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养的小魅魔总在喵喵叫》 第1章 密林深处 二月初三,惊蛰。 正是万物复苏,小猫咪被空巢老妖怪抓走的好时节。 天气差得要命。 沉闷的春雷在天际炸响,一道又一道闪电宛如游龙般咆哮着撕扯开漆黑的天幕。 狂风呼啸,滂沱的雨幕笼罩着黑夜下茂盛诡秘的山林。 “妖女,哪里逃!” 一声断喝。 祝灵昭化作一只小小的黑猫,正在上演一出夺命狂奔。 一众造型各异的修士们紧坠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嗖、嗖、嗖——” 五颜六色的术法与宝器呼啸着向她袭来。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小小的黑猫身上,早已布满了狰狞的伤痕。 就连毛茸茸的小猫爪子,也在泥泞中已经磨出了血,正火辣辣地痛。 快跑,再快一点…… ——她可不想被抓住抽筋扒皮,做成一条干巴巴的魅魔腊肉干! 是的,祝灵昭其实是一只魅魔。 就在三个月前。 祝灵昭还开心快乐地生活在21世纪。 虽然和其他同族相比,她可能有点挑食,有点弱,又有点倒霉…… 出生以来就自带的惊天霉运不仅让祝灵昭总是找不到食物,吃不饱饭。 还让她稀里糊涂地一跤摔到了另一个世界! 更加凄惨的是,祝灵昭掉下来的地方,正好是号称天下第一大派的归原宗。 被正道修士团团围住的小魅魔瑟瑟发抖。 只能含泪藏好自己的魅魔尾巴,和斗篷一样的魅魔小翅膀,伪装成一名外门弟子。 虚以为蛇,伺机逃跑。 可惜纸里包不住火,祝灵昭的身份还是泄露了。 谁能想到,魅魔在21世纪只是一种等级很低的普通精怪。 但在这个修真世界里,竟然成了上古时早已绝迹的隐含了成仙秘密的传说一族。 祝灵昭:??? 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唐僧肉? 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样可怜的小倒霉蛋魅魔! 成仙对于修士来说是何等梦寐以求的无上诱惑? 这下整个修真界都闻风而动,宛如嗜血的秃鹫般紧追着她不放。 虽然还没有抓住她。 但《如何使用魅魔的一百零八种方法》早写出了无数个版本,成为修真界炙手可热的必备手册,听着就让小魅魔胆颤。 祝灵昭双拳难敌整个修真界。 她自认为自己变化法术最有天赋,化作的黑猫就算是妖怪祖宗来了也辨认不出来。 但这些修士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 哪怕祝灵昭已经跑到了圣荒大陆的最北端,荒无人烟的邬云山脉里,也总能精准地追寻而来,布下天罗地网。 “铮——” 一声长剑出鞘的铮鸣。 锋利的剑光破空而来,死亡的危机感直指后心。 祝灵昭甚至不敢回头,只凭着直觉跃上身旁的大树。 娇小的黑猫在半空中犹如翩然的蝴蝶般轻盈腾转,连翻躲过了自身后刺来的三剑。 但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眼看着黑猫刚落在横斜的树干上。 一颗青黑色的珠子从雨幕的间隙中绕过树梢,角度刁钻地射来,重重砸在了她的脊背上。 “咪!” 只听得骨骼断裂的轻响。 祝灵昭惨叫一声,崩断的小猫爪子甚至扒不住枝干,只能无助地跌落下去。 好痛! 祝灵昭掉进冰冷的泥水里。 那一击几乎打断了她的脊骨,剧烈的疼痛与雨水混杂在一起,刺得她浑身发抖。 要死了吗? 隔着模糊的大雨,祝灵昭看到了从四面八方包抄追来的修士。 他们贪婪而又亢奋的神情近在咫尺,仿佛一群嗅到了血腥味胜券在握的鬣狗。 手持长剑的白衣修士冲在最前,一身剑气凌然,目光冰冷。 还有不远处握着一串佛珠的男人,用阴鸷的神情遥遥望着她,满脸势在必得的狞笑。 不,她绝不要死在这里! 祝灵昭咬紧牙关。 小小的黑猫从泥泞的地上颤抖着爬起来,努力想要迈开小爪子向前跑。 恰在这时,滂沱的雨声骤轻。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漆黑的密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祝灵昭警惕地竖起小猫耳朵。 “等等,那是什么?!” 蜂拥而来的修士们也察觉到了。 因为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压迫感在空气中无声地膨胀。 似乎风和雨,以及这漫天的雷云都为之静止。 下一秒。 借着天上雷霆的微光,只见无数干枯狰狞的树枝从黑暗深处铺天盖地蔓延而来。 像是长蛇,又像是闪电。 迅猛而又致命,呼啸着带起凌冽的破空声。 它们擦着泥泞中小黑猫那毛茸茸的小猫脑袋越了过去,直直向后方席卷。 “这是什么鬼东西?术法怎么会没有用?” “呵,区区枯枝……啊啊啊——!” “啊啊——这东西是——啊!” 无边的枯枝遮挡了天空。 四周一片漆黑。 祝灵昭被那股膨胀的威慑感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黑猫球球。 耳边修士们极具有穿透力的凄厉惨叫一声高过一声。 但是一切都结束的太快了。 所有惨叫声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寂静的空气中,霎时间弥漫开一片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祝灵昭脑袋嗡嗡作响,她是真的有点想吐。 她自然不会对一堆追杀她的修士产生什么怜悯之心,但能一瞬间杀死所有修士的枯枝岂不是更加可怕? 未知远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直到那被截断的雨声重新响起,冰凉的雨水混合着鲜血透过缝隙,落在她的小猫脸上。 结束了吗? 那些枯枝窸窸窣窣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收…… 祝灵昭:!!! 小黑猫命运的后颈皮骤然一紧。 被抓住了! 祝灵昭的小心脏停跳了半拍。 只可惜她奋力的挣扎毫无作用。 枯枝只轻轻松松地一卷,便宛如黑黝黝的大口将她整个儿吞噬进去。 明亮的闪电轰然划破苍穹。 祝灵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要死了,要死了! 然后—— “咪……” 小小的黑猫“唧”一下掉落在凹凸不平的枯枝之中。 祝灵昭晕晕乎乎地抬起头。 阴冷、怪异。 四面八方都是干枯的树枝。 在这个昏暗的枯枝巢穴里。 唯有两轮小小的仿佛初生明日般金黄耀眼的太阳亮起,灼灼然不可直视。 不,那不是太阳。 祝灵昭蓦地僵立在原地。 ——那是一双非人的、宛如神明一般的眼睛。 第2章 宫殿中的神秘男 救命,她被黑山老树妖抓住了!!! 祝灵昭吓得毛茸茸的小猫尾巴都炸开了花。 但随着逐渐适应了这里昏暗的光线。 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想象中布满白骨和残骸如同炼狱般的枯枝大本营。 而是一个极为空旷和破败的大殿。 只不过大殿的地面、四壁和穹顶,都被狰狞而又扭曲的枯枝所覆盖。 密密麻麻凸起的丑陋瘤痕一个挨着一个,俨然模糊了大殿本来的面貌。 唯有丝缕血色的霞光从上方枝杈的缝隙中倾泄进来,照射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而那双金色眼睛的主人。 也并不是扭曲而又狰狞的模样。 相反。 他端坐在高高的由枯枝簇拥而成的王座之上。 是如此俊美无暇,格格不入,与周围丑陋的环境截然不同。 他穿着一身白色锦袍,面如莹玉,眉若春山,唇色温润,狭长的眼尾轻轻上挑,带着一抹烟若云霞般瑰丽的绯红。 似乎是察觉到角落里的响动。 那双清冷的金眸睥睨而来。 仿佛古老神话中端坐在缭绕云雪之上的神明,庄穆凛冽,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妖冶和冷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有冷寂而又淫靡的禅香在空气中弥漫。 祝灵昭目瞪口呆,欲哭无泪。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遇美男。 感动吗? 不敢动! 小魅魔一丁点欣赏美色的心情都没有。 男人那冷寂中透着惑人的神情和淡淡的禅香仿佛化为了最致命的毒药,令人一阵毛骨悚然。 诡异场景,格格不入的漂亮美男。 这是什么? 这绝对不是艳遇,是赤裸裸的恐怖片开端! 这男人也不是美人,而是红颜枯骨的大魔王! 没错,在天生以恶为食的小魅魔眼中,男人身上庞大浓稠的黑气几乎化为实质,甚至遮挡了他那张具有魅惑性的脸。 整个被枯枝覆盖的大殿也与他交相辉映,仿佛一座魔王的巢穴。 这是超级大恶人才会有的气息。 和他一比,追杀祝灵昭的那些修士都显得像纯洁小白兔一样无辜无害。 这得是多坏的坏蛋,祝灵昭想象不出来,反正她十六年的魅魔生涯里没见过。 但她知道这个人很强,比她见过最强的大妖都强。 总之就是又强又坏的大魔王,一指头能戳死三只小魅魔,恐怖如斯! “出来。” 男人抬眸看过来,清冷的声音轻吐,如同山间清泉缓缓流过剔透的玉石,搅乱了一室幽靡的禅香。 这一声,听在小魅魔耳中,犹如恶魔在地狱大门前的召唤。 祝灵昭瑟瑟发抖地在内心“唔”了一声,小小一只地趴伏在枯枝的凹陷处,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可怕境地。 可怜小魅魔,才逃狼爪,又入虎穴。 虽然她一贯很倒霉,但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她的霉运简直发挥出了全新的境界。 男人面容冷峻地皱了皱眉。 阴影中的小魅魔顿时紧张地用小猫爪子抠住枯枝上翘起的树皮,心脏提到嗓子眼,脑海中甚至开始过起了死亡前的走马灯。 难、难道她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吗? …… 枯枝遮掩下的阴影之中没有动静。 男人却已然没有再说第二遍的耐心。 枯枝向着角落里的这一小片阴影袭来,如同无数条游弋着渴望撕咬猎物的长蛇。 然而被枯枝拎到男人面前的,却并不是他以为的不速之客,而是一只又轻又小巧的黑猫。 黑色皮毛,翠绿猫瞳,尖尖软软的小猫耳朵。 “喵、喵……?” 男人面无表情地端详着出现在面前这毛绒绒的一小团,如同神殿里庄严无情的石佛。 一阵胆战心惊的死寂之后。 男人轻轻挑起了长眉,眼尾一抹瑰丽的绯红在刹那间绽开:“竟然是只黑猫?” 小小的黑猫被拎在半空,无辜地与男人对视。 “小东西,你是怎么进来的?”男人冷清妖冶的金眸中似乎染上些许玩味,自顾自地低语。 殊不知,被提在半空中,悄咪咪睁开眼睛缝的魅魔猫猫望着男人那张骤然放大了无数倍的大脸,比他还要惊讶。 竟、竟然没被大魔王撕成碎片? 难不成…… 祝灵昭在千钧一发之际似乎抓住了什么。 但是她来不及震惊太多。 魔尊大人正眸色幽深地注视着她,仿佛高高在上的神像般漠然,令人无法捉摸。 只有那股若有若无的禅香不知何时变得愈发浓郁了,熏得人昏昏沉沉,脑海中却始终有一根神经发出尖锐的危险警报。 顾不了那么多了! 被拎住命运后颈皮的小魅魔在这一瞬间,仿佛用尽了全部的急智。 她模仿着以前大街上那些非常擅长碰瓷愚蠢人类的猫咪前辈们。 小小的黑猫努力睁大了翠绿色的猫猫眼,眼神湿漉漉的,硬着头皮,尝试着发出一样天真无害的叫声:“喵~” 事已至此,只能继续假装自己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无辜小猫咪了! 魅魔猫猫紧张得心怦怦直跳。 成功了吗? 祝灵昭不太清楚。 只知道沉默半晌之后,清冷的禅香扑面而来。 男人冷着那张俊美绝艳的脸,却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把小小一只的她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温热的大手动作有些生硬地覆过来,盖住魅魔猫猫毛绒绒的小猫脑袋。 “小东西,真可怜。” 头顶上传来男人的一声轻叹,但比起怜悯,更像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轻佻和讽刺。 第3章 猫猫被圈养 这一声叹息所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 是错觉吗,这位大魔王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魅魔猫猫有些疑惑,悄咪咪地从男人的大手下拱出一个小猫脑袋。 翠绿猫瞳对上了男人那双妖冶冷艳的金眸。 小小的黑猫正倒映在男人金光流动的眼里。 祝灵昭的眼睛微微睁大。 og! 那只浑身皮毛乱糟糟还带着伤痕的小流浪猫是谁?! 祝灵昭这才想起来,她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一只可爱漂亮的小黑猫。 她一路身受重伤又在泥泞里打滚,早都变成了脏兮兮的狼狈小野猫。 所以她刚才其实是一只小丑八怪在撒娇卖萌?! 爱漂亮的小魅魔顿时如遭雷击。 祝灵昭正想着。 “咪!!” 一颗模样古怪的绿色小果子就被男人强塞进了嘴里,入口即化,又酸又涩的味道炸裂开来,就好像吃了一百颗酸柠檬。 魅魔猫猫霎时被惊得跳了起来,毛茸茸的尾巴竖起,小猫脸皱成一团。 大魔王原来是想要毒死小猫咪! 那一瞬间,小魅魔脑海中闪过很多小猫咪凄惨而死被孤零零埋在小土堆里,上面还插着小白旗的悲惨画面。 但是很快,咽下肚中的汁水化为一股涓涓细流,抚过身体里隐隐作痛的地方。 不痛了?伤势在好转。 “喵?”魅魔猫猫诧异地瞪大了翠绿色的眼睛,头顶上毛茸茸的耳朵竖了起来。 见男人正看着她,她赶紧矜持蹲坐下来,重新恢复成乖巧文静的一只猫,仿佛刚才那只浑身炸毛的猫咪不是她。 男人显然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盖了上来,有些生疏,又有些僵硬地,从小黑猫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摸到了柔软的尾巴尖。 轻缓而又生硬的力道顺着脊背一扫而过。 祝灵昭猫猫震惊:这个男人,竟然就这样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撸起了猫?! 他看起来可完全不像是爱护小动物的人。 男人那妖异绯红的眼尾冷冽下来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月黑风高杀人夜里的变态杀人狂,正准备把手底下柔弱无辜的小猫咪解剖成一百零八块。 但是……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仰起小猫脸,偷偷地用那双翠绿色的猫瞳,观察着男人那张妖艳却神情淡漠的脸。 大魔王好像暂时并不想伤害她。 难道她刚才在生死存亡之际赌对了,他真的是一个猫猫爱好者吗? 祝灵昭敏锐地察觉到那一丝些微的善意。 见男人那副完全不会撸猫,端着小猫咪就像是摸炸弹般僵硬笨拙的模样。 魅魔猫猫下意识地用毛茸茸的小猫脑袋蹭了蹭男人略显粗糙的掌心。 男人那张一直鲜少有表情的脸上微不可查地一僵。 这一团小而柔软的温暖就抵在他的掌下,就像是羽毛轻轻刮过,很奇妙,很微小。 但的确是千百年来都从未感受到的,真实而又柔软的暖意。 原本是想喂完果子就把这只脏兮兮的猫扔下去的,但是…… 男人竟然罕见地有了犹豫,他有些生疏地再次试着摸了摸小黑猫柔软的皮毛。 祝灵昭瞥他一眼,机智而又敏锐地看穿了男人冷峻面容下的松动,胆子不由得大了一些。 “喵~”魅魔猫猫再接再厉,又蹭了蹭他,发出细声细气的叫声。 不是错觉,这无疑是一种来自小猫咪的鼓舞和引诱。 男人的眉梢微动。 于是有了第一下,就有第二下,第三下…… 男人一下一下抚摸着腿上的小黑猫。 那张俊美的脸上神情依然是冷漠的,但他手下的动作却很轻柔,从生疏到熟练。 有点舒服。最重要的是,好像暂时是安全的。 祝灵昭想道。 自从穿越以来的这些遭遇太过惊险刺激。 一旦解除了死亡的威胁,那些疼痛、后怕和疲倦便一窝蜂地翻涌上来,坠在她的眼皮上沉甸甸的。 小魅魔很快便昏昏欲睡。 片刻后,小小的黑猫在男人大腿上摊开成了一张柔软的猫饼。 陷入沉睡的小魅魔并不知道。 冰冷昏暗的枯枝巢穴之中。 男人抚摸的大手顿了顿,他垂下眼帘。 这只小动物在自己膝头毫无防备地摊开四肢酣睡,毛绒绒的小肚皮一起一伏。 小小的呼气声吹拂着,仿佛花瓣上颤动的露珠,天真明媚,又渺小脆弱。 男人清冷妖冶的眸光中带着些许奇异。 是他在漆黑中待了太久,终于疯了吗? 还是说,真的会有这样的存在? 突兀地出现在这片只有他一人的死寂之地中。 不害怕他,就这样傻乎乎地凑过来。 天真的小猫咪依偎在恶魔的怀里,柔软又温暖。 和这个漆黑的、冰冷的、丑陋的牢笼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就像是一个奇迹。 就像是曾经的…… 男人骤然打断了那沉寂于漫长时光中的回忆。 奇迹不会出现第二次,这只是一个意外,和一只普通的黑猫而已。 虽然是这么想。 但男人目光沉沉地盯了半晌,终究不舍得把这只放肆睡着的小动物掀翻下去。 大手再次伸过来,轻轻抚摸着小黑猫柔软的皮毛。 死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枯枝巢穴里,也回响起了猫咪特有的代表着安心的呼噜呼噜声。 第4章 偷偷干饭 当祝灵昭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月上中天。 只有一缕浅淡的月光艰难地穿过重重枝杈照进来。 男人的大手依旧轻轻抚摸着她,好像动作就没有变过。 祝灵昭悄悄抬起眼睛看他。 却发现男人正仰着头,出神地望着枯枝之间,能窥见月色的那一丝缝隙。 如水的月光落在男人莹白如玉的脸庞上。 有一瞬间,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和孤寂摄住了祝灵昭。 就好像面前的男人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不知道被囚禁在黑暗中多少年,心已经死去了的冰冷雕像。 祝灵昭的心跳蓦地慢了半拍。 “喵。”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地用柔软的小猫爪子拍了拍男人的大手。 “咕噜噜……”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饥肠辘辘的小猫肚子。 男人回过神来,微微挑起眉。 那种感觉一下子消散了,就像是从石像变回了有血有肉的人。 “小东西,饿了?也对,猫是要吃东西。”男人说着。 他大手摸了一下小黑猫瘪瘪的肚子,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颗绿油油的小果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小黑猫的嘴巴里。 “喵嗷!!!” 嘴巴里巨酸无比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祝灵昭炸毛地发出哀嚎,可惜过于娇小的猫咪就连抗议声都是细声细气的。 魅魔猫猫,再起不能。 “咪……”小黑猫“啪叽”一下生无可恋地趴了下去,小耳朵蔫耷耷。 她是想让男人回神,但绝不是以这种牺牲自己的谐星方式! 而且喂果子有什么用啊。 果子只能治伤,又不能顶饿。 小猫咪是吃肉的,小魅魔是吃欲望和情绪的。 小魅魔趴着偷偷去瞄男人,发现对方似乎并不知道一只猫的正常食谱是什么。 她其实早就快饿成小猫干了。 和其他魅魔不同,祝灵昭天生就更偏好吃恶人的欲望和情绪。 只是21世纪的恶人太难找,祝灵昭又天生霉运,捕食就没有一次成功过,总是还没吃几口,就阴差阳错地把她找到的“食物”送进了监狱里。 饿肚子是她的家常便饭。 更何况她在归原宗里兢兢业业隐藏身份不敢妄动,被追杀后又一路生死逃亡,这么折腾下来已经到了告罄的边缘。 酸涩的果子让胃里更饿了,像火一样火辣辣地烧灼,仿佛要在她肚皮上烧穿一个洞。 而且…… 对于祝灵昭来说美味无比的大餐就摆在近在咫尺的地方。 男人身上只有顶级大恶人才有的庞大气息黑光闪闪,闪烁着极度诱人的光芒,仿佛在招着手欢迎祝灵昭扑过去大快朵颐。 但是不敢。 被发现就死定了,百分之百会被锤成小猫饼干。 祝灵昭委屈地蜷缩成一小团,试图抵御罪恶香气的侵袭。 这是什么民间疾苦,在快渴死的人面前放水,在快饿死的人面前放食物,只能看不能碰。 世界上最痛苦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 小魅魔可怜巴巴地想。 ……要不,就偷吃一点点? 大魔王的恶念那么多,如果只是小心地偷偷吃一丁点,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如果再不吃饭的话,她真的会饿死的,成为世界上第一个饿死的魅魔。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在祝灵昭脑海中迅速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没有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小猫咪也不能,小魅魔更不能! 祝灵昭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小心地团成一坨,然后偷偷地,悄悄咪咪地吸了一口。 祝灵昭:“!!!!” 憎恨、不甘、野心…… 那些沉淀了不知多少年的深沉情绪霎时直冲心脾,小魅魔几乎要为这种发酵出冲天恶意的陈年佳酿迷醉了。 她从未吃过如此浓稠纯粹的恶。 她曾经的那些“食物”,都是各种各样的恶人。 虽然她每次没吃上几口,就总会以五花八门离奇的原因被迫中断。 但她曾从这些人里吃到过各种情绪,有扭曲疯狂,也有快乐和喜悦。 但这个男人没有。 祝灵昭品尝到的,是铺天盖地的浓黑,如山般沉重,竟然找不出一丝可供休憩的轻松。 就好像他的一生中全是悲凉,竟没有一丝快乐和温暖。 即使是天生的坏蛋,也该有作恶时感觉到的快乐。 ……真是个奇怪的人。 小魅魔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干饭。 吃一口、又吃一口…… 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还说只吃一小小小口。 直到。 “嗝。” 一个小小的奶嗝从小黑猫嘴巴里突兀地冒了出来。 得意忘形的魅魔猫猫瞬间从耳朵僵硬到尾巴尖。 糟糕,从来没吃过如此美味佳肴,她竟然一下吃到饱了! 小魅魔回过神来,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男人蓦地嗤笑一声,大手按了按小黑猫略微鼓起的肚子。 “小东西,你竟然吃一个果子就饱了。”男人道。 他的神情总是淡漠中略带轻嘲的,眼尾又狭长,看上去像是在讽刺。 但不知道是不是刚吃过他的情绪的原因,祝灵昭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不带恶意。 他没发现? 魅魔猫猫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男人的神色,随即大为震撼—— 这个男人,竟然真的认为小猫咪可以靠一颗酸果子吃饱! 微淼的月色落下来,男人复又望向上方枯枝间的缝隙。 许久。 祝灵昭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之时。 男人才露出一丝自嘲的轻笑。 “真可笑。”冷而幽靡的禅香萦绕,男人笑意妖冶,姝色绝艳。 微凉的月色洒落在白衣青丝之上,犹如秋日清晨的霜雪。 他冷冽的金眸中竟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悲凉:“我是一个人待得太久了吗……一只猫而已……” 轻缓的尾音久久不散。 男人轻轻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轻声自语道:“有一个你陪伴,我竟然难得感觉到了轻松。” 废话!那是因为我刚吃掉了一些你背负的恶啊。 小魅魔瞥着他,偷偷腹诽。 但菜鸡小魅魔不敢说出来。 毛茸茸的小猫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摆,她睁着翠绿色的眼睛,拖长声音软软绵绵地叫了一声,算作回应。 “喵~” 别看我,我只是一只什么也不知道的柔弱小猫咪罢了。 第5章 分歧 魅魔猫猫竟然就这样和枯枝宫殿中不知来历的冷艳男人诡异又和谐地相处了下去。 也许是在这个诡异的空间待了太久。 男人似乎有点微妙地缺乏常识,不太清楚一只正常的猫是怎样的。 正好祝灵昭也是第一次做猫,对自己哪些行为不像个猫完全没有概念。 祝灵昭渐渐发现男人死寂的一面其实才是他的常态。 男人大多数时间都会下意识陷入一动不动坐着的状态,没有表情,如同摆放在神殿里冰冷的雕塑。 就连撸猫都是大手按着小黑猫,一下一下,轻重和速度完全相同。 仿佛一个无情的撸猫机器。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待在这里的生活。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 他才会突然想起来腿上还有个多出来的小猫咪似的,和她说两句话,给她喂酸果子。 生性活泼的小魅魔哪里受得了这个! 太安静小猫咪都要闷死了,不闷死也要被男人把猫毛都撸秃了! 大魔王根本不懂怎么养猫! 小魅魔决定自力更生。 “喵~” 魅魔猫猫发出小猫咪娇滴滴的弯弯绕绕的叫声,一边用毛茸茸的小猫脑袋顶开男人的大手,小爪子踩着男人的衣襟往上爬。 男人目光森然地盯着她,冷艳的脸上神情漠然,犹如恶鬼。 小魅魔心里怦怦直跳,但面上还是无辜小猫咪的样子。 她小小一团地蹲上男人的肩膀,鼓着勇气睁大了翠绿色的猫瞳,可可爱爱地和他对视。 许久。 男人冷着脸移开了充满威慑力的视线,却没有把她赶下去。 咦? 开拓新领地的行动,成功! 小魅魔毛茸茸的小猫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底线就是这样一点点试探的。 魅魔猫猫天性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男人这一点小小的纵容,对她来说就是加速冲锋,得寸进尺的信号。 很快,胆大妄为的小猫咪就在男人身上开拓了各种各样的新领地。 从只能委屈巴巴缩在男人腿上,变成了能赖在男人肩膀上,用毛绒小猫爪子扒拉男人垂落在胸前的头发。 男人终于真正意义上意识到小黑猫是一只鲜活的小动物。 会喵喵乱叫、会爬上爬下。 会在阴森森的巢穴里跑酷。 那双清冷妖冶的金眸下意识看向小猫咪的时间越来越多。 “喵嗷~” 魅魔猫猫自娱自乐地从凹凸不平的枯枝间欢快跑过,犹如一阵小旋风。 “喵——” 小小一只的黑猫又从左到右跑回来,翘着毛茸茸的尾巴,跳上男人的膝盖。 “聒噪。”俊美的男人微微皱起眉,冷声道。 一根枯枝猛地横伸过来,拎起小黑猫将她甩飞出去。 “咪——!” 小小的黑色闪电划过半空,枯枝围成的昏暗空间里响起小猫咪的惊叫。 然而短短五秒钟之后。 被甩到枯枝另一头的魅魔猫猫就重新蹭了回来。 她爬上男人的大腿,绕着小猫尾巴,乖巧蹲坐成一只矜持的小猫咪。 “喵~”魅魔猫猫仰起小猫脸,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无辜地睁大了那双无往不利的翠绿猫瞳。 死皮赖脸的,一切都仿佛无事发生。 男人用阴冷莫测的目光注视了她一会儿,轻轻挑起长眉,曲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小黑猫的脑门,把她敲得一个仰倒,四仰八叉地翻过来。 “没脸没皮。”他轻声评价道。 但一贯冰冷的眼中却似乎含了一丝笑。 