲朋好友备不住都会袖手旁观。 何况大家跟郑老旦也不沾亲带故,除了自己之外,又有几个人会去德胜门?可别到时候城下就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吹风,那自己这洋相可就出大了。 可是不去,这心里就死活过意不去,觉是睡不着了,于是就翻来覆去骂了一宿的枕头。 等到天擦亮儿,老刘干脆一轱辘从床上爬了起来。心说爱谁谁,爷今天哪怕是让人当猴儿看也要去德胜门走一遭。 他拔脚就想出门,可是转念一想不妥,回过身来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套素色的衣服,又找来剪刀绞了一块黑纱。 再一想还是不妥,于是又翻出了一顶黑色的宽檐礼帽,照了照镜子看见堪堪能遮住自己的脸,于是这才算满意。 可是等他刚一迈步出了家门,却发现对面嘎吱吱一声正好也有人推门出来,原来是老跟自己闹别扭的邻居老钱。 这孙子仗着比老刘当鬼的时间长道行深,平日里没少挤兑老刘,堪称是老刘的死对头。 老刘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原本转身就想躲回去。可是他一眼看见了老钱身上的衣服,登时就乐了。 这货就好像跟自己商量好了似得,也是一身素色衣服,连头上的大礼帽都一模一样。 两个老头儿就这样隔个胡同对望着,望着望着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家老三扔在高原啦”老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跟老钱解释着。 “我懂”老钱点点头“我家老大是在西沙没的” “那今儿个怎么着啊?”老刘斜着眼问老钱。 “一起走”老钱冲着胡同口一摆手 “回头被人笑话的时候咱俩也能做个伴儿”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出了胡同,可是街上的情形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他们俩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高矮胖瘦,男女美丑,各种精灵鬼怪塞满了街道,人人都是一身素服。 还有很多人干脆就把黑纱缠在了胳膊上,把白色的绢花戴在头上,正默然的向着德胜门的方向行进。 老刘和老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拉着手汇入了人流之中。 如果我们把视角拉高少许,你就会发现就在这条街上。不时有人从街两旁的门中走出,从胡同和巷子中走出,汇入到人群中,让这条黑与白的河流越来越壮大。 而如果我们把视角拉的再高些再高些,你就会发现京师城中每一条大街都变成了这样的河流。 所有河流的终点都指向一个地方——德胜门。 解青衣和林洛的一身盛装在人群中显的格外显眼,为此她俩吃了不少的白眼。 好在两个人都是特立独行之辈,倒也不甚在意。 林洛往解青衣身边凑了凑,低声问道“姐姐,我们今天要接的是那一位故人啊?” 解青衣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同样低声道“是十一郎” “十一郎又是何人?” 林洛听这个名字像个年轻的男子,心中略略有些吃味。 解青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放心好啦,十一郎不是情人是恩人” 林洛脸一红,心却真的放了下来,听解青衣讲起了十一郎的故事。 “阿洛你知道我每在一个地方住上一段时间,总会换一个新的立足之处的。那是在唐肃宗至德年间,我从大明宫搬到了长安城的一处官宦人家宅中” “他们家有一位小少爷,论序在族中排在第十一,所以大家都唤他做十一郎” “那时的大唐已经衰败,可是长安城中的豪门依然是奢华不减。十一郎出身在这样的门第,从小锦衣玉食,于是就养成了一个走马章台的纨绔少年。” 想起了十一郎当年的样子,解青衣忍不住抿嘴一笑 “那时候他可是长安城中秦楼楚馆的。他年少多金人英俊,又会讨女人欢心,当年也不知道勾走了多少女人的心” “不过他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却知道这孩子心中的苦闷” 解青衣看见林洛的脸色越来越酸,眼看着ph值就要爆表,赶紧把话锋一转 “他小时候常常跑到我身下,对着我这棵海棠花树倾述,所以只有我知道他内心的孤独。” “他不是家中长子,又是侧室所生。在家中看似颇受老爷宠爱,实际上却是步步惊心。连家中的丫鬟佣人都没个贴心的。” “他不敢展露自己的才华,只能把自己弄成一副酒色之徒的模样,要不然恐怕连长大成人都是一种奢望。” “他在我面前思念逝去的母亲,在我面前大笑狂歌,在我面前酣醉,在我面前痛哭” “他管我叫做海棠姨,我视他为子侄。” “那一年长安城有东瀛僧人施邪术作乱,谎称是有妖物祸乱京师。城中的精怪倒了大霉,就连我也差点被法师定住身形砍了去。” “那个时候是十一郎用身体护在了我的身前,对那些手持利斧的壮汉大喊\\u0027莫要伤我海棠姨\\u0027。后来又跪在他大哥的面前苦苦哀求,这才救下了我的性命” “我以为十一郎的一生就这样了,会像我看见过得许多风流少年一样。等到年纪长些,收敛了性子,分一些家产出去独立门户,再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庶出女儿,过上衣食不愁的日子,就此终老一生。” “可是等到了上元年间,陇右告急,吐蕃联合葛逻禄、沙陀攻击唐军,此时衰弱的唐王朝已经护不住自己的丝绸之路,安西都护府岌岌可危。” “消息传来,长安震动,达官贵人们纷纷担忧从此商路断绝,外来的货物会陡然而贵。 更有那投机的商人开始趁机囤积葡萄酒和香料,打算来日大赚一笔,却无人关注那一片即将失去的大唐疆域” 那日十一郎在我身前坐了好久,一言不发。等到天黑时才站起身来冲我深深一躬。他跟我说: “海棠姨,那些道人们口口声声说你是妖物,想必你真是有些道行的。那么在你看来我十一郎是不是一个废物?如若不是,虽然眼下不是花季,也请你为我开放一朵解语花” 他又是深深一躬,再抬头时,我已是满树缤纷。 十一郎大笑而去,他卖掉了五花马和千金裘,换上了明光铠和横刀,辞别了莺莺燕燕。对人说胡尘不定不回长安,就在众人看傻瓜一样的眼神中,和那些临时征召来的府兵出了朱雀门。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德胜门前。 解青衣看着眼前的城楼,思绪却飞到了城外“如今千年已过,十一郎他也该回来了” 第42章 一道人墙列西东 两个小时之前,德胜门旁。 这个季节的京师,天将亮未亮时的那个冷冽劲儿可不是好相与的。 方弃从凌晨四点就站在这里,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被冻得透了。 方弃一边瑟瑟而抖,一边看着裹在大棉袄里的半夏。 京师人管这种大棉袄叫做棉猴儿,虽然笨重,但最是抗冷。 可即便如此,半夏的小脸依然冻得通红。这丫头自从开始重新凝聚形体,人的各种感官也渐渐的回到了她的身上。 可是她神虚体弱,对外界的温度变化格外的敏感,因此也就特别的畏寒。 半夏在来这里的路上买了一杯咖啡,借着杯子的热度温暖自己的两只手。 可是一个小时站下来,咖啡早已经凉的和草叶上的秋霜一个温度。她却还舍不得松手,抱着杯子蹦蹦跳跳的走来走去。口中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挂上了小小的露珠,眼睛都冻的发直了。 方弃看得心里有些难受,他本来想让半夏在医院待着,可半夏却说这不是方弃一个人的事情。从门卫那里偷偷摸摸拿了一身棉大衣就跟了过来。 “吃香喝辣的时候就跟着你,遇到事情就溜肩膀儿,那我成什么人了?” 半夏如是说,棉猴儿上的烟味儿呛得她直打喷嚏。 眼看半夏连清鼻涕都流出来了,方弃实在是过意不去了。 他劈手夺过半夏手里的杯子往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扔,然后抓住半夏两只冰凉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袖筒里。 半夏被他弄了个措手不及,两只手原本要往回抽。 可是方弃毕竟力气要大过她,两条冰棍儿一样的小胳膊在方弃的袖筒里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安分了下来。 两个人的大衣袖口对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密闭而又温暖的空间。 两个人的胳膊挤在里面,脸对着脸,眼睛望着眼睛。 似乎不仅仅是体表的温度,还有心底某个角落也一并温暖了起来。 “多大个事儿啊?”半夏脸更红了,不敢跟方弃对视,低着头咯咯的笑着 “我还当你要抢我的咖啡呢”。 方弃原本只是想当会儿好大哥来着,可是他马上就发现。如果没有强大思想定力做后盾,好大哥很快就会变成怪大哥。 他的手在袖筒里抓着半夏的胳膊,指尖隔着薄薄的一层衣衫犹能感觉到她沁凉而又光滑的肌肤。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那句“玉骨冰肌,为谁偏好,特地相宜,一段风流”。 再看着半夏低头脸红的样子,居然生出了让作者在此处省略五百字的不靠谱想法。 方弃暗暗的在心中骂自己,心想导师曾说“路径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这话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既然知道自己的路径错了,方弃就小心翼翼的想让自己的胳膊沿着错误的路径退出来。 只是这时他才发现,就在自己的袖筒里。半夏的小手也正紧紧的攥着自己的胳膊,罔顾自己年小力弱,正在坚持错误的路径不动摇,看样子是打算坚持一百年。 正纠结的时候,只听见耳边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方弃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的开阔地面上已经多出了一大群迷你狮子。 放眼望去,只见这些狮子大的有两尺多长,小的不过拳头大小,个个都是圆滚滚的身子,看上去憨态可掬,密密麻麻的怕没有好几百只。 方弃和半夏呆呆的看着这群狮子,这群狮子则回报以同样疑惑的目光。 一头粉嘟嘟的小狮子从母亲的长毛中探出头来,稚嫩的童音打破了广场上的沉寂。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麻麻说男生和女生不能随便手拉手的”小狮子冲着半夏和方弃愤怒的大喊“会…怀…孕…的” 方弃被她的童音狮子吼震的面无人色,心想跟那些手把手教孩子的日本父母相比,中国父母这方面的教育果然就是个渣渣。 半夏脸上一红,无奈的松开了手,向后一步跟方弃微微的拉开了距离。 “已经太晚了”小狮子惋惜的看着半夏 “你们刚才采取措施了没有,要是没有的话你就只能去找大夫做截肢。” “否则过上十个月你的肚子里就会有一个肉疙瘩越长越大,最后将你的肚皮撑破,让你死得惨不堪言……” 小狮子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一声怒吼吓的躲回到了鬃毛里面“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讲,拉手也不一定就会怀孕的,这要看女性的周期!” “就是就是”,另外一头白毛小狮子兴高采烈的跑了出来,“只有当男人手上的阳气和女人手上的阴气相遇,才会导致怀孕” 方弃心想这手上的阳气好理解,这手上的阴气技术难度可就大了。 他刚要开口调侃这个小狮子两句,只听见一声低沉浑厚的嘶吼,一头雄狮已经分开狮群走了出来。 “听说要接郑老旦那个混蛋进城,我们卢沟桥一族的石狮子过来搭把手,这里的谁是管事儿的”狮王不紧不慢的问道。 “我是我是”方弃忙不迭的答应着,心里这个激动啊,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来了一拨儿。 “您和您的家人可真是古道热肠啊”方弃马上把一顶高帽送上。 “你丫才是古道热肠,你们全家都是古道热肠”那雄狮登时大羞,朝方弃怒目而视。 “我跟你很熟么?你怎么知道我古道中是热肠还是冷肠?” 方弃大囧,心说你个老东西自己心虚关我屁事,难怪一家子缺乏生理卫生常识,原来根子就在你身上。 “哎呀,方弃他就是不会说话,他是想说您急公好义来着”半夏跑来打圆场。 “那也算不上,算起来是郑老旦欠我的人情,我是来讨账的”那头狮子摇头晃脑的说道 “三七年的时候郑老旦带着人守卢沟桥,他躲在栏杆后头倒是美了。可我们一家却替他们兄弟挡了不少日本人的子弹。等他进了城我要和他好好地算一算这笔账,要是没有一顿好酒这事儿可不算完!” 话音未落,不远处又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一群高大的木族大步流星的向着此处赶来,领头的正是柳逢春。 “小方,我们给你撑场子来啦”柳大姐隔着老远就开喊。“你说你遇上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是要把我们当外人了么?” 柳逢春望身后一指道: “总共是四千九百五十三棵树,有些年纪太大实在是来不了啦,还有些住的太远恐怕是来不及赶过来了” “除此之外,城里能动的木族可都在这里了,今天我们听你的吩咐” 方弃心头一热,这眼圈就有点发红。 上次沈仙居的事情自己其实并没有帮过木族什么大忙,甚至从某种角度上讲正是由于自己的莽撞,差点导致众多木族高手一战尽没。 可事到如今,熟人之中竟然是这些老树们最先赶了过来。 要知道这些个树木居住之地极为分散,可以说遍布京师,可如今却组团前来。 算算时间,他们必定是一得到消息就开始召唤集结,这次自己这份人情可是欠的大了。 方弃这几天吃不好睡不下,前前后后的奔忙。也不知承受了多少委屈和失望,人前还要撑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精神早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现如今看到事情有了成功的希望,这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柳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我……”方弃话到嘴边,人却哽咽起来。 柳逢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顶,叹了口气道 “我的傻弟弟啊,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啊,木族不只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我们立根于神州,受江河滋养,居五行之中,随四季生息,生而参天、死为栋梁。” “我们早就与国家的气脉浑然一体。人挪尚可活,树挪终需死。你要知道草木非是无情,我们只是不善言语而已。” 方弃点点头,看着面前聚得越来越多的人群,胸中底气顿生。他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对柳逢春道 “柳姐,小方我也不跟你客套啦,今天这个阵势,恐怕还要以各位木族前辈为骨干。” “麻烦您安排各位木族的前辈排成三行,每棵树之间间隔数米,在德胜门两侧呈雁翅排开。” “招呼其他赶来的京师父老站在树与树之间。今天我们要以立木为桩,以万灵为砖,就在此处立地成城” 柳逢春微笑点头,转身便去安排。 不多时,大群的木族们已经大步的散开,向着德胜门的两侧走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出现在德胜门的面孔越来越多。刚开始还是一群一群断断续续,到后来已经是汇成了川流不息。 这些人或身高数丈、或肋生双翼,或腹有百足,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但他们每个人都是一身素服、满面肃容。 他们步行了许久来到德胜门下,然后向着城门的两侧走去,在高大的木族之间选择一块立足之地。 就此站立在那里,眼睛看着前方的土地,默然无声。 京师各大修道门派的人来了,许多门派师徒几代倾巢而出。就连只剩下两个人的白云观都派了一个小道童静眺过来; 各区妖提辖来了,方弃在人群中看见了王大眼、戚小僳、银瓶儿和其他相熟的同事。他们冲着方弃一拱手,就此汇入人群之中; 人墙开始继续延展,变得更长更厚。 第43章 高颂国殇迷魂醒 城内的气脉被着突如其来的人墙一扰,顿时骚动起来。 刚开始还只是丝丝缕缕,仿佛水中的细小游鱼一般,猛然间却平地起波澜。 就在众人的身后,一股子无形的气流陡然而生,猛地向人墙撞去。 众人猝不及防,被这股气流冲得东倒西歪。 一些身材小巧的甚至被拍的飞到空中,喊叫声呼救声连成一片,阵脚一时大乱。 说话间,众木族齐声大喝,纷纷现出了参天本相。两条粗壮的大腿化作树根直扎地下,臂膀化作万千枝干,将站在树间的众人用力拉住。 一些身形高大的兽族见势不妙,也都纷纷现出了原形,四足着地横在树木之间,将众人踉踉跄跄的身形挡住。 只是这瞬间的气流过于猛烈,除了这些身形高大的种族,剩下的精灵鬼怪几乎无一能够站稳。被气流带的直向前冲去,又将自身的重量整个的压在木族和那些巨兽身上。 树枝折断的声音如一万响爆竹般密集响起。 那些巨兽虽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但依然被气流带着失去平衡的人群压得向前滑去,利爪在地上划出了道道深沟。 众人所建的人墙,竟然在第一个照面就要被京师的气脉所击穿。 方弃站在人群之前,受气浪波及较小。 他手忙脚乱的拉住了一头被吹飞了的小狮子的前爪,把她拽了回来。那小狮子在那里奶声奶气的哭喊“我要怀孕了、我要怀孕了”,方弃却哪有功夫理她。 眼看着人墙被气浪扯得渐渐脱节,分崩离析就在眼前,方弃心急如焚。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了“嘿哟嘿哟”的声音。一个穿着草鞋和破军服的老鬼,被气流冲倒在地,几番挣扎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干脆跪伏在那里唱起了川江号子。 “五月间龙船下河坝哟” “六月手中就扇子拿哟” “七月亡人就回乡下哟” “八月中秋就看月华哟” “嘿哟嘿哟嘿哟嘿嘿哟” 他的号子似乎有一种魔力一般,号声到处,慌乱喊叫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不再盲目的挥舞自己的四肢,开始跟着他的节奏嘿哟嘿哟的喊起了号子。 号子越传越远,声音越来越大,节奏越来越快,腔调也越来越激昂。 随着号子的节奏,这座集京师百姓之力建立的人墙似乎又活了过来。 “拦马泡哟”…“哟嗬嘿哟” “尖嘴浪哟”…“哟嗬嘿哟” “再凶没得”…“哟嗬嘿哟” “我们强啊”…“哟嗬嘿哟” “挠片划破”…“千重浪啊” “号子吓死”…“老龙王啊” 老鬼口中的号子一迭声地喊出。 从平水号子唱到了见滩号子;又从上滩号子唱到了下滩号子,最后唱到了拚命号子。 号子声中,身轻力壮的人开始努力的调整自己的身形。 一个浑身白毛的野狼精狂吼一声,率先翻过身来,他左手奋力的抓住旁边的老松树,右手猛地一抖,已经将旁边的一头野猪拉了起来。 而野猪精刚一站稳,也是大吼一声,两只臂膀揽住了两个翻滚而来的鬼魂……,人墙之中,吼声处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站稳了脚步。 被气浪不断向外推的人墙终于停了下来,一双双的臂膀拉在了一起。 树枝缠住了翅膀,手掌攥住了利爪,前胸贴紧了后背,在号子声中,人们缓慢但是坚定的向城中压了回去。 德胜门外立交桥下的草地上 郑老旦刚刚从他的床铺上爬起来,按说他这样的老鬼不应该起床这么晚,可是昨晚上近乎自残的一通闷酒直接就把他放倒了。 狂饮的后果就是宿醉难醒,那些劣质的酒精仿佛要把他的魂魄都烧化了,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半梦半醒之中浮沉。 他梦见德胜门打开了,琉璃就站在城门洞的那头向他招手。 他发足向城门奔去,一头闯进城门之中,可等到他穿过门洞,却发现自己来到的地方依然是城外。 回身望去,琉璃依旧在城门洞的那头向他招手,连脸上的笑容都一丝未变。 他怪叫一声向远方跑去,想逃回到自己的茅屋。 他仓皇的逃着,直到看见那片草地才算定下神来。 可随着他越跑越近,那片草地上摇曳的小草在他眼中变得越来越高大粗壮起来。 等他终于跑到跟前的时候,他才赫然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草,而是一座座墓碑,上面一个个的名字都是他的袍泽。 郑老旦心如刀绞,痛的大喊一声醒了过来,坐在床上喘息不已。 半个时辰之后,郑老旦拖着大锤走出了自己的茅屋,向着城门走去。 锤头耷拉在地上,在身后拖出一道深深的划痕,无论如何,今天还有一千锤要砸在那该死的门上。 郑老旦苦笑着向前走,他已经在这里不间断的砸了三十三年的门。 期间大锤砸坏了百十柄,虎口震裂了无数回,算起来德胜门已经吃了自己一千多万锤,然而门上的封印也只不过是刚刚有了一丝松动。 按照这个进度,自己要砸开德胜门差不多还需要五千多年。 “要是自己和琉璃的魂魄都能永世不朽就好了”郑老旦幻想着 “只可惜鬼也是有阴寿的,最多也不过一两千年。即便适当的修炼有助于巩固神魂和增加寿元,但除非是极少数修炼大成者,时间一长依然会神衰魂弱。若到那时仍然拖着不肯去投胎,那就只有消亡这一个下场。” 郑老旦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他发现今天路上格外安静,居然连一个行人都没有看到。 他不以为意,因为别人的生活与他无关。现如今他的生活里只剩下了那个城门、那个女人和手中的锤。 他绕过了最后一堵挡在德胜门和他之间的墙,抬头向城门望去。 忽然间他的身体僵在了那里,巨锤从手中跌落,砸在地上荡起了一片尘埃。 郑老旦一下子明白了为何他一路上没有看见路人,因为今天的北京城没有路人。 所有人,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都汇集在德胜门的两翼,化作了一道城墙。 又仿佛是德胜门长出了一双臂膀,想要将自己拥入怀中。 郑老旦看着远方的人墙,把眼睛揉了又揉,他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他眼前越来越模糊,不是因为大梦将醒,而是老泪随擦随流,渐渐的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半生征战、冲锋陷阵等闲事尔,纵有枪林弹雨也敢不皱眉头的冲上去。 可面对这眼前的这两段“墙”,看着墙中那些衣衫凌乱、满面尘土、正在用尽全身力气与气流对抗的人们,他却第一次生出了迈不动脚步的感觉。 远方的人墙发现了郑老旦,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呼,号子声渐渐的停了下来。 此时气脉波动所带来的冲击虽大,但是众人齐心协力互相扶持,已经将人墙彻底的稳固了下来。 一个人,一座城,就这样对望着。 风从郑老旦身后刮过,呼啸着撞到了人墙之上,在众人的脚下落了一地浮尘。 郑老旦浑身哆嗦着,看着眼前的墙想哭、想笑、想放声嘶吼,可最终不知所措。 众人矗立着,看着对面那个老兵,想呼喊,想拥抱,想迎接,最终却依然沉默。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这块土地上沉默,国子监的老先生昂昂然的颂起了屈大夫的那首悲歌。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老先生的声音被四周众人所应和,慷慨激烈的直若金鼓一般。在城下回荡,又被长风卷上了天空,越飘越远。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人群中的那些老父老母想起了自家蜂腰乍背的儿子在战场上怒吼向前,白发苍苍中有泪光隐隐。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从战场上幸存下来的老兵们想起了那些曾经用身体护住自己后背的兄弟,胸口开始发烫。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所有人开始合唱,国之大殇,痛彻心肺。歌声到处,连浩荡的长风都为之颤栗,呼啸着将众人的哀思送向四方。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念到此处,人墙之中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那些积压了许久的悲伤无遮无掩的爆发出来,惊的流云四散。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众人几乎自己灵魂中最后一丝力气都榨了出来,化作了胸腔哽嗓的一声声呐喊。 《国殇》歌罢,城下又一次陷入了冷寂。 可是众人胸中燃烧的那一团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的更加炙热,只让人五内欲焚。 人群中,那个兵户家的怨妇早已经哭的胸前衣襟尽湿,她低着头喃喃自语着“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蓦的猛然抬起头来,瞪着两只哭成桃子的泪眼,用尽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向着天空大喊“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越来越多的人喊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每个人都在喊,天地间仿佛就只有这一个声音。 “魂兮,归来!!!!!” 这是归师的号角,这是回家的召唤,这是几千年的离愁汇成的一句呐喊。 回来,那些游荡在荒原上的英魂; 回来,那些被遗忘在历史中的征人; 长征万里路,你们已经走得太久、太远。 那一刻,青天之中,有一轮淡月默然高挂;厚土之上,巍巍城楼耸立无言。 此情此景,直让人疑是秦时明月、汉时雄关。 郑老旦面朝城门,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哭的像个孩童。 第44章 为迎君归我倾城 如果有一位神灵恰好在这个时间飞到京华上空,他会诧异的发现,以德胜门为中心,宛如一个石子投入的镜湖一般。 众人的呐喊正一圈一圈的向着周围扩散,一呼一吸的功夫便已经传遍了神州大地。 山河为之震动。 从东海西湖到南洲北国,声音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家的味道和亲人的思念,开始撩动那些游魂的心弦。 某个穿着盔甲的枯骨从戈壁的怪石林里爬了起来,沧浪一声拔出了腰间早已锈蚀的宝刀,摆出了一副夜战八方藏刀式。 他警惕的看向四周。可是身边没有他意料中的蛮族,只有千余年未变的漫漫黄沙。 他倾听着天空中飘荡的呼唤,怔怔的将刀收回了刀鞘,看着自己仅剩下白骨的右手,他的脸只是做出了一个难过的表情,就让脸上干瘪的肌肉又断裂了一块。 他犹豫着,最后向天空伸出了双手,心中默默想着“我要回家” 青海石堡之中,游荡在此处的地缚灵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他心想原来这块土地早已经属于我们,那么,我终于可以回家了。他放下了手中举了不知多少年的弩弓,慢慢的将手臂指向天空。 九边重镇荒废的烽火台上,一个老兵终于醒了过来。 他看着山下的城镇和道路惊愕不已,心想现在怕是再也用不着烽火台了。 他长叹一声,扔掉手中的火绳,举起了自己的手臂。 无定河边、狼居胥山下、百越丛林里、白山黑水之中,无数个游魂在这一刻醒来,又将双臂正坚定的指向天空——“我们要回家” 他们或为僵尸、或为幽灵、或浑浑噩噩,或残缺不全。 他们离家千里、战死边陲,生不见酒泉郡、死不入玉门关。 风沙磨碎了他们的盔甲、岁月抹平了他们的记忆,很多人的灵魂都已经苍白脆弱的仿佛蝉翼一般。 当年一同战死的袍泽,很多都已经入了轮回,又或者消逝在风中。 而他们却依然流连在当年战死的地方,本能的履行着自己生前的职责,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守护着家园。 那一刻,这些个为国战死的勇士们全都举起了手臂,不是为了投降,而是为了召唤长风。 既然阴山无胡马,将军不问边,那便请长风几万里,送我归田园。 呼啸声中,一个又一个身影拔地而起,被风卷入天空,向着京城的方向飞去,犹如归雁。 德胜门的人墙之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天边的异样,他惊呼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远方。 远处燕山下,一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鬼魂正默默的向着此处前进。 他们衣衫褴褛、步履蹒跚,队伍中那些肢体残缺的鬼魂被别人扶持着。可即便是那些扶着他们的同伴也没比他们好上多少。 他们每走一步都异常的艰难,然而他的的脚步却是那样的坚定,家园和亲人就在眼前,无人可遏归师。 越来越多的鬼魂从四面八方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他们被长风送到这里,落地后抖落一身的尘土。 很快他们就在队伍中找到了自己当年的兄弟,于是撞肩为礼、击剑而鸣。一阵大笑痛哭之后,排成了当年行军的阵势,一同向着城门的方向前进。 一个又一个鬼魂从天上掉下来,在天空中划出一条又一条线,直如同雨落平原一般。 队伍每向前走一步都会变得更加壮大,涓涓细流汇成滚滚大川,队伍中早已数不清有多少人。 有那以眼力见长的鬼魂已经看见了队伍中自家的亲人,当时便冲着他大声哭喊。 随着队伍越走越近,越来越多的人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孔,哭喊声响成一片。 只是那些亲人却并没有从队伍中奔出来到他们的面前,将士们目光炽热、身躯剧震,可他们却依然留在队伍之中。 他们离城门越来越近,队伍渐渐分成了很多个小队,他们摆成了一个个方阵,列阵于德胜门前。 等到他们靠的近了,人们看的愈发仔细,心中酸楚更甚。 这是怎样的一支队伍啊。 他们弓断、剑折、盔漏、甲穿,伤口处肌肉翻卷白骨现、头上两鬓斑白衰容显,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他们更加狼狈的一支队伍。 谁又能想到当年意气风发好儿郎、雄赳赳男子汉、如今竟是这般容颜。 一个个方阵摆下,像是在接受亲人们的检阅,方阵中默然无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背后涌动的气流让人墙中的人们明白了过来,德胜门还没有开,人墙又挡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这些人进不了城。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开城门”,于是一呼万应。 与城中气脉僵持了这么久,人墙之中的众人原本已经疲惫不堪。可是看见自己的亲人已经来到了城前,却不得其门而入,焦急之下,身上又涌出了无穷的力量。 他们绷紧了自己的腰腿,双手紧紧的拉住自己身边的同伴,一边奋力的将城中气流向后压去,一边齐声大喊“开城门” 城中的气脉仿佛知道自己行将被束缚,陡然间强力爆发,掀起了滚滚澜涛撞向人墙,直如狂涛拍岸。而众人则盯着前方亲人,咬紧了牙关,寸步不肯相让。 人墙中的那些老树,被压得嘎吱吱直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折。 危急时刻,有人大吼一声,身上爆发出五色光华,身形立时又高大了几分,显然是已经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 其他人见了,也都不再犹豫,刹那间,各种光芒在人墙中依次亮起,璀璨的如同银河倒挂,晃得人双目难挣。 人墙仿佛被这光芒融成了一个整体,再也难以撼动。 终于,那汹涌的气流在人墙面前败下阵来,远远的向城中退去。 众人猛然间觉得背后的压力一松,他们愕然回首,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道城墙。 这座城墙高十数丈,长数千米,巍巍然、嵯嵯然,雄壮无比。墙体磨砖对缝、浑然一体。更有金色光华闪耀其上,让人望而生景仰,观之不敢攻。 人们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雄城,热泪盈眶。蓦然间,人群中振起了无数条手臂,欢呼声响彻寰宇。 为有众志,所以成城。 欢呼声中,一道金光从东方天空飞驰而至。在德胜门上盘旋数次之后,猛地向下扎进了门楼之中。 尘封了几十年的德胜门嘎嘣嘣的一阵闷响,两扇原本密闭的城门中露出了一条缝。正午的阳光从门缝中射了过来,在地上划出了一条亮线。 方弃哆嗦着走上前去,用手一推。 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城门就这样豁然洞开,露出了门后空空荡荡的街道和一座楼宇林立的北京城。 这不可能打开的德胜门,终于还是开了。 就在众人心怀激荡之时,头顶上传来一阵长啸。众人再抬头时,只见一柄长约百丈的飞剑横亘在城西一侧,色分五彩,剑首下垂,似在躬身而礼。 人群中有人见识广博,知道这是白云观历代掌门佩剑。如今现于天上,正是这家京师道门第一大派摆出了迎身份最尊贵客人的大礼。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片刻间,数百种形制不一的法器带着各种光芒腾空而起。分在城东城西两侧,尽皆低头而列,好像是仪仗一般。 武器博物馆中炮声齐鸣,那些老枪老炮把积攒了许多年的法力都换成了空包弹,也不管什么礼炮响数的讲究,只管轰隆隆放个痛快。 有些枪炮一边开火一边痛哭,因为城外的那些人中也有他们当年的伙伴。 勇士碎于沙场,干戈藏于馆阁,已是多年未见。 城北大钟寺中沉寂已久的永乐大钟不撞自鸣,钟声连绵不绝,瞬间响遍全城。 随即博物馆的中的编钟、世纪坛中的大钟相继奏响,带着满城钟鼓齐鸣,声音交相错杂,节奏却渐渐的清晰起来,正是那一首《秦王破阵》。 满城风烟皆动,万千生灵都在欢迎这些归家的勇士。 解青衣早已在人群中看见了十一郎,她飘飘然出了人群,向着一个方阵走去。林洛见了,慌忙跟在了她的身后。 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将军,挺胸腆肚的站在方阵的最前端。 如果你靠近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其实没有那么老。大漠的风沙在他脸上刻出了无数的沟壑,却磨不掉他神色中的那丝骄傲。 他身上的明光铠早已经毁损的不成样子。 上面的刀痕剑孔仿佛在述说着这幅盔甲的主人经历了多少恶战,现如今很多部件不过是用丝绦绑在一起,连要害都已经护不周全。 盔甲之下的衣物更是破烂不堪,上面满是血污汗渍,连街边的乞丐怕是都要比他气派上几分。 他手中的横刀也早已断折,腰间挂着的甚至是一柄从蛮族手中抢来的弯刀,跟他身上的破盔甲一配,更显的邋遢无比。 由于常年的饮酒和粗劣的饮食,他的腹部高高的隆起,看起来有些蠢大。 多年的骑马征战让他的双腿变的罗圈,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玉树临风的样子。 解青衣就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对视。 林洛看着眼前的这个老军汉,看到了他的破落潦倒、看到了他的肮脏粗鄙,也看到他脸上的骄傲。心中震惊不已,心说难道这就是青衣姐口中的那个倜傥少年么? 解青衣缓缓开口“十一郎,当年你弃了荣华富贵,远征瀚海,豪言不定胡尘不归。然当年之大唐早已无力顾及西域,不久后就断绝了对安西都护府的给养补充,后来更是连音讯都断了。” “你在一处孤立无援的绝地,为了一个早已放弃你的国家战了数十年,你心中可曾后悔?” 那老军官看着眼前的解青衣,脸上一点点露出了遇到故知的笑容,他艰难的张开了嘴,一开口仿佛戈壁上的朔风吹动砂砾。 “海棠姨,十一郎时时忆起长安,却从不曾后悔!” “海棠姨,我已经沉睡了许久,你可能告诉我,今日胡尘是否已定。” 解青衣反问道“若是胡尘未定,又当如何?” 十一郎仰天大笑,身上碎裂的盔甲锵锵做声, “若是胡尘未定,我当再去瀚海,再为大唐守上千年。” 他身后方阵之中,无数将士随他振臂而呼“胡尘不定,便再战千年”,杀伐之气腾然而起。 解青衣望着眼前这个不再年轻的十一郎,缓步上前,伸手解开了他盔甲上打成死结的丝绦,轻声道 “好教十一郎知晓,胡尘已定,眼前便是我们所造的新长安。虽然这座城有些拥挤杂乱,却也足堪为壮士之居,这就请入城罢” 见此情景,国子监的老先生感慨万千,他单膝跪倒在地,任由眼中热泪砸落尘埃。嘶哑着嗓子向着那无边的方阵大喊。 “恭迎大军……得胜还朝” 突然间,人墙仿佛矮了一节,那是人墙之中所有人,无论高矮,全都随着老先生单膝跪倒,齐声喊道 “恭迎大军……得胜还朝”。 那些军人大笑着,他们敲击着手中的兵器,像是奏响得胜的凯歌,大步的向城门中走去。 他们的步伐越走越快,渐渐的化作了一道流光,向着城中狂奔而去。 郑老旦瞪大眼睛看着这支的队伍,他依稀在里面看见了马小六,看见了皮鞋,看见了眼镜。 那些熟悉的身影向他点头微笑,随后就跟着那道流光刹那间就从他身边飞过。 他想伸手抓住他们,却只抓回了满手的硝烟和黄沙。。 那道光芒进城之后犹自速度不减,沿着中轴线一路向南。掠过紫禁城来到那座广场之上,围绕着那座纪念碑盘旋而起,在顶端化作一道电芒直冲天际,良久方息。 喧闹了许久德胜门终于安静了下来,人们看着头上那道电芒所留下的痕迹,发现自己的亲人又已经不见了踪影,心中失落不已。 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只要他们心中想起了亲人。亲人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和自己诉别情,话衷肠,抚慰自己孤单的灵魂。 他们没有消失,他们只是化作护国之神,他们已经无处不在。 方弃踉踉跄跄的跑出人群,来到了郑老旦的面前。 “郑老英雄,那日你说自己以精忠报国不恤身,问我国家何以报你?今日我要答复于你” 方弃说到此处,大声的喊了出来 “精忠报国者,国当倾城以报” “郑前辈,请进城”方弃躬身一礼,闪到了一旁。 郑老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城下尚未散去的人群,猛然间放声大笑,笑的须发飞扬。 他反手抽出了大刀扛在肩上,就在正午的阳光照射之下,昂首挺胸的走进了德胜门。 在门洞的那一头,有人身穿旗袍,正泪眼相望,这一次,不是梦。 第45章 幽兄我并不怕死 郑老旦走向琉璃,走的越近,步子就越小。 不过数载姻缘,却有半世流离,我的心肝啊我的命,我该用怎样的热烈将你搂进怀里。 一秒钟后,郑老旦的犹豫被琉璃扣儿一头扑进怀里撞得粉碎。紧要关头,女人的情感总是要比男人更加炽热些。 郑老旦伸展开来的双臂慢慢的收拢,将琉璃捂在了自己的怀中,这个动作有几十年未曾重温,如今竟显的有些僵硬。 怀中的女人在无声的颤抖,郑老旦的胸膛渐渐的湿了,可他能感觉得到琉璃心中那无与伦比的喜悦,因为现如今他们两个灵魂贴着灵魂,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近的距离。 郑老旦叹了一口气,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和美好,他觉得自己的这一生真是心满意足。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地抱在一起,静静的站在德胜门内。 两头华发错落,北风到此低吟。 所有人都下意识绕开这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妇,怕惊扰他们这来之不易的重逢。 不过自然也有不开眼的棒槌,比如说方弃方大主任。这会儿就浑没有跑去河边砸衣服的觉悟,正搓着手讪笑着走上前来,想和郑老旦敲定今晚刀赛的事情。 只是还没等方弃走到跟前,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大吼,直震得方弃耳鸣不已。 “我说姑爷啊”那头卢沟桥的雄狮正一手拉着自家哭红了眼的小母狮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方弃。 “你啥时候有空,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说你让我女儿怀孕这事儿!” 方弃心中大骂,心说不怕疯子开大,就怕傻子犯浑。 他眼看着五百头狮子正不怀好意的围了过来,那里还敢久留。当下发一声喊,拉着半夏拔脚就往城里冲去,转眼就跑了个没影儿。 小母狮子看见方弃跑了,顿时觉得自己的一生都没了指望,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 雄狮拍拍她的头安慰她“莫要哭莫要哭,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的了女婿跑不了外孙。” “只要你踏踏实实把孩子生下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有几个胆子敢拖欠赡养费。来来来,待我们追上前去,今儿个就先要一笔安胎费出来!” 说罢一群狮子就忽隆隆的追进城区,荡起了满地的烟尘。 烟尘之中,没人注意到有个长的很像张一坤的人凑到了文老爷子身边。 两人窃窃私语了许久,又犹豫了半响,最后一同向郑老旦和琉璃走去。 同样也没人注意到,在人群之中,祁东来御刀而起,瞬间就将灭魂神刀加速到了最快。 刀影仿佛一道流光也似,向北直奔天边而去,破空声许久才传回地面。 天空中的祁东来绷着一张脸埋头直飞,胸中好似燃着了一团火,让他变得狂躁不已。 这团火从见到王五的那把刀时开始被点燃,那时还不过是星星点点的火苗; 等他在城下听了郑老旦的故事,这团火上仿佛被浇了一瓢油; 而今天的开城门大典和鬼雄方阵直好似一场大风。顷刻间这团火就烧遍了他的全身。只烧的他双目赤红、热血如沸。 他不停的在心中安慰自己。 他跟自己说祁东来你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客,你出身名门、武艺高强,是个一等一的好男儿。 可是他心里如何不明白,方才城外方阵之中那些个军汉,随便那一个都比他更像个男人。 “我是个私生子”祁东来喃喃自语,嘴唇被牙齿咬破, “而且还是个懦弱的私生子!” 他想起了母亲去世之前拉掌门的手把自己托付给他,叮嘱自己要争气,要向对待父亲一样尊敬掌门,却千万不能管掌门叫父亲。 他想起了掌门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哭着哭着又将自己也搂入怀中,那是自己一家人最后一个拥抱。 从那天起,掌门虽然离自己很近,却从没有再抱过自己。 掌门在崆峒派威望很高,没人敢在公开场合提私生子这三个字,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祁东来是掌门的私生子。 因为无论是秘籍丹药,还是法宝洞府,掌门总是会给自己最好的。 比如那一年夏天山上闹二十三年蝉,洞府旁边的树上突然多出了许许多多的聒噪鬼,吵得人睡不着觉。 而他不过是跟师傅抱怨了一句。没想到第二天的中午,掌门就以考察御剑细节手法的名义调来了大批的师兄师姐。 数百柄飞刀飞剑对着树林一顿猛砍,那些个侠女侠少累得汗流浃背,可当天晚上他再也没有听见一声蝉鸣。 又比如以前掌门人从来不会观摩他们这些刚入门弟子的授课。可自从自己进了崆峒派,掌门的视察就从无到有,又从每月三次渐渐的变成了每天例行,经常在讲经堂的后面一站就是半天。 可是祁东来一点都不喜欢掌门站在自己身后的那种感觉,因为每到这个时候他都得把自己的腰杆挺得笔直,把十二分的精气神都打点出来。 因为母亲告诉他要争气,在掌门面前,自己必须是最优秀的那个孩子。 祁东来确实很出众,他有悟性、有毅力还有机缘,所以他在崆峒派的各门功课都是最优秀的。 为此他也一直很骄傲,直到那日的那一次同门切磋。 他本来不应该输给那个师弟的,可是他太想在掌门面前表现自己了,所以使出了尚未练习纯熟的一记御刀术,结果反被对手抓住了破绽。 刀没有飞起来,自己的人却被一拳打得飞了起来,正好落在了掌门的脚边。他慌乱的向上看去,正好看到掌门眼中难过和失望。 这只是崆峒派日常千百场切磋之一,过程平淡无奇,甚至胜利者也不会为此得意太久。 可作为失败者,祁东来整整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夜。那一天晚上,他一闭眼就会看见掌门那双满是失望的眼睛。 从那之后,祁东来再也不敢跟别人动手,因为他再也承受不起失败的后果。 师傅们都说东来的刀法练的很好,师弟师妹们也都说祁师兄天资聪颖,从来都是一点就透。 可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不可能打败任何真正的强者。因为只要想起要和别人放对这种事,自己的手就会不由自主的发抖…… “祁少,祁少……”幽不归焦急的现出了身形,飞在他的身侧低声呼唤。 “你心神激荡、气息已乱,再这么飞下去恐怕损伤身体。” “再说你看着荒山野岭的,要是冷不丁的冒出个隐居的妖怪来,虽说你本领高强,可是猝不及防之下怕也会有危险呐” 祁东来冷冷的看着幽不归,脸上的神情似笑似哭 “幽兄……,如今你还要说这个么,你须知瞒得了世人瞒不了本心,瞒得了一时终瞒不了一世。” “掌门那里是把你赐给我,分明是把我托付给你。” “每当遇到稍微强一些的敌人,都是你站出来说不宜硬拼,然后带着我逃之夭夭。宁可自己背上畏敌的恶名,也要保全我少侠的声誉,这多年来,是我拖累了你……” 话还没说完,只见幽不归脸色一变,大喊一声“小心” 祁东来一惊,抬头向前方望去。只见一堵破败的墙壁正向自己迎面撞来,心想尼玛这神刀的自动导航系统该修一下了。一念未落,人已经重重的撞在墙上。 这一下把祁东来撞得好不凄惨,他头破血流、眼冒金星,转了两个圈子就跌倒在地。幽不归伸手拉他,却被他一把将胳膊推开。 祁东来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缓了好半天这才爬起来。 放眼向四方望去只见这四周山势险峻,崖壁陡立,一座残破的长城蜿蜒在山脊之上,为山势更添三分险恶。 祁东来这没头没脑的一通乱飞,居然飞到了古北口的长城,刚刚正是撞在了一处已经倒塌了一半的望台之上。。 “嘿,祁东来你还真是一个草包”祁东来一边自嘲着,一边摇摇晃晃的沿着长城向山下走去。 这里是一处无人维护的野长城,城砖风化破碎的很厉害,有些地方荒草杂树恣意生长,为长城披上了一层凌乱的外衣。 路虽然难走,却难不倒自幼学道的祁东来。 他在城墙间茫然跋涉,遇到险要之处就一跃而过,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半山腰的位置。 这里显然已经属于大部分驴友们能够涉足的区域,地上不时可见被人丢弃的易拉罐和其他生活垃圾,墙上更被无聊的游人用利器刻上了各种字样。 既有最常见的到此一游,也有宅男对女神的表白,更有一些自命豪迈的歪诗。 祁东来带着讥笑的神情一路看了过去,他的目光从一块城砖上扫过,随即又马上的转了回来。 那城砖上赫然有一行的字,写的正是—— “山东刘大个儿是条好……” 这行字纯用利器刻就,一笔一划之间刚硬平直,整体看来歪七扭八不成个样子,细看却有一股子刀气凛然。 祁东来猛然想起了郑老旦所提起的那个长城抗战时军官,想着当年城楼之下日寇如潮水般涌来,想着那个粗豪的汉子怀着必死之心在这里刻字。 “他当年就是站在我现在的位置”祁东来默默地想着 “不知道他举刀冲下去的时候会不会害怕,手会不会抖?” 那行字就横亘在他的眼前,仿佛有一种魔力一样,把他整个人意志都吸在了上面。 “这个好汉的汉字,我倒是会写” 祁东这么想着,他颤抖着伸出手,向那一行字的末尾探去。 城砖很硬、很凉、很粗糙,祁东来的手指摁在上面,呆立良久,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蓦然间,祁东来一声大吼,身体不再颤抖,他运指如飞,左为沧浪之水,右为昆仑之波,一个“汉”字已经被他刻在了城砖之上。 当他手指离开城砖的那一刹那,脚下的整个长城仿佛被解开了最后一道封印,激灵灵的活了过来,它肆意的扭动自己的身躯,在大地之中怒吼,山川中的地气在它的吼声中汇成了阵阵波涛,飞扬激荡,折断了山中无数枯木,卷的碎石乱飞。 而祁东来就站在这波涛的正中央,看着脚下的这条蛰伏千年的苍龙从睡梦中醒来,长啸欲飞未飞。 他痴痴的想“掌门啊,你打发我下山,又让我前往京师,说这里有我的机缘,原来这就是我的机缘” 猛然间他御刀而起,转眼就落在了群山之中最高的一座山峰之上。 山风扑面而来几乎要将衣衫扯碎,而祁东来就那样笔直的站在山尖,看上去就好像山又高了一截。 祁东来俯瞰群山,眼中满是狂喜,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崆峒派祁东来……也是一条好汉” 群山相和,回音不绝。 幽不归默默的站在祁东来身后,看着他在山顶尽情的嘶喊,眼神中似喜似悲。 许久后,幽不归轻声的说道 “若是去参加那场刀赛,你可能会死!” 祁东来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好几年的刀魂,脸上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开朗笑容,悠悠的说道。 “幽兄,你应该知道的,东来最怕被人瞧不起,但却并不怎么怕死!” 第46章 这帘竟挡你半生 与此同时,北京城,后海,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之中。 另一个不怎么怕死的好汉正对着一个门帘子喋喋不休。 院子是规规整整的一个小一进四合院,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的三进四进的大院子,但是却收拾的干净利落。 庭院里石榴树和金鱼缸俱全,透着一股子居家过日子的味道。 帘子是草珠线捻,轻飘飘的没什么份量。挡不了风挡不了雨甚至还挡不住光,却能挡得住不敢进门的男人和不愿出门的女人。 帘子前的好汉不是别人,正是后海小混蛋。 “今儿这事儿可不能缩,这四九城的老少爷们儿都知道我小混蛋是玩刀的。” “军刺虽小,它可也是一把刀。这一次要是缩了,我这一辈子的张牙舞爪就都成了一个笑话” 小混蛋一本正经的对着门帘子说道,虽然他明知道帘子里的那个女人不会给他哪怕只言片语的答复。 “我之前之所以不想去,不是怕死,是觉得不值得” 小混蛋解释着,目光落在帘子后方。那里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正在一张黄花梨的四出头官帽椅上玲珑而坐。听了小混蛋的言语,也不起身,也不答话,仿佛一个雕像一样。 “我以前觉得自己是个特立独行的奇男子,虽然平日里混迹于市井,但那是因为我自己出身不好,却不是因为我自己不如别人。” “我胸中始终有一口不平之气,时时刻刻想要舒展。所以我劫富济贫,锄强扶弱,以好汉自命。” 小混蛋说着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他的军刺,掏出一块手帕细细擦拭,这几十年来,每天他都要把刺刀擦上几回,早就养成了一种习惯。 只是看着那手帕上的蝴蝶,他就想起了当年他和屋里的那个女人还没闹翻时的那段甜蜜时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我当年死的很不甘心,对于当年那些杀我的人,我总是放不下心里的怨恨。” “不瞒你说,前两天我还偷偷摸到一个当年仇家身边,想看看能不能抽冷子给他来一下。可是你猜怎么着?”小混蛋说到此处哏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老东西已经软在床上动不了啦。他躺在最好的病房里,用的是最好的药和医生,可他毕竟找不来救命的仙丹。” “所以他现在不过是靠呼吸机和胃管维持着性命,据说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半年。这半年间他的魂魄就被绊在这个躯壳里生死两难,这个罪可是遭的大了。” “听说我想给他来一刀,他的魂儿感动的直给我下跪,我当时笑的眼泪都下来了,我跟他说虽然我戴着个军帽,可我真的不是雷锋。” 小混蛋在外面说的眉飞色舞,帘子里的女人却充耳不闻,这半天过去了,竟是连坐着的姿势都不曾改换过。 小混蛋见惯了她的这副做派,早就已经不以为意,他继续说道。 “原来我以为这些人位高权重,这个国家是他们的,可是那天看见他那副惨样,我才明白过来” “他活着,国家在这里,等他死了,国家还在这里;这个国家从来不会属于某个单独的人,这个国家是大家的,也是我小混蛋的。” 说到此处,小混蛋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惊得檐下笼中的黄鸟扑棱棱翻开了翅膀。 “那天你把我关在大门外,我跑到茶馆中过夜,正好遇到一个疯子。” “那家伙虽然颠三倒四的,可是有一句话说的确实不错。他说一个人先得有王的胸怀、担当和牺牲,才能有王的尊荣和高贵,否则所谓的人人为王,不过是人人为奴。” 小混蛋紧紧地盯着帘子里面,隐约间他似乎看见女人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一丝波动,可是再定睛看时又已经是古井无波。 