虽然下一回小猫咪闹腾的时候他还是会用枯枝把她甩飞出去。 但魅魔猫猫也会很快啪嗒啪嗒地跑回来。 因为枯枝甩出去的力道其实一点都不会摔疼她。 小黑猫是死寂之地中唯一鲜活的存在。 男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已经在冰冷漆黑的禁地里待了太久太久,久到他甚至忘记了很多东西。 只有这只一点都不怕他,蹦蹦跳跳的小黑猫,才让他渐渐记起。 ——原来他也是活着的,并非置身于死寂的炼狱之中。 呵。 被囚禁在这片死寂之地,活着和死去又有什么分别。 唯有这个奇迹般出现的小家伙,才让漆黑中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色彩。 就像是盘踞在黑暗中的毒蛇。 男人生疏地尝试着去触碰这毛茸茸的一小团,用覆盖着冷冰冰鳞片的尾巴去戳它柔软的小肚子,并从中得到了乐趣。 男人对小黑猫的纵容与日俱增。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男人每天执着地用绿色小果子投喂猫咪。 而可怜小猫咪生怕暴露出自己有另一个食物来源,只得含泪吃下。 谁让男人太香了呢? 祝灵昭每一次都选择把他原谅。 毕竟这也是祝灵昭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吃饭吃到饱的滋味。 男人是举世罕见的大恶人,即使她吃到肚皮鼓起,但她吃掉的那点饭量相比起男人来说也是九牛一毛。 爱了爱了。 从来没阔过的小魅魔热泪盈眶。 这样的日子虽然还算安逸,不过活泼的小魅魔还是很快就感觉到了无聊。 因为这座被枯枝覆盖的大殿实在是太过于单调和空旷。 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枯枝,没有阳光没有天空,空气也带着死寂的尘土味。 整个大殿里除了男人坐着的王座,竟然找不到第二样东西。 祝灵昭是闲不住的性子,在这样黑漆漆的环境里待不了多久就能憋疯。 她顶着小黑猫无辜可爱的外表,心里却忍不住咕嘟咕嘟往外冒着想法泡泡。 打着在大殿里跑来跑去玩耍的幌子,祝灵昭发现,这座大殿是全然封闭的,竟然找不到一丝可以出去的地方。 魅魔猫猫好奇地蹲在本应该是大殿正门的地方。 但重重枯枝遮挡在那里,弄得整个大殿都昏暗无光。 “喵喵~” 祝灵昭用毛绒绒的小猫爪子拍了拍那里坚固如同铁壁的枯枝,歪着小猫脑袋看向王座上的男人。 为什么没有门呢? 魅魔猫猫伸出了一点试探的小猫爪子。 她既然能被抓进来,那自然也有出去的办法。 然而男人却只是撑着头,用那双妖艳的金眸平静地注视着她,对小黑猫的举动无动于衷。 祝灵昭再接再厉。 “喵喵喵!”小小一团的黑猫整只都挂在了挡住大门的枯枝上。 哗啦哗啦—— 魅魔猫猫用细细的小猫爪子试图扒拉出一条缝隙。 男人只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许久。 他才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猫儿都是向往自由的。” 男人的表情虽然还是淡淡的。 但相比起最初,逐渐丰富了很多,就像是在封存的石像中一点点找回身为人类的部分。 他话语温和。 然而祝灵昭的心里却蓦地沉了下去。 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便是他们之间不可调和的分歧。 虽然很感谢大魔王在客观上救了自己。 但自由的魅魔猫猫永远属于外面广袤的天地! 待在空旷单调的怪物巢穴里,时间长了,是会枯萎而死的! 男人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从未想过要放她出去。 恶人永远都是恶人。 被囚禁在黑暗中的毒蛇不懂得真正的喜爱,只会本能地占有和狩猎,死死叼住他想要的东西不放。 哪怕会深深地伤害到对方,哪怕凋零。 直到一同坠入冰冷的泥沼,直到死去。 第6章 猫猫吵架 可是,最大的问题是打不过大魔王啊! 难道她要和大魔王在这里相依为命几百年,直到她通过干饭成长为顶天立地超强大妖怪,打败大魔王,才能离开吗?! 想象力丰富的小魅魔立刻就联想到了百年之后。 已经变成老魅魔的她颤颤巍巍拄着拐棍,终于走出这座大殿,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场景。 这画面太美。 魅魔猫猫甚至忍不住鼓起勇气,用圆滚滚的翠绿猫瞳去瞪男人。 强制囚禁绝对是错误的想法,不可以! 祝灵昭:小猫咪不赞同的目光,盯—— 也许是小黑猫那委屈控诉的视线太过具有存在感。 男人一开始还满不在意地无视。 但这一次,娇声娇气的猫儿却没有很快缠过来撒娇卖萌,而是不高兴地蹲在死死关住的大殿门前,仰着毛茸茸的小猫脸,倔强又固执地瞪他。 这只小家伙好像真的有点灵性。 她像是不可思议地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样。 男人脸上包容的笑意淡去,变成了他一贯的如同石佛般冷漠的表情。 他自然是愿意宠着这只灵动的小黑猫,权当是逗乐。 但是。 她竟然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哪怕小黑猫做出的这点忤逆微小到不值一提,但男人还是感到了久违的不愉。 有一瞬间,男人那张俊美绝艳的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暴戾。 祝灵昭敏锐地捕捉到男人金眸中汇聚起的风暴,不禁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但是她总不可能真的一直待在这里,在黑暗中变成一只干瘪瘪的小猫干! “喵喵~”她想出去嘛。 魅魔猫猫睁大眼睛,据理力争地瞪着男人。 “不行。”男人面无表情道,那双暗沉的金眸中漠然冷酷。 “喵~喵~”只是出去晒晒太阳也不行吗? 冷着脸的男人太吓猫了,魅魔猫猫想了想,还是小心地做出战略性让步。 “不行。”男人断然拒绝。 “喵喵?”那打开门,她站在门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不行。” “喵……喵?”那打开窗户透透气,见见光总行! “不行。”男人道。 他顿了顿,看见小小一只的黑猫正愤怒地瞪着他,翠绿的猫瞳里写满不服气,他的耐心也到了极限。 “看来我是太纵容你了。”男人被气笑了。 他那双森冷的金眸阴沉沉地注视着小黑猫,俊美的脸上满是风雨欲来的阴鸷,“你知道忤逆我会有什么下场吗?”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高高在上,冷声命令道:“把你的小心思全都丢掉。做我的猫儿,不需要有任何想法!” 磅礴的杀气铺天盖地压来。 祝灵昭一愣,随即浑身炸毛地跳了起来:“喵喵喵喵!” 谁要做没有思想的猫啊!! 她提的要求已经很小很小了,连开窗看看外面都不允许吗? 再说一遍,这个该死的男人根本不会养猫! 男人要把她完全视作笼中金雀的想法完全踩中了祝灵昭的雷区。 气血涌上头的时候,就连死亡的威胁都显得不是那么可怕了。 反正现在就被大魔王杀掉是死,被关在黑漆漆的宫殿里枯萎而死也是死。 [反正关在这里也是死,要不然就把我杀掉好了!] “喵喵,喵!”祝灵昭愤怒地冲男人喵喵叫。 小小一只的黑猫好像炸成了一个蓬松的毛绒球。 “你、很、好!”男人暴怒,咬牙切齿道。 那双冷酷的金眸中几乎电闪雷鸣,他高大的身体向前倾斜,整个枯枝覆盖的宫殿都为之震颤。 这几天原本闻不到了的禅香忽然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变成了渗透着血腥气味,浓郁得令人窒息的味道。 无数锋利的长刺从枯枝上破体而出,只听到枯枝破裂的声音。 转瞬之间,四面八方的枯枝都粗壮了几倍,暴涨成长刺狰狞的模样。 似乎在下一秒,就要倾巢而动,把小小的黑猫串成烤串。 祝灵昭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倔强地瞪着暴怒的大魔王。 “喵喵!” 她没说错! 也许再成长很多年,祝灵昭会像其他很多人一样,明白惜命和妥协。 但这时候的小魅魔还十分年轻,虽然畏惧大魔王的杀意,但骨子里却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气势。 因为对于生性自由的小魅魔来说,被囚禁,比死还可怕! “呵。”男人盛怒之下露出森然的冷笑,眼角的绯红瑰丽而又冷艳,犹如峥嵘枝头嗜血绽放的桃花,活脱脱一尊阴冷狰狞的修罗。 他几时遭到过这种忤逆? 以往他只要稍稍冷下脸来,整个三界都噤若寒蝉,偏偏这只倔得要死的小黑猫敢顶着他的怒火和他对着干! 有一瞬间,男人是真的想把小黑猫活撕了。 但是—— “喵……” 小黑猫还是倔强地瞪着他。 但小小的身体却在止不住地颤抖,炸成毛绒球的样子像是虚张声势的雏鸟,又像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小牛犊。 那双翠绿色的猫瞳里沁出一点水光来,仿佛晨曦下的露珠般清澈洌滟。 她吓哭了? 身体甚至比思想还要快,男人几乎下意识地杀气一滞。 而且,小黑猫倔强又委屈的模样,竟然看起来有点……可爱? 他明明最厌恶有人忤逆他。 察觉到自己一闪而逝的想法,男人那一刹那活像是见了鬼。 他是不是疯了?! 可是…… 男人屏息凝神再去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忍着不想掉泪珠子的小黑猫。 该死。 他是真的觉得不听他话的小黑猫有那么一点可爱。 俊美冷艳的男人目光沉沉地盯着地上那小小一团黑球球。 恰在这时,枯枝突然震颤了一下。 男人的神情微顿。 祝灵昭:? 他不杀她了? 小魅魔对男人的情绪敏锐得过分,即使正怒气冲冲地对峙,也还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奇怪。 不等她仔细观察。 男人阴晴不定地沉默了一会儿后,突兀地挥了挥手,暴涨出尖刺的枯枝缓缓退了回去,甚至在小黑猫身后退出了一个小小的洞,露出后面暗红色的宫殿大门。 “你去打发走。”男人冷声道。 幽糜的禅香缭绕。 他金眸中翻涌着无边的暗潮,阴沉沉盯着小黑猫的样子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敢逃跑,我就剥了你的猫皮。” 咦? 正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小魅魔微微一愣,眨了眨眼睛。 男人说的凶恶,神情也像是一口能吃一百只猫。 但祝灵昭却敏锐地意识到,这的确是大魔王某种难得的别扭让步。 她可以偶尔出去遛遛吗? 祝灵昭诧异地看向男人。 那双翠绿猫瞳睁得圆溜溜的,但男人的神情却越发险恶,他冷哼一声,恶狠狠地问:“不想去?” “喵喵!”想去想去! 意识到再待下去男人会更加恼羞成怒。 虽然对发生了什么有点稀里糊涂的,但祝灵昭还是连忙用毛茸茸的小猫爪子擦了擦脸,急匆匆钻出了敞开的宫殿大门。 黑猫娇小的身影仿佛急不可耐地消失在枯枝组成的墙壁之后。 重新恢复了空旷与寂静的大殿之中,独留男人坐在高高的枯枝王座之上,遥望着那一点仅够小黑猫钻出去的小小洞口。 一点阳光从洞口落进来,仿佛与男人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昏暗的阴影模糊了他的神情。 …… 但这份突如其来的寂寥与空白仅仅持续了十秒钟。 一个毛茸茸的小猫脑袋从洞口猫猫祟祟地冒了出来,像极了悄悄偷油吃的小老鼠。 男人的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 娇小的黑猫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蹭进来。 “喵喵~”谢谢嘛。 别别扭扭地扔下两声细声细气的小猫叫之后,趁着男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小黑猫“嗖”的一下跑没了影。 男人怔了怔,那双耀眼的金眸微微有些瞠大。 这一回,大殿是真的恢复了寂静。 只是这次的寂静有些许不同。 空旷的大殿里,男人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上扬起一个陌生的弧度。 很微小,但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微笑。 许久。 男人才放下手,锦白的袖口随之滑落,轻嗤一声。 “哼,油嘴滑舌。” 第7章 魔尊叫谁 尽管大魔王十分凶险可怕,甚至有一瞬间,祝灵昭距离小猫咪惨死事件的发生仅有一步之遥。 但终究,男人还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步了。 一点点,并不多。 但就像是漆黑荒芜的荒原上长出了一棵幼嫩的草芽。 祝灵昭敏锐地捕捉到了男人那一丝连他自己都不甚明白的善意和动摇。 投之以桑榆,报之以桃李。 大魔王霸道蛮横不讲理时,祝灵昭敢针尖对麦芒,但一旦对方流露出善意,祝灵昭便也没办法再怒怼下去。 是以,小魅魔擦干净因为愤怒和害怕而涌出来的眼泪,又蹭回去真诚地道了谢。 魅魔猫猫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丝毫不知男人复杂的心情,只觉得此事已了,蹦蹦跳跳地蹿出了被枯枝覆盖的主殿。 祝灵昭这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座偌大的宫殿。 虽然已经破败了,院子里寸草不生,朱红的墙漆也有些剥落,但从那些精致的壁画雕花,回环往复的长廊,金砖玉砌的台阶,仍可以看出它曾经的奢华和恢弘。 还有宫殿正中那棵大得吓人的枯树,数十人合抱都不一定能围住的粗壮树干上缠着古怪的红绳。 小魅魔只不过几天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就好像恍如隔世一样,一时间有点看呆了。 她一会儿扒拉扒拉枯树的树干,一会儿又忍不住在回环的长廊上爬高上低,仿佛一只奔出了羊圈的小羊羔。 久违了,这是风和阳光的味道! 魅魔猫猫轻盈地跳上屋檐,感受着春日的阳光穿过瘴气照射进来,呼吸着难得的来自山林的新鲜空气。 直到攀在屋檐上的枯枝等待不及,拱了拱她,祝灵昭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 大魔王好像是让她把什么人打发走。 魅魔猫猫一路被枯枝引导着来到尘封的宫门之前。 随着“吱呀”一声,钝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出现在宫门外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也不知等候了多久,他眼睛骤然亮起,迎上前来激动道。 “魔尊大人!您终于……” 黑衣男人的话戛然而止,他面对敞开后空无一人的宫门愣了愣,视线缓缓下移。 小小一只的黑猫正蹲在门边,抬起圆圆的翠绿色猫瞳,无比震惊地望着他。 高大的宫门衬得小黑猫格外娇小。 黑衣男人僵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陷入了艰难的思考。 半晌,他才有些犹豫地低下头,望着那只还没他脚面高的小黑猫,态度恭敬而又认真地小声叫道:“魔、魔尊大人?” 魅魔猫猫呆呆地睁着翠绿色的猫瞳和他面面相觑。 魔尊大人?什么魔尊?魔尊叫谁呢? 两秒钟后。 祝灵昭霍然绷直了小猫尾巴。 什么?那个坐在大殿里的男人竟然就是魔尊,司烛黎?! 司烛黎是何许人物? 就连在这个世界没待多久的祝灵昭都知道他的传说。 在整个圣荒大陆,有关于魔尊的恐怖传闻比比皆是,据说他曾经灭国屠戮,血洗宗门,所到之处无一不掀起血雨腥风。 最可怕的是,他曾经真的差一点毁灭了世界。 最后是由无数修士以命布阵,再由正道宗门合力镇压,付出巨大的代价,才终于将其封印。 经此一役,圣荒大陆元气大伤,灵力衰退,再也没有万年之前的盛况。也因此,自那以后再无一人飞升成仙。 而传说中魔尊的封印之地正是圣荒大陆极北的邬云山脉。 一切都对上了,也难怪那个男人身上的罪孽黑得能遮天! 智慧的闪电“劈咔”一下划过脑海,祝灵昭在一瞬间理清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不由得一个猫猫战术后仰。 好家伙,她的霉运果然不同凡响。 没想到她竟然一头撞进了魔尊大人的巢穴里! 而这个来找魔尊的人,祝灵昭心里也有了答案。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一袭黑袍上隐隐绘着蛟纹,腰间挂着一个青黑色的蛟龙面具。 此人正是魔域左护法鬼面龙君,曲无疆。 据说他是魔域三十二城之首,主杀伐,有蛟龙血脉。世人称龙不称蛟,是为尊称。 只是…… 小魅魔仰头打量着面前这个弯着腰恭敬称她为魔尊的男人,面色逐渐古怪。 “喵喵喵?” 连自家的魔尊都能认错,这位整个圣荒大陆都赫赫有名的鬼面龙君是不是有点憨? 第8章 鬼面龙君 实际上,曲无疆对于把小猫咪认成是自家魔尊大人这一举动,有着自己一套非常合理的思考过程。 困在枯枝巢穴里的祝灵昭并不知道。 她只在其中待了几日,外面的世界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魔尊封印松动,泄漏出来的秽气污染了整个邬云山脉。 浓黑的瘴气浩浩荡荡,无处不在的嗜血枯枝将这里变成了一片有进无出的禁地,不知有多少误入的修士都殒命于此。 灭世魔尊的余威至今犹存,一时之间,整个圣荒大陆都人心惶惶,就连魅魔现世的消息都不那么香了。 不过有人担忧,自然就有人欢喜。 魔域三十二城众已经等待了魔尊一万年之久。 封印松动的消息一出。 魔域左护法曲无疆便日夜兼程,很快赶到了群山包围之下,尘封的宫殿门前。 “魔尊大人,属下曲无疆,前来觐见。” 曲无疆对着紧闭的宫门长长一拜,朗声恭敬道。 一片寂静。 早春微凉的风飒飒吹过,昏暗的瘴气笼罩之下,只有一身黑衣的男人孤零零地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曲无疆却没有感到意外。 因为……万年之前,魔尊大人就不是很爱理人。 在魔尊大人高深莫测的沉默中猜测对方的意思,或者耐心等待,是他们这些老下属们的必修课。 经过万年的封印之后,魔尊大人大概是更加冷漠不爱理人了。 是的,虽然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但魔域里叱咤风云的左护法大人其实心态非常平和,他早就做好了吃个闭门羹,在这里站上两三天,之后无功而返的准备。 然而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曲无疆只站了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宫门便在他面前敞开了! 难道这次魔尊大人也很渴望突破封印吗?!所以才这么快就给予了回应。 一想到冷酷强大的魔尊大人可能也想要见到他们这些下属。 曲无疆顿时激动得无法自已。 至于出现在面前的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黑猫。 在这种瘴气弥漫的地方怎么会有猫?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魔尊大人还无法挣脱封印,便化身成一只黑猫出现,以便和他共商解除封印,重临三界的大计! 即使这只小黑猫看起来娇娇弱弱,甚至还没有他的靴面高。 但魔尊做事永远有他的道理,魔尊大人在他的心目中永远高大威猛! 曲无疆恭敬而又认真地想道。 …… 左护法大人一本正经地想了什么,无人知道。 但目睹了他离谱的举动,就连远在主殿之内的男人都有一瞬无语,停顿了片刻,不得不出声解释:“无疆,这是我的使者,今后,见它如见我。” 魔尊大人遥遥传来的声音沉稳冷冽。曲无疆微微一顿,立刻明白是自己搞错了。 但鬼面龙君心理素质惊人,他面上毫无异样地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小黑猫,像是丝毫不觉得一只普通的小猫做使者有多么奇怪,一丝不苟地向它恭敬行礼:“参见使者大人。” 魅魔猫猫仰着小脑袋,和他可可爱爱地对视。 但是黑衣男人并没有直起身来,而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束起的黑色长发自肩膀滑落,他垂眸注视着小黑猫,眼中隐隐含着期待。 祝灵昭:……啊?他在期待什么?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咪啊! “喵喵?”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小魅魔只得试探地用毛茸茸的小猫爪子拍了拍曲无疆的靴面。 “多谢使者大人。”曲无疆面色如常地直起身来。 黑衣男人紧接着一抬手,数十箱塞得满满当当的玳瑁漆箱凭空出现在宫门前的空地上,那一刹那珍宝法器散发出的流光溢彩差点闪瞎了魅魔猫猫的眼睛。 “使者大人,这是魔域三十二城为魔尊大人献上的供奉。自那一日起,已过去了一万两千三百一十二年,便有十二供箱,属下已全部为魔尊大人集齐。”曲无疆沉声道。 有魔尊大人的命令在先,忠心耿耿的魔域左护法即使面对一只听不懂人话的猫咪,也仿佛是在向领导作报告一般严谨认真。 他说着打开第一箱:“这是瘟都城献上的飞鱼图,由西境圣物抱花灵鲤的鳞片绘制而成,展开之时便能张开幻境,非金丹期以上不可破。这是九洲城献上的神书无极瓶,乃婆祎族圣物……” 哇。 小魅魔好奇地看着曲无疆拿出五花八门的宝器,大开眼界。 这些珍宝任意拿出一个,都足以让无数修士打破脑袋争抢,但在这里,这种等级的宝器竟然有整整十二大箱。 第9章 圣元丹 然而好奇只有最初的时刻。 魅魔猫猫听着听着,起初的新奇全部化作了麻木,圆圆的猫瞳逐渐呆滞。 因为曲无疆已经声调毫无起伏,句式也全部相同相似地挨个介绍到了第三十二个法器,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有一瞬间,小魅魔仿佛被他那机器人般程序化作报告的声音拉回了高中数学课。 祝灵昭听得昏昏欲睡,眼皮子打架。 等她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一激灵醒来的时候。 太阳已经升到天空最高点,曲无疆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一板一眼的姿势,站在宫门外,介绍着箱子里的法宝:“……这是嵇汤城献上的九星伏魔镜,由极渊寒冰在九星连珠之日炼造而成……” 祝灵昭猫猫落泪:……师父,别念了。 而此时,第一个大箱子里的东西甚至都没有讲完。 小魅魔惊恐地望着曲无疆,恨不得找两根小棍棍把自己的眼皮撑起来。 【呵,那还不赶紧让他带着东西走人?】 魔尊大人的声音突然单独出现在魅魔猫猫的脑海里。 祝灵昭:? 祝灵昭恍然大悟。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司烛黎会派她出来把人打发走了。 破案了,这位鬼面龙君恐怖如斯,竟然连魔尊大人都不敢听他念经! 只能把可怜又无辜的小猫咪推出来直面唐僧唠叨的恐怖。 吓死猫了,她差点以为要在这里听个三天三夜呢。 魅魔猫猫当机立断,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捂住了耳朵,蜷成一小团,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意思。 “……使者大人?”曲无疆停了下来。 祝灵昭抬眼望去,见黑衣男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带着一丝意犹未尽。 “喵喵喵!”小魅魔吓得连忙捂着耳朵摇头,一副“不听不听我不听”的样子。 小黑猫的动作实在是太过生动形象。 曲无疆只得询问:“使者大人,是不想听属下汇报了吗?” “喵!”祝灵昭果断点头,她又象征性地推了一把最前面的大漆箱,冲曲无疆甩了甩毛茸茸的小猫爪子。 “喵喵,喵。”带着东西,走你! 曲无疆看懂了,目露遗憾。实际上,他很少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向魔尊大人汇报工作。 不过要对魔尊大人亲封的使者大人保持尊敬,眼看着小黑猫都有些炸毛了,再说下去未免有些不太礼貌。 曲无疆只得控制住自己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心,拱手道:“遵命,使者大人。属下之前说的内容还望使者大人代为转达。” 但就在曲无疆离去的前一刻,小小的黑猫却突然叫住了他。 “喵喵。”等等。 “使者大人,这是?”曲无疆疑惑地看向她。 自然是因为远在主殿中逃避下属汇报工作的魔尊大人有所指示。 [等等,你去最后的箱子里拿那颗明黄色的珠子。] 魅魔猫猫依言走到最后的大漆箱前,果然找到了一颗像珍珠一样小巧,却散发着明亮光辉的珠子。 小猫咪毛茸茸的爪子不方便拿取,她才伸着爪子拨动了一下,枯枝便立刻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十分体贴殷勤地帮她拿起小珠子。 这是魔尊大人第一次收取他们的供奉! 曲无疆带着无比感动又满足的神情驾云离去。 而小黑猫则蹲在原地,望着鬼面龙君终于离去的背影,好奇地看着那颗专门被挑出来的小珠子。 “喵喵?”这是什么呀? 祝灵昭知道,这附近发生的所有事都在魔尊的掌控范围内。 魔尊大人也的确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圣元丹。】男人清越冷冽的声音传来,他顿了顿,饶有兴致地问道,【小东西,你知道它有什么作用吗?】 第10章 我是猫妖? 那当然是不知道的。 鬼面龙君师父还没念到这一茬。 空旷昏暗的大殿里,魅魔猫猫乖乖巧巧地蹲坐在男人怀里,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看他。 司烛黎依旧端坐在枯枝缠绕而成的王座上,一手轻轻抚摸着小黑猫柔软的皮毛,另一只手里拿着那颗明亮的小珠子。 隐隐的光亮映照着男人莹白眼尾处那一抹妖艳的绯红。 出去逛了一圈,魅魔猫猫的心情好了很多。 小黑猫又愿意没脸没皮地爬上男人的膝盖喵喵叫,和他亲亲蜜蜜地贴贴,就好像之前激烈的争吵不存在。 魔尊大人似乎也对小猫咪的撒娇很受用,一时间竟然觉得偶尔让她出去放放风也不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过他并没有打算解答祝灵昭的疑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圣元丹。 许久。 魅魔猫猫都在男人怀里摊成一张猫饼昏昏欲睡了。 男人的大手忽地一抬小黑猫的下巴,将那颗明黄的小珠子塞进了她的嘴巴里。 圆润的小珠子“咕噜”一下顺着喉咙滑了进去,和酸涩的小绿果子不同,这味道竟然十分甘甜可口。 祝灵昭一下子清醒了,瞪圆了翠绿色的猫瞳看着男人:“喵喵?” 她倒不觉得男人想害自己,想杀她早杀了,但是这种一看就很高大上的丹药到底有什么作用啊?为什么要喂给无辜的小猫咪吃? 但司烛黎并不作答,只笑了一下,温热的大手摸了摸小黑猫毛茸茸的脑袋,道:“乖一点。” 男人的笑有些冷,带着些许不知对着谁的讥讽,但并没有什么恶意。 小魅魔仔细看了看,发觉自己得不到回答,便蹭了蹭男人略显粗糙的手心,舒舒服服地趴下了。 算啦,应该对她没坏处的。 只不过祝灵昭并没有想到,就是这颗平平无奇的小珠子,给她挖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大坑! 好热。 又热又闷,就像是被憋在一个小罐子里,只有把罐子打碎才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恍惚中,似乎短短的手脚都拉长了。 …… 夜色深沉,这本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男人首先察觉到自己的小黑猫有些不对劲,体温高得不正常,在睡梦中不安分地翻来翻去。 生病了吗? 按理说圣元丹药性温和,只能改善体质,并不会造成这样后果。 司烛黎微微皱起眉。 下一秒,小小的黑猫身上骤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已经昏暗了很多年的空旷大殿里霎时间被光芒所点亮。 只是短短一个瞬间,黑猫已经在光芒中快速拉长变形,化为一个浑身赤|裸的娇小少女落入他的怀中。 远比小黑猫更大更温暖的香软身躯依偎在他怀里,少女如同海藻般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裸|露出那大片大片白皙娇嫩的肌肤,在浅淡的月光下仿佛出水芙蓉般圣洁而又惑人。 司烛黎深金色的瞳孔骤缩。 几乎是在变成人的那一瞬间,祝灵昭便悚然惊醒,大概是魔力暴涨的缘故,她竟然在睡梦中不受控制地解除了变形法术。 完蛋了! 小魅魔坐在俊美冷艳的男人怀里,懵逼地瞪圆了眼睛,仿佛一只刚被挤出鸟巢摔蒙了的雏鸟。 空气有一瞬寂静。 司烛黎有片刻的不敢置信。 紧接着而来,便是滔天的冷气如同巍峨的高山一样压来,将祝灵昭死死笼罩其中。 那股异样的禅香仿佛潮水般弥漫出来,浓郁得甚至变成了某种令人窒息的恶臭。 “你竟然……”司烛黎的声音冰冷,那张妖冶绝艳的脸上霎时间变得仿佛石像般冷漠无情。 唯有那双耀眼的金眸紧紧地盯着她,神色莫测,仿佛泛着森冷暴戾的光。 “你,不是猫?”男人声音低沉,一字一顿地问。 “我……”小魅魔哭丧着小脸说不出话来。 要死了要死了!这回是真的要死了! 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能容许自己被欺骗吗? 那必须不能啊! 想想她装成猫在魔尊大人面前做了多少事,撒了多少娇?魔尊大人不得把她打进十八层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祝灵昭面色惨淡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你是猫妖?” 啥? 小魅魔诧异地睁开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男人。 他说啥? 他刚才说的是……猫妖? 她堂堂一个货真价实的魅魔,什么时候变成猫妖了? 但祝灵昭的神情却被司烛黎认成了是茫然和疑惑。 男人阴晴不定地沉默了一会儿,他垂眸看着坐在自己怀里的少女。 少女看起来并不太大,那张精致绝美的小脸上犹带着一些稚嫩,懵懂而又无辜,乌黑的发垂落下来,带着某种楚楚动人而不自知的魅惑。 她正看着他,黑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司烛黎在其中找到了些许属于小黑猫的影子。 终究,他没有舍得杀她。 男人在心中轻叹一声,他伸出手,在少女略微颤抖的目光中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就和小黑猫的皮毛一样柔软,生硬道。 “无妨,不必害怕。你只是吃了圣元丹,成功化形了而已。” 此话一出,司烛黎便清晰地意识到,他似乎为这只小猫破例了太多次,他竟然会想着,也罢,养一只猫妖和养一只普通的黑猫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祝灵昭:…… 祝灵昭:!!! 祝灵昭在男人的话语里猛然明白了一切。 魔尊大人竟然把她当做是因为吃了丹药而化出人形的猫妖? 这就不算是欺骗了,而且看样子男人还打算继续养着她。 那她的小命是不是……成功续费了?! 正所谓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小魅魔的神情瞬间振奋。虽然她很想说自己是个魅魔啦,但看着魔尊那张就算不发怒也足够可怕的冷脸,只得试探地答应下来:“是……是?” 少女的神情实在是丰富,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头顶上仿佛竖起了一对不该存在的小猫耳朵。 “原来会说话。”男人说道。他的神情还是一贯的冷漠和意味不明,那双金眸阴沉沉地看着她。 但已经习惯男人阴阳怪气的小魅魔却不太在意,甚至还点点头,认真回答:“嗯,会说!” 和小黑猫时不同,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说话时就像唱着一支动人的歌谣。但又和小黑猫很像,微微拖长的尾音也是又娇又俏。 从未被人如此接过话的司烛黎:…… 半晌,眼见少女在他大腿上坐得心安理得、毫无自觉,高大俊美的魔尊大人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皱起眉,恶狠狠地冷声道:“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去给我把衣服穿上!” 第11章 穿衣服 空旷昏暗的大殿里,遒劲的枯枝密密麻麻地纠结缠绕成一座偌大的怪物巢穴。 娇小的少女站在大殿一角,枯枝竖起一道屏风遮挡住她。 “……你既然听得懂,那也该学得这世间的礼义廉耻。”男人清冷低沉的声音遥遥传来,“和做猫不同,化作人形必须要穿衣服,尤其你是女子,更需注意。” 祝灵昭被枯枝挡在后面,无语凝噎。 她不知道男人到底把她想成了什么样的智障,大概是刚化成人形什么都不懂的小宝宝猫咪。 但小魅魔真的很无辜。她一边和身上浅灰色的衣袍搏斗,一边涨红了脸,仗着男人看不见猛翻白眼。 她当然知道应该穿衣服!她又没有裸奔的癖好! 但是生死存亡面前,再加上她变成猫太久,哪里还记得自己没穿衣服。 她之前逃亡的时候受了伤,衣服破破烂烂还沾满了血迹,变成猫的时候正好想到可以用破衣服的气息引走追兵,这才脱了衣服。 反正等有机会随便从哪偷件衣服就好了。 哪里能想到后来的经历这么波折。 男人一提醒,祝灵昭自己也是一激灵,这才知道男人为什么只看着她的眼睛。 她连忙手忙脚乱地跳下来,一张白嫩的小脸烧得通红,手足无措地也不知道捂哪,是该蹲下还是该转过身去。 最后还是男人看不下去,用枯枝现编了一件袍子,让她去角落里换。 没办法,谁让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小魅魔呢!缺乏经验就是这样羞涩。 等她长大了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就能像那些魅魔姐姐们坦然地面对一切了。 祝灵昭愤愤不平地在心里想。 反倒是男人作为堂堂一魔尊,竟然跟个老古板一样絮絮叨叨了她半天。 祝灵昭等脸上烧起来的温度降下去,才踢踏着衣袍走了出去。 “我好啦。”小魅魔的声音清亮。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目光看过来,却蓦地顿了顿。 原来娇小的少女得意洋洋地向他张开手,面带笑容,像是在展示着什么。 浅灰的袍子并不合身,不仅长得盖住了那双白玉可爱的玉足,还十分松垮,宽大的领口敞开着,露出半截少女那柔嫩洁白的雪肩。 身上的系带也是缠得乱七八糟,少女稍一动作,就会从没系好的长袍之下露出一截若隐若现,莹白匀称的大腿。 再配合上她胡乱扎起来的马尾,活像是个村子里没人管的小野孩。 也不知道她在自顾自地得意个什么劲儿。 魔尊大人的眉心跳了跳。 “不好看吗?”祝灵昭不可思议地问。 不会?她长得这么好看! 她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人身,又费了半天劲才把袍子穿好。小魅魔自然是觉得自己美得不得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少女的司烛黎:…… 平心而论,眼前的少女当然是好看的,即使她穿着不合身的粗糙衣服,但乌发飘飘,肤白胜雪,那笑意如花的眉眼精致得仿佛上苍偏爱,亲手一笔笔描绘出山云锦绣。 饶是冷酷漠然的魔尊也说不出否定的话。 但是。 这并不代表少女可以像野孩子一样为所欲为。 就算是猫妖,但她作为女子,怎么能如此肆意地露出自己的肩膀和大腿? 这实在是—— “不像话!”司烛黎额角青筋暴起,冷声哼道。 她哪里不像话了? 小魅魔茫然地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恍然大悟。 噢对!她的衣服确实系得不好看。 “可是我不会穿嘛。”祝灵昭拢了拢胸口松垮的衣襟,嘟囔道。她本来就不怎么会穿这个世界的古装,男人给她变出来的衣袍又更加古老,连盘扣都没有,她可是好不容易才穿得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男人一时无言。 小魅魔疑惑地看过去,却发现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正神情莫测的注视着她,唯有那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他似乎正处于某种不愉的阴鸷情绪之中。 好半天,俊美无暇的男人才缓缓开口道:“过来。” 魔尊大人的气势慑人,但祝灵昭知道他只是日常情感失衡而已,所以毫无防备地提起过长的袍角,哒哒哒跑到了男人面前。 少女这像小黑猫一样信任又黏黏糊糊的举动令男人的神色稍缓。 “做什么……”祝灵昭疑惑的声音尽数堵在了喉咙里。 小魅魔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冷酷暴虐的魔尊微微倾过身来,那双修长白皙的大手轻点她胸口系死的绳结。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死结,帮她轻拢着衣服,一点点将系带系在了正确的位置。 男人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娇小的少女笼罩其中,他凑得很近,却又带着克制守礼的距离。那头柔顺的黑色长发轻轻垂落下来,仿佛带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温热而又妖冶。 时间似乎都在这一刻放缓了。空气中弥漫出某些温暖的意味。 祝灵昭抬眸看去,恰好看到男人冷着一张俊脸,金眸微垂的样子,像是认真,又像是专注。 莫名的,祝灵昭怔了怔。 他帮她系衣服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个邪恶的魔尊。 男人起初动作有些生疏,但很快他就熟练起来,像是逐渐唤起了某些尘封的回忆,修长的手指也变得灵活了很多。 “以后要这样穿,知道了吗?”等到穿好后,司烛黎退开一点,说道。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见到少女脸上忡愣的神情,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祝灵昭连忙道。 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心跳好像有一瞬间不规律了一样,但她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吓到啊? 祝灵昭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男人整理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衣袍。 冥思苦想一番,机智的小魅魔终于灵光一闪,明白了自己感到异样的原因。 难道说…… 是因为她发现了魔尊大人他——有强迫症?! 第12章 桃之夭夭 其实关于这一点,祝灵昭早有所察觉。 因为她每次在司烛黎身上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扒拉,男人都会很快把弄皱的衣服抚平。 所以有时候,小魅魔会故意弄乱男人的衣服。 哪怕只是出现一小道褶皱,男人也会立刻看过来,然后把锦白的袍子弄得一丝不苟。 用这种方法引起男人的注意,百试百灵。 就连对小黑猫。 冷酷的魔尊大人也会冷着脸,把小黑猫的每一根毛都捋得顺顺滑滑,没有一丝乱。 如果魅魔猫猫自己把毛舔乱了,男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按在膝盖上,抚平翘起的乱毛。 直到男人穿衣服都要给祝灵昭穿得板板正正,忍受不了一丝杂乱,小魅魔才百分之百确定。 ——司烛黎他绝对有相当了不得的强迫症。 没关系,这点症状和他时不时陷入冷漠状态,超级喜怒无常相比,已经是无伤大雅的小病了。 小魅魔想着,伸出细细白白的手,安慰地拍了拍男人的膝盖。 这是她做小黑猫时的习惯动作。 空旷的大殿里。 娇小的少女就靠坐在男人的脚边,穿着那件单薄的浅灰色衣袍,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枯枝缠绕而成的王座旁。 男人垂下清冷妖冶的金眸望去时,正看到少女仰起头来看他,黑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活泼和理直气壮,仿佛一只矜贵又快乐的雏鸟。 神态和那只爱撒娇的小黑猫别无二致。 但她的确又是一个婀娜动人的少女。 她赖唧唧地趴在男人的膝头,少女那特有的窈窕曲线毫无防备地贴着他,柔软、温热、好似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馨香。 司烛黎的眉心微跳,因为他忽然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比如,养一只普通的小猫,和养一只活蹦乱跳的猫妖少女,可能的确是不同的…… 但祝灵昭却不管那些。 小魅魔向来擅长踩着别人的底线来回试探。 既然男人破例允许她出主殿,那有一就有二。 祝灵昭就如同当初能爬上男人的肩膀那样,很快便得寸进尺。 “我可不可以出去玩,就一会会儿。”小魅魔扒拉着男人垂落下来的宽大袖口,仰头问他。 她的声音娇软清亮,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甜。 司烛黎垂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那璀璨的金眸冷漠阴郁,但小魅魔却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意思。 “喵喵~”嘿,那我出去啦! 漂亮的魅魔少女“嗖”地一下变作了小黑猫,摇着毛茸茸的小猫尾巴,兴高采烈地冲出了主殿大门上,那个枯枝专门给她留出的小小洞口。 司烛黎:……?他不是还没说话吗? 男人望着小黑猫风风火火的背影,眉心再度跳了跳。 也罢,出去玩一会儿也无妨。 …… 短短几日,这一幕多次上演。 小小的黑猫在洞口里喵进喵出,来去如风,快活得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但她的确又很懂男人的底线。 虽然会溜出去,但从来不出偌大的般罗宫,只在宫墙里,自己一只猫安安分分地自娱自乐。 似乎无从对她发火。 眼看着小黑猫又一次“喵”的一声溜了出去,被独自留在王座上的司烛黎忍耐地按了按眉心。 算了,想玩便让她玩。 …… 然而。 少女口中的“一会会儿”,也从一两炷香时间,逐渐变成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上午、整整一个白天…… 夕阳斜照。 这一日风和日丽,一缕血色的残阳透过枯枝间隙倾泻下来,落在男人的手边,染红了他锦白的袖口。 司烛黎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面对着空旷寂静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大殿,终于忍不住在昏暗中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冷笑。 算……不能就这么算了! 小树不修不直溜,家里的猫咪不打不着家。 玩?!他再让这只没心没肺的猫儿溜出去他就不配叫魔尊! 直到夜色低垂,最后一缕红霞在天边散尽。 小小一团的黑猫才踏着新月的清辉钻进了洞口。 司烛黎居高临下,目光阴鸷地注视着她。 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唯有那双冷酷暴戾的金眸扫视而来,仿佛翻涌着无边的暗潮。 幽糜的禅香已经在大殿中弥漫了有一阵子,引得四周狰狞的枯枝也隐隐有些躁动。 他似乎太纵容她了。 今天,他必须要给这只得寸进尺的猫儿一个教训。 今后她不得再踏出主殿半步! 司烛黎在心里冷冷地想道。 然而祝灵昭却一贯地无视了男人的冷意,只是闻到那浓郁到刺鼻的禅香时,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不明白男人的心情怎么又不好了。 昏暗的大殿里一片寂静。 小魅魔摇身变回清丽绝美的少女,赤着脚,哒哒哒地跑到了男人的面前。 少女如花的笑靥对上了男人异常冰冷的视线。 “你……”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男人冷冷开口。 “给你。”祝灵昭几乎是在同时说道。 一簇盛开的无比娇艳动人的桃花被少女捧在胸口递过来,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了男人冷厉阴鸷的金眸中。 司烛黎暗金色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放大了。 清冷的月光落了进来,遒劲的桃枝点缀着怒放的花朵。 那一束粉白的桃花挤挤攘攘的,是如此绚烂和繁盛,像火一样热烈,又像云朵一样清丽烂漫。 “这是春天开的第一支桃花,我想带给你看看。”少女在繁盛的桃花后笑着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明明是在寂静浓黑的夜里,是在与世隔绝的枯枝巢穴里。 但那捧艳丽的桃花倒映进少女明亮的眼睛里,令人无端联想起春日里照在桃花枝头那温暖灿烂的阳光。 司烛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原本盘旋在脑海中那些阴暗扭曲的思想似乎被一一抚平,深深落进脚下的泥土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 抓住了少女的手腕。 男人炙热又略带薄茧的大手落在少女细腻纤细的手腕上。 两人都是一怔。 桃花簇微微一颤,一片粉白的花瓣飘落在男人白玉似的锦袍上。 司烛黎回过神来,收回手。 祝灵昭没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她把桃花塞进男人的怀里,笑着看着冷酷高傲的魔尊大人像是不知所措般僵硬地抱着一大束桃花。 “没想到桃花都开了。”全然不知男人复杂的情绪,祝灵昭今天的确玩得很开心,手舞足蹈地和男人分享她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还好东南角有一树桃花开进了宫墙里,要不然我都够不到哩。” 少女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 司烛黎注视着少女鲜活灵动的神情,好像真的随着她的描述,看到了个子娇小的少女爬上宫墙,蹦蹦跳跳地伸长了手臂,去够外面桃枝的样子。 “这是我认真设计过的插花,绝对错落有致,疏密得当。”小魅魔没有道理,也能煞有介事地说出几分道理来。 在男人眼中,这簇桃花插得格外狂放,花朵拥簇地挤在一起,他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出什么有格调的设计来。 但小魅魔一点都不脸红,她对自己有信心得很,得意洋洋道:“怎么样?好看?” 司烛黎静静垂眸看着怀中的桃花,他的目光轻轻掠过少女娇艳的笑颜。 好半天。 他长眉微挑,轻笑了一声道:“好看。” 祝灵昭皱着小脸看了男人一会儿。 她确信男人是真的笑了,不是冷笑讥笑之类不好的笑,但是……这位魔尊大人怎么好端端地笑起来也阴阳怪气的。 救命,他是不是不会正常的笑啊! 小魅魔原本想夸夸男人好不容易展露的笑容,但实在夸不出口,她眨眨眼睛,只好若无其事地继续说起了今天在宫里玩耍的故事。 “我给你讲噢,我发现东边竟然有个二层阁楼,那是……” 平日里,司烛黎总觉得拥有人形后长了张嘴的小猫妖过于聒噪,但莫名的,这一次,他静静听了下去。 这一晚少女清越甜蜜的嗓音回荡在大殿里,一直持续了很久。 不知不觉中,桃花盛开的芬芳弥漫开来,盖过了枯枝巢穴里那股糜烂怪异的禅香。 第13章 纵容 那一束桃花被永久地保留在了枯枝大殿中。 在小魅魔的强烈要求下,魔尊大人用枯枝做成了一个花瓶,用来盛放那鲜艳灿烂的桃花。 可是花瓶摆在哪里呢? 于是,在小魅魔催促的目光中,魔尊大人又冷着脸用枯枝做出了一张八仙桌,两把木头椅,像模像样地摆在本该是大殿窗户的位置,用来摆放花瓶。 祝灵昭自始至终不知道男人曾动过要好好收拾小猫咪的念头,还是每天快乐地变作小黑猫溜进溜出。 很难说,小魅魔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只是察觉到男人对自己的纵容更上一筹。 于是机智的小脑瓜里,很快冒出了更多奇妙的点子。 “砰、砰、砰。” 祝灵昭站在主殿外,伸着手,把那扇被枯枝封死的窗户拍得砰砰作响。 空旷的大殿内,司烛黎听着那一声声富有节奏感敲击声,深吸一口气,深深发觉了小猫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道理。 司烛黎冷着脸权当听不到。 殿外,祝灵昭敲了一会儿后,终于停了下来。 然而没有安静几秒。 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挡住了主殿大门下那个小小的洞口。 司烛黎看过去,嘴角不由得一抽。 只见出现在洞口的,不是毛茸茸的小黑猫,而是少女趴在地上,拧着脖子努力把脸怼在洞口的模样。 一向讲究的魔尊大人拒绝去想殿外这只猫妖少女到底是以何种粗犷而又豪迈的姿势,撅着屁股趴在那里的。 “司烛黎,我在窗外种了一棵桃树噢。”小魅魔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姿势有多诡异,扒在洞口兴致勃勃地大声说道。 这天马行空的行为,甚至让司烛黎觉得小猫妖直呼他名字这件事都显得无比正常,根本提不起一丝兴趣去纠正。 “你又要做什么?”司烛黎冷声问道。 魔尊大人声音冷冽,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冷漠模样。 但某个“又”字微妙地折射出他冷酷表情下油然而生的无奈。 “我还在东边阁楼里找到了好看的榻子,费了好大劲才搬到窗子下。”祝灵昭没有直接回答男人的话,而是详细描述了自己一早上的辛勤劳动,“还有西边偏殿里的桌子……” 昏暗大殿里的男人默不作声地听着。 小魅魔弯弯绕绕了一大堆,踩在魔尊大人耐心耗尽之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本意:“你把窗子打开好不好?” “这样我在外面玩,还有晒太阳的时候,你就可以透过窗子看到我啦。” 果然。 殿内,魔尊大人冷冷笑了一下。 正如小魅魔揣度男人的心思精准非常,他多少也有几分了解这只小猫妖无利不起早的性格。 ——这是少女惯会的花言巧语,甜蜜的陷阱。 “好不好嘛?”少女像猫儿一样娇娇俏俏的声音通过大门底下的洞口传进来。 司烛黎冷笑一声:“想都别想!” 他堂堂一个令整个圣荒大陆都恐惧的魔尊,岂能被一只小小的猫妖拿捏住了心思? …… 一定是因为这只小猫妖太缠人,太锲而不舍了。 三日后,司烛黎看着窗外,那个躺在贵妃榻上晒太阳的少女,无比深沉地想道。 春日的阳光十分灿烂,大殿侧面那扇雕花木窗大敞着,阳光直直落进了万年都不曾有这么多阳光光顾过的大殿里。 像是十分厌恶阳光一般,枯枝畏缩地退到一边,没精打采地缩在角落里。 暖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大殿,照亮了王座前高高的台阶,也照亮了放在窗边那简陋的木桌木椅,以及木花瓶里绽放的桃花。 微风拂动着花枝摇曳。 窗外躺在榻上的少女沐浴在阳光下昏昏欲睡,白皙细腻的肌肤像是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在她身旁,一棵小小的桃树枝插在湿润的泥土里。 在少女勤勤恳恳的浇水呵护之下,桃枝上竟然真的冒出了一点嫩绿的新芽。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甚至有一刹那感觉到了刺眼。 像是被这过于明亮鲜艳的画面灼伤了。 记忆里的暗海似乎有一瞬间暴涨翻涌,像是在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什么。眼前的画面轻微晃动。 是曾经……? 司烛黎扶住额头,金色眼眸中茫然了一瞬。 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描淡写地抹去了。等司烛黎抬起头来时,他已经忘记了刚才那一丝微妙的异样。 莫名的,他再看了一眼窗外。 大概是有一瞬间竟然生出了惶恐,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一幕与整个死寂的般罗宫是如此格格不入。 ——这是他不配拥有的温暖。 大殿内,司烛黎想道。 不过再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小魅魔面前都能烟消云散。 人的耐心终究是有限度的。 就连魔尊大人也是如此。 枯枝巢穴开了个大窗,春日里的阳光和风都一股脑地灌进来,再也不复当初那个逼仄阴冷的样子。 格格不入的小桌子小花瓶摆在窗边。 窗外那片湿润的泥土地里,逐渐多出了不少古怪的种子和嫩芽。 “司烛黎,你觉得这是什么?” 祝灵昭抱着一个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小瓷盆,她执意要把生长得最好的那株嫩芽移植到盆里,然后放进空旷的枯枝大殿中,美名曰点缀。 不过这些种子都是被风吹进来的,她也不知道会长出什么东西来。 除此之外,还有个小花盆亲亲蜜蜜地摆放在枯枝王座脚下,里面嫩绿的芽迎风招摇。 司烛黎:…… 俊美的男人用璀璨凌厉的金眸看了少女一眼,又沉默地移开视线。 他懒得理会少女,似乎对她分外冷漠,却又只字不提让她把她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扔出去。 他已经逐渐习惯了面前发生的任何事情…… 好,还是习惯不了。 在又一个夜晚,春雷“轰隆——轰隆——”炸响,滂沱的大雨倾泻而下。 电闪雷鸣中,少女在窗外认认真真地给小桃枝用法术做防护罩。 等少女终于弄完,浑身湿透地翻进窗子里。 冰冷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枯枝覆盖的地面上,少女还是快乐又活泼地看着他。 “大功告成!我把我们的小桃树保护好了。” 然而司烛黎目光阴鸷的看着她,俊秀的眉头越皱越深。 “司烛黎?”祝灵昭疑惑地歪了歪头。 一道闪电划过苍穹,照亮了漆黑的雨夜,也照亮了窗前的少女。 单薄的灰袍紧贴在那具娇小柔韧的身躯上,勾勒出少女姣好动人的曲线。她的长发湿透了,湿漉漉地贴在雪白的颈间。 透明的水珠蜿蜒流过少女白净的额角,流过她精致的眉眼、娇艳的唇角、尖尖的下巴,流过她如同天鹅般修长的脖颈,流进湿淋淋的、饱满起伏着的雪白胸口。 雷声轰然,冷酷无情的魔尊大人终于忍无可忍:“够了!” 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她,金眸中仿佛汇聚着汹涌冰冷的风暴。 “小东西,看来我是太过纵容你了。”