小混蛋摇摇头,心说自己当年把她骗的那样惨,她在心中恐怕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不共戴天的仇人。哪怕自己说的天花乱坠,她又怎会为自己动容。 他顿了顿,又继续往下说 “解开了这个心结,我心里就一下子开阔起来。这一个人的心里要是没有装着国家,他再怎么护着邻里街坊,怎么血性义气也不过就是个市井好汉,在滔滔大势面前屁用都不顶。” “今天早上我去了一趟德胜门,看见了无数的英雄好汉,面红耳赤之余,我觉得自己个儿还能把腰杆儿挺的更直些。” “阿容,我今天晚上要去跟日本人比刀。那些日本人没有冒犯我,但是他们冒犯了我的国,所以我不能不去” 说到此处,小混蛋静静的抬起头来 “阿容,事到如今,你能不能跟我说句话,哪怕一句也行,去之前,我想再听一听你的声音” 屋檐下的鱼缸中一尾金鱼突然跃出水面,又扑通一声落了回去,水声在宁静的院落里分外清晰,可屋中的女人依旧沉默。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小混蛋愤愤的说 “你是年轻貌美的女知识青年,而我就是一街混儿,可谁叫咱们俩死在一天里了?” “要不是我的兄弟们心疼我到死还是个光棍,而你的父母又贪图那二百块钱外加一辆新自行车,咱俩又何苦被一纸阴冥婚的文书捆在一起这么多年!” “我这人有啥说啥啊,要说你父母也太拿你这闺女不当回事儿了。他们眼里怕是就剩下你那个弟弟了,否则以你们家的家境,怎么能干出这种拿闺女尸身换钱的事儿来?” 小混蛋显然对自己的老丈人一家缺乏尊重“不过也多亏了他们见钱眼开,要么我也捡不着你这么个大便宜。” 看着屋里一直没有动静,小混蛋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被你迷住了,我心说毁了,世间有万千劫数,可你这一劫我再难逃。” “我小混蛋何德何能,怎么死后做鬼反而摊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打那以后我这一颗心就都放在了你的身上。” “那会儿你多腼腆啊,我不过是拉着你的手在兄弟面前炫耀一下,你的脸都红成柿子样儿。” 小混蛋咂着嘴,似乎在回味那些个岁月。 “家里也被你打理的像模像样,我从小没了妈,弟弟妹妹都是我照顾大的,可我自己被人照顾还是头一回。” “那些日子我真跟掉进蜜罐儿里一样,要不是街面上还有一帮子兄弟要靠我过日子,我每天真是连大门都不想出。” “我见天儿的琢磨,这要是有根绳儿能把你拴在我心口子上那该多好” “可要说这男人不能心眼儿太小呢!”小混蛋开始了唉声叹气 “我一辈子磊落,唯独在你身上欺了心。可你知不知道,那天你跟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宴,结果却遇上了当年的同学。” “要说我不该吃这个飞醋,可是看着那小子穿的人五人六的,还跟你谈笑风生,说着说着你居然还脸红了。我这个心呐,怎么就跟被人拿刀切了一块儿似的呢?” “所以我就想出了个糊涂主意。” 我跟你说外头起乱子了,街面上不太平,还让几个新来的兄弟在咱家门口演了一出乱民欺负良家妇女的戏,把你吓得够呛,好一阵子不敢出门。” 说到此处,小混蛋愧疚的低下了头。 “后来隔一阵子你都会问我外头太平下来没,我总是跟你说外头还乱的很。” “还时不时的找人在咱家附近演一演杀人放火的戏,为的就是让你待在家里不敢出来,就这样把你一圈就是十几年” “其实我早该想到,这种谎话迟早会被戳穿,我对外推脱说你已经投胎去了,可这也挡不住上门的客人。” “那一日你父亲去世,他的魂魄不知怎地就找上了门来。要说老丈人是女婿的天敌呢,你给他一开门,我的这个撒了十几年的弥天大谎就算是彻底玩儿完” “说真的,我宁可落个雷把我劈的魂飞魄散也不愿意看见那天你的眼睛” “你的眼神盯在我身上,让我觉得比我死那天捅断脊梁骨的那一刀都疼。我原想着你会大闹一场,谁知你却不言不语的坐进了屋里。” “打那儿以后,只要是我在家,你就躲在屋里不出来,也不许我进屋。我原想着你过上一阵子也就消气儿了,谁知道这场气一生就是小二十年。” 小混蛋坐在地上,仰着脸儿看着屋中的女人,痴痴的想着她当年的容颜。 却发觉由于太久不曾看见那张清秀的脸,他已经记不清她的那颗痣到底是在左眼皮还是右眼皮上,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阿容,从那时起,我天天都到你门外跟你道歉,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原谅我。” “可今儿个恐怕是最后一次跟你说对不起了。” “这一次来的日本人手底下很硬,我这一去凶多吉少。” “阿容啊,咱俩在一块儿对付了这么多年。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 “这不好的原因在我,可你能不能念在当年咱们也曾经好过的份上,再跟我说一句话。” “一句就行,真的,我会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我听潭柘寺的大师父说过,要是心里留了念想儿,没准儿下辈子我还能找到你。这辈子我欠你的,到时候我好好儿补给你。” 小混蛋一字一句的说完,就低着头倾听着屋里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失望。 终于,小混蛋拍了拍身上的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自嘲的笑道: “那就拉倒呗,我好歹是个爷们儿,说话算话。下辈子你要是个女人,我就给你当舔狗。下辈子你要是个男人,我就给你当外室,死心塌地跟着你还不闹事儿的那种,让你好好过过当小说主人公的瘾。” “不过眼下我还得叮嘱两句,你别嫌我唠叨。这家里的值钱东西放在哪儿你应该都清楚;我借出去不少钱,大部分都是用来周济穷街坊了,你就别跟人家要了;” “从今儿个起,你也别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了。现如今世道太平繁华的很,有空就多出去走走。你要再找男人,切记找个心眼儿宽会疼人儿的。” 这些话说完,小混蛋对着帘子愣怔了半响,心说我这一辈子的爱情啊可真是狼狈。 他哈哈一笑,冲着帘子低头一躬 “阿容,此生幸会”。 说罢便一转身,要向门外走去。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一只纤纤素手从帘子里伸了出来,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是如此的用力,甚至把指甲把他的皮都抠破了。 小混蛋大惊而后又大喜,只听见耳边传来那个久违的声音,屋里的女人咬牙切齿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要…回…来”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几乎是丹田中所有气力喊出一个字来——“好” 女人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松开,抖得如同被拨动的琴弦,缓缓的收回了帘子里。 小混蛋又狠狠的往帘子里看了几眼,就此推门而出,一路大笑着远去了。 小院又一次陷入了宁静,静的可以听见泪珠滚落尘埃的声音。 女人端坐在椅子中,心里哀怨横生。 “小混蛋你真是个混蛋,这辈子最在意我的人就是你了,我哪有那么多气跟你生。” “你算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我面前不过是薄薄的一层门帘子,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就知道站在门外说对不起,你怎么就不敢挑帘子进来呢?” 第47章 临街夜带大刀 秋天的这个时节,六点多钟的光景,天就黑的差不多了,路灯依次的亮了起来。 郑老旦背着刀、拉着琉璃的手往街上这么一走,很快就被路人们认了出来。 “郑爷好!” “郑前辈威武霸气” “郑爷,您吃了吗?要不然跟我这儿再用点?” “郑爷您这是要去砍狗日的了,小鬼子可都不是好东西,您到时候可千万别手下留情” 郑老旦满脸带笑,一一拱手回礼。 拐入一个窄巷,看看四下暂时无人,郑老旦马上换上了一副苦脸,把手伸到腰后面使劲儿的捶了几下。 “这种挺胸腆肚的走路姿势真特么难受,老子的腰都绷酸了” 琉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手伸到他后腰轻轻的捶着,“明明是个老兵痞,非要学人家前辈英雄的做派,活该你累断腰。” 郑老旦坏坏的一笑“有点酸而已,小场面,这世上也就你能让我累断腰” 琉璃脸一红“阴寿阳寿加起来一百岁的人了,说话注点意,这大庭广众的” 郑老旦一脸的不乐意“一百多怎么了,我跟你说老年人他也需要生活,一百多也不能光靠想,再说这里这么幽静,怎么就……” 他边说边拉着琉璃的手往前走,正好又拐过一个街角,不经意间,一道亮光闪过,晃得他双目难睁。 再睁眼时,只见眼前一条街上满满当当站的都是人,站在前面的个个面露尴尬之色。 纵然郑老旦当兵多年,脸皮已经练得可以硬抗762毫米的子弹,此时也不禁臊的面红耳赤。 好在面前的众人并不打算让他难堪,领头的一个老者轻咳嗽了一声,已经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郑英雄今日前往赛场为国争光,我们这些街坊原本应该前去呐喊助威的。奈何官方说这次比赛谢绝参观,所以大家也只能守在这条必经之道上,为您壮一壮行色。” 说罢他一挥手,前排众人往两侧一闪,露出了身后的大街来。 郑老旦定睛一看,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被眼前的排场惊的一愣一愣。 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街两边依次摆开了八仙桌。每张八仙桌边都坐满了人,街有多长,桌子就摆了有多远。 “原想在战前请郑英雄喝一杯热酒。可后来大家又一想,以郑英雄的本领,估计就算砍完那些鬼子再回来喝,这酒怕也还是热的”老者把手一指两边 “所以大伙儿商量好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您啥时候回来,我们啥时候开席。今晚上您要是不打一个通关,那就是不给老街坊这个面子。” “琉璃你可别拦着啊,话说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三太太太太太爷。今天我倚老卖老,你要是敢拦着不让喝,我就敢连你一块灌。” “话说灌醉了好哇,酒能助兴不是?你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要没个助兴的东西,这晚上上了床咋整?……” 眼看着老东西越说越没溜儿,琉璃赶紧打断了他“三太太太太爷,街坊们的心意我们领了,今晚上我们两口子必定回来陪大家痛饮” 老头把胡子一翘“你少说了一个“太”字,不过没关系,咱们这就可算是说好了啊。待会儿砍完了鬼子可不带开溜儿的,要不然大家就把酒席摆到你家门口去。” 跟老头儿道了谢,郑老旦拉着琉璃大步往前走,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齐齐从酒桌边站起身来,冲着他抱拳施礼。 “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不知道是谁挑头儿喊了起来,街两边顿时喊成了一片。 路左边,一帮子身材火爆的小妖精冲着郑老旦一边抛飞吻,一边大喊“老旦老旦我们爱你” 郑老旦看的眉开眼笑,心说小宝贝儿我也爱你们。刚要拿出当年当兵时跟窑姐儿逗嘴的本事,再一看琉璃的脸色,吓得赶紧把脸转了过去。 路右边是一帮子细皮嫩肉的小伙子,一看郑老旦看过来,顿时兴奋的尖叫起来 “唉呀妈呀,老旦你真是纯爷们儿,我们也好爱好爱你哦!” 郑老旦心说去你妈的,幸亏老子晚上没喝什么稀的,要不然今儿这顿晚饭就算白吃了。 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一手拿着根儿棒棒糖,一手拿着一捧鲜花,没头没脑的跑了过来,差点一头撞在郑老旦怀里。 小胖子把花往郑老旦怀里一塞 “郑爷爷,我妈说你双膀一晃有千斤之力。以前在战场上经常把鬼子一撕成两半儿,这是不是真的?” 郑老旦心说你妈果断是抗日神剧看多了,可眼下哪能说泄气的话。 他把胸脯儿一拍,嗓门儿扯到最大 “怎么不真?我跟你说啊小小子儿。那小鬼子就跟德州的扒鸡差不太多,肉酥骨烂的。说实话我都不敢使劲儿撕,要不然甩的哪儿都是,打扫战场的时候准得挨骂” 刚把小胖子打发走,一个壮汉在路边远远得给郑老旦跪下了,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郑爷,您以后就是我的师父,我这响头可先给您磕了。等您回来我就找您学刀去,下回再有小鬼子上杆子找死,徒弟我跟您一块儿砍丫挺的。” 郑老旦一路回礼,一路大步前行,心头越来越热,眼见的前头已经到了赛场的警戒线,他回过身来冲着路两边的人群深深一躬。 “老少爷们儿们请放心,我郑老旦绝不会给大家丢脸” 说罢,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拉着琉璃走进了警戒线。 转过几个树丛,大路上的喧闹就被隔绝在了身后。他紧紧地攥着琉璃的手,脸上的慷慨豪迈早已经被凝重所替代。 “琉璃,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老郑犹豫了半响,横下一条心来开了口。 “你说”琉璃低着头轻轻的答了一句,阴暗中看不清她的脸色。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这次刀赛我失手了,你可怎么办?” “没什么万一的”琉璃抬起头来,脸上冷静的怕人 “你活着,我想跟你在一起;你死了成了鬼,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要是你魂飞魄散了,我依然要跟你一起。郑老旦,你还欠我好几十年的恩爱未还,我早给你放成了高利贷,你这辈子休想甩脱我。” 这边琉璃化身为贵利,一通九出十三归的算法把郑老旦欠她的感情债算到下下下辈子。 与此同时,方弃正跟着文老爷子做赛前的最后一次场地巡视。 这个比赛的场地是方弃挑的,就在当年王五爷战死的那条街上。 老文对此很不赞成。在他看来,这条街不过五六米宽,而且一面临水、一面临宅。实在不是一处以命相博的好所在。 可是方弃却坚持自己的主意,他说王五爷的那把刀把自己埋在土里一百多年,那是对国人失望到了极点。 而今难得有一次痛斩小日本儿的好机会,正好帮它顺一顺这口气儿。 文老爷子拗不过他,只好同意,可如今走在这条街上,反倒是方弃开始后悔当初的轻率。 总共有三场比赛,可他却只找到了郑老旦一个人。就算郑老旦能稳赢一场,剩下的两场可怎么办,三局两负那也是个输,难不成让郑老旦一个人赛完三场。 这个想法连方弃自己都觉得不靠谱,郑老旦又不是关二爷。 再说就算是关二爷,他老人家过五关斩六将的时候中间也得缓上几起儿。这要是不小心把老郑给玩坏了,回头怎么跟琉璃姨交代? 看见方弃在那里愁眉不展,老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打算安慰小伙子一下。 “小方,其实你不必太担心,这场刀赛若是能胜上一场固然好,即便全输了也不打紧……”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不远处路中间又传来一阵金铁之音,喀拉拉如铁甲碎,当啷啷似白刃交,一阵凄厉、一阵高亢又一阵悲凉。 “听街坊们说,王五爷的这把刀最近总是时不时的鸣啸,一整夜一整夜的不安生,也不知道它是不是预感到了在自己身边又将有一场血战?”方弃看着那露出路面的半截铁橛子,轻声叹息。 “这把刀也太过痴愚了些”老文也叹息道 “我觉得王五爷自己都已经放下了过往,它却犹自纠缠在百多年前不能自拔。这世间早已经斗转星移,老记着过去的那些国仇家恨,又怎么能朝前看呢?” 方弃歪了他一眼,心说你一定是不扫兴会死星来的冷场高手。 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街口那里一阵黑雾涌起,黑雾之中走出几个黑色礼服的老外来,正是本次比赛的公证人德古拉伯爵一行到了。 老文和方弃赶紧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这老家伙也算是灵异界的资深偶像派,万万怠慢不得。 “爵爷满面红光、龙行虎步,跟前两天在医院时的情形有天壤之别,想必这身体是已经大好了”方弃知道他们蝙蝠一家耳朵都灵光的很,因此老远就开口问好。 “托福托福”刚来中国几天,德古拉伯爵就已经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人们都说吸血鬼聪明,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多亏了那位美丽的鱼小姐从贵国的红会血液中心“借”了不少新鲜的血浆出来,我才能恢复得这样快。不过这么一来,血液中心少了这么多库存,怕是有人要背黑锅了?” “无妨无妨”方弃笑嘻嘻的说道 “他家别的不会,连锅端和背黑锅这两样都是最擅长的!” 第48章 临阵不退分毫 说到此处,方弃压低了声音,凑到老爵爷耳边轻声的抱怨。 “爵爷,罗马尼亚人民和中国人民一向有着传统而深厚的友谊,往前推个几十年,咱们还都是社会主义阵营里的兄弟呢。 我觉得山远水远这心可不能远!一样的嗓子唱不出两样的《国际歌》来。您说您怎么就答应日本人来做公证了呢?难不成日本人私下里送了您几十吨的日本血浆?” “瞎说”老爵爷登时就把脸一板: “什么日本血浆?我们古老的吸血鬼家族虽然日渐衰落,可还没有堕落到喝转基因食品的份上!” “那您怎么就……?” “一言难尽啊”老蝙蝠叹了一口气 “你别看我是个贵族,可是贵族也有贵族的难处啊,这人前人后的排场不能缺,日常开销太大,手边经常是入不敷出。” “就拿我那个古堡来说,谁去串门都说是够阴森够恐怖,特有吸血鬼的范儿。” “我去他大爷的啊,我要是有钱难道不想金碧辉煌吗?难道我就想倒挂在漏雨的卧室房梁下,被外人看见了还要掩饰说我在洗淋浴?” “话说我最爱的女儿莉莉丝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可她的嫁妆还没有着落、不能让她嫁入豪门已经是我这个父亲最大的遗憾,可我总不能让她再裸婚?还有我身边这些随从,我已经欠了他们三个月的薪水……” “爵爷”一个随从向前一步来到了德古拉的身旁,彬彬有礼的提醒他 “确切的说是四个月工资外加去年圣诞节的过节费” “你看看,你看看”德古拉伯爵老脸一红,冲着方弃一耸肩。 “我的日子得过下去不是,宫本宝藏找上门来说可以让日本政府资助我一笔长期无息贷款,所以……” “哎呀”方弃懊恼的一拍大腿 “不就是钱的事儿么?日本人才有几个钱?” “我跟您说钱在我们中国人眼里那就是孙子,特别是那种印着美国总统头像的绿孙子,多的连我们领导都发愁。为了怎么才能花出去天天睡不着觉,您找日本人借钱,那不是舍近求远了么。” 德古拉伯爵也是一声长叹“我也知道日本人的钱没那么好借,可当时不是觉得跟中国兄弟之间太熟反而不好开这个口么?” 两人正云山雾罩的一通乱侃,猛然间爵爷的一位随从伸手一指天空,满面诧异的问道“那是什么?” 方弃抬头一看,也是一阵惊诧。 今天傍晚的一阵狂风吹得流云尽散,北京的夜空难得的露出了漫天星斗。 在参商之间,赫然有一颗彗星横亘天际,其状若帚、其色苍黄,宛如一记刀痕绽裂苍穹,一眼望去满是金戈杀伐之气。 “这是蚩尤旗啊”老文也在抬头望天,他长叹道 “主人间争斗和天下刀兵,盛世曾现,乱世也曾现。所谓“蚩尤旗见,兵大起”不出二十年,世间必有一场大战,难道说苍生又将多难了吗?” “又是神秘的东方玄学啊”德古拉伯爵赞叹着“不过你们中国人不是讲究和平崛起的吗,应该不会再有战争?” “这个只是一种迷信罢了,做不得准的,诚如爵爷所言,我们中国人最爱好和平了”方弃微微地笑着,心中却在叹息。 “反正不管怎么着,今儿个爵爷你可得把一碗水端平了”方弃做出一副无赖相来。 “您要偏向了日本人,眼下我们说不出什么来。可等到令千金出嫁的好日子,您可别怪我带着一帮穷兄弟上门去做古堡深度游。” “到时候我们随上二百块钱的份子,吃住玩可全都在您家里,不把日本人许给您的无息贷款全吃光就不算完。” “哪能呢”德古拉伯爵把手一摊 “这可是在中国的土地上,我怎么会做出损害中国朋友利益的事情来,今天的这场赛事,我必定会严格按照规则来评判,绝对不会偏向那一方!” “那就好”方弃松了一口气“您别担心贷款的事情,要是日本人敢找后账,我们就敢给您兜底。” “不瞒您说,我认识一个忠投的朋友,忠投您知道?对对对,就是钱多人傻的那个忠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 正说着呢,只见街角那边转过来两个人,远看像女王带着奴仆、再看像债主领着苦主,仔细一看原来是琉璃拉着郑老旦。 方弃赶紧跟伯爵告了个罪,快步迎了上去。 “师父、师公,徒弟我对不住您两位”方弃满面愧疚的低下了头 “师公他头天上午刚进的城,今天晚上就被我拉来跟人拼命,我……” “不妨事”琉璃微笑道 “有些两口子在一块过一辈子,却是从头打到尾,临闭眼时最后悔的就是自己这一生的婚姻;” “我和老旦虽然阔别几十年,但终究夙愿得偿又能够在一起。从今日起,我们的每一刻都是赚的,无非是赚多赚少而已。” “没错”郑老旦同样也是笑着点点头 “我这一生的职业是拼命,特长就是跟日本人拼命。遇到这种事情自然要上,当年我杀鬼子杀的意犹未尽,今天你能帮我找着这么个机会,我正经还要谢谢你” 两个人越是这样说,方弃心中就越是愧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正此时,只见半夏从街的另一头慌慌张张的赶了过来,她跑的满头大汗,刘海儿湿漉漉的粘在脑门上,一脸的惶急不安。 “日……日……”来到方弃身边,半夏一边喘一边说。 “日什么日?”方弃有些不满“小姑娘家家的别说粗话” “哎呀”半夏恨恨的砸了他一拳,终于理顺了气息“日本人…日本人来了” “来就来呗,你慌张的个啥?”方弃依旧不以为然。 “可是他们来了好多人啊”半夏急的直跳脚。 众人一惊,正此时,只听见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街角处已经有一大堆人现出了身形,为首的正是宫本宝藏这个老鬼子和他的三个随从,再往后则是一群手持利刃的武士。 这群人看数量怕没有小一百人,他们身上的衣装杂乱,手中的武士刀也是五花八门。 但无论身穿何种服饰,统统是一副目光呆滞、形容枯槁的模样。连走起路来都如同丧尸般僵硬机械,不时有股股黑气从他们口鼻中涌出,又被他们吸回肚中。眼中间或有一道道的红光闪过,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邪异。 方弃强忍怒气迎上前去,看见方弃过来,宫本宝藏一伸手,日本人的队伍便停在了当地。 “宫本先生你这是何意,我们说好了这才比赛不许带拉拉队和助威团的,你带这么多闲杂人等做什么?”方弃怒道。 宫本宝藏微微一笑“方桑稍安勿躁,这些人既不是拉拉队,也不是助威团,他们是参赛选手来着。” 方弃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手指着宫本宝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宫本宝藏脸上泛起了一丝计谋得逞后的得意。 “我们之前约定比赛三场刀法,可从来没说过每场上多少人。之前我还一直担心贵国每场派上一万人来,将我们这些僵尸武士乱刀砍成碎片。现如今看来,贵国果然是有大国的风范,啊哈哈哈哈” “我尼玛,你还敢再无耻些吗”缓过神来的方弃破口大骂。 “若是为了日本国的利益,那自然是敢的”宫本宝藏不以为意的笑笑,仿佛方弃骂的是别人。 “爵爷,这事儿您怎么说?”方弃无奈,一脸怒容的看向德古拉。 德古拉伯爵面露为难之色,犹豫半响后方才开口。 “宫本先生,虽然贵方的所作所为并未违反规则,但派出如此多人参赛大大违背了公平原则和竞赛精神。传出去只怕有损贵国声誉,阁下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宫本宝藏冲着德古拉微微一礼,肃容道“在下以为,对规则的坚持和遵守就是最好的竞赛精神和最大的公平。” 德古拉伯爵叹了口气,转过来对方弃说道。 “虽然不齿于他的这种做法,但我还是要说他的所作所为并未违反比赛约定。” “我们欧洲有一句谚语,叫做not even hereules uld eontend agast o,翻译成汉语就是好汉架不住人多。方先生,出于对生命的珍视,你们还是……还是认输。” 场内瞬间一片宁静,只剩下方弃粗重的喘息声。 方弃心里明白,此时最理智的做法就是认输,否则的话恐怕就要白白搭上郑老旦一条性命。可认输这两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含在嘴边就是吐不出来。 郑老旦冷眼看着对面的日本人。 按照之前的情报,宫本宝藏的那三个随从都是高手,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这近百名的僵尸武士则未必像看起来那么吓人,他们生前或许都是高手,但死后却不知为何没能转化为幽灵,只能借助自己已经半枯朽的躯体作战,一身的本事能留下二三成就算不错。 可是即便如此,就算自己只战一场,也要面对三十多个僵尸武士外加一个高手,这个获胜的希望实在是……” 想到此处,他不禁回头看了看琉璃,只见她的眼睛中除了平静,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和依从。 郑老旦心中一热,眼眶一酸,心中主意已定,心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这一生就让它这样。 方弃咬了半天牙,实在是狠不下心来让郑老旦去填这个坑,不得以从牙缝里蹦出四个字来。 “我们认输!” 就在这时,就听见一声暴喝“我不认输”,只见郑老旦手提大刀,大踏步的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二十九军郑老旦前来应战,何人与我决死?”郑老旦横刀大喝,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只有汹涌澎湃的战意,激得须发直立。 “师公,快退下来,这场我们认输了”方弃急道 “嘿嘿,哈哈哈哈……”郑老旦先是冷笑,然后又是一阵大笑。 “我当年的那些袍泽英灵未远,今日的那些护国之神犹在身边,你问问他们,谁曾见过临阵而退的郑老旦?” 第49章 谁人持刀而战 郑老旦这么一说,众人相劝的言语就再也说不出口。 方弃把目光投向琉璃,希望她能够劝劝郑老旦。 却只见她的目光全都痴痴的落在郑老旦身上,眼神中满是痴迷和爱恋,眼中早已经没有旁人,恋爱摧毁智商这种事,似乎不分年龄。 宫本宝藏轻轻的拍了拍巴掌,赞道“像郑桑这样的好汉,如今已经很少见了!” 郑老旦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像你这样的腌臜鬼子,当年我倒是砍过不少!” 宫本宝藏依然是那副不羞不恼的样子,冲着老文一躬道“既然如此,我们就验一验这次比赛的利物,然后就开赛如何?” 说罢他一挥手,那两个身穿十二单的式神已经将一个大箱子抬了出来。 宫本弯腰将箱子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匣子,想必是此前他所提到的那些珍玩麻将。 老文板着脸迎风一招,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长条状的包裹。他伸手解开包裹,里面正是那把关孙六。 刀和麻将都放在了德古拉伯爵的面前,双方各自派人上前,查验无误后在比赛约定书上签押,这场刀赛就算要开打了。 宫本宝藏一挥手,三十几个僵尸武士持刀向前,铃江真登跟在后面压住了阵脚。 灯光下,一个人正和三十几个人对峙,场中一片寂静。 郑老旦屈起食指在大刀的刀身上轻扣,当的一声脆响悠悠传开,音律中带着某种特异的节奏。 这是他家传刀法之中的一记小手段,最能激敌,可对面的日本武士们却用干枯的眼睛瞪着他,纹丝不动。 “是劲敌啊”郑老旦心里琢磨着,鬼子占据这么大的优势还能沉得住气,看来不是样子货。 他掂了掂手中的刀,这个老伙计依然是自己熟悉的份量。 上午的时候,老文和那个叫张一坤的人把刀借走,说要在上面加持一些避邪术的法术,完事儿后很快就又把刀送了回来。 从那时起他就觉得自己的这把刀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好像少了一些凌厉暴戾,多了一些轻灵快捷,似乎……似乎就像是这把刀当年刚打造出来的那个样子。 不过把刀握在手里,那种水乳交融得心应手的感觉还在,让郑老旦心里格外的踏实。 他将刀身一侧,清冷的月光映在刀身上,照出了他白发苍苍的容颜。 “还真是老了呀!”郑老旦在心中暗暗自嘲。 “可是容颜虽老,我心中的猛虎未老,手中宝刀未老,鬼子还没死绝,我又怎么能服老?” “老天爷啊,你待我郑老旦不薄,知道我当年未曾杀过瘾,这才又送了许多鬼子在我面前,只可惜我当年的那些兄弟都已经不在身边,不能与我一同持刀破敌” 郑老旦浑不顾身前大敌,他抬头向天看着满天的星辰,想起了当年的军歌,只觉得嗓子发痒。 虽然明知只有自己一个人,可郑老旦依然没忍住那一声。 “手持钢刀九十九啊”,郑老旦大喊,那声音好似天上掉下来个霹雳,震的人耳鼓直鸣。 “杀尽胡儿方罢手”,街两边有人高声相和,一左一右走出两条汉子来。 两条汉子隔着街相望,脸上的表情都是一般无二的愕然,想必是都没有想到对方会来。 小混蛋看着祁东来,嘴角微微上翘,“想不到私生子也有这份儿胆气!”。 “我是私生子,那又如何?”没想到祁东来毫不生气“没人能够选择自己的父母,但是每个人都能选择是否让父母以自己为荣!” “倒是你啊”祁东来的嘴巴一样也不饶人“怕老婆的汉子也来学人家玩命么?你今天出门儿打报告了没?” “嘿嘿,男人怕老婆有啥丢人的?最丢人的是那种外头装怂回家耍横的男人!”小混蛋坦坦的笑了笑,脸上波澜不惊。 两人又对视一眼,各自一笑,冲着德古拉伯爵施礼道“崆峒祁东来”“后海小混蛋” “请求参赛” “我反对”宫本宝藏面露怒容“比赛已经开始,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再增加参赛选手?” “哎呀呀”德古拉伯爵摸出了一副水晶眼镜架在鼻梁上,又捧起了比赛规则仔细的看了一通,慢吞吞的说道 “宫本先生请息怒,好像规则里没有写开赛后不许增加选手啊。出于对规则的遵守,我觉得应当允许他们两个参赛。” 方弃暗笑,宫本宝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回头跟自家人说了几句。再看那些退下去僵尸武士呼啦啦又都涌了上来。 “既然可以改变参赛人数,那么就让我们的大和武士们全员出动,我们干脆一战定输赢好了”宫本宝藏冷笑道。 “随你大爷的便”郑老旦一脸的不在乎“一起上来更好,还省得你郑爷爷分三回砍。” “倒是你们两个啊”郑老旦转身斜眼看着祁东来和小混蛋 “这场面绷不绷的住啊?要是腿软可别硬撑着啊,说实话这些个小日本还不够我一个人砍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要见识见识了”小混蛋笑嘻嘻的 “我就跟在您老身后杀敌,万一您刀下要是漏过来那么一两个,我手里这把刺刀也算开开洋荤。我就等着这一战好在北京城扬名立万儿呢,你可千万别拦着” “我祁东来从来只避强敌”祁东来也是一脸的不正经 “似眼前这般千载难逢的弱敌,正好拿来让少侠我立威!” 说罢,三个人大眼瞪着小眼,瞪着瞪着就放声大笑起来,过往所有间隙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那边厢日本人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铃江真登、平川宪治和大西干人三个压阵的高手几声唿哨,近百名僵尸武士列阵向前踏了三步,口中大喝一声,齐齐的拔出了武士刀来。 或单手、或双握、或高举、或后拖,黑气缭绕之中有无数刀光显现。 这些武士生前都是用刀的高手,此时记忆虽无,但是本能尚在。 他们一刀在手,那些生前习练过无数遭的刀法秘技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 只见眼前各式刀气吞吐,刀芒闪烁不定,明暗之间仿佛有无数刀下的冤魂惨嚎,杀气如同一堵墙一样向着这边平推过来。站在远处的方弃和半夏等人被压得向后连退好几步,脸色顿时骇的煞白。 那些武士呼喝的声音越来越急,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节奏。 他们手中的刀折射出无尽的光影,渐渐的连成了一片,横亘在三个众人的面前,就像一座刀山一样。 连绵的刀光映在两个怕老婆的男人和一个私生子的脸上,却连一丝波纹都未激起。 郑老旦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杀不尽的倭狗,装腔作势的鼠辈”,提刀便向前趟去。 祁东来和小混蛋没有半分犹豫,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护住两翼。 三个人步伐越来越快,片刻间离日本人就已经不过是数步之遥。 郑老旦一声暴喝,“杀” 杀声未落,他们已经闯进了那日本人刀阵之中,刀光一时大盛。 郑老旦城下专注砸门数十年,每日里与门上封印较劲不已,双臂之上的力气早已经磨练到一个惊人的地步。 他虎吼一声,左腿向前直跨,手中大刀猛地斩向右侧,一刀便将两个僵尸武士砍成了滚地葫芦,随后拧腰舒臂,大刀反手上撩,磕飞了左侧一名武士手中的野太刀,顺便在他肚子上开了一个一尺多长的口子。 趁着左右压力暂松的那一瞬,郑老旦双腿发力,右肩微沉,整个人如炮弹一般猛地向前冲去。两米多的距离瞬间滑过,赶在正当面的鬼子长刀下劈之前将他撞得直飞出去,把后面的七八个鬼子带的滚成一团。日本人的刀阵就此被撕开一个缺口,三人紧跟着大步急进。 郑老旦的刀法纯在战场之上以人血练就,招式之中绝无半分花俏。 他口中呼喝连连,手中大刀横砍直劈。看准了这些僵尸武士行动不似生前灵敏,仗着身高力大刀沉,也不管对方是什么流派什么奥义,只是使足力气一刀下去。不是连人带刀一挥两段,就是刀背一抡砸的直飞出去,完全是一种蛮不讲理的打法。 侧方一个武士猛地怪叫一声,一米四五的小个子跳起来居然让林书豪有了压力,手中太刀照着郑老旦兜头劈下。 郑老旦大喊一声“来的好”,反手藏刀,身体不退反进,瞬间欺近了身前,左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腕,就势便抡了出去。 鬼子在空中哇哇怪叫,手中大刀乱砍,非但没有伤到郑老旦,反而将自家人砍伤了好几个。 郑老旦冲杀在前,祁东来和小混蛋则翼卫在后。三人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三角箭头,深深的楔入到了敌阵之中。 祁东来把崆峒学艺二十年得来的本事全都掏了出来。 那一口宝刀被他以体内真元全力催动,骄骄夭夭灵动无比,带着三尺刀芒在人群之中上下扑击,似惊雷动于九天之上,渐渐的在刀阵之中掏出来两丈方圆的一个圈子,将大部分的武士挡在了圈外。 那写强行闯圈的武士,多半都还没有来到郑老旦的面前,就被祁东来天外一刀砍了脑袋。 小混蛋整个人则仿佛都化作了一条蝰蛇,而那把军刺就是毒蛇口中的长信。 他游走在刀圈之中,手中一缕精光乍吐便收,每一出手必中敌人要害,那些受伤倒地的僵尸武士被他一一补刀。 一些身法轻灵的武士想要从身后偷袭郑老旦和祁东来,可还没等靠近身前三尺,就会看见一个身材瘦消的汉子,咧着嘴笑着,露着一口白牙出现在自己的视角里。手中的一把军刺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捅了过来,直入胸臆,绞碎肝肠。 第50章 谁人刀光如洗 场面看似不错,但郑老旦却是焦虑不已。 他并不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心里自然知晓眼下这种打法对己方体力精元消耗太大,决计难以持久。 可眼前这些僵尸武士不过是炮灰而已,如果不能尽快杀透敌阵,又怎能跟压阵的三位高手决一死战? 倘若是久陷阵中,即便最后将这些僵尸全部杀光,恐怕届时三个人也早已筋疲力尽。 想到此处他用大刀拨开眼前砍过来的一把胁差。眼前的这个鬼子个头儿算是高的,所以他顺势一抬腿踹在了他的脸上,将他踢的直飞出去,正好撞在后面冲上来的鬼子刀上。 趁着眼前一空的功夫,郑老旦大喊“莫要恋战,擒贼擒王,冲出去” 说罢他大刀一横,向前直进。 此时,小混蛋正在和一个忍者装扮的家伙纠缠,他手中军刺和对方手中的短刀磕的火星四溅,虽然占据了明显的上风,急切之间却收拾不下来对方。 眼看郑老旦离自己越来越远,这心中难免有些焦急,这手上的节奏一紧,非但没有奏效,反而被对面的日本武士抓住了空档一阵抢攻。 正手忙脚乱的时候,只见眼前刀光一闪,似有一道电芒在那忍者的颈间划过,一颗干瘪如老茄子的脑袋已经滚落尘埃。 小混蛋回头一看,只见祁东来青衫飘飘立于当地,反手负刀捏了一个刀诀。眉梢眼角都是一个帅字,小模样说不完的潇洒写意,真是远看如楚留之香,近看如李寻之欢。 小混蛋追着郑老旦大步前进,到祁东来身边时犹不忘踹他一脚“今儿个没请摄像,你就别骚包了” 祁东来大怒,心想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一定是嫉妒我,他手中神刀一摆,也跟着冲杀上去。 三人这一奋力向前,场面与刚才又有不同。 郑老旦摸清了祁东来和小混蛋的本事,当下再也不顾及自己的身后和两侧。 一口大刀上下翻飞,只迎当面之敌,一步一刀,一刀一个,身旁即便有再多敌人袭来,他也只当是看不见。 这一来祁东来和和小混蛋身上压力大增。 祁东来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刀速催到了极致,拼命抵挡着两侧来敌。 原本是圆形的刀圈渐渐的被压缩成了纺锤形,不多时他额头上汗水就已经涔涔而下。 小混蛋依旧游走在刀圈之中,随着空间越来越小,他的身形也越来越快。 当年市井之中打乱架练出来的本事如今大放异彩,只见他忽而在左、忽而在右,仿佛风中烛影一般捉摸不定。手里的军刺都已经使出花儿来了,真算起来倒是被他放倒的鬼子最多。 如果从天空中向下望去,场面就好像非洲大草原上狮子与土狼之间的一场争斗。 三头狮子被困在阵中,凭借尖牙利爪的想要溃围而出,而土狼则是不断翻翻滚滚的包围上来,尽全力想要他们围死在阵中。 只不过这些个僵尸武士毕竟动作不如生前灵便,郑老旦三人不管不顾的往前这么一冲,后面的敌人已经来不及兜过来,前方的包围圈被越抻越薄,突破就在眼前。 郑老旦发一声吼,一刀崩飞了当面之敌,眼前已经是豁然开朗。 他心中一喜,回身又是两刀,砍翻了想要封住缺口的鬼子,把祁东来和小混蛋也从阵中接了出来。 甫一出阵,三人便疾奔向前,快速与身后之敌拉开了距离,可等他们抬头一看,不由得一愣。 原本站着铃江真登、平川宪治和大西干人的地方空空如也,眼前再无一人。 宫本宝藏得意的笑声从后方传来。僵尸武士们缓缓整队,分开两边,露出刀阵后面的街面来。 只见那三个日本高手正好整以暇的站在郑老旦他们当初出发的位置上,想来是趁着刚刚三人陷入阵中的时候从旁边绕了过去。 郑老旦他们一番拼命厮杀,结果不过是跟日本人交换了一次位置。 郑老旦暗暗叫苦,心里明白日本人是打定主意要用眼前的这批僵尸来耗尽自己一方的体力。 刚刚冲杀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三人总共砍倒了二十几个僵尸武士,剩下的还有七八十个,依旧提着刀虎视眈眈,连一分退让闪避的意思都没有。 “这些个直眉瞪眼玩意儿还真是麻烦”郑老旦一边喘气一边皱起了眉头 “僵尸不知道害怕,看见自己的同伴被砍翻在地也无动于衷,该围上来还是会围上来,这么打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他看了看身边的祁东来和小混蛋,只见两人也是汗透层衣,呼吸声粗重急促,显然刚才的一番交手对他们的消耗也是极大。 突然间郑老旦开口问道“小混蛋,我听人说你懂一点儿地趟刀法?” 小混蛋一愣,面露三分羞色“郑老哥,那是谣传” “当年我还在街上混的时候,有一次被人打的满地打滚儿,结果稀里糊涂的一刀扎在了对方领头儿的脚面上。我当时觉得怪丢人的,就跟他们说吹牛说是地趟刀法来着……” 郑老旦一叹气,转过来又问祁东来“你呢?懂不懂地趟刀” 少侠低头道“略懂” “我略想砍你一刀”郑老旦气的鼻子都歪了 “生死关头容不得半分马虎,你到底懂不懂?” “不懂”祁东来坚定的摇了摇头 “地趟刀法在我们崆峒派是选修课,而且还不计学分,所以……” “唉,看样子还得是我来”郑老旦唉声叹气的四下踅摸着,猛然间眼睛一亮。 他几个大步跑到了路边,然后伸手一抠一提,将一块也不知道是电力井还是污水井的井盖子拿在了手中。 郑老旦把井盖冲两人晃了晃,得意地问道“如何?” 小混蛋一挑大拇哥“缺大德了您呐,这么个大坑,这得往里掉多少个眼神不好的老太太和走路看手机的低头党啊?” 祁东来也是面露惊讶之色“郑前辈三思啊,井盖无铜、盗窃犯法呀!” “我呸”郑老旦被两个不学无术的晚辈气的不善 “玩儿地趟刀怎么能没有盾牌?眼下没有合手的家伙,只能把这个借来先用用” 说罢他从怀中又掏出一堆零碎儿,一阵叮叮当当火花四溅之后,居然给井盖儿的中间安了两个把手,果然不愧是铁匠出身。 郑老旦把左臂往两个把手里面一伸,上下左右的动了几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伸手把祁东来和小混蛋叫过来“待会儿我要施展地趟刀法,专砍鬼子的大腿,他们本来身手就慢,这腿再一断,也就不足为虑了” “他们要是瘸了一条腿还蹦蹦跳跳的可怎么办”祁东来挠了挠头,提出了疑问。 “拉倒,我就不信他们个个都是刘翔”郑老旦嗤的笑了一声 “你们要为我护法,东来你那个刀圈再收小点,你要是把鬼子都挡在外面我可砍谁去?小混蛋你就跟在东来身边,你们两个一远一近配合起来威力更大。” 三人商议已定,再次持刀来在了刀阵之前。 十五米,十米,五米,离鬼子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见他们鼻孔中恣意横生的鼻毛。 猛然间,郑老旦身形一矮,一个前翻就向刀阵中滚去。 人未至、刀先至,寒光一闪便卸下一条腿来,一个僵尸应声而倒。 数把长刀破空而来,郑老旦一咧嘴,将手中的井盖往侧边一挡,心说挡得住挡不住就是它了。 还好随着“当啷”一声,四把武士刀被弹开。还有一把刀明显是淬火不够,居然咔嚓一声就此断为两截。 而井盖子则经受住了考验,除了被划出了几条刀痕之外再无损伤。郑老旦大喜,心说看来市政负责采购的人这次没吃太多回扣。 他借着武士刀那一斩之力又是一个翻滚,身形未停,眼中已经又看见了一大堆的粗短腿。 当下大刀横扫,立时就又是一阵大腿与木屐齐飞。 郑老旦杀发了性,大吼连连,整个人就如同一个皮球一般,在场中滚来滚去,没有一刻停息。 所到之处各式大腿一一落地,僵尸们如同保龄球瓶一样应声而倒,一转眼就砍翻了七八个。 他在那里砍得痛快,却苦了祁东来和小混蛋。 这地趟刀法必须要有身周的五尺之地以供腾挪,还不能把敌人逼的太远。 这就要靠他们两个把郑老旦身旁的敌人控制在一个合理的数量,远比单纯的杀敌费力的多。 祁东来心中焦急,他自家事自家知,以他自己的能力其实还不能将御刀术使到这种地步。 刚刚的神勇表现其实有很大程度是幽不归的功劳,这个忠心耿耿的刀魂一直在帮他控制这把刀,可这么做对幽不归自身的消耗也是极大。 眼下的情景若是被哪一派的长辈看见了,定会破口大骂祁东来暴殄天物。 刀魂的作用是增加刀的灵性并提升刀系法术的威力,眼下舍法术而硬拼,简直是用加特林砸人的节奏。不仅愚蠢,而且败家。 鬼子们似乎看出了祁东来的疲态,挥舞武士刀冲着他的灭魂神刀猛斩,片刻就已经砍了数百刀。 一时间飞在空中的神刀颤抖不已,里面的幽不归元神已然受创。 受他的波及,祁东来胸口也是一阵烦闷,当下动作就是一滞。 一个僵尸觑到了这个便宜,一声怪叫便挥刀斜劈了过来,眼看着祁东来就已经躲闪不及。 小混蛋瘦小的身形飞了过来,将祁东来横着撞开了两步,那把武士刀就这样贴着祁东来的面门划过,猛地斩在小混蛋手中的军刺之上。 这一刀势大力沉,小混蛋单手持握不住,一咬牙用左手攥住了刀尖,两只手一起架了上去。 片刻间,左手掌已经被切得血肉模糊,一团黄黑色的鬼血喷涌而出。 他一声怒吼,不退反进,身体贴着武士刀的刀刃向前滑去,瞬间冲进了那个僵尸的双臂之中,只一刀就切断了那僵尸的颈椎。 缓过神来的祁东来再次御刀而起,刚刚生死攸关的那一刻让他激灵灵一个冷战,心中仿佛有一层窗户纸被捅开了一样。 那些个习练多年的刀法一下子全都涌上心头,一招一式都是如此清晰,原本许多不甚明了的地方也都豁然开朗。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福至心灵”祁东来大喜若狂,神刀在他的驱动之下一扫颓势,再次把战局稳固了下来。 渐渐的,来自四周的压力变小了。 躺在地上的僵尸武士越来越多,还能站着的则越来越少。 第51章 总有暗算卑鄙 郑老旦心中暗喜。说实话,战至此时,他的双臂也早已酸麻不堪。 刚才居然一刀下去未能彻底砍断那个鬼子的腿,这可是开战以来的头一遭。 “得缓上一缓了”郑老旦心里琢磨着 “剩下的这几个鬼子得慢点杀,我们三个好借机恢复一下体力,要不然……” 正此时,一抹刀光惊现,就如匹练一样向着郑老旦倾泻而来。 “好快的刀”郑老旦一惊,浑身汗毛直立起来,他想举盾挡住这一刀,只是久战力疲,这盾牌终究举晚了一步。 “坏了!”郑老旦心头一凉,身体拼命向左边一让,总算是闪过了胸腹要害。 可是刀光落处,郑老旦的右臂却连着手中的大刀一同落地。 那武士一刀得手,当下再不犹豫,紧跟着一刀直奔郑老旦的头颅。 郑老旦手中盾牌一翻,当的一声将这一刀弹开。可是哗啦啦一阵响,大小铁块纷纷坠地,这个生铁所铸的井盖子竟也被一刀斩碎。 “扫噶”那个武士发出一声狞笑,第三刀紧跟着又砍了过来,郑老旦再也无可躲避。 祁东来在一旁早已目眦欲裂,他大吼一声随刀而起,刀到人到,直奔这个武士的面门。 突然间,藏身在神刀之中的幽不归大喊“祁少,小心” 祁东来猛的警觉,可是为时已晚,一左一右两道同样迅捷无比的刀光已经将他夹在了中间。 紧急关头,幽不归骤然现身,伸手将两道刀光攥住,然后奋臂将两把武士刀荡开。 受此两击,本已受创不轻的幽不归再也支持不住。冲着祁东来微微一笑后,身形顿时化作点点星芒,被吸进了神刀之中。 祁东来还没来得及伤恸,那两把刀又一次斩了过来。 他错步闪过了一刀,挥刀挡住了另一刀。 再一转身时,却看见郑老旦胸前喷血,人已经被砍的飞了出去。而那个武士手中的一抹刀光正向自己脖颈抹来。 “真的好快”祁东来脑海中也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挡不住了呀”祁东来暗暗叫苦,他身体猛地向后掠去,同时双腿下弯想要避过这一刀。 可是终究没能完全避过去,那抹刀光在祁东来的眼睛中越来越亮。 刀光过后,祁东来的世界整个变黑了。刀气划破了他的视网膜,又侵入了他的脑海,登时让他人事不省。 “啊啊啊啊”小混蛋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然而已经于事无补,一把武士刀猛地下斩,将他手中的军刺断为两截,另一把刀中宫直入捅入了他的小腹。 小混蛋冲势不减,仿佛那一把长刀竟不是插在他的肚子里。 瞬间那把长刀的刀尖就从他背后捅出,而他已经跟对方顶了个脸对脸。 “去死”小混蛋手中的半截军刺猛地向对方心脏处扎了下去,没有刀尖的刀一样也是刀,可是这把刀实在是太短了一些。 那个武士痛哼一声,伸脚将小混蛋从长刀上踢开,小混蛋踉踉跄跄的后退着,大块大块的碎肉肝肠从刀口中掉落出来,刚一落地就化作一团团黑气。 他奋力的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却终究还是一跤跌倒在地。 顷刻之间,形势急转之下。 原本大占优势的中方三人,郑老旦断臂,祁东来眼盲,小混蛋腹破肠出。 三个人全都丧失了战斗力,这一场刀赛,竟然眼看就要输了。 方弃等人骇的魂不附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大好的局面怎么就一下子崩盘了呢? 琉璃眼睛看着郑老旦落下的地方,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宫本宝藏得意的笑声又一次响起 “承让啊承让,贵方的三位勇士果然是好身手,若不是我们略施小计,只怕今天的这场比赛还真要费上一些周折” 随着他的笑声,刚刚在场中突然爆发的三个僵尸武士手一抬,各自从脸上摘下一副面具来,露出了隐藏在后面的真容。 赫然就是铃江真登、平川宪治和大西干人这高手三人组。 方弃愕然的看向依然站在阵后的另外一个三人组,心中乱如团麻。 只见那三个人也都抬臂在脸上一抹,面具的后面居然是三个普通的僵尸武士。 原来日本人一直就让真正的杀招埋伏在刀阵之中。 先是让僵尸假扮高手压阵,再用大量的炮灰消耗三人体力,待到三人力疲松懈之际,再以高手突袭底定战局。 宫本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如夜枭狂号,在街上不停的回荡。 “敢不敢有点节操啊?这也太无耻了”德古拉伯爵喃喃自语着 “怎么能把好好地一场勇士决斗搞成这个样子” “我们认输”文老爷子面沉似水的说道。 他看似依然冷静,可脖子和脑门上暴起的青筋却显示这个老学究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 宫本宝藏笑声暂歇,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环视全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老文的身上,微微一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 “我不认输!”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街中心传来,打断了宫本的胜利宣言。 随着这个声音,匍匐在地上的小混蛋缓缓的撑起了身子,大股大股的鬼血从他身前背后涌出,然后化作黑雾在地面上翻滚,让他看上去好似从地狱中冲杀出来的恶鬼一样。 “我不认输”小混蛋又说了一遍,似乎是在对场上的对方对手,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爷还没死呢” “怎么可能?”平川宪治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解。 “我刚才那一刀分明斩断了你的脊柱,你怎么可能还站的起来?” “哈哈哈哈哈”小混蛋跪坐于地,放声大笑起来。 “老子当年死的时候就被人一刀斩断了脊梁骨,你再多砍一刀又算个什么” “老子身上的脊梁骨是断的,可老子心里的那根脊梁骨还没断,孙子哎,这场比赛可还没完” 平川宪治冷笑一声,从胸口处拔出了那半截的军刺,远远的扔到了一边。 “今天是刀赛,现如今你手里连把刀都没有,还怎么比?”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刀?”小混蛋艰难的屈起了一条腿,紧接着又是另一条。整个人由跪变蹲,他双手在雾气中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蓦然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混蛋突然间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缕缕黑血从他七窍中涌出,配上他扭曲的面孔,原本白净的一张瘦脸现在看上去狰狞无比。 方弃等人大惊失色,以为他要采用什么需要自残的邪门手段,忙扯着嗓子大喊 “小混蛋,快停下来” 三个日本高手齐齐向前一步,手握刀柄,随时准备出手。 小混蛋的吼声把周围的血雾吹的一阵飘荡,转眼间就已经散去,露出了雾气下的路面 只见小混蛋双手紧紧的攥着那个铁橛子,正在奋力的往起拔。 “出来、出来,你给我出来” “你这把没出息的刀!你赶紧给我出来呀你” “你躲在土里干什么,你不是一根钢筋,你是一把刀啊!” 他一边啊啊的怪叫着,一边使出全身的力气拔刀。一个没抓牢,身体猛地向后仰去,登时摔了个仰面朝天。 日本人用手指着小混蛋,放肆的大笑起来。 在日本人的笑声中,小混蛋又翻身爬了起来,只是动作愈发的艰难。 他爬回到那个铁橛子的边上,再次双手握紧。 他的每一次发力,都会有大团的血雾从伤口中喷涌而出,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已经白的近乎透明。 半夏已经哭成了泪人,一边跺脚一边大喊 “小混蛋你别拔了,咱们认输,咱们认输啊” 众人跟着一起大喊,可是小混蛋却充耳不闻。 “你出来啊,你出来啊,你出来啊” “你出来啊,跟我一起砍鬼子” “你出来啊,你这个怂包” 小混蛋吼叫着,声音越来越低。 日本人像看一个笑话一样看着他,握着刀的手渐渐放松,静静的等待着小混蛋力尽的那一刻。 猛然间,有一声刀鸣从地底传来,其声锐利无匹,直刺众人的神魂。 那声音中有愤怒,有不甘,有委屈,还有无穷的战意。 随着那一声长鸣,小混蛋手中的那个铁橛子缓缓抬高,有数丈光华从地面上迸射而出,将小混蛋那张苍白的脸映成了彩虹的颜色。 那把王五的遗刀,把自己埋藏起来冷眼看了一百多年的兴衰成败,而今他终于坐不住了! 先是一寸一寸,然后是一尺一尺,最后竟是腾空跃出地面,把小混蛋带的站了起来。 霜刃欺白雪,振振若雷鸣。 小混蛋双手握刀,大喜若狂,他紧攥着大刀的双手能感受到这把刀之中那汹涌澎湃的力量。 那股子力量在搏动,在跳跃,在怒吼,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手持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条活龙。 