男人冷冷道。 祝灵昭:……? 他在说什么? 小魅魔看着男人,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第14章 魔尊的爱宠 春日,骤雨稍歇。 荒凉破败的宫门外,树林经过一晚暴雨的洗礼愈发青翠,山林里的土地全都化作了湿漉漉的泥泞。 曲无疆站在宫门前,镶嵌着翠绿宝珠的靴子却不沾一点泥水。 只是此时,他无暇顾及其他。 这位魔尊座下最得力的干将(自封的),执掌魔域的左护法大人,呆呆地望着面前离奇的一幕,瞳孔地震。 只见整整十个朱红木箱敞开着,书籍摆设、奇异种子、女子的衣服首饰,琳琅满目,陈列其中。 而小小的黑猫整只猫都埋在大红木箱里,只在箱子边缘翘起一条毛茸茸的小猫尾巴,一本正经地挑选着东西。 “喵。”这个。 小小的黑猫像模像样地踩了踩那件水蓝色的萝裙。 狰狞的枯枝仿佛化为了最好的侍从,贤惠又贴心地将衣服叠好,拿起。 “喵。”还有这个。 小黑猫跳到了箱子的另一边。 枯枝从善如流地伸了过去。 一旁,已经有厚厚一摞女子的衣服首饰被枯枝小心翼翼地捧在半空。 魔尊大人在上,他中了鬼镜幻术了吗?! 左护法大人内心无比动摇。 没有人知道曲无疆接到魔尊大人的敕令时有多么感动落泪,这是万年以来的第一次,不,是他侍奉在魔尊大人座下以来的第一次! 魔尊大人竟然向他们发来了敕令! 然而在听到敕令中的内容,曲无疆的内心却更加久久不能平静。 因为魔尊大人要的不是珍宝丹药,不是奇兵利器,甚至和突破封印毫无关系,而是要一些基础的书籍用品——还要是女子用的;以及衣服首饰——依然是女子用的;以及一些简单好种的植物种子。 曲无疆:!!! 左护法大人如遭雷击。 他冥思苦想,也想不通这些东西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魔尊大人终于对这方面感兴趣了,想要圈养宠侍?可是宠侍也无法穿过封印进到般罗宫里去,也不知道那只小小的黑猫用了什么办法得以进去。 总归,魔尊大人做事自有他的深意。这难道是一种暗示?他是不是应该找几个漂亮体贴的宠姬送过去? 曲无疆思维混乱地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依本照做,并且没有把这惊世骇俗的消息告诉其他同僚,要不然整个魔域都会震荡一番。 却没想到…… 他原以为这只小黑猫只是魔尊大人不方便出封印的代行者。 原来,它竟然是魔尊大人的爱宠吗! 曲无疆看着小黑猫在大红木箱里钻来钻去,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甚至宠到了愿意给它准备玩具的地步。 只不过这只小黑猫的爱好好独特,它竟然喜欢玩女子的衣物? 因为它可能是一只母猫……女猫? 魔尊大人一直以来从未有过什么亲近的宠侍,永远都是孑然一身,所以哪怕对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 曲无疆在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 今后,他要把它当做小主人来尊敬! …… 如果祝灵昭知道对方的想法,肯定想拍拍左护法大人的脑子,让他清醒一点。 她变回猫咪形态,还不是因为司烛黎说什么也不允许她穿着灰袍子出来。 明明灰袍子是男人自己给的,却非要说她不成体统,没有世间的礼仪不适合见人。 好在枯枝足够善解人意,能够帮她拿东西。 饶是祝灵昭也没想到。 昨夜里魔尊大人吼辣么大声,下一秒竟然是化出一张符箓,破天荒地联系了千里之外的魔域。 祝灵昭第一次知道,原来司烛黎竟然可以主动联系外界,她还以为男人只能在枯枝巢穴里自闭呢。 眼瞅着男人要求送来女子的服装,小魅魔立刻来了精神,没脸没皮地凑上去提要求。 “我想要一件红色的大氅。”小魅魔喵声喵气地说。 司烛黎用那双冰冷的金眸看她一眼,默认了小猫妖赖唧唧凑上来的举动。 “还要种子!”小魅魔继续喵喵,她想了想,“要容易种活的种子。” 在发现男人对她的要求并无不可后,祝灵昭掰着细细白白的手指一点点提要求,她想要的东西可多了。 要漂亮衣服,要漂亮首饰,要日常用品,要可以吃的饭菜…… “做好的食物不能放太久。即使是用术法保存,也会流失味道。”司烛黎冷冷地道。 但祝灵昭并不气馁,飞快地想到了解决办法:“那我要种菜!” 机智小魅魔紧接着要了一大堆锅碗瓢盆,并开始畅想日后她做出大餐的美好生活。 司烛黎只是面容冷峻地听着,却对她提的要求一一应允。 毕竟…… 相比起开窗户和看着她趴在地上用那张绝美的小脸蛋堵洞口。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这一魔尊一魅魔都不是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丝毫不知,这密密麻麻的清单给左护法大人带来了多大的震撼。 祝灵昭挑完东西,看着曲无疆恍恍惚惚飘走的背影,还萌哒哒地歪了歪毛茸茸的小猫脑袋,感到了一丝疑惑。 心满意足的小魅魔翘着小猫尾巴,蹦蹦跳跳地往回走,枯枝挑着成箱的东西跟在她身边,仿佛感受到了清空某宝购物车般的快乐。 可惜此刻高兴的小魅魔并不知道,在枯枝大殿里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远在大陆西端的魔域。 红色天空下,秽气弥漫,灰鸦遍野。 目光呆滞的曲无疆刚踏入边界,就被一个身穿红衣的妖娆女子拦住了。 “呦,左护法大人,别来无恙啊。”红衣女子立在黑色的城门前,葱白的手指绕着垂落在饱满胸前的紫发,娇声笑道。 此人正是魔域三十二城城主之一,瘟都城城主,师宵宵。 曲无疆冷漠地路过她:“师城主,与你无关。” “别呀,左护法大人。”师宵宵旋身追上去,扬声说道,“这魔域里谁不知道您是接受到了尊上的召唤。尊上有何指令,我们大家可都翘首以盼呢。” “尊上近况如何,如今也只有您才知道。” 这句话,恰好又唤起了曲无疆的回忆。 山林、宫门、女子服饰、黑猫…… “……魔尊大人有了一个宠侍,是一只黑猫。”曲无疆不由自主地喃喃道。 “什么?”师宵宵疑惑道,下一秒,妆容精美的脸上出现了震惊之色,“等等!你是说……” 糟了,说漏了! 曲无疆回过神来,连忙否认:“不……” 然而师宵宵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抓住脸尖声激动道:“尊上竟然喜欢的是猫?!怪不得这么多年来,他对所有女人都不假辞色,原来是他的癖好与众不同!” “等等,你在说什么鬼话……”曲无疆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要去告诉秋水!”但姿容艳丽的红衣女子已经完全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她自顾自地说完,便身法迅速地蹿了出去,一骑绝尘。 曲无疆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望着那道闪电般消失在天边的红色身影:“……” “嘎——嘎——” 寂静的城门外,乌鸦缓缓飞过。 曲无疆面无表情地放下手,内心却与冷静外表截然不同的,缓缓扭曲成了呐喊状的世界名画。 完完完蛋了!!! 被师宵宵那个嘴巴漏风的女人知道,不出一个时辰,整个魔域恐怕都得对魔尊大人的独特癖好了如指掌。 魔尊大人在上,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15章 魔尊大人站起来 般罗宫的主殿里,依旧是一成不变纠结缠绕着的枯枝,但不同的,却是洒落进来的明亮阳光。 以及突兀出现在这里的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祝灵昭坐在窗边的桌前,心不在焉地偷偷瞄着面前的男人。 悄悄瞅一眼,再瞅一眼…… 男人坐在桌前,阳光落在他锦白的衣袍和披散着的青丝上,如同镀了一层浅淡的金光,他微微垂眸,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在那张清冷绝艳的脸上落下一点淡淡的剪影。 那双金眸中仿佛淬进了金子,又融化流动成璀璨的熔岩,熠熠生辉。 如果说坐在枯枝王座上的男人,像是一尊古老而又诡异的冷漠神像。 那么沐浴在阳光下的男人,似乎被过于温暖的阳光盖去了骨子里寂寥的冷意,变成了宛如初生明日般耀眼辉煌,出尘绝绝不可一世的真正的神只。 “你在看什么?”司烛黎早就发现了小魅魔鬼鬼祟祟的小眼神,不由得皱眉道。 “唔。”祝灵昭连忙竖起手里的书,假装在读。 这谁能想到啊! 小魅魔心里止不住地呐喊。 谁能想到。 这个一直以来坐在王座上的男人。他,竟然,站起来了!!! 就在两炷香之前。 小魅魔高高兴兴地满载而归。 她套上一件鹅黄色的穿花云锦纱裙,穿好藕丝缎面秀花鞋,只觉得自己和整个春天特别相配。听到魔尊大人叫她,就快快乐乐地跑过去,让男人细细帮她整理好衣服—— 然后被魔尊大人一把揪住。 “是我前些日子太过纵容你。”男人用清冷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从今日起,你需得学会这世间的礼义廉耻,不可再这般放纵。” 小魅魔警觉地竖起头上并不存在的小猫耳朵。 注意到她的神情,司烛黎才有些像“你也有今天”似的挑起长眉,似笑非笑道:“就从读书识字开始。” 祝灵昭:……?!! 小魅魔“嗖”的一声变成了小黑猫,从男人手里挣脱出来,一溜烟跑到了大殿里离男人最远的地方。 “喵喵!”不学! 魅魔猫猫紧紧贴着覆盖住墙壁的枯枝,警惕地看着男人,一边偷偷用余光去瞟窗户的位置,恨不得马上翻窗户逃跑。 男人用那双清冷妖冶的金眸冷冷瞥她一眼。 就在祝灵昭还在想男人会使什么招逼她学习的时候。 却看到王座上高大冷漠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来,锦白的缎袍随之垂落。 站起身来。 站!起身! ……站?!!!!! 她还以为男人和王座长在一起了呢! 原来他没有被枯枝禁锢在王座上,一直以来竟然都是可以站起来的吗?!!! 小魅魔当场震惊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冷酷暴戾的魔尊大人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她的面前,俯下身,揪住她后颈柔软的皮毛轻轻拎起来。 “变成人。”司烛黎淡声道。 还处在震惊中的祝灵昭下意识变回人形。 男人将她按在靠窗那张唯一的桌子前,修长的手指轻点,一本书便摊开在眼前。 时间回到现在。 祝灵昭犹还沉浸在震惊中,满心嘀咕。 她学过古文,自然看得懂书。男人给她的书是启蒙用的《千字文》,和她在21世纪看过的差不多。 很显然,鉴于祝灵昭不会穿衣服,以及这几天来格外清奇的操作。 魔尊大人更加坚信祝灵昭是一只刚刚化形的初生小妖怪。 祝灵昭:…… 虽然猫妖马甲又被套上了一层结识的防护罩,但被阴差阳错当成小婴儿,总觉得她的智商受到了无形的侮辱。 一旁的司烛黎将她贼眉鼠眼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当然知道少女埋在书后面是在想什么。 他只是觉得不知从何说起,也没有必要去说什么。 其实他的活动范围是整个大殿。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空旷、死寂、荒芜、陈旧……这便是这座宫殿里蕴含的全部内容。 王座之上,王座之外。主殿之内,主殿之外。 又有什么不同? 万年以来,日复一日。 他在枯枝覆盖的昏暗巢穴里沉寂,昔日的一切都一点点离他远去。 他逐渐化作冰冷空洞的石像,就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模糊。 直到这只鲜活灵动的小小黑猫意外闯了进来。 这座偌大的宫殿里才终于出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他允许小黑猫在他身上攀爬,允许她在大殿里跑跳嬉闹,甚至允许她可以短暂地离开他身边。 就这么一点一点,一步一步。 这座死死封闭的枯枝巢穴打开一个小洞,又打开一扇窗。 任由万年不见的阳光照射进来。 任由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摆放进来。 最终怪物的巢穴变成了眼前这样连男人自己都不曾想到的鲜活模样。 他终于有一天感觉到,自己可以不坐在王座上百无聊赖地枯等。 他好像有了可以做的事。 在小猫妖叽叽喳喳的描述里,他甚至第一次开始想象枯枝巢穴之外的样子。 这个世界,对他敞开了。 或者说,被封印在这里的魔尊大人,终于因为望向小黑猫,连带着望向了这个有着小黑猫存在的世界。 但这些,司烛黎当然不会让小黑猫知道。 这只娇小漂亮的猫妖已经足够狡猾,再让她知道她对于他的意义,怕不是要用毛茸茸的小猫爪子踩到他头上螺旋升天。 眼见着少女已经开始神游天外,司烛黎曲起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光洁的额头。 “不要走神。”他淡淡道。 祝灵昭鼓起腮帮子,她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不能忍受这种从识字开始教起的折磨,更何况看魔尊大人这个架势,根本不会教人。 扔本启蒙书,逼着别人看,就叫教人了吗? 是以,小魅魔鼓起勇气,大胆道:“我会识字!” 不管了,妖怪本来就是稀奇古怪,不能以常识论之的。 她作为一个格外聪明的小猫咪,天生就会认字,也很正常对! 第16章 最好的学生 “噢?”司烛黎看着她,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 祝灵昭觉得这是来自男人的质疑,她竖起书,声音清亮地大声读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朗朗上口,抑扬顿挫。 窗边的小魅魔读得起劲,还有点读出了自信。她一边读书,一边挺起胸脯骄傲地看向司烛黎。 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小孩子炫耀似的举动看起来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魔尊大人的确觉得自家小猫妖挺厉害。 在这个古老的世界里,识字其实是极少数人才具备的技能,就连高高在上的修士中也不乏大字不识的大老粗,他座下的魔域三十二城更是文化的重灾区。 是以,司烛黎饶有兴致地夸奖了她:“不错。” 祝灵昭更加得意地翘起了身后并不存在的小猫尾巴。 沐浴在阳光下的少女神情鲜活又灵动,鹅黄色的裙衫更显得像一只毛绒绒的小雏鸟。 男人剔透的金眸中噙了些微的笑意,他轻轻抬手,笔墨缓缓落于桌上,柔软的宣纸在祝灵昭面前铺开,道:“既然你识字,那会写吗?” “会!”祝灵昭像小学生上课一样兴致勃勃地举起手。 小魅魔从不说大话,她是真的会。 蘸饱墨汁,悬腕提笔,祝灵昭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了起来。 一缕调皮的发梢垂落在少女姣好的脸侧,落下一小道浅淡的剪影。 司烛黎的目光在其上停顿片刻,思绪蓦地转到了那一整箱被小猫妖挑挑拣拣过后,惋惜地纹丝未动的精美首饰。 衣服都不会穿的小魅魔自然更不会挽发。 可惜,冷酷高傲的魔尊大人也不会女子的梳妆,只得默默忍受少女那古里古怪扎起的马尾辫…… “好啦。”祝灵昭放下笔。 司烛黎看过去,不禁微微一愣。 只见六个娟秀端正的墨字跃然纸上。 “司烛黎”。 “祝灵昭”。 男人没有想到,这个快活灵动的小猫妖写出的第一个字竟然是自己的名字。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但司烛黎心中还是如同蜻蜓点水般掠过一丝柔软。 “你叫祝灵昭?”司烛黎看着与他并排在一起的第二个名字。 “嗯嗯,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昭昭。”祝灵昭疯狂点头,她早就对男人一直管自己叫小东西颇有微词,赶紧抓住机会要求互换称呼。 男人看出了少女那过于浅显的小心思,长眉微挑。 妖怪都是天生天养的,有些刚诞生的小妖怪的确会本能地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只是以大部分妖怪的能力,大多都是“小蒜”、“大河”、“雷雨”之类滑稽的名字,从而一时失足成千古恨。 司烛黎本想为小猫妖起个好听的名字,以免日后被人笑话。但这么看来,她给自己起的名字竟意外的不错。 但魔尊大人又觉得有些理所应当。 毕竟,他养的小猫妖合该与那些粗鄙的乡下妖怪都不同,是只优雅聪明的文化猫! “也好。”男人微微一哂道,他思及小猫妖既然懂得读书认字,那想必缺乏的的确是行为规矩,礼义廉耻。 他神念微动,便从曲无疆带来的书箱里找出一本大概是教导女子规矩的书。 却不想好不容易端正了一会儿的少女“哗”地一下后仰到了椅子背上,与他拉开距离,瞪大眼睛警惕地看着他,恍惚中,好像有不该存在的小猫耳朵竖了起来。 俨然一副“你为什么要迫害无辜小猫咪”的神情。 “怎么?不想学?”司烛黎挑了挑眉,嗓音清冽道。 那肯定呀! 祝灵昭如果变成小黑猫,想必浑身的猫毛都炸了起来。她苦大仇深地瞪着男人手里的那本书。 只见书册微微泛黄的封皮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女戒》。 为什么换了一个世界还会有这种规劝女子三从四德的书出现? 她就是从枯枝大殿的顶上跳下去,饿死,也绝对不会学的。 祝灵昭猫猫严肃,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种逃避学习的办法。但是看到男人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微微一愣。 小魅魔缓慢地眨了眨眼,难道说……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里面讲了什么?”祝灵昭狐疑地问。 男人不置可否。 在魔尊大人的想法中,女人当然要看女人的书,他一个大男人看来做什么? “哈!”意识到男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小魅魔立刻支楞了起来,叉起腰来振振有词道,“为人师表,要以身作则。你都没有看过,还怎么教我啊?” 司烛黎微微蹙眉,那双冷金色的眼眸不赞同地看着她。 祝灵昭理直气壮地睁大了眼睛回视过去。 比对视她才不怕,她眼睛超大的! 司烛黎从少女的神情中察觉到她似乎是真心抵触,不由得也是一愣。他本以为小猫妖只是性格活泼,单纯地逃避学习。 但是……她似乎说得也有道理。 以小猫妖的古灵精怪,如果他没有先熟读这本书,恐怕很难强压着她学习。 魔尊大人冷着一张俊脸在心里默默想道。 小魅魔何等敏锐,她看到男人动摇,根本不给他再想的机会,眼疾手快地把《女戒》抽走,远远扔到大殿另一端的角落里。 薄薄一本书册掉落在空旷的大殿一角,发出一声轻响。 司烛黎:…… 冷酷漠然的魔尊大人扬起眉,欲言又止。 因为还不等他开口。祝灵昭便已经瞥到放在箱子上方的棋具,机智地转移了话题:“读书我都会啦,你教我这些,还不如教我下棋呢。” “我一点都不会下棋,但觉得会下棋的人好厉害。” 少女的声音清甜。 扔掉了《女戒》,她又亲亲蜜蜜地凑了过来,细白的手指轻轻扯住男人宽大的袖子,好像刚才差点翻过椅背逃跑的不是她一样。 喵里喵气的。 仿佛在喵喵叫着说,都怪坏《女戒》,但魔尊大人永远是好人。 小小的心机过于直白。 司烛黎:…… 明明以往最厌烦这些钩心斗角,但高大俊美的男人垂下金眸望向少女,却觉得小猫妖凑过来甜言蜜语的样子竟然有点可爱。 拿捏了,彻底拿捏了。 小猫咪根本就是在这座偌大的般罗宫中为所欲为。 但被拿捏住的魔尊大人却浑然不觉。 或者说,隐有所觉的司烛黎打从心底不愿意承认。 …… 这一来二去,时间已近黄昏。 四方周正的棋盘被拿了出来,黑白棋子分放两边。这场教导终于迟迟开始了。 昏暗的大殿里首次点起了烛火。温暖的烛光摇曳,照亮了窗外茁壮成长的小桃树。 只不过按照小魅魔的尿性,她和魔尊大人之间永远也安生不了几刻钟。 和书法不同,祝灵昭从没接触过围棋,而司烛黎恰好也从没教过人。不过一会儿,小魅魔就把男人气得直放冷气,甚至有一次把棋子狠狠扔在了地上。 黑色棋子在枯枝覆盖的地面上乒乒乓乓地跳动,滚落进枯枝之间的缝隙里。 魔尊大人一挥袖子,厉声怒骂:“愚蠢!” 丝毫不记得自己前不久刚觉得小猫妖聪明又机灵。 可是面对自己不会的东西,做学生的祝灵昭态度好极了。 小魅魔哒哒哒跑过去蹲下身,把棋子捡回来,细细白白的手指拿着圆润的黑棋,放进男人宽大炽热的掌心里。 “对不起嘛,你再讲一遍我就会啦。”小魅魔细声细气地说。 她蹲在男人面前,仰头望着他,那双大眼睛黑亮黑亮的,烛光倒映进她的眼睛里,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勾勒出一层浅光,像是某种柔软又纯白的小动物。 司烛黎的眉心狠狠一跳,火不知为何就发不出来了。高大的男人冷着俊脸让少女坐回来,又冷酷又霸道地再讲了一遍。 如果小猫妖再学不会,就把她没用的小猫脑袋吊在殿顶上。司烛黎冷漠阴鸷地想道。 然而祝灵昭说的是真话,尽管男人讲的晦涩难懂,几乎是她遇见过最差劲的老师。 但她渐渐摸索到了围棋蕴含的逻辑,进展就突飞猛进起来。司烛黎再讲什么她都能立刻领悟,还可以举一反三。 魔尊大人对小猫妖的评价重新变回了那个与众不同的机灵小妖怪。 即使一开始只是为了让少女不要那么肆意妄为,但有这样一个乖巧好学又聪明的学生,司烛黎竟然破天荒地体会到了一点教人的乐趣。 大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静谧,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烛光掩映,两道影子渐渐交织着落在窗楹上。 殿外长着新芽的小桃树在夜色中迎风摇曳,殿内落子声轻响,徒增了几分橙黄的暖意。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第17章 师父来了?! 司烛黎的教导稳步进行了下去。 只是和他最初设想的,有亿点小小的差别。 在祝灵昭不知道的时候。 魔尊大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冷漠地看着那本《女戒》,眉头越皱越深。 半晌。 “一派胡言。”高大俊美的男人冷哼一声,将那本小薄册子狠狠扔到一边,枯枝殷勤地扑过来将它毁尸灭迹。 什么妇德妇容妇言妇工,他的小猫妖才不需要遵守那些。 小猫妖不想学那些是对的。 于是这一茬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 祝灵昭好奇心强,又勤学好问,给点阳光就灿烂。 发觉男人有意教她东西,小魅魔就总是扒着司烛黎问天问地,天马行空,就算男人冷着脸发火,也从不生气害怕,过一会儿又喵声喵气地缠了上来。 当司烛黎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教了少女琴棋书画、奇门遁甲、天文地理,就连修行心法也指导了一二。 而他的初衷——让小猫妖的行为有所收敛。 却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没有丝毫进展。 司烛黎:……好像有哪里不对。 至于祝灵昭,则对魔尊大人的复杂心情全然不知,男人博学多识,只要摈除了他的坏脾气,小魅魔其实听课听得很开心。 这一日阳光明媚,十里春风吹红了满山桃花。 即使在高高的宫墙之内,也能看到山野里挤挤攘攘的桃花盛开,与黑色瘴气交相辉映着,若隐若现。 祝灵昭正蹲在主殿门口的田地上呵护她新种下的菜种。 萝卜、白菜、大葱、西红柿……各不相同的绿芽在术法的滋养下茁壮成长。 偌大的般罗宫里,却迎来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客人。 来人身形修长,风仙道骨,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青白色道袍,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瀑布般顺滑飘逸,在阳光下仿佛浮动着隐隐的流光。 和司烛黎那明显是在黑暗中待久了的莹白不同,这个银发男人白得像山巅上的雪,浑身都好似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柔光。 他突兀地站在那里,双眼蒙着一条白色的带子,唇角含笑,仿佛天边破晓时那一缕湛白的黎光,又好像九天之上悲天悯人的善神。 祝灵昭猫猫震惊。 他是怎么穿过封印,进到般罗宫里来的? 不。 更重要的是—— 白发、蒙眼、好似加了柔光特效一般,白得像个白化病患者。 这哥哥她曾经见过的。 这不正是在另一个世界里,一手将她拉扯长大的白泽之主吗?! 难道白泽他穿过世界来接她回家了? 小魅魔一时间惊得说不出来话,甚至忘了站起身,只是怔怔地望着银发男人一步步走近。 银发男人踏着春日里清澈的风翩然而至,待到祝灵昭面前,低下头来像是看了看她,忽地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像春风般温暖静谧,也格外熟悉。 “白、白泽……?”祝灵昭犹豫地小小声叫道。 “那是谁?”银发男人笑了笑,他长了一张祝灵昭最最熟悉亲近的脸,但那张脸上的神情却带着一丝陌生。 他向蹲在地上的小魅魔伸出手来,温声说道:“在下溥云深,是个闲云野鹤的道士,敢问姑娘……” 他话音还未落。 “溥云深。” 主殿之内传来了司烛黎冷冽中隐含着告诫的声音:“不要做多余的事。” 祝灵昭也小小一团地蹲在地上,像是看呆了,没有动作。 被称作是溥云深的男人似是无奈地笑了笑,收回了手。 “小东……昭昭,你去前殿玩。”司烛黎的声音缓缓说道。 这是第一次,男人主动让祝灵昭离开他目所能及的范围。 能进入封印中的银发男人必然不同凡响。 祝灵昭心知他们这是有事要商议,有意支开她。 她最后看了银发男人一眼,爬起来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走了。 …… 这一商议,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日渐西沉,天边泛起火红的霞云,灿烂而又瑰丽,仿佛有女子的胭脂被揉碎了肆意涂抹在广袤的天空上似的。 祝灵昭坐在前殿的青石台阶上,拿着一根小树枝,心不在焉地在沙土地上写写画画。 她的思绪难得有些混乱,满脑子都是那个名叫溥云深的男人。 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呢? 可是那个男人的表现,又的确是个与她全无关系的陌生人。 小魅魔心情低落地皱起小脸,有点想家了。 其实在21世纪里,妖灵精怪们已经十分没落了。像魅魔这样本就低等的种族,更是子嗣凋零,已经有两百多年再无新的族人诞生。 而祝灵昭,就是魅魔一族两百年来唯一出现的幼崽。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出身本就有点逆天而为的意思。 祝灵昭是个孤儿,天生就霉运加身。 如果不是抚养她长大的正是白泽之主这样来自上古的瑞兽,她早在一岁大地震恰好卡进地裂的缝隙里、两岁暴雨天被闪电追着劈、三岁走在大马路上路过井盖被瓦斯爆炸掀飞八米高……的时候,就夭折了。 笑死,根本长不大。 不过随着祝灵昭渐渐成长,就很少再遇到那种一门心思致她于死地的倒霉事件了。 像什么走在路上被从天而降的热汤泼,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骑自行车链条三天断五次,第四天被人偷了之类的,对见多识广的小魅魔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小事。 这次穿越之后,也许就是失去了白泽之主的气运庇佑,祝灵昭才会掉进正道修士之间,又紧接着被追杀,最后被邪恶魔尊抓回家,倒霉惨中惨。 不过这么一想。 她最近好像几乎没遇到什么倒霉事了。 小魅魔若有所思地想道。 总之,白泽之主对于祝灵昭来说,其实是她亦师亦父的人。 虽然那个一点都不靠谱的银发男人从不允许祝灵昭叫他“师父”或者“父亲”,每每都会生气。 曾经尚且年幼的祝灵昭还一度十分伤心,但妖怪之间本就亲缘淡薄,等她慢慢长大,见识到白泽之主这个男人到底有多么坑比之后,也就逐渐习惯了这种关系。 祝灵昭想得入神,没有察觉到溥云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边,不知看了她多久。 等到祝灵昭看到男人的影子遮住了她在地上的简笔画时,还吓了一大跳。 小魅魔仰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对着这样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她实在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才好。 傍晚的暖风轻轻拂过。 “你叫什么名字?”最终是银发男人先开口,他青白色的道袍随风飘荡。 “祝灵昭。”祝灵昭诚实地回答道。 黄昏时分明暗交织的光影绰约笼罩在男人周身,祝灵昭隐约觉得此时的溥云深和白天在主殿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有些许不同。 她站起身,有些好奇地问:“那你呢?你在看什么?” 说完,小魅魔又觉得“看”字是不是不太贴切。 毕竟男人眼睛上的布条蒙得严严实实。 但银发男人却并不在意,他布条之后投来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地停留在祝灵昭的身上,许久,他轻轻笑了笑,那意味不明的笑意仿佛融化进了天边昏红的霞光里。 “我在看你。”溥云深说道,他的声音犹如这傍晚的风一样娓娓道来,“我在想,这上古封印举世无双,无人能解,一只普通的猫妖为何能够来去自如,视结界为无物。” 祝灵昭心里立刻警惕起来,她看了看男人脸上那仿佛看穿了一切的淡笑,好奇地歪头:“但是你进来了?” “我不一样。我算是……有点独到的法门。”溥云深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但能做到这点的,恐怕普天之下也不超过三人。” “这样吗?”祝灵昭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那我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呀,一只柔弱的小猫咪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然而傅云深看着她那无辜而又茫然的小脸,却突然“噗嗤”一下,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来。 这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祝灵昭恼怒地瞪他。 “装得太假了。”溥云深评价道。 祝灵昭一愣:“什么……” 但溥云深却忽地倾过身来。 他比娇小的少女高大太多,于是微微俯身,凑近祝灵昭的耳边。 “小、骗、子。” 漫天红霞掩映之下,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他含笑的低沉嗓音轻轻传入耳畔。 “你明明就是个魅魔。” 祝灵昭蓦地怔在原地。 青白色的道袍稍触即离,溥云深轻笑一声,与小魅魔擦肩而过。 好半天。 祝灵昭才骇然地回过头来,但面前却只有紧闭的宫门,破败荒凉的宫墙之内空空荡荡。 那个神秘的银发男人已然离开。 邬云山脉之外。 直到出了魔尊感知的范围,身穿道袍的银发男人才停下了脚步。 那温柔却又虚假的微笑落了下去,他神情莫测地站在原地,不知想了些什么。 一直到夜幕低垂。 溥云深缓缓抬起左臂,将宽大的袖袍挽了上去。 只见那线条分明的左臂内侧,竟然隐隐有一个深可见骨的刻字。 修仙之人身体难留瑕疵。 即使时过境迁,仍可以从那狰狞凌乱的痕迹中看出,他自己曾经是如何用力而又慌乱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刀在手臂上反复描绘着这个字。 直到它被深深地刻印进骨血里,无法用任何方法被抹去。 星转云移,清冷的月光落下。 银发男人小臂上的刻印也愈发清晰地暴露在夜空之下,那赫然是—— “昭。” 溥云深念出这个字,在夜色里略显疯狂地低声笑了。 第18章 吐血 他怎么知道她是魅魔? 春暖日长,微风拂过。祝灵昭趴在主殿窗外的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操控着术法给小桃树浇水。 那个自称溥云深的道士走了,但他最后抛下的话却把祝灵昭炸得差点原地跳起来八丈高。 祝灵昭天生擅长隐蔽气息,她变猫时就是只再普通不过的小猫咪,变人时也不带一丝魔气。 要不然她也不能在正道第一大宗门里藏了好几个月,之后就连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也没发现端倪。 但溥云深却一见面就掀了她的老底。 难道说…… 他也和白泽之主一样,有着一双传说中可以洞穿世间一切的眼睛?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他和白泽之主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和司烛黎看起来是共谋什么大事的合作关系,他却没有告诉司烛黎她的秘密吗? 越来越多的问题蜂拥而至,挤得祝灵昭脑子里乱哄哄的。 小魅魔并没有注意,她不知不觉浇下去的水太多,已经在小桃树的根部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水洼。 而枯枝大殿内,坐在王座上的男人也已经透过窗户,遥遥看过来很多眼,并且一次比一次的目光更加冰冷。 这不是第一次了。 司烛黎默想道,他只觉得少女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无比刺眼。 细想起来,大概就是从溥云深那厮离开后开始的。 司烛黎微微皱起眉,他想起了溥云深不请自来时正撞上少女的时候,他家这只平日里机灵又跳脱的小猫妖却呆头呆脑的,好似看呆了一般…… 大殿内的枯枝有一瞬间骚动。 冷酷阴厉的魔尊大人竟然莫名感觉到心里有一丝不舒服。 ——大概是不想小猫妖被欺骗。 溥云深那个道貌岸然的道士外貌的确唬人,而小猫妖又过于天真轻信。随便一个人来拿根萝卜都能把她哄走。 司烛黎越想,浑身散发的冷气就越盛。 短短一会儿时间,在男人的心里,傻乎乎的小猫妖就已经被以各种方式骗走了一百零八次。 窗外的少女还在榻子上趴着,下巴枕在双手上,懒洋洋地晃着小腿,像是在看田地里新生的嫩芽。 但司烛黎却一眼看出,少女的心神早就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男人俊美的眉宇深深蹙了起来。 小猫妖这般模样。 让他如何放心? 光阴在不知不觉间悄声溜走。 当祝灵昭种下的第一批蔬菜在术法的加持下成熟时,时间已至初夏。 天气逐渐转暖,满山桃花开了又败,新芽长出,最终枝繁叶茂,连成一片苍翠的山野。 祝灵昭蹲在自己亲手开垦出来的田地里扒拉土豆,嶙峋的枯枝等候在她身旁。 她每挖出几个圆滚滚的土豆,枯枝就伸过来帮她放进编制而成的枯枝小菜篮里,如同一只殷勤的小狗。 自己种菜自己收的成就感不言而喻。 小魅魔撅着屁股干得正起劲。 其实她近日来觉得有些无聊,偌大的般罗宫和枯枝覆盖的主殿相比,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大一点的鸟笼。 虽然能够晒晒太阳,吹吹风,但般罗宫里荒芜一片,祝灵昭已经翻遍了宫中每一间空荡荡的屋子,跑过每一处回环往复的院落,钻过每一个隐藏起来的暗道密门。 这座昔日里恢弘奢华的般罗宫很快就对她失去了吸引力。 随着夏日的气温越来越热,小魅魔不可避免地蔫了下去。 唯一有趣的事情,就是浇花种菜,缠着魔尊大人讲魔域里的故事。 却没有注意到司烛黎望向她的目光越发深沉。 “我回来啦!” 当祝灵昭挽着装满了土豆的枯枝小菜篮,兴冲冲跳进主殿内的时候。 正迎上男人那双璀璨冷艳的金眸。 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 魔尊大人还像往常那样坐在高高的枯枝王座上,面容隐没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但祝灵昭却是微微一愣。 是错觉吗? 刚才那稍纵即逝的,好像是森森杀气? 不过小魅魔对男人比小孩还多变的情绪早已习以为常,并没有太过深究。 她把菜筐放在桌上,蹦蹦跳跳地去翻大殿内侧的箱子,一堆东西被翻得哗啦哗啦直响。 “司烛黎,锅铲在哪里?” 少女像小鸟一样清脆的声音遥遥传来。 阳光落在桌边的菜筐里,大颗白菜青翠欲滴,红彤彤的番茄泛着诱人的水光,滚圆的土豆上还沾着春泥。 司烛黎冰冷的目光凝固在掉落在桌面的几点泥土上。 蔬菜、锅铲、调料,这些都是他全然陌生的东西。无论是翻找东西的乒乒乓乓声,还是弄脏了桌子的泥土,都是男人原先根本无法忍受的。 但是。 他看着少女将东西翻得满地都是,也只是轻轻蹙眉,心中的厌烦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多。 男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没有听见少女的问题。 但枯枝却好似背叛了他,一听召唤便非常狗腿地凑过去,从杂七杂八的箱子里拎出一个木铲。 “哇,棒!”祝灵昭高兴地冲它竖起拇指。 见男人不理她,小魅魔干脆试图与她的枯枝管家直接交流:“你能帮我找找香料在哪儿吗?” 枯枝欣然应允。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祝灵昭正想着该怎么样做她在这般罗宫里的第一顿饭。 然而。 “噗——” 一声轻响。 祝灵昭猛然转身。 就见司烛黎维持着那冷酷漠然的模样,却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他的血竟然是金色。 司烛黎捂住嘴,但大股大股的金血还止不住地从他口中呕出来,弄脏了他洁白的锦袍,又一点点滴落到枯枝上,滋滋作响地迅速腐蚀出黑色的大洞。 小魅魔吓得魂都快飞了出来。 “司烛黎,你怎么了?!”她连忙扑过去。 却被突然拔地而起的枯枝拦住了去路。 “司烛黎!?” 祝灵昭不明所以。 但司烛黎抬眼看到她焦急的神情,却好似见到了什么令人费解的难题一般,深深地凝视着她。 “……你在关心我?”金色的鲜血不断从他手边滑落,好半天,他才声音嘶哑地问。 “那当然了!”祝灵昭扒着拦住她的枯枝,只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司烛黎脑子坏掉了。 说得好像她很冷血一样! 司烛黎却突然苦笑了一下。 “你别过来。”他说。 男人将捂住嘴的手摊开给祝灵昭看,只见那白皙修长的手掌中竟坑坑洼洼,血肉模糊,到处都是被腐蚀过的痕迹。 祝灵昭大惊。 但司烛黎却好像被腐蚀成这副模样的不是自己,淡淡道:“这血会腐蚀万物,你不要碰。” “你到底是怎么了?要我帮你叫人来吗?是叫曲无疆,还是溥云深?”祝灵昭急得直跳脚。 她只觉得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短短几分钟时间,司烛黎就好像要将全身的血都呕出来那样。 但吐血的本人又是不温不火的样子,像是知道原因却又不告诉她。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祝灵昭叉腰跺脚,愤愤道。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司烛黎蓦地低声说道。 祝灵昭诧异地看过去,却发现司烛黎意识都已经涣散了,他那双金眸失去了往日的锋利与深沉,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 他望着祝灵昭,动了动嘴角,像是露出了一丝笑。 “昭昭……”司烛黎似乎要说什么。 下一秒。 司烛黎无力地顺着枯枝王座歪斜下去。 原本温顺的枯枝瞬间暴动。 狰狞的长刺破体而出,犹如无数条毒蛇从四面八方呼啸袭来。 但它们的目标竟然不是祝灵昭这个外来者。 而是—— “司烛黎!!!” 祝灵昭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第19章 枯枝暴动 枯枝和司烛黎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此之前,小魅魔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下意识以为,枯枝是司烛黎能力的一部分。 虽然司烛黎被封印在此地,但他操控的枯枝却逐渐蔓延至整个邬云山脉。 枯枝是他的手,他的眼。 所以。 当这些狰狞庞大的枯枝猛地朝向王座席卷而去,狠狠贯穿了司烛黎的胸膛时。 祝灵昭的震惊可想而知。 大片大片金色的血液飞溅出来,犹如绽放的金花,但落在枯枝上,却滋滋地烧灼出浓黑的坑洞。 祝灵昭下意识变成小黑猫,从枯枝的间隙中钻了过去。 “司烛黎,你快醒醒!” 小魅魔在王座边变回人形,急切地呼喊着男人。 但司烛黎已然失去了意识。 狂暴的枯枝仿佛群蛇蜂拥而至,将司烛黎包裹在其中。 “撕拉——” 是血肉被硬生生撕扯开的声音。 这些枯枝竟然生出了一张张血盆大口,在撕咬吞噬着司烛黎的身体。 越来越多金色的血溢了出来。 那股许久未见的禅香味肆意弥漫,像是惑人的幽香,又像是淫靡的恶臭。 祝灵昭几欲作呕。 她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司烛黎就这样被枯枝一点点蚕食殆尽。 这画面太过极限,还不是未成年小魅魔能承受得了的。 她甚至没想太多,就冲上前,脑海中能想到的法术一窝蜂全都扔上去,想要逼退枯枝。 “焚焰断空!” 这是小魅魔所学的威力最大的术法,能轻易烧毁一小片山林。 但是偌大的烈焰在半空炸裂开来,火光四射之中,枯枝的行动却没有一丝停滞。 火焰附在粗糙的树皮表面燃烧,枯枝却始终毫发无伤。 “焚焰断空!” 祝灵昭再试了一次,炽热的火球犹如太阳般照亮了枯枝大殿。 但又有什么用呢? 粗壮的枯枝像疯了一样分食着司烛黎的血肉,眨眼间,司烛黎的胸膛和手臂上都裸|露出森森白骨。 法术不行,那大力出奇迹总行。 祝灵昭咬咬牙,从狂舞的枯枝间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司烛黎那血肉模糊的手臂。 “滋滋……” 金色血液立刻腐蚀出黑烟,钻心的疼痛顺着掌心传来,小魅魔疼得一哆嗦,但她紧紧抓着司烛黎,拼了命地将他往外扯。 这简直就像是在与死神拔河。 枯枝对祝灵昭一点兴趣都没有,它们只盯着那最好的猎物,大口大口吞噬着司烛黎的血肉,哪怕被金血腐蚀出黑洞也不放弃。 一些枯枝被金血腐蚀了,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枯枝涌上来。 越来越多的枯枝几乎要将司烛黎吞没,包裹成一个球状。 小魅魔都快看不见司烛黎的脸了,但她咬紧了牙关没有放手,只在外面死死抓着司烛黎那可以摸到骨头的手臂。 使尽全力拉住他。 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强撑着有什么意义,但做了总比不做好。 如果就这样松开手,任由一个大活人被血淋淋地啃成骨架,小魅魔一定会做很多年噩梦的! “咔嚓——” 一声骨骼的轻响。 祝灵昭的脸色骤变。 剧烈的疼痛慢了半拍才蔓延上来,祝灵昭脸色煞白。 ——她的手臂折了。 因为枯枝包裹得越来越密集,硬生生挤断了她小臂的骨头。 疼,真的太疼了! 小魅魔最怕疼。 她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却还是努力要把司烛黎往外拉。 “断都断了,总要把你拉出来。要不然不是白断了……”祝灵昭哆嗦着,小声喃喃自语。 祝灵昭不知道自己坚持了多久,只知道冷汗浸透了她的衣襟。 她好像把司烛黎拉出来一点,又好像没有。 ……!!! 不,不是错觉。 她是真的缓缓拉动了被枯枝包裹着的司烛黎。 就像是逆着湍急的水流。 一点点,一点点。 祝灵昭痛得浑身发抖,但还是用断了的手臂用力扯住男人。 突然,枯枝猛地松缓下来。 祝灵昭猝不及防,向后仰倒。 满是鲜血的男人被祝灵昭拉得从王座上踉跄下来,高大的身躯“砰”的一下盖住了祝灵昭。 小魅魔顿时被压得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司烛黎血肉模糊、白骨裸|露的模样比恐怖片里还惊悚。 祝灵昭想推开他,但刚刚把他推开一半。 徘徊在周围的枯枝便又蠢蠢欲动地向他伸出枝杈。 祝灵昭下意识地把司烛黎揽了回来。 枯枝又不动了。 祝灵昭:??? 小魅魔又疼又累,还被山一样重的男人压在地上,她懵逼了一会儿,才缓缓理解了面前发生的一切。 祝灵昭试探地把司烛黎推离她。 枯枝立刻窸窸窣窣地往上凑。 祝灵昭把司烛黎抱进怀里。 枯枝顿住了,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后退。 小魅魔小心翼翼地反复试了几次,终于找到了原因—— 这些枯枝,好像害怕……她的血? 祝灵昭的手臂断得很厉害,一小截破碎的骨头从皮肤下戳出来,鲜血突突地向外直冒。 而这些被金血腐蚀出黑洞都奋勇向前的枯枝却好似耗子见了猫一般,恨不得离祝灵昭的血远远的。 祝灵昭的掌心也被司烛黎的血腐蚀出伤口。 她把手上的血向着漫天枯枝一甩。 这些枯枝立刻争先恐后地向后退缩,逃窜得甚至比扑上来吃人时还要快。 她的血还有这功效? 不应该啊,她从小到大在医院里验过多少次血了,每次都特别正常健康。 小魅魔一头雾水。 不过有用就行。 祝灵昭用流血的右手护着司烛黎,慢慢坐起来。 在她四处洒血之后,这些枯枝又老老实实地缩了回去。在她身下的枯枝更是逃得像兔子,甚至露出了大殿原本的白玉地面。 现在该怎么办呢? 小魅魔头晕眼花地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这才任劳任怨地叹了口气。 她一边拖着司烛黎,一边艰难地向大殿内侧放着东西的木箱走去。 希望能找到疗伤的丹药。 早知如此,就不让曲无疆把之前那些贡品圣物带回去了。 祝灵昭就这么走走歇歇,终于带着司烛黎到了木箱旁。 她翻找着里面乱七八糟的物品,却蓦地顿了一下。 奇怪。 小魅魔骤然发现了一个盲点。 她抓住司烛黎时,只碰到他的一点血,就立刻被腐蚀出了伤口。 但后来,满身是血的司烛黎整个倒在她的身上。 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第20章 心软 司烛黎变成了小魅魔的随身挂件。 祝灵昭哪敢把他丢下,生怕稍微离远一点,那些枯枝又要像疯了似地扑上来。 她在木箱里翻找出一些能用的药品,给自己和司烛黎服下。 虽然断折的手臂看起来很严重。 但对妖怪来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吃了丹药后很快就恢复如初。 祝灵昭只能用刀把手臂划开,这样才能保证一直都有血能逼退枯枝。 司烛黎却恢复得很慢。 他被枯枝吞噬掉的血肉并不是普通的伤口,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被吃掉了一部分”,祝灵昭只能看着他慢慢修养。 唯一的好消息是。 有鲜血铺路,祝灵昭竟然能把司烛黎带出主殿。 她找了一间偏殿,总算把司烛黎安置下来。 只是司烛黎金色的血走一路滴一路,所到之处无不腐蚀出深深的坑洞。就连把他放在床上,那些金血淌下来,也很快就把床腐蚀得破烂不堪。 祝灵昭:……累了,就让他凑合着躺。 祝灵昭自己的确不再受金血的影响了。 但这些事发生得太突然,太刺激。小魅魔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强撑着用自己的血在司烛黎的床边像画咒一样画了一个圈,然后趴在床头沉沉睡去。 祝灵昭是被饿醒的。 她的魔力消耗一空,而司烛黎虽然昏迷着,但他身上那股纯恶的香气翻滚着沸腾,诱人程度直逼米其林餐厅。 小魅魔肚子咕咕响得像打雷。 她凑在床边吃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消耗得太过,她的食量变大了很多,如果躺在这里的不是魔尊大人,估计都不够她吃。 以后离开了魔尊大人,可能她再也吃不到这样美味丰盛的食物了。 这大概就是以前魅魔姐姐们说过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小魅魔不禁为此文艺地忧伤了一秒。 直到现在,祝灵昭才终于能好好思考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诸多疑团在她脑子里打架。 其实细想起来。 司烛黎和枯枝的关系的确很微妙。 这个世界里人族当道,妖魔精怪其实都很少见。 司烛黎在传说中是万年前修真之国的皇子,后来他屠尽了整个皇室,在空荡的皇城中一人称王。 如今这座荒芜的般罗宫,正是昔日景国那无比奢华宏伟的皇宫。 司烛黎应该是个纯正的人族,但现在一举一动都与枯枝有关,活像是个黑山老树妖似的。 而且,如果这枯枝纯粹是他的能力。 那为什么这枯枝覆盖的主殿却好似是他的封印呢? 当祝灵昭用血逼走枯枝之后,她就能顺利地带着司烛黎出来。 祝灵昭想来。 这枯枝与司烛黎应该是互相制衡的关系,此强彼弱。 司烛黎清醒时,就有能力绝对掌控枯枝,而他不知为何吐血显露出虚弱时,枯枝又会伺机而动。 司烛黎为什么会突然吐血? 还有,她的血又为什么会突然有了神奇的功效? 小魅魔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如果她的血有这能力,那她一开始怎么会倒霉地被枯枝抓进来啊?! 算了,多想无益。 祝灵昭没有任何联系外界的方式,只能就这样一头雾水地守着魔尊大人先醒来。 然而,一连过去一个月,司烛黎都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夏夜的空气有些闷热。 空旷的偏殿里更是火光通明。 祝灵昭正用炼丹的小鼎炉在烤土豆,旺火混杂着柴香和土豆的香气,隐隐好似盖过了那股难闻的禅香。 司烛黎就躺在一旁破破烂烂的床上,不省人事,俊美的脸庞上苍白得几近透明。 如果不是他还在极其缓慢地呼吸,几乎看不出他还活着。 “真是太丑了。”祝灵昭一边用铁钳去捅鼎炉里的土豆,一边心有余悸地瞥了瞥躺在床上的男人。 她还记得司烛黎刚被从枯枝里拉出来的模样,浑身上下血肉模糊,好似恐怖片里跑出来的怪物那样破破烂烂。 一向颜控的小魅魔差点吓得当场哭出来。 敷再多灵药好像都是徒劳。好在男人自己能够缓慢地愈合。 祝灵昭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毁容的血骷髅,一点点长出血肉和皮肤,恢复成他本来的模样。 ……说实话,有点恶心。 不过看多了好像也就习惯了。 “就当是报答你当初救我的事啦。”小魅魔嘟嘟囔囔地说。 对着司烛黎自言自语,也是她近来为数不多的消遣。 这偌大的般罗宫里,仅仅是少了一个人在说话,就突然变得安静孤独到有些陌生。 这一个月里,祝灵昭也想了很多。 其实她本来是隐隐想着跑路的。 突然出现的溥云深已经发现了她是魅魔,要是在被魔尊大人发现了,非得把她可爱漂亮的小脑袋拧下来不可。 但司烛黎突然莫名其妙地吐血却全盘打乱了她的计划。 此时司烛黎虚弱昏迷,其实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 但看着昔日爱规整又有洁癖的魔尊大人,如今生死未卜,一尘不染的白袍也被金血浸染,腐蚀得凌乱褴褛。 祝灵昭竟莫名地有些不忍心走。 虽然现在枯枝又安静了下来。 但万一她前脚拍屁股走人,后脚枯枝就一拥而上把人吃干抹净了呢? 那她的胳膊不是白断了,血不是白流了? 于是小魅魔无数次溜到朱红色的宫门前,又溜回来,踩着屋檐砖瓦眺望连绵起伏的远山,又垂头丧气地跳下来。 最后只得无比憋闷地蹲在司烛黎床边烤土豆。 “昭昭,你总是这样心软。” 莫名的,祝灵昭想起以前白泽之主对她说过的话。 那时候祝灵昭才十岁,扎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小辫子。她因为是个又弱又倒霉的小魅魔,被妖怪学校里的同学们孤立。 但祝灵昭一点也不难过,反而觉得自己就是全学校最靓的崽,放学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和不理她的同学们挥手告别。 白泽之主站在街口看着她,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祝灵昭莫名其妙,心想她哪里心软了,大家都说她没心没肺的,天生就是当魅魔的好苗子。 “也可能就是心软。”回忆起从前,祝灵昭从鼎炉里拿出滋滋冒着香气的烤土豆,嘟囔道。 她现在不跑,等司烛黎醒来,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跑掉了。 伴君如伴虎,伴在魔尊大人身边,说不定哪天身份败露,就会被直接咔嚓掉。 想想小魅魔的脖子就是一凉。 烤土豆香喷喷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偏殿,祝灵昭吹了吹,刚咬了一口。 就听到般罗宫之外,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原本老实卧在偏殿门口的枯枝瞬间亢奋地暴动起来。 祝灵昭手一抖,热气腾腾的烤土豆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第21章 乍见师姐 “轰——” 巨响接二连三地传来。 枯枝犹如嗅到了血腥味的毒蛇窸窸窣窣地探寻过去。 祝灵昭猫猫震惊。 这还是这片被枯枝所统治的山林里从未出现过的动静。 而且听起来离般罗宫很近。 难道是司烛黎昏迷后,枯枝光顾着觊觎魔尊大人的肉|体,从而忽略了宫外的情况? 祝灵昭一边想着,一边无比节俭地捡起地上的烤土豆吹了吹。 嗯,自己亲手种的纯天然有机灵菜,剥掉皮还能吃! 祝灵昭本以为嗜血枯枝无往不利,能像以往那样第一时间就将踏入邬云山脉的人蚕食殆尽。 然而,山林中的响动并很快没有停歇。 嘈杂声、尖叫声、与灵力碰撞的波动交织在一起,逐渐响彻了整片山林。 是这次的敌人太强大? 还是司烛黎昏迷后,枯枝的力量也大打折扣? 一时间,就连亲手烤的土豆也不香了。 祝灵昭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奇和不安像蚂蚁一样在心里爬来爬去。 她一面担心枯枝如今真的战斗力下降,让这些人闯进了般罗宫中,那她和躺在一旁做睡美人的魔尊大人都要遭大殃。 一面又实在想知道外面的山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人能和枯枝打得有来有往。 要知道,她已经独自对着睡美人自说自话长达一个月了。 小魅魔早都无聊成了一块寂寞孤单的小猫饼干。 直到天边渐渐泛起白色的微光。 山林中的异动依然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而祝灵昭也渐渐发现,自己的感官好像敏锐了不少,以往她是不可能这么准确地感知到遥远距离外发生的事情的。 但如今,来自远方的风、声音、气流……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 她好像能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不同人的灵力,就仿佛黑暗中星星点点的萤火,清晰而又直观地呈现在她的识海中。 这下小魅魔就更加按捺不住了。 如果完全察觉不到还好,这样一知半解、雾里看花的样子,就像是祝灵昭拿着望远镜站在演唱会的最后排,看到了,但只能看到一点点。 