日本刀手神情凝重了起来,指挥着残余的僵尸武士围了上去。 看见敌人欺近身周,小混蛋大叫一声,双臂发力,手中大刀平砍。 那些个僵尸武士纷纷举刀格挡,只听见金属断折的声音响成一片。五六把武士刀连带着身后的武士全都是一挥而断,这把新生的刀魂竟然犀利如斯。 看到这一幕,三个日本刀手不惊反喜。小混蛋的这一刀看似威力巨大,却暴露了他膂力不足的事实。 以他习惯玩刺刀的身手,用这把一百多斤的大刀实在是勉强的很。 更何况与他身受重伤,早已是强弩之末,方才这一刀,不过是欺负那些僵尸动作缓慢,如果换了他们三个,那是万万砍不到的。 三个日本人面带冷笑,呈鼎足之势包围了上去,也不着急进攻,只是拔出刀来站在小混蛋身外一丈处挑衅。 小混蛋心中焦躁,他知道自己现如今全靠一口气在硬撑,实在是不利久战。 眼见得大西千人站的似乎稍近,于是便大吼一声扑了上去。 大西千人大笑疾退,小混蛋手持重刀根本追不上他,反而又被旁边的铃江真登和平川宪治偷袭,在双臂上上又开了两个口子。 如此反复多次,三个日本刀手就如同猫戏老鼠一样捉弄着小混蛋。 有时明明有一刀重创的机会,也非要刀锋一收给小混蛋身上再留一处轻伤,竟是一副将小混蛋玩死的架势。 小混蛋的吼声越来越低,大刀越举越低、越挥越慢; 他伤口处血流渐止,那可不是伤势好转,而是已经快要流无可流。 第52章 终有落刀无敌 他手中的大刀焦急的嘶鸣着,可是眼下的这个汉子终究不是他当年的主人。 大西千人一刀割在小混蛋的右腿上,小混蛋再一次摔倒在地。 他依旧想要爬起来,可是这一次,即使他把灵魂里的每一滴力量都压榨出来,也只能持刀跪坐在那里。连手中大刀也持握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这次又如何呢?这位心中有脊梁的蛋爷?”日本人脸上露出讥笑 “这回你认不认输?” 小混蛋缓缓的摇头,一弯腰从地上摸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用尽全力向当面的敌人砸去。 日本人离他不过两米远,可他这一扔却连三尺都不到。 那石头落地后轱辘辘的滚到了铃江真登脚边,撞在对方的鞋子上。 铃江真登用脚将石头扒拉到一边,讥笑渐渐隐去,换上了满脸赞赏。 “好汉子,且让我送你一程”他手中太刀高举,大喝一声便用力下劈。 方弃大叫住手,半夏一声惊叫,用手遮目,已经不忍心再看。 然而小混蛋的脑袋终究还是好好的挂在他的脖子上,铃江真登的武士刀被一只干枯的手临空抓住,分毫动弹不得。 方弃目瞪口呆看着站在三名日本刀手中间的文老爷子,心说这老头儿身法好快,他是什么时候溜过去的,自己怎么就没看见呢? 文老爷子手一扬,铃江真登只觉得一股子大力顺着自己刀身传来。下盘顿时拿不住桩,腾腾腾倒退了好几步。 “扫噶”另外两人侧身向文老爷子逼近,随时准备发难。 宫本宝藏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文桑,比赛尚未结束,请不要随便干预比赛进程” 文老爷子也不理会他们,他左手一推小混蛋的额头,趁着他张嘴的那一刹那将一颗丸药弹入他的口中。 随后在他头顶一拍,只听见咕咚一声,小混蛋已经昏倒在地。 文老爷子背对众人,缓缓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那把刀捡了起来,久立无语。 许久后,他缓缓的转过身来,冲着德古拉伯爵一施礼。 还未等他开口,德古拉伯爵已经大喊起来“我准许你参赛,我准许你参赛,赶紧砍丫挺的” 文老爷子长声大笑,单臂一振,大刀竟然被他抖成了弓形。直好似那并不是百多斤的重兵器,而是一根白腊杆子一样。 大刀嗡嗡而响,空气中千万道刀气弥漫。 那把刀又开始了鸣叫,只是这叫声与方才又有不同。 初时如他乡偶遇故人,踯躅不敢上前认; 稍后如持手相看泪眼,为何今日君方至; 再后如宝刀又遇英雄,请君携我荡不平。 那大刀一改之前的幽怨,鸣声越来越爽朗,连场边诸人听人,都能感受得到那种发至灵魂深处的欢快。 “你是谁?”宫本宝藏气急败坏的问道。虽然远在数十米之外,他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凌厉无匹的刀气,让他心生大震怖。 文老爷子仰天长叹,神情落寞。“我是个一生失败的孤魂野鬼” “我生于直隶,习武京华”他向前一步,身形凝重如山川平移。 “先人盼我允文允武,因此赐我字子斌”他再向前一步,身体如吹气一般鼓胀来,干瘪的肌肉静脉迅速充盈凸起,身材眼见得魁梧起来。 “然我自小顽劣不爱学文,习武倒是颇有进益”他每向前一步,刀气便凝练浑厚一分,宗师风范显现。 “我原以为习成百人敌,也能横行天下、涤荡世间不平”为他刀气所逼,三个日本刀手渐渐的已经立足不稳。 “我纵横京华,以侠义享大名,以大刀号无敌” “然而无敌侠名终归无用!一生习武,却一事无成,最终国破之日,丧身敌手。” 他的声音渐渐高昂,如雄狮怒吼 “我一灵不昧,却心灰意冷,再不愿闻武事,我把斌字中的武去掉,从此以文为姓”。 “我胸中有块垒,须忠烈热血浇而化之” “你问我是谁么?” “老子便是大…刀…王…五” “来来来,兔崽子们”王五爷右手提刀,左手手指戟张,冲着场中剩下的日本人指指点点。 “过来跟你家王五爷爷抻练抻练,让我看看你们有几斤几两!” 不过片刻,三个日本刀手已经是汗流浃背,对面的那把刀不过是换了一个人持握,可是带来的压力却是截然不同。 那不再是一人一刀,根本就是一把人形的刀,沛沛然充塞天地。 阵阵刀气透骨而过,让他们浑身酸软,简直生不起抵抗之心。 再看那些残余的僵尸武士,早已经挨个倒地不起,一股股黑气从他们身体中散去,只剩下一堆枯骨。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有计较。 中间大西千人大吼一声,鼓足全身之力猛地跳起前扑,太刀一晃直奔王五的头颅。 剩下两人侧身而进,手中刀向王五的左右两肋横切而去。 这三刀已经是三人的力量和速度的巅峰,比方才击破中方三人的那一次还要快上几分。 王五只是持刀冷笑,眼看两侧的那两把刀已经将要及体,这才施展步法。 一退,左右两柄刀擦身而过; 一进,闪至大西千人身下; 一撩,后发先至,大刀之下无抗手,从下到上将这个鬼子劈成了两半。 “贵国武士好一招有丝分裂,这是要施展身外化身的神通了么?”此时方弃震惊之余,终于又找回了扬眉吐气的感觉,心中乐开了花,忍不住开口调侃宫本宝藏。 宫本宝藏冷哼一声,带着两个式神向远离方弃的方向挪动了几步,明显不愿意搭理他。 大西千人一刀被秒,剩下两个人却也并不慌乱。 他们往怀中一摸,再往地上一砸,只见滚滚浓烟瞬时间蒸腾而起,场中顿时难以视物。 王五呵呵一笑“忍术么,倒也有趣。” 烟雾中,王五爷持刀而立,纹丝不动,如泥胎木雕,让人捏了一把冷汗。 突然,一个身影从雾中冲出,刀光一闪,人已到了王五的跟前。 王五爷却跟没看见这一刀一样,大吼一声挥刀向左,迷雾中传来一声惨叫,一旁准备偷袭的铃江真登已经被这一刀斩为两段。 直到此时,那迷雾中冲出的身影才撞在王五身上,随后便化作一团光点,渐渐的散在雾中,原来竟是一个替身幻像。 猛然间,王五又是一声大吼,大刀下劈如苍龙入海。 随后一翻一挑,已经将土遁于下的平川宪治从地里抠了出来,就势往河里一抡。那具矮小的躯体还没落入水面,就已经化作一团黑烟,被一阵风吹得四散。 “哎呀,今天这场比赛还真是遗憾。希望贵国的三位选手之前都买过保险,还请宫本先生归国后安慰他们的家属……”方弃一看已经大获全胜,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他嘴上不饶人,可往宫本那边一看,却是一愣。 只见宫本不知何时凑到了德古拉伯爵的身边,这会用一把长长的银匕首顶着爵爷的心脏,而爵爷手中的那把关孙六已经到了那两个式神手中。 “快走”宫本冲着式神大喊。 喊声中,式神冲天而起,像两颗反向的流星一样划破夜空,瞬间就没了踪影。 “哈哈哈哈”宫本宝藏放声大笑 “刀法无双又怎么样,你把我的手下杀光又能如何,这把刀终究还是让我得手啦。这两个式神身上有大神官封印的空遁神符,你们这会儿可是追不上啦。” 方弃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出,简直要把胸膛气炸,他上前一把薅住宫本的脖领子,左右开弓就是几个脆的。 “我艹你姥姥,小爷我拾掇不死你”方弃一边打一边怒骂。 “嘿嘿,你还就真拾掇不死我”宫本被打的舌头都咬破了,一张嘴满口碎牙,上次的牙医算是白看了。 “我是外国人,犯得又是盗窃抢夺这样的轻罪,你们顶多把我关两天再驱逐出境,还能怎么样啊哈哈哈” 宫本一边挨打一边笑,充分体现了东邻国在受虐技能上的天赋加成。 “放开那个禽兽,让我来”只听一声大喝,却是王五爷大步拖刀而来。 “你要干什么”宫本看着王五手中的刀,脸上的笑容顿时换成了惊恐 “我可是外国人,你不能杀我,你不怕国际…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他说完,方弃已经把他丢在了地上。 再看王五手中大刀一抡已经高举过头,随后一记力劈华山直奔宫本的面门。 刀锋未至,刀意已经浸浸然几乎要将宫本切成两半。 宫本被吓得哇哇乱叫,身体疯狂的扭动,想要躲开这一刀。 这一刀又那是那么好躲,宫本闪来闪去,那夺命的刀光却始终不离他双眉之间,到最后他双眼一闭就此认命。 没想到王五这一刀却并未要宫本的性命,大刀的刀刃像蜻蜓点水一样碰上了他的额头,千钧之力一触即收,运刀之妙无过于此。 宫本哆里哆嗦的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三魂七魄俱全。上下左右摸了一遍,身上零件一个不少。 “原来不过是虚张声势啊”宫本又一次得意起来“我就说你不敢杀我。” “抢夺之罪确不致死”王五微微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不过这大肆屠杀我国国民的罪行呢?上村喜獭,你又该当何罪?”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宫本又想装傻,可是王五把大刀一立,雪亮的刀身仿佛一面镜子一样,正好映射出宫本的面孔。 只见眉心处有一个裂口,正在不断向着四周延伸。不多时宫本的脸上就已经满是龟裂,紧接着一小块一小块的肌肤宛如经年的彩绘壁画一般剥落,露出下面藏着的另一张脸来。 “上村喜獭,你还有什么话说?”方弃咬牙切齿的问道。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上村喜獭跌坐于地,口中喃喃自语,露出来的那张新脸上满是灰败。 “大神官亲手加持的易容术,怎么可能被你们破解?” 王五嘿然一笑“你们的那个大神官确实功力深厚,我比不过他!不过我以刀法入道,这个以点破面的道理还是懂的。我以全身之力击一点,他的易容术若还是撑得住,那他岂不是大罗金仙?” 话音未落,却只见上村喜獭突然长身而起,直向空中窜去。 众人猝不及防,竟然来不及抓住他。 上村人在空中,心中犹自得意。心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不仅让大神官在式神身上封印了空遁符,也为我自己求了一道。 原本想着以后保命用,现如今只能拿来救急啦。只需要三息的功夫,可就谁也追不上我啦。 可还没等他数到三,侧面飞来一道流光,狠狠的砸在他的腰眼上。 上村哎呀一声惨叫,已经被这道流光砸的摔落尘埃。 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影,一脚踩在了上村喜獭的身上,口中不住声的怒骂“狗贼你也有今天!”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天在烤鸭店中暴起发难的马长生。 那日他虽然被上村的伪装骗过,但心中终究存了疑虑。 这些日子他一直跟在上村喜獭他们一行人身后,小心翼翼隐匿行踪,直到今天一刀将仇人拦了下来。 眼看仇人被自己压在身下,马长生心中的滔天仇恨那里还按捺得住,他挥起手中的片鸭刀,一刀便向上村喜獭咽喉处砍去。 “住手”王五也大喝一声喊住了他。 “怎么?”马长生颤颤巍巍的转过身来,双目中已经是血泪斑斑。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能报这个仇么?” 王五爷不答话,只是抬头看天,好半响才悠悠的说道 “我听说一个合格的烤鸭刀工,能把一只鸭子片出一百零八块带皮肉来!我看你啊年老眼花,只怕已经没有这份儿能耐了?” 马长生闻言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王五爷你可以看不起我的为人,但是你不能看不起我的手艺” 说罢一双老眼已经开始在宫本身上瞄来瞄去。 宫本心中大恐,奋力扭动身体,一时之间,马长生竟要按不住他了。 王五嘿了一声,唰唰唰唰连砍四刀,刀法快捷无比。上村喜獭吃了这四刀,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王五的这四刀,已然是将他的手筋脚筋尽数挑断。自此他再也不能挣扎,只能在地上扭动 王五哈哈一笑,转身便向方弃等众人走去。 那边厢郑老旦已经被救醒,他面如金纸,性命却是无碍,还顾得上安慰正在垂泪的琉璃。 “胳膊没了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养只大雕的,真的!以后我就改用玄铁重剑了”郑老旦一本正经的说。 琉璃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只是低头看见那原本粗壮有力的手臂,现如今静静的躺在尘埃里,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哭个什么呀?”王五对自己老同事的表现很不满 “赶紧找盆酒泡上,没超过半个小时,应该还有希望!” “不是应该用冰块么?”方弃不解的问道。 “糊涂”王五爷不瞒的看了他一眼 “活人才用冰块,我们阴魂断肢就得用酒,老子喝过的酒比你喝过的水都多,难道你不服?” 方弃头一缩,心想这门板大的刀在你手里,眼下你就是真理,我哪里敢不服? 郑老旦眼珠一转,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倒是知道哪里有酒!” 随后他四下张望。 “诶,崆峒派的那个小子呢” 这时大家才发现刚才祁东来倒下的地方人影全无。少侠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趁着大家不注意竟已经偷偷的溜走。 “哎呀,他眼睛怕是瞎了,一个人又能走到哪里去?”半夏急的又要哭。 “半夏你不用为他难过”王五轻声道 “好男儿心中有一股英雄气,就算双眼全瞎也能走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小混蛋得赶紧送医馆了”王五叹了一口气道 “他这次伤了元气,恐怕不将养个半年是没办法恢复了” 接下来众人手忙脚乱的一阵安排,方弃和半夏找人来抬着小混蛋去疗伤,顺便叫医生来给郑老旦接胳膊。 而琉璃则扶着郑老旦,跟着王五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德古拉伯爵一行也笑嘻嘻的凑了上去。 不多时,外面的街道上突然想起了一阵惊呼,紧跟着又是一阵欢呼,再紧跟着就是一阵的酒香满人间。 秋风一紧冬将至,阵阵北风不仅将酒香传的满城都是,也将上村喜獭的惨嚎送到了家家户户的枕边。 “这个季节居然也会闹猫?”一位母亲恨恨的关上了窗户,生怕吵到了她熟睡中的乖宝宝。 北京城,又是一夜。 第53章 尾声 “真的?”方弃又惊又喜的看着王五,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一扫而光。 “真的!”王五点了点头 “要不你以为那些天我在忙什么,我们早就在那把刀上动了手脚。” “里面的厉鬼冤魂已经被超度的七七八八啦。只不过后来发现郑老旦的那把大刀上也附着不少当年小鬼子的魂魄,我们这才又动了偷梁换柱的主意。” “那现如今那把被他们抢走的关孙六里都是日本厉鬼喽?”方弃心花怒放,随即又开始担心起来 “可是日本人好不容易才把刀抢回去,他们总会仔细查验的?这两拨儿厉鬼在相貌和衣着上相差可是太大!” “所以啊,这次要给张一坤老先生记一大功,话说当年为了骗那些官宦家的女眷上床,他的易容术可是练到了登峰造极。” “这次为了给那些个日本厉鬼移容换貌,他把毕生的功力搭进去一大半,现如今还在洞府里打坐恢复元气,估计没个二三十年缓不过来…” 数天之后,派驻在日本的情报人员传回消息。 伊势神宫之中法力波动突然间出现极大的异常,似乎是某个法术出现了不可控制的反噬。 又过了几天,日本官方发言人沉痛宣布,当代伊势大神官由于数十年来一直不舍昼夜的为东亚各国的和平祈福,最终心力交瘁,已于一日前成佛,新任大神官的人选暂未确定。 得此消息,中方马上表示大神官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惊闻这一噩耗,我们的心情真是十分的哈哈哈哈…那个悲痛,我们会永远怀念她。 祁东来静静的站在山岗上,任由山风掀动自己的衣带。 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布条,缓缓的系在自己的头上,将自己的双眼深深遮住。又取出了一根铁钎拿在手中,迈步就要下山。 “祁少!你真要步行走回崆峒派么?”幽不归气急败坏的现形,只是他此时的形体淡的如同一个肥皂泡一般,在山风中摇摇摆摆似乎下一刻就要破碎。 “幽兄,我再跟你说一遍,请不要再叫我祁少,或者你可以叫我“五大人!” 祁东来打断了幽不归的话头,摆了一个超酷的起步姿势,然后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脚踩空,只听见哎呀一声,整个人已经叽里咕噜的滚下了山坡…… 那之后的两年之中,祁东来在江湖上名声鹊起,只因他一路上挑战了无数高手。 这些个高手念他是崆峒门下,又为国而战伤了眼睛,因此往往手下留情。 而他却总是不依不饶逼人家拿出真本事,三挤兑两挤兑的高手们就动了真火,于是东来少侠通常会被打的极惨。 屡战屡败的祁东来又一次成为了大家的笑柄。 只是却没人注意到,随着他一路向西南行去,他所挑战的高手名气越来越大、本领越来越强。 当两年后他最终又一次站在崆峒派的门口时,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侠少已经是浑身伤疤,形同乞丐。 闻讯而来的崆峒派掌门抱着他泣不成声。 又过了一年,七十二域外魔头趁崆峒派高手外出参加论剑大会的时机率众大举偷袭,崆峒派护山法阵被破,晚辈弟子死伤惨重。 然而这些魔头终究未能攻入崆峒派的核心重地,非是因为崆峒派高手及时回援,而是由于他们在藏经阁碰到了一个在此闭关的瞎子。 那一天,祁东来神刀如电,共斩下了十三个域外大魔头的头颅。又带领师弟师妹死守藏经阁一昼夜,力保崆峒根本不失。 瞑目刀王的美誉一战而成,被推为近百年内各大门派最为出色的弟子之一。 几个月后,大溪地的海滩上,琉璃正揪着郑老旦的耳朵数落他。 “还喝还喝,你就知道喝”琉璃指着他空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满面怒容。 “要不是你那天晚上断了胳膊还要喝酒,又怎么会落下这么个右臂习惯性脱落的毛病”琉璃泫然欲泣。 郑老旦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心中颇不以为然,心说胳膊老爱往下掉算是啥大不了的毛病? 往上一摁就又能长上,顶多是干不了重体力活而已嘛,又不影响老汉我那啥!何况还有不少不为人知的便利! 他一边支应着琉璃,眼睛却瞟向了自己右边十米处那个身材火爆的小妞。 “啊”的一声尖叫,那个小妞像被火烫到一样跳了起来。 刚一落地就满面怒容四下寻找,随即给了正从她身边经过的某个中年大叔狠狠一耳光。 “知道老娘是那一族的吗?”那小妞怒气澎湃着,气场完全压制住了当面目瞪口呆的乌龟大叔 “下次记清楚点,我是虎族的,老虎的屁股不能摸,母老虎的屁股尤其不能摸!你也不看看你那怂样儿,别以为你身上背个十三瓣的壳就把自己当成宙斯盾驱逐舰?” 郑老旦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趁人不注意把刚刚潜行回来的右臂安在了肩膀上,暗赞这个虎妞儿的手感当真的好。 回头又看了一眼正在生闷气的琉璃,心说这么好的肉肉要是长在琉璃身上那该有多好呢……… 不远处,小混蛋正忠心耿耿的守在一个阳伞边上。 阳伞的下面,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戴着墨镜正在小憩。天蓝色比基尼更衬的一身肌肤细腻若凝脂,谋杀了不少南来北往的目光。 只是苦了蛋爷,气急败坏的拿着半截的军刺,看着满沙滩的人都像情敌。 谁敢多看他家阿容两眼,登时就是一身杀气的瞪回去,引得路人纷纷绕行。 “你听说了吗,那个斯芬克斯回来了”蒸汽缭绕的浴室里,两个妖怪正在窃窃私语。 “那个斯芬克斯啊?就那个被人在那上头上刻了字的那个?” “除了他还能有谁啊?” “他怎么还有脸回来啊,听说他至此去中国可没能手刃仇人!” “嘘,噤声,他已经进来了” 说话间,斯芬克斯已经大踏步的走进了浴室,身形到处,带起一阵狂风,吹得气雾乱卷。 他傲然环视,众人纷纷侧头掩面而笑。 斯芬克斯却毫不在意,他坦荡荡的解开浴袍,扑通一声跳进了浴池之中,痛痛快快的洗了起来。 “咦”终于有人发现了情况不对,低下头凑过来仔细地看起来,还不时啧啧赞叹两句,引来了一大群围观众。 “原来的那个……洗掉了?”某熟人小心翼翼的问斯芬克斯。 “当然洗掉了”斯芬克斯得意的晃动着大脑袋,把那东西拿在手中颠来颠去,弄的啪啪直响。 “我中国的朋友帮我介绍了一位大夫,他的医术可真是高明,不过更让我敬佩的是他的艺术修养” “在他的劝说下,我用重新纹了一些汉字。你们知道吗,这可是跟我们埃及象形文字一样古老的文字,里面有很深刻的人生哲理” “而且这个字体也非常的好,据说用的是中国人称为“书圣”的王羲之所写的仿宋体。你看看,这一个一个字方方正正的跟电脑打出来的一样!” 众人仔细一瞧,啧啧称赞不已。 有那见多识广的博学之士当场就念了出来,上面纹的是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美尼斯处。 金塔神庙,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尼罗,寻常巷陌,人道拉美西斯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波斯草草,罗马折橹,俱都仓皇北顾。 数百千年,望中犹记,烽火上埃及路。 可堪回首,卢克索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斯芬克斯老矣,尚能搞否?” 看见众人看得入神,斯芬克斯哈哈大笑,一脸的志满意得。 “这个问题的关键”斯芬克斯笑嘻嘻的看着众人“你们谁的上面能刻下这么多字啊?啊?啊?” 众皆叹服。 一辆救护车拉着鸣笛停在了胡同口。 皮长利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从院子里架了出来,犹自奋力挣扎着。 “老棺材瓤子,你宁舍儿子不舍房子,等我被恶鬼给缠死了,我看谁来给你养老…” 话音未落,一只破布鞋已经从院子里飞了出来,正砸在皮爷的脸上。 院子里呼哧带喘的出来这么一位,只见他同皮长利活脱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连脸上的阴鸷都是一般无二 只是容貌上老了许多。他拄着拐棍往门口一站,吓得看热闹的街坊四邻纷纷关门。 “我呸,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他妈的被鬼迷了心了,居然敢偷老子的房产证,还想把房子卖了买仙丹。” “我仙你妈个头的丹,你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个。我跟你说你就踏踏实实的在精神病院住一辈子,老子手里有房子还怕养不了个老么?” 皮长利他爹,也就是外号皮蛋的老皮爷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他从自家儿子骂到自己媳妇,又从自家媳妇一路骂到邻居牛大妈家的七舅老爷,等救护车已经远去犹自骂个不停,直骂的这个胡同上再也没人敢露头。 皮蛋抖足了净街虎的威风,这才骂骂咧咧的往院子里走。 等进了门看见二进的四合院里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一丝人气,只剩下他一个老泼皮好似孤魂野鬼一般。这心中好一阵烦闷,他忍不住又想破口大骂,却终究不知道自己该去骂谁,想来想去,最后放声大哭起来。 话说皮爷刚上救护车就被固定在了活动担架上,随后一个满脸不怀好意的男护士就凑了过来,一针就扎在了皮爷的静脉上,扎的皮爷意识尽失。 等皮爷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穿病号服被关在一个密闭的小屋里,人生正如屋内的灯光一般灰暗。 皮爷绕着屋子的内墙转了三百六十圈,也没想出个救自己的主意来,无奈的一屁股坐倒在地。 正对着他的方向有一面嵌在墙里的穿衣镜,皮爷看着里面自己的影子,坐困愁城。 “皮长利啊皮长利,你怎么就混成这个惨样了呢?” 皮爷拍着大腿长吁短叹,猛然间他激灵灵一个冷战,一股子寒气从脊梁骨末端直窜起来,整个人如坠冰窟。 既然自己是面对着镜子而坐,为何镜子里的影子却是背对着自己呢? 皮长利怪叫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想要夺路而逃,却一头撞在了墙上。 他躲无可躲,最后缩在墙角之中瑟瑟而抖。 镜中的那个影子缓缓的转过身来,每转一分,皮长利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就大上一分。 “救命啊,有鬼啊”皮长利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开始放声大喊。 “没用的!你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被关起来的么?” 那个人影终于转成了面对皮爷的姿势,他的病号服里裹着的赫然是一具骷髅。 “你是谁?”皮长利尖叫着问道。 “我是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 那个一身茶水色的骷髅摆出了一副天大地大朕最大的姿势,瞬间气场全开。 “pardon?万岁爷您名字太长,我没听清楚!” 皮长利就听清了皇帝两字,他哭丧着脸跪倒在地。心说那个女鬼居然请得动御驾亲征,这一次自己性命休矣。 “这还长啊,后生小子真是不学无术啊”疯骨叹了口气 “我爹地的名字更长,他叫礼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钦文显武大德宏功至仁纯孝章皇帝” 看见皮长利一副懵懂的样子,疯骨摇了摇头,捏着嗓子唱了起来 “我也曾少年擒鳌拜,我也曾运筹平三藩,我也曾收复台湾岛,我也曾打败葛尔丹……” 一听这个,皮长利马上就明白了眼前是谁。 他满面惊恐,颤颤巍巍的问道“您就是那个——真的好想再活五百年?” 疯骨傲然点头道“然也,我看你骨骼清奇,相貌不凡,我想要你……” 他话没说完,皮长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 他心说你还能想要什么?无非是要我的阳寿,要不然你怎么能再活五百年。一念及此,登时晕倒在地。 疯骨愕然,他伸出手指挠了挠光滑坚硬的头盖骨。伸手把躲在身后的五百里马拽了出来,只见这厮嘴里叼着一块骨头啃的正欢。 “我只不过想让这人给我当马鞍而已,他怎么就吓得晕过去了呢?话说要是没有马鞍,我怎么骑着你去征服高卢?” “高卢”那条狗被吓得一哆嗦,嘴里的骨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可是康熙大帝?你征服的那门子高卢” “康熙是谁?”疯骨左顾右盼的寻找着 “他有什么本事,可敢跟我大罗马执政官凯撒一战……” 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疯骨和他的马时而争吵时而欢呼。 而躲在墙角的皮爷则时而惊惧、时而昏迷、时而砸墙、时而惨嚎。 房间外,巡夜的值班医生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听了一下之后摇了摇头又继续向前,心说这个新来的病人闹了一整夜了,暴力倾向太明显了,不行的话明天得把约束带给他绑上了。 他一边走一边随手关门,把身后的吵闹都关进了黑暗之中,他交班的时候到了。 下了夜班的他开着车从德胜门前经过,他并不知道他马自达正从一座他看不见的、金光闪闪的城墙中穿过。 城内,几家欢喜几家愁,这冬天已经悄没声儿的来了。(第二卷完) 第二卷终于写完了,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这一卷的名字,那就是《八方寻刀》。 在这一卷里,日本人在寻刀,中国人也在寻刀。 王五原本有刀,可是他中间放下了刀,但是在故事的结尾他又一次找回了刀。 郑老旦有刀,但是他一直找不到一个让自己出刀的理由 小混蛋有刀,但是他的刀太小。 祁东来看似有刀,但是他却一直不敢拔刀 所以这是一个男人们寻找刀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第三卷名字是《云中之城》,敬请期待。 第1章 白浪街前白浪飞(上) 河南,淅川,荆紫关,傍晚。 郭静棠走在白浪老街的石板路上,一步迈过两块石板,下一步又是两块石板。 窄窄的街上人来人往,时不时就有一辆电动车和他擦身而过。五六十迈的时速撩乱了他鬓边垂下的几缕长发,却不曾让他乱了步法。 “再有五步,拐过这个弯就该到思念美发厅,那几个姑娘又要冲自己打招呼了” 郭静棠低头看着自己踩在青石板上的黑色芒鞋,心中默默的想着。 果不其然,刚刚走完五步,一阵嗲嗲的声音就从拐角处传了过来。 “小道长,过来按一下背唦。” 每次郭静棠一出现,里头里的姑娘总是不会放弃调戏他的机会。 虽然明知道他的褡裢里不会有一分钱,但是看着这位俊俏道士面红耳赤低头疾走的样子,也算是平日里无聊等待中难得的一点乐趣。 郭静棠心中苦笑,他左脚脚跟在地上一点,脚尖就势一转,右脚看似随意的在身边一划,快速拐过了这个弯。 然后如姑娘们所愿,面红、耳赤、低头疾走。 “道长,等一下”身后传来一阵女子惶急的喊声。 郭静棠回头一看,里头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一个女人,正向着自己追来。 那女人二十多岁年纪,脸上留着也不知是画了一半还是卸了一半的浓妆,初春的天气里穿着短裙和高跟,生生在这条古色古香的老街上跑出了穿越的感觉。 郭静棠停住了脚步,看着她跑到了自己面前。她头发湿漉漉的,明显是刚完成了一单的样子。 “道长,这是上次你给我画符的钱” 那女人伸手从挎包里掏出几张一百的递了过来 “你那符挺灵验的,自从我带在身上之后,我再也没梦见我妈。” 郭静棠心想我白云观虽然不比上清、灵宝等派专修符篆,但是超度一个小小的亡灵却也并不费力。 只是可怜你的母亲大人,死后还不远万里来到你身边,夜夜托梦劝你回家。若不是见她渐渐的快要偏执成魔,我又何必出手? 当下他微微一笑,伸手将钱推了回去“贫道修行中人,钱财于我无用” “少来这套啊!是不是嫌我的钱脏啊” 那女子的脸一下子绷了起来,然后趁着小道士手忙脚乱的想要解释,蓦地把钱往他怀里一塞,就势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然后咯的一声笑了出来“还挺嫩的哦”说罢转身笑着离去。 郭静棠无奈的摇摇头,他是个虔诚的道门弟子,恪守三台大戒多年。连手机等电子产品也从来不用,从某个角度来说有些脱离这个时代,进而表现为某种形式的不擅交际,尤其不擅长与女性交际。 再往前走是陈近山的草鞋店,这会子他正就着最后的夕阳给手中的草鞋打绊,藏在老花镜之后的一双老眼满是专注。 他身后的货架上,大大小小的草鞋依次罗列,每双鞋的鞋底上都是同样的五个字“一脚踏三省” 郭静棠身子一凝,不丁不八的站在了鞋店门口,专心致志的盯着老陈手中的那双即将完工的草鞋。 “陈叔,今天生意怎么样?”他一边看,一边口中发问。 “还能怎么样?”陈近山叹了一口气“凑合挣个饭钱” “跟前两年咱们白浪街刚上电视那会儿可没法儿比,那会儿游客来的可真多。十个里就得有三四个得买我的草鞋,然后在三省界碑上踩一踩,过一过三省总督的瘾。” “这天底下三省交界的地方也有十几二十处,可像咱们白浪街这样一条街分归三省的,全中国可就这么一家。” “可是现在不行喽,这新鲜劲儿一过,来的人一年比一年少啦。” “倒是你呀,你这个小道士看我编草鞋看了快七年了?你到底学会了没有?” 老陈抬起了头,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问道。 “差不多了呢”郭静棠笑了笑 “改天我找点龙须草来练一练,学会了这门手艺,以后行走天下可就不怕没有鞋穿了!” “就是嘛,穿草鞋可不丢人,汉朝的皇帝可也穿过草鞋,刘皇叔还卖过草鞋呢,话说本朝的开国元勋们,哪一个不是穿着草鞋走完了二万五?” 老陈来了兴致,把手中的草鞋往旁边一搁,口中滔滔不久的说起草鞋的典故来。 “我家老二帮我上网查过,说是老以前这草鞋叫做“不借”,啥意思明白不,就是说老婆和草鞋概不外借的意思。” 小郭道长微微点头,心想这个道理我懂。借老婆的话以后肚里孩子是谁的说不清,借草鞋的话脚气从哪里传上的说不清。 “……话说这编草鞋的材料可有好多种。北方有用麦秸和玉米皮儿的,南方有用稻草的,那都常见的很。像咱们白浪这里的龙须草鞋,现在可真是不多见了……” “……这草鞋想要穿着舒服,备料是第一要紧的。” “割下来放了三天的龙须草要是不捶打上一个时辰,那是万万不能用的,否则脚踩在上面必定会磨得受不了。” “可捶打的时间太长也不成,要是把草筋打断了,编成鞋它不耐磨,穿不了两天准得坏……” 陈近山说了好半响犹自不停,突然间眼前一亮,这才愕然发现竟然是一旁的路灯亮了。 他嘿了一声,“瞧我这碎嘴,居然拉着你说了这么久,差点还把正事儿给忘了。” “小道士你明天是要回京师去了,行李准备好了没有?” “你在这儿一住七年,猛不丁的一走大家伙儿还挺不适应。我们可都商量好了,明天得好好的送送你!” 郭静棠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分愧色来 “这怎么敢当呢?平日里没少受乡亲们的照顾,我一个晚辈怎么好劳动诸位大驾” 陈近山摆摆手“不说见外话啊,都老百姓那有什么大驾,再说你这七年来可没少帮镇子上出力。” “前年三婶的孩子不见了,要不是你算出了人贩子的方位,我们怎么能在车站把他们堵上;” “还有李秃子撒癔症那回,生把自己舌头都咬下半截来,没有你的那一碗符水,我看他个老小子那一次就在劫难逃;” “再有上次我家房梁上那个小木人儿,多亏了你给我指了出来。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李木匠那龟孙儿得了我仇人的好处,在盖房子的时候动了手脚。” “总之,大家伙儿没别的意思,这么多年来把你当子侄看,总要送你平平安安上路这心里才踏实” 郭静棠推辞不过,只好含笑应了,随即告辞而去。 他继续向前走去,脚下或快或满,芒鞋落在石板上悄然无声,却又仿佛别有一种节奏。 谢绝了张记米粉的老板娘递过来的那一碗加了肉的牛肉粉; 又站在路灯下看了一会儿老汉儿们脸红脖子粗的象棋残局; 从那个喜欢用幽幽怨怨的眼神望着他的姑娘家的茶楼屋檐下穿过。 最后来到了古镇南街,自己这七年来的落脚之处,眼前是一片飞檐斗拱、白墙玄瓦。 大门的左右楹联上写着“造就七岁神童子,威镇九江平浪宫” 第2章 白浪街前白浪飞(中) 这个时辰,无论是香客还是游人,都已经各自散去。 偌大一个平浪宫寂静无声,大门虚掩,门口连一个人影也无。 郭静棠拾阶而上,信手推开了宫门,径直向里面行去。 绕过了当面的影壁墙,一个亮着灯的小屋豁然映入了眼角。 屋中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正在那里清点这一天收到的票根,他抬头看见郭静棠,便笑着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小郭你回来啦,这次出门走的时间可真不短啊,吃晚饭了没有?我跟后头厨房说一声,让他们把你的饭备出来。” “说实话这两个新来的厨子真不着调,上礼拜北街的刘寡妇给你送来几斤干猴头菇,我说既然你不在就先寄存在厨房里。” “你猜怎么着?没几天的功夫叫这两个混球儿吃了个干干净净,要我说啊……” 郭静棠微笑着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门房老赵唠叨个不休。 老赵直说的口干舌燥,拿起面前的大玻璃罐头杯猛灌两口,却不慎把茶叶梗子喝进了嘴里。 “呸”老赵把嘴里的茶叶吐在了地上,一脸的厌恶,仿佛两个吃货厨师此时就站在他面前。 “不碍事的”郭静棠笑着安抚老赵。 “我们全真修士不择美食,既然他们两个爱吃,那便请他们吃了便是,这也算是一段善缘。今天我已经在外面用过斋饭,就不劳赵叔你帮我去报饭啦。” “不过我这次出门倒是另有收获”说话间小道士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纸包,里面赫然是一株草药。 “我在王屋山脚下看见了这株牛膝,看它已经有了六七十年的气候,又想起了赵叔你左腿的风湿一直不见好转,于是就把它挖了回来。” “赵叔你把它拿回家去,用两斤黄酒泡上半个月,每天喝上二钱,喝完后当有效验。” 老赵当时便是一怔,随即满脸都是感激之色,赶紧从门房里踱了出来。 “你这孩子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出门在外多不容易,还惦记这我这老头子干什么。 “你赵叔我这个腿啊,早就习惯啦。这草药能卖不少钱,你换成钱置办点行装不比浪费在我身上强?” 郭静棠不由分说的把纸包往他手中一塞: “我出门历练,为的是磨练身心。若是师尊见我衣着光鲜的回去,只怕要怪我耽于享乐误了修行。” “再说这株草药挖出来已经有七天,若是再不泡制的话怕是要失了药效,赵叔你万万莫再推辞” 说罢,小道士拱手为礼,继续向里面走去。只剩下老赵在那里攥着纸包抹着眼角,嘴里嘟囔着“这怎么话说的…” 郭静棠低头而行,脚下步伐越来越快。片刻间穿堂过院,来到了后院的一间不起眼的偏房,这就是他在此处挂单的居所。 他也不着急进房,反而是转身向着宫外望去。他的目光掠过宫墙的瓦脊,远远的落在白浪河右岸连绵的山脉之上。 此时金乌已沉蟾宫未起,天地间一片黢黑。 然而修行之人目力超乎常人数倍,他依然能看见山顶上依次错落的檐影,那是建在附近各个山顶上的三十六座镇河塔。 望着远处的镇河塔,郭静棠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许久后,他打开房门,踏着罡步进到屋内。 这屋里陈设异常简单,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椅、一柜。 看着桌子上所落的一层薄薄的积尘,小道士眉头微皱。他环视身周,蓦地身上道袍无风自鼓,口中轻叱一声“疾”。 一阵旋风猛的从他身旁卷起,顷刻间席卷整个屋子,带的满屋灰尘激荡,在屋中呼呼作响。 郭静棠用手向门外一指,那阵旋风仿佛夺路而逃一般,嗖的一声从门口处穿了出去,消散在天地之间。再看小屋之中,已经是纤尘不染。 郭静棠从褡裢之中往外一掏,取出了尺半方圆的一个蒲团,盘腿坐于其上。 这是白云观秘传炼魔蒲团,最能助人收摄心神。 往日里小道士坐在上面,片刻便能入定,可今日他只是怔怔的坐着,双眼望着房梁,心中似有难决之事。 又过了许久,他从褡裢中再次取出一物,那是一个长条的包裹,也不知这小小的褡裢是如何装下这许多的东西。 打开来的包裹中赫然有两样东西: 一件是柄雕出龙头凤尾的拐杖,通体青绿。久视之下有五彩光华流转,扣之则有金石之声。 郭静棠心想,听说师父这两年身体愈发的发福了。这柄青金玉的拐杖无需做法便能缩尺成寸,倒是可以替师傅他老人家省下不少脚力。 想到此处,他又不由得想起了那些往事。 自己入观的第三个年头,有一晚他睡得正香,却被师父板着脸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不由分说扯到了灵官殿前。 雷鸣电闪之间,那些神像的面目看起来狰狞无比。 师父的脸上也再没有半点温情,口中全是喝骂。口口声声逼问他是哪里来的奸细,怀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目的,从前又做过哪些歹事? 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那里见过这个场面。 又冷又怕又委屈,登时便嚎啕大哭起来,最后师父慌了神,从香案上跳下来的时候还崴了脚。 师父一瘸一拐的把他抱回了屋子,哄了半天这才算定下神来。 后来师父跟他讲,“灵官殿审戒”这一出是每个白云观弟子得授真传之前都必须要经历的一道考验。 若是真有目的不纯之辈混了进来,迷迷糊糊之际被这么一吓,往往也都把实话说了出来。 “那时候我们就算吓出屎来也是自己洗,那像你这么享福”,师父一边唉声叹气的替他洗尿了的裤子,一边抱怨着。 想到师父胡子一翘一翘的样子,郭静棠的嘴角微微的弯了起来。 他随手又拿起了另外一样东西,那是一个水晶球。奇妙的是这水晶球的中央有一只独角仙正在那里抖动触角。 他手指轻点,一道淡淡的法力送入了水晶球之中。 那独角仙顿时仿佛吃了十全大补丹一样,疯狂的躁动起来。 狂乱中“噗”的一声化作一团青烟,待青烟散去后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只苍鹰。 郭静棠满意的端详着水晶球中扑翼的猛禽,心说这只“妙也”可当真好玩,只要度入法力,它便能随着法力的强弱幻化出各类生物。 如此灵物倒也不枉自己在十万大山之中苦苦搜寻了半个月,若是把它送给小师弟,定然能让小家伙爱不释手。 转念又一想,一别已是十年,师弟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了,或许这种玩意已经不能投他所好。 但愿师父别太溺爱他才好,不过说起溺爱来,自己这个作师兄的,只怕比师父也好不到那里去。 他坐在蒲团之上思索着、回忆着,脸上不时露出笑意。 许久后,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收起蒲团和包裹,推门向外走去。不过片刻,就已经来到了平浪宫的正殿。 平浪宫中供奉的是湖广河南一带所信奉的杨泗爷。 有人说他是南宋起义军首领杨幺的化身,也有人说他是某位替百姓斩除恶龙的少年英雄。究竟哪一种传说是真的,到现在早已经说不清了。 就这个问题郭静棠也曾经问过杨泗爷本人,只可惜杨泗爷这位金盔金甲手持宝剑的陆地神仙,从来都是笑而不答。 不过杨泗爷倒是真的屠过龙。 那年六月初六,杨泗爷喝多了乡民敬献的村酿。一边抱怨着这酒没有老年间好喝,一边对小郭道长吹嘘着自己当年的业绩。 “那年丹江口有一条孽龙为恶,短短数月便杀伤了上百条性命。” “我去他姥姥的,这货也不知从哪得来的一丝上古神龙血脉,居然还是天赋异禀。除了颌下三寸之外,浑身上下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不是我吹牛,也就是我,使出断魂大法,摒绝一切生机藏在水底三天三夜。换了其他人还真没法儿趁它不注意来个一击毙命…” “杨泗爷你是条好汉”郭静棠对这位跟自己折节下交的神仙颇为敬仰。 虽然明知他的神识远游天外,这些年早已不在这座平浪宫中,但他站在杨泗爷的神像前依然觉得渐渐心安。 “此时此刻,好汉当如何抉择?” 郭静棠眼神落在杨泗爷手中宝剑之上,眼前仿佛又映出了当年的景象。 “此剑名为沧海!”杨泗爷醉眼惺忪的看着他,口中酒气直喷。 “取沧海横流,方见男儿本色之意。” 想到此处,郭静棠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他起身,正冠、振衣、眼神中再无一丝迟疑。 他双膝跪倒,对着北方行三揖九叩之礼,心中默念: “师尊大人在上,徒儿要在此处除魔卫道。恐怕无法将那个大喜讯亲自向师尊禀告,恐怕也再无法亲奉师尊衣食。” “辜负了您十数年来栽培之意,请恕徒儿不孝。” 他毅然推开殿门,苍穹之上,正是满天星斗。 第3章 白浪街前白浪飞(下) 早上七点,天色微明,朝阳将老街的石板映成了淡淡的绯红色。 肆虐于北方的雾霾尚未波及到这个背山临水的小镇,因此笼罩在白浪河上的依然是一带白雾。 只是不知为何,今天这雾气分外的浓郁,绵绵延延的幻化出许多种形状,让人不禁生出各种遐想。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小毛丫头啃着手里的热包子,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转着转着就落在那道雾气上。 “妈妈你快看呐”女孩兴奋地大喊着,拍打着妈妈的后背,在后座上扭来扭去。 “哎呀,你别闹”年轻的母亲努力的控制着因此晃动起来的车把,险而又险的躲过了一个拄着拐棍儿的老头儿。 “妈妈你看河上面有一条龙”,女孩还没有意识到母亲的怒气值正在积聚,犹自兴高采烈的喊叫着。 河上那团雾气所凝聚成的形状真的很像一条龙。随着雾气被风吹动,这条龙仿佛正在伸颈探爪,一动一静之间,似有无边的暴戾。 不过妈妈很快就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暴戾! “你闹够了没有?” 母亲心里埋怨着被外派到上海的老公,那死汉子把整个家都丢给了自己,自己这窄窄的肩膀怎么挑的动。 她把闺怨全都都化作了愤怒她一边死命的摁着车铃,一边暴怒的大喊: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坐在车上不要乱动,这该死的破地方街又窄人又多,万一撞上了怎么办?万一你掉下去怎么办?” “你是猪脑子吗?怎么说那么多回都记不住?” 女孩委屈的低下了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刹那间她觉得包子可真难吃。 “从现在开始记住,我骑车的时候,不…要…干…扰…我”母亲余怒未消,又给女孩下了一道命令。 “嗯”女孩轻声掉眼泪儿,再回头看时雾气已经变成别的样子,她心里想道“可是刚才那里真的有一条龙!” 与此同时,南街,平浪宫。 郭静棠轻轻的推开了平浪宫的大门,看到门外的景象,不禁也有几分动容。 门外站着白浪街的乡亲们,放眼望去怕没有三四十人。 编草鞋的陈近山、茶楼家的女孩,米粉张的老板娘,那一对儿路灯下的棋搭子,还有就是平浪宫的门房老赵。 他们几个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而在他们的身后,那些个男女老幼,也都是小道士的熟面孔。 看到这么多熟人站在这里,郭静棠心中就是一痛。他强做出一副欢颜,赶紧快步下阶迎了上去。 “真是折煞晚辈了”郭静棠对着众人深深一鞠,脸上带出了三分惶恐: “我在这里挂单七年,承蒙各位父老照顾良多,本来就无以回报,怎么还敢烦劳诸位相送?” “小道士你莫要客气,大家都晓得你是个热心肠的实在人,这年月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是不多了”棋友老吴捻着自己的胡须一边点头、一边称赞。 “就是就是,别的不说,咱们这条街上,谁家老人没了都少不了让小郭道长念经超度。” “这事儿我可知道,省城里清虚观的道士们做超度法事,一个人头就要收五百块。那还是集体超度的团购价,可你们谁听说过小郭收过咱们一分钱?” 大家七嘴八舌的念叨着郭静棠的好处,说的他脸越来越红。偶尔想插嘴谦逊两句也被众人打断,于是他干脆把头渐渐的低了下去。 “我要有小郭道长这么个孩子就好了”送猴头菇的刘寡妇一边儿说一边儿抹眼泪: “这孩子太可人疼了,刚来咱们镇上的时候才那么大点儿个人,就特别的懂事儿。” “当年租我家房子做家俱生意的那一家子福建人不地道,非说我们那屋子有鬼。他们搬走了不要紧,我的房子名声可臭了。” “多亏了小郭他拿出了度牒跟大家说他是正经的全真道士,又当众做了一场驱邪法事,这才把事情平息下来。要是没有小郭,你们说我这个靠房租过日子的孤老太婆可怎么活…” “其实有小郭这么个女婿也不错哦”,陈近山在一旁起哄。 听了这句话,茶楼家的姑娘脸更红了。她手里提着个包袱,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小道士。 一个大妈在背后推了姑娘一把,“还不赶紧过去,还真以为自己是属狐狸的,能用眼神儿勾个郎君回来?” 姑娘一个踉跄从人群中闪了出来,她用求助的眼神像身后的人群望去,却只收获到一堆善意的哄笑声。 姑娘无奈,只好红着脸走到了郭静棠的面前。 她手里的那个包袱看上去颇为沉重,把她一边的肩膀都压的歪了。 “你还回来吗?”姑娘轻声的问道。 “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郭静棠依旧低着头,似是羞愧,又似是在躲避姑娘热切的眼神。 一股子混杂了悲伤与失望的情绪在姑娘脸上泛起,眼眶中水汽氤氲。 “那我的心思你懂吗,虽然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但是我觉得你应该懂”姑娘哽咽道。 “我懂,奈何我全真一脉不同于天师道,没有火居道士这种说法。即入玄门,便当以道为侣,恐怕要辜负你的一片心意!” 姑娘的身子晃了两晃,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终是惨然叹道 “也好,不过是我痴心妄想而已,只是从此后老街上没有了你脚步声,这一天天的该有多乏味” 说罢她费力的将包袱双手托起送到了郭静棠的面前 “里面是些衣服和食物,祝你一路平安。你拒绝了我这个人,还请不要拒绝我的心意,山高路远,你要好自珍重。” 郭静棠赶紧伸双手接了过去,可他多谢二字尚未出口,一只素手握着一柄短刀,带着青黑色的电芒,就已经悄无声息的从包袱下面递到了他的小腹前。 方才还幽幽怨怨的茶楼姑娘居然对他痛下杀手。 不过是刹那间,惨叫声惊破云霄,受伤的却并不是郭静棠。 小道士双手一抖,将包袱甩在了一旁。 这时人们才发现他的肩膀之上居然长出了第三条胳膊。 而这第三条臂膀正紧紧地攥着姑娘那只偷袭的手,将她的四根手指扳了一个一百八十度。 郭静棠缓缓的抬起头来,一张白脸儿上那里还有半分的羞愧之色,有的只是滔天的战意。 青芒一闪,郭静棠的配剑吴钩出鞘。 一剑便将面前的女子斩的飞了出去,惨叫声戛然而止。抛飞的身体在空中荡起一篷血雨,再落地时已经是一动不动。 “你们这些个妖魔鬼怪趁我远游,竟敢对镇上无辜凡人痛下毒手。还幻化成他们的模样想来暗算于我,真的当我全真门下是睁眼瞎子不成。” 郭静棠持剑而吼,想起平日里乡亲们对他的关照,胸中又悲又怒,如何还按捺得住? 众人愕然,片刻后陈近山排开众人走了出来,笑嘻嘻的问道 “我们自问演的中规中矩,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你们才来了几天?”郭静棠冷笑道 “我在这里住了七年,一草一木尽皆熟知,光是看陈叔编草鞋就不下百回。你可知道他所作的每一双鞋,最后一根草绳都是要缝在上面而非打结的么?” 说罢他又转向张记米粉的老板娘。 “六嫂很多年前就知道我不茹荤,断然不会端给我一碗加了肉的米粉?” 然后他又转向那一对棋友: “一手棋臭成那般模样,也好意思在路灯底下支摊么?” “”更何况吴叔和老徐棋品都极差,两人占上风时高声挑衅,落下风时会小声骂娘,你几时见过他们俩像你们那般闷头下棋?” 说罢他又指着那个被斩飞的女子,一滩献血正从她身下洇开,而少女玲珑的身段正在发生变化。 她身上裸露在外的部分渐渐地长出一寸多长黄黑相间的绒毛,两只尖耳生于头顶,一条长尾拖于身后,这赫然是一个山猫成精。 郭静棠眼神中的哀伤一闪即逝: “常姑娘对我的心意我心知肚明?她那般聪明又怎么不知道我们全真派的道士不能婚娶。” “她不过是喜欢看着我而已,她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会有万千星辰闪烁,但却从不会像昨日那般脸红。” “唯有你,让我着实犯了难”,郭静棠最后一指门房老赵,不停的摇头叹息。 “老赵”顿时兴奋了起来,连原本佝偻着的身体都支楞了。 “我就说我的演技最出众嘛!”他环视四周,颇有几分顾盼自雄的样子。 “就你们那些个面瘫的演法只能演演偶像剧,办大事儿还得是我这种实力派。” “看见没?”“老赵”得意的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纸包,向一众同伙炫耀着。 “唯独我把他骗过了,他不仅没识破我,还送了我一棵上年头的牛膝,话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啊!” “我说小道士啊,你赵叔我昨晚发现这左腿的风湿有要窜到右腿的迹象。这样的宝贝你还有没有,能不能再给你赵叔两棵啊?” 看着他在那里一边狂笑,一边学老赵一瘸一拐的走路,郭静棠只是微微一笑: “赵叔的风湿一直都是在右腿,他前一阵子左腿瘸只是因为磕伤了而已。” “再说那棵牛膝算得上什么宝贝,包牛膝的纸才是真宝贝!” “老赵”闻言一愣,心中暗道糟糕。 他右手随即一甩,想要把纸包远远地扔开。 但只听见啪嗒一声,草药被甩上了房顶,而那两张纸却依然牢牢的粘在他的手上。 “哎呀,不好” 老赵心知这两张纸怕是有蹊跷,立时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撕扯。 可是说来也怪,看上去不过是两张撕成尺许大小的旧报纸,此时却如同金丝所编、铜铁所铸一般。任他使出当年和兄弟们抢奶吃般的力气,也半分都撕不动。 “道如苍天、天如我心、福源业报、如影随形” 郭静棠轻声而颂,一字一句都传到老赵的耳中。 随着小郭的话音,那两张纸上渐渐浮现出金色的符文,四周天地元气猛烈的波动,疯狂的向符文中涌去。 一时间,人语、风声、鸟鸣尽皆不可闻,空气中满是肃杀之意。 老赵身在平浪宫前,却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块被烧红的生铁,正被放在铁砧之上猛力敲打。神魂所受的压力大到无以复加,三魂七魄尽皆动摇,随时可能崩散。 老赵也算是个狠角色,他蓦地爆吼一声,身形急退。人还在空中,左手已经现出一把短刀来,毫不犹豫向自己的右臂砍去。 只是他的动作依然还是慢了,随着郭静棠口中吐出一个“炼”字,一股股青绿色的火苗从老赵五官中喷涌而出,将他化作了一个人形的蜡烛。 而就在此时,白浪河上的云雾毫无征兆的翻滚起来。 一只巨大无比的漆黑龙爪猛地从云雾中探出,径直向水面上抓去。 而那条静静流淌的白浪河,竟然就这样被这只龙爪拎到了空中,随意的挥动起来。 水,河水,上万吨的河水,像是运动会绳操项目中的彩带一样,在天空中飞舞。 最后被那只龙爪掼在河岸上,顿时激起十余米高的水墙,向着南街的方向激冲而去。 水墙咆哮着,把所有挡路的树木山石尽数推倒折断,然后裹挟在其中,声势越来越浩大。 在水墙的当中,一颗硕大的龙头时隐时现,双眼之中满是毁天灭地的凶暴。 水声远远的传到了小女孩的耳中,她惊恐地看着身后远处的那堵水墙和那个可怕的龙头,吓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可是一想起刚刚母亲的呵斥,又生生的把哭声咽回到了肚子里。 “妈妈你不让我打扰你”小姑娘委屈的想。 “可是真的有龙,一会儿你自己就看到了” 第4章 吴钩一抹乱云摧(上) 那“陈近山”拿着手机对着正在燃烧的同伙一通猛拍,口中啧啧有声。 “瞧瞧这火焰的颜色多地道!先是青绿,而后转为天蓝,燃烧的多么充分!这要是搁在纯氧里估计都能烧出镁条的效果来啦!” “你们再看火焰所到之处,这小子的身躯血肉几乎是瞬间化为飞灰,而身上衣物饰品却丝毫未损。” “这分明是由内而外引发的天劫业火啊,小道士你好狠辣的手段呐” 他口中抱怨小道士出手狠辣,脸上却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似乎对自己同伴之死毫不在意。 说话间他又弯下腰去,将蜷在地上山猫精尸体拎了起来。看着胸腹间的伤口不住的摇头,语气中满是惋惜 “这一剑可就大失水准了,明显不是过日子的办法啊!” “怎么能从肩到胯的斜劈呢?” “原本是能作件大氅的好材料,现如今只能做小短裙了,白白糟践了谷雨这一身好皮子啊!” 随后他笑眯眯的走到了郭静棠的面前,看着他肩膀上正在缓缓消失的第三条臂膀赞叹道: “话虽如此,终究不愧是人称道门种子的年青一代翘楚。” “不光是三头六臂的神通信手拈来,就连炼魔符这样的上清至宝神符居然也能画的出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倒也不枉让我们“春”字部的兄弟走上这一遭!” 郭静棠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和脸上陌生的表情,脸上神色不动。 他十七岁离开白云观,自此后便在江湖中孤身历练。 七年间足迹遍布黄河南北,凭着手中一柄吴钩尽逞男儿不平之气,前后身经百十战,驱鬼捉怪好似家常便饭,斩妖除魔亦不过寻常事。 然而自从他发现了眼前的这伙妖魔,又花了三天时间仔细勘察辨别了一番,一颗心便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伙强敌,不仅人数众多,更兼功力深厚。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没有使出来的手段,今日这一场恶斗只怕是凶多吉少。 然而他性格素来坚毅,愈是遭逢强敌,斗志便愈是激昂。 虽然明知敌强我弱,可心中却无半分畏惧之意。 他心中所想的只是自己的剑要再快一分,心要再狠一分,真元运用要再省一分。 眼前这帮人视人命为草芥,自己若能多杀上一个,便是为人间多除一害。 刚才甫一照面,郭静棠就放倒了两名大敌,他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之意。 那三头六臂的神通他也不过是初窥门径,难以长期维持。 而方才那一张炼魔符更是倾尽他三年来搜寻所得、试制了无数次才绘成的唯一一张。 他一出手就是自己生平绝技,为的就是想要震慑敌手。 如果能将其他敌人惊得慌乱溃散,以全真派心法的气息绵长,他大可以将其逐个击破,这么一来胜算就又多了几分。 只是敌人对同伴之死竟是如此的不在意,郭静棠心中不免暗暗吃惊。 待到“春字部”三字一入耳,又听到他称那山猫精为“谷雨”,登时想起了近些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个组织。 “你们是二十四节气天盗团?”郭静棠沉声问道。 “哎呀,想不到连你都知道我们,我们的知名度已经有这么高了么?” 那人懊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一不小心就将头皮整个抓了下来,露出伪装之下光秃秃的一个大圆脑袋和头上两个碧绿色的触角。 “想当初咱们团长拼了命的想要提高市场知名度,可几年下来越混越是默默无闻” “现如今团队的规模大了,大家想要低调做事。可偏偏这二十四节气的名气却捂都捂不住,你说市场推广部那帮混球是不是都是吃屎长大的?” “立春老大你可不带这么埋汰人的”。 伪装成棋友老吴的某个妖精在身上一抹,现出了自己的原型。 只见他独角、圆身、镰足,身上披着几大块的黑甲,赫然是一只两米长的硕大屎壳郎。 “吃屎怎么了?屎其实挺好吃的,真的。” 屎壳郎的一千二百多只复眼中射出了无数道真诚的目光,他从甲壳里掏出一盒用金色锡箔纸包裹的小球,殷勤的递到了大家伙儿面前。 “尝尝我特制的撒尿粪球儿,包你吃过一次就会爱上它,我跟你们保证粪球里面装的是货真价实的尿” “那些臭豆腐、榴莲、臭鳜鱼呀所谓闻着臭吃着香的都已经入了邪道” “只有闻着臭吃着更臭的才是真美食。不信你们舔一舔再嚼一嚼,生津止渴、口气清新……” 话音未落,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屎壳郎那圆滚滚的身躯被立春一脚踹的直向天边飞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让您见笑了”立春冲着郭静棠一拱手,一脸的不好意思 “我们已经忍他很久了,本来带着他是考虑到出门在外,万一要是找不到厕所拉个野屎不用埋。” “可谁想到这厮睡觉住马桶、吃饭端痰盂。馒头大的粪团一顿能吃十五个,吃完了还得喝盆稀的。这趟活儿要是再不收工,大家非得让他恶心死不可。” 郭静棠冷冷的看着立春,轻声道 “我对你们的内务毫无兴趣,不过若是你们说完了粪便的事情,便请听我说一说杀人须偿命的道理!无量观,贫道手中吴钩剑最是慈悲,必定可以帮诸位明悟!” 立春一愣,随即笑的前仰后合。两根触角在头顶上晃来晃去,把头皮拍的啪啪响。 “小道士你可真有意思,我二十四节气之中高手如云。你可不要因为砍翻了两个废物就觉得自己是万人敌” “我们春字部今日倾巢而来,自然是有必得之心,我跟你……哎呦我艹……” 立春犹自摇头晃脑的时候,郭静棠毫无征兆的将手中佩剑一翻。他东向而立,这一剑脊向前,将早晨的阳光反射向立春的双眼,随即起手就是一剑。 立春被光晃得眼睛一闭,随后一阵刺骨的剑意直刺他的咽喉,那剑来的比那抹阳光也不过只慢了一丝而已 生死关头,立春终于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大吼一声,脖子像鞭子一样猛地抽向一边,连脑袋都被拉的变长了。竟然是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郭静棠的这一剑。 一击不中,郭静棠脸上依然沉静如水,丝毫未见沮丧。 他身形向前一晃,曲臂、扬肘、手中长剑反手下切,直奔立春的胸膛而去。 立春被郭静棠剑上杀意惊得亡魂皆冒,他既然已经失了先机,仓促之间便难以还手,直被逼的接连后退。 总算他躲闪的本事高超,每每都能闪过要害。 郭静棠连出七剑,一剑快似一剑,却也只能命中他的双臂和躯干。剑与身相交,直撞的火星直冒,金石之声大作。 “叮”的一声,郭静棠最后一剑在他胸口一触即收,剑发龙吟之音,人做苍松而立,心中暗暗纳罕: “我这套八仙引的剑法凌厉无匹,就算是精铁也能捅出几个透明窟窿。这厮是什么来历?他脖子好软,身体却是这般的硬” 立春踉踉跄跄的退回到了人群之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仰面朝天向上望去,满眼看到的都是手下关切中隐藏着讥诮的眼神,老脸立时羞成了猪肝色。 他怒吼一声腾空跃起,刚要说两句场面话。却只听见身上扑簌簌一阵轻响,身上那套衣服片片而落。一阵料峭春风吹来,好一个春光乍现。 只见立春除了双腿和头颅之外,浑身上下竟然都笼罩在一个螺旋状的硬壳里。 他的本体居然是一只大蜗牛。这个硬壳上面有七彩光华闪动不已,显然立春是把它修炼成了自己的本命法宝。 难怪小道士方才伤不到它的本体,原来那许多剑都刺在了他的硬壳上。 郭静棠嘿然一笑,手指在吴钩剑上轻弹,剑身轻颤而鸣。 立春惊恐地发现,自己赖以保命的法宝随着吴钩的鸣音开始出现一道道的裂纹。无数道剑气在里面横冲直撞,将自己炼化在里面的真元冲的七零八落。 喀拉拉一声响,立春觉得自己的心跟着壳一起碎了。 这个一出生就伴随着他的宝贝、这个救了他无数次的宝贝,就这样片片碎落,光华尽失的跌落在尘埃之中。 “你不应该毁掉一个技术型宅男惟一的住宅”立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除了血丝,还有无边的怨毒 “一起上,给我杀了这个牛鼻子老道,我要把他抽魂炼魄,让他永世不能超生” 立春歇斯底里的大喊,心中满是疯狂和绝望。 郭静棠随手挡开几道攻过来的法术,心中也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点过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干嘛要坏人房产呢?话说房子这种东西还真是能把人逼疯。 第5章 吴钩一抹乱云摧(中) 某个小喽啰将立春拦腰抱住,口中不住的劝阻“春老大,冷静、冷静啊!” 立春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话,他奋力的扭动着身躯,破口大骂“你这狗怂,不上前围攻这杀千刀的道士,抱着我做什么?” 那小喽啰心里简直腻歪透了,心说你他妈没了壳之后又黏又软跟坨大鼻涕似的,孙子才想抱着你! 可想起临行前大头领的嘱咐,这双臂却无论如何不敢松开,还得陪着小心继续劝解。 “老大,不能冲动啊,咱们得留着道士的活口,那云中之城的下落还着落在这小子身上。” “只要得到了白云观的这宗秘宝,付出些许代价也是值得的。到时候您损失的不过是筒子楼里的一居室,可得到的将会是一套带泳池的town hoe!” 立春一怔,可不过片刻就又被痛失爱宅的悲痛烧的狂怒不堪: “我去他妈的云中之城,去他奶奶的town hoe,我今天不要别的,就要这小子的性命!” 郭静棠听到他们二人提到“云中之城”,心里好似有万丈波澜平地起。 他之前一直疑惑于对方的来意,却不曾想他们所图谋的竟然是白云观的根本之物。 既然如此,那么今日之事就已经关乎宗门的存亡续绝,即便是自己不敌,也绝不能活着落入对方手中。 他游刃于众敌之中,一边酣战一边思索。 立春的这帮子手下进攻时并不怎么卖力,防守时却配合的极为默契。郭静棠几次变招欲斩杀当面之敌,却总是被其他敌人出手拦了下来,战局一时间陷入了胶着。 猛然间,一股子凉骎骎的气息生于右肋,郭静棠心中一凛,他身随念转,身体顿时向左后一拧。 他动作不可谓不快,然而这道杀机却来得更快,一抹绿光一闪即逝,郭静棠闷哼一声,肋下已然受伤。 他伸手格开某个妖怪砍来的两柄鬼头刀,同时身形急退。可还未等他站稳脚步,又一抹绿光如影随形而至,直扑他的面门。 叮的一声,吴钩剑将那抹绿光挡了下来,随即郭静棠心中便是好一阵烦闷。 那绿光之上似乎附着不知何种邪门法术,不过是一挡的功夫,吴钩剑的灵性便已经有些受损。 郭静棠抬头一看,只见立春头顶的两个触角之上已然生出了两个碧绿色的眼珠,正盯着自己的全身滴溜溜乱转。 方才那两道绿光就是从这两个眼珠中发出的。而肋下的伤口此刻正变得麻痒起来,显然这绿光不仅能侵蚀法宝灵性,本身也是有毒的。 立春哈哈哈一阵狂笑,声音中满是得意与狠毒。 “我家祖传的碧炼神光之中蕴含着慢性之毒,五百年毒发,五百年恶化,不出一千五百年,小道士你必定会化成一摊脓血” 郭静棠心中苦笑,心想这种祝人长寿的吉利话倒是少见。这二十四节气偌大的名气,怎么派来的高手竟如此的儿戏。 不过这所谓的碧炼神光虽然威力有限,但却速度奇快,郭静棠又不愿让配剑再受损伤,因此只能不断地闪避退让。 立春的手下见郭静棠落了下风,顿时士气高涨,攻势一阵强过一阵,渐渐的将郭静棠压到了下风。 局面虽然不利,但是郭静棠却丝毫不曾乱了章法。 他左掌右剑,在敌群中纵横力战。十招之中不过反击一二招,敌人想要伤到他甚难,而他只要一出手,吴钩剑必定能撩起一溜血光。 占至酣处,小道士心中豪气渐生,心想邪门外道终究不过如此,自己莫不是太高估了他们。 他身影一闪,在原地留下了三个幻影,真身仗剑前驱。剑芒闪动之间,不仅把几道碧炼神光闪在身后,更将两个敌人放翻在地。 看着眼前那个装成六嫂的妖怪面露惧色,郭静棠心中恨意又生,掌心中雷光一闪将她打翻在地,随即疾冲上前就要再补上一剑。 只是他右脚刚一落地,就发觉脚下的地面猛地下陷,右腿齐根陷入了土中。 郭静棠大惊,他心知不妙,手指一掐剑诀就要冲天而起。可还没等他的腿拔出来,敌群中的一条巨汉爆吼一声,一柄独角朔已经兜头砸下。 郭静棠无奈,只好单臂持剑上迎。 只听当啷一声响,能当九牛二虎之力而不弯的吴钩剑被砸的几欲断折。 方才这条大汉在人群中打了许久的酱油,几次交手表现平平,这猛的一发威竟然是天生神力。 郭静棠被砸的眼前一黑,几乎将吴钩脱手,此时如何还不明白自己是中了对方骄兵之计。 他心知真正的危险怕是藏在地下,当下一咬舌尖,把全身的精力都逼了出来。 他右手一挥,尺许长的剑芒肆意吞吐,将身周之敌尽数逼退;左掌在地上一拍便要再度拔身而起。 然而已然是晚了一步,猛然间右腿一阵剧痛。也亏是郭静棠多年来屡经生死大劫,此时惊而不乱。 左掌中的的雷罡暴吐,尽数送于地下。趁着腿上力道一松的刹那,人已经腾空而起落在了十余丈之外。 此时再看郭静棠,他的右腿内侧凭空多出来三个酒杯大的血窟窿,鲜血如同泉涌一般,片刻间就已经将地面打湿。 郭静棠自嘲的嘿了一声,左手在伤口周围一阵疾点。又从怀中掏出一把丹药,看也不看就糊在了伤口之上。 紧跟着兹啦一声将道袍下摆撕了下来,三下五除二裹住了伤口。随后持剑而立,再不看自己的右腿一眼。 那个坑附近的地面一阵颤动,裂纹从坑口向四周发散形扩张,不多时一个黑黢黢大脑袋探出了地面。 那个刚刚被立春一脚踢飞的屎壳郎抖着身上的浮土爬出了地面,他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把左前镰足上的血滴送到了嘴边。 “呸,真难吃”屎壳郎皱着眉头吐了一口。 “人血有什么好喝的,我说春分你天天喝这个不倒胃口么,还不如跟我去喝尿” 郭静棠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冲他伸出了大拇哥,由衷的赞道“屎壳郎你好演技” “真的么”屎壳郎脸上居然浮现出一抹娇羞。 “人家有名字的,我是春字部的惊蛰,说实话我演技一般般啦,不过我唱歌很好哦,我可是虫族好声音……” 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一花,郭静棠冷峻的面孔已经贴到了眼前。 众妖没想到他刚受重伤便敢反击,更没想到他伤了一条腿还有如此身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长剑在惊蛰的肚子上一刺没柄。 惊蛰痛极怒吼,后腿一蹬急速的向后退去。同时前足奋力前挥,想将郭静棠逼退。 郭静棠侧身、拔剑,进步、再刺,然后再拔,再刺……。 惊蛰尖叫着,他那两只锋利的镰足疯狂的舞动着,幻化出无数虚影。 而郭静棠就站在光影之间,惊蛰的镰足不时贴着他的面孔划过,间或在他身上开出几道伤口。 而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是一剑又一剑的递出,片刻便将惊蛰的肚子捅成了筛子。 惊蛰哀鸣一声倒在了地上,砸的尘土飞扬。 郭静棠浑身浴血站在那里,连腾腾而起的汗气似乎都染成了红色。 “我曾在三清道尊像前发下誓愿”郭静棠冷冷的看着敌人,眼神无半分惧色。 “我要为世间除不义,为苍生诛万魔。如今还差九千七百多个方才圆满,你们谁上来送我一场功德?” 第6章 吴钩一抹乱云摧(下) 地面上惊蛰残破不堪的尸体犹自抽搐不已,众妖纷纷驻足不前。 他们没曾想到白白净净的一个道士竟然如斯悍勇,眼看着他重伤之余仍然气雄万夫,心中不免生出了三分惧意。 郭静棠环视四周,目光所到处众敌个个将头转向别处。春字部众心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出头的青春痘先挤,出头的手下是逗逼。 立春心中恼怒,他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一个部下,脸上努力做出一副温煦的模样来。 “小五,你也算是咱们组织的中层干部了,跟你说我一直就看好你。“ ”你看你,有资历、有能力、有人缘、为啥就一直上不去呢?我觉得你是缺机会啊。“ ”现在这机会可是来了,那小道士眼下就是强弩之末,只要你上去把他拾掇下来,我就敢保举你成为下一任的惊蛰。“ ”你想想看,这可是一步登天呐,像这样的破格提拔的机会,你一辈子能遇见几回?“ ”你不是老抱怨出外勤每天二百的餐费不够吃么?” “只要你迈过这个台阶儿,以后出差每天餐费可就能报四百啦!坐长途飞剑也能买靠前的商务舱啦!住客栈都可以订商务豪华标间啦,含双早啊亲……” 那个被叫做小五的,头上长了一长一短两个角,貌似是个犀牛精。 这会儿正满脸的挣扎和犹豫,就差没把心理矛盾四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好半天才开口说道“春老大,其实我并不怎么care这些啦!” 立春急的直搓手“额滴亲人呐,那你care些什么呀” 小五脸上露出一丝扭捏来 “春老大,这么跟您说我特别喜欢您的那个小狐狸秘书,我觉得她长的特像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特别是她的那个瓜子脸儿,我怎么看都看不够……” 立春好悬没忍住要呸他一脸,心说你小子还要脸不要?每回来我办公室,就看见你盯着人家小狐狸的胸脯流口水了,你几时端详过她的脸?你爹妈的基因得突变成啥样,才能给你生出个瓜子脸的妹妹来? 可心里这么想,脸上还得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来。 立春大手一挥,哈哈大笑: “看把你臊的,我只当你想要什么呢,不就是只小狐狸么。回头我就把她调到你的部门去,让她给你当行政助理,你看可好?” 小五大喜,当下二话不说,举步就向前冲去。冲出人群之时犹不忘大喊一声“兄弟们,随我来”。 只可惜一众同伙全都暗自冷笑,心说那小狐狸反正也是你一人受用,凭什么让我们跟你一起卖命。 因此众人呼喝连连,高声痛骂郭静棠,纷纷用嘴把他杀了一百遍,可自家的脚却不舍得往前挪上半步。 小五看见无人前来助拳,心中不免犹豫。可是看看小道士面如金纸的虚弱样子,又想想小狐狸前挺后撅的样子,登时胆气又壮了五分。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肥厚的嘴唇,眼睛变得血红,鼻孔之中白气若蒸汽机般喷涌。双手往地上一按就显出了原型,正是一头三米多高的巨大犀牛。 只见他肌肉纠结、背披重甲,头上尖角电芒缭绕,每条腿有水缸粗细,这一身的份量怕没有二十吨上下。 他先是缓步小跑,然后渐渐加速,到后来狂奔而前。 硕大的的脚掌夯击着地面,犹如地震了一般,平浪宫房檐上的琉璃瓦被震得哗啦啦直响,声势好不惊人。 将将冲到距离郭静棠不足十米,小五一声大吼,速度居然又有提升。同时头颅一低,头上尖角正对着郭静棠,轰隆隆的冲将过来,想将他踏为齑粉。 郭静棠站在街心,只是冷冷的看着众妖,直到小五挟万钧雷霆之势冲过来,也不曾有丝毫动容。 只仿佛那冲过来的不是数万斤的巨兽,而是天空中归雁所飘落的一片尾羽。在外人看来,就如同吓傻了一般。 就在小五低头加速的那一刹那,郭静棠的身体动了。非但未曾后退,反而迎着小五疾冲上前。 一人一妖之间的距离顷刻间便已经归零。 郭静棠剑诀一掐,吴钩御剑而出,化做一道流光,直奔小五的左颈, 小五冲速不减,头颅奋力的向左后方仰去,要用自己的角硬抗这一剑。磨盘大小的右前蹄猛地向郭静棠踏去,要将他生生踩碎。 郭静棠看他下半身空门大开,心说就是此时。 他右腿一跛,身体倒向右侧,躲过了小五的那一脚。 同时右手一招,眼看就要与小五长角相撞的吴钩在空中突然消失,下一刻就已经又回到了郭静棠的手中。 郭静棠忍着右腿的剧痛,剑尖一点,如同不倒翁一般又晃向左侧,再次躲过了小五飞奔向前的左腿。 然后低头,整个人闪到了小五的下腹,双手持剑上刺。 一阵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响起,一人一牛分上下错身而过。 小五又向前奔了两步,猛的栽倒在地。郭静棠瘸腿站在那里,浑身上下被喷满了牛血,看上去竟无一处不红,威风凛凛直若杀神一般。 方才那一刻,他竟然冒着被撞死的风险,在快速奔跑中闪过了犀牛精的头颅和四条巨腿。人剑分过,然后一剑将小五开了膛。 围观的春字部众妖齐齐的倒吸一口冷气,均道这小道士好生棘手。 连立春心中也大叫侥幸,心想若不是自己另外准备了后手,今日之胜负恐怕还真不好妄言。 正此时,一阵北风吹过,一股子夹杂着土腥的水汽被风带了过来。 众妖中耳力出众的,已经可以听到远处奔涌而来的水声。 立春仰天大笑,郭静棠低头不语,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立春笑声一收,点指着郭静棠道。 “这几日我们一直在解除白浪河上的封印,到今日终于大功告成。” “那条被镇压了八百多年的黑龙已然脱困而出,马上就要将此处化为一片汪洋,现如今山梁上的镇河塔俱已破败,杨泗又不在宫中。” “小道士,今日你是要救人呢还是要除魔呢?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救得了谁?又除的了谁?”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北街上,坐在自行车上的小丫头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全靠自己的两只手捂着嘴才能不哭出来。 她觉得应该问问妈妈有没有给她带干净的内裤,因为自己身上的这一条已经湿了。 远处的水墙正在逼近,一辆拉煤的拖挂重卡不过是在浪花中一卷便不见了踪影。水中的那个龙头愈发的狰狞,直奔白浪镇而来。 平浪宫前,郭静棠毫不理会立春放肆的大笑,他伸手在随身褡裢之中一摸,再伸出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套袍服冠带。 “青华妙严、慈相亿千、身居常乐、安坐金莲;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焚玉炉、心存帝前” 郭静棠一边口诵经文,一边将五岳灵图冠置于头顶,轻插发簪,神色肃穆无比。 “妙道真身,紫金瑞相,随机赴感,誓愿无边;大圣大慈,大悲大愿,十方化号,普度众生” 他口中不停,越诵越快,将手中天仙洞衣披盖在身,遮住了满身伤痕血迹。 立春愕然,“你念的莫不是《铁罐施食》?这当口你要超度谁?难不成你是觉得自己在劫难逃,想要提前超度自己了么”。 郭静棠看都不看他一眼,系紧了山河带,拿稳了青玉圭,脚踏北斗之位,口中诵声大作。 “臣系太上无极大道,玉清金笥宝录,混元紫府,选仙上品,秉东华演教,龙门正宗,邱大真人门下第二十四代玄裔郭静棠在此叩拜,惟愿天尊垂慈,大赐恩光…” 立春看着他无比庄重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郭静棠所念的貌似是超度亡灵所用的经文,但是细微之处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样 猛然间这位春字部的老大想到了一种可能,再抬起头来时已经骇的面无人色。 他哆哆索索的指着郭静棠,憋得满面通红,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迸出一声大喊。 “拦住他,快给我拦住他”。 然而已经晚了。郭静棠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念出了经文的最后一段。 “臣等下情无任,不胜恳祷之,诚惶诚恐,稽首顿首,炉焚真香,虔诚上启” “伏愿,身离玉座,步蹑莲花,暂离云宫,下降香坛” 他一字一字,斩钉截铁般的念道“敢…请…天…尊…降…世” 天空中,白云无风而聚,骤成莲台之形,一道豪光从莲台中心直射而下,光的尽头正是郭静棠; 洪水之中,那头黑龙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昂首向天而吼。 水墙登时又高了丈许,竟似乎要将那天遮住。 地面上,春字部四散而逃、仓皇夺路。立春欲哭无泪,因为他是蜗牛精,欠缺的就是速度。 他冲着郭静棠用力的比出了中指,绝望的骂道 “你个死牛鼻子道士做事太没章法,修道之人多不容易!打不过你就应该逃才对嘛,你玩什么命啊你?” 第7章 长缨在手龙何在 不由得立春不怕,请天尊降世这种事情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总听家里长辈说过。 “千万别惹那些教派里的狂徒呐”许多年前,一位白胡子的蜗牛爷爷在火炉边如是说。 那会儿立春还是只名叫小蜗的蜗牛宝宝,混在一大堆兄弟姐妹里听老祖宗讲故事。 老蜗牛躺在摇椅之中,浑身上下残破不堪,两只触角就剩下一只,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眼神中满是惊悸。 “跟咱们可不一样,人家都是有靠山、有背景的!你要把他们给逼急了,人家真能从天上把祖师爷给搬下来。” 当年老祖宗沉痛的语气和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给立春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所以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极其不愿与僧道之流动手。 不过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他对“请天尊降世”这种事情了解的越来越深入,这才发现施展这一法术的条件其实非常苛刻。 首先,并非是所有门人都有请天尊的资格。要想请得动祖师爷们高抬玉趾,必须得是受过具足之戒的内门弟子。 以全真一脉为例,要是你没有受过“初真、中极、天仙”三台大戒,还妄想请天尊帮你下来撑场子。 那么对不起,天尊很忙的,身为临时工请不要随便骚扰上级领导。 其次,即便你是上了金笥宝录的核心弟子,还有一个虔诚不虔诚的问题。 平日里你三百条中极戒规、二百七十道不可称量功夫做得如何? 有没有偏溺弟子、有没有妄摘花草、有没有任性自用、有没有冲着北方尿尿? 如果这些条戒规你时不时的就违反个条,那么继续对不起,莫说你请不下天尊来,就算你请下来,估计天尊也得先清理个门户。 再次,天尊们也各有所擅长的领域,你把文昌帝君请来帮你打架这不是闹着玩儿么。 话说这可不是淘宝购物,请来一看不合适还能退货。 请天尊消耗的是施术者的寿元,威能越大消耗的越快。 假如您要是不小心把真武大帝给请下来,那么你务必要恳求大帝帮你掐着点儿表,打完架还能给你留下个安排后事的时间。 可现如今哪还有那么多虔诚的弟子和不要命的狂人? 立春行走江湖百余年也没遇到过一个请天尊的,于是他就渐渐的把老祖宗的教导抛到了脑后,直到方才那一幕。 天尊威压之下,一切遁法都失去了效果,逃命只能靠跑。 眼看着自己的那些个手下一个个现出原形跑的无影无踪,立春这个没有腿的老大破口大骂。 他奋力冲刺了两分钟,发现自己居然奔跑了足有五米远,不由得为自己的潜能震惊不已。 可他回头一看自己跟郭静棠的距离,登时就又死了心,咬了咬牙索性不跑了。 反正也是个死,死之前总要看一看灭自己的是哪一位天尊。 不看还罢,这一看顿时骇的瘫倒在地。 随着那道白光的注入,郭静棠的身后渐渐浮现出一位神灵的虚像。 只见他身穿斜襟古装,足踏云履,头顶束髻,长髯垂胸、面带微笑,双手抚膝,双腿一趺一竖,看上去宛如寻常老者。 可立春毕竟识货,一眼就看破了这位神灵的来历。 “我有那么大的罪过么我?”立春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又没有打算毁天灭地!我又没有反人类!我不过就是跑跑腿混点钱花。你至于把太上老君这么大的领导请下来对付我么?” 郭静棠哪有功夫理他,这会儿随着神威贯体,他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几乎都要炸裂开来。 若不是那神威之中有一股子生生不息之意在帮他不断的修复肌体神魂,只怕顷刻间就要爆体而亡。 饶是如此,他依然感到自己的肉体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尽管只是天尊万缕分神中的一丝,可依然不是郭静棠这样一个凡间修士所能承受的。 那条奔腾而来的黑龙看到了不远处的光柱和天空中的莲云,感受到了其中沛沛然的神威,却连丝毫退让之意都没有。 他腾空跃起,吼声直动九天,数十米长的龙身遨游于空中,风云为之避退。 漆黑的鳞甲在阳光下反射着黑玉般的光泽,真个是角如旗枪、爪如苍松、身如洪流,威如岳海。 大凡神龙一族,无论是东方或者西方,性情大多高傲暴烈。 这条黑龙被镇压在此处八百余年方才脱困,胸中怒火早已滔天。 此时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将白浪镇和平浪宫夷为平地,就算有天王老子挡在前面,他也只是一头撞过去。 也幸亏神龙并非人人可见,否则单只是他吼声之中的龙威,便足以吓晕半个白浪镇的人类。 饶是如此,他的巨吼也惊得飞禽走兽半死半散。镇子边上的居民终于开始注意到那堵席卷而来的水墙,惊骇之余开始呼喊奔逃。 此时天空中光芒渐渐淡去,郭静棠身后的老君法相却越发清晰。小道士多年来参拜无数次,自然知道现如今在他身后的是那位天尊。 他心中感激不尽,轻声颂道“道德天尊在上,凡尘弟子郭静棠蒙天尊垂青,必当替天行道、护佑此方安宁。” 语毕、抬头、仗剑、腾空而起。全真正宗心法的青光与天尊神力的金光交相环绕在他的身边,气势不输给那条黑龙半分。 “孽障,既已脱困,便是你机缘已到,岂可再造杀孽?还不速速退去” 郭静棠沉声喝道,然而回答他的是黑龙的又一声怒吼。 “莫要执迷不悟,须知福报易散、杀业难消。现如今道德天尊法身在此,你若再不止步,休要怪我手下无情” 郭静棠咬牙忍受着体内神威法力的冲撞,念及这条龙修行不易,仍旧想给他一条生路。 闻听此言,那条黑龙却更加暴怒。 他身体一抖,向着郭静棠疾冲而至。飞行速度之快,远远望去竟好似一道黑光,几乎要超出人眼所能捕捉的范围。 眼看着地面上的水墙已经推进道距离白浪镇不足三百米之处,郭静棠长叹一声,吴钩虚引。 远处山梁上的镇河塔猛然间宝光大作,三十六道或浓或淡的光芒冲天直上,在空中遍成纵横十八的一张巨网。蓦的落在了黑龙的身上,将他重重的砸落尘埃。 虽然被困在网中,黑龙的凶威却丝毫未减,他的吼声中满是轻蔑讥诮之意。猛地一爪伸出,已经将这张镇河塔所化的巨网撕开一个大洞。 郭静棠毫不慌乱,他已然料到自己这二十几日来仓促修复的镇河塔不足以困住这条资深巨龙,因此早就另有准备。 他以剑为笔,凌空虚画,片刻便书就了一张大符,随即大喝一声“起”。 只见白浪老街的石板路上,一个个芒鞋踩就的脚印依次亮起,渐渐从镇口向平浪宫的方向延伸。从上向下看去,就如同一条锁链一般。 郭静棠心道,受杨泗爷所托,从住进白浪镇的第一天我就开始以身布阵,为此我七年来不曾踏错一步。 镇上的人奇怪我每天都用一样的步伐走一样的路,却不知道我是在为他们画一条保命安家的缚龙索。 眼看这黑龙即将挣脱那张巨网,郭静棠眼中寒光一闪,吴钩剑气磅礴而出。 他中食二指相并,对着黑龙一指,口中念道“缚” 那条被他画了七年的缚龙索顿时消失无踪,再出现时已然紧紧的缠在了黑龙的身上,连同镇河塔的巨网一起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这条黑龙的母族出身东海,乃是龙族正宗。 他被镇压前就已经有五百余年的修行,这八百多年来又潜心磨砺爪牙,此时的道行早已经远胜从前,就算离天龙之境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郭静棠的缚龙索虽然精妙,毕竟只是人间手段,在黑龙暴怒挣扎之下,居然不过片刻间就要出现崩散之状。 然而郭静棠要的就是黑龙这片刻的动弹不得。 当下他再不犹豫,吴钩剑上引九天之雷,下聚黄泉之力,刹那间光华大作。宛如一道流星一般,向着黑龙的头颅急斩而至。 那条黑龙挣扎不开身上的束缚,又感受到头顶那道流光所蕴含的威能。犹自不肯屈服,大声嘶吼,一只龙爪突然从网索的缝隙中探出,直奔远处自行上的母女探去,竟然是要在临死之前拉上两个垫背的。 郭静棠大怒,体内真元急催。 吴钩剑下落之势又快了几分,剑芒与天地元气相激荡,引发无数雷光缭绕,霹雳之声大作。 那黑龙自知在劫难逃,怒吼声中昂首向天,眼神之中有狂暴、不甘和愤懑,却无半分畏惧。 骑着自行车的母亲终于发现了自己身后的洪水,顿时吓得筋酸腿软。 她想拼命蹬车,却发现自己的腿软软的不听使唤,她看见自己的女儿焦急的对着自己说话,却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完了”母亲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绝望的念头“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大的洪水?” “妈妈,妈妈”女儿惊恐的喊着“我们快跑啊,那条龙要来抓我”。 剑光似火欲燎天,瞬息便至,郭静棠既已动了斩龙之心,便毫不留手。 吴钩剑带着天地之威斩在黑龙头上,哀鸣声中地动山摇,万灵不安。 小女孩看着黑龙那足有一辆轿车大小的龙爪向着自己抓来,早就已经把奥特曼和铠甲勇士呼叫了一千遍,然而还没等她呼叫巴拉巴拉小魔仙,黑龙的爪子就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 就在巨爪将要触及到她身体的那一刹那,那声震耳欲聋的哀鸣也恰恰传到她的耳中。 龙爪猛地停在了空中,然后由远到近变成了青烟,到最后巨大无比的龙爪只剩下手指大小的一块,啪嗒一声掉在了女孩怀中。 与此同时,镇上的居民和小女孩的母亲惊讶的发现——已经逼近到镇子边缘的洪水像被抽掉了柱子的土墙一样,轰然倒塌、崩碎,然后四散流入田野沟渠,就此消失不见。 女孩的母亲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慌不迭得把女儿抱了起来。 “宝贝儿,吓死我了,刚才你说什么?” 小女孩紧紧的攥着手心中的那块奇怪的东西,不知为什么,她决定跟妈妈撒一次谎。 这一日,全真教弟子郭静棠请天尊降世,一剑而斩龙,三界为之震动。 第8章 我与卿卿共劫灰(上) 终南支脉翠华山,天池畔,四更天。 山顶上一冬天的积雪还未融化,在夜色中将整个山峰妆成了黑白两色的世界。 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翠华宫的门口,踉踉跄跄的向前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扶着门口的牌楼稳住了身形,胸腹间起伏不定。 这人正是郭静棠,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纸、衣衫褴褛不堪。被门前白雪一映,更显的凄惨无比。 原本他此次遁法的目的地是翠华宫的内殿,可是刚行到翠华宫外,他体内所剩无几的真元就已经耗的一干二净。 若是在往日,无论是施展身法翻墙而过,又或是利用神通穿行都不费吹灰之力。 可现如今他已经将近油尽灯枯,偌大一个高手竟是被区区一堵宫墙挡在了外面。 “郭静棠你也有今天?”小道士叹了口气,看着紧闭的大门和两米多高的院墙无计可施。 略一思索,郭静棠扶着墙向翠华宫的后门绕去,这不过百十米的路程竟好似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这几日来他大腿上的伤口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疗,现如今已经化脓,每走一步都疼的拉心扯肺。 那日里他借天尊之威斩龙,看似威风凛凛,可是这威风的代价是体内经脉尽数震裂。 如今他的身体就像一个破了十八个洞的皮球,体内的真元不停地凝聚,又不停的散失,所有的调息打坐都收效甚微。 最要命的是二十四节气的人阴魂不散,竟一直从豫西追杀到了关中。 这几日郭静棠无日不战,身上受了多少伤连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大的伤口还粗略包扎几下,小的伤口干脆就那么裸露在外,看上去皮肉翻卷苍白可怖。 想起昨天的那一战,郭静棠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单以剑法而论,那位剑客圆熟狠辣之处只怕还在自己之上,只是他未免太惜命了。所以当他碰上了郭静棠这样的将死之人,反而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然而小道士也并非毫发无损,他被对手刺中三剑,特别是右胸的那一剑,已经伤到他了肺叶,以至于现在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 好不容易捱到了翠华宫的后门,看着那紧闭的木门和门缝中上好了的门栓,郭静棠觉得眼前一黑。 他强撑着走下了门口的台阶,把身体靠在宫墙上,然后觉得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正在渐渐离自己远去,就此缓缓地坐倒在地。 “我是不是要死了呢?”小道士抬头看着夜空中的寒星,痴痴得想。 “我不怕死啊,可是我为什么这么不甘心呢” 他想起了前几日死在自己剑下的那条黑龙,仿佛又看见了他海碗大的瞳孔中那化不开的愤懑与不甘。 “或许他也有放不下的人和事?”小道士自嘲的摇摇头 “自己还真是要死了呀,对妖魔之辈居然都变得这般心软。” 墙内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郭静棠慌忙屏住了呼吸。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不管来的是敌是友,都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先是抽动门栓的声音,然后是女孩子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郭静棠躲在墙角的夜色中偷偷向门口看去,只见从后门里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道姑。穿着一身合身的道袍,乌黑的发髻更衬得面容羊脂玉般的白。 俗话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小道姑正是一副关中女儿的好相貌。这时她拿着一个手机,正在和人说些什么,说着说着脸上便红了起来。 “你,你别上来,观里有规矩的……” 小道姑似乎和电话那头的男子起了争执,男子的声音高了起来。 郭静棠隐约之中可以听到“三年多没见”、“好想你”什么的,小道姑急得直跺脚。 “那你说怎么办呐……”她咬着嘴唇,满面都是愁容。 “啊!不行的,我怎么能半夜下山呢”她显然是被男子的主意吓了一跳。 电话里的男子还在坚持,小道姑开始犹豫,最后为难的点点头。 “那我过去找你,你是在山下的培训中心么?我跟你说我可只能待一小会儿,天亮前我得赶回观里的……” 小道姑一边说一边向山下走去。 郭静棠本来想站出来跟她说,这大半夜的约女子外出的,那简直就是非奸即奸嘛。可是一想到小道姑羞红的脸颊,他叹了一口气又缩了回来。 他伸手在怀中一摸,掏出了一张正心雷符。手指轻轻一弹,那张用冰蚕纸所画的雷符就落在了小道姑的道袍后摆上,片刻间就融进了青灰色的棉布衣料之中。 郭静棠心想,若是那男子诚心待你。我全真座下少一个思春的女观,世间却多了一对好姻缘,这也算是一件美事。 可那男子要是起了坏心思,这张雷符就要让他吃个不大不小的苦头。师妹啊师妹,师兄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郭静棠咬牙站了起来。随即便是一喜,不出他所料,那后院的木门并未关闭。 他溜进后门,顺着小径向前院摸去。全真教宫观建筑皆有定制,要找到他想去的地方并不费力。 不多时郭静棠便来到了仙子殿外,他伸手一推,殿门应声而开。 也幸亏此处有“夜不封殿”的习惯,否则以小道士当前的状况,想要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进殿只怕还真是有些麻烦。 看到台上仙子造像的那一刹那,郭静棠心头一松,连日来的劳累和伤势再也压制不住。 他身体晃了两晃,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身体软软的瘫倒在香案前的蒲团上。 人人都道翠华宫中供奉的翠华仙子是一位本地神仙,为此当地人甚至还穿凿了一段蹩脚的爱情故事加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郭静棠却知道,这里供奉的其实是他们全真门下清净派的孙祖师,翠华宫一向是孙祖师的道场。 只不过后世道佛相争之际,门人为了避免宫观遭人砸毁,这才对外编造了翠华仙子的说法。 他倒在蒲团上,心想孙祖师神目在上,自己趴在这里成何体统? 他努力的想把自己的姿势弄得庄重些,身体却无论如何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把自己翻了起来,刚想行一个跪拜之礼。只听见锵啷一声响,原来是折断了的吴钩剑从剑鞘之中滑了出来,正落在方砖之上。 郭静棠伸手捡起了只剩尺半多长的吴钩剑,想起了当年诺大的白云观只有自己和师父二人,师父为了凑齐炼化这柄吴钩剑所需的六个高手,不得不四处去求爷爷告奶奶。 火神庙的老庙祝最会乘火打劫,居然让师父用自己珍藏的明代木刻版道德经换他出一次手。 师父当面答应的痛快,可是回到观里后却抱着经书唉声叹气了一整宿。 三日后,师父将炼好的吴钩剑双手托付给了他,他还记得师父当时满面羞愧的样子。 “静棠,这把吴钩你收好了,咱们白云观虽说不缺利器,但是按照师门的规矩,这出师前的一冠一圭一履、一带一袍一剑都得是授业恩师亲手炼制。” “要是搁在以前,咱们白云观高手如云。即便是师父我功力不济,也总不乏援手之人,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可现如今师父能给你的只有这一把剑,总之……总之是师父无能……” 想到师父还在京师城中盼着自己回去,看着手中残钩,郭静棠再怎样刚强坚毅却也撑不住了。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好半响,郭静棠止住了哭声,整顿身上的衣冠冲着台上神像行了一揖三叩之礼,心中默念。 “孙祖师在上,弟子本欲在白浪镇尽诛群魔,然春字部四下逃散而弟子寿元将尽,这才散去天尊之威。” “非是弟子贪生怕死,只是求以残生回京师再见恩师一面而已。不料另有强敌埋伏在白浪镇外,弟子连战连退,不得以避入孙祖师静修之所,万望祖师谅宥” 随后他撑起身来,仔细端详整个大殿,不多时目光便停在了那个陈旧的香案上。 香案上刻有数十个文字,字体古拙苍劲,不似是近代所为。仔细看来刻的是—— 握固披衣候,水火频交媾。 万道霞光海底生,一撞三关透。 仙乐频频奏,常饮醍醐酒。 妙药都来,顷刻间,九转丹砂就。 这正是清净散人孙祖师坐化之前所占一首卜算子。 郭静棠靠近前去,运转全真心法。将真元催至右手食指的指尖,在这篇文字中的那个“一”字上点了一下,又在“三”字上点了两下,接着是“九”字上三下,最后“一”“三”“九”各一下。 只听见嘎吱吱一声响,孙祖师脚下莲台最中间的一个莲瓣竟缓缓向下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个空洞,里面赫然放着一个青玉盒子。 郭静棠再次施礼谢祖师赐药,伸手取过玉盒。刚一开启便有药香扑鼻而来,他疲惫而沉重的身体登时就是一轻。 看盒子的大小,原本里面应当有五六颗丹药的样子,可现在里面只剩下两颗。 郭静棠拿着那两颗丹药,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放了一颗回去。 他心想这龙虎交泰丹炼制起来颇为艰难,很多材料现如今怕是都已经找不到了。 就算把两颗丹药都吃了,也必定不能完全治好自己的伤。祖师爷秘藏这些丹药就是为了后世弟子们的不时之需,自己总得给以后的全真弟子们留一些机缘才好。 郭静棠关上殿门,张口服下丹药,在这仙子殿中打起坐来,片刻间便声息全无。 大殿外,不知何时开始竟下起雪来。 这雪下旳甚是奇怪,每一片雪花都不飘不洒,似乎是从天上径直落下来一般。 雪花落在树上,树枝便咔嚓一声折断;落在墙上,瓦片便哗啦一声粉碎。似乎只有大地能够承载这些冰晶的重量。 不过片刻功夫,仙子殿周围的树木院墙尽成齑粉,方圆数十米内,已成雪国。 雪线之中,渐渐的浮现出两个女子的身影,一大一小都是同样的纤细温婉。 长者十七八,幼者十三四,身着鹤白色的大氅,头上梳着百花分肖髻。 大雪虹藏不见,小雪鴠鸟不鸣,大雪小雪又一年,是为年关。 第9章 我与卿卿共劫灰(下) “姐,我好困呐,我都已经连续四个小时没有睡过觉了呢” 小雪双手抓着自己的大氅,满脸都是倦怠。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的,一黄一蓝两只瞳孔中的光芒渐渐迷离。 “让你别吃太多的荆芥呢,你看后劲儿上来了不是,我家的小雪花变成醉猫了呢” 大雪莞尔一笑,就在雪地之中盘膝坐下,将小雪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牛角梳,轻轻的为妹妹梳理着一头银瀑般的白发。 “可是我喜欢吃荆芥啊”小雪打着小哈欠,玉雕春葱般的纤细手指伸了嘴边。不是为了掩住自己的倦容,而是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起来,仿佛自己的手指上沾满了美味的糖果。 “那些嫩嫩的小孩子确实很好吃,不过要是吃完之后不吃点荆芥了,很容易就容胃寒呢” 小雪舔完了手指,舒服的眯着眼睛,嘴里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边轻声呓语着。 她的声音虽轻,却在静寂的雪夜中传出甚远,自然也传到了郭静棠的耳中。 大殿之中,静坐如枯木的小道士蓦的睁开双眼,目光中已经满是杀机。 雪还在不停的下,越下越大。 然而这些雪并不像普通的雪那样散落堆积,却是如同被一群看不见的泥瓦匠操弄着一样,渐渐的呈现出基台梁柱的样子,不多时便已经有了一个廊亭的雏形。 “哎呀,姐姐你的这手随心塑形的神通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呢!”小雪拍着小手,一脸都是仰慕。 “以姐姐现在的本事,就算是立冬头领也未必比得上,依我说啊,咱们冬字部的老大应该姐姐来做才是” 大雪轻笑了一声,悠悠的说道 “老大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咱们这种结构松散的组织。大家伙儿都是来自三山五岳来的英雄好汉,你若没有远超众人的艺业,又或者是积年累月所成就的威望,谁又愿意凭空低你一头?” “你看那春字部的立春,当年他可是团长面前的红人。可他放着秋字部的二当家不做,非要空降到春字部去当老大。现如今手底下半个人都指挥不动,任务办砸了一大堆,三番五次的被团长臭骂。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听姐姐提起到立春,小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只蜗牛平日里人五人六的,我还当他有多大的本事,谁知道上了案子才知道也不过是配红酒和洋葱的料儿。” “他带着那么多人准备了那么久,居然还是被白云观的小道士一剑砍成了鼻涕虫。这一次他在手下面前丢尽了脸面,我看他留在团里的日子恐怕是屈指可数了” “其实立春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啦。春字部的六节气此次三死二伤还能说是轻敌所致,可我们冬字部以逸待劳的守在白浪镇周边,居然也被那小道士杀破了重围。这就只能说白云观盛名之下无虚士,数百年的的积淀果然是非同小可。” 说话间,一座晶莹剔透的三层六角亭已经被造了出来。雪花犹自落个不停,亭子的中央渐渐凸起,一张方桌连同桌上茶具纷纷显现,两张鼓椅现于姐妹二人的身下,将她们两个缓缓的托了起来。 “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我们追的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听到姐姐对郭静棠的赞誉,小雪似乎有些不满。 “老大不是说他已经身负重伤,离死不远了么?” “那都是造势而已,鄂罗斯和巫克兰还都说自己取得了巨大胜利呢!”大雪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她伸手提起了晶莹剔透的茶壶,分出两杯清亮的茶汤来。一杯放在自己的面前,一杯置于妹妹的唇边。 “若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号称二十四节气剑法第一的大寒,又怎么会在昨日里一战丢了性命?那小道士……哎呀,跟你说过好多回了,你怎么又舔着喝茶?” 正啪嗒啪嗒伸着舌头喝水的小雪被姐姐在头顶上拍了一记,登时做了一个鬼脸。 “好几百年的习惯怎么可能一下子改的掉?莫要说我,姐姐你自己还不是看见老鼠就想抓,看见线团就想滚,看见桌子就想跳上去么?” “上次年会唱卡拉ok,一进包间你就噌的一声跳到了桌子上,搞得大家还以为你要跳个热舞,一帮老爷们儿瞎高兴了半天。” 姐妹两人顿时嬉笑了起来,你捏我扭的,好半天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姐姐你说郭静棠在不在这个大殿里?” “或许在、又或许不在!那谁知道呢?”大雪嘴角含笑 “这大殿上的禁制好生厉害,说不定还有什么先人设下的要命机关,反正我是没兴趣进去探个究竟!” “那咱们就在这里傻傻的等着他出现不成?” 大雪微笑摇头,陡然提气大喊 “白云观的郭道长请听真切,今我姐妹二人久慕道长大名,不惜跋山涉雪而来,还望道长现身一见。若是不能得见尊颜,只怕我等失望之下,又要去山下吃上几个人了!” 小雪也吃吃笑道“想要吃人又何必下山?这终南山上多的是隐士之流。其中既有沽名钓誉之辈,也不乏有些身怀浅薄道行之徒。” “我们随意抓几个来宵夜,总好过那些个成天呼吸雾霾的俗物。说实话,山下的人吃起来真的有些拉嗓子。” 两人话音未落,只听见嘎吱吱一声响,铁青着脸的郭静棠已经从大殿中推门走了出来。 姐妹二人相视而笑,大雪敛衽为礼道“闻名不如见面,有幸得见高颜” 郭静棠冷哼一声道“贱人就是矫情么?大半夜的弄出这么多雪来,两位不去滑雪场打工可真是屈才。要想抓贫道放手上来便是,在那里唧唧歪歪的做什么?” 大雪毫不为意,展颜又是一笑。 “只说道长是个雅人,谁料也不过是个懵懂的俗物。古人有诗曾云“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这又是何等的意境” “此情此景此时此处,我持乌角梳为妹妹梳银霜发,道长难道不觉得很有美感么?” 郭静棠无奈的长出一口气“若是你肯把你妹妹的头颅放回到脖子上,那倒确实还有三分美感” 大雪咯咯一笑“道长着相了,一副皮囊而已。放在此处还是放在彼处,可不都是一回事儿么?” 虽然如是说,她还是将小雪的头颅往空中一抛,地上小雪的无头身体随之立起,正好接住了自己的头。 “还请道长多多关照”姐妹两个站在一处,一起冲着郭静棠微微而笑。 郭静棠看着两人的眼睛,眉头微皱道“既如此,那便不要怪郭某嫉恶如仇,吴钩剑下只分善恶不分男女” 小雪放声大笑起来“道士哥哥你好生有趣?我看你身上的功力不过是恢复了一二成,伤势更是远未痊愈。现如今大敌当前,你竟然还敢如此的口出狂言,真当我姐妹二人不敢杀你么” “我跟你说哦,我们另有一队人马已经前往京师公干。少了你郭道长,我们照样可以拿到云中之城。” 郭静棠闻言只是冷笑“世间万物得失皆有定数,何必以此乱我心神?修道之人除却心魔之外又何来大敌?况我吴钩剑虽残,犹可诛魔,不信的话尽可上来试试” 闻听此言,大雪笑着点头赞到“阁下果然不俗,那么便得罪了” 陡然间,殿前风雪大作,许久后,方才重新宁静下来。 第10章 一去无还惟卒伍 终南山中渐渐沉寂之时,京师中却热闹了起来。 公园里又到了赏早樱的季节,广场上中飘起了许多的风筝,小朋友手中都拽着气球。 身形高大的木族们简直头疼死了,因为那些个风筝和气球十有八九最后都得挂在他们身上。 拄着拐棍的老人们在家里憋了一个冬天,终于被大日头儿吸引的出了屋子。这会儿正牵着孙子孙女儿的手,指着一丛丛的小黄花,笑呵呵的说着迎春和连翘的区别。 湖面之上,勤快的野鸭妈妈已经带着今年的第一拨小鸭子游弋于水面上。一会排成一字,一会又是排成一字,终于它们排成了一个i字,因为某只小鸭子掉队了…… 如此喧闹的一个春天,偏偏却少了方弃的身影,那么方大主任,您在哪里? 东四地下铁站内,阴阳两界各自的安检通道并排而立。 阳世那边,熙熙攘攘的人群正挨挨挤挤的过着安检传送带。 