恨不得马上凑到第一线去看现场直播。 而且,发现情况不对,她才能以最快速度逃命啊。 祝灵昭溜到门边,又蹿了回来。 她看着躺在床上对外界全然不知的男人,叉起腰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算了,还是先把娇弱的魔尊大人塞进密室里。 然后再用老办法在他身边用血画个圈。 名着里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孙悟空出去探路,一定要画个圈圈防止唐僧被坏东西(枯枝)偷家! 昏暗、诡秘。 嗜血枯枝神出鬼没,无边的黑色瘴气笼罩在山林中,仿佛吞噬了天空,也吞噬了方向。 祝灵昭变成小黑猫悄悄咪咪地在枝杈间穿梭。 这片被瘴气污染的山林就和她来时一模一样,依然是危险而又压抑的。 明明是夏天,但闷热的空气中却好像弥漫着一丝彻骨的凉意。 小魅魔感受到这股气氛,才恍然意识到。 这才是这片封印之地的本来面目。 曾经的般罗宫更是恐怖与杀意的中心。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亮的阳光洒了进来,荒芜冰冷的宫殿里好像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幅样子。 原来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吗? 祝灵昭有些惊奇。 她还记得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自己被枯枝拎走时是多么的狼狈。 唔,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就是了。 万旬老魔尊一病不起,只留下孤单柔弱的小魅魔含辛茹苦地支撑起了这个家! 祝灵昭在心里乱七八糟地瞎想着,却骤然听到一声极具有穿透力的尖锐惨叫。 “啊啊——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祝灵昭吓了一跳,连忙一个急刹车,她穿过茂密的树叶,偷偷接近了声音响起的地方。 四处横斜的嗜血枯枝是小魅魔最好的掩护,她小小一团地藏在大树上,透过缝隙看向下面。 只见老根盘绕的树底,一个面色青绿的魔修正将长剑从一个少女的胸口拔出。 温热的鲜血飞溅而出,少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面上犹带着惊惧,缓缓倒进血泊之中。 祝灵昭惊得后背的小猫毛都炸了起来,她本以为是枯枝做的好事。 却没想到,这其中还夹杂着魔修和正派修士的争斗。 不过这好像不仅仅是单纯的正邪之争。 鲜血惹得枯枝更加狂暴,眼看着就要向那青绿色的魔修袭去。 说是迟那时快,只见一张染血的淡金色符箓从少女豁开的胸口处浮现出来。 这淡金的光芒四处散射,仿佛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结界,枯枝与结界碰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却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任枯枝再怎么张牙舞爪、来势汹汹,就这么硬生生被阻隔在了符箓形成的结界之外。 藏在大树上的祝灵昭霍然睁大了眼睛。 原来这些人真的有抵挡嗜血枯枝的手段! 而浑身青绿色的魔修与他身旁那个老迈佝偻的魔修都不见意外之色。 他们目光阴郁地看向脚边被七星锁束缚住的两个白袍修士。 “青虚子,你这个畜生!”被捆在地上的女修怒不可遏,厉声怒骂道,“我们都身带命牌,你今日杀了我们,归原宗定会为我们报仇的!” “呵。”那被称作青虚子的男魔修甩去长剑上的血,桀桀阴笑道,“那正好,只靠你们两个人,我们还怕符箓不够用。你们这样的弟子,那可真是多多益善啊,桀桀桀……” 祝灵昭悚然一惊,毛茸茸的小猫爪子一滑,差点掉下了树。 因为,这说话的女修虽然满脸血污,但她还是认出了这个声音。 好巧不巧,这正是她以前在归原宗里,待她甚好的师姐! 第22章 阴差阳错 祝灵昭一时间心情复杂。 她的这个师姐,其实是一个颇为奇特的人。 那时候,小魅魔刚刚穿越,入目是白茫茫的雪山,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扑面而来。 十几个穿着青绿色道袍的少年少女们聚在那里。 一个白袍修士站在众人面前,器宇轩昂地说着什么。 “入我归原宗,便要遵守我归原宗的规矩。从今往后,必要修身明智……” 他们满身浩荡灵气,端方睿明——俨然像是一群捉妖炼丹的少年法海。 祝灵昭躲在大石头后面探头探脑,弱小可怜,振翅欲飞——但小斗篷一样的魅魔翅膀刚打开一点点,就差点被雪山上呼啸的风吹了一个趔趄。 师姐就是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 她不但走过来,还一把将小魅魔从大石头后面像拎猫一样拎起。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女修严厉的目光扫过祝灵昭身上的衣服,皱起眉头,“还有,你怎么还没换好衣服?” 衣服?换什么衣服? 祝灵昭无辜地睁大了眼睛,一边拼命藏好自己刚打开一点的翅膀。 女修看了她几眼,然后皱着眉给她变出一套青白色的道袍,又把她拎到前面的队伍里,强压着她一块听课。 祝灵昭直到排进修士队伍里,都一脸懵逼, 但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女修却大力拍了一下她的背,严厉道:“你既然入了归原宗,就要有修士的样子,把腰直起来,以后不许再缩在最后。” 祝灵昭的嘴瞬间震惊得成了“o”形。 ——救命,这个人竟然把她当成了青白色小修士中的一员。 怎么会有人粗心大意到连自己家的弟子都不认识啊! 后来,祝灵昭才知道,这里正是归原宗预备弟子训练的地方,而强行给她安排身份的女修,则是训练他们的大师姐迟莎莎。 这是祝灵昭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被正派修士包围的感觉是如此赤鸡,彼时尚且天真的小魅魔藏好自己的翅膀和尾巴,暗想这还不简单。 于是她偷奸耍滑,浑水摸鱼。 别人听课她溜号,别人修炼她打盹,晚上宵禁了,她还要偷偷溜出预备弟子的大通铺,去厨房里偷吃东西。 只想着归原宗快快把她踢出山门,一别两宽。 祝灵昭本以为被逐出训练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没想到迟莎莎却好像自此盯上她了似的。 她摸鱼打盹,迟莎莎就把她拎起来强塞进修行的队伍之中。 她上课开小差,迟莎莎就每天堵在学堂之外考察她当日学过的内容。 她半夜偷吃东西,刚刚点起火,迟莎莎就板着脸出现在了漆黑的厨房门口。 小魅魔哪里见过如此阴魂不散、神出鬼没的师姐,每天吓得小心脏怦怦直跳,早中晚三省自己身份有没有暴露。 她想都这样了,迟莎莎总要给她打一个大大的不合格? 但是抓归抓,罚归罚,迟莎莎却只字不提淘汰一事。 一计不成,就再生一计。 祝灵昭咬了咬牙,干脆偷走了迟莎莎的佩剑。 心想她不仅手脚不干净,还动了你身为剑修最重要的“老婆”,肯定能把她开除了。 然而迟莎莎踏雪追上来,白袍翻滚,剑气冲天。 “是你干的?”迟莎莎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 “是我!”小魅魔在寒风萧瑟中努力挺起胸脯。 迟莎莎却忽地露出一个笑,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很好。这才像点样子,身手不错。” 啥? 她竟然不但不生气,还夸了她?! 祝灵昭瞳孔地震。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迟莎莎展露出来的温柔笑颜,对剑修那不同寻常的脑回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来二去。 祝灵昭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精彩纷呈。 同期的其他预备弟子,也都渐渐发现了不对劲,看着祝灵昭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小魅魔心里生起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 哈,这回所有人都发现了她是如此顽劣不堪,总该能把她逐出山门了。 到了修行结束之后,预备弟子们纷纷收起长剑,围了上来。 祝灵昭暗自期待着大家的指责和愤慨。 可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走过来,轻轻拉住了祝灵昭的手。 “我可以叫你灵昭吗?你是不是得罪过迟师姐呀,她也对你太苛刻啦。” “就是,就是。你也别太难过,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最近也有进步呢。” “别这么说,迟师姐应该也是为我们好,就是她为人比较严厉。” …… 大家七嘴八舌,众说纷纭,脸上是祝灵昭期望的愤慨。 可是。 这个愤慨的对象是不是哪里不太对劲? 小魅魔愣在当场。 而女孩子则热情地摇着小魅魔的手:“对了,灵昭。我们一起去吃饭?” 祝灵昭:…… 祝灵昭只得含泪答应。 她想说她本来是不难过的,但是大家对她如此包容和睦,竟然一丁点都不想放她走出山门,她就突然难过了起来。 祝灵昭就这样好端端地待到了训练期结束。 当她一路走进归原宗里,领到外门弟子的命牌。 祝灵昭深沉地望着自己身上像大葱一样青白色的道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一个魅魔,竟然阴差阳错地混成了正派修士的弟子?! 都怪那个超级一根筋的女修啦!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无意中路过的时候都听到了,最后还是迟莎莎极力推荐下,她才在训练期里顺利毕业,成为归原宗外门弟子的。 师姐,什么仇什么怨呀。 要如此为难一个无辜可怜的小魅魔。 祝灵昭气得直跳脚。 她想要冲出去找迟莎莎说个清楚。 但是迟莎莎却先一步找到了她。 那天是终日积雪的山顶上难得的晴天。 清澈的霞光映红了山巅上的雪,雄鹰振翅,发出悠长的啼鸣。 “恭喜啊,今后你就是我的师妹了。”迟莎莎笑着说。 这意外平和而又亲切的态度,令祝灵昭微微一愣。 第23章 靠谱师姐 常年习剑的女修身形挺拔,翻飞的衣角好似倒映着漫天霞光。 迟莎莎看着她,目光正直且清冽。 “世道险阻,修行不易。世人都爱以灵根论高低,但我却觉得不然。” “这世间天赋异禀者毕竟只在少数,更多的,是你我这样,能够有幸窥得修真之境,却又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修行的普通人。” “但是你看,只要肯努力,你也成功成为了归原宗的外门弟子。” “我曾经也是外门弟子,练剑十余载,如今已经入了内门。” “你虽然生性活泼,爱玩闹,但我觉得你资质上佳,一定能比我更快成为内门弟子。” 迟莎莎说着,笑了笑,朔风拂过,山巅上终年不化的白雪,像是与绚丽的霞光一同倒映进了她的眼睛里。 “你可能觉得我很烦。”她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修行,昂首挺胸,做个自由无羁的修士。” 祝灵昭怔然。 她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女修,微微睁大了眼睛。 其实小魅魔原本有很多话想说。 她想说,她才不想留在修士堆里,也不想当个修士,因为她根本就是个根正苗红的魅魔啊! 她还想说,师姐你可把我害惨了,你知道把一个弱小的小魅魔阴差阳错拐进修真门派里,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吗? 但是在那一刻。 所有话都堆在了喉咙里,祝灵昭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小魅魔甚至升起了一种奇怪的胆怯。 就好似面对长辈一般。 昔日的伶牙俐齿全都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只能喏喏地答应,呆头呆脑地看着迟莎莎离开。 过了好久,祝灵昭看着女修离去的方向,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因为,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这样珍重而又诚恳的话语。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 但祝灵昭其实算是一个野蛮生长的小孩子。 毕竟她自小无父无母,又有白泽之主那样一个极其不靠谱的监护人。 她每天要自己与各种各样从天而降的倒霉事件搏斗,总是狼狈不堪,一瘸一拐地回家。 然后白泽之主就看着她黑一块白一块的小脏脸,或者撩起她像小疯子一样披散下来的头发哈哈大笑。 祝灵昭倒是不怎么难过。 ——她习惯了。 更何况,如果不是白泽之主的庇佑,她根本活不下来。 后来进了妖怪学校,魅魔本来名声就不好,更是精怪里最低等弱小的存在。所以同学们也都不和祝灵昭玩。 祝灵昭就孤零零地上课,孤零零地回家,时不时因为她过于清奇的霉运,而在学校里制造出更多传奇可怕的传闻。 再后来。 祝灵昭好不容易找到了魅魔同胞,她兴冲冲地跑过去,却发现魅魔哥哥姐姐们根本不带她玩。 可以说,在祝灵昭的成长过程中,从未出现过任何一个沉稳靠谱的长辈,或者同伴形象。 也从未有任何一个人为祝灵昭真心考虑过。 白泽之主也许对她是真心的。 但这个来自上古的大妖怪太过心思莫测,还时不时充当令人恼怒的谜语人。 每当小魅魔回到家里,一边做饭,一边看着银发男人笑瘫在电视机前时,都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是她把白泽之主拉扯长大的感觉。 所以祝灵昭总是自己为自己谋算的。 所以她莫名其妙穿越,被正道修士团团包围时。她立刻想的是,用什么方法隐藏自己,然后逃跑。 所以她被迟莎莎屡次阻拦,屡次失败时。她想的是,再接再厉,屡败屡战。 所以她误入了魔尊大人的封印之地,不得不装小猫咪保命时。她想的依然是如何保全自己。 小魅魔机灵的脑袋里时刻都装着无穷无尽的想法。 因为她永远都只有自己。 这是残酷世界里,无依无靠的弱者生存下来的本能。 而迟莎莎是第一个,真心为小魅魔打算的人。 祝灵昭在那一刻听懂了迟莎莎话语里蕴藏的意思。 迟莎莎看出了小魅魔躲藏在石头后的小心翼翼。只是她误以为那是一个初入修真界的小孩的胆怯与自卑。 所以她强硬地把祝灵昭拉出来,后面又监督着祝灵昭的行为,一遍又一遍督促她修行。 她不把祝灵昭赶出训练营,也是因为她很清楚,对于一个修士来说,成为归原宗弟子的机会是多么珍贵。 哪怕祝灵昭行为顽劣,她也想要尽可能地帮助祝灵昭,不想她就此断送了修真之途。 明明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能整出这样驴头不对马嘴的误会,只能说明迟莎莎的脑回路就如同她手中的剑一样笔直。 但迟莎莎的确是真心实意为祝灵昭打算着。 她不知道祝灵昭心惊胆战是为了什么,只是希望她能够不要再畏首畏尾,挺直脊背,不为强者们过于强大的力量所畏缩,也不为自己的弱小和无力而自卑,成为一个脚踏实地、堂堂正正的修士。 ……虽然大方向上完全是跑偏了。 但这份真诚的善意,以及其中所蕴含的坚定弥足珍贵。 修道即为修心。 祝灵昭想,也许迟莎莎的确是一个真正的修行之人。 小魅魔因为从小的经历,对那些恶意和冷嘲有些丰富的应对经验,但面对这样过于直白的善意却有些手足无措。 不过,小魅魔的脑袋只宕机了一会儿。 她很快就踏着雪追了上去。 一身白色道袍的女修踏雪无痕,但祝灵昭却把积雪踩着咯吱咯吱直响。 “迟师姐,你等等我!” 几乎是凭借那种与生俱来的本能,祝灵昭追上迟莎莎,甜甜地拉住她的袖子。 迟莎莎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但纵使是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也抵挡不住小魅魔的甜蜜陷阱,正直善良的剑修又怎么可能有一敌之力呢? 虽然她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当祝灵昭真心想接近某个人的时候,她几乎从未失败过。 迟莎莎就这样在小魅魔一声声喵里喵气的“师姐”中迷失了自我…… 不,实际上,迟莎莎是真的对祝灵昭更加上心了。 但身为一个剑修,她上心的直接表现方式——就是更加严厉地每天督促祝灵昭修行。 而小魅魔又有什么坏心思呢。 其实她知道,她只是迟莎莎众多师弟师妹中的一个。 迟莎莎就是这样一个人,也许她这样帮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祝灵昭不管,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师姐。 她虽然还是想逃离归原宗,但她也渐渐开始不再那么害怕同门的师兄弟们。她发现这些外门弟子们虽然修为低微,但其实人都很好。 喜欢了,就一定要去做。 这是小魅魔的原则。 所以祝灵昭是真心想在离开前对师姐好,她拉着师姐去看雪山之巅的日出,去听山涧潺潺流过的溪水,去逛山下张灯结彩的小镇…… 就算后来祝灵昭被师姐意外发现了魅魔尾巴。 就算她就此被整个修真界追杀,后来又经历了很多很多。 祝灵昭心里其实还是挺喜欢这个曾经真心为她打算过的师姐。 第24章 救人(上) 至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姐被魔修杀死。 短短一个瞬间,祝灵昭趴在树上,脑海中想了很多。 而大树下的两个魔修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漂浮在半空中的淡金色符箓。 嗜血枯枝因为遭到阻挡而越发狂暴,长满倒刺的枝丫狂乱地抽打着半球形结界,发出“砰砰”的声响,带动着周围的大树也都随之摇摆。 在如此凶猛的攻势下,符箓散发出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淡,结界所笼罩的范围似乎也随着光芒的退却而一点点缩小。 “师父,这张符箓恐怕撑不了多久。”青虚子对着身旁佝偻的老者说道。 那老者披着一件黑袍子,脸上纵横着狰狞的刀疤,他看着结界,估算道:“看来这符箓在体内能够一直令枯枝退避,一旦从体内抽出,最多就只能支撑两炷香时间。” 老者说着,低低冷笑了一下:“归原宗真是好手段。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弄出的这种符箓,竟然还能种在门内弟子身上。” “的确。”青虚子沉思道,“能够抵挡魔尊瘴气的符箓,徒儿之前从未听闻过。也难怪归原宗这次敢号称要平复瘴气,还一次性派出如此多的弟子。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 “哼,他们再多花样,也只能为我们做了嫁衣。”老者冷哼道,他阴鸷的目光冷冷扫过捆在地上的两个归原宗弟子,“他们也没想到,我还能有手段抽出符箓。” “但两个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人。”青虚子说。 倒在地上的少女尸体还未凉,淡淡的金光倒映在地上的一小滩血泊里。 迟莎莎闻言更是双目血红地瞪着他们。 与她绑在一起的是一个有些矮胖的小师弟,庞乐英。他吓得脸色煞白,但还是不屈服地努力瞪大了眼睛怒视回去。 大树上的祝灵昭竖着小猫耳朵听着,也终于猜出了老者的身份。 这青虚子她没怎么听过。 但这个老者,恐怕是修真界里凶名赫赫的奎宿老祖,据说他精通符箓占卜,门下弟子众多。 司烛黎在给她将魔域三十二城的实力划分里从未提过他,但祝灵昭却在曲无疆拿来的杂书里翻出过不少魔域的八卦小报。 这奎宿老祖也算是八卦小报里的风云人物,据说他一度成立了魔教,在他的老巢隗山自立为尊,野心勃勃,手段毒辣。 小魅魔是何等机灵,她立刻意识到这奎宿老祖八成不算是魔尊大人的部下,那他估计来者不善。 这也很正常,毕竟司烛黎已经被封印了一万年之久,魔域其实早就四分五裂,更有很多人都以为魔尊只是一个传说。 再加上司烛黎本人那副终日自闭的样子好像也不怎么热衷于权势。 小魅魔甚至觉得,像曲无疆那样到现在都忠心耿耿的愣哥可能才是极少数。 祝灵昭:司烛黎,一万年不出去,你怎么这么拉呀。 可惜现在的司烛黎全然不知祝灵昭的想法,没法跳起来给她一个魔尊大人式冰冷的目光。 奎宿老祖显然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修真之人对目光分外敏感。 小魅魔也不太敢观察得太仔细,她躲在茂密的树叶后面,小心翼翼地瞄了两眼,只觉得如果让奎宿老祖就这样找到抵御枯枝的办法,恐怕今天中午般罗宫就会被他杀个七进七出。 太可怕了,魔尊大人只是因为莫名吐了口血,就惨遭同行竞争者打上家门。 祝灵昭用毛茸茸的小猫爪子抠着树皮,慢慢皱起了眉。 其实相比起把危险和不怀好意写在脸上的奎宿老祖,看似平平无奇的归原宗才更引起她的警惕。 归原宗怎么会有抵御嗜血枯枝的手段? 这对于正道第一大派来说,可能也并不算稀奇。 但奇怪的是,他们前来的时机,是不是太巧了? 司烛黎前脚昏迷虚弱,归原宗就派了大批弟子前来,还每个人都种上了特殊的符箓。 如此之大的手笔,还在如此恰当的时间。 还是说,司烛黎昏迷的事,外界能够通过某种方式探知到吗? 已知的信息太少,祝灵昭推断不出来。 她明白,不管是围绕着魔尊大人封印松动的事情也好,还是她被胡说八道认定成“身负飞升秘密的魅魔”也好,修真界其实一直都处在风雨飘摇的急剧动荡之中。 她自己在逃命时也亲身体验到了这一点。 只是意外跑到了司烛黎身边,她才难得又过上了那种既危险又安定的生活。 ——危险是他,安定也是他。 如今魔尊大人晕倒了,遮风挡雨的大树扯去,这个世界里复杂交织的危险与诡计便又赤|裸|裸地展现在她眼前。 如果离开了魔尊大人,以后她就会重新面对这样的生活啦,总要提早适应才行。 这大概就是自由的代价。 小魅魔在心里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想着目前的计划。 总之,要救师姐,还得想办法对付奎宿老祖。 而祝灵昭在头脑风暴的同时,大树下的魔修也没有闲着,两炷香时间很快就要过去,符箓散发的金光如同狂风中飘摇的烛光,越来越微弱。 结界也好像在嗜血枯枝的攻击下出现了一丝裂痕。 “砰。” “砰。” 嗜血枯枝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击打着结界,因为符箓所能守护的范围逐渐缩小,枯枝也距离结界之中的魔修们越来越近。 那长满倒刺的粗壮枯枝几乎就在他们的头顶上方。 两个魔修也把主意打向了捆在地上的两人。 青虚子和奎宿老祖对视了一眼,似乎心中有了想法。 青虚子的目光在两个归原宗弟子之间徘徊了一下,他似乎也觉察出迟莎莎作为剑修的耿直和坚定,于是掠过她,选中了一旁的小师弟庞乐英。 “咔嚓。” 一声骨骼断裂的轻响。 矮胖的小师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们归原宗弟子之间,也该有互相联络的方式。”青虚子慢条斯理地收回像骷髅一样干瘦惨绿的手,他刚刚就是这样随手一挥,便拧断了庞乐英的手臂。 “说。你们的其他师兄弟在哪?” 青虚子说着,眯了眯眼,像是陶醉在小师弟痛苦惊恐的神情之中,露出了一个阴柔中暗藏着歹毒与狠厉的笑。 “如果不说,我就一寸寸拧断你全身的骨头。” 第25章 救人(下) “畜生!你别动他,有本事冲我来!”迟莎莎咬着牙,厉声叫道。 她挣得身上的七星锁哗啦啦作响,银亮的铁链已经在她的手腕和脖颈出勒出深深的血痕。 但魔修们却丝毫不在意她的怒骂。 对于奎宿老祖这样的人物来说,大概只有归原宗里的长老才能让他高看两眼,像迟莎莎这样的小弟子,恐怕比蝼蚁还低微。 “闭嘴!”青虚子一脚揣在女修的胸口,将她狠狠踢到了大树下。 迟莎莎后背撞上树干,甚至连闷哼都没有发出一声,就头歪斜到一边,没了动静。 大树上的小魅魔也是心惊胆战。 她猜迟莎莎应该暂时是不会死的,毕竟魔修们还要抽取符箓。 但目前的形势实在不容乐观。 小师弟庞乐英疼得脸色发白,紧咬着嘴唇不肯说。 青虚子自然也不可能心慈手软,他言出必行,轻轻一抬手,无形的力量立刻压下来,硬生生又将庞乐英那条断了的右臂弯折向另一个方向。 “啊啊——” 庞乐英惨叫着倒在地上。 “说!你的师兄弟在哪?如果你说了,我说不定能留你一命。”青虚子踩住少年修士的肩膀,狭长的眼睛里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般狠辣。 “我、我不说。”庞乐英浑身都在抖,但还是努力看着魔修。 “咔嚓。” 又是一声轻响。 这次是庞乐英的肩膀被青虚子生生踩碎了。 “啊啊啊——!” 庞乐英像翻滚在岸上的鱼一样在青虚子脚下剧烈挣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青虚子眯着眼睛,像是在享受这样人类在极痛时发出的凄厉哀鸣。 “或者不说也行。”青虚子说道,符箓散发的淡淡金光之中,他冲着脚下的少年修士笑了笑,“用你们的联络方法,把他们叫过来。” 庞乐英看着他,煞白的嘴唇上沾着自己咬出来的血,不断颤抖。 他没说话。 所以这场折磨继续了下去。 祝灵昭小小一团地藏在树上,也焦急地抠断了两根细细的小猫爪子。 她偏好以恶人恶念为食,接触过的恶人数不胜数。 所以小魅魔最知道这些恶人能够做出什么来。 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来的痛苦尖叫一声高过一声。 血腥味弥漫出来。 祝灵昭用小猫爪子踩住路过身旁的一根细枯枝,恶声恶气道:“喵!喵喵!” ‘等下就按我说的做,知道了没有!’ 枯枝轻轻蹭了一下她,像是表示答应。 祝灵昭还是有点不放心,她继续威胁道,仿佛一只潜伏在黑夜里的超级恶霸猫:“喵喵喵!喵喵。” ‘听我的,你就可以吃到那两个魔修。如果你搞砸了,我就马上回主殿里放血浇死你!’ 这一个月来,枯枝都快对祝灵昭的血产生肌肉记忆了,一提到这个,立刻哆嗦一下,然后可怜兮兮地又蹭了蹭她。 小魅魔对枯枝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十分无语。 她深知嗜血枯枝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心里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 她如今和枯枝的关系有些微妙。 就像是小魅魔行走在漆黑的荒野里遇上了一只凶狠野狗,它可以吃了她,但它又有点害怕她,讨好她。 而祝灵昭实际上拿对方束手无策,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忌惮,只得将信将疑,虚张声势。 双方都在不断试探,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 大树之下。 庞乐英几次昏死过去,却又被奎宿老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保持清晰。他的四肢都扭曲了,鲜血淌了满地。 青虚子终于皱了皱眉。 “废物!”奎宿老祖一掌扇在青虚子脸上,呵斥道,“连个小孩的嘴都撬不开。” 青虚子被打得一个趔趄,吐出一口血来,却不敢有任何违抗,只是低着头,连声说道:“师父,请再给徒儿一点时间……” “还有什么时间?!”奎宿老祖怒骂道。 奎宿老祖估算得很准。 两柱香时间已到。 符箓也像是燃尽了最后一点灵力,化为淡光消散在黎明的曦光之中。 “喵喵!”就是现在。 祝灵昭拍了拍枯枝。 “砰!” 嗜血枯枝重重击打在结界上,淡金色的结界应声破裂。 而奎宿老祖也没有坐以待毙,他出手如同闪电般迅猛,直掏庞乐英的胸膛。 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修士俨然没有任何躲闪的力气。 只能任由奎宿老祖将手伸进他的胸口,眼看着就要掏出那张血淋淋的金色符箓。 这本来是来得及的。 以奎宿老祖的身手,他在嗜血枯枝袭来前抽出符箓重构结界绰绰有余。 而在最后关头才出手,也是他身为老祖高高在上惯了,养成的习惯。 但是今天。 小魅魔就要告诉他,傲慢乃是大忌,凡事不要踩点卡极限,你但凡早点抽出符箓来,可能都没有这事儿了。 “喵嗷~” 吃我大剑啦!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蹲在树上的祝灵昭张开了她小斗篷似的魅魔翅膀。 藏在她翅膀里的宝剑闪烁着寒芒,犹如流星般直直坠落了下去。 “轰——” 宝剑与大地相碰的瞬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霎时间雷光万丈,将昏暗的山林照得亮如白昼。 “什么?!”奎宿老祖猝不及防被闪得睁不开眼。 而祝灵昭也在同时飞扑到了他手上,将即将冒出金光的符箓死死按回了庞乐英的胸膛。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没有了符箓形成的结界。 嗜血枯枝盘蜷上两个魔修的腰部,将他们带上高空,无数枯枝一拥而上,奎宿老祖甚至来不及使出他的无上神通,就被蜂拥而至的枯枝彻底吞噬进去。 祝灵昭小小一团地蹲在地上,仰起头。 迎着山林里升起的第一缕晨光,血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第26章 被认出来了! 成功了! 半空中狰狞的嗜血枯枝涌动。 而祝灵昭则跳上少年修士鲜血淋漓的胸口,她又扑扇了一下自己的黑色小翅膀,掉出一个小瓷瓶来。 庞乐英已经昏死过去,大地上还带着被雷光扫射过的焦黑裂痕。 没有了魔修的控制,小魅魔很轻松就解开了七星锁。 她看了看庞乐英那张浸满了痛苦又略显稚嫩的脸,用小爪子扒拉着,把生肌丹强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又走过去,费劲巴拉地拔出插进地面的宝剑,藏回自己的翅膀底下。 这本是把蕴含雷霆之力的圣品宝剑,但在完全不会使剑的小魅魔这里,完全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的威力,只能当成一个可投掷的大号闪光弹来用。 这都是曲无疆送过来的东西,祝灵昭这次出来自然不可能全无准备,她把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都带进自己的小翅膀里。 可惜小翅膀能装的空间有限,不然祝灵昭能把整个大木箱都塞进来。 最后。 祝灵昭才慢吞吞走到昏倒在大树根下的迟莎莎面前。 她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师姐和几个月前好似没有什么区别,即使昏迷过去,眉宇间也是紧皱着,带着剑修特有的不怒自威与坚毅。 师姐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太好,那把总是不离身的剑不知去了哪里,再加上被魔修抓住后估计也受了不清的伤,唇色苍白。 祝灵昭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把一颗生肌丹喂进她的嘴里。 “咪~” 小魅魔细声细气地叹了口气。 可惜现在她是被追杀的魅魔,而她则是天下第一派里的正道修士,已经是两路人了。 迟师姐,以后可要好好的,再别被魔修抓了。 从此天涯陌路,再也不见啦…… “啊?灵昭师妹?” 然而。 祝灵昭的气刚叹到一半,迟莎莎就刷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速度之快,甚至让人怀疑她刚才是不是不是撞晕了,而是单纯地睡着了。 这也醒得太快了! 祝灵昭满头黑线。 虽然知道她这位剑修师姐一向壮得像牛一样,但她醒得如此之快,简直就像之前在装睡好不好! “灵昭师妹?”迟莎莎茫然而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说了一遍。 祝灵昭一愣。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毛茸茸的小猫爪子看了看,没错啊,她现在是小黑猫的形态。 她还以为之前是听错了。 好家伙,师姐这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小魅魔猫猫震惊。 但表面上一定要稳住! “喵~喵~”祝灵昭无辜地睁大了翠绿色的猫瞳,冲着迟莎莎晃了晃细细软软的尾巴。 什么灵昭师妹,路过的小猫咪不知道噢。 可是见到小黑猫露出傻乎乎又无害的模样,迟莎莎的神情却从疑惑骤然转为了坚定。 女修的双手还被七星锁缚在身后,她像毛毛虫一样蛄蛹起来,认真低头看了看小小一只的黑猫,语气笃定道:“灵昭师妹,是你啊。你怎么变成黑猫了?” 真的被认出来了!!! 她要稳住…… 喵唔——不行,这谁稳得住啊? 小魅魔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后颈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难道剑修都是这么作弊的吗?她都变成猫了,怎么还会被一眼认出来? 祝灵昭的脑海中霎时间一片空白。 她几乎凭借本能张开了黑色小翅膀,宛如流星般嗖的一声窜上了大树。 “等等,灵昭师妹,别走!” 迟莎莎似乎这么喊了一声,在树下把七星锁挣得哗啦啦直响。 但祝灵昭也顾不上那么多,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茂密昏暗的山林之中。 直到感觉跑出去了很远。 祝灵昭才慢慢停下了脚步,在粗壮的树枝上委屈地趴成一小团。 她后知后觉地反思了自己的失误。 她竟然忘记把翅膀收回来了! 一只长着一对黑翅膀的小黑猫,一看就不普通啊。 不过祝灵昭还是没明白师姐到底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虽然她并不怪师姐揭穿了她的身份,导致她被全修真界追杀——立场不同嘛。 但如果亲眼目睹往日待她那么温柔友善的师姐要对她怒目相向,喊打喊杀的,那就算没心没肺的小魅魔也会有点难过的。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再见了。 小魅魔收拾好心情,重新站了起来。她不太熟练地运用着新多出来的感知技能,向四面八方搜寻着灵力波动。 虽然师姐是救出来了,但目前最大的威胁,其实是身怀特殊符箓的归原宗弟子,他们几乎可以说是在这偌大的邬云山脉中畅通无阻,不知什么时候就能摸到般罗宫里去。 而从奎宿老祖来看,这一次也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人混在这诡秘的密林里。 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祝灵昭伸出小猫爪子,“啪嗒”一声按住身旁缠绕在大树枝干上的枯枝:“喵喵?喵喵喵?” ‘我们谈谈,你也不想被这些人进到般罗宫里去?’ 枯枝窸窸窣窣地向着小黑猫伸过来。 祝灵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喵~喵喵。” ‘既然你攻击不了他们,那让他们找不到路就可以了?’ “喵?”不如我们来做个迷宫? 清晨的阳光透过瘴气与枝丫,朦朦胧胧地落了下来,形成细碎的光斑。 枯枝悬停在小黑猫的面前,看起来有几分乖巧。 祝灵昭就当它同意了,她跳下大树,用小猫爪子在地上画出一个大致的迷宫示意图,生怕没有脑子的枯枝看不懂,还喵声喵气地解释了好半天。 “喵喵?”就是这样用枯枝在树林间构筑墙壁,形成迷宫,听懂了吗? 枯枝探头探脑地停在小黑猫身边,没有反应。 晨间的树林有些潮湿,祝灵昭小猫爪子上沾了一点泥巴,她把泥土蹭掉,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喵?” 枯枝似乎微妙地顿住了。 在小魅魔略显茫然的翠绿猫瞳之中,枯枝凑近过来,很轻很轻地掠过她毛茸茸的小猫脑袋,轻柔得就像是林间的微风。 ——又像是一个抚摸。 祝灵昭:? 她愣了愣,小猫耳朵奇怪地支棱起来。 她怎么感觉枯枝忽然变得有些怪怪的? 第27章 迷宫 不过枯枝的行为并不重要,它又没有脑子! 小魅魔并没有太在意。 在魅魔猫猫喵里喵气的指挥下,无数枯枝在偌大的山林中横斜穿梭,一圈又一圈,一层又一层。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嗜血枯枝挪动的声音在瞬间响彻了整片山林。 就如同蜘蛛结网。 在大树与大树之间,枝干与枝干之间,狰狞粗壮的枯枝从四面八方而来,飞快地纠结缠绕在一起。 无数座高大的墙壁凭空而起,遮天蔽日。 在茂密的树林中仿若高耸入云的小山般林立。 邬云山脉仿佛在瞬间就变了一副模样。 从郁郁葱葱的树林,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由深褐色枯枝所构筑的迷宫。 无处不在的黑色瘴气缭绕。 原本还透着些许微光的山林一下变得更加昏暗诡秘。 在其中的人们也很快发现了不对。 当嗜血枯枝伸展过来时,他们还严阵以待,以为又要经历一场殊死战斗,却不想粗壮狰狞的枯枝竟然瞅都不瞅他们一眼,“嗖”的一声就擦着他们的肩膀飞驰而过。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在树林间动作飞快、勤勤恳恳地结网,眨眼间就结成了一堵密不透风、高耸入云的厚实墙壁。 人们看着嗜血枯枝诡异的行为面面相觑。 “……师兄,我们的路是不是被挡住了?”一头雾水之中,有年轻的小弟子指着面前严严实实的墙壁,耿直说道。 对啊,邬云山脉本就地形复杂,难寻方向,如今又有高墙堵路,这岂不是成了迷宫吗? 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又能怎么办呢? 嗜血枯枝天然免疫术法和宝器,瘴气笼罩之下又不能飞得太高,归原宗弟子的符箓也只是能抵御攻击。 人们绞尽脑汁,最后也只能承认,他们实际上拿这枯枝形成的重重墙壁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便只能沿着枯枝构筑的墙壁走了。 可是这高墙回环往复,弯弯绕绕,不少人走了几圈,都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没想到修行千百载,竟然要在这邬云山脉里徒步玩什么迷宫游戏。 一时间,偌大的山林之中响起了无数修士骂骂咧咧的声音。 而祝灵昭则小小一只地蹲在高墙最上端,清朗的微风吹过,黑色的小猫尾巴垂在身后一荡一荡。 她眺望着下面一望无际,连阳光都照射不进去的巨型枯枝迷宫,发出了满意的喵声。 除了归原宗弟子,这其中趁乱浑水摸鱼的不在少数,他们原本都大差不差地采用了捕猎归原宗弟子,抽取他们符箓的方式。 但如今的迷宫地形大大增加了他们找人的难度,一旦没有了符箓限制,枯枝就能一拥而上,将他们吞噬殆尽。 祝灵昭蹲的地方很高,下面迷宫里的修士们就像蚂蚁一样小,被茂密的树林和过于高大的墙壁淹没其中。 般罗宫作为迷宫的中心,被无数高耸的墙壁所阻挡。 以目前修士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迷宫里乱蹿的进度,在找到般罗宫之前,他们估计能饿死在里面。 嘿,完美! 她真是一个机智聪明的小魅魔。 祝灵昭高兴地抬起毛茸茸的小猫爪子,向身旁的一根枯枝示意:“喵~” 仅从这件事来说,合作愉快啦。 枯枝又不明原因地停顿了一下,才慢吞吞地凑过来,遵从祝灵昭的意思,贴了贴她的小爪子,和她完成了一次击掌。 “喵?”你怎么总是慢半拍? 祝灵昭奇怪地看着它,难道是构筑迷宫消耗太大了?还是说……暗搓搓有了什么别的小心思? “喵喵!喵!”不许背地里搞小动作,不然我就放血浇死你噢! 祝灵昭用小猫爪子踩住枯枝,恶声恶气地威胁。 枯枝似乎愣了愣,然后有些迟疑地摸了摸小黑猫的脑袋。 祝灵昭没看出什么破绽,这才将信将疑地收回爪子。 她又蹲着观望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迷宫计划似乎实施得很顺利,心满意足地跳下高墙,打造回宫。 而晃着小猫尾巴唧唧跑回般罗宫的小魅魔并没有注意到。 就在她跳下高墙的瞬间。 重重围困的复杂迷宫里,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刚刚蹲过的高墙。 如果祝灵昭能看到,她一定会惊讶地认出来。 这其中一人,正是之前追杀过她的白衣剑客。 他依旧剑气凛然,此时正孤身一身被四面高墙重重包围,脸上却不带几分焦虑之色,也不急着找路,反而面色沉静地盘腿坐在大树下,横剑于膝。 也不知有没有符箓的庇护,嗜血枯枝蠢蠢欲动地围在他身边,却始终没有上前。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已然没有了小魅魔踪影的墙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 而另一个,则是曾经用佛珠重伤过祝灵昭的男人。 他身披紫衣袈裟,脚边倒落着两具尸体,一张沾血的淡金色符箓飘在身前,将嗜血枯枝阻挡在结界之外。 枯枝狂暴地敲击着结界,发出“砰、砰”的声响。 而在淡金色光芒照不到的阴影处,似乎还有不少人被捆在一起,奋力挣扎。晃动的人影交织在一起,似乎正嘶声怒骂着什么。 但男人却好似一切混乱都与他无关,坦然站在满地血泊中,华丽的袈裟一尘不染。 他饶有兴致地抬头望着那个小魅魔蹲过的高墙,低低自语道:“有趣。” “师父,您在看什么?什么有趣?”他身边的小沙弥好奇地问道。 男人收回目光,双手合十,袈裟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缠绕在他手腕上的那一串暗青色佛珠,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我在看这迷宫。” “这枯枝是魔尊泄漏的秽气侵蚀所致,只嗜血而动。今日为何突然改变了作风。” “是啊,为何?”小沙弥迷惑道。 “你看。”男人意有所指地说,“像不像有人在操控。” 小沙弥似懂非懂:“师父,您是说魔尊?” 穿着紫衣袈裟的男人低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 第28章 小猫妖不知道(上) “司烛黎,你快看……” 天空湛蓝,一碧如洗。 少女坐在一棵巨大桃树的枝丫上,笑吟吟地说着什么,殷红绚丽的桃花轻轻蹭过她白皙的脸庞。 司烛黎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她。 春风吹乱了满树繁花,明媚的阳光与少女灿烂的笑靥一同落进他的眼里。 司烛黎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但他也知道,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做过梦了。 修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凡是梦境必有预兆。 是对未来的某种象征吗?还是久远记忆里缺失的一角? 但是不可能。 他已经被封印了一万年之久,他和这只尚且稚嫩年幼的小猫妖怎么可能有什么过往。 司烛黎静静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梦境之外发生了什么。 啊,是枯枝又蚕食了他的血肉。 司烛黎的耳畔仿佛又回响起那天小猫妖带着哭腔的焦急叫喊。 她恐怕是吓到了。 小猫妖胆子那么小,平时稍微瞪一瞪就会吓得眼泪汪汪。 这么想着的司烛黎全然忘了祝灵昭梗着脖子和他对着干时的场景,心里泛着淡淡的心疼和怜惜。 当小猫妖穿过重重枯枝,扑上来用力拉住他时,司烛黎其实是清醒的。 是的,每一次他都是清醒的。 只是口不能言,身不能行。 这样被无数枯枝簇拥着,拆骨嗜肉,活生生蚕食殆尽的痛苦,他已经经历过千千万万遍。 他想让小猫妖别怕,别管他。 他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但平日里那么娇气又善于自保的少女却好像无视了危险与疼痛一般,哪怕忍受着手臂折断的痛苦,也不愿意放开他。 司烛黎已经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非人折磨中麻木,他在地狱中徘徊了太久。 但这是第一次。 有人死死拽着他,手沾鲜血,神情坚定,明亮的眼眸中染着惊心动魄的火光,将他从令人作呕的肮脏枯枝里拉出来。 那一瞬间,司烛黎有一丝怔然。 他也很难以描述心中涌动着的复杂情绪到底是什么。 他记得这样一个故事。 无恶不作的魔鬼被封印在瓶子里,于无边的黑暗中沉寂。 被封印的第一个百年,魔鬼心想,如果有人救他,他必许诺那人一辈子荣华富贵。 被封印的第二个百年,魔鬼又想,如果有人能救他,他可以满足那人任何愿望。 但是无数个百年过去了…… 最后,魔鬼诅咒世人,这时有人救他,他便会杀了他。 因为魔鬼已然绝望和麻木。 冰冷的黑暗带走了魔鬼仅有的美好与温暖,所剩下的,便只有无边的恶意与憎恨。 魔鬼甚至无法明白心中那丝陌生的悸动到底是什么。 司烛黎凝望着梦境中那棵盛开的桃树,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小猫妖有太多不知道的东西。 她不知道,也许最初司烛黎是司烛黎,枯枝是枯枝,但在漫长的吞噬与修复的轮回之中,司烛黎已经彻底与枯枝融为一体。 他就是枯枝,枯枝就是他。 这种吞噬也许在最初看来是恐怖而残忍的,但对于现在的司烛黎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机械重复的普通环节。 小猫妖无意中打断了这个“环节”,反而才是司烛黎昏迷了这么长时间无法恢复的原因。 不,这其实根本不是“枯枝”,也不是世人所想被他秽气侵蚀的产物,而是…… 司烛黎微微一哂。 他不期然,又回想起那天溥云深来见他时所说的话。 “啧啧啧,真稀奇……” 那个道貌岸然的假道士进不了封印最核心的主殿,却不妨碍他站在殿门外发出恼人的声音。 司烛黎非常讨厌那人吊儿郎当的性格,是以并不打算理会他的废话。 但溥云深却硬顶着四周蠢蠢欲动的嗜血枯枝,抄着手四处乱逛。 昔日威严宏伟的皇宫如今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主殿前曾经是园林的地方被开垦成了田地,七零八落地种着蔬菜,殿侧的窗户下摆着贵妃榻和小几,小桃树和不知名的嫩芽们一同沐浴着阳光。 在司烛黎即将爆发把他轰出去之前,溥云深忽地吟了一句奇怪的酸诗。 “鸟儿轻轻唱,落在河洲上……”溥云深念完,微微敛袖,双手结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太极阴阳印,笑吟吟道,“恭喜魔尊大人,枯木逢春啊。” 司烛黎额上暴起一根青筋:“你再胡说八道,就滚出去。” “溥某从不妄言。”溥云深放下手,从容道。 司烛黎还未说什么。 溥云深却说:“这是万年以来你第一次联系我。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打算出来了呢。” 他话说得荒谬。怎么会有人愿意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封印里,不想出来? 司烛黎皱起眉。 “这封印到底是什么,你我都清楚。”溥云深说,“天地为谋,辰星为力,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但时局流转,每千年必会衰落一次。也就是说,这封印每隔千年就会松动。” “但是。”溥云深顿了顿。 他意味深长的声音在枯枝大殿里轻轻回荡:“一万年过去了,怎么时至今日,你才想要利用这个机会。” 随着他的话语,枯枝王座之上,司烛黎高大的身形逐渐隐没在莫测的阴影中,仿佛再次变成了冰冷威严的神像。 “是因为那个前殿的姑娘吗?”溥云深问。 “溥云深!”司烛黎声音冰冷地告诫道,“与你无关。” 溥云深笑了笑,无意再去挑拨魔尊的底线,只是转而说道:“所以我才觉得稀奇。” 溥云深的声音自殿外悠悠传来。 但关上了窗子的昏暗大殿内,司烛黎却是微微一怔。 心脏,重重地,重重地沉了下去。 因为他说。 “太稀奇了!以你的性格,竟然没有抓着她一起腐烂在这里。而是,想要和她一起出去。” …… 许久的沉默。 枯枝覆盖的主殿门扉紧闭,岿然屹立,犹如这千万年来的死寂。 嗜血的枯枝仿佛有一瞬间暴动。 但站在殿外的溥云深却好似并不在意。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遮眼布条的一角,露出其下苍空般湛蓝剔透的眼眸。 仿佛穿透了重重枯枝,一眼窥见了那之后的东西。 “司烛黎,你不会忘了?” 那双犹如淬了冰的湛蓝眼眸中倒映着一个庞然狰狞、不断扭曲变幻着的影子。 溥云深的话语里渗出些许讥讽与冷意。 “你现在的力量是因扭曲与憎恨而生,当你不再拥有这些时,你又会如何呢?” 第29章 小猫妖不知道(下) 又会如何? 当他内心竟然从漆黑冰冷的荒芜中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期许时,他的力量就在衰退了。 但只有被溥云深毫不留情地点出来时。 司烛黎才发现,自己竟然犹豫踟蹰到了这个地步。 殿外,溥云深还在恼人地喋喋不休。他悠然发问。 “不如,把她杀了如何?” 一瞬间,也不知是被戳破了心中某些隐秘的妄想,还是触及到了最深处不可言说的角落。 司烛黎前所未有地暴怒。 “滚——!” 他发出低低的怒吼。 狰狞的枯枝一拥而上,将溥云深打包扔了出去。 实际上,如果不是那个浑身冒坏水的假道士的确有几分本事,司烛黎定要叫他血溅当场。 那一刻,司烛黎在心里真情实意地想:天下何其之大,相似的黑猫更是数不胜数。 杀便杀,死便死。 区区一只猫罢了。 他经历过莫大的绝望与黑暗,痛苦与折磨,才塑就了如今的他,又岂会为一只傻乎乎的小猫妖而心软? 滑天下之大稽。 这不可能,也不应该。 但是当小猫妖唰的一下推开窗户,傍晚的残阳洒进主殿,她蹦蹦跳跳地翻窗进来,黑亮的眼眸里倒映进男人的身影。 “司烛黎?”她走到他面前,亲近又天真地望着他。 司烛黎深沉地看着少女细细白白的脖颈。 只要轻轻一下,就能立刻杀了她…… “那个叫溥云深的道士到底是什么人呀?” 杀了她……?! 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那个假道士?! 司烛黎的思绪骤然中断,他抬起眼来带着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猫妖的眼睛。 祝灵昭:? 她疑惑又茫然地和司烛黎对视。 看,这只小猫妖根本不明白她做错了什么,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司烛黎微微皱起了眉。 但小猫咪是不可能反省自己的罪过的。 所以司烛黎只能淡声道:“不要管他。” 管那个假道士做什么? 这个笨兮兮的小猫妖根本不知道,那个道士刚才还说要杀了她呢。 非常有必要告诉小猫妖这人世间的险恶! 司烛黎没忍住,又拉着小猫妖连恐吓带威胁地教育了一番。 这一课上到了半夜。 “困啦。你不用睡觉,但是我还要睡呢。”烛光摇曳,少女赖唧唧地趴在桌子上,声音像猫儿一样又软又糯。 可是这本《九国占略》不是她自己选的吗?还剩一半没有讲完。 司烛黎不赞同地看向小猫妖。 但少女却干脆变成了小小一团的黑猫,在司烛黎严厉的目光中,喵声喵气地爬上了他的膝盖。 “喵~”晚安啦。 司烛黎欲言又止。 而小黑猫已经自顾自地在司烛黎大腿上找好位置,熟练地蜷成一个小毛球,发出呼噜呼噜的小猫鼾声。 独留司烛黎对着怀里软软小小的小黑煤球兀自陷入沉思…… 直到天边泛白。 司烛黎才惊觉,这不对。 他应该杀掉小猫妖,不应该再放纵她为所欲为。 但小小的黑猫正露着肚皮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难道要在睡梦中杀了她吗? 司烛黎还清晰地记得,最开始小黑猫缩在他的膝盖上时那样警惕又胆小,好不容易才能够这般毫无防备地向他坦露出柔软的腹部。(指某魅魔从缩成一团到酣然入睡,总共不到两刻钟。) 那难道他堂堂魔尊杀人,还要等人睡醒了再杀? 司烛黎目光阴鸷地盯着膝头浑然不知的小猫咪,越想越觉得有些生气。 这只天真的小猫妖,她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司烛黎把呼呼大睡的小黑猫摇醒了。 “喵呜~”干嘛呀?好困鸭。 小黑猫仰起毛茸茸的脑袋,发出软软糯糯的喵声,犹带着氤氲水光的翠绿猫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就像是绿湖上泛起带着曦光的薄雾。 司烛黎:…… “没事,睡。”他板着脸说道。 因为小猫妖看起来真的很困的样子。 “喵~” 小黑猫哼唧一声,睡眠质量超好地倒头就睡。 ……还是等她睡醒了再说。 司烛黎考虑周全地想道。 等她睡醒了,一定,他是不可能心软的。 明天一定。 下次一定。 …… 甚至连司烛黎自己都不知道,时间为什么流逝得那么快。 直到他吐血的那一刻。 他才恍然发觉。 ——啊,原来自己还没杀死小猫妖啊。 意识到这一点。 那颗深埋在内心深处的小小种子便再也抑制不住,迅速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钻心的剧痛席卷了全身。 正如溥云深所说,司烛黎因绝望与憎恨而生,这是他自己选的道路。 任何一丝对美好的期许,对他来说,都是颠覆自身存在的蚀骨毒药。 枯枝蜂拥而至。 是这一回的吞噬因此提前了。 如果因此而彻底陨落的话。 那小猫妖也会在这里永远永远地陪着他。 这样,倒也不错。 司烛黎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小猫妖却扑了上来。 “……你在关心我?”司烛黎深深地注视着面带焦急的少女。 “那当然了!”少女回答得掷地有声。 心里的种子在那一瞬间长成了大树,怦然开出大片大片灿烂的花来。 于是司烛黎蓦地放下了。 “你别过来。”他说。 其实那一刻他更想说的是。 ——你走。 太危险了。 司烛黎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小猫妖的所有危险正来自于他自身,离开了他,小猫妖才会过得更好。 但是这样的话,让他亲口说出来,对他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司烛黎在失去意识之前,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他知道小猫妖有多么心心念念着自由。 被强行困在他身边又有多么不情愿。 所以,这一次,如果小猫妖溜走了,司烛黎就当做不知道。 这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好。 他也不会再破坏道行,自然也不用再杀了她。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 当司烛黎再次醒来的时候。 ——小猫妖没有走。 第30章 蜜汁自信 虽然身体还不能动。 但司烛黎的意识却率先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好端端地躺在一间狭小而又陌生的密室里。 深埋在地下的密室甚至没有风。 只有墙角一小根烛火明灭着。 干涸的鲜血在他身周画出一个弯弯扭扭的圆圈。 这活像是某种古老祭祀仪式的糟糕现场,与司烛黎所设想的一切都不尽相同。 司烛黎:…… 他在蓦然震惊和无语过后,他在这种熟悉的头痛中慢慢意识到都发生了什么。 