南腔北调的呼儿唤女声不时响起,用化肥编织袋装着铺盖卷的农民工大叔们不时回头寻找着自己的同伴,只有其他同样背着铺盖卷的大叔才能让他们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找到一点安全感。 迟到的上班族无需风火轮也能脚下生风,一边不耐烦的从他们身边挤过,一边心疼着自己身上崭新的优衣库。 胳膊上带着红箍的地铁工作人员手中拿着喇叭,里面传出他们有气无力的声音 “现在是乘车高峰,站台上的乘客请向中部走,中部人少车空”。 等了三辆车都没上去的乘客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们,脚下半步都不动,心想你们说的笑话可真冷。 这些生活在阳世中的生人,他们并不知道一大堆的妖魔鬼怪正跟他们一样在站中候车,更不知道有些妖怪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 一只喜欢吃人的罗罗(注1)盯着一个身材发福的大叔已经很久了,口水都流了一裤子,远看就像是小便失禁一般。 他心中天人交战的半天,刚想迈步朝那胖子走去。 只听见身旁一声咳嗽,转身看见一个老男人身穿治安人员服饰,手中牵着一条大狗,这会儿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那只罗罗暗骂一声“干”,头也不回的上了对面开来的地铁。心想别人都说京师什么好吃的都有,这话纯属扯淡,好不容易看见个肥瘦适中的还不能吃,这还算哪门子舌尖上的中国? 或者自己可以去趟樱花之国尝尝日餐,就是不知道他们的肉质会不会辐射超标…… 而在安检传送带的旁边,方弃和半夏并肩而立,正对着对面的外国女子怒目而视。 “人有人品,妖有妖德,世界和平需要添砖瓦,和谐社会全靠你我他” 方弃强压着连续加班半个月所酝酿的怒火,决定再给这个顽固不化的外国女人一个机会。 “虽说你是外国人,可到了我们中国就得守我们中国的规矩。” “安全检查大过天,凭什么别人行李箱包都能配合安检,你身上的袋子就不能配合?” “这位美丽的女士我跟你说,现如今是大议事期间,大议事期间你懂吗?” “三界上下挂的上号的神仙大妖都在京师议事。别说你是外国人,你就是外星人,今儿个你的飞碟也得靠边停好打开后备箱让我们检查一下” 半夏刚刚被这位女士差点推了一个跟头,这会儿正在运气。 “方弃你跟她说那么多干嘛?我让她给打了你没看见吗?” “赶紧喊老张来,让她知道知道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帝国主义在海岸上架起几门大炮就能占领一个国家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方弃心说半夏最近火气可真大,看她的样子中国人民何止是站起来了,简直都快跳起来了! 可是算算日子应该还不到那几天呐,难不成是叛逆的青春期又杀了一个回马枪? 那外国女子身上背着旅行背包,手中拖着一个拉杆箱,这会儿也正毫不示弱盯着方弃和半夏。 不过方弃和半夏毕竟是两个人,所以她一会儿盯着这个,一会儿盯着那个,游离的眼神让她在气势上不免弱了几分。 一旁经过的中国妖怪们看见外国人吃瘪,竟然大声的叫起好来。 终于这个外国女人绷不住了,她那圆圆的大眼睛一下子失去了焦距,一串串大颗的泪珠滴溜溜的滚落。 这个女妖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她边哭边喊,情急之下用的都不是妖怪的通用语,而是说起了自己的母语。 “oh y god, how uld you do this to a sgle o, you bully jt becae i a a foreigner, i jt want to take y children to cha for holidays you should not check a kangaroo’s bags, what a terrible…” 一看见这个女人开始掉眼泪,方弃顿时就感觉到头皮发炸,基层工作就怕碰见这种泪腺发达的家伙。 他看见周围一些别的外国妖怪已经开始对这里指指点点,有些甚至开始往外掏相机,这心里就更慌了。 “那啥”方弃搓着手凑上前去,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 “其实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痛苦我也能感同身受,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通情达理的女人。” “真的,我特别理解你,可是我,我我我……我特么除了那句“oh y god”之外,真的不明白你在说啥啊!” 一下子,那个女妖的哭声更大了。 方弃心里一揪,赶紧卖力的开导她。 “你看这制度是为大家制定的,总不能为了你一个而坏了规矩。我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有坏蛋利用安检漏洞混到车上对不对?” “我们相信你身上不会带任何违禁物品,但是职责所在,还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一下。” “你只要把藏在身上的袋子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看,事情就一切ok,其实很简单不是?” 很明显方弃并不具备谈判专家的潜质,因为那个女妖变得更激动了。她的哭声被半封闭的地铁站这么一拢,震得大家伙耳朵嗡嗡的。 眼看着围过来的路妖们越来越多,方弃急的一脑门子都是汗。 他回头想找半夏,却发现这小丫头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正低着头往人群中退去,一副要开溜的架势。 方弃气急败坏的跑过去抓住了半夏。 “中国人民站起来可不是为了逃跑,你躲什么躲啊?明知道我不懂英语也不帮我翻译一下!” 半夏眼神闪闪烁烁的,弱弱的说。 “要不咱们还是放她过去,她身上确实有一个袋子,不过应该不要紧……” “凭什么啊”方弃一下子就怒了 “一看见外国人哭就怂了么?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我一直以为你心中的辫子早就割了的?” “哎呀,这跟怕不怕外国人没关系”半夏也急了起来。 “她是个袋鼠成精啊!” 方弃顿时感觉好像有一盆冰水从头淋到了脚,他艰难的转过头向那个女妖望去,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刹那间,那个女妖哭的更加歇斯底里了。 她二话不说,愤怒的扯开自己的外衣,又把贴身的t恤往上撩到了胸口,冲着方弃大喊 “your shit,you’d like to check y bag? e on……” 半夏凑到了呆若木鸡的方弃耳边,轻声的说道“她骂你是狗屎……” 方弃木然的点点头,“这个你不用翻,我听得懂” 再看那个女妖,她胸口上平平坦坦,上满长满了半寸多长的棕色短毛。 而在她腹部的中上方赫然生有一个口袋,这时躲在里面的小袋鼠正好睡醒了一觉,听到外面的吵闹,迷迷糊糊的把小脑袋从袋口里探了出来。 “麻麻,我们到长城了吗?” 注1:《山海经-山经-卷二-莱山》中记曰“西山经华山之首,曰钱来之山……又西三百里五十里,曰莱山,其木多檀楮,其鸟多罗罗,是食人。” 第11章 深藏不出是将军(上) “还没有,我的宝贝儿”袋鼠妈妈抹掉眼泪,伸手摸了摸自家孩子的小脑袋 “这位中国的官儿怀疑你是某种危险物品,打算对你进行全方位的检查” “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哦,听说袋鼠的哺乳器官可是长在育儿袋里面的”旁边一位路人满脸猥琐的猜测着。 方弃闻言大怒,心说我跟你有那么大仇么?尼玛这是要把老子往死里整啊? 可现在哪是发火的时候?眼看着今天的事情快要闹的无法收场,方弃也只能一边在心中暗自发誓下辈子再也不当基层干部,一边堆出满脸外交官般地笑容。 “这位女士,我想这是一场非常令人遗憾的误会……”话还没说完,就见袋鼠从自己的行李箱掏出一样东西,举手就砸了过来。 方弃下意识的想躲,可一转念间硬是忍住了躲闪的冲动。 咚的一声,然后是当啷一声,一个奶瓶砸在了方弃的头上,随后又落在了站台上,骨碌碌的滚个不停。 “这个是伪装成奶瓶的炸弹!”袋鼠妈妈恨恨的说。 嘭的一声,又一包东西与方弃的脑袋进行了亲密接触,一大团白色粉末状的物体从袋子中喷溅出来,洒了方弃一脸。 “这个是伪装成奶粉的违禁药品!”袋鼠妈妈继续大吼。 “这是伪装成尿不湿的机密情报” “这个是伪装成磨牙棒的可塑炸药” “这是伪装成吸奶器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一样又一样的幼儿用品被从行李箱里掏了出来,然后在方弃的头上砸开了花,方弃就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听到此处的喧哗声,越来越多的乘客被吸引了过来。安检通道这里妖精鬼怪们愈发聚集,渐渐变得水泄不通。 站台上的老张看到情形不对,也赶紧牵着自己的狗往入口这边赶来。 一时间站台上只剩下阳世间的生人,唯一的一名阴间乘客此时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在他的脚下,六十四块黑色的大理石板上面刻着纵横交错的纹路以及一米方圆的象棋子,拼凑出了一幅巨大的象棋残局。 这幅残局自从东四地铁站建成就被安放在这里。 曾有人传说这个残局其中大有玄机,解开的人能够获得京师地下铁运营有限公司的奖励,一度引来不少象棋爱好者的围观揣摩。 可是随着地铁官方的连续辟谣,当年的那些象棋发烧友们早就已经散去。 现如今站内人来人往每天有无数个脚底板从棋盘上踩过,谁又会低头多看上一眼。 这位乘客啪的将手机皮套一合,口中轻声自语 “蚯蚓降龙和七星聚会这两个江湖名局用来骗路人钱倒还罢了,竟然用来看守阵眼,白云观也未免太过小家子气。” 这时节,入口那边的袋鼠妈妈的大爆发已经到了高潮。 她刚把伪装成婴儿折叠推车的重机枪扔向方弃,再摸时发现身边已经空空如也。 暴怒之下从安检人员屁股底下抽出一把伪装成折凳的折凳,挥舞着便冲了上去。 刹那间方弃就纠结了,再不跑可真就要开瓢了,可要是跑的话刚才那么多下就全都白挨了。 还好及时赶到的老张赶紧拦腰将她抱住,口中一叠声的劝导。 “息怒息怒,千万别冲动。本来是占理儿的事儿,可别弄出故意伤害的罪过儿来。” 与此同时,站台上的那个妖怪思索了半天,终于毅然踏入棋局。 他身影在红方的帅与车之间接连闪动,最后落在了红方唯一的一个小兵之上。 隐约间有一道仿佛玻璃破碎的响声传来,只是声音很轻,站台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兵一进一” 他心中默念,身上法力流转。 脚下的那个兵泛起了淡黄色的光华,随着他的声音向前滑动。 这个小兵原本就在楚河汉界的边上,这一步迈出去就要过河。 老张的那条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抬起头来疑惑的张望着,却刚好在摇头晃脑之间错过了那消失在棋盘中的身影。 老狗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好像看花了眼,于是趴下来接着看方弃的好戏。 眼瞅着方弃鼻青脸肿的还被汗水和奶粉糊的满头都是,它很努力的忍住了摇尾巴的冲动。 心中暗爽,大喊活该,心想让你小子老踩我尾巴,让你特么拿辣鸡翅坑我。 再看方弃,此时完全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眼看着对方在老张的胳膊里犹自挣扎痛骂不休,他也不着恼。 他转过身来默默的将地上散落的用品挨个捡起,然后一股脑的放在了安检的传送带上。 东西从一头传到了另一头,他又将这一大堆的物件尽数抱起,来在了袋鼠妈妈的面前。 “感谢您配合安检,现在您可以过去了,希望你以后继续支持我们工作” 方弃尽可能的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把这话说了出口,眼睛直视着对面跳个不停的外国女子。 看着方弃狼狈的样子和眼前那堆自己扔出去的东西,袋鼠妈妈的喊叫声一下子低了下来。用力拍打着地面的大脚丫也没了声响,一下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老张缓缓的松开了抱着她的胳膊,她先是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老张一眼。然后对着方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把面前的那堆东西胡乱的往育儿袋中一塞,昂首扬长而去,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坐地铁了。 “请留步”方弃一边高声喊道,一边伸手在怀中摸着什么。 “你还有什么事?”女妖猛地回过头来,眼神中怒气又开始酝酿。 “那个,贵公子还请带走” 方弃苦笑着从怀里把小袋鼠拎了出来。 “刚才你随手把他也扔了过来,我觉得你好像没有把他托付给我的意思。” “另外补充一句,贵公子好像已经很饿了。你应该跟他说一说,不是每个突起物里面都能吸出特仑苏来,这跟用多大力气吸完全没有关系。” 袋鼠妖脸一红,气势泄了个干干净净。她伸手把儿子接了过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眼看着已经没热闹看了,围观众们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误了不少趟的地铁。都各自慌慌忙忙的向站台上涌去,只剩下方弃站在原地仰天长叹。 “公家饭碗难端啊”方弃眼神中满是萧索和不如归去之意。 “知足你,至少人家扔你的尿不湿是没用过的”半夏掏出一块手巾来,踮着脚尖开始给方弃擦他脸上的污垢。 “何况你哪有看上去那么惨?刚才她把哺乳文胸扔过来的时候,看轨迹明明落不到你头上的。”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自己凑上去的?闻起来怎么样?奶香四溢?” “哪有的事儿?”方弃脸一红 “我是怕她砸不到我更加的生气而已……” 说话间,他们这些临时借调人员的早餐已经被送了过来。 “开饭啦”东四站的副站长白头老徐笑呵呵的拎着一个袋子走了过来 “忙活一早晨了,赶紧垫点。” “又是kfc的皮蛋瘦肉粥加油条啊。”半夏扫了一眼老徐的袋子,大失所望,嘴里轻轻的念叨着 “人家想吃个馄饨都没有。” “别着急”方弃笑嘻嘻的说。 “照洋快餐的这个本土化的趋势,过两年别说馄饨了,你想吃煎饼果子人家都能做,话说美女您是要套餐呐,还是单点一煎饼呐?” 半夏哏的一声乐了出来,冲他胸口捶了一拳,“就你最贫”。 随即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可我还是想吃荠菜馄饨啊” 方弃看着她逐渐向瓜子脸转化的脸型,心里没来由的也是一酸,心说这丫头凝聚形体后越来越瘦了。 他看了看左右没人注意,就凑到耳边轻声说“我知道附近有个馄饨侯,待会儿不忙的时候我帮你打一碗回来。” 半夏顿时漾出了满脸的喜色,她笑吟吟的看了方弃一眼,也不说话,跑过去端起一碗粥来刺溜刺溜的开喝。 站台里乘客又多了起来,而在另一个空间之中,刚刚消失的那个妖怪正满面愁容的飘浮在一条大河的上方。 他身上所穿的黄色风衣背后赫然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圆圈,里面是斗大的一个“兵”字。 他脚下的河水里,浪花翻滚如崩。有无数暴戾的水生生物时隐时现,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对食物的热爱。 河的两岸,各有数个奇形怪状的生物正在仰面朝天,观察着头顶的世界。 “美哉、壮哉”一个驾驭驷马战车的骑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低下头来满意的赞叹着。 “春天是个好季节,夏天是个更好的季节。不过我想真正的美都是在不经意间撞入眼底的,倒也不必非要等到夏天” 一头大象用自己的鼻子轻轻的擦拭着鼻梁上的眼镜,神情甚是愉悦。 “两位大人说的甚是”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卒附和着,冲着上面一通猛看。 他们的头顶之上赫然就是东四站站台,两个空间一上一下似乎被一块大玻璃天花板隔开。 在他们的正上方,正有个身穿短裙的女子站在那里。从下往上看,一双修长笔直的美腿一览无余,连再往里那圆润的风光也都隐约可见。 “他奶奶的,我实在忍不住了,让我开一炮” 随着一声大喊,棋盘上又多出了台投石车,二话不说就将一块半米见方的石头冲着河上方的妖怪砸去。 第12章 深藏不出是将军(下) “滚出去!”河两岸的棋子们齐声怒喊 “这副残局里没有炮” “分那么清干嘛?咱们两副残局比邻而居那么多年,俗话说打不断的亲,骂不断的邻。我来串个门儿总可以” 那投石车晃了晃自己的投臂,一副没个正经的语气。 “拉倒你,上次困死在你们那边的那头野猪精,浑身上下多少肉啊?” “那半个月你们天天红烧肉、腐乳肉、米粉肉、锅包肉换着法儿的吃,也没见你们给端一碗过来!” 河对岸闪出了一位宽袍高冠的白面士子,手中剑柄虚握,冲着那投石车怒目而视。一上来就翻起了陈年旧账。 “你看你这人,忘性真大”那投石车继续笑呵呵 “后来我们不是送过来一块肉吗?” “那玩意儿也叫肉?”士子更生气了。 “一半是淋巴一半是皮,而且还放了七八天才拿过来,看着就让人犯恶心。” “而且就这么块玩意儿后来还找不见了。”大象不满的甩了甩鼻子。 “我们高度怀疑是你们派人又偷了回去,这种表面大方私下龌龊的勾当你们真心干得出来。” 这下投石车可真急了。 “谁偷谁是小娘养的,你们可别拿这块肉不当回事儿。就为了送不送你们这块肉,我们两边兄弟差点火拼起来。” “你们没见负责保管这块肉的黑卒那个哭哦。” “他把这块肉当成了自己的命,想吃又不舍得。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舔一下,再忍不住的时候就再舔一下……” “哇”的一声,红棋的另外一个驷马战车骑士闻言吐了出来。大家齐齐的看向他,心中若有所悟。 一旁有人轻咳一声,只见黑棋的另一个士站了出来。 他一身黑袍,手中握着一卷书,慢慢的走到了方才那个士的身侧,摇头晃脑的的说道 “子曰: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况于七八日乎,君何其吝也”。 “呸”投石车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酸文假醋娘娘腔的,我可懒得跟同性恋说话。” “你说谁是同性恋?”两个黑士同时勃然大怒。 “你可知若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而天下皆缟素!” “你个破回回炮还真当自己是神威无敌大将军啊,你过来试试,我们分分钟搞定你。” “嘚瑟的你俩!”投石车斜眼看着他们 “有本事从米字格里走出来让我瞧瞧,一次只能挪一步还必须斜着走的废物。” “你丫想死啊!”拿书的黑士把手中的战国策一扔,挽袖子弯腰,就地抠起一块整砖来,大步向河边冲去。 “冷静、冷静”另外一个士伸手拉住他,却被他带的往前连走了好几步,急的直喊。 “你已经出格了,君子要不乱步……” 正吵闹间,那漂浮在河面上的妖怪却毫无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刺骨的杀意。 他激灵灵一个冷战,毫不犹豫的撤去了浮空法术,身体顿时像秤砣一样向河面坠去。 下一刻,一抹剑光划过了他方才脖子所在的位置,却只扫落了他头上的帽子。 这厮躲过了一击,却连半口气都不敢松。 刚一跌落到水面,他脚尖一点某只张着大嘴跃出水面的怪鱼,贴着水面向前疾冲。 也亏得他如此机警,他身后又两辆战车交叉对冲而过,八匹战马蹄尾纷飞。所掀起的疾风几乎将他的衣衫撕破,却未能伤到他分毫。 还未来得及庆幸,一股劲风又从脑后袭来。 那妖怪接连闪避,体内的真元已经运转到了最快。 此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做不出躲闪的大动作来,情急之下也只能尽力的将头歪向一边。 忽的一声,一桩暗器贴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蹭的耳垂子生疼。 那妖怪一看正在向前方落去的半块砖,心中暗叫不好,再想躲时已经来不及了。 另外半块砖嘭的一声拍在了他的后心上,砸的他闷哼一声,整个身体被砖头带的向前飞去,扑通一声摔在了河岸之上。 “哟,反应还挺快嘛” 一大群高大的身影围了过来,遮住了他头顶上的天空。 这些个棋子低头看着他,每一根毛发都透着不怀好意。 “这是个什么东西”某个棋子指着他头顶的两个长耳朵问。 “难不成是只兔子?”一个骑士皱着眉头,不太确定的说道 “要是兔子的话可就太扫兴了,兔子肉有股子土腥气,不搁辣椒没法儿吃,搁了辣椒又容易上火” “不是兔子”,大象鼻子一卷,掀开了他风衣的大高领子。底下并没有藏着一副三瓣嘴,倒是有一张长脸和一个大白嘴头子。 “他是只驴、他是只化形期的驴”众棋子开始欢呼。 “驴怎么了?”投石车晃晃悠悠的踱了过来“能比野猪还好吃?” “真没见过世面呐”某个小卒一脸鄙夷 “没听说过天上的雁鹅、地上的驴骡么。驴肉宜蒸宜煮宜炖宜炸,怎么吃都香。当然最好吃的方法是烧饼夹驴肉,想当年在保定府……” 他还没说完,毛驴已经颤颤巍巍开口说话。 “你们不能杀我,我即已入得阵来,就应当让我试着破阵。若是我运气不好被困死阵中,身上这小三百斤的肉自然是随你们料理” “可现如今我还只不过是在观察阵势,你们竟然就突施暗算,这么做可不合修行界的规矩。” “你这孩子真想不开!”某棋子笑眯眯的拍了拍他。 “这阵哪有那么好破的?你又跑又跳折腾半天,在绝望和恐惧中挣扎许久,最后还不是要被我们吃掉?” “你最后的一段人生本来有希望拍成一部美食纪录片的,你非得弄成个恐怖片,那多没意思。” “总要试试才知道”毛驴从地上站了起来,驴脾气开始发作 “算年纪的话,你们这些被困在阵里的妖族都是我的前辈” “但是请不要低估我们康熙后的觉悟和努力,我来之前可是有精心的准备,真要破起阵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康熙后么?”棋子们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了一丝落寞和沧桑。 “还真是够年轻呢,想当初我们被抓进来之前都还以永乐后自居。没想到现如今已经是康熙后的天下,时间还真是奔流向前、寸步不肯停留啊!” “既然你说的如此励志,那我们就给你这个机会,反正饭前运动一下也有助于增进食欲”大象笑道,说罢转过身来吩咐小弟。 “给白云观的小道士递个话儿,让他过两个时辰之后送五百个烧饼来” “你有十次机会,每次半个小时为限,超时算负”,一个战车骑士伸出巴掌晃了晃 “你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小兵,你的任务是从红方元帅那里拿到一封情书然后再送到黑方大将那里。如果你能够成功,那么这个阵势就算破了。” “送…送…送…情书?”驴子一下就结巴了。 “难道不是将死一方才算赢吗?” “年轻人,爱情可以在一切绝境中萌发”那个拿剑的士子正色道。 “他俩经过几百年的相对而立,早已经萌生了白头偕老之意。” “只可惜这天杀的棋盘作弄人呐,硬是有个“王不见王”的规矩。他俩非但不能见面,连对视一眼都不成,所以要请你充当一回信使。” 看着他在那里发怔,骑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非常友善的提醒他 “时候不早了,赶紧开始,要不然就来不及把你炖烂了” “那总要先说说规矩”驴子觉得自己应该谨慎些。 “规矩就是一般的下棋规矩,你起步时站在红方元帅的身前一格,然后每步可以前进一格” “在河这边时红方是你的友军,可以听你调度;黑方则是敌军,到了河对岸就正好反过来。” “无论你走多少步,只要你最后来到黑方将军的身前一格,就算你赢。”棋子们笑呵呵的解释着。 毛驴仔细看了看场上局势,红方除了元帅之外只剩下两车一兵,而黑方除了将军之外还有三卒两士一象。 情况似乎并不算太糟糕,再想到自己总共有十次机会,心中逐渐安定下来,于是决定报一报字号。 “在下乃是二十四节气夏字部中的芒种”他拱手四方为礼。 “你是谁不重要!”棋子们笑呵呵的跟他还礼。 “反正明天早上拉出来都是屎。” 十分钟后,满面紧张的芒种站在了红方元帅的面前,伸手接过了一封加了火漆封的信件。 “车六平四”,芒种刚刚观察了半天的局势,这会儿已经是胸有成竹,他大声的发出了对友军的指令。 “得令啊”一个骑士笑呵呵的驾驭者战车来到了指定位置,挡住了对面黑方卒子的进路。 黑棋对以象五进三,芒种一愣。 这一手看上去毫无意义,他琢磨了半天也不明白个中道理,定下神来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走。 ‘兵五进一’芒种向前一步。 结果黑棋又是以一步闲棋相对,对芒种完全构不成威胁。 “这是怎么回事”芒种心里开始打鼓。 看着对方戏谑的眼神,他觉得对方一定是设下了陷阱和阴谋,可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兵五进一”芒种再次向前一步,刚一落脚就紧张的向四方望去。 “还好,没有能威胁到自己的棋子”芒种心中一松,长出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这口气出完,耳边就听见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兽踏地之声。 河对岸的黑象竟然斜刺里向着自己猛冲了过来,踏水波如履平地,瞬间冲到了他的面前。磨盘大的象足高高举起,迎头踩下。 “啊啊啊啊啊”芒种被吓得面无人声,他大声惊叫着想要逃开。 可是对方这一步尚未走完,他被束缚在棋盘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头顶的大象脚掌越变越大,渐渐的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视野。 “咔嚓”一声,芒种被踩的骨断筋折,平摊在地上好似肉饼。 “哎呀,我太用力了”大象懊恼的用鼻子挠了挠头“这下子踩成驴皮影了” 血泊之中,棋盘的法力开始重新塑造芒种的身体。 只见一块块的骨骼筋腱被整理接续、血液被一点点的吸回体内,被踩瘪的脏腑像吹气球一样鼓起来。 芒种感官俱在,这份痛简直难以忍受。于是乎惨叫连天,只觉得还不如就此死去才好。 一柱香的功夫,芒种终于原地复活,他气急败坏的跳起来喝骂 “你们这是哪门子象棋走法,象怎么可以过河的?” “你没有问嘛,我还以为你知道的”大象换上了一副懊恼的神情 “我走单数步的时候用的是中国象棋的规矩,双数步呢用的就是国际象棋的规矩哦。你看,国际象棋也是象棋不是?” 只好似兜头一盆冰水泼下,芒种万万没有料到这帮棋子如此的没有下限,一时间悲愤交加。 一旁观战的投石车笑呵呵的打起了拍子唱起了歌。 “小毛驴,要让世界充满爱” “小毛驴,下棋的规矩你不明白” “小毛驴,请快到我的碗里来……” 第13章 七百载终牢笼破 芒种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块璞玉来着,而自己之所以还没能功成名就,那完全是因为自己没有机遇。 他还记得自己的爷爷去世前拉着自己的小蹄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了那句最后的嘱托。 “孩子啊,你虽然长得内秀了些,但是你千万别因为这个难过,你会有大出息的……” 芒种坚信他爷爷所说的每一句话,所以他奋力的在江湖中打拼,吃了很多别人不肯吃的苦,也付出了很多别人不愿付出的努力,然而却始终没能取得爷爷所说的那种“大出息”。 自从上一任芒种无缘无故的人间蒸发之后,他就成了二十四节气之中的第一阵法高手。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从此赢得尊重,可事实证明,在前任辉煌的业绩映衬之下,自己依然是一个失败者。 事业不得意、情场不得意、处处不得意。 所以他有时也会拿着一瓶青岛在月下的草地上独酌,一边对月长啸,一边感叹人生的际遇,和广场上跳集体舞的大妈以及跳极乐净土的网红们相看三厌。 这世上总有一些了不起的驴,可他们却并不总能碰上张果老和阿凡提,芒种如是想。 然而直到眼下,芒种这才发现自己跟这些个老前辈们比起来差的还不是一星半点,至少他没有人家这种把不要脸练到云淡风轻的本事。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规矩没有啊?”芒种气的都快把后槽牙咬碎了。 “有啊”大象笑嘻嘻的“可是我记不太清了唉,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咱们还是不要把短暂的时光浪费在琐碎的规矩上了,让我们一边玩儿一边儿回忆。” 下一刻,芒种抗议的声音还在嗓子里,他的身体就已经被强行传送回了起步位置。 “开始了,开始了”,棋子们兴高采烈的嚷嚷着,催促着芒种快走。 芒种硬着头皮又开始下棋,天知道这局棋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规则?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想着自己所知道的的各种棋类规则。越想越觉得杀机四伏,还没走两步就快要把自己给吓疯了,停在那里低头思考了许久。 “这局棋还有十分钟”某个棋子不怀好意的提醒着芒种。 芒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一横向前又迈了一步。刹那间,他的身边开始闪烁出七彩的光芒,围绕着四周的线格顺时针流转。 “完了!”芒种心中一沉,瞬间将身体的防御提升到了极致,然而预料中的雷霆一击却没有来,反而在耳边响起了一阵节奏欢快的电子乐。 “进来魔法屋,就得听我的安排”,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披斗篷少女和巨大的水晶球,芒种愤怒的冲着大象比出了中指。 “大富翁也算是棋么?”芒种大声质问。 “据考证大富翁的创作灵感来自于飞行棋”大象笑的像个狐狸一样。 “你来选出合适的人选,我来决定他们的命运”面前的少女神神叨叨的说着,说罢芒种面前出现了一堆选项: 1、所有驴; 2、所有走路的驴; 3、所有走路的公驴; 4、所有走路的单身屌丝穷丑矮挫公驴…… 芒种心中流血眼中流泪,心说杀人诛心算是让你们玩明白了,我就算化成烧饼馅儿也绝不放过你们。 他闭着眼睛随手一点,紧跟着脚下一空,身体向下坠去,耳边又响起少女的声音“下雨天摔倒,失足掉进鸿沟”。 他慌忙的向下一看,只见自己距离水面已经不足一尺,白浪纷飞中,有无数凶恶大鱼正在等着自己… 几分钟后,第三局重新开始,浑身湿透的芒种回想着刚才万鱼啮咬的痛楚,忍不住冷战连连。 他咬牙切齿的调度着己方棋子,不假思索的胡乱出手,很快就将局势搅成一团乱麻,自己则乘乱一步步行到了楚河汉界的边上。 “第一次走这么远啊”芒种心潮澎湃着,看着眼前翻滚的水面,忍不住大声嘶喊“过河、过河、过河”,好似宗泽大将军附体。 话音未落,就听见身边的战车骑士凑过来低声问道“小兄弟,你带‘闪’了没有?” “闪?”芒种一头雾水,隐约间觉得大事不妙“那是什么东西?” “要命的东西啊!”骑士惋惜的看着他,好像看着的已经是一个死人“玩象棋不带闪,就好比出去开房不带套儿一样,总有一天会死在这上面。” 还没等芒种接话,河对岸已经响起了黑方将军威严的号令——“万箭齐发” 弓弦声如嘈雨般响起,漫天飞矢遮天蔽日而来,打击面覆盖整个棋盘。 棋子们纷纷掏出一张卡,笑着说道“闪” 只有芒种被射成了一只刺猬…… 第四局芒种终于过了河,然而红棋却在河的这边将五个子排成了一条直线。 第五局…… 第六局…… 一直到了第九局,死了八回的芒种站在起始点迟迟的不肯开棋,他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棋子们催了他好几回,他却丝毫没有动静。 终于,他缓缓的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决绝。 “车六退三”他一起步就将自家的战车骑士召唤到了身边。 场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微妙,棋子们还在大声谈笑,但那笑声落在芒种的耳朵里却多出了一丝慌乱和勉强。 “只需要再让我走一步,一步就行”芒种感受到了棋盘中气场的变化,心中期冀渐渐萌生。他默默地祈祷着,希望对手给自己留下再走一步的机会。 或许是芒种的爷爷在天有灵,黑棋这次没有给他一击必杀,而是让黑卒平了一步,逼近到了芒种身边。 芒种心中大喜,手腕一翻,随身兵刃灵官笔毫无征兆的向自己身旁的骑士攻去。 骑士暴怒,手中凭空多出一把大戟,这把戟长约丈余,在骑士的手中犹如一条毒蛇也似,手腕一翻便刺向芒种的咽喉。 芒种出手早,但是吃了兵器短小的亏。骑士出手晚,但是反应迅捷,所以大戟居然后发先至。 当灵官笔距离骑士还有一尺多的时候,大戟的锋芒距芒种的心口已经不足一寸,然而这一寸却再也不能前进丝毫,因为芒种已经捕获了他的猎物。 灵官笔顶在了战车前方中间靠右的战马咽喉之上,全场寂静,只留下芒种自己的喘息声在空间中回荡。 “你怎么发现的?”大象溜溜达达的从河对岸走了过来,语气中有些好奇、也有些激动。 “这多亏了我小时候的应试教育”,欣喜若狂的芒种手中举着灵官笔,出于激动,他的双腿还在不由自主的哆嗦着。 “对于我们毛驴一族而言,马语是必修课,过不了马语四级连个毕业证都没有,所以……” 芒种认真的盯着那匹马“所以你不该在第七局的时候用马语和其他人交流的,我可是个多语种人才。” 那匹马耸耸肩,没错,就是耸耸肩,虽然他是匹马的形状,芒种却依然能从他双肩的动作中看出那种彻头彻尾的轻视来。 “最烦你们这些长耳蠢材,天天就想着学会马语泡马子,一生最大的志向就是霸占一堆母马生一堆小骡子出来。你以为要不是我们放水的话,你能活到现在么?”马儿口吐人言。 “原本这个阵的规矩是让你一条命打通关,我们壮着胆子给了你十条命。结果你居然快用光了才发现问题,现在外面的驴都像你这么笨么?是不是拉个磨都能迷失方向?” 说着他伸出一只蹄子随随便便的将灵官笔扒拉到了一边。 芒种大惊,刚要出手再将他制住。却只听那匹马一声嘶鸣,芒种听在耳中就觉得浑身酸软,手中兵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竟是连再捡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马妖道行之高竟是远远的超出了芒种的想象。 那些棋子围了过来,纷纷现出了自己的原形。看看芒种,又看看那匹马,脸上的表情不一,有的狂喜,有的焦虑、还有的茫然不知所措。 “大家说说,今天这事儿怎么办?”那匹马问道。 “咱们这算是作弊?放水放得也太厉害了!” 远处的另外一幅残局的棋子凑了过来,一个黑车犹豫了半天,终于小声的说了一句话。 马妖冲空间的西南方一孥嘴,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个圆形的拱门,道道青光正从那门中射出,门后繁忙的地铁站台隐约可见。 “这个阵势自己能够判定,要不是这头驴破阵成功,这道生门怎么会突然出现?”马妖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白云观把我们一关就是好几百年,就算此前我们犯过律条,这些个罪孽也该赎清了?大家何必想那么多,今天就是我们这些难友脱困之日。” 众妖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搭腔。脸上的喜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凝重和迟疑。 第14章 一梦觉而大泽空(上) (最近出场人物比较多,情节有点慢,尤其是一些看似无用的背景龙套人物。对此我只能说这些人物都有用,再多确实不方便剧透,请大家谅解) ………………………………(正文分割线) “其实待在这里也挺不错的。”体型最为庞大的象妖吭哧了半天,一开口就语惊四座。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那匹马一眼,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里面虽然空间有限,可还是要比外面那些妖怪住的蜗居要宽敞很多。” “而且也没有空气污染和雾霾,更何况白云观的道士们还时不时的送些棋牌游艺设备过来,日子过得也不算太枯燥不是?” “反正我是不太想出去,外面的世界太危险,啥时候真的既没有买卖也没有杀害了我再出去转转不迟。” 没想到大象的这一番话居然还有不少附和者,好几个妖怪纷纷点头。 “这七百年来世道的变化的太大了,元代那会儿这里还叫十字街;明天子在位的时候又修起了四柱三层的牌楼;女真人入关之后长辫子的王公贵族咱们也见了不少,直到最近这几年修起了地铁。” “说实话,这个世界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为啥现如今这人都打扮的跟妖怪似得,做事儿都跟禽兽似得,对陌生人提防的跟仇人似的。像我这么良善的妖怪真害怕一出去就叫他们给吃了!”某个羊头鱼身的妖怪小声嘀咕着。 芒种嘴上不敢出声,心中却在大喊“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你们这些被关驯了的家伙简直是妖怪界的耻辱!” 马妖瞪了说话那妖怪一眼。 “就你还良善?当年你在滹沱河一带兴风作浪,淹没良田房屋无数,别的妖怪逼着村民送大姑娘。你倒好,专一偏好小寡妇。” “有的村子人实在是没有小寡妇,你居然还说没有小寡妇,那就把小媳妇变成小寡妇。要是连小媳妇也没有那老寡妇也成,话说你是邪性到了什么程度。” “这你不懂”那妖怪红着脸解释“寡妇知道疼人儿……。” 那马妖也懒得理会他,开始继续扯着嗓子做动员工作。 “咱们总共二十六个难友,有的进来的早些,有的进来的晚些,但是最晚的也已经被关了一百多年。” “想当年咱们大多都是叱咤一方的大妖,横行天下又有几个人敢正眼瞧咱们?那时节我们恣意而为,活的何等逍遥自在。” “白云观将咱们捉住关在这里守阵,那是命中该有此劫,咱们无话可说。” “可现如今劫数已过,又到了天高海阔的时节,我们又怎么可以在此处逗留。难道这几百年来的牢狱之灾已经把你们关成笼中黄鸟了吗?” “你们忘记自由的味道了吗?你们还记得在天空中飞翔的感觉吗?你们还能想起痛饮美酒的酣畅吗?你们难道不想家吗?” 马妖接连发问,他每问一句,妖怪们的神情就多一份向往。 直到最后一问,这些妖怪们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我想家”一个蛇妖猛地哭了出来。 “当年我是离家出走的,我家里人这么多年找不到我也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 “其实我最爱俺爹俺娘了,我当年可真是糊涂。他们不过是逼着我背上清丹诀而已,跟现如今考奥数练钢琴的孩子们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也要回家。”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妖怪也开了口。 他浑身青金色的鳞片,看上去也是水族之属。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就再次沉默不语,但语气却是斩钉截铁般的坚定。 马妖长吁了一口气,正要开口,一旁的另一个妖怪突然冷冷的插了进来。 “这么多年的时间,足以移高山为平地、化沧海为桑田。我们的家、我们的家人都还在吗?” “一定在。”那个少言寡语的年轻妖精又一次开口,随即再次闭口不言。 “无论在与不在,总要出去找一找看”大多数妖精开始站到了马妖的这一边。 象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大伙儿兴高采烈的样子,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开始跟众妖一起打点行装。 “这头驴怎么办?”终于有某个妖怪在欢喜之余,想起了被遗忘在当场的芒种。 “这可是好东西,毛驴一身都是宝”某个僵尸舔了舔干的像枯树叶一样的舌头,笑着说道。 “驴肉味美,驴鞭壮阳、驴皮可以入药,连黑驴蹄子都可以辟邪” 芒种吓得都快哭了,心说你丫长成这样儿有什么资格说辟邪的事儿? “要不咱们用他吃个散伙饭,反正算算时间烧饼也快来了,吃饱了咱们好上路。这家伙觊觎白云观的宝物,咱们吃了它想必也不算犯法”那个去过保定府的妖怪依然对驴肉火烧念念不忘。 “算了,好歹他也算是把咱们解救出来的恩人,恩将仇报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有一个被哈里发关进瓶子里的远房波斯亲戚,原本可以提前假释的。可就是因为对救他的渔夫起了坏心,最后又被关进瓶子里多呆了五百年。” “等最后被家里人找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成天待在瓶子里不出来,非说自己是一支郁金香!”总算是还有人心存善念,这时开口无疑相当于救了芒种一命。 马妖不耐烦的一摆手,河中跳上一尾大鱼来,张口吐出一柄白玉拂尘。 “这是邱真人当年的随身物品之一,也是这个阵势的总枢”马妖跟芒种示意。 “估计你是为了这个来的,赶紧拿了走人,白云观可不是好惹的!” 其实离东四大概六七站的地方,就有一名马妖口中不好惹的白云观道士。 静眺背着一个大包裹,挤在如同豆豉鲮鱼罐头般的车厢之中。浑身上下散发着烧饼的香味和汗臭味,心中哪有半分我很不好惹的觉悟。 这会儿他正愁苦不堪环视四周,希望有人能注意到他已经腿软膝酸不堪重负。 “靠门口的那个年轻的女人没戏。”静眺目光一扫,心中暗自摇头。 “自从自己上车她就在装睡,而且装的还很不专业。一不打呼噜、二不流口水、三不往身边坐着的民工大叔身上靠。而且还时不时的从眼皮缝里偷瞄自己一眼。” “民工大叔也没戏。”静眺又排除了下一个。 那位身穿绿迷彩服,脚蹬一双解放鞋的大叔,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背后车厢上贴的京师地铁交通线路图,嘴里念叨着“天通苑北、建国门”之类的。听口音像是四川人,看个头儿也像。 他肩膀上竖着一条两头尖的扁担,脚底下搁着两个大包。一副刚下火车的模样,满脸都是疲倦之色。 再往左看是个眉目清秀的中学生,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头上梳着马尾和齐眉的刘海儿。 静眺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女孩子也正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在车厢中邂逅,然后毫无遮掩的对接在了一起。 “你……”女孩子看了看他身上的大包裹,脸一红,欲言又止。 “有戏!”静眺心中一喜,果然软妹才是最有爱心的族群么? 刹那间,一丝沧桑、一丝倔强和一丝生活重压下的痛楚已经全部涌现在他的脸上,并用100\/秒的速度送进了女孩的眼底。 “快给我让个座儿!”静眺的心里在呐喊 “弘扬社会公德、建设盒鞋京师全都靠你了妹子。” “你……”妹子又一次轻启朱唇。 静眺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一步,他的心开始跟着她的嘴唇上下波动。 “你的烧饼哪里买的?闻起来真香。”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静眺一怔,心说这一定是数据传输过程中出现了问题。要么就是带宽不够!为什么她只接收到了烧饼的味道,而完全没有接收到自己的楚楚可怜呢? 背后传来了有人拍打的感觉,静眺没好气的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目慈祥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慈母般的微笑,缓缓说道“小道士我看你背了这么大的一个包裹,里面的烧饼……” “没错,真的很重啊!”静眺心中狂点头,不禁有一丝感动。关键时刻还得是老派人才靠得住,现如今的年轻人都太自私了。 “里面的烧饼……能卖不少钱?”老太太的后半句话直接把静眺舌头边儿的谢谢封在了嘴里。 “哎呀,你就是什么都不懂”一旁灰白头发的老大爷咧了咧嘴,对自己的老拌满脸的不屑。 “你懂!你什么都懂行了!”老太太登时就火了。 “我问问他一包烧饼能挣多少钱怎么啦?” “这小伙子一看就是专门送餐的。”老头愈发的不屑了,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恨铁不成钢和恨老伴儿无智商的遗憾。 “人家送一单挣一单的运费钱,烧饼卖多少钱跟他有什么关系。” 说罢他冲着静眺一笑“小伙子我说的对?话说你们这行挣得可是个辛苦钱,体力不好可干不了这个。” “我一看你就知道你身上有力气,虽然身量不大,这衣服底下都是腱子?” 静眺脸上苦笑心中暗骂,“我把你塞进包裹里就有五百零一个烧饼,你那只眼睛看出来我有力气。小爷衣服底下每一根肌纤维都在摇曳和哭泣你没看出来么?” 绝了念想的静眺只好在心中暗自臭骂自己的师傅。 观里那么多宝贝放在秘库里不见天日,却连一个小小的法宝囊都不肯给自己,防外人觊觎也不是这么个小心法儿。 每次参加修行界的聚会自己指定是最寒酸的一个,眼看着别人家的弟子变魔术似得往外掏各式法宝,而自己只能装出一副高人的模样,淡淡的说上一句。 “我白云观中门人修行不假外物”。 可是师父啊师父,静眺哀怨的想着,这吹牛吹多了不会变成牛,可这装逼装多了真的会变成逼。 那些修行同道暗地里的轻视我可都看在眼里,咱们白云观可还没落魄到那个地步不是? 大师兄你赶紧回来,等你接了观主的位置,师弟我也好过两天宽绰日子。 我知道大家都鄙视暴发户,可是我好想被别人鄙视啊。 静眺心里一有了事儿,身上反倒是不怎么觉得累了,居然就这么煎煎熬熬的一路站到了东四。 第15章 一梦觉而大泽空(下) 车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拥挤而出的乘客差点没将静眺带倒在地。 他咬着牙晃着两条腿下了车,放眼一看就愣在了当场。 站台上,二十多条暴汉剑拔弩张,正在跟以方弃和半夏为首的七八个工作人员对峙。 当然说对峙可能有些抬举后者,因为对峙的人一般不会哆嗦的像个刚生下来的没毛小兔子。 一看见静眺,方弃顿时来了劲头儿,眉毛一竖就把脸板了起来。 “我说小道士你们白云观野心不小啊,天子脚下的重地、大议事期间的关头。你们居然在这交通要地埋伏下这么一支精锐伏兵,你们难道是想要杀官造反吗?” 静眺鼻子都气歪了,心说你丫一遇到事儿就吓得漏尿的毛病大家都知道。 你忘记带纸尿裤往我身上撒什么火气,这大帽子扣得好没道理。 当下他按捺心中的恼怒,尽量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这东四本来就是我白云观受命封印镇魇之地,当年修地铁的时候阴阳两界都报备过,方主任可不要血口喷人。” 方弃一愣“报备过的么?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静眺白了他一眼不说话,心中暗道“你级别不够呗,这还用问?” 方弃从他眼睛里看出了轻慢之意,心里也是大怒。 “既然事儿主都来了,那我们可就不多事了”方弃呵呵一笑,拉着半夏和老张转身就往一边走去。 “老子的馄饨还没吃完呢。” 方弃一行人这么一走,那些个暴汉的眼神全都落在了静眺的身上。 静眺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心底的那股子焦急这才泛了上来。心说这帮子凶神怎么就逃出来了呢,自己真不该意气用事把方弃给得罪了,一会儿万一说不拢来怕是连个帮手都没有。 然后转念一想又是苦笑,被关在这里的妖怪没有一个善茬儿。 当年白云观的前辈们捉拿他们也都费了不少周折,就算方弃肯帮手又怎样,真要动起手来就是死伤一个和死伤八九个的区别。 不过白云观名门大派的积淀毕竟不凡,静眺定了定神,生生的把心中的惧意压了下去。 他脸上堆出了三分笑容,伸手就把背上的包裹解了下来。 “以往总是跟各位前辈隔着结界相望,今儿个才算是看了个真切,果然是英风扑面,真让人钦佩的紧。” 静眺一边笑呵呵的往前凑,一边热情的招呼着。 “今儿这事赖我,这烧饼送来的有点儿晚,诸位前辈这是在里头等的着急了?” 这些个妖怪闻言俱都静默无声,只是看着静眺,间或彼此间交换个眼神,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他们自然能够看出静眺身上的道行修为低到了不值一提。 但是白云观威名垂八百余年,他们个个都领教过那些个道士们凌厉无匹的剑意和奋不顾身的悍勇,积威之下竟是没人敢出这个头。 死一般的静寂。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辆甩站而过的地铁呼啸着从站台边冲过,掀起了一地浮尘。 大象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慌乱之下不由得手足无措。 “我……我……其实就是想出来透个风,我这就回去,请政府放心,我一定好好接受改造,争取洗心革面,重新作妖。” 象妖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竟然是要退回到那道拱门里面去。 “你给我回来”马妖暴怒,他一把拽住了大象的鼻子,鼓起勇气冲着静眺大喊。 “我们固然犯过罪,可是罪不至死。我们在这里看守阵眼这么多年还不够么?你们白云观难道要将我们关死在这阵势里面么?” 那匹马越说越是悲愤,拽着大象冲着静眺步步逼近,大长脸都快顶到小道童的鼻尖上了。 “你们白云观如此强横霸道、荼毒修行同道,难道不怕天谴么”马妖大声怒吼,鬃毛都炸了起来。 静眺心中暗暗叫苦,他强自镇定的问道“阁下难道就是当年接替孙大圣担任弼马温一职的清风骏?” 清风骏仰天长啸“就是老子我,我任职三月,马苑里多了六百多匹怀孕的母马,这事儿就是我干的” 在一旁偷听的方弃差点没把下巴掉馄饨碗里,心说这才是真正的种马呀。 据说当年由于怀孕的马太多,玉帝出游时竟然连仪仗都凑不齐,想不到竟然就是他干的好事。 这厮真不愧是有泼天大的色胆,他犯下如此重罪,也难怪能在牢中称霸。 “可是那又怎样?”清风骏咬着大槽牙,一脸的愤恨。 “孙悟空才压了五百年,老子都已经被关了七百年啦。这么多年来为你们白云观消灭了多少想要破阵的强敌,就算是死缓也该减成有期了?” 那个不爱言语的妖怪跟着冷哼一声,竟是破天荒的说了好几句。 “他们白云观惯会小题大做,我们的罪过哪里就应该被关上这么多年,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 连平时不爱开口的他都愤而抗议,妖怪们的情绪再一次被调动了起来,纷纷七嘴八舌的开始血泪控诉。 这个说自己当年只是不小心吃了一头牛,结果没注意到牛背上还有一个小小小小不起眼的牧童; 那个说自家不过是跟人切磋的时候没掌握好分寸,一不小心砍下了对方的脑袋,再一不小心把对方剖腹挖心; 还有的说自己干脆就是冤枉的,作为一只有节操的僵尸,他真的没想吃掉那个男人的脑子。那个女人骂老公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自己涉世不深怎么就信了呢? 纷乱之中,那个寡言少语的妖怪再次冷冷的开口。 “你们毕竟还都杀了人,而我只是在清江浦中游玩时过于兴起,不小心掀起了一阵风浪,让一个游人落了水而已。” “他根本都没有淹死,我那狠心的娘让你们将我关在此处,居然一关也是好几百年。” “前辈您这是赶上盐打了?”这下子连方弃都听不过去了,凑过来小声问道。 还没等那妖怪答话,静眺已经冷笑出声。 “方主任你还真以为他们都是守法良民呐,别人我不知道,这位前辈的罪过可真是不小。” 那妖怪闻言也是一阵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致人落水又有多大罪过?” 静眺双手往身后一背,说道。“《明史》本纪第十六——九月己巳,渔于积水池,舟覆,救免,遂不豫……丙寅,崩于豹房,年三十有一。” 说罢继续冷笑,心说冷笑谁不会啊,冷到最后才是真冷。 围观无论是妖是人,闻言都是齐齐倒吸一口冷气。那些妖怪纷纷后退,在他身边闪出好大一片空地。 帝王生死关乎三界气运,这个家伙居然害死了正德皇帝,这个案子说是捅破了天也不为过。 “我的天爷啊,你们家到底是有多大势力,才能把你给保下来?”清风骏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妖怪,觉得自己那点子流氓罪实在是不值一提。 看见众人如此,那个妖怪也慌了神,怔怔的说道。 “怎么会是这样?我母亲说那个人没事儿,她只是把我关在这里反省两天而已,剩下的事情她去处理。以往我闯了祸,她也是把我关起来的” “令堂是西王母?还是黎山老母?”众人心想令堂真是中国好妈咪,居然敢扛这种祸事,这来头必然是极大极大,也不知是天上哪位了不得的神仙。 “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母亲。”那个妖怪慌乱之下明显失了分寸 “我母亲是太白湖之主,我家就住在千里云梦泽,你们听说过她没有?” 方弃、半夏纷纷摇头。静眺低头,眼中闪过了一抹不忍。 “可是云梦泽早就已经不在了啊。”某个没心没肺的地铁工作人员说道“太白湖也早已经干涸了。” 第16章 生不逢时白云散(上) 那妖怪立时就急了,腾的一下蹿到了那个工作人员的面。伸出铁钩般的双手,一把掐住了那人的喉咙。 “你胡说些甚么?我们云梦泽湖沼相连不下百十个,南北沟通江汉,方圆怕没有数千里。” “当年天界上仙见了也要赞叹说天地不变、云梦不空。