是小猫妖那总是与众不同的风格没错了。 司烛黎逐渐察觉到,那是小猫妖为了保护他,一点一点用自己的血画出来的。 她一定很痛。 真不知道那个娇气的少女为何偏偏总是在这种时候展现出不可思议的坚韧。 这股念头先于“小猫妖的血为什么能抑制枯枝”的疑问冒了出来。 司烛黎甚至不想深究小猫妖身上屡次显现出的奇异之处。 她没有走。 她还在。 她甚至……为了他而受伤了。 …… 这样的声音反复在司烛黎的脑海中回响。 那一刻充盈在心底深处的似乎是卑劣的窃喜。 当所有理智回笼,司烛黎端详着小猫妖留下的满地乱七八糟的血迹,甚至忽略了他一贯对于“不干净”和“不整洁”的排斥。 小猫妖已经做得很好了。 尽管少女不知为何把他扔在布满了灰尘的肮脏密室,任由他衣冠凌乱,躺在冰冷的地上,满室都是散不去的血腥味。 但小猫妖真的尽力在照顾他了。 那可是娇滴滴的,天真稚嫩的,让她多读两页书都会撒娇耍赖的小猫妖,他一定是她在短暂的小猫咪生涯中所照顾的第一个人。 司烛黎充满了蜜汁自信地想着。 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放手? 让小猫妖离开,从此天各一方,形同陌路?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会好好养着小黑猫,她想要什么,他都会为她找来。 既然小猫妖想要出去。 那他们就一起出去。 司烛黎会让她成为整个修真界最尊贵的猫,予她万人之上的地位,以及这世间所有的珍宝。 他不会杀掉小猫妖。 司烛黎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一点。他何至于连一只小小的猫儿都养不了? 正如当初的他选择了将痛苦与绝望化作力量。 现在接受小黑猫对他产生的影响和动摇,也是他做出的选择。 犹如饱餐之后难得晒太阳的野兽,心满意足地在阳光下打着盹,就连锋利的爪牙都暂时收了起来。 所以当司烛黎发现又有人想打这般罗宫主意的时候。 司烛黎都没有太生气。 哪怕是归原宗拿了那种恶心的符箓靠近过来,司烛黎甚至在厌恶之余,都没有升起太多暴虐嗜血的情绪。 魔尊大人只想知道他的小猫妖在哪。 一查之下,才发现那只胆大包天的小猫妖竟然跑出了宫,在瘴气笼罩的山林之中。 她怎么能做那么危险的事?! 难道不知道他现在还没有恢复,不能像以前那样护她周全吗? 前来探查般罗宫的蛇鼠之辈在司烛黎眼中犹如蝼蚁,但对于脆弱又天真的小猫妖来说,却有着十足的威胁。 司烛黎内心掠过一丝忧虑。 他脑海中霎时间冒出了许多,小猫妖傻乎乎跑出去玩,却被凶恶魔修吓得眼泪汪汪,蹲在大树上瑟瑟发抖;或者被那些正道修士们蒙骗,天真地跟着他们走,却被扒了好看的皮毛……之类栩栩如生的画面。 魔尊大人几乎是立刻就调动枯枝,想要寻找小猫妖的具体位置。 ——然后他就被想象中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黑猫一爪子狠狠踩住了。 司烛黎:? 小小的身体,圆滚滚的翠绿色猫瞳,却被小黑猫瞪大到了不符合她的程度。 “喵!”丛林恶霸猫发出了小豹子一般凶恶的叫声。 司烛黎的意识附在枯枝上,有些疑惑地打量着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小黑猫。 那总是拖长了尾音可可爱爱的小猫叫声不见了,变成了恶声恶气的喵嗷声。 面对来势汹汹的暴徒,小猫妖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很快就做出了应对。 而对于狰狞危险的枯枝,小猫妖也能恶狠狠地威胁,与之合作。 司烛黎望着小猫妖蹲在高高围墙上趾高气扬的模样,又看了看迷宫中被重重高墙折磨得苦不堪言,发出凄惨嚎叫的修士们,逐渐陷入了沉思。 “喵喵!喵!”不许背地里搞小动作,不然我就放血浇死你噢。 小黑猫恶狠狠的喵声打断了司烛黎的思考。 司烛黎看着阳光下小黑猫仿佛翠松石般明亮动人的猫瞳,微微一顿。 嗯,即使是威胁人的小猫妖也很可爱。 司烛黎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操控着枯枝,轻轻摸了摸小猫妖毛茸茸的小猫脑袋。 没毛病,这才是他魔尊应该有的猫。 即使是少女蹦蹦跶跶地跑回密室里,蹲在他身边呼哧呼哧地用仙级鼎炉烤白菜。柴火的烟雾与作料鲜香辛辣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密室。 正处于看小猫咪哪儿哪儿都好状态中的魔尊大人也只是微微皱眉不超过一秒钟。 就很快在心里自动美化了小猫妖的行为。 看,她一回宫就回到了他身边,甚至没有被外面的事物多吸引一眼。 就连小猫妖做食物时,都不舍得离开他。 非要待在他身边才行。 …… 当然,以司烛黎与小魅魔的过往相处来看,也不知道这一回,魔尊大人这种悠然包容的心态能持续多久。 第31章 疯剑客 且不管魔尊大人这边思绪几何。 另一边,小魅魔却对司烛黎恢复了意识,正附在枯枝上看她一事浑然不知。 在发现这几日与枯枝配合得越来越顺手,很多想法都能完成,迷宫计划也成果显着时,祝灵昭的胆子越来越大,对众人会闯入般罗宫的忧虑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设计真人版密室大逃脱,让别人来玩的兴奋感。 祝灵昭:嘿,玩大型真人版游戏,超开心的! 祝灵昭仗着司烛黎不在,愉快地放飞着自我。 她本来就在这空旷无聊的般罗宫里无聊到发霉,好不容易有了新奇玩意儿,一下就吸引过去百分之九十的注意。 小魅魔在外面待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晚回到密室里看司烛黎时也越来越敷衍,连蔬菜都没时间烤了,急匆匆看一眼司烛黎完好无损,就又火急火燎地蹿了出去。 默默旁观司烛黎:……??? 而随着祝灵昭的灵感迸发,被困在迷宫中的众人也逐渐发现事情的走向变得离奇了起来。 比如枯枝构筑的高墙上多出了很多不起眼的暗门。 第一个发现暗门的修士还无比高兴,以为自己是看破了迷宫玄机的幸运儿。 然而推开暗门之后,却冲出来一个枯枝编成的巨大牛头怪物,横冲直撞,将一条通道上的修士们顶得人仰马翻。 没造成多大伤害,但侮辱性极强。 这些暗门之后的东西千奇百怪,有些是另一条路,有些是枯枝编制而成的各式各样的怪物,有些则是题目。从算术题到风土人情,甚至还有修炼中会遇到的问题。 这些狰狞的枯枝不知为何不再热衷于嗜血,反而兢兢业业地在墙壁上勾画出一行行文字,如果答对了,就会让开一条道路来。 ……虽然不知道道路通向哪里。 但以所有人的惯性思维来说,答对题目之后,所获得的道路总该是“正确”道路。 那小魅魔就会高兴地告诉他们。 崩崩~答对啦!就是通往外面的正确道路噢! 那些燃烧大脑死磕着做出一道道题目,最终发现自己终于出了迷宫,却站在邬云山脉地界之外的修士们:…… 祝灵昭玩得很开心,那些老老实实不怎么搞事的修士们,她就会不动声色地引导着他们往邬云山脉之外走,而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就会在用光了符箓之后,被早就饥渴难耐的嗜血枯枝吞噬殆尽。 这么玩了几天,最后迷宫里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人,其中身种符箓的归原宗弟子占了大半。 祝灵昭也明白,剩下的这些人,必然有过人的本事,目前迷宫的手段所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 他们虽然依然找不到路,但迷宫也不能轻易把他们驱逐出去。 祝灵昭只能每天都用自己敏锐的感知力细细搜寻一遍,只要发现有人稍微靠近了般罗宫的方向,就想尽办法弯曲他附近的墙壁道路,将他引导到错误的方向。 别看小魅魔好像光在玩,其实她每天画迷宫图纸都画了几百份,比以前在妖怪学校里学习还要认真。 而其中最引起祝灵昭警觉的,就是一个白衣剑客。 小魅魔简直吓了一大跳。 他独来独往,造成的动静也不大,在一开始修士们人才济济,各显神通的时候一点都不显眼,甚至十分低调。 当祝灵昭发现他的时候,他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成了所有人里最接近般罗宫的人。 尤其在认出他竟然还是当初追杀她到这个地方的人时,祝灵昭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赶紧调动枯枝和瘴气,烧死了不知道多少脑细胞,充分发挥自己在21世纪学过的知识,什么视错觉感知错觉,都用上了。 但那个白衣剑客的方向感好得出奇。 明明在这里,几乎所有人都难以辨别方位。 但白衣剑客却始终能排除干扰,笔直地向着迷宫正中般罗宫的方向前进。 嗜血枯枝也奈何不了他。 他手中那把剑不似凡品,祝灵昭看不出来历,但凡是靠近他的枯枝,都会被锐不可当的雪白剑光斩断。 这还是祝灵昭第一次见到有什么人能对枯枝造成伤害。 与归原宗符箓形成的抵御结界不同。 白衣剑客只是出剑非常快,每当枯枝想要袭击他的时候,那长剑出鞘便化为漫天密不透风的锋利剑网,宛如白驹过隙,恍恍乎不可直视。 祝灵昭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是修真界里哪一号大人物。 只是听偶尔与他撞见的那些修士们,叫他“疯剑客”。 听起来是个独自修行的散修,没有归属门派。 但是小魅魔蹲在高墙上好奇地瞅了瞅男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心想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疯啊。 倒是祝灵昭好几次像是差点被他发现。 祝灵昭暗中操控着枯枝与他斗智斗勇几番,却都只是暂缓了他的脚步。看他每天前进的方向,依然是般罗宫没错。 总得想个办法对付他。 能劈开枯枝的剑,说不定也能把躺在地下密室里的司烛黎连人带地一起劈成两半。 小魅魔忧心忡忡地想道。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无意中说出来了,枯枝好像停滞了一下,紧接着敲了敲祝灵昭毛茸茸的小猫脑袋。 “喵?喵!”你敢敲我?你是不是要造反啦?! 祝灵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立刻气势汹汹地喵回去。 她要杜绝枯枝的一切不正之风。 把枯枝所有的小心思都扼杀在摇篮里。 枯枝好像被小黑猫凶巴巴的样子威胁到了,犹豫了一会儿,又蹭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顺着她后背柔软光滑的皮毛轻抚下去。 “喵。” 祝灵昭十动然拒地推开了枯枝,她不可以这么轻易地被讨好。 更何况,她也有很多正事要办呢。 祝灵昭正在监视疯剑客。 鉴于对方的感官实在是太过敏锐,小魅魔也不敢靠近,只远远隔着无数树枝和树叶,再有枯枝替她遮掩,才勉勉强强躲好,猫猫祟祟地偷偷瞄他。 她要在疯剑客真的劈开般罗宫大门之前,找到他的弱点。 可是从白天瞄到晚上。 疯剑客却只是在原地打坐,那把雪亮的长剑被他放在膝上擦了又擦,擦到暗中观察的祝灵昭都瞌睡了,还是一成不变的动作。 疯剑客的确每天都有一大半时间都在打坐擦剑。 真正站起来前进的时间很少。 眼看天色渐晚,遮天蔽日的迷宫里更显昏暗。 祝灵昭毕竟心里还惦记着扔在密室里的司烛黎,她动了动趴在树上有点僵硬的小爪子,打算先回去。 但一直自顾自打坐的疯剑客却轻轻向着小魅魔藏身的方向侧过头来。 他是绝对看不见祝灵昭的。 实际上,他的眼睛也没有准确看到祝灵昭的位置。 但他的神情却带着笃定。 “要走了吗?”他平静地问道。 就好像早已经知道祝灵昭藏在那里。 第32章 砸脑袋的决定 被发现了?! 趴在树枝上的小魅魔心脏骤停。 这怎么可能,他们之间至少隔了一个操场那么远,而修士的神识在这瘴气迷雾之中都会被限制才对! 而那边疯剑客的手却已经摸上了剑。 强烈的危机感犹如狂风骤雨般袭来。 祝灵昭心念急转。 她很快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好机会。 这个高冷的白衣剑客不一定知道她是之前被追杀的那个小魅魔,多半只是察觉到有人在暗中观察他。 而且,当初追杀的时候她一直都是黑猫形态,疯剑客能认出她来吗? 但时间容不得小魅魔想那么多了。 下一秒,疯剑客出剑了。 他不清楚祝灵昭藏身的具体位置,也不在乎。 雪亮的剑光直直横扫而来,犹如长虹贯日,斩断了沿路上的枝杈,茂密的树叶受剑风席卷,发出窸窣的声响。 祝灵昭在剑风扫来的最后一刻跳下了大树,趴在枯枝组成的低洼处,锋利的剑芒堪堪擦着她毛茸茸的小猫脑袋斩过去,在原本浓密的树林里霍然横斩出一条道路来。 祝灵昭大松一口气,好在重重枯枝构建起的墙壁足够厚实,能抵挡住疯剑客的剑光。 但即使如此,任何时候都岿然不动的枯枝墙壁上却依然留下了一点浅浅的痕迹。 祝灵昭指示枯枝过去将墙壁上的剑痕修复。 她动了动头顶上的小猫耳朵,确认自己完好无损,才跳起来,借着倒塌树枝的遮掩,变回了人身。 而另一边,即使挥出了如此恐怖一剑的白衣剑客,却依然气定神闲地盘腿坐在那里,甚至没有起身的打算。 “出来。”他淡淡地说,神情如同山巅上的落雪般沉静。 也没有再装傻的必要。 祝灵昭从树后走了出来,她暗中戒备着疯剑客的神情,只要有一点认出她来的迹象,就赶紧逃跑,一边叉起腰来,略带着点不满地说道:“你差点伤到我了。” 这话说的,可谓是十分理直气壮了。 疯剑客的那一剑里并没有杀气,也不想伤人,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的小魅魔立刻就支楞了起来。 祝灵昭:哎嘿~不管做没做坏事,反正小猫咪表面上总要理直气壮的。 疯剑客目光从她那张昳丽略带一丝娇蛮的小脸上一扫而过,问道:“你是谁?” 没认出她来! 祝灵昭更放心了,她抬脚跨过地上横斜的树枝,从满地狼藉中走近白衣剑客,回答道:“我叫白昭,你呢?” 疯剑客没有回答,他漆黑的眼眸中犹如井水般波澜不惊,任由祝灵昭一蹦一跳地走近,只是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祝灵昭来到疯剑客打坐的大树下,但也没有赫然靠得太近,她看了白衣剑客一会儿,发觉对方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这样的话,自己站着就太突兀了。 于是小魅魔也在疯剑客几步远的地方蹲下来。 丝毫没有注意到,因为她这个古里古怪走过来蹲下的动作,引得疯剑客多看了她一眼。 “因为我走不出迷宫,看你好像知道路的样子。”祝灵昭保持着与疯剑客平视,认真说道。 小魅魔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天衣无缝。 疯剑客看了她一会儿。 祝灵昭坦然与他对视。 残阳已落幕,夜晚的星光穿不透枯枝所筑成的重重高墙。迷宫里几乎一丝光都没有,小魅魔看不清疯剑客的表情。 但疯剑客却将少女那仿佛娇宠着养大般娇嫩昳丽的容貌看得分明,那黑亮的眸子里清澈见底。她乖乖蹲在他身边,是最没有心机又无害的模样。 疯剑客问:“你是归原宗的弟子?” 因为突然出现的少女显然不受枯枝的袭击。 “嗯,是的噢。”祝灵昭点点头,她看着疯剑客补充道,“我看你也不怕嗜血枯枝的攻击,应该是不需要我的符箓的。” 很好,跟着疯剑客的合理性又多了一层。 她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归原宗弟子落单了,想要抱上一个不觊觎她符箓的金大腿,这很常见,也很合理。 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无辜路过的女修。 祝灵昭马上就顺杆子往上爬地发出了抱大腿的请求:“我可以跟着你吗?” “就只跟着你找路,其他的不用管我。”祝灵昭很乖巧地说道。 然后她就被从大树上突然掉下来的一小截树枝砸了脑袋。 “哎呦。”祝灵昭捂住头。 疯剑客看了她一眼,随后不再说话了,继续低头擦起了他手中那把银亮的长剑。 他似乎只在意自己想问的问题,问完后便将祝灵昭是为路边最常见的石头,无可无不可地忽视过去。 经历过司烛黎后,拥有与冷漠冰山丰富经验的祝灵昭就当他是同意了,厚脸皮地往一旁挪了挪,也找了棵树坐下。 反正如果疯剑客不同意的话,他肯定会马上赶人的。不赶人就说明他默认了。 小魅魔十分逻辑通。 这也符合她这几天暗搓搓围观疯剑客的印象。 出人意料的,当初抓她时穷追不舍的白衣剑客,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斗嗜杀的人。 祝灵昭反倒觉得他脾气挺好的,偶尔遇上了其他修士也没有随便动手,即使对方当面喊他“疯剑客”,也只是淡淡扫过去一眼,并无别的反应。 只是一身冲天的剑气太过冰冷刺人而已。 不过他身上开的冷气哪有魔尊大人多,小魅魔早都习惯了,根本不是个事。 祝灵昭正在心里默默打着小算盘。 头顶上的大树突然又是“咔嚓”一声,一截还带着两片嫩叶的树枝从天而降,正正砸到了她的脑门上。 “啊唔。”祝灵昭皱起小脸,捂着发红的脑门痛呼出声。 就算她运气再不好,也不能几分钟不到就被树枝连砸两次! 小魅魔恼怒地抬起头,准备用自己的目光狠狠谴责一下这棵欺负她的大树。 却刚好看到大树上,一小段狰狞的枯枝正飞快地缩回了茂密的树叶。而就在它的旁边,树叶都还在微微摇动,一截树枝上的断口是那么新鲜明晰。 两次掰断树枝砸人的罪魁祸首是谁,昭然若揭。 祝灵昭:…… 怎么回事?枯枝造反啦? 第33章 并不白 这还了得?! 祝灵昭借着捂额头的动作,气势汹汹地瞪向大树上干坏事的枯枝。 努力传达自己的意思。 ‘为什么用树枝砸我?你是不是想搞小动作了?!’ 然而没想到,一向面对她怂唧唧的枯枝竟然变得无比硬气,一点都没有之前携手建造迷宫时的顺从。 被祝灵昭这么偷偷一瞪,枯枝竟然更叛逆了。 原本还往树叶里藏的枯枝干脆不藏了,到底还是顾及着不能被擦剑的白衣剑客发现,枯枝伸出一点细细尖尖的枝丫,冲着祝灵昭狠狠指了指。 像是在警告和不满。 但祝灵昭哪能看得懂枯枝的情绪。 枯枝在小魅魔眼里就是凶神恶煞没有脑袋,做事全凭本能的大杀器,根本不去体会它的动作都有什么细腻的含义。 只是更加凶恶地瞪过去。 黑亮的眼睛里明晃晃写满了“等我回去,你就死定了”这句话。 大有“叛逆枯枝不听话了怎么办?唯有暴力压制,放血浇之”的意思。 还从来没被少女如此凶狠地瞪过的司烛黎:…… 他也渐渐明白过来。 小猫妖根本没发现如今操控枯枝的是他,还以为枯枝是之前全凭本能行动的状态。 但司烛黎又没法表明身份,他现在身体仍在恢复,除了意识附在枯枝上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魔尊大人只希望在小猫妖心目中永远是高大英俊的形象,他的偶像包袱不允许他让小猫妖知道他还有这么无力的时候。 但是。 这也不代表小猫妖可以在以为他没醒的时候,去靠近别人! 她突然出现在这个白衣剑客面前,是想干什么? 还蹲在人家旁边,还那样说话,那样笑…… 如果祝灵昭知道魔尊大人的内心想法,一定会露出非常无辜的神情,据理力争:“我哪样说话,哪样笑啦?” 具体到底是怎样说话的,司烛黎也说不清楚。 但他就是心里有个警钟在突突突地敲。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小猫妖从大树后走出来,慢慢靠近白衣剑客时的模样有点眼熟。 难道小猫妖打算在外面找一个野生饲主? 司烛黎很生气,想把小黑猫拎起来狠狠敲她的脑袋。 但又怕被那个剑客发现了小猫妖在说谎,一剑把又菜又爱跑的小黑猫戳个对穿。 只好憋屈地缩在大树上,抠树杈。 抠着抠着不小心把树枝抠断了,掉下去正好砸中了某个花言巧语的小骗子。 小猫妖“哎呦”一声。 附在枯枝上的魔尊大人心里顿时舒畅了很多。 而大树下被砸了两次的小魅魔哪里知道魔尊大人有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 她皱着小脸疑神疑鬼了半天。 一面忧虑万一枯枝真的不听话也不怕她的血了怎么办,一面又担心叛逆的枯枝不会回头把密室里当睡美人的魔尊给吃了。 但她好不容易才稍微接近了疯剑客一点点,又不舍得这边打入内部的大好机会。 近距离观察疯剑客,才能早日找出他的弱点,以及他为什么能挥剑斩断枯枝。 祝灵昭在内心蔫哒哒地叹了口气。 每天辛勤工作的小魅魔真是太难了,得努力做好般罗宫的安保系统不说,还要被随时会背后捅刀的枯枝砸脑袋。 祝灵昭就靠在大树下表面小憩,实则内心疯狂与空气斗智斗勇了一个晚上。 当第二天清晨的微光穿过重重高墙漏下来一点点。 祝灵昭没有立刻意识到天亮了。 疯剑客却突然停止了擦剑的动作,他突兀起身,自顾自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祝灵昭连忙小步跑着跟上。 她正如自己承诺的那样,只跟着,其他什么也不做。 疯剑客也不理她,只独自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遇到过不去的高墙,他就停顿一会儿。 祝灵昭站在后面偷偷观察着他的神情,但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他就突然换了一个方向,继续走去。 祝灵昭一头雾水地跟着,既没发现疯剑客带着什么厉害的法宝,也没看到他去观察树木风向来辨认方向。 不过这方圆百里的迷宫都是祝灵昭不久之前才认真设计过的,复杂得不得了。 疯剑客带着一往无前坚定的步伐向前走。 当转到第二圈的时候,小魅魔才迟疑地发现:这地方他们是不是刚才才走过啊? 祝灵昭打量着疯剑客的表情。 这位身形挺直的白衣剑客正站在坚实的枯枝高墙前,左右都有两条岔路,他面容坚定地沉思着,随后挑了左边那条路走过去。 祝灵昭:……如果不是她发现他们刚才也经过了这个岔路口,她差点就被他那副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神情唬过去了。 只不过刚才走的是右边的岔路。 祝灵昭哒哒哒地跟在疯剑客后面,也陷入了沉思。 因为这说明疯剑客也并非心里像装了gps导航那样清楚,他也是会走错路的。 这一天走到了傍晚。 祝灵昭在心里模拟了一下她画好的迷宫地图,发觉他们这一天虽然走了很多弯路错路,但汇总下来,的确是向着般罗宫的方向靠近了那么一点点。 疯剑客从没有吃过睡过,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又比祝灵昭先察觉出来,就地坐下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他没擦剑,看起来也不是在冥想打坐。 祝灵昭好奇地看着他,向着他的方向小小挪了一点点。 疯剑客向着她波澜不惊地看过来。 小魅魔觉得目光交汇就是开启谈话的意思,于是她掏出怀里珍藏的烤红薯,象征性地问了一下:“你要吃吗?” “不吃。”疯剑客说,他又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嘿,她猜也是。这个烤红薯本来就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口粮。 祝灵昭咬下一小口又甜又香的烤红薯,幸福地眯了眯眼睛,然后问道:“你好像的确很会找路,在这迷宫里,你到底是怎么辨别方向的呀?” 疯剑客瞥她一眼,没有回答。 祝灵昭也不气馁,一边吃着微微有些凉了的烤红薯,一边继续问,就当是闲聊了。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人总要有个称呼。” 疯剑客淡淡道:“人们都叫我疯剑客。” 这就是祝灵昭最好奇的问题之一了。 “为什么这么叫?可我看你并不疯呀。” 疯剑客终于抬起眼来看着她。 祝灵昭疑惑地歪了歪头。 她不怕疯剑客身上的剑气,自然不会回避他那过于冰冷锋利的目光。 “你叫白昭。”疯剑客说道,漆黑无光的夜色之中,他眼底似乎泛起了一丝奇怪的笑意,“可我看你也并不白。” 第34章 双重人格 哈,怎么会有人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 祝灵昭鼓起腮帮子瞪着白衣剑客,大声逼逼道:“可我这是名字,你那是代号。没听说过吗?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代号。” “而且我哪里不白啦?”祝灵昭低头看看自己细细白白的胳膊和手。 她这么好看,这么白,而且三伏天放在大太阳底下不打伞也晒不黑。 至于好像被揭穿了什么的心虚? 不存在的。 对于疯剑客这种一看就是能动手绝不多逼逼的酷哥剑修,他如果真的对祝灵昭有什么意见,就绝不是耍耍嘴皮子的事,早就一剑扫过来了。 所以祝灵昭一点都不理亏,甚至还把倒打一耙、振振有词。 疯剑客静静看着她表演,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眼中的笑意更明显了,但脸上却依旧是如同朔九寒风般的冷酷。 祝灵昭心里觉得有点奇怪,神情中也就表现了出来。 她看疯剑客不回答,却也好像不太忌讳的样子,便直接出声问:“是因为你面瘫吗?” “就是你脸上做不出来太多表情的意思。”小魅魔想了想,觉得这个世界的人可能听不太懂,又补充道。 疯剑客眉梢微动,似乎对这个说法很诧异,但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冷太少,祝灵昭也看不明白。 而与他那寡淡表情相反的,则是他那双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兴趣盎然的眼睛。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疯剑客用那白开水似平静没有起伏的声调问。 祝灵昭心中古怪的感觉更盛了,不过她直觉面前的白衣剑客并没有生气,直言不讳道:“因为我感觉你心里挺高兴的,但表情却不是。” 这下疯剑客脸上的惊讶好像更明显了一些。 他认真看了看祝灵昭,不咸不淡道:“你很敏锐。” 这是夸奖?还是在阴阳怪气? 小魅魔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救命,她怎么感觉自从来到这个修真世界以后,大家说话都怪腔怪调的? 但支持她大着胆子在疯剑客面前不停喵喵的根本原因,其实是疯剑客并不算一个坏人。 他身上象征着恶念的黑气比这邬云山脉里的大部分人都少。 世界上大恶人们各有各的奇葩和扭曲,但好人们的优良品质却总是大致相似。 比如,他不会阴晴不定,像个小孩一样几秒钟就变一次脸,也不会随便冲别人乱发脾气。 祝灵昭平静地想着,丝毫看不出她心里正在疯狂内涵某个密室里的睡美人。 而惨遭内涵的某人本尊,正附在枯枝上,阴暗地观察,发出一声并没有人能听见的冷笑。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说反话?”祝灵昭拿不准,就直接问了。以她和剑修的相处经验,直来直往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疯剑客僵了僵,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不知为何,竟然生动地展现出了“怎么会?你为什么会这样想?!”的懵逼神情。 “我没有。”他飞快地说道,“我在夸你。” 小魅魔对情绪的感知向来体察入微,感觉疯剑客这话说得真诚,但他看着她的眼睛却依旧泛着奇怪的笑意,单看眼睛,这个白衣剑客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狂笑出声了。 这完全挑起了小魅魔的好奇心。 就像是放在小猫咪面前的毛线团,甚至还颇有心机地特意露出一小截毛线头头,勾引着爪子痒的小猫咪上前去抓。 祝灵昭不由得狐疑地打量着他。 在与疯剑客对视的那一瞬间,一股奇异的感觉笼罩了她,就像是在场的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第三个人在深深看着她。 而那个人——就在疯剑客的眼底深处! 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咔”一下划过小魅魔的大脑,骤然照亮了这个无光的夜晚。 “啊。”祝灵昭恍