这才几百年的功夫,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我们云梦一脉与你有仇么?你这厮言语间如此恶毒,又是何种居心?” 他愤怒的摇晃着对方的肩膀,一头红发如风中烈焰一样激荡而起,显然已经是怒极。 “萧悟空、萧悟空你冷静点” 眼见得那个被他掐住脖子的倒霉蛋儿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憋得面色青紫。 一帮子难友们赶紧上来劝架,七手八脚的把两人拉开去。 萧悟空的怒吼在封闭的地铁站内不停的回荡,这个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妖怪此时就如同疯了一样。 七八个以神力见长的妖怪死命的拉拽着他,犹自无法将他制服。 他的胳膊在空中挥舞,双腿乱踢,时刻想着冲上前去将那个乌鸦嘴的家伙撕成碎片。 猛然间他的眼睛扫到了正在旁边发呆的某只甲鱼妖,顿时想起了这厮是清嘉庆年间才被关进来的,想必知道云梦泽近况如何。 一念及此,萧悟空便不再挣扎,他缓缓的转过头来,眼神中满是期冀,冲着那甲鱼妖颤声问道。 “贾兄,你我同属水族,这全天下水系相通,说来也算是一家人。刚才那个疯子的胡言乱语我是不信的,你来告诉我,云梦大泽到底怎样了?” 那甲鱼精听他如是说,吓得赶紧伸出两只短手捂住了脖子,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应声。 “萧萧萧…萧老大,我…我要是说实话,你能保证不掐死我么?” “咕咚”一声,萧悟空如同倒光了米的袋子一样瘫坐在了地上,脸色煞白、浑身冷汗直流。 他倒下去的时候,一个动物保护组织的公益广告灯箱刚好映入他的眼帘,灯箱上一只张着大嘴的江豚正在卖萌。 “家族历史十万余年,领地最多达一千七百公里,至今仅剩一千多只,谁是最没落的贵族?” 萧悟空小声的念着广告上的旁白,绝望的味道一个字一个字的弥漫开来。 “怎么会只有这么几只江豚?他们又算是哪门子贵族?白鳍豚哪去了?” 他自言自语着,眼神茫然的在众人众妖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静眺的身上。 “这位仙长”此时的萧悟空语气中哪还有半分方才的不敬,满满的全是哀求之意。 “这都是假的对不对?干涸掉的是另外一个云梦泽是不是?你们白云观都是道德之士,可不敢像他们那样骗我!” 静眺轻轻的背过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叹息一声道 “昔日麻姑仙子之遇王远,再相逢时已见沧海三变桑田,萧前辈您还要想开些。” 他的这句话剥掉了萧悟空脸上最后一分血色,他的那张脸此时竟比身畔的僵尸还要更加灰败苍白。 “你们怎可如此?”他蓦地大吼起来。 “云梦泽乃是中州水枢,但有云梦泽在,便无虑长江水患;但有云梦泽在,就有十万顷自熟良田;你们疯了么?你们怎么可以让它干涸掉,你们……” 他吼声越来越大,渐趋嘶哑,到此时猛地停住,身体晃了两晃,直直的向后倒去。人未及地便从口中喷出一团血雾,然后便倒在地上再也不动。 众人大惊,纷纷围上前去。或呼唤、或拍打,七手八脚的救治起来。 象妖说小萧气息全无,这时节该我的心肺复苏手段立功了,说罢就要把十余吨的身体压在萧悟空胸口上; 马妖说非也,掏出明晃晃的三尺青锋来,说事到如今还是得扎个人中…… 白云观平时以药养道、在剑、法、符之外也重医术,静眺耳闻目染之下多少也懂一些。 看见那些个妖怪手忙脚乱的不成个体统,顿时便提气一声吼“都特么给我住手!” 他一开口,那些个妖怪就纷纷住手,讪讪的退了开去。 静眺白了他们一眼,走到萧悟空身前。 他蹲下身去,伸出中食二指放在了他的颈侧,不多时又换到了另一侧。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静眺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俗话说的好,这世上的一大铁就是一起蹲过苦窑的。 这二十多个妖怪在东四被关了这许多年,彼此间颇为亲厚。 此时看见静眺的脸色,都以为萧悟空凶多吉少,个别感情丰富的眼圈都已经红了。 “唉”静眺长叹一声,缓缓地站起身来。冲着诸妖摇了摇头,大家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萧悟空他…”静眺欲言又止,只是一味的摇头。 “你倒是快说呀你”马妖急的直跺脚,四个蹄子在地面上敲出一曲将军令来 “是死是活给个准话儿。” “他这许多年来被关在此处,肝气郁郁不能舒,刚刚又急怒攻心,百脉受损,因此…。” 说到此处静眺又是一声叹,眼见关子已经卖的足够,眼角闪过一丝狡黠。嘿嘿笑道 “因此这一卷他不会再出现了。” 下一刻,一群妖怪抬着萧悟空冲出地铁,大步流星的向医馆奔去,静眺站在地铁里气急败坏的大喊。 “你们这算是保外就医,要是你们再犯事可还得回来服刑…。” 只是又哪有一个妖怪肯听他聒噪。 站台上,看了半天好戏的方弃笑眯眯的拍了拍静眺的肩膀,挤眉弄眼的说道: “放跑了这帮子猛人,回去孙观主怕是轻饶不了你?用不用我给你做个证,就说你以寡敌众,血战了一个时辰,苦斗一千余招。” “最后实在是力尽神竭,这才倒地不起。即便如此犹自抓着那些妖怪的裤脚不放,喋血大吼我静眺有生之年誓必将你们一一抓获归案,你看这么说行不行?” 静眺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还苦斗一千多招,话说白云观的剑法法术我总共才会几招?” “真要动起手来,人家一个手指头怕就能碾死我,用上两个手指头都算是对我极大尊重。” “那你回去怎么跟师父交差呢?” 半夏跟静眺年龄相仿佛,两人之间的交情一向不错,此时未免有些替他担心。 静眺嘿的笑了一声“这些个妖怪跑了倒好,每日里要酒要肉的都快把小爷累死了。” “师父现在忙着大议事的事情,哪有闲功夫管这个?再说就算他知道了也未必会不高兴,养活这些个囚犯每年可得是一大笔钱,师父算账算哭了好几回了都。” “话说令师可真不像个修行中人”想起了上次借衣服时孙仙梁的那副嘴脸,半夏忍不住想抱怨两句。 “斤斤计较的跟个把家虎儿似得,还特别的看人下菜碟儿,身上的市侩气未免太重了些” 没想到静眺一听这话就把脸板了起来。 “子不闻父过,徒不闻师过。” “半夏你今天说这话我只当是没听见啊,要是你下次还这么说咱们可就掰了。” 见他这般半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见你成天晃来荡去不务正业,还当你在你师父跟前不受待见。没想到你还这么维护他,倒是真有几分当徒弟的样子” “你不知道的。”静眺脸色渐渐松缓了下来。 “师父待我有天高地厚的恩情,观里总共就我们这么几个人,这些年来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 “无论是谁,当着我的面儿也不能说我师父的坏话。再说,再说……师父他里里外外的支应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他老人家也很不容易的……” 第17章 生不逢时白云散(中) “想当初我们白云观极盛之时,观内高道云集。神州之上,虽偏远小郡,亦有我全真修士道场,龙门一脉声焰隆盛,鼓动海岳。” “当年丘祖五十年诞之日,四方来会之道俗修士逾万人。以至于呼吸吐纳之气在观顶苍穹之上凝成五色彩云,世人皆以为奇” 静眺回忆着白云观当年的好时光,想着现如今的破落衰败,心中唏嘘不已。 “若是我十七位师祖中有一人尚在,不,哪里需要师祖们出马。” “只要随便有一位师叔师伯往这里一站,就算大门洞开,那些个妖怪又怎敢踏出一步?说到底,是我没赶上好时候啊!” 方弃暗自里撇嘴,心说这喜欢吹牛还真是京师人的一个通病。 袁绍当年也说可惜我颜良文丑二将未在如何如何的,后来还不是让关二爷一刀一个给剁了么? 不过看着静眺在那里黯然神伤,他也不好再打击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道童。 此时,就在离东四两站地的翀文门,一家kfc里。 刚才那个在地铁上拍过静眺的老太太正对着柜台里的值班经理怒目而视。 她指着柜台上包在餐巾纸里面的一堆骨头,没好气的问道。 “为什么我的吮指原味鸡里面会有鸡骨头?” 值班经理有些无奈。 “阿姨,吮指原味鸡里没有鸡骨头的话那该有什么呀?有咸蛋黄的那是粽子?” “别跟我扯这个,月饼也有包咸蛋黄的。”老太太一脸的悲愤,好似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都来了十几次了,每次你们给我的原味鸡都有骨头,你们就是看我是个老太太就欺负我!” 值班经理在这家kfc干了五六年了,正经是从保洁员一步一步熬上来的老员工,平日里什么人没见过。 他闻言也不着恼,反而笑眯眯的问道。 “我们这儿的的吮指原味鸡都有骨头,您要是想吃没骨头的,要不我帮您再点份儿鸡米花?” “你可别糊弄我”老太太冷笑着一指身后的某处。 “你自己看看” 值班经理抬头一看,只见靠门口的地方坐着一个半大老头,脚下搁着一个两头尖的扁担和两个大编织袋包,正是一副农民工的打扮。 这老头儿手里拿着一块原味鸡,这会儿刚从纸袋里掏出来。 然后,他就那样送到了嘴边。一口咬掉三分之一,一口又咬掉三分之一,第三口下去整个原味鸡都消失在他的嘴里。 完事儿之后还冲着柜台这边嘿嘿一乐,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不知道为什么,值班经理看到他的牙齿便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这时耳边又传来了老太太的怒吼。 ——“骨头呢?” “对不起阿姨”值班经理的态度来了一个急转弯。 “是我们工作没做好,今儿这批原味鸡质量是差点儿,居然大多数都有骨头。要不我送您两块,您凑合着吃吃?” 一分钟后,老太太手持两块刚出锅的原味鸡,鞭敲金蹬响,人唱凯歌还。走到座位旁边的时候还抛给老伴儿一个得意的眼神。 “这个岁数了就别抛媚眼儿了,小心再把眼珠子驽出来。”老头小声嘟哝着,明显对于老太太有些不满。 “咱们差这几块钱么?至于费这么大劲讹人两块鸡吃?” 老太太啪的一声把装鸡块的袋子往桌子上一扔,眉毛顿时拧了起来,眼睛瞪的溜圆。 老头一看不好,赶紧伸手撑开了结界。 餐厅里的人类只觉得身畔好似有一阵清风吹过,侧身看时只见老两口正在埋头吃鸡,谁有能猜到结界里他们两个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等到那个农民工、装睡的女士以及询问烧饼的女学生也钻进结界的时候,老太太正紧锣密鼓的开着批斗大会。 “你可是长本事了”她一身恨意,满面怒容。 “我辛辛苦苦的操持这个家几百年,平时一文钱都恨不能掰成两瓣花。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五十多个孩子拉扯大,你现如今倒嫌我给你丢人了!” 还没等老头搭腔,她呸的一口就吐在了他的脸上。 “你说说你,屁大的能耐都没有,花钱还没个准数。” “这么多年你是给家里置办下洞府了还是买下仙山了?要不是我精打细算,咱们一家都得让你祸祸的上街要饭去。” “你还特么的嫌我媚眼抛的不好看,我早就知道你想再找个会抛媚眼的小妖精。你个老不死的试试看,你要敢找回来我就敢把她的媚眼挖出来抛给你” 看见老头被她骂的不敢开腔,老太太愈发的歇斯底里了,一边冲着老头儿发作,一边儿恶狠狠的瞪着那个女学生。 那个女学生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场中的诸人,径直掏出一面小镜子补起妆来。 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从她的校服后面溜了出来,若无其事的摆动着。 妖族最重尾部形态,一条漂亮的大尾巴论起对异性的吸引力来只怕还在事业线之上。 这个小女妖的尾巴蓬松柔软,毛色光亮,正是个中极品,这么摇来摆去的把那个老民工看的眼都直了。 “骚货!”看见小暑在那里摇动着尾巴,化妆成女文员的大暑心中忿忿的想着。 “现在的女孩子真不知道自重,尾巴随随便便就露出来给别人看。” 一边想,一边又将自己毛色不纯的尾巴末端往裙子的深处藏了藏。 往日里只要一提到会抛媚眼的小妖精,老头儿一定会丢盔弃甲的败下阵来,今天也不例外。 看见自家老头子小满被自己骂得低头不语,不知怎的,老太太立夏正要心中的火气反而更盛。 正要将剩勇追成穷寇,却不料此时结界一阵晃动。 先是两个长耳朵,接着是芒种满面笑容的脸,最后这位夏字部的阵法高手,整个的从结界外面钻了进来。 芒种的目光在五个同伴的脸上和小暑的尾巴上划了一个诡异的曲线,随即便仰天大笑,浑不在意大家看他的眼神。 笑了足足有半分钟,毛驴从怀中掏出了那柄白玉拂尘,傲然向立夏递了过去。 “立夏老大,小弟我幸不辱命。虽然白云观前代高手所下的阵势杀机重重,可还是让我给破了。” “想我二十四节气虽然兼容并包、英才辈出,但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恐怕也只有我一个。所以,还请容许我保留这脸上的三分得色。 立夏心想你脸上何止三分得色,简直是十间染坊。 老娘要不是实在没人可用,怎么会把你这头连三才四象都分不清的蠢驴放在芒种这个位置上。 她没好气的将拂尘接了过去,从包里取出一副放大镜来,就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的端详起来。 奈何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将那柄拂尘染上了淡淡的金粉色,急切之间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立夏心想不服老不行,自己的视力果然已经比不了五百年前。 她盯着拂尘末端头发丝大小的一行云篆,那字却瞳孔中飘来荡去,越是着急就越是看不真切。心中的焦躁在方才用愤怒铺就的田野上如荒草般蔓延起来。 哗啦啦一声响,小满从怀里倒了一堆零碎出来。里面有装香粉的盒子、做针线的剪子、梳妆容的镜子、调气血的药丸子和装红糖的小罐子,骨碌碌的滚了一桌子。 立夏被他这么一吵,心中烦恼更甚,眉毛一竖就又要发作。 谁料小满手忙脚乱的一通刨,竟然翻出一颗青白色的明珠来。 他随手摩挲了几下,那珠子便放出一团光芒,照的结界之中纤毫毕现。 立夏把奔腾到嘴边的那句骂又生生的憋了回去。 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心想你这老东西关键时刻也能当个机器猫使使,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光线即足,立夏很快便查验完毕。 她抬起头来,脸上神色稍缓。 “这个拂尘通体洁白无暇,但是唯有中段的这指节儿大小却是一块顽石,然而玉与石之间浑然一体,全无半点粘接痕迹,这与全真邱真人可点石为玉的传说倒是相符。 尾端的云篆之中也有邱通密手制的字样,其中流转的全真龙门一脉法力更是不易假冒,这拂尘应该是真的。 只是芒种你为何一去这般久?白云观虽然剑法、法术与符篆俱都了得,但阵法只是一般而已,按说不应该如此难破才对。” 芒种闻言顿时炸了毛。 “立夏大姐您这么说可不厚道,您没见到刚刚局面的那个凶险,别人说九死一生那是夸大,可我刚刚真的是死了好几回。” “那些个守阵的妖怪个个法力强横、阵势的玄机鬼神莫测。多亏我胆大心细,这才在最后关头擒住了那个被当做阵眼的马妖。” “要是真像你您说的那么简单,几百年来这个阵只怕早被破了无数回。” “别人我不知道”伪装成老民工的夏至慢慢悠悠的说道。 “要是前任芒种还在的话,就这么个阵势,那个小丫头绝对用不了一炷香就能搞定。如果她一炷香的功夫没能搞定,那必定是香买短了” 芒种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他腾的一声就跳了起来。 “前任、前任,前你大爷的任,有本事你就去把她找回来,大爷我跟她真刀真枪的作过一场。输了我退位让贤就是,没那本事你就少逼逼” “小子你跟谁说话呐?”夏至的脸色也拉了下来,他右手一招,地上的扁担已经飞到了他的中,一阵银光闪过,数百个符文在扁担上浮现。 “没大没小的长耳畜生,你给谁当大爷呢?老子当上夏至的时候你还在组织外围跑腿送鸡毛信呢,以我的资历,就算咱们的老大来了也得给我三分面子!” “三分面子?你还真够谦虚的”芒种冷笑着,嘴里开始煽风点火。 “谁不知道你最小的妹子在老大面前正得着宠,你这便宜大舅子怎么也能替老大当半个家?” “不是说明年你就要接立夏大姐的班了么?咱们春夏秋冬四字部里头谁有你这么大的体面呐?我没说错,舅爷?” “小子你找死!”夏至怒极,五官一阵扭曲,头颅充气般的膨胀,半寸长的黄黑色毛发瞬间就长了出来。脑门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王“字”,竟是一怒之下现出了本相。 “听说过黔之驴的故事没?”夏至狞笑着 “来来来,小毛驴儿你给老子我尥个蹶子,看看我怕是不怕?” “孙子你站那儿别动,大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神一样的脚法。” 芒种不甘示弱,摇身一变也显出了原形。 “今儿我要是不把你的黄儿踢出来,我就不叫疯狂圆屎人。” “都给我闭嘴。” 眼见得他们两个越闹越不成个体统,立夏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她恶狠狠的一拍,那张聚合板材的桌子登时散架。固定桌脚的螺栓被震得破土而出,如同子弹一样撞到结界的光幕上,然后被弹得四处飞蹿。 顶头上司这么一发威,芒种和夏至顿时消停了。两人狠狠的对瞪了几眼,各自气咻咻的坐下,再也不看对方。 “哎呀,这是什么?”大暑看见场间气氛尴尬,有心岔开话题,她伸手一指地面,那里赫然有一个信封。 “这是破阵前那些妖怪给的,他们想骗老子去送这封信,可是我没试几次就发现了蹊跷。” 芒种一边说一边弯腰把信封捡了起来“可能是刚才不小心掉出来了。” “拿给我看看”立夏看着信封上的古旧火漆印,不由得眉头微皱。 信封很快就被打开了,里面装着一张已经泛黄的纸片,上面字迹宛然。立夏看了一眼,脸上顿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其余诸妖也凑了过来,低头一看那纸片,脸上的表情也都精彩无比。 只见上面写着“阵眼是黑方战车中间靠右的那匹马——全真教尹志平留”。 “真特么坑爹啊。”芒种喃喃自语道。 夏至放声大笑“以前听说过开卷考试还有不及格的,当时我还不信。今儿才知道手里拿着标准答案也不见得保险,芒种你真是阵法天才。” 第18章 生不逢时白云散(下) 芒种哼了一声,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这次轮到小暑跑出来打圆场。 “这个尹志平我好像听说过哎,据说他私生活不太检点” 老头儿小满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要不怎么说不能得罪文化人儿呢,他那是让写书的给坑了。” “原本人家是个品行淡泊高洁的有道之士,还被尊为全真龙门派的第二代祖师,可现如今名声全毁在小说中的那一段公案上了。” “这其中还有一个笑话,说是白云观历代祖师坐化之前都有那么一瞬间可以预见未来之事。 相传长春真人坐化时闭目神游片刻,稍后便睁眼微笑。说我看见龙门一脉发扬光大,绵绵不绝,随后盍然而逝。” “据说王长月祖师坐化前也闭目神游,睁开眼后神情凝重说我见百八十年后白云观当有大劫,后辈弟子当谨守门户以待时机。” “唯有尹志平道长当年坐化时最为精彩。他闭目片刻后便怒极大喊“我几时强暴了小龙女?”,把身周的弟子惊倒一片”。 场内诸妖闻言都笑了起来,连芒种也跟着轻笑了两声,结界内的气氛随之缓和了下来。 看着场内不断明争的芒种和夏至,还有向来暗斗不休的大暑和小暑。听着各种假笑和干笑,立夏在心中叹息一声,身上泛起了一股子浓浓的无力感。 她带领这个团队已经有很多年了,手下换了一拨又一拨儿,却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疲惫。 她知道身后面老伴儿正在冲自己微笑,也知道刚才他讲那个笑话是想帮自己控制局面,可是想起来这么多年来所经历的种种,立夏无论如何不愿转过头去回他一个笑容。 任由那个微笑凋谢在自己背后,立夏伸手从包里拿出一幅地图来,振奋精神道“大家聚过来,我们来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那是一幅普通的京师2022年交通旅游地图,周边四角满是招工信息和京师一日游的小广告。 这样的地图在西站附近一份只卖两块钱,如果你肯拉下脸来还价的话往往一块钱也能买到。 当然这样的货色你不能指望它有多么精确,事实上经常有人在这类的地图的指引下。想去西站却来到了北站,想去天通苑却跑到了天宫院,本来要自驾去天津的,一路看着地图却开到了承德。 不过立夏手中的这一张地图显然不是普通货色。 只见她手持地图在空中一抖,那些个小广告中的图案和铅字便纷纷飘到了空气之中。数息功夫之后就渐渐淡去,最后消失不见。 再看那张地图,上面的内容已经清爽了很多。 一个童子的形象在地图上渐渐浮现出来,那童子生的三头八臂,头方总角峥嵘显、身披荷瓣虎龙纹。 他斜挎乾坤圈,舞动混天绫、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 正是三坛海会大神御封天庭三十六员第一总领使的哪吒三太子。你休小看他身高不过四五尺,身后倒有威风千百丈。 这图上的哪吒头顶正阳门,东西瓮城为其双耳,门内两眼古井正好落在眼睛的位置。 左边四臂分别对着宣武门、西便门、阜成门和西直门; 右边四臂则指向翀文门、东便门、朝阳门和东直门; 一双踩在风火轮上的赤足,正好是北面安定门和德胜门的位置。 大暑和小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幅地图,不由得啧啧称赞 “这就是传说中的八臂哪吒城?借神仙之力生蓬勃王气,当年建造京师城的那位高人果然好手段。” 立夏晒然一笑道: “姚广孝能够借上仙之力建城确实是好本领。” “不过白云观却能借京师城气脉,集十数代人之力建起护观大阵,这份眼界和见识却也是高明的紧,他们诚然不擅阵法,但却长于布局。” 说罢她伸手在地图上一抹,众妖再看时,发现上面居然又有了变化。 七个红点艳如丹砂,在地图上依次亮起,排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斗口朝下,被哪吒右手托住,而斗柄则刚好落在哪吒左边最靠下的手掌之中。 芒种看到此处也是震惊不已。 “这是倒持七星之局啊,白云观动用了如此大的手笔,到底是要镇压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是上古妖兽还是域外魔头?” 立夏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竟也有些眼力,以往似乎有些过于小瞧他了。 不过转念又想起了他的前任,心中暗自叹息。 若是那女孩还在,只怕不需要这份地图就能猜出阵势的来历,这会儿恐怕连备选方案都拿出好几套了。 她天资聪颖身手又好,实在是难得的人才,自己原本想提拔她做接班人的,却不料突然之间就失了音讯。 有人说她是被老大灭了口,也有人说偷偷的逃离了组织,还有人说曾在京师城中见过她,只是却没有一个准信儿。 看她想得出神,小满在旁边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是天枢”立夏指着东四地铁站。“也就是芒种刚刚破掉那一个阵。” 随后她手指沿剩余红点划过。 “接下来分别是正义路、西单、西四、车公庄、西直门和紫竹院。分别对应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 白云观利用这一布局所封印的并不是什么大妖巨魔,而是一股子剑气。 他们白云观历代弟子出师之时,都要将自己最强的一剑封印在观中老律堂前的石碑之下,以备护观之用。 到如今白云观共传二十四代,历代高手无虑千数,其中不乏惊才绝艳之辈。 阵中积蓄的剑气有增无减,到如今已经累积到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哎,我说你们这都是要去哪儿?” 那边厢小暑和芒种偷偷摸摸的正要往外溜去,一只脚已经出了结界。 大暑手中掐了一个遁诀,被立夏一眼看过来的时候讪笑着把手藏到了身后。 夏至倒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脸色白的有些不像话。 “大姐,咱们干这份儿工作就是混口饭吃”小暑苦着一张脸开始抱怨。 “就算评上年度优秀员工也不过是奖励六个月工资,真心犯不上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照您刚才的说法,白云观护观大阵中所存剑气怕是足够灭个真仙的了。 这么厉害的阵势,最终解开时的反噬之力必然非同小可。 咱们夏字部可都是技术人员,小身板儿扛不住这么大担子。 立夏姐,我突然想起来我去年的年假还没休完,正打去算马尔代夫看个冰灯……” 芒种又接过了话茬,一开口满是诚恳。 “姐啊,弟弟我这么多年就是吃了个没文凭的亏。 别看我人前人后的管自己叫阵法高手,其实夏至大哥说的太对了,我就是一半瓶子醋,而且还是少半瓶子。 您拿我炒个醋溜土豆丝儿还行,要是指着我吃顿饺子那一准儿不够用。 前两天峨眉派后续教育学院开了一期高级阵法总裁研修班,可惜就是不能脱产。我学费都交完了,这不正打算跟您请个长假呢……” “芒种兄弟你切莫谦虚,咱们团队不能少了你这样的少壮派。”夏至闻言腾的站了起来 “其实哥哥我才是那个该去进修的人。” 他长叹一声,满脸都是英雄老迈的萧索。 “这么多年来倚老卖老,其实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这点能耐早就已经过了时,不过是梗着脖子不愿意承认罢了。 眼下要是再不更新自己的知识储备,被时代淘汰那就是迟早的事儿” 他这边话音未落,大暑又站了起来,立夏还未等她开口便将手一摆,冷着脸问道。 “你不是号称自己混迹人间时拿到了三个博士学位么,难道也打算去进修,你这是想要竞聘两院院士?” 大暑未曾开口先扑簌簌的落下泪来。 “姐姐,妹妹我实在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哇!”她一边饮泣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验孕棒来,上面赫赫然有两条红线。 “那一日我和他相逢于王屋山下,一回眸间便知道遇上了今生的冤家。 原本想要与他双宿双飞共余生,谁曾想一夜春风后他便不辞而别,而我却珠胎暗结,到如今已经怀胎十数日……” 躲在后面看戏的小满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才十数日啊,那不是还很早么?” 大暑哀怨的看了他一眼。 “满大哥有所不知,我们啮齿一族孕期只有三周,我腹中的宝宝再有一周就要降世。 前日里我去医馆,郎中说我腹中的胎儿极其凶险。乃是罕见的脐带绕颈十周半,稍有不慎就是母子双亡的下场。” 她转过身来冲着立夏盈盈拜倒。 “姐姐,我后半辈子就要指着这个孩子活着了。无论如何,还请您允许我这苦命的女子去分个娩。” 第19章 老无所依孙仙梁(上) 趁着别人不注意,夏至偷偷一指大暑手中的验孕棒,暗地里挑起了大拇哥,那意思是能随身带着这玩意儿,真不愧是心思缜密的老江湖。 大暑哭泣不停,嘴角冲他不经意的一挑。心说这算个什么,戏不够道具凑,这都是在论的。 老娘的储物袋里还有结婚的请柬、吊丧的唁电、上吊的绳子和医馆的绝症诊断书。韩剧里有的情节我都能给你演出来,没有这么点准备还混什么社会? 立夏被他们气的直磨牙,心说个个都演我啊。 她强压着心中的不快,脸上硬挤出一丝笑来,不紧不慢的说出一段话来。 “咱们这次行动的目标想必大家伙儿都知道,就是那传说中白云观的镇观之秘——云中之城,但你们或许不知道这座城代表了什么?” 说到此处,立夏卖了个关子,她环视四周,看到手下们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了过来,这才又慢条斯理的说了下去。 “世人都道白云观有两大宝物,一个是元代赵孟頫手书的《阴符经》,一个是唐代玄宗所赐的老子玉刻像,这两件宝贝称的上是价值连城” 二十四节气的一项主业便是文物珍玩的倒卖,在场诸妖都是识货的,一听这两件东西的名字,眼睛纷纷亮了起来。 小暑把伸在结界外面的那只脚抽了回来,已经开始琢磨若是得手了这两样,自己能分到多少奖金。 “可就是这么贵重的两样东西,当年白云观中有人提议说,要将它们放入云中之城妥善保管。谁料却被当时的观主断然拒绝,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大家纷纷摇头,立夏冷笑一声道。“那是因为这两件东西还不够资格。” 气氛顿时凝固,夏字部个个脸上都是骇然之色。 “那云中之城里面都装了些啥呀?”芒种喃喃自语着,眼神近乎呆滞。 “这两样都不够格?难不成里面装的是传国玉玺和九鼎?” 立夏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里头具体装了些什么,除了每代的观主之外无人知晓。也曾有一位艺业高深的前辈冒死闯入过云中城,逃回来时却已经奄奄一息,留下几句话便魂飞魄散。” “她说里面的宝物山积海累,数不胜数,她曾在里面看见过女娲大神所炼的五色石……” “咝……”众手下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当年孙大圣打翻丹炉时滚落的一粒九转金丹” “咝……” “还有刑天断头后所舞的干戚和后羿射日所用之神弓” “咝……” 立夏每说一样,手下们心中的震骇便越深一分凉气一口接着一口,大有进化成抽油烟机的趋势。 立夏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顺势抛出了最后一个诱饵。 “此次出发之前,老大曾经跟我许诺。若是破了白云观的护观法阵,此次行动便给我们夏字部记上首功。允许我们每人从宝库之中任选三样,当然那些逆天神物不在选择之列……” 立夏话还没说完,结界之内已经炸开了锅。 “三样儿啊?”夏至激动的伸出五个手指头来在自己眼前晃着,明显已经不识数了。 “要冷静、要冷静,做大事要有静气”芒种嘴里胡乱念叨着,在原地不停地转圈。 转了七八圈之后痛苦的喊道“谁能帮我找个磨盘让我发泄下?”; 小暑嗷的一声晕倒在了大暑的怀里,大暑嗷的一声倒向小满。 小满看了立夏一眼,嗷的一声躲了开去,于是大暑小暑一起摔在了地上。 看着他们这幅样子,立夏心中只是好笑。她看众人闹得差不多了,便接着说道。 “大家不必担心人身的安危,咱们的老大最是体恤手下的弟兄。至于最后一个阵势的破解,老大早有安排,届时我们根本无需去承担什么反噬之力!” 芒种闻言马上就不转了,他大声应道。 “立夏姐你下命令,需要小弟我做什么?我保证完成任务” 立夏嘿嘿一笑“你不是要去读进修班么?怎么好耽误你的学业” “我刚刚想明白了”芒种一脸的严肃。 “社会才是我的大学,生活才是我的导师,而您就是我的辅导员。” 小暑也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平日里摇个不停的尾巴藏得严严实实的,温良淑德的好似刚出猫窝的小猫咪一般。 “姐,我年纪小不懂事儿,刚刚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其实我特别认同咱们组织的企业文化。” “我真的是把咱们夏字部当成了家一样,我已经反思过了,我一定要和大家共进共退,生死不离。” 立夏一笑也不答话,心中道“你把夏字部当作家不要紧,别胡乱勾引家长的男人就好。” 那边夏至又是一声长叹。 “也罢,最美就是夕阳红啊,我这把老骨头再为咱们组织出一次力!等做完了这一单,我便退出江湖,每日里焚香煮茶上老年大学,悠悠哉哉了此残生。” 立夏笑呵呵的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了大暑。 只见她这时正慢悠悠的从地上坐起来,脸上带着三分痛楚之色。她伸手在自己身下的衣衫中一摸,再伸出来的时候掌心中已经多了血呼啦吃的一团。 “哎呀,我流产了”大暑惊道,脸上泪珠再次滚落,眼神中满是哀伤。 “我那懂事儿的孩子呀,一定是为了不影响我的事业,自己断绝了生机” 这一次,除了立夏,每个人都暗自伸出了大拇哥,这简直是神一般的道具师。 立夏心里那个笑啊,心说给你当孩子可真不容易,既得会往自己脖子上缠脐带,还得会恰到好处的掉出来。 眼看着手下们又精神饱满的凑上前来,立夏也懒得打趣他们。 她伸手又是一抹,那幅地图上再次发生变化,赫然又多出了三个黄点。仔细辨别的话,会发现这三个黄点正在地图上缓慢移动。 立夏指着那个独自移动的黄点道。 “这是那个白云观的小道童,除了芒种之外,在座的诸位都是见过的。方才在地铁上,我趁着拍他的那一下给他下了行止符,所以现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呈现在地图上。” “这个小家伙修为实在太低了,若非考虑到他是现如今白云观仅存的一名弟子,这张行止符我还真不舍得贴在他身上” “怎么会是唯一一个弟子?”大暑奇道。 “不是还有一个郭静棠么,那厮可是棘手的紧” 立夏嘿然冷笑“郭静棠么?江湖中已经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今早总部发来急讯,冬字部在终南山中已经得手。不过这厮确实强悍,重伤之余,居然还能拉上大雪小雪姐妹俩陪葬,这一次春冬两部可真是伤筋动骨了。” 一听郭静棠已死,结界之中气氛更加活跃了。 “我听说白云观的现任观主孙仙梁是个废物,成天只会趋炎附势、迎来送往。” “别看他是郭静棠的师傅,可是论起本事来连自己徒弟的一成都及不上!”夏至摩拳擦掌,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是啊,趋炎附势、迎来送往这八个字倒是说的贴切。” 立夏扫了一眼地图上中央的位置,心想孙仙梁你真是枉为一观之主,白云观已经灭门在即你居然还在开你的大议事。 “这两个是谁啊”小暑指着那两个挨在一起的黄点儿问道 “该不会也是白云观的门下?” “两个京师的基层干部而已,一男一女,都是小角色。”立夏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那是秋字部负责监控的对象,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把行止符给这两个小家伙贴上了。” 地铁里,值了一天班的方弃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身上没来由的泛起一阵寒意。 他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臂弯中的半夏,酣睡中的少女睫毛轻轻的抖着,似乎也有些畏寒。 方弃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她搂的更紧了一些。 结界之中,立夏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手下,大姐风范尽显。方才为了两块鸡跟老伴儿吵架的泼妇形象那里还剩半点。 “天下至宝,需要有德有望者居之,何物谓之德?何物谓之望?”立夏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拳头晃了晃。 “这个就是德和望,白云观守不住他们的宝贝啦。因为咱们德高望重,而他们现如今非常的绝望。” 第20章 老无所依孙仙梁(中) 京师的中央有一座合人族与妖族之力共同修建的议事厅,这在早些年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往前推个千八百年,除了各自的一些开明人士之外,两族基本上是互相敌视的,当然其中会有一些细微的差异。 比如妖精们看见男人,会忍不住的嘴里流口水。 若是看见女人,则会一边流更多的口水一边儿祈祷,希望自己没赶上这个女人每月的那几天。 否则的话吃下肚去就会坏掉五百年的道行,什么?你的道行还不够五百年?去去去,小孩子家家不要吃太多人,赶紧修炼要紧。 而人类要是看见了妖精,情况就复杂的多。 因为人类之中要分为修士和普通人类两种。 修士看见了妖精,绝大多数都会大喝一声“孽障!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这么说其实并不代表这位修士真心想猎奇一下妖精的本体长什么样儿?说白了只是一种增强气势的手段而已。 可假如这位修士不小心碰上了某个实心眼儿的妖怪,听完了这话真的一下子就显出了原形。 那么这位修士一定会在心里给自己八十个大嘴巴。因为妖精在原形状态下战斗力会比人形高出一倍不止。 总而言之,修士们碰见妖精就会想跟妖精打架,而若是普通人碰上了女妖精,往往也会想来个妖精打架; 可若是碰上了男妖精的话,那么通常有几句标准化的台词可以借鉴: 例如硬气版的台词是——“你这畜生竟敢涂炭生灵,你不怕天谴么?” 然后便是“啊”的一声惨叫和怪物咀嚼的声音。 还有委婉版的台词——“大…大王,别……别吃我,我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然后也是配以“啊”的一声惨叫,但是不会有咀嚼的声音。因为这样的人类骨头比较软,所以妖怪们一般用吞的。 当然大多数人只会有精简版的台词,那就是“啊”的一声惨叫…… 所以当人族和妖族在“互不干扰侵害原则”,“未成年精怪保护法案”以及“跨种族婚姻保护约定”等一系列约定的框架下逐渐实现共处时,两族共同倡议在京师修建一座议事厅。 一是为了给大家共同议事提供一个场所,二是为了纪念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在给议事厅命名的时候,两族之间又一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彼此都想把自己族群的名字放在对方的前面,不过最终还是人族占了上风。 “你们妖族修炼有成时,总是会化成人形;可是你们几时见过修炼有成的人族会化成妖精?” 某位人族大修士得意洋洋的问道,妖族无言以对。 所以最终人族得偿所愿,这个建筑被命名为“人妖议事厅”。 眼下,白云观的孙仙梁孙大观主穿着一套逢年过节才会上身儿的盛装,面带和煦的微笑着。正坐在人妖议事堂较为靠前的位置,看着台上那个正在阐述自己建议的嘉宾,心中狂汗不已。 台上那位胖胖的身材,带着一脸人畜无害的横肉,目光憨中带傻,口中呼哧带喘,一份教育类发言稿被他念得颠三倒四。 好不容易等他念完了,议事主持人长出一口气,尽量把憋了好久的笑缓慢的释放了出来。 “感谢少都督给我们带来的精彩建议,现在让我们举手表态一下。” 趁着这个空当,孙仙梁偷偷的将自己的头偏向左侧。在他的左边,坐着一位高僧大德。 “朔对大师,你听听这还是人话吗?” “什么叫为了防止校园灞凌,要给人类学校配上妖怪校董,还要给妖族学校配上人类的教务主任,台上这傻子谁啊?” 朔对大师是京西戒台寺的当代主持,在佛宗一脉声望甚高。 他理了理身上的七宝袈裟,眼含慈悲之光、面露拈花之笑、眼睛也不看孙仙梁,口中轻轻的传声道。 “孙观主有所不知,人家来头儿可大,他是那谁谁谁的孙子来着” 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胳膊举了起来,唯恐别人不知道这是他的胳膊,于是手中还捏了一串念珠。 孙仙梁闻言心中悔意顿生,赶紧坐正了身子,脸上唰的挂出了一副“我完全赞同你”笑容。 胳膊腾的一下举了起来,随后他又偷偷地瞄了一眼身旁朔对大师胳膊的高度。暗地里将屁股抬离了座位,好让自己的胳膊举得更高一点儿。 半个小时后,大议事进入到了茶歇和零散接受采访的时间。 孙仙梁、朔对大师以及一大堆色彩斑斓的家伙们都排队站在议事厅前面的台阶上。 队列之中多一半是道行高深的大妖,而他们此时却好像那些刚学会化形的晚辈一样,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将自己的种族特征露了出来。 某个修行一千五百年的波斯猫妖头上显出了一对儿尖耳朵,嘴边左右相对生出了几根胡须。 就这还生怕别人认不出自己的种族来,口中还特意叼了一只老鼠。 一只明王孔雀保持着开屏的姿势,那一屏五颜六色的羽毛正在不停地抖动,看样子打开的时间太长,屁股似乎要抽筋儿。 花果山来的猴子们依然是传统装扮。 不过去年由于动物保护人士的强烈抗议,今年他们身上的虎皮围裙不见了。只剩下左手里的棍子和右手的桃儿,时不时做个反手挠痒痒的动作。 他们分别代表了妖族之中外来、少数和土司地区妖族。 剩下的一半则是身穿各种地区性服装的人类修士。 比如孙仙梁的身旁就站着一位壮汉,浑身上下的装束一看就是苗疆异人一流。 他耳朵上的两个大金耳环足有体操项目的吊环大小,头上包着靛蓝色布包头,身上穿着对襟织锦的衣服。 一条懒洋洋的碧绿小蛇正盘在他的手腕上,远看就跟带了个a货翡翠手镯一样。 “兄弟你的鞋露出来了”孙仙梁拍了拍那壮汉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道。 那壮汉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脚上的那双耐克鞋缩进了蜡染长袍之中,脸上神情丝毫不变,口中轻声的道了一句谢。 “年年都得打扮的跟五毒教似的,真特么烦”这位苗疆异人忍不住小声抱怨着。 “说什么呐”站在前面额一个女嘉宾不乐意了 “我们五毒教怎么了?你手上盘条菜花蛇就委屈啦?老娘身上挂着这么多癞蛤蟆上那儿说理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壮汉冷笑道。 “你们五毒教开民宿赚的满盆满钵,现在谁还有那闲工夫去抓癞蛤蟆,你身上那些都是抹了湿疹霜的田鸡?” “两位,两位,小点声儿”孙仙梁赶紧调和着。 “都是为了塑造人妖各界团结和谐的氛围,大家忍耐一下” “各位老师请看这里”手持巨型流光镜的摄影师气急败坏的喊着,满头的大汗顺脖子直流,把身上的马甲都洇透了。 “咱们再来一次哈!这次大家请务必配合。第二排的蛇族前辈请看着镜头,不要再盯那位女士身上的蛤蟆流口水了,我们已经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第一排花果山来的金毛长臂猿老师请注意您的手,您身边的河蚌仙子肚子里没有珍珠。 因为去年大议事的时候就被人摸走了,你趁她说“茄子”的时候把手伸进去乱摸也是没有用的; 后排的那位木族前辈您稍微猫一下腰,您的树冠已经出镜头了……。” “咔嚓”声中,一道蓝光闪过,众位嘉宾的影像渐渐浮现在流光镜上。摄影师慌忙收起装备赶向下一个拍摄点。 站在台阶上的诸位修士和大妖齐齐舒了一口气,就此散了队列,呼朋引伴的直奔就餐区而去。 唯独河蚌仙子和金毛长臂猿还站在台阶上,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我蚌壳里确实没有珍珠”河蚌仙子看着对方的眼睛,口中冷冷的说道,神色颇为不善。 “我早就知道”长臂猿耸耸肩膀,这个动作让他的双臂显得更长了。 他一手拎着棍子。另外一只手的五个手指头灵活的抖动着,快到肉眼只能看到一团虚影。 “那你还摸?”河蚌仙子气的满面通红,身体微微颤抖。 “手感那么好为什么不摸”猴子贼忒兮兮的笑了起来。 河蚌仙子脸更红了,她犹豫了一下并未发作,反而是笑道 “手上的本领倒是还可以,就是不知道大圣当年的金箍棒法学到了几分” 猴子嘿嘿一笑,“花果山上下,谁不知道我得了大圣棒法的精髓,所谓一拦二拿三刺四掳五崩六劈七点八拨,非只是势沉力大,更有招数精妙。” 河蚌仙子轻笑了一声道:“如此的话,改日可以请教一下” 随即伸手递了张纸条过去——“这是我在宾馆的房间号……”。 说罢便转身逶迤而去,在地上留下好长的一道水印。 长臂猿轻轻的弹了一下手中的纸片,得意的吹了一声口哨,也自转身走开。只剩下孙仙梁看的目瞪口呆,心想这个圈可是真乱。 第21章 老无所依孙仙梁(下) 等孙仙梁来到餐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大厅之中摆开了上百张的圆桌,而这个大厅还只是大议事厅若干餐厅中的一个。 餐厅里无论人类和妖族都在齐声痛骂餐厅的后厨。 一位来自高老庄的代表一边哼哼着,一边用自己的长鼻子拱着餐盘中的食物。过了一会啪的把盘子往桌上一摔,嘴里不满的嘀咕着。 “这做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这根本就不是给猪吃的东西。” 旁边桌子的某个狼精这会儿也正满腹牢骚的扒拉着面前的盘子。 “素鸡、素鸭、素火腿、素排骨还有素的京酱肉丝和素红烧肉,老子想吃个素人有没有?” 一旁某个猥琐男笑嘻嘻的说道。 “素人估计他们没有,痴汉你要不要?” 那狼精一下子就开心了,咧着大嘴笑的像自家非洲的土亲戚。 “痴一点有什么打紧,我吃东西不挑智商……” …… 其实原来大会厅里的自助餐还是蛮不错的,在当初那个还不太注重动物保护的年代,大会厅就是美食天地的代称。 经常有一些边远地区的代表为了让自己多吃一些,会在参会之前把自己狠狠的饿上三个月。 因此每次开会前总会有几个辟谷功夫练得不到家的代表是因为饿晕而无法到场的。 不过现如今想吃点东西可是太不方便了。 就在几年前召开第一百一十七次大议事的时候,某个道行高深的鲨鱼前辈抱着一捧盆鱼翅羹哭得泣不成声,口口声声说孩子们你们死得可真惨。 然后一只乌鸡精就对着一盆虫草鸡汤暗自垂泪。 看到这些几乎所有妖族都不淡定了,羊族的代表围在一只烤全羊的周围一边嚎啕一边控诉人族的暴行。 旁边一帮子妖怪把手里的大腰子往嘴里一塞,抹了抹嘴上的羊油就加入到了声讨的队伍。 后来事态越发的严重了,当猴族抱着一盘滑炒猴头菇、象族端着一碟象拔蚌也开始起哄的时候,会议的主持方终于意识到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于是一条令妖族后悔不已的命令被颁布,从那之后所有的会议用餐统统改为素食,这香菇、面筋、豆腐和白总碍不着谁?。 据说功德林素菜馆的老板事后送给那只鲨鱼精一套京师后海附近的小四合院,当然这话就是姑且听之,查无实证的了。 好在孙仙梁平时也是吃惯了素斋,这些个食物倒是颇对他的胃口。 他一路跟熟人熟妖们打着招呼,不多时就将餐盘装了个半满,又一路打着招呼回到了自己固定的用餐位置。 他刚刚坐定,一旁的朔对大师就带着一脸的神秘和激动把自己的大光头凑了过来,小声的说道。 “白云观不愧是玄门正宗啊”大师满口都是称赞,大拇指挑的高高儿的。 “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令徒当真是了不得!” 孙仙梁一愣,随即脸色就黑了下来,叹气道。 “大师莫要取笑,是静眺那个兔崽子又闯什么祸了么?” 朔对大师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作伪,顿时也是一愣。 “你还不知道么?我说的是你的大徒弟郭静棠啊!” “静棠!”孙仙梁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一把抓住朔对的手臂,急忙问道。 “你有他的消息?静棠他怎么了?” “令徒好大的手笔啊,他在河南淅川的白浪镇一剑就斩杀了一头一千三百余年道行的神龙。莫说是年轻一代,就算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只怕也……” 朔对大师的话还没说完,孙仙梁已经蹦了起来。 胖胖的身子把险些桌子带翻,桌上盘碟乱晃。 碗中酒水泼溅出来,坐在他对面的某个身材魁梧的妖怪直接就被泼了一脸。 “怎么会这样?”孙仙梁失神的站在那里,五脏六腑像被人泼了一碗滚油一样,紧紧的抽在了一处。 自家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那是最了解不过,静棠当然是极有天份的,可是他修道时间毕竟太短。 一千三百年的道行的神龙那是个什么概念? 若是沈听雷沈师叔那般的高手,当其鼎盛之时,占据天时地利,再将万木惊春剑运转到极致,或许可以一剑斩之,可静棠他怎么可能做的到? 想到此处,再想到静棠自小便特别钟爱一些大威力的拼命法术。 孙仙梁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面嗡嗡作响,一颗心直向寒渊深处坠去。 “你特么故意的?” 对面那个被酒水泼了一脸的妖怪左等右等也没见孙仙梁说声抱歉,这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啪的一拍桌子,身体就势站了起来。只见他身高倒有丈六开外,浑身黑黢黢的毛发,胸口处一个月牙,这乃是奉天来的一只黑熊精。 “你们白云观牛什么牛啊,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穿london boy和豆豆鞋的兄弟我手底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要敢来东北信不信我砍……” 那狗熊竖着眼睛开始叫板,话没说完就被坐在一旁的另一位代表拉住。 “嘘,熊大你冷静点儿,你没听刚才朔对大师说么?他徒弟前两天刚刚一剑斩了条一千多年道行的龙” “哎呀”熊怪大惊,他掂了掂自己的能耐,又想了想龙族的本领。看向孙仙梁的眼神之中哪里还有半点愤怒,只剩下一腔的惊惧。 眼看着桌上众嘉宾都在看着自己,这熊怪心知今天那怕拿手抠呢,也得给自己抠出个台阶来。 他心一横,在桌上抄起两碗酒来,“哗”的一声尽数泼在了自己脸上。 “多谢孙仙长点拨。” 那熊怪圆圆的胖脸上尽是憨憨的笑容,酒水淋漓而下,把胸毛都打湿了。 他伸出舌头在自己脸上一通舔,然后赞叹道。 “若不是仙长泼我一碗酒,我又怎会知道这般喝酒才更痛快!” 孙仙梁此时那还有心思理他,他愣怔了半响,啊的一声大叫转身便走。 他一不留神便被被椅子绊倒,顿时摔了一个嘴啃泥。再爬起来时已经是鼻血长流,连道袍的下摆都撕了一个大口子。 孙仙梁也顾不上抹一抹脸上的血,想要迈步却被缠住了腿,平时爱若珍宝的三清道袍此时竟成了累赘。 他口中骂了一声,一把便将这身耗费巨资定制的袍服扯开撕下,随手丢在一边。 他穿着一身月白的得罗大步的向议事厅门口奔去,人还在门内之时,便已经召出了随身飞剑。 厅内的工作人员大喊:“这里面不许动用兵器。” 话音未落,孙仙梁的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随后整个人冲天而起,向着西南方向的白云观疾飞而去。 天空中,孙仙梁胖胖的身躯伏在飞剑之上。 一头白发早被初春的寒风扯散,鼻血糊了一脸,看上去狼狈不堪。入夜后的寒气透体而入,而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白云观的门墙渐渐的近了,一个声音在孙仙梁的心中大吼 “静棠啊静棠,你可千万不能死。哪怕你重伤呢,哪怕你残废呢,哪怕你四肢俱断五官全毁。你可是白云观下一代的掌门,你总要给自己留一口气。 “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师父拼着死后受历代祖师的责罚,就算把秘库中的灵丹掏空了,也要把你救回来……” 第22章 蓝天上白云飘 眼前便是棂星门,此处已经有了白云观历代高手所加持的禁制,即便是当代观主也不便再御剑直入。 孙仙梁降下飞剑,晃着自己的两条短腿往观中奔去,没几步便跑的汗流浃背,喘息不已。 守山门的三只老猴子正凑在一起斗地主,眼下战况正酣。 旁边那只新来的白白净净的小猴子是此次牌局的彩头,此时正捂着自己红红的猴屁股,满眼惊恐地看着三位前辈。 看见孙仙梁的身影,猴大还颇有些意外。心说咱们的这位孙观主最喜欢往来应酬了,往年大议事的时候饭局最多。 经常是深更半夜才被人送回观里,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呢? 他把手中的牌往石桌上一扔便急忙迎了上去。 “观主您这是刚从会场回来?是不是又帮观里争取下经费来啦?” “看您这风尘仆仆的,难不成待会儿还有大领导要过来视察?您可得注意自己个儿的身体啊,观里现如今可全指着您呐。” 往日里这三只老猴子也会时不时的跟孙仙梁套个近乎,求得便是孙观主不追究他们背地里私受香火的勾当。 孙仙梁念着他们在白云观待的年头儿长,好歹算是元老,所以也不与他们计较,平日中言语间也颇为客气。 可是他此时心急如焚,哪有心思与他们客套。 当下里一把将猴大推开,头也不回的向观里冲去。片刻间身影便闪过了窝风桥,绕过了灵官殿,直奔三清阁而去。 “吁……”猴二和猴三顿时哄笑起来,猴二笑了两声就一本正经的对猴大说道: “生活中的尴尬往往来源于对事物的不同理解。” “比如说有些东西你认为是热的,可人家认为是冷的。有些事情你觉得做起来倍儿有面子,可人家会觉得比裤裆撕了还丢人…” 猴三嗤笑一声“说那么委婉干嘛,你直说他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上了不就得了么!” 猴大闻言羞臊难当,左右看了两眼,勾勾手把小猴子叫了过来。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怒道“还敢在心里偷笑,反了你个猴崽子!” 观内,孙仙梁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自己的方丈静室前。 他连钥匙都顾不上掏,一脚将门踹开,那门板还未落地,他人已进到了屋中。片刻后,又手持一片玉符疾冲而出。 世人都道邱祖殿是白云观的枢机所在,可惟有白云观的内门弟子才知道老律堂才是全真教龙门一脉的核心重地。 里面不仅明着供奉了全真教的各位祖师,暗地里还设置了极为厉害的禁制。 除此之外,每一位出师历练的龙门嫡传弟子都会在大殿之中留下一盏本命元神灯,神如火燃,人亡灯熄。 孙仙梁所持的那块玉符正是打开老律堂结界的钥匙,往日里他曾用这把钥匙无数次的开启结界。 而此刻他站在堂前,看着香炉中犹未散尽的袅袅青烟,心中却忽生大恐怖。那块温润之极的玉符此时竟将他手心硌得的生疼。 “静棠不会有事,他是个聪明孩子,作事向来都很有分寸。” “那年他在湖广恶斗那只饕餮,消息传来后害得自己为他操了一个月的心,可后来还不是安然无恙?这一次静棠也一定会逢凶化吉!” 孙仙梁使劲儿的安慰着自己,可他的身体却像风中的残叶一样,不受控制的哆嗦了起来。 终于,孙仙梁咬咬后槽牙,还是握紧玉符念出了那段开启结界的咒文。 香炉如同被人重重敲了一记似的,在空气中无声而颤,以香炉为中心,眼前的景色殿宇如同波纹一样层层漾开。 各色豪光从结界的激射而出,将孙仙梁的一张胖脸染作五颜六色。光芒之中,一座比阳世间的老律堂气派百倍的殿宇隐约可见。 孙仙梁闭着眼睛迈步进了结界之中,口中默默诵念经文。 “若有善信男女,能长斋烧香,礼诵此经,功德无量,所有千灾万病,恶逆盗贼虎狼,一切病难,自然消灭。” “天尊降福,覆护其人,所向从心,无不获福,家门安泰,子孙隆昌,修习之人,皆致灵感……” 孙仙梁不敢睁开眼睛去看那香案之上的元神灯,只是在心中不断的默诵这段自小就烂熟于心的《太上老君说消灾经》。 往日里他替那些达官贵人们诵经不过是虚应故事,可今天却是把心中十二分的虔诚都拿了出来。战战兢兢、一字一句的诵经,唯恐上苍听不到自己的心意。 扑通一声,孙仙梁闭着眼睛跪倒在了香案之前,摸索着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三清道尊在上啊,下世不肖弟子孙仙梁诚心恳祷。” “弟子深知这许多年耽于迎来送往,犯下戒条无数,可这罪责当是由弟子一人承担。” “我那静棠徒儿一心向道,是个难得的玄门苗裔,还望天尊垂怜搭救。” “只要静棠能回来,哪怕天尊眼下就收了我,我也不会有半分怨言。天尊垂怜呐……” 也不知反反复复念了多久,孙仙梁这才敢壮着胆子睁开眼睛向香案上望去。这一看,就如遭雷击。 香案之上,只剩下一盏孤灯闪烁,那是孙仙梁自己的元神灯。 而在这盏灯的左下方,那盏属于郭静棠的灯早已经熄的连半点火星儿都不剩。 一刹那间,孙仙梁好似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怔怔的看着那盏熄灭的灯,嘴角抽动着,原本跪着的身躯渐渐软在了地上。 “灭了、灭了、灯灭了啊” 他像个傻子一样翻来覆去的念叨着,突然间猛地坐了起来,手足并用的向香案爬去,几乎把自己的眼睛贴在了那盏灯上。 他想从中找到一点复燃的痕迹,然而,那盏灯依旧那样冷寂着。 “是的,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这盏灯是别人的,自己老糊涂了,静棠的灯一定是被放到别处了” 孙仙梁惶惶然的左右张望着,想从香案上找出了另外一盏亮着的灯,然而除了自己的那一盏,哪里还有半分光亮。 孙仙梁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把自己所掌握的火系法术全都使了出来,想要重新点燃那寸许长的灯芯。 他慌乱的念着各种咒语,或明或暗的火光在殿中依次亮起,将孙仙梁凌乱的影子映在墙上,说不出的仓惶。 然而终归无用,法力耗尽的孙仙梁颓然坐下,然后又一声不响的磕起了响头。 片刻间白玉铺就的地板就染上了猩红色,他一边磕一边在心中许下无数的宏大誓愿,可是太上无情,他再抬头时依然只能看到绝望。 “总要做些什么!”孙仙梁悲凉的想。 “可是又该做些什么呢?” 他开始在殿中狂乱的走来走去,悲凉和无助四下蔓延开来,仿佛一个巨大的笼子一般,而他则是那只被关在笼中的暮年野兽。 终于他连体力也耗尽了,人倒在了地上,可他的眼睛却依然不甘心的大睁着,想要看到一丝希望。 堂中景物在他眼中不停地变换,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墙壁上所绘的《十八祖师雪山图》。 那是前代国手所绘,又经历代高手法力加持,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飘飘然而有仙气。 “哪位祖师能够搭救弟子出此苦厄啊?” 孙仙梁的目光从各位祖师面孔上扫过,那些面孔或微笑、或慈悲、或高深、或恬淡,似乎都在注视着他这个倒在地上的后世传人。 猛然间他看到了一位身材瘦小却穿着宽大道袍的祖师,一时间心尖子仿佛被人恶狠狠的揪了一下,痛得无法言说。 ‘当年静棠也是穿着自己的旧衣服,松松垮垮的,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 他随着自己念经、祷告、练剑、习法。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把自己这个无能的师父当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仙。 “静棠、静棠”孙仙梁嘴里念叨着,使劲儿的捶打着自己的心口。 他想起那次他访友归来,静棠过来问了一句安就跑得无影无踪,半天也没见人影儿。 他刚在心里想这孩子怕是这些日子玩野了心,就听见咣当一声,小静棠已经连人带脚盆摔在了院子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静棠、静棠”十余年倾注的情感,竟然一朝化为乌有,孙仙梁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变冷。 早年观里日子不好过,祖上留下来的宝贝又不能换钱花,最艰难的时候师徒两个还曾经挑着自己腌的咸菜去沿街贩卖。 可是日子再难,按照观中的传统,祖师生日那天总要吃顿好的。 每到那个时候,他们就要扫扫缸底、翻翻柜子,想方设法的熬上一锅罗汉菜,蒸上一屉足有一斤一个的大白馒头。 他还记得自己的这个徒弟第一次捧起那大馒头时欢喜中带着震惊的样子。 “整个儿都是我的?”小静棠端着那个刚蒸得的馒头,被烫得直跳也不舍得放下,一边儿吹气一边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满怀希望的问道。 他可真能吃啊,那一顿就吃了三个大馒头,还说自己蒸得馒头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可是…… “静棠、静棠”孙仙梁喃喃道。 “师傅那次蒸馒头碱放多了呀,害得你从那以后只爱吃碱大的馒头,你回来好不好?师父还给你蒸大馒头,我多放碱。” “师父,你教我这招剑法好不好?” “师父,明年正月窝风桥下砸老道我替你去好不好,我一准儿坐在那里不动。” “师父,……” “师父,” 孙仙梁想着过往种种,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心中痛一阵麻一阵,渐渐的魂不守舍。整个人陷入到了迷离恍惚之中,就这样躺在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师父……” “师父” 耳边似乎真的有人在呼唤自己啊,那声音既焦急又悲伤。 孙仙梁激灵灵一个冷战,身子直挺挺的坐了起来。 眼前有一个人影在晃动,他不由分说,一把便抓住了那个人影的手臂,触手之处肌肤温暖。 “是活人!是活人!”一股子希望从孙仙梁心底猛地升起,他颤声问道。 “是静棠吗?” 对面没有应答,却只是传来一阵抽泣声,孙仙梁的心又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用力的眨着眼,眼前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终于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郭静棠,而是他的小徒弟静眺。 此时,这个少年胸前湿了一大片,眼睛已经肿得像桃子一样。 孙仙梁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溜走了,他又一次坐倒在地,脸色灰败之极。 他指指香案、又看看静眺,嘴里发出的声音像是秋风吹过破窗棂般空洞。 “静眺啊,你大师兄……他回不来啦……” 猛然间,师徒两个抱头痛哭。 这一老一少,白云观仅存的两个门人就这样放声的哭着,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不已。 香案后面,祖师们的坐像在那盏孤灯的光影中摇曳,面容中似乎满是悲悯。 第23章 你到哪里去了? 同一块苍穹之下,有人相拥而泣,也有人执手而行。 一颗流星从西南方而来,斜刺着划破夜晚的天际,世间却无一人注意到它那流火般的焰尾,因为… “因为雾霾太厚了。”半夏愤愤的说道。 “还吸日月之精华呢?我得先白天见得着太阳、夜晚见得着月亮才行啊?” “每天一作吐纳功夫,非但灵气半分没有,吸进丹田中的全都是有毒有害物质,修行怎么可能会进展快?” 说罢她斜眼看着方弃,眼角带着笑意。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凝聚身体的进度来了呢?” “这不是算着差不多到日子了么?前几个月比这还早呢,你妈的姐妹就哗哗的来了,可这个月怎么一点动静儿都没有?” 说起这个话题,方弃略微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我家的亲戚你操什么心呐?”半夏的脸也有点红。 “再说不来倒好,每次来简直烦死了都。” “可不敢这么说。”方弃慌忙摆手。 阴间有种种秘术,可以让姨妈她老人家不再关心你的成长,于是原本每月一次的亲戚走动就可以变成每季一次甚至一年一次。 更有甚者,姨妈一怒之下跟你断绝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做每月固然可以轻松几天,只是副作用也很明显。由此而来的内分泌紊乱神功和情绪失调大法对周遭男子杀伤颇大。 “两位请留步!” 一旁黑灯瞎火的胡同口里突然闪出一个人来,把方弃和半夏吓了一跳。 “你想死啊!”方弃想也不想就在手中搓了一个青木雷罡出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他已经能将原本西瓜大小的雷罡球压缩到带皮椰子大小,本来就自觉得神功已成。 吃了这一吓,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在半夏面前露上一手。 “大侠饶命啊,小的并无恶意。”那人轻笑一声的退到了三步开外,双手摊开分在身体两侧。 “我只是刚才不慎听到了两位的私语,觉得自己可以帮到两位而已。” “哦?”方弃将信将疑的把手中的雷罡往前举了举,借着青绿色的光芒,把眼前的这个人看的更清楚了。 这人三十岁左右年纪、中等偏高的身材,穿着件半旧的黑色薄大衣和黑色西裤,胳肢窝里夹着一个同样是黑色的老式公文包。 一张脸倒白白净净的甚是讨喜,特别是那双眼睛亮晶晶的,眼角一弯就出来个笑模样儿。 明明是笔直的站在对面,却偏偏给你一种他在向你颌首微笑的感觉,让人一看就生不起气来。 “我听到这位姑娘说有些该来的东西没来,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觉得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给你们一些建议。” “什么建议?”方弃和半夏对视一眼,愕然问道。 “呶”这个男子把胳膊下面夹着的公文包打开来,郑重其事的从中取出一叠印刷品来。 “一般我都是从事不定向市场营销的,但是如果遇上需求意愿强烈的顾客,我偶尔也会做个直投推广,毕竟这样做效率更高。” 说罢就从中抽出一张递了过来,只见那上面最中间写了极醒目的四个大字——“无痛人流” “真的!没有半点虚假”他一脸的诚恳。 “随到随做,无需押金。胎生卵生都不是问题,当天就能出院,隔天就能上班。再细心的父母也绝对看不出来,比去割个鸡眼都方便!” “信不信我打得你当天出不了院、隔天上不了班?”方弃把雷罡一收,脸已经板了起来。 “你所谓的不定向营销载体都有哪些啊?是不是都是些电线杆、广告箱、楼道和地砖啊?” “哪儿能呢?”那个男子一听就严肃了起来。 “我们现在工作的重点早就转到了移动传媒,比如说自行车筐啊、飞剑后视镜啊什么的。” “知道我是谁吗?”方弃指着自己的鼻子没好气的问道。 “小爷就是管你们这帮人的。不过你运气好,我今天累得要死,实在是懒得理会你。” “下次长点眼力价儿,小心那天把小广告发到东岳大帝身上。” 他把小广告往那人怀里一扔,一拉半夏就想往前走。 谁料那人又后退了两步,竟是伸开双臂把两人拦在了当地。 “你这是逼着我查你的赞住证啊。”方弃这下子可真是恼了,伸手就要从怀里往外掏证件。 “别价别价,这就是个副业,我是有正经职业的,而且肯定能帮到你。” 那人赶紧把小广告往包里一塞,再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卦筒和一把卦签。 “所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他笑咪咪的把卦筒往方弃面前一伸道: “你想知道自己何时会被提拔吗?” 方弃心说我知道你何时会被收荣。他刚要伸胳膊挽袖子把眼前这厮抓住,可定睛再一看这人的面孔,心中忍不住就是咯噔一下,迈出去的步子顿时又收了回来。 “你是神鸦一族?”方弃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小声问道。 笑容从那人脸上渐渐散去,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方弃和半夏几乎是同时跳了开去,远远的逃离那人身边,仿佛他身上带着致命的瘟疫一样。 “呸呸呸”半夏急忙朝地上吐了三口口水,拉着方弃的手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怎么办啊?人家说碰见神鸦会倒七天的霉…” 话还没说完,半夏就突然停了下来,两条腿并拢站在原地,哆哆嗦嗦的说道 “已经开始了吗?我觉得我的亲戚要来……” 那人叹了一口气:“你们听我说,那都是无稽……” 方弃和半夏马上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不听不听,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千万别跟我们说!” “我们神鸦一族的一语成谶”能力是有很大限制的,而且会应验的也不一定都是坏事”。 那个男子看上去非常难过,竭力的替自己的族人辩白着。 “你算了,还从来没听说过神鸦能带来好事儿的”方弃冷笑着 “要是你真有这个本事的话,我想捡个钱包,你能让我如愿么?” 谁料男子竟认真的点点头“没问题,不过如果我的预言成功,请给我一百块钱作为酬谢。” 方弃看他说的煞有介事,心说试试倒也无妨,于是便道“如果我没捡到钱包,你也得给我一百块钱。” 那神鸦笑着点点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你会捡到一个钱包。” 这话传到方弃的耳中,他顿时就打了一个冷战,恍惚中觉得似乎天地间有些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随即就听见刺啦一声,他身上那件洗了太多水的病号服,衣兜底部就这样破了一个洞,自家放在里面的皮夹子啪嗒掉在了地上。 “这也算?”方弃目瞪口呆。 “当然算”那人笑了笑“不过你也可以选择不捡的,这样我的预言就失败了,我给你一百块钱就是” 方弃心说里头装着这个月刚发的奖金,不捡我就是傻子。 话说由于修行界居民普遍岁数较大,妖鬼们对于移动支付抗拒比较明显,因此大部分情景下还在使用纸币。方弃这个钱包眼下正处在每个月的婴儿肥时期,正是一副圆润喜人的模样,掉在地上居然还弹了一下。 方弃刚想弯腰,半夏却已经抢在他前面把钱包捡了起来。 “这可是我拣着的。”半夏喜滋滋把钱包往自己怀里一揣,冲着方弃得意的笑着。 “他的预言失败了,方弃你赶紧去找他要钱!” 这会轮到神鸦目瞪口呆了,他看看半夏,又看看方弃,嘴里嘟囔了两句,最终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夹子来。 那个钱夹看样子已经用了不少年头儿,边角处的皮子都已经磨得起了毛。 神鸦一脸沮丧的打开钱包,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里面挟出一张一百的,老老实实的递了过来。 “呦”方弃这下子可乐了,伸手便要将钱接过来。 “咳咳”半夏在方弃的身后用力的清着嗓子,方弃转过头,看见这丫头正在冲着自己挤眉弄眼。 “怎么了又?”方弃凑过去问道。 “要不你还是认输”半夏蹙着眉头,小声说道。 “凭什么呀?”方弃差点没跳起来。 “从小我跟人打赌就没赢过!这刚好不容易赢一次你就…” “哎呀,你别嚷嚷呀”半夏把方弃往自己身边拉了拉,背对着那个男子小声道。 “我觉得那只神鸦挺可怜的。” “我觉得我最可怜!”方弃鼓着腮帮子运气。 “就刚才,不但我的钱包让人给捡走了,我的朋友还让我掏钱给外人。” “抠儿死你算了。”半夏伸出手指狠狠地戳了戳他。 女孩子纤细的手指又白又软,点在他的额头上,顿时就向下弯出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方弃看着那只手,一下子就走了神。 他心想这只手自己也经常拉着,怎么以前就没发现长的如此好看呢? 半夏在心里暗自咬牙,心说我戳不死你个傻小子,你在朋友前头加个“女”字会死啊? “那个神鸦怕是过得很拮据呢!”半夏压低声音道。 “自从清帝退位之后,坤宁宫前面的索伦杆(注1)也被砍掉了。 他们这些个满人眼中的神鸟从那时起就没落了。没了先前的官方俸禄也倒罢了,可是他们会招灾的名声这么一传开,更是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 说到此处,半夏偷偷的把头伸出去看看了对面的男子。 那男子看见半夏在看她,脸上顿时涌出了一个笑容,微微躬身行礼。 半夏把头缩了回来,继续低声道。 “这只神鸦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好出身,可现在却沦落到沿街发小广告和替人算卦,说起来也实在是落魄。” “你看他钱包的牌子,那可不是便宜货,可是用得起这种牌子的男人又怎会用这么旧的钱包?” “方才他打开钱包的时候你没注意到,内夹层里有一张照片的。 上面是他抱着一个婴儿的合影,我觉得他十有八九还是个单身父亲,更何况…” “何况什么?半夏洛克福尔摩斯女士,我正在洗耳恭听您的推理。”方弃俯首做钦佩状。 “何况他刚才是用两个指头把那一百块钱从钱包里挟出来的!” “那也很一般啊?”方弃笑道。 “郑秃子原来手底下有一个佛爷,据说能用两个手指头从烧红的炭火里挟出煤球儿来,吃火锅从来不用筷子…” “你怎么不明白呢”半夏气的狠狠的踩了他一脚。 “砖头都比你多个心眼儿。” 她把自己的钱包递给方弃。“你从里面挟一张出来我看看。” 方弃把钱包打开,只见里面也装着厚厚一沓子钱。心想这丫头自从转成行政编之后,每月的奖金也没比自己少多少啊。 再一想以后半夏都不用再跟自己借钱了,不知怎地突然心中竟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 “你倒是试试啊”半夏瞪着大眼睛一个劲儿的催促。 方弃嘿嘿一笑,不以为然的伸出两个手指往钱包里这么一比划,然后整个人就是一愣。 “明白了?”半夏得意的笑了起来。 “钱包里的百元钞票会贴合在一起,一挟就是好几张。他能那么快的从里面挟出一张来,说明他的钱包里就只有这么一张一百的。” 方弃心知半夏说的没错,转过头去看了那人一眼。 只见他站在路灯之下,身形被一身黑衣衬得愈发瘦削,连地上狭长的身影都带着一股子落寞。 “这一百块钱不够咱俩一顿饭钱,可是没准就是人家孩子几天的奶粉钱……” 半夏在一旁继续嘀咕着。 方弃叹了一口气,冲半夏一伸手“还我。” 半夏笑嘻嘻的把他的钱包从怀里掏了出来,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香气一并放在了方弃手里。 方弃从里面摸出一张来,板起面孔走到那男子的身旁。 “官家的公信力很重要,而作为基层官吏,我们必须时时刻刻维护这种公信力,所以…所以这场赌赛你赢了” 神鸦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了自嘲的笑意,“那我就不客气了,在下最近还真的是缺钱呢。” 他从方弃手中接过钱,冲着远处的半夏点头致谢,转身便向街尾走去。 可是没走多远,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冲着半夏说道。 “足感阁下盛情,眼下却无以为报。在下名叫张浩,家住万夀路一带。两位日后若是有事,可以去那里找我。” 说罢,他身上黑衣已经化作一副漆黑的翅膀。在夜色中呼啦一声全部展开,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盘旋,便已经消失在厚重的夜霾之中。 注1、索伦杆:满族人视乌鸦为神鸟,相传当年爱新觉罗的祖先曾被敌人追杀,后来力尽无法再跑,就躲藏在一棵枯树之下。 这时从远处飞来许多乌鸦落在树上树下遮住了他的身形,待到追兵赶来时只看见众多乌鸦,于是就继续往前追,这位爱新觉罗的先人这才得脱大难。 从此后,满洲皇族就立下了祭神鸦的传统,进关后更是在故宫的坤宁宫前立下高大的木杆,这也就是所谓的索伦杆,杆上面还立有木斗,每年春节和重大节日皇族成员都要祭拜,还要将猪下水拌着碎米放于斗内,用于供养神鸦。 但以上说法恐怕有爱新觉罗家族神话自己祖先的嫌疑,索伦杆祭最早见于蒙古和女真部族萨满习俗,开始时间应该比爱新觉罗家族发家早的多。 第24章 青烟零落故人来(上)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方弃就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万事都要靠自己。 朋友之间交情厚,却厚不过夫妻情义; 夫妻之情虽深,却深不过父母养育之恩; 父母恩情纵然无边,但是二老之力有时而尽,岂能无休止的索取? 上天自然无所不能,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凭啥上天就得垂青你?难不成你这条刍狗烧起火来格外旺? 所以天上既不会掉下馅儿饼来,也不会掉下林妹妹来,更不要指望林妹妹端着馅饼一块来。 所以当方弃缓步而行并抬头望天、欲观天之寥廓时,万万也没有想到天上会掉下个卦签来。 大半尺长、一指多宽的卦签,非金非玉非竹非木,竟然特么是生铁的。 就这样啪的一声拍在了方弃的脸上,登时打出一条细长的红印子。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 方弃愤懑不已,指着自己脸上的红印子让半夏看。 半夏莞尔一笑。“这说明重力加速度在我们这个世界依然起作用,赋予了这支卦签很大的势能” 方弃白了她一眼。“物理帝你够了啊,这说明我们刚刚资助了一个白眼儿狼,钱一到手就拿东西砸我。” “许是张浩心中过意不去,想要送我们一份礼物” “没见过怼着脸送礼的”方弃悻悻的。 “要是当年镇关西有你这份觉悟,他就不会被三拳打死,鲁提辖往他脸上扔肉馅绝对是一番好意。” “你看人家估计是打算扔在你身前的,可谁叫你往前走了呢?” 半夏一边笑一边弯腰把卦签捡了起来。 那只卦签落在地上就如同一块烂铁片无二,可等半夏手指一碰到它,上面顿时放出淡黄色的光芒,隐约间有字迹浮现,把方弃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 只见上面由上而下写的是—— “师卦,承平未久微澜起、前路不远遇故人”。 “什么意思?”方弃也凑了过来,一边揉脸一边问。 “不知道呢!好像是说我们要摊上事儿了,而且会遇上老朋友。” 半夏心中也满是疑惑,不过好在卦辞不算晦涩,总还能猜个七七八八。 她右手持卦签,在左手掌心中轻轻拍打,琢磨着近期身边所发生的事情。 正没个头绪的时候,赫然发现卦签上的字居然已经变了。 “泰卦,天地合德万物通,女才男德意味浓” “哎呀,这个好懂。” 方弃喜孜孜的把卦签抢了过来。 “是说小爷我要有好姻缘了么?不过这个女才男德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不应该是男才女德么?” 半夏心中暗喜,脸色微红,心道这神鸦果然有些本事。自己毕竟算是个有才的,方弃你何德何能,居然让本小姐对你芳心暗许。 方弃这会儿也顾不上揉脸了,拿着那卦签跟微信摇妹子似得。一个劲儿的猛晃,不过片刻,果然上面的卦辞又有变化。 “讼卦,休恃豪强闯是非,天外有眼时时窥” “咱们这是要吃官司了么?”方弃一下子把眉头皱了起来。 “这天外有眼又是个什么意思?” 他一面想,手中卦签仍在不停晃动,结果上面居然再次出现一行字。 “全部公共卦辞已经阅读完毕,如需阅读卦辞,请选择以下方式对您的账户进行充值……” “张浩你大爷!”方弃对着天空大骂…… 好在方弃和半夏都是少年心性,加之又认为这些个卦辞不过是张浩善意的玩笑,于是片刻后便将其抛在了脑后。 转过一个街角,两人来到了大路之上,街上的景象让半夏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 “哎呀呀,这两天光顾着加班了,居然把这个日子都给忘了”。 长街上路灯昏暗,一条条小路从南北两侧与大路交汇,差不多每个路口处都有人影或蹲或坐的待在那里。 多的三两个人一处,少的就是一个人,面前无不是画了一个圆圈。 圆圈内或是纸灰,或有一团香烛纸钱正在燃烧,圈外也多少点上几张意思意思。 大部分圈中除了纸灰和火苗再无他物,但也有个别的里面站着一个个面容悲戚的鬼魂。 这一溜街口,圆圈无数,飘摇的火光映的一条街上人影曈曈,这光景却是清明节到了。 每看到这种情景,阳世间的行人,无论是走路还是驾车,大多会加速通过,生怕冲撞了归家的游魂。 也幸好他们都是肉眼凡胎,看不见那一个个圆圈内外,满大街目光热切的鬼。 “一滚儿…你就跟着我,我倒要看看谁敢跟咱哥们儿抢” 王大疤瘌酒喝稍微多点,这会儿舌头有点大,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拍着自己个的胸脯宣誓这条街的主权。 他的话小一半是说给对面的盛哥儿听,多一半倒是说给四下里那些个不开眼的野鬼。 盛哥面前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扎啤,这会儿正不停地点头。 说心里话,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这种清明节抢香火的买卖。 没多少收益不说,还得跟一帮子穷鬼摸爬滚打的抢那么一丁点的供奉,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捡破烂儿的。 可是没办法,总不能让自家老大郑秃子亲自来做这个营生,那也太掉身价儿了。 这两天的晚上,差不多所有的兄弟都撒了出去。作为老大跟前的红人儿,自己有必要跟底下的兄弟打成一片。 他还记得今天出来前,郑秃子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好好干,组织的明天属于你。” 那情景,盛哥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自己的骨头是酥的。 不过他往街上瞅了瞅,心中又不免有些泄气。 那些个野鬼也不知都是从哪里钻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一看就不像是街面上混的。 王大疤拉口气吹的挺大,待会儿也不知能不能镇得住这些个家伙。 正在此时,远方街口处传来一个少年的笑声。 “今年可真够热闹的啊,不过大家是不是来得早了一点?” 王大疤闻言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懊恼的一拍大腿。 “干,今儿晚上算是白等了!” 清明节街头烧纸自有一套规矩,按照阴司颁布的《清明节路祭规程》,各家各户所焚之纸钱,无论多少统统折算为一个定数。 若是被祭祀的游魂来到此处,自然可以进到圈内领取; 而若是游魂已入轮回而家人不知、又或是游魂因故不能返乡,那这些钱钞便会成为无主之物。 只待当夜子时一过,那便不拘是谁,先到先得。 这个条例直接造成了阴间清明节的返乡高峰,以至于形成了一个与阳间的“椿运”所对应的词汇—“清运”。 再后来这个条例被那些流落在外又买不着长途票的野鬼们骂成了一堆狗屎。 于是前些年又出台了《清明节路祭规程之实施细则》。规定了各地区妖提辖可以在自己辖区内任意拾取路祭的供奉,汇总后上交。再由各级衙门负责将其分别发放给那些个受祭的游魂。 为了提升妖提辖对此项工作的积极性,他们可以从中提取千分之一作为报酬。 然而即便如此,妖提辖们对这项工作的积极性也不是很高。主要是油水太少还得担个与民争利的恶名。 不过这件事情上半夏从来都是一个例外,因为原来四九城只有她这么一个身份是临时工的妖提辖。 而临时工,大家都懂得,跑腿儿、挨骂、背黑锅,没点儿外快可怎么活? 第25章 青烟零落故人来(下) 秋天到了,华北平原上的冬小麦抽出了饱满的麦穗,又被连续半个月的晴天大日头儿染上了重重的金黄色。 土地没有辜负庄稼汉们一年的辛劳,丰收就在眼前。 媳妇儿们的脸上开始有了笑模样儿,汉子们磨快了自家的镰刀,孩子们几乎已经可以闻到新麦子面条所散发的那种充满生机的香味。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万恶的鬼子们从炮楼里跑了出来,带着胖翻译官到村子里征粮来了…… “你说说,从大家嘴里夺食儿,咱老百姓能不恨鬼子么?” 一个佝偻着腰的白胡子老鬼义愤填膺的冲着半夏痛说抗战史,眼睛却盯着方弃。 方弃笑着摆摆手,表示自己的艺术素养还不够,演不了胖翻译这么有张力的角色。 半夏把双手插在兜里,脸上好似罩了一层寒霜,丝毫不为所动。 “该干嘛干嘛去,还华北平原的冬小麦呢,冬小麦是夏天成熟知道不?一看就没种过地!” “你以为装上白胡子我就认不出你么?见天儿在地铁里装瘸子、在电影院门口装瞎子、在商场门口跟老太太搭帮儿装孝子,今天跑到本小姐面前装傻子来了对?” “咱们区今年的强制轮回名额还差不少,既然你活的这么辛苦,要不你跟我走,我送你下一世的荣华富贵?” 那个鬼被吓的狼狈而逃,其他野鬼看到出头儿的跑了,也都唉声叹气的散去,一时间大街上就剩下方弃和半夏两个。 “这作好作歹、劳心费力的。”方弃叹道 “其实真心挣不了多少钱,按说你现在也不差这两个子儿,何必做这个恶人呢。” “那怎么行?”半夏把棒球帽的帽檐往后一转,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这一条街上差不多有二百多个圈,每个圈十块钱那就是两千,一晚上挣两千为什么不干?我说方弃哎,你啥时候能一晚上挣两千呐?” 方弃心说要是再讨论一晚上挣两千的事儿,这章怕是又得挂。他冲半夏弯腰摆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开始,亲爱的半夏小姐,今晚这里将会是你一个人的舞台。请允许我用我的沧桑和忧郁为您伴舞,让这长街见证您炽热的拉丁” 半夏抿嘴一笑,举步向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圆圈迈去。 刚到跟前,她胸前的工作证就泛起一阵淡淡的红光,半夏随即身形轻转,一闪便到了圈内。 她的身体带起了一阵气流,这气流又将圈子里的纸灰卷了起来。 翩翩飞舞的纸灰围绕着她的脚踝和小腿一路盘旋上升,就在堪堪飘过半夏头顶的时候,从圈里嗖的飞出一沓钱和一张写着受祭人信息的纸来来。 方弃刚把钱和纸捡起来,半夏已经闪进了下一个圈里。 半夏在一个又一个的圈中跳跃穿梭,那些个灰烬都随着她旋转起来,又被她带的向圈外飞去,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正在路祭的人们见了,还以为自家的亲人已经到来,面容愈发的悲戚。 半夏奔跑、跳跃、旋转、欢笑……,好像森林中自由的精灵。 方弃捡钱、捡钱、捡钱、捶腰……,仿佛来到了boss大爆后的副本。 远处还有一个圆圈,半夏估了估距离,随即便旋转着腾空而起,带着一道由纸屑和火星形成的尾流向那边飞去。然后重重的落在了圈中,将地上尚未烧尽的纸钱激的满天乱飞。 “你找死啊?”圈边杀气腾腾的站起一个人来。 这人全身上下都穿着黑衣,黑暗中看不清面目,只见一对眸子精光四射,听声音是个女子 看见那人瞪着自己,半夏这一下子被吓的不轻。 修道之士自然能够明见两界,可是他们都有渊源传承,基本不会到街上来路祭。 而普通人能够开阴阳眼的则是百万中无一,所以她真没有料到这街上竟然有人能看到她。 不过半夏争强好胜惯了,虽然是自己理亏,可此时哪肯弱了风头,叫板的话张口便来。 “我找死怎么啦?正愁找不着呢?” “你想怎么死,爷这里各种死法都有。烈焰焚魂套餐你要不要?买就送五雷轰顶,包你死的舒坦”对面的女子竟也不是善茬儿。 半夏看了看对方的上半身,又挺了挺自己已经开始蓬勃发展的胸部,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 “我想趴着的时候被自己的肋骨硌死,姐姐你能满足我不?” “这个好办。” 那女子大怒,双手往靴子边上一摸便拔出了两柄峨眉刺。 “你只管趴着,肋骨的事我来想办法,连里脊我都能帮你一并安排妥帖。” 看着对面那人兵刃锋芒上跳动着的火光,半夏心中就是一愁。 她自己的本事稀松平常,如何敢跟别人放对,可是要让她就此认输,她却又拉不下这个面子来。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只听见背后传来方弃惊喜的喊声——“申小猎!” “是她呀”半夏盯着对面的女子面孔仔细这么一端详,顿时便松了一口气。但一转念又想起了张浩留下的卦辞。 “原来遇故人说的是她么,说起来自从夜探武博之后,跟这位阵法高手倒是好久没见了呢!” “申小猎,我是方弃啊,咱们曾经共历生死来着” 方弃拖着一个装钱的大包一边往这边跑一边招手。 方弃这一声喊可把半夏给恶心着了。 看着方弃那满脸的激动,半夏忍不住想起了第二道卦辞,那颗玲珑心就是一沉。 “我了个去啊,难不成这小娘们儿竟是来截胡的? 清明时节的京师夜晚,阵阵寒气虽然已经不像冬天或是初春那样难以抵御,但却是丝丝缕缕的无孔不入。 你稍微一个大意,它便能从三万六千个汗毛孔钻进你的身子骨儿里去,将你的鼻涕泡儿和喷嚏一股脑的挤出来。 刚才方弃和半夏一直动着,还不觉得有多冷。 可这一停下来,身上的热汗被风一逼,登时便是几个寒战,与那种街头巷寻常见、写作感冒念作烦的小恙竟是要不期而遇了。 还好旁边的绿化带上有园林部门新近修剪下来的树枝,放了这么几天早就已经干的透透的。 三个人使了一个障眼法,在路边就势点起一堆火来。翻出几张报纸垫在屁股底下,围着火堆席地而坐。 树枝噼啪作响,火苗舔动着三个人的身影,场间的温度顿时高了起来,可气氛却一点点的冷了下去。 大家毕竟此前只见过一次,在说完了刚才的唐突并各自道歉之后,竟一时无话可说。 申小猎不动声色的擦去了自己脸上新干的泪痕,眼角处的红肿却仍未褪去。 她抱膝而坐,用手中那柄也不知是东周还是西周的青铜戈扒拉着柴火堆。 跃跃火光之中,清秀的脸庞被映成了绯红色,倒是平添了三分妩媚。 方弃看看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半夏,再看看坐在自己右手边的申小猎,觉得两个妹子都是那么养眼。 刹那间他心中浮现出了那位为无数后世男子树立了榜样的古代齐国公民。 他想起了张无忌、想起了楚留香、想起了阿拉伯国家婚姻体系的优越性、想起了许多的书中主人公……。 半夏坐在那里暗自咬牙,心想俗语有云——要想俏、一身皂,申小猎你穿成一身黑不就是为了显得自己肤白么? 还学人家小寡妇上坟哭哭啼啼的,方才要把我的排骨切下来的劲儿头哪去了? 最可恨方弃半点出息都没有,盯着人家的尖下巴不放,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难看。 偏生本小姐的天生丽质你却视而不见,难不成是我的下巴不够尖么……。 眼见得柴火已经加了两三次,方弃干咳一声挑起了话头。 “小猎你在此处路祭,是家中有人去世了么?” 申小猎和半夏闻言,齐齐愕然。 申小猎心说半天不开口,一开口说的就是废话,这个人果然有点傻? 半夏暗挑大拇哥,心想方弃你继续啊,把你在智商上的劣势尽情的表现出来,申小猎能看得上你才有鬼?转念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个鬼么,一下子又忧郁了。 “是家父”申小猎冷冷的答了一句,却是再不愿多说些什么。 “在武博的时候,我曾经见识过你的身手,进退间法度森严,不像是绿林中手段。” “你想必也有师承门派,又或是出身世家,怎么会到这里来路祭呢?莫不是遇到什么难处?” 方弃顿了一顿,又接着问道 “大家一起打过架的,总算是有些交情,你要有难处的话?不妨说给我们听听,或许能帮你一些小忙也说不定。” 申小猎看了方弃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轻轻摇头不语。 事到如今,连方弃自己也觉得无趣了。女神再好,说话的机会都不给那也是白搭,他一拍地面便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想必是我们太过多事了。上次的事情我们还欠你一份人情。” “今日能再逢道左,足见有缘。以后如果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你尽可以到安内医院来找我们两个。” 那边半夏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绷了半天的小脸喜笑颜开,拉着方弃的手便走。 还没等他们走出两步,申小猎幽幽的叹息声又把他们拉了回来。 “其实刚才见到两位之后,我确实想到有件事需要请两位帮忙,不过……两位能帮我保守秘密么?” “能的,能的”方弃一叠声的答应着,拉着气咻咻的半夏又坐了下来。 看见他们两个回来,申小猎又将火堆拨的旺些,就此娓娓道来。 “我虽然算不上什么名门世家,但确实也是有根脚的。先祖世居京西,是当地望族,历代祖先大都亲近佛门。” “元世祖时福裕大师(注1)驻锡京师,当时我的一位先祖随侍左右,曾被大师亲口赞誉为门外弟子悟性第一。” “明万历年间我的另一位先祖还拜在潭柘寺临济宗达观真可(注2)大师门下,学的也是正宗的佛门一脉。” “潭柘寺不是律宗的么?怎么跟临济宗又扯上了干系。”半夏对于京师地面很熟,潭柘寺也曾去过多次,一下子便听出了问题。 “潭柘寺的宗门变换过多次。”申小猎不以为仵,耐心解释道。 “唐初为华严宗、唐末时变为禅宗、后又主修临济宗,转为律宗那还是清乾隆年间的事情。” 看见半夏嘿然不语,申小猎又接着说道。 “后来我们一族因故迁离京师,在江湖上自立门墙,但与京西佛门之间的渊源一直未断。” “前朝历次灭佛劫难之中,我们家为了三宝存续也是出过大力的。而我们家所创建的组织,最初也从佛门得了不少助力。” “组织传到我父亲这里时已经是第十三代,虽然在江湖上声名不显,但暗中的势力却也颇为可观。” “我父亲他虽然功力深厚,却不擅权术,待人御下方面又过于宽和了些,属下有错之时总是不忍责罚。” “这就被一些奸贼觑到了空子,纠集一伙新人自成势力,渐渐的将他架空了起来。 也有一些老兄弟劝我父亲对组织早作清理,他却碍于情分下不去手,唉,最后局面终于糜烂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听到此处方弃也跟着叹气,这都是书里说烂的段子,用脚上的死皮儿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自打宋江上了梁山,晁盖就再没没过上一天安心日子。待到三山聚义打青州、众虎同心归水泊之后,梁山又多了一位宋天王。 话说那会子天王还是个高大上的头衔,还不像现在的天王,跟丸子似得,非要凑齐四个才敢端上来。 你说这小小一个水泊又怎能容得下两个天王,既然宋天王羽翼已成,那么晁天王便请去死。 果不其然,申小猎说到此处,眼中泪水再度涌出。 “那时我还年幼,那天晚上,父亲来到我的床前亲吻我的额头。” “我问他要去那里,他跟我说要跟叔叔伯伯们出去做一趟活,让我安心在家等他一段日子。我问他一段日子会有多久,他说大概十来天左右。” “可不料这一去便再无音讯。直到半年后,消息才传回来,说是我父亲失了手,他和他的那十余个心腹兄弟俱都丧命绝境。” 方弃和半夏心中一凛,各自暗道这厮好狠辣的手段。 别人家先上位后清洗,他倒是篡位加上清洗二合一,省却了多少手脚。只是这么一来,这个组织只怕也要元气大伤。 “后来组织里的老人死的死、走的走、不说话的不说话。我能见到的熟面孔越来越少,生人却越来越多。” “不过好在那奸贼对我还算客气,不仅衣食供养无缺,还为我请了名师传授本领。” 说道此处,申小猎脸上泪水不断滚落,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 “那奸贼惯会做戏,他每日里见了我必定是闺女长闺女短的,比见了自家亲生女儿还亲。” “一说起我父亲准是长吁短叹,口口声声我大哥如何如何。如果不是我心中早有定数,说不定就会被他骗过。” 注1:福裕,元代高僧,字好问,号雪庭,曹洞宗第十五代宗主,元世祖时受命“总领释教”,圆寂后被追封为“晋国公”,赠“大司空,开府仪同三司。 福裕大师曾奉命入主少林,睹其破败后发心重振,不过数年便门墙一新,对禅宗一脉贡献颇巨,被视为少林中兴之祖。 现在少林寺的弟子们,称其祖号时,还时常冠以“雪庭座下第几人传人”的说法。 注2:达观真可,明代四大高僧之一,晚号紫柏大师,曾为潭柘寺住持。平生戒律精严、不衲一物。 万历二十八年时因反对宦官借征税暴敛民间而被入狱,后又被诬告牵涉入“妖书大案”,最后圆寂于狱中。 第26章 伤心千里京华 “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那个“奸贼”动的手脚?或许是令尊不慎失手也说不准呐。” 半夏看申小猎不顺眼,虽然心中相信她所说遭遇,但抓住机会仍要呛她两句。 “我自然知道。”申小猎缓缓道来 “我家有一门祖传的心法,叫作“佛影心灯”,血亲之间自有心心相通。” 我父亲遇难之时我才五岁,这门功夫才不过刚刚入门。” “等到我十三岁时功法初成,猛然间便接收到了我父亲人生最后一刻时的感觉,那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和一段咒骂——陈七尺你不得好死。” “从那以后,我每晚都会被这种疼痛折磨醒,只要我一运功,耳边必定会回荡着我父亲的那句咒骂,这许多年来,我无一日可得安宁。” 半夏心说,怪只怪令尊临死前调成了循环播放模式。 “原来那奸贼的名字叫做陈七尺啊”方弃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按理说应当不是无名之辈啊,可这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的真名知道的人不多,组织之中原来都管我父亲叫大年,管他叫做小年” “大名鼎鼎的二十四节气是你家的产业啊。”半夏在一旁已经瞪大了眼睛。 “原来你竟是个黑二代,上个月开治安会的时候还提到你们。 说你们十年前突然开始崛起江湖、做下了很多惊天大案,行事高调的很。近些年反倒是沉寂下来,可是暗地里的勾当却是有增无减”。 申小猎轻声冷笑。 “十年前陈七尺刚刚接手组织,正要借着那些大案树立威望,行事张狂唯恐他人不知。现今他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自然是要韬光养晦。” “原来的二十四节气从不在境内出手,也绝不碰人家从正经途径购得的古玩。如果遇上流失在外的佛像、经书、舍利等宝物,必定会辗转归于佛门。” “可你看看现如今的二十四节气,又成个什么样子?” 听到此处,方弃缓缓站起身来,一脸的大义凛然和决绝,一旁半夏焦急的冲他打着眼色,却被他完全忽视。 “小猎你身世多舛,实在是令人同情,这件事情既然我们已经知道,那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哪怕前途有刀山火海,哪怕敌人凶焰滔天,我们也会陪着你……去那个……区里报案。” 申小猎脸上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苦笑道。 “早就报过案啦,而且还是陈七尺亲自带我去报的人员走失。当年就已经上天入地查了个遍,从东北海一直搜寻到了印度洋,结果是活不见人、死不见魂。” “那你想让我们如何帮你?”方弃苦着脸问道。 “敌人势大,想报仇的话可要从长计议。” “这个我懂。”申小猎黯然道。 “我已经从长计议了十年,倒也不怕计议的再长些。” “我只想你帮我在妖提辖的内网中搜寻一下当年相关人员的死亡和轮回记录。如今的信息技术较十年前已经发达了不知多少倍,或许能够找到一些线索也说不定。” 申小猎猛地站起身来,目光烁烁。 “如果我父亲已经入了轮回,那我也无话可说。可如果他一直未入轮回,那我倒要把他找出来问一问。” “当年他承诺说要保我一世安乐,可我幼年时担惊受怕、少年时颠沛流离,他所说的安乐又在何处?” “更何况!”申小猎突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他这一死,剩下我孤苦伶仃,那奸贼趁我年幼无知,骗去了我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半夏“啊”的一声用手捂住了嘴,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姐姐,你莫要难过。”半夏轻声抚慰道 “现如今大家对这个都已经看得淡了,关键是自己要想开些,不要让童年的阴影破坏以后的幸福生活” “你想到哪里去了?”申小猎哭笑不得。 “我是说陈七尺从我这里骗走了一把秘库钥匙,那秘库里装着我们家族历代积存下来的一些重要物事。哎,说了这么久,你们两个到底帮不帮我?” 听到不用去拼命,方弃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赶紧没口子的答应下来。 他接过了写着申小猎父亲名字和忌日的纸片,抬头问道。 “如果有了消息,我们该去哪里找你?手机号能不能给我一个?” 申小猎笑着摇头。 “我不用手机的,你要想找我的话就去戒台寺。那里的朔对大师是当年潭柘临济宗一脉的传人,与我们家有些故旧。” “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看到了以前组织里的熟人,所以最近躲到他那里避一避风头。” 一听朔对大师这个名字,方弃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油亮的大光头和一张笑呵呵的胖脸。 “朔对啊,那老和尚可是又滑头又抠门儿,喜忽悠、擅诓骗,优点是节俭、缺点是贪财。” “别人家方丈静室里供佛祖供观音,他居然供的是文武财神和貔貅。” “听说他们戒台寺怕香客身上没带够功德钱,大雄宝殿里连网贷平台都开通了。你小心不要吃了他的亏!” “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说了这么久,申小猎第一次笑了出来。 “他道行不差的,不过是大隐于市罢了。更何况真要从祖上论起辈分来,我还算得上是他的师姑……” 看时间已经临近子夜,三人说完了正事,就此拱手作别。 方弃和半夏走出去老远,回头看时,却只见申小猎还静静坐在圈旁,圈中的纸钱不知何时又烧了起来。 此时街上不仅无人,连鬼影都已经看不见半个,她一个人一堆火伴着一条长街,说不出的孤寂。 火光离离、倩影摇摇,方弃一时间竟迈不动脚步了。 “哎呦”肩膀上传来一阵疼痛,方弃呲牙咧嘴的歪头看。却见半夏踮起脚尖,把下巴压在了自己的肩窝上,半个身子的分量都挂在了上面。 “累了,靠在你身上歇会儿。”半夏耸耸肩,下巴尖儿又加了三分力。 不过方弃的注意力明显没在下巴上,他一边揉着肩膀一边出神,不多会儿就傻兮兮的笑了起来。 “像不像?”方弃问。 “像什么?”半夏有些摸不着头脑。 “像《笑傲江湖》里的故事啊” 方弃突然眉飞色舞了起来。 “你看哈,他们二十四节气像不像书里的日月神教? 那个陈七尺干掉老教主上位像不像东方不败? 申小猎身为前任教主的女儿像不像任盈盈? 朔对管她叫师姑像不像绿竹翁? 而我在她无助之时挺身而出像不像……啊哈哈哈” 半夏臭着一张脸不理他,这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 一是男人看丑女化妆,二是女人看宅男意淫,对此半夏深以为然。 “而你呢,一直在我身边,就像是……”方弃依旧yy不止,目光又转到了半夏身上。 半夏大怒,暗下决心,你要敢说我是小师妹岳灵珊,我弄不死你。 好在方弃也觉得岳灵珊命运悲苦不吉利,干笑了两声遮掩了过去。 雾霾漫天,灯光为此变得昏暗,夜色不再溶溶,倒有了些毛绒绒的感觉。 方弃想去拉半夏的手,却发现小丫头把手背在身后,踢踢踏踏的往前走,半点都没有让他拉的意思,于是只好讪讪的把手收了回来。 “还以为你热血一冲就要去帮她报仇了呢?”默默的走了许久,半夏终于咕哝了一句。 “哪能呢?休恃豪强闯是非,天外有眼时时窥,我可还没忘了张浩的那个讼卦。” 方弃嘿嘿一笑。“我能吃几碗干饭自己心里清楚,别人就算给我端一锅来,我也绝不会把自己往死里撑。” 半夏揉着自己的额头愁眉不展。 “可即便如此,只怕我们也已经卷进去了。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就一直感觉怪怪的,说不好是怎么个怪法,但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唉”方弃想起了那段卦辞,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头疼。 第27章 怨曲重招,断魂在否?(上) 如果说方弃只是有些头疼的话,那么静眺的头简直就要疼的裂开了。 师父一下子就病倒了,半夜里就发起了癔症,明白一阵儿糊涂一阵儿,时而抱着他大哭,时而破口大骂,直到凌晨才算安定下来。 不过是一夜的功夫,孙仙梁的那张胖脸就像长老的茄子一样,抽抽起一堆褶子来。 他坐在床上不言不语,两眼之中光彩尽失,仿佛整个人变成了木雕泥塑。 静眺将早饭备好摆在床前,看着师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叹了口气便出门而去。 大议事那边还需要去一趟,缺席会议的人数是有限制的,出席人数太少的话,上面的脸上须不好看。 所以一旦有人请假,势必要将请假原因问个底儿掉,不过去解释一下怕是不合适。 师父原本答应三天后要为陈侍郎过世的母亲做一场超度的。 可看师傅这个架势,三天后不请别人来超度他就无量天尊了,哪里还能做得了法事? 听说这位陈侍郎最是记仇,这个梁子可千万不能架上。 孙家老三昨天上午又跑到观里来,说是要帮着白云观整理荒废已久的东跨院。 说得好听,可谁不知道他小子盯上了那块儿地,打的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不过是仗着祖父辈的权势罢了,可是还不能不支应。 ……静眺一路想,一路发愁。 他跑了大半天,把几件事情都不管好赖的糊弄了过去,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回到观里。 再进屋一看师傅,走的时候啥样儿现在还是啥样儿。早晨的白粥凝了一层厚厚的粥皮儿,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土。 静眺给师傅掩了掩被子,垂头丧气的走出屋外,看着头上乌沉沉的天,觉得这天要塌了。 观外,昨日在人妖大会厅前台阶上调情的猴子和河蚌仙子,此时正站在某个隐蔽的角落中。 那猴子浑身哆嗦着,眼中满是痛楚和愤怒。 一个小小的结界之中,猴将军正对着河蚌仙子怒目而视。 乍一看,这只长臂猿猴与之前并无不同。 但是如果近前细看,你就会发现他金黄色的毛发之中,有一个个细小的白点正在蠕动。沿着毛根毛稍爬上爬下,密密麻麻的甚是恶心。 “你这贱人,竟敢如此坑害于我,你当我花果山尽是忍气吞声之徒么?” 他浑身战栗不断,头上大汗淋漓,似乎是在抵御着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冲着那河蚌仙子大声嘶吼,口中涎水喷涌而出,竟是连犬齿都露了出来。 “我当你们花果山都是不解风情的野猴子。”河蚌仙子掏出来一个苹果,咔哧咬了一块下来,边笑边含含混混的说。 “听人家说你们花果山的猴子嘿咻的时候都不肯散掉护身罡气,害的我担了好久的心。 好在呢,这传言不可尽信,昨晚上你的表现可真是猴急猴急的……” “你赶紧给我解了这身上的虱子,我只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河蚌仙子吃吃笑道。 “这情根深种虱好种不好解,妹妹我这次出门太着急,怕是把解药落在洞府里了呢。 要不我给自己的手机设个日程,提醒我下次大议事的时候带上,咱们三年之后再续前缘如何?” “贱人找死!”猴将军闻言暴怒,一根金灿灿的齐眉棍凭空出现在手中,挟雷霆万钧之势向那女妖的头顶砸去。 他们花果山妖猴大多使棍,头领一级的兵器尽皆依当年大圣的如意金箍棒仿制。 他的这一根重量足有三千六百斤,已经算得上是罕见的重兵刃。那河蚌娇滴滴的,这一棍子眼看就要将她砸成粉碎。 “哎呀,猴儿哥你又吓唬我。” 河蚌仙子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喷出了满嘴的苹果渣子。 眼看那跟棍子离自家天灵盖已经不过数寸,她才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口中念道“疾” 刹那间,猴将军一跳三丈多高,手中棍子再也抓握不住,嗖的一下远远的抡飞出去。 他壮硕的身躯在空中蓦的僵住,然后又重重的摔落尘埃,直至此时,那声惨叫才从他口齿间喷涌而出。 “啊……啊……呀……,痒死我了。”这名猴将军平时在花果山以勇武刚强自命,然而此时竟被身上的虱子折磨的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那些个情根深种虱随着那女妖的一声疾,竟以比刚才快上十倍的速度蠕动了起来。 一时间,他混身上下无一处不痒,这种痒,生于毛发、遍于肌肤、深入骨髓。 不过是片刻功夫,猴将军就觉得连自己的三魂七魄都痒了起来,直恨不能把手伸进五脏六腑和骨头上去挠上一挠。 他想起了小时候打架打输了,被小伙伴们摁在地上用鸡毛挠脚心的悲惨经历。可是事到如今,他宁愿有一百个人同时拿着鸡毛挠自己的脚心,他也只当是解痒。 不消片刻,猴将军竟是痒的连惨叫都喊不出声,一张脸憋得跟屁股一般颜色。 实在到了忍不可忍地步,猴将军大叫一声跳了起来。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左右开工,狠狠的拍打、抓挠、撕扯着自己的皮肤和毛发。 刹那间便把自己抓的鲜血淋漓,一缕缕的毛发连皮带肉粘着血,就这样被生生扯了下来,连同虱子的尸体片片飘落。 剧烈的疼痛把痒的感觉暂时压了下去,然而不过是数息的功夫,猴将军的身上的虱子数量暴涨。竟是比方才还要多上数倍,那种奇痒又卷土重来,痒的更加酷烈。 这一次,猴将军可是再也不敢挠了。他痒的满地打滚,身体在地上不停的扭动,口中嗬嗬有声。实在忍耐不住时,便将自己的头颅向白云观门口的石狮子上撞去。 不过数下,一颗猴头已经撞得血肉模糊,然而这奇痒终究是止不住。到最后,这猴子竟然痒的痛哭起来。 “早跟你说这情根深种虱没那么简单。” 河蚌妖笑嘻嘻的走到了他的身边,做法让他身上的奇痒稍微缓解。 “只要让它上了身,便如同情丝万缕一样难以根除。 你随手捻死一只,它便会生出十只。你捻死十只,就会多出一百只。 以此类推,你要是把身上的虱子多捻死几遍,不消多久,那情形就不是从猴子身上择(zai)虱子,而是虱子堆里择猴子了。” “你也可以让你的猴爹猴妈、猴妻猴妾、猴子猴孙们帮你择。” 河蚌仙看见猴将军犹自咬牙不肯松口,决定再加上一把火。 “只要他们帮你择一个,自己也会被这虱子传上。到时候你们一家围成一团择虱子,这般天伦之乐可真是羡煞旁人。” 猴将军闻言身上一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惧色。片刻后终于嘶哑着嗓子问道。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佩服!” 河蚌仙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冲他挑起了大拇哥。 “能够撑到现在才松口,你也算是一条汉子。” “少废话。”猴将军恨声道 “你猴爷爷自然是条汉子,不过你也休得意。我们花果山不蓄外财,你勒索我顶多能得些瓜果梨桃” “若是你胁迫我去干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是万万不能。我虽然灭不了身上这些虱子,但我总灭的了自己。” “哎呀,猴哥哥你把奴家当成什么妖怪了?”河蚌仙子娇嗔道。 “哪里会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不过是想请你帮我带观里几位猴族的前辈出去玩耍一番罢了。” “无论你是带他们去喝酒、去k歌、去spa还是去游山玩水。只要你能把他们带走七天,我自然会帮你解去这身上的苦恼,这期间的所有开销,都是小妹我来承担。” 猴将军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你们竟是打上白云观的主意,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过观里的那几只猴子都是石猴,与我们同类而不同宗,我怕是跟人家攀不上这个交情。” 河蚌仙摇头娇笑。 “猴哥哥你这是骗了我的身子还要骗我的人么?谁不知道你们老祖宗也是一只石猴来着,有了这层关系在,你们从根子上就自然亲近。” 猴将军看到糊弄不过去,便低头沉思不语。一时间结界之中寂静无声,只剩下满身虱子四处爬动的沙沙响。 “你们自己要寻死我又何必拦着。” 打定了主意的猴将军抬起头来看着河蚌仙,眼神中满是不屑。 “连老祖宗当年都曾传下话来,不让我们随意招惹白云观。现如今他们虽然人丁不旺,可千年大派的传承岂是儿戏,我就不信你们能把白云观怎么样。” “好”河蚌仙子抚掌而笑,随手便抛了一颗淡红色的药丸出来。 “这颗九味沉香丸可镇七日之痒,只要你将那几只猴子带走七天,到时候我自会将解药奉上。” 猴将军将那药丸接过,看也不看就塞入口中,随即冷笑一声道。 “妹妹你可要多多保重,可别等我七天后回到这里,却发现你已经被白云观的弟子一剑斩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撕开结界,向白云观的山门走去。 第28章 怨曲重招,断魂在否?(下) 看着那个扛着棍子向白云观逶迤而去的猴将军,河蚌仙眼角含笑,觉得他好像一条狗哎。 这时腰间的手机响起,她戴上耳机,没说两句就换上了一副肃然的神情,急忙向街口行去。 白云观内,静眺根本没意识到有人正在挖自家的墙角。 他不过是在师父床前的矮榻上趴着打了个小盹儿,再睁眼时却发现师父不见了。 静眺慌慌张张的跑出屋来,前院后院的一通好找。若不是观内有祖训严禁喧哗,他几乎要急得喊将出来。 一个小时之后,静眺第三次来到西跨院,把院子里的几间房又找了一遍,却依然不见师父的踪影。 他心慌意乱的站在那铜铸的“特”身边,看着这匹浑身上下都是补丁的神兽,心情如神兽的身躯般残破无比。 他垂头丧气的向中庭走去,行至三清阁下时不经意的向楼上一看,却发现原本关闭的殿门此时竟是虚掩着。 静眺一喜,三两步来到楼下。芒鞋把木制的楼梯踩出了蹬蹬蹬蹬的节奏,片刻就上到了二楼。 一阵若有若无的诵经声隐隐传入耳中,声音低沉中犹带着一丝沙哑。 静眺将脚步放轻,蹑手蹑脚的走向殿门。 殿中摇曳的烛光下,孙仙梁正跪坐在三清道尊的面前,默默地诵念着一篇超度祈福的经文。 听见静眺过来,他将口中的经文一停,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一个蒲团道。 “静眺啊,来为你师兄念上几遍”。 静眺心里一酸,才不过是一昼夜多的功夫,眼前的孙仙梁就已经憔悴得脱了相。 两边腮帮子上的肉往下耷拉着,原本量体裁缝的道袍此时穿在身上竟有些晃荡。 他应了一声跪在了蒲团上,随着孙仙梁手中磬锤一落,单磬清脆的鸣声渐渐晕开。 师徒两个的诵经声相伴而起,在大殿中不断回荡。 万字经文念过了三遍,一对香烛烧的只剩下残根儿,孙仙梁总算是停了下来。 “静眺,你说…咱们一直念的这个经有用吗?” 老道士沉默了许久,突然一张嘴就是离经叛道之言。小道士偷眼看着三清造像,吓的不知如何接口。 孙仙梁看着这个惊慌失措的小弟子,一边摇头一边苦笑起来。 “当年北宋邵康节在知天命之年逢幼子夭亡,别人以为他必定悲痛万分,谁知他却饮食起居如故,甚至还能踏青出游、在人前载歌载舞。” “别人问他为何不伤心,他却说我从前没有这个儿子的时候过得很开心,现如今不过是变得跟从前一样罢了,为何要难过呢?” “以前我深以邵先生之言为是,然而今日却觉得老先生有些装了。” “所有种种,不过是慰人以自慰、欺人以自欺罢了。” “生前死后固然都没有这个儿子,可那生死中间所倾注的一腔情感又如何是好?邵先生若是心中不痛,一大把年纪又何必在人前装疯卖傻又唱又跳?” 孙仙梁一边说、一边扶着静眺的肩膀站了起来,看到静眺低头抹着眼泪,便开口安抚这个幼徒。 “静眺你不必替师父难过,这许多年来,我眼睁睁的看着白云观由繁盛变的冷清,这期间生生死死已经看的太多。” “咱们白云观门墙极高,对于收弟子一事选材颇为严格,是以近代以来一直人丁不旺。” “但即便如此,当年老观主还在的时候,白云观中还有十七位师叔师伯,和我同代的弟子也有十七八个。” “老观主一向以深谋远虑见称,可他老人家只怕也没想到当年的一道法旨会让白云观落到这步田地罢?” 说起老观主,孙仙梁再也些按捺不住那股子无名火。 “当年他说京华将有大劫,神州将有大难;又说全真七脉,除我龙门之外,随山、南无、遇仙、嵛山、华山、清静诸脉尽皆式微。” “我龙门一脉集全真典籍戒律之大成,自古来素有龙门兴则道门兴一说,对于恢复七脉传承责无旁贷。若非如此,诸位同门也不会离开白云观星散四方。” 孙仙梁不胜唏嘘,眼前浮现出诸位师叔师伯师兄师弟们的容貌。 当年他们依次从老观主手中接过一个小锦囊,背负着长剑,在山门处一一拱手作别。就此化作天上的一朵朵白云,随风流散,从此不聚。 说道此处,孙仙梁长长的吁了口气。 “那一代弟子之中,我算是个最不成器的。非但对道术剑法的悟性不足,平日里功夫下得也不够。因此师兄弟们之间较量本领,我从来都是垫底。” “那段时间,我只当自己也要被派出观外,成天价忧心忡忡。生怕自己学艺不精,在行走江湖时丢了性命。 所以当老观主把我安排在观中留守时,我心中的那份儿狂喜真是无法形容,只可惜我高兴的似乎太早了。 老观主没多久就去世了,去世前他曾入定片刻,想必那就是传说中白云观观主坐化前的灵犀一眼。 他睁开眼之后嘴角含笑,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却满是悲悯。 “仙梁,日后怕是要让你受委屈了。” 老观主临终前如是说,我却听得懵懵懂懂的,让我当观主还叫委屈?那什么样儿才算不委屈? 直到几年后,我被带红箍的小将们用皮带抽得满地打滚儿时,我才大概明白了掌门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我本来不需要打滚儿的,我虽然本事低微,但是那些个小兵们手中的皮带却还伤不到我的筋骨。 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任由皮带雨点般的落在我的头上和背上。以为些许疼痛,忍忍便可。 可是后来我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小兵们斗我们这些神棍和宗酵骗子也有固定的路数,什么样的级别该挨多少天打那都有讲究的。 可是我被连续打了十天都还不放手,这算是怎么个情况。 后来我看见在这里挂单的傅圆天道长也被他们打。老道长一边挨打一边惨叫,在地上滚得像个陀螺一样,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后来等小将们走了,傅前辈才不紧不慢的爬了起来。他笑嘻嘻的掸了掸身上的土,跟我说挨打也是门学问。 像我那样蹲在那里一不惨叫二不翻滚,动手的人连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自然就把我当成了前进道路上的一座拦路山,时不时的就要翻一翻。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个道士被一帮子高中生揍得满地打滚就成了白云观的一景…… “师父!”静眺没想到自家师父当年还有这番境遇,听到此处面露不忍之色。 孙仙梁摆摆手。 “这都不算什么?白天我是滚落尘埃的道士,晚上我就是天下第一玄门的留守观主。” “那时我依然相信,这场风波总会过去。等诸位同门完成观主交代的任务后自然会回来,到时候我就可以躲在他们身后,依旧做那个最不成器的弟子。” 说到这里,孙仙梁停了一下,再开口时已经带出了满腹凄凉 “可谁知道这一等就等来了噩耗。那之后没几天,许神冰师叔的元神灯突然灭了。” “我丧魂落魄,不知如何是好。那天我在小兵们的皮带和拳脚之下痛哭失声,他们打的心满意足,却不知到我是在伤心那个对我最好的师叔……” 直到大半年后,消息才传回来。 说是许师叔为除旱灾,与一只旱魃鏖战于四川,最后力尽而亡。 许师叔的死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十几年中,陈师伯战没于青海,周师兄死于南疆除瘴之役,吴师弟受伤后被歹人围攻,死在了山东…… 老律堂中的元神灯一盏接一盏的熄灭,起初我还会痛哭流涕,渐渐的却只剩下了恐惧。 他们都是真正的白云种子,一个个都是舍身赴难、宁折不弯。 在那样多灾多难的世道,原本就不适合他们这种人的生存。 “不能再死了呀”我跪在祖师像前苦苦哀求。 “我白云观功在社稷,诸位同门都是正直之士,不该遭此劫难啊!” 然而那些灯还是在不断地熄灭,我眼前越来越黑,甚至不敢再踏入老律堂。 四十年前的一晚,我依稀听到观外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那声音曾出现在我的梦中千百回。 我狂奔而出,满怀喜悦,打开观门时却发现一个女子倒在血泊之中。 是九师妹回来了,她是个被老观主收养的孤儿。她性子温婉,天资极高,向来被大家当做了观中的明珠一样疼爱。 她自小在观中长大,对这座道观也最是依恋,当年领老观主之命离观前往陕西之时,她哭得最凶。 可我再看见她时她已经气若游丝,她身上受了重击,骨头断了许多根,五脏六腑俱都裂伤,魂魄行将散失。 她身受如此重伤,也不知是如何从千里之外赶回到京师的。 她终于捱到了白云观,可是当年老观主所说的返回时机未到。 她不敢踏入山门,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我的名字。 我疯了一样跑进观中寻找丹药,又抱着一大堆瓶瓶罐罐跑出山门。 可是九师妹还是死了,望着山门上敕建白云观的牌匾死不瞑目。 我横抱着师妹的尸体进了白云观,她尸体上的血水和我眼中的泪水一路从窝风桥洒到了邱祖殿前。 我伤心欲绝,心想师妹你怎么就这样了呢?你怎么也这样了呢? 我在殿前放声哭喊,把老观主以上的各位祖师骂了一个遍。 “列祖列宗你们睁开眼看看,白云观最好的女弟子死了啊!” 然而各位祖师似乎是聋了,我向他们祈祷他们听不见,我骂他们却也未降下任何灾祸。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诅咒,要让我白云观满门尽绝。 终于,沈听雷师叔也死在了辽东,老律堂中只剩下我那一盏孤零零的灯在黑暗中惊恐的摇曳。 所以去年神木门的沈师妹闯入罗公塔盗取元神牌之时,我虽然早就发现了她,却终究没有启动观中禁制。 一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在不伤她性命的情况下留下她,二是心中未尝没有一丝奢望,希望她能将沈师叔救活。 只是白云之下,向来都是性情中人,沈师妹最终功亏一篑,把自己都搭了进去。 “所以……”孙仙梁看着正在倾听的静眺,缓缓道 “十年前,当你师兄点燃他的那盏元神灯时,你知道我心中是多么的幸福么?” 第29章 有土斯有财 拉着静眺的手,孙仙梁竟然就这么直挺挺的跪了下来,仰头直视着自己幼徒的眼睛。 “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静眺被师父的举动惊的手忙脚乱,赶紧扑通一声跪在了师父的侧下方。 “静眺,师父要求你一件事!”老道士神色惨然,满怀期待的看着静眺。 “师父您赶紧起来,您有什么吩咐,静眺无不照办就是。” 孙仙梁跪在那里不为所动。 “师父自家事自家知,我的身体再熬上个十五六年不成问题,但是十五年后呢?” “静眺啊,师父现在没有精力再收徒了,你可不能让师父成了这白云观最后一代观主哇!”说到此处,孙仙梁又是老泪纵横。 “弟子不孝,弟子无能,弟子……” 看见师父如此难过,静眺也是泣不成声。他不停的在地上磕着头,一边磕头、一边自责。 孙仙梁一把扳住了他的肩膀。 “我不要你磕头,咱们白云观过往高手如云,也不是靠磕头磕出来的。” “静眺你天份足够高,缺的只是沉下心来磨练而已。十五年的时间,我要你将观中道术剑法融会贯通,替师父撑起这座道观,你可能做到?” 孙仙梁双目灼灼,看向静眺的目光竟是滚烫的。 静眺几次想让自己的双眼避开,又几次强迫自己看着师父的眼睛。 最终他恶狠狠的将自己的额头砸在地上,带着哭腔大喊。“弟子必不负师尊所托。” “如此甚好。” 孙仙梁站起身来,又将静眺从地上拉了起来,伸手拉平徒弟的衣角。长吁一口气似心中有大石落地。 清冷的月光下,师徒两个人在寂静的宫观中缓步而行。 初春的暖意催生了树上的新芽,让地面上的树影平添了许多零乱。 屋檐上的神兽被一旁工地上的夜间照明灯一打,半是辉煌半是阴暗。 日间香客们所燃的巨型香烛,明灭的红光间飘荡着最后一丝青烟,袅袅然散入夜空,最终消失不见。 晚归的乌鸦,被那淡淡的香烟味儿一熏,嘎嘎叫着飞远…… 师徒两个的影子,被各处灯光照的飘忽不定,或长、或短、或远、或近。 但是无论长短远近,两个影子的手总是拉在一起的。 孙仙梁絮絮叨叨的跟静眺说着白云观的各种秘辛和典故,这些往事有些静眺听说过、有些却是第一次听师父提起。 白云观立观久远,期间波诡云谲、惊心动魄之处颇多,静眺直听得目眩神迷。 “……当年王祖师在华山受戒,道成后来到京师,对于白云观的中兴居功至大。” “民间相传当年康熙皇帝曾微服私访至此,却被祖师识破行藏,羞恼之下要将王祖师逐出京城。 祖师也不着慌,只求携带两件物事出京,那康熙帝不知道家玄妙,只道区区两物有何要紧,便随口允了。” “于是祖师便请皇帝在自己两手心中分别写了水火二字,说这便是他要带走的东西。皇帝当时还不以为意。” “可当天傍晚,皇宫之中就出了异端。御膳房的水缸之中明明是满的,但是用水瓢却无论如何都舀不起来。灶下柴火成堆,可燧石火镰却无论如何都打不着火。” “于是当天夜里,小皇帝就摸黑吃了一顿冷饽饽。后来派人到宫外一看,才发现非但紫禁城水火皆无,整个四九城都是如此,康熙这才知道王祖师所言将水火带走并非虚言……” “偌大的一个京师,王祖师竟能将其中水火二行尽数屏蔽,这已然近乎神迹!”静眺听得咋舌不下,心里叹服。 “哪有那么夸张!”孙仙梁捻须而笑。 “不过是一个大范围的幻术而已。水瓢中其实有水,只不过用手端着觉得轻飘飘的,眼睛看去也是空的。” “火镰在燧石上其实打出了火星,不过没人看得见而已。看不见火星,就不会用艾绒或者是火纸去引火,这火么自然就生不起来。” “即便如此,能在仓促之间布下如此大的一个幻阵,王祖师的道行也堪称高绝。”静眺沉浸在先辈的荣光中不能自已,由衷的赞叹。 孙仙梁点点头。“确实如此,也正是因为祖师的道行品行俱都冠绝当时,后来那康熙帝才会拜在祖师门下受方便戒,为我白云观外门弟子。” 师徒两个边走边说,不时指点观中风物,没多会儿就来到了东跨院。 与西跨院相比,此处大显零乱。非但各处殿宇新的新旧的旧,中间还夹杂着不少未拆除的旧民居和胡乱堆放的杂物。 孙仙梁指着这些杂物无奈的叹气。 “白云观鼎盛之时,占地比现在多上一倍,这东跨院的香火以前也是极盛的,只可惜数十年前被人侵占了去。” “前些年为师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块地要回来,可要想整顿清理的话还得花上不少的功夫,也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见白云观尽复旧观” 老道士在这里发愁时不我待,小道士却在担心得而复失。他苦着一张脸把孙家老三想要开发这块地的计划跟师父说了一遍,没想到孙仙梁只是一声嗤笑。 “孙老三么?一个破落户而已,他要再来聒噪,你就让他去找大理寺。只要大理寺开这个口,嘿嘿……” “我们就敢答应么?”静眺好奇问道。 “我就敢让他再去找户部去!”孙仙梁嘿嘿笑着,显然对于如何应付这些人颇有心得。 “不过说起来咱们白云观的这块地还真是个心病啊!”孙仙梁笑着笑着就变成了苦笑,站在那里唉声叹气。 “这块儿地有问题?”静眺又吃了一惊。 “前一阵消防检查的时候我还帮着拿土地证和房产证给他们看呐,那大红戳子盖在上面,怎么会有问题?” 孙仙梁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那土地证和房产证是二十多年前落实政策时新办的,在阳世官家看来这产权自然是清晰无比。 但是从白云观建观以来流传下来的那份地契却是遗失了,只不过这件事一向少有人知罢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到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白云观居然是个违建,静眺顿时慌了神。 “这说起来又是一段公案呐”孙仙梁长叹一口气,讲出了当年的一段往事。 “元初之时,我邱祖师内扬道门之精义,外止蒙元之杀戮。于阴阳两界都立下无量功德,全真教和白云观也迎来了第一个鼎盛之期。” “当年祖师爷受元朝皇帝册封,受命掌管全天下的出家人,同门及弟子皆有封赏。受封人数之多世所罕见,被世人称为五帝七君十八真人,一时声誉无两” “待到了元宪宗年间,全真教在北方的发展已经到了鼎盛。所谓东尽河海,南薄汉淮,西北历广漠,虽十庐之聚,必有香火一席之奉,说的便是当时的盛况。” “然而数十万全真之中,却也混入了不少心性驳杂之辈。他们借机侵占佛寺和他人田产,使得道佛两家交恶。同时全真教声势太大,也为咱们招来了俗世帝王的猜忌。” “元宪宗五年,蒙哥汗派人在开平住持道佛两宗大辩论。当时邱祖师与尹祖师已经相继离世,但继任的王祖师也是高瞻远瞩之人。” “他深知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的道理。因此,那次辩论之中,朝廷暗中打压在先、我们自身示弱在后,道教一门很快便败下阵来。” “只可惜王祖师在位时间不久便仙游终南,从此了无音讯。这继任的张祖师么,唉……” 孙仙梁叹了口气,对于如何评价这位祖师颇有些为难。 “张祖师的道行自然是极高的,只是不太通晓世情。” “他始终对第一次辩论的失利耿耿于怀,一直想要找回这个场子,于是又引发了道佛两家的第二次大辩论。” “元宪宗八年,两教菁英尽出,于朝堂之上再开论坛。” “佛教为首的是那彦国师、八思巴、刘秉忠和福裕大师;而全真这边则是张祖师为首的十余位高道,双方激辩许久,最终掐出了真火。” “八思巴大师最后将矛头引向了《老子化胡经》。” “说来也是可笑,晋人王浮所做的这部经书,人人都知道乃是伪造。但是历朝历代,只要道佛两教起了争执,每每都要拿这部经书说事儿。” “皇帝想要抑佛崇道时,佛陀便成了老子的化身。皇帝想要抑道崇佛时,王浮就成了妄言的狂徒。太武帝灭佛也好、会昌法难也好,都与这部经书脱不了干系。” “八思巴大师天纵之才,既然抓住了这个痛脚,自然不会再给对手留下丝毫反击的机会。” “他一问张祖师《史记》之中是否有化胡之说,张祖师答曰无。 他二问老子所留何经,张祖师答曰《道德经》。 他三问除《道德经》外是否尚有其他老子所留经书,祖师答曰无。 于是八思巴四问《道德经》中可有化胡的记载?至此祖师无言以对。” “这场辩论全真教大败而归,民间声望一落千丈。不仅被迫归还了所占佛门二百三十七座寺院,更被勒令焚毁了四十五部道教典籍。” “最让人难堪的是,樊志应等十七位祖师被强逼剃度,并遣入潭柘寺为僧,这可真真是奇耻大辱。” “为了日后与道教相争时多个把柄,福裕大师提出了以白云观地契换回十七位祖师的建议。” “那个时节张祖师忧愤过度,已然辞世。观内群龙无首,大家都不愿让各位同门继续受辱,竟然稀里糊涂的同意了这个办法。于是咱们的地契就到了京西佛门的手上。 从那之后,历代观主一旦接任,必然要将取回地契当做第一要务。 然而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佛涨道消,这东西在佛门那里一放就是二三百年。 直到明万历年间,佛门遭遇大难,我们卖给他们一个大大的人情,想要藉此换回地契。 可是潭柘寺的僧人们翻遍了达观大师的遗物,却也没能找到它。 从此后,线索就完全断了,这份地契就成了悬在白云观头上的一把刀。 第30章 没土往哪儿埋 说话间,师徒两个在观中绕了一个大圈,已经走回了方丈静室。看着静眺愁眉不展,孙仙梁开口安慰道: “你也不必过分在意此事,地契流失了好几百年,也不曾见有人拿着来上门滋事。那东西或许早就已经不存于世上了,你只需谨记此事便可?” 眼见得静眺还是一副愁苦少年的模样,孙仙梁心知把一派的传承压在这样一个少年的肩上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可是世到如今,自己那还有别的选择。 他叹了口气,一把将静眺搂进怀里,双臂紧紧地环住,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缓缓开口,也不知是在安慰徒弟还是在安慰自己,“别放弃,白云观的传承不会断绝,我们还有希望。” …………………………………… “白云观传承近千年,到今日算是在劫难逃” 京北某别墅区的一栋小楼中,说完了这句话,陈七尺含笑不语。 坐在下手的属下们正传看着那个文件的影印件,时而交头接耳的低语、时而交换一个惊喜的眼神。 陈七尺微微一笑,手中的洒金斑竹折扇轻轻摇动,带起阵阵微风。颌下黑须随风摇摇,更显得扇子的主人清而不瘦、隽而不削。 那份被传看的影印件,赫然正是一份地契。 地契最后传到了河蚌仙子的手中,她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便袅袅婷婷的走上前去。双手将其放在陈七尺的面前,口中满是敬佩和叹服 “主公明见万里,运筹深远,非我等所能企及。能在主公下面做事,为主公所驾驭,实在是我等天大的福分” 河蚌仙子偷偷冲陈七尺抛了一个媚眼儿,脸上却还是一派恭敬。 “淫妇!谁不知道你最喜欢在老大下面做事?”夏至看着她在那里做作,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眼看着近来这女人与老大越来越热乎,他觉得自己这第一大舅哥的身份岌岌可危。 “呵呵呵呵,白露你这么说可是太过了。”陈七尺微笑摇头,缓缓的从榻上直起身来。 他坐了这许久,身上的月白色天蚕丝对襟长衫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配上他脚上的那双靸鞋,飘飘然有出尘之意,当真是逍遥到了极致。 “承蒙老头领的赏识和各位兄弟的抬举,让我做了这二十四节气的头领,我这心里啊,可一直都是诚惶诚恐。唯恐一个算计不到,让众兄弟在外面失风走水,损了我二十四节气的威风。” “好在侥天之幸,这么多年来竟也顺风顺水的走了过来。说起来,我这些小小的规划又算得了什么。要是没有诸位兄弟在外拼杀,又哪有咱们组织的今天?” 陈七尺一边说,一边扫视下方,了。 手下们看见他目光将至,全都纷纷低下头去,连一些跟着上代头领打天下的元老也不例外。 见此状陈七尺心满意足,口中虽然不断谦逊,眼中却多了一丝得色。 眼看着座下诸妖不敢搭腔,陈七尺话锋一转,脸上做出了一幅悲戚的模样。 “到目前为止,这次行动进展还算顺利,只可惜春冬两部过于大意,在那郭静棠手上折损了不少的好兄弟。” “一想起来,真是让人肝肠寸断呐。这些天,我茶饭不思夜夜难寐,每天早晨醒来时,枕头边都是湿的” 诸妖闻言,也都跟着叹息。唯有白露暗笑,心想老大你这睡觉流口水的毛病几时能改? “他们都是倒在曙光之前的忠烈之士,是我们夺取胜利的基石”陈七尺挥舞着手臂慷慨激昂着。 “没错,他们都是好样的” “永远怀念我们的好兄弟” 诸妖纷纷站起身来附和,心想真是好兄弟的话就该多死几个,这样分奖金的时候人更少些。 “他们是我的榜样,我要向他们学习。” 小毛驴芒种扯着嗓子大喊,换来了陈七两对他欣赏的目光。 夏字部的其他妖怪纷纷不动声色的往远处挪了一步,以显示自己跟这个傻货不是一路的。 “芒种你这次能不奋不顾身独闯敌阵,表现的很不错!”陈七尺点头赞许。 “应该说整个夏字部表现的都不错。这才过了几天?白云观的倒持七星之阵就已经破掉了三处,动作堪称神速。怎么,我听说你最近打算去进修?” 芒种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他忙不迭的摆手。 “主公,您听我说…” 陈七尺哈哈大笑。 “慌什么?年轻人上进是好事,组织里就是要有你这样锐意进取的新生代才能不断发展。” “我去年刚刚当上神圣罗马魔法学院的校董,手边正好有这么个便利。等到这次大功告成,我保送你去读个光明防御阵法的博士如何?” 话音未落,芒种已经跪倒在地,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激动的语无伦次。 “主公您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芒种这辈子都是您的一头小毛驴。” “天南海北任您驱策,哪怕您心血来潮要赶集呢?我也驮了您去。我要是敢跟您尥一下蹶子,我就是骡子养的……” 眼瞅着他越说越不像话,陈七尺心中渐渐不耐,却面带温煦的拍了拍芒种的肩膀,示意收到了他的效忠。又抬起头来跟立夏说道。 “你手下带的下不错,这次任务完成的也很出色,不过接下来的四个阵势还要加快步伐,以免夜长梦多!” 立夏微微点头,也不多话。 再转过身来时,陈七尺脸已经板了起来。 “立春在哪里?” 其实立春一直就蜷缩着坐在屋子的一角,这时听见老大点他的名,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来。 “老大,我……” 陈七尺手一摆,把立春的所有辩解都挡回到了嗓子眼儿里。 他寒着一张脸,冷冷的问道。 “为了破开那条龙的封印,组织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 为了拿下郭静棠,我又给你调拨了多少人手? 为了这一仗,组织从上到下准备了多久? 我倒要问问你,你临场是怎么指挥的?你对得起死去的谷雨、惊蛰和清明吗?” 别人跪在地上是扑通一声,只有立春与众不同,他啪嗒一声跪倒,面色如土体如筛。 陈七尺咬紧了牙关,脸色尽是狠厉之色。 “我用人不明啊!原本当你是个贤才,谁知道竟是块提不起来的豆腐。话说你办差如此疏忽惫赖,难道以为我不能挥泪斩了你这个马谡?” “主公饶命不要啊!”眼见得老大动了杀心,立春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软了,险些就要瘫在地上。 他磕头如捣蒜,口中不住声的求饶。眼中的泪水跟身上分泌的黏液混在一处,不多时地上就湿了一大片,堪堪遮住了吓出来的一泡尿。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各个同事,却发现大家纷纷将头转开。 立春当年得势之时得罪的人太多,今日竟是没人肯为他求情。 眼见得大难即将临头,立春快速的膝行几步,一转眼就扑到了白露的脚边,双手搂住白露的小腿大声哀告。 “白露妹子、白露妹子,看在咱们都是软体动物的份上,为老哥哥求求情。” “那天我也奋力厮杀来着,你看我的壳都被郭静棠那天杀的给劈碎了呀。不是我军不努力,实在是老君赛高达啊,这没壳的软体动物日子不好捱……” 立春摇尾乞怜、声泪俱下。 白露被他缠的没办法,抬起头来看着陈七尺,为难道。 “主公,念在他平时还算勤勉,往日也有些微功的份儿上,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陈七尺哼的一声走上前去,狠狠一脚将立春踹倒。口中骂道 “看看你这死乞白赖的样子,那里还有半点一部之主的威仪。我也是瞎了眼,竟然会把春字部交到你的手上。今天要不是白露给你求情,定要废了你的道行,挖了你的内丹。” 立春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的性命保住了。顿时对着白露和陈七尺连连叩头,嘴里不是千恩,就是万谢。 “这个春字部的头领你就别干了,先在我身边打个杂。”陈七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若是你依然不堪造就,回头送芒种去意大利的时候,我顺便把你送到法国。在那里,我倒是认识不少的名厨!你这百八十斤大有用武之地。” 立春苦着脸躬身退了下去,陈七尺又将立秋叫到了身边。 “白云观的道士最近如何?” “那老牛鼻子病倒了,门口盯着的兄弟说已经两天没见他出门。那个小的天天守在观里,出来进去眼圈都是红的。”立秋恭恭敬敬的答道。 “再给他加上一把火,我要把他在锅里熬得肉酥骨烂再下口。”陈七尺冷冷一笑,递了一个一尺多长的盒子给立秋。 “找机会把这个给老道士送去,他不是难过么,我倒想看看这悲伤过度会不会死人?” “还有,你们的状纸和讼师准备的怎么样了?” “俱已齐备,三万字的状子,声情并茂,有理有据,任谁也挑不出纰漏来。 讼师请的是京城的苟家的头牌大状,他家和好些个权贵显宦都有联系。手下团队精兵强将云集,一张嘴能把电线杆子说成松树,往来数百场辩论从未败过。” “莫要大意”陈七尺眼睛一瞪,把立秋吓得一哆嗦。 “按照进度,差不多三天后夏字部就要去破解最后一个阵势。此事如果出了纰漏,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保证完成任务!”立秋扯着嗓子大喊。 陈七尺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环视四周,看到刚才的发作将手下们吓得噤若寒蝉,心中甚是得意。 “我们此次挟雷霆万钧之势而来,以有心算无心,这一仗万万没有失败的道理。只要做成了这一单,便胜却之前的千万单。” 陈七尺缓缓踱步,眼睛扫过每个手下的脸。 “只要到手了云中之城,夏至你就再也不用担心养不起小三啦。到时候你需要的是雇个精通spss的会计师,好帮你统计小三的数量。” “小满你不是想给自己的孩子们多留些财产么?我就怕你留下的财产太多,到那时又是一场豪门争产的戏码啊,哈哈哈哈。” “我知道处暑你一直惦记着小寒的那把飞剑,要我说你眼皮子太浅。 只要做成了这一单,云中之城里的飞剑还不是任咱们兄弟挑么。到时候你每天出门,哪怕换双袜子都得换一把飞剑来配。” “立冬我跟你讲,什么联排独栋那都是渣渣。你知道什么叫贵族么? 那得是住古堡、买海岛、开着游艇把鱼钓,骑着骏马满山跑,而且这山还得是你家的。这种日子现在离你可只有一步之遥。” …… 众人被他煽乎的气血上涌,几个上了年纪的还能冷眼旁观,另一些年轻的妖怪早就已经兽血沸腾。 他们咬着牙关面目狰狞,两个鼻孔张得大大的,一股又一股粗重的鼻息喷涌而出。 “打开白云观、夺得云中城,共享富贵”陈七尺看到火候已到,带头振臂高呼。 “共享富贵”众妖齐声相应,狂吼乱叫。 陈七尺从身旁默然站立的管家手中接过一杯温茶,一边含笑慢饮,一边心中冷笑。 ……………………………………………… 安内医院之中,护士长正跟方弃唠叨个不休。 “哎呀小方,我跟你说这孩子真挺可怜的,你看她先天就有唇裂和心脏病,还被他爹妈扔在咱们医院门口,要不是老沈心肠好,谁敢往回捡呐? 现在咱们病区床位实在是紧张,就让她在你房间里将就两天哈,只要回头腾出床来,咱们那个再…” 方弃根本就没听护士长接下来说的是什么,他看着那个躲在护士长身后的小东西,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方弃的心中在怒吼。 “说什么先天有病,还父母遗弃,还想赖在医院里,你特么盗用我的案例付我版税了吗?” 第31章 求解天蓬元帅钉耙所在 护士长说完了这番话,把那孩子的手往方弃手里一递,笑眯眯的说。 “赶紧叫哥哥,这个哥哥心眼儿又好手又巧,这几天你跟着他玩,让他给你雕个大老虎。” “我不喜欢大老虎。”那孩子奶声奶气的带着哭腔。 “赫妈妈你别走,我想跟着你。” 护士长姓赫,三十多年的老护士,最是听不得孩子叫她妈妈,一听这话眼圈儿都红了。弯下腰来揉着小家伙的脸蛋宝贝心肝儿的疼个没够。 方弃站在一旁冷眼看,心里冷笑连连。 他心想这就是童星的悲哀啊,想当年这抱粗腿叫妈咪的伎俩都是老子玩儿剩下的。现如今也就是年岁渐长、不宜卖萌,要不然哪有你出镜的机会。 “这孩子长得多可爱啊,方弃你说是不是?”护士长眼汪汪儿的瞅着方弃。 “是……!”方弃看着那孩子的三瓣嘴和后面若隐若现的大板牙,觉得护士长的审美观很是妖异。 护士长愁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顶。 “赫妈妈也不能成天跟着你呀,那么多病人需要照顾呢。只要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好不好,乖哦!” 转过身来又跟方弃说。“方弃你要好好照顾小朋友,我可是会来定期检查的。” 说罢抹了抹眼睛,风风火火的朝护士站走了 方弃黑着脸把那个不情不愿的小家伙拉进了屋,随手又打开了结界。 还没等他说话,半夏已经笑嘻嘻的从她身边现出了身形。 “鬼啊!”那孩子惊叫一声,双眼往上一翻,身体就软了下去。 方弃这屋铺的是普通的大方地砖,地上又硬又凉。那孩子的身体在倒下的过程中轻轻的这么一扭,竟然刚刚好要摔到屋里唯一的那把椅子里。 方弃嘿的一乐,一脚将那把椅子踢开,让小朋友咕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当自己是毛利小五郎吗?每次晕倒都能找到坐的地方” 方弃指点笑骂,小朋友表示自己是真晕,装死狗赖在地上不动。 “这是个什么路数啊?”半夏笑得要死。 “是个小兔子精,看样子也就是个百八十年的气候,换算成人的年纪大概七八岁!”方弃恨恨的说。 “估计父母都是化形期的妖怪,所以生来就能变换人形。不过毕竟功夫不到家,这兔唇就无论如何遮不过去。” 半夏蹲下身去,口中默念咒语,啪的拍了一掌,一阵烟雾散去,那孩子果然现出了原形。 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白兔子背着个书包坐在那里,耳朵简直快要耷拉到地上。 方弃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来,慢条斯理的问道“姓名?” “大哥哥,我叫卷卷。” 那小兔子晃了晃自己头上的一撮卷毛,低声答道。 “少套近乎啊,年龄?” “八十七岁”卷卷眨着红红的大眼睛,缩着身子,摇动着小小的尾巴。 “性别?” 小兔子突然警惕了起来,“我不告诉你。” “嘿!”方弃把本子往桌上一摔就站了起来。 “熊孩子哎,信不信我扒了你的衣服自己看?” 卷卷怪叫一声蹿到了半夏的身边,抱住她的小腿哀求。 “阿姨救救我,那个哥哥要拔我衣服” 谁料这声“阿姨”坏了事儿,半夏抓住小兔子的两条前腿儿往地上一摁,冲方弃使了个眼色。 “我摁着,你来扒。” 这下可把马蜂窝给捅了,卷卷也不反抗了,只管放声大哭。 一瞬间,方弃放在屋里的拖鞋就漂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从床底下拖出个盆来,然后把卷卷放进了盆里。 “你们不能扒我衣服,你们都是坏人!”卷卷气愤愤的又哭又喊。 “其实也不是非扒不可”半夏笑了起来。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不想被扒衣服话你就走两步。” 卷卷唰的一声从盆里跳了出来,足尖点地,身形如鬼魅一般。 方弃和半夏都还只是眼前一花,小兔子就已经在屋里走完了一圈。然后赌气似得高高跳起,重重的砸在盆里,溅起了一滩水花。 “真是扑朔迷离啊!”方弃和半夏都看傻了,不过这么讨人嫌那一定是个女孩子。男孩智力发育晚,讨嫌都不得要领。 “你是从哪里来啊?”方弃决定换个问题。 卷卷摇摇头,不说话。 “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呐?” 卷卷依旧摇摇头,装聋作哑。 “你到这里来……,哎我还没问完呢你摇什么头?” 方弃这下子真怒了,伸手抓住卷卷的两个长耳朵把她拎了起来,脸上做出一副凶相。 “像你这样的熊孩子我见得多了。我跟你说,再这么顽抗下的话你就只有三条出路。” “第一条”方弃伸出一根手指。 “送你去医学院发光发热,那里的学生们都太有爱了。他们会给你打麻药针,还会唱儿歌哄你睡觉。” “比如说什么“小白兔、白又白,割完动脉割静脉、两只耳朵吊起来……” 卷卷闭着眼睛装作满不在乎,可是她哆哆嗦的眼皮子却出卖了她。 “第二条”方弃又伸出一根手指“后槽牙上的中国很快就要拍第三季了,我可以托人把你推荐到剧组去。” “真的?”卷卷霍然兴奋起来,眼睛烁烁放光“我能上电视了吗?” “真的!他们马上就要拍到成都的双流兔头了,你可以去剧组扮演食材” 卷卷气的哼了一声,又把眼睛闭上了。 “最后一条路可以一步登天呐。”方弃笑眯眯的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月球上有只玉兔最近死掉了,我们可以想办法把你送上去顶缸。 在那种低重力环境下你可以充分发挥自己善于跳跃的特长,轻轻一跃就能从一个环形山跳到另一个环形山里,自由的像风中的蒲公英一样。 只可惜月球上阴阳两界隔绝已久,要不然你还可以去广寒宫做个客。” “我不去,跳来跳去都是坑,辐射大还伤皮肤”卷卷闷声闷气的开了口“我说还不行么,我是离家出走的。” 方弃和半夏相视一笑,心想这还差不多。 方弃把卷卷从盆里捞了出来,找来一块干毛巾把她包住,和颜悦色的问道“家里多舒服呀,干嘛要离家出走呢?” “我妈妈去世了。”卷卷难过的低下了头 “爸爸给我找了一个后妈,她简直就像巫婆一样,原来我还能凑合着忍受,可是后来她给我生了个弟弟,于是我的境况就越来越糟了。 不仅天天挨骂挨打,还吃不饱饭,有时候她还会逼我吃自己拉出来的粪球。如果我不吃就硬往我嘴里塞,而这个时候,原本疼爱我的父亲就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说着说着,卷卷抬起头来,却发现方弃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不为我的遭遇感到难过么?”卷卷有些慌张。 “不难过!”方弃摇摇头“因为我也养过兔子,恰巧知道兔子必须要吃自己排出的一种软便,否则过不了多久就会死。” “还有这些”半夏笑着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穿着littlee的童装,围着herroyal的围巾,书包稍微差点也是迪斯尼正版,连包里的棒棒糖都是不二家的。 话说这么好的后妈是哪里找的?淘宝有卖吗?我也想要一个!” 这下子卷卷不吭气儿了,过了良久才又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来。 “我不该骗你们的,可是我真的不敢说实话啊,我被一个邪恶的大组织控制了……” 方弃叹口气,转过身来嘱咐半夏。 “跟区长说说,请他和九泉卫星发射中心协调一下,就说咱们想要送一个活物到月球上去,不用回收的那种。” “好!好!我说实话”卷卷气急败坏的喊“我就是离家出走的,我也没有什么后妈。”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呀?” “为什么?”卷卷再次伤心了起来,她从被半夏掏出来的东西里翻出一本练习册,伸手递给了方弃。 “你知道,我们妖怪也要上学,也有必修基础课!” “当然知道啦,三门功课嘛,分别是炼丹术、御器术和化形术,号称学会丹、器、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方弃对此了如指掌。 “没错”卷卷恨得牙根紧咬 “最难的就是那个炼丹术,偏生遭瘟的老师盯这门课盯得最紧。 全都是因为前些年咱们国家拿了一个奥林匹克炼丹竞赛冠军,所以后来我们这些苦逼的学生就多了一个毕生大敌,那就是奥丹。 我妈也不知错了哪根筋?前两天给我报了一个奥丹的培训班,一周要上两次课……” “两次可也不算多嘛?”方弃不以为然。 “周六一次、周日一次,每次八小时。”卷卷怆然涕下 “最要命的是那些题难得都不像话,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做不出来。” “哪会有那么难啊。”方弃笑笑。 “小孩子家家就喜欢夸大其辞。” 卷卷指指那本练习册,“你打开看看,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方弃晒然一笑,随手翻开,可刚看到第一题就抽了一口凉气。 题目一是这样的—— 某一天,三圣母的儿子沉香练完了功肚子很饿,吃掉了他师父用面捏的九头牛和两只老虎,于是就身怀九牛二虎之力,随后一斧子就劈开了华山救出了母亲。 如果当时沉香胃口不好,只吃掉了四头牛和三只老虎,则他需要劈一千三百六十四斧才能将华山劈开。 起初沉香的斧头有二十点的耐久,每砍五百斧下降一点同时耐久下降速度增快一倍。 请问:如果沉香只吃了四头牛而没有吃老虎,他劈开华山需要几把斧子? “我了个去啊!这是给小学生做的题?”方弃目瞪口呆。 “这算是简单的,你往后看。”卷卷冷笑道。 于是很快题目二又出现在了眼前、 假设:太上老君在三十六兜率天中开炉炼丹,将天蓬元帅放入丹炉之中。 此时炉温为三个芭蕉扇,炉内压力为两个五行山,一万五千个须臾之后,天蓬元帅被炼成了一粒九转金丹。 请问:天蓬元帅的九齿钉耙哪里去了? “你知道天蓬元帅的耙子哪去了么?”卷卷委屈的又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方弃缓缓摇头。 “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一耙子拍在出题人的脸上!” 第32章 韶华乱于病榻(上) 骂归骂,方弃最后还是决定要把卷卷送回家。 “你看,这事儿其实很操蛋的。”方弃跟半夏解释。 “优质的资源只有那么多,可是个父母都想让自家孩子上个好学堂,这没错? 那到底让谁上,又不让上呢?总得有个办法能分出三六九等? 以奥丹成绩为标准还算是相对客观的,换个标准的话没准儿还不如奥丹呢?” “可以德智体全面考察嘛。”半夏生前也被奥数荼毒过,此时赫然跟方弃唱起了反调。 “单看奥丹这一项的成绩太片面了” “一个孩子一个样儿,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优点。你很难把他们各自优点按价值从高到低进行排列,比如说……”方弃问卷卷。 “如果现在规定升学考试的时候,飞行课表现优秀的同学可以加分,你觉得怎么样?” “凭什么呀?”卷卷愤愤的。 “为什么挖洞好的不能加分?那些会飞的鸟都特别的轻浮,妈妈说脚踏实地的才是好孩子。” “你看你看!”方启冲半夏一摊手。 “可这些题也太难了,说实话我都不会做,这些孩子多可怜呐。” 半夏已经开始泄气,嘴上却还在辩解。 “现在的孩子多聪明啊,题目不弄得难一些,成绩上拉不开差距的。”方弃也是直叹气。 “你以为父母不知道孩子辛苦么?可假如说你中意的学堂这次只招五个学生,现在倒有一百个人在竞争。 学校都明说了奥丹成绩可以加分,于是其余九十九个人都跑去上奥丹的培训班了,你让不让你家孩子去上?” “上”半夏小声的答道。 “如果你家孩子不理解你的苦心呢?”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演唱会门票,恐之以断绝零用钱。” 半夏马上就给出了答案,看样子也曾深受其害。 “如果她还是不领情,不仅离家出走、还觉得你是个后妈呢?” “我弄不死她!”半夏柳眉倒竖,张牙舞爪。 说到此处,两人都住了口,再看看卷卷,大家都是一脸的无奈。 直耗到后半夜,卷卷也不肯说自己家住在哪里。 方弃和半夏只好把人口走失信息报到区里,等待系统配比结果。 卷卷闹着要独占一张床,让半夏和方弃睡一起。 半夏低着头装没听见,方弃给了卷卷屁股上一巴掌,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 于是半夏怒冲冲的拎着卷卷到镜子里去睡了。 方弃最近劳累的很,头刚一粘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隐隐约约的,他在各种光怪陆离的事物中行走,场景像走马灯一样流转,而自己的身份也在不断的发生着变化。 一会儿是卫星发射中心的主任、一会儿是劈山救母的沉香,一会儿又变成了月宫里砍桂树的吴刚。 桂树林中,方弃正挥汗如雨,手持光头强家的链锯,正将一棵棵桂树放倒。 桂树林外,悠扬婉转的歌声顺风传来—— 秋风起、秋叶飘、秋月挂天上; 剪不断,缕缕忧思绕愁肠; 不料想,一池净水生波浪; 唉,那一粒丹丸从天降; 从此后,君与我长天碧落两茫茫; …… 歌声渺渺,随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一同飘来,只听得方弃心痒难耐。 久闻嫦娥仙子是天庭第一独身美女,难不成今日竟能得见芳容。自己可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宜将小意学情圣,不可鲁莽似天蓬…… “方弃!方弃!”似乎有一个女子的声音正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隐约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浮现在方弃眼前,手中抱着一只兔子。 “哎呀,这个嫦娥姐姐有点瘦呢,只怕是不利于生养!她怀里的兔子倒是长得挺肥……” 紧接着方弃被半夏一巴掌拍醒。 “别做春梦了,出事儿了!”半夏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睡得乱糟糟的,脸上的焦急遮都遮不住。 “你睡觉可真死,区里联系不上你,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啦!” “出什么事了?” 方弃迷迷糊糊的,不过依然能从半夏的语气中听出事态的严重来。 “西四的平安医院那里出乱子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几个小时前那里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幻阵。 一下子就把十几个活人和七八个阴间的居民都给卷了进去,到现在生死不知。 眼下那里已经被封锁起来啦,区里让咱俩尽快赶到那边去帮着甄别和疏散人员。” “想睡个安稳觉可真难。”方弃长吁一口气,人往后一仰就砸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痛苦的呻吟着。 “实在爬不起来啊,能不能说我病了?” “区里说了,大议事期间严禁生病,否则按照破坏稳定论处!五年之内升迁无望。”说起这个半夏也是一肚子牢骚。 方弃唉的一声又坐了起来,指了指半夏抱着的卷卷。“咱俩都出去了,她怎么办。” “带上我、带上我。我最喜欢冒险了,而且我们兔子生来就是幻术专家。” 卷卷这个时候倒兴奋了起来,在半夏怀里跳来跳去的。 方弃和半夏对视一眼,觉得也没有更好地办法,只好这拖着卷卷这个油瓶。 与此同时,陈七尺带着他的手下在ktv中唱的正high。 现在除了夏字部还在紧锣密鼓的行动之外,其他部门的时间表相对较为轻松。 陈七尺深谙张弛之道,倒也不介意跟手下们一块放松放松。 一个大型包间之内,那个十七八岁的服务生,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帮子奇怪的客人给折腾疯了。 他看着对面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和他的那双牛眼,觉得有些肝儿颤 “爷要唱点古的!你听见没有?” 立冬愤愤的一拍桌子,唾沫星子喷了包厢小弟一脸 “是是,爷你要长点儿的斧子,消防斧行吗?我这就给您拿去。” 小弟被他震得耳朵嗡嗡的,已经有点听不太清楚了 “你他妈聋了你?我说我要唱点古风古韵的。”立冬愈发的生气了 “那我帮您点几首许嵩的歌儿,他唱的都挺古的……”小伙子这次倒是听明白了。 “许嵩?那是谁?”立冬摇摇头。 “有没有周邦彦、李延年、黄鲁直和柳三变” 服务生心想你说的这些指定都是八流扑街歌手,我怎么一个都没听说过? 立冬看他神情茫然,倒不像是刻意的怠慢自己,也只好长叹一声。 “算了算了,你给我拿铜琵琶和铁绰板来,我要唱大江东去。” 一听这个服务生更纠结了。 “爷,我们工程部都已经下班了,您说的这些东西我借不来啊。您要找五金店话出门右转再过个红绿灯……” 立冬刚要发作,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立冬兄弟你何必同这些粗鄙之辈一般见识。”陈七尺微笑道。 “这铜琵琶和铁绰板我正好就带在身边,稍后我为你伴奏,眼下先听各位女士的天籁之声可好?” 看见老大发话,立冬哪敢不听,谢过之后老老实实的坐下。 屋子的另一角,白露就着一首王菲的歌,唱的却是一首乐府。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白露歌喉婉转,声线缠绵,四句歌词连唱三遍,却是每遍都有不同的味道。 先是哀怨如月下西楼人不至; 后变为欢悦,如红烛鸳被良宵长; 再后变为慵懒,如雨收云散低声呓。 直把一屋子的妖怪撩拨的心猿意马。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女妖怪撇嘴,男妖怪起哄。 白露偷眼看着陈七尺,只见他嘴角带笑,微微点头,眼中满是赞赏之意,心中也自一喜。笑笑道: “那我就再唱一段首《西洲曲》”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一曲没有音乐伴奏,白露全靠清唱,反倒更显出自己嗓子的好来。 那一句吹梦到西洲尾韵拉的极长,声音在包厢内翻翻滚滚,袅袅不绝。 “好………” 众妖的叫好声如雷鸣般响起,其中冬字部的小寒喊得最为响亮。 他是死在郭静棠剑下的大寒的弟弟,一身剑术也颇为不凡。 此时横剑膝前,弹剑而和,不时的摇头晃闹,神色陶醉之极。 “好在何处?”白露没想到这个武夫居然还是个知音,惊讶之下含笑询问。 “好就好在那第四句上。”小寒击节赞叹道。 “充分体现了古代中国婚姻制度的优越性啊。所谓娶妻娶贤,作这首诗的女子可谓开明矣。” “明明丈夫离家日久,她忆郎郎不至,心中必是极其苦闷的。” “却偏又能深明大义,深刻领悟了男人打工在外所面临的饥渴。你看她说望郎上青楼,不就是鼓励丈夫花钱解决么?这得是多么贤的贤妻。” “所以啊,大丈夫何患无妻。我小寒至今未婚可不是找不到老婆,我只是一直在寻找这样的一个贤妻而已。” “等到我得偿心愿的那一天,我必然会大撒请柬,到时候各位兄弟可以定要来喝杯喜酒啊,啊哈哈哈……” 众妖怪怜悯的看着他,心说给你丫预备的份子钱算是省下了。 这边刚闹完,秋字部的寒露不甘心风头都被白露一个人抢了,也开始变身为麦霸。 小姑娘嗓子又甜又嗲,听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寒露唱着这首儿歌,学着蜗牛爬的样子。 小腰一闪一闪的,小屁股一翘一翘的,把一帮子男妖的眼珠子都快勾掉了。 叫好声再次连成了片,出去帮大家端饮料的立春推门进来,一听这个歌悲不能抑,放下饮料掩面泪奔。 正玩得开心,却只见某个陈七尺的心腹慌慌张张的推门而入。俯首到老大耳边低语了几句,陈七尺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眼见得老大脸上阴晴不定,诸妖的声音自然就小了下来,不过片刻,包厢内已经是寂静无声。 “唉,还是太大意了呀。”陈七尺站起身来叹道。 “夏字部去西四破阵,不知怎么却全被困在了里面,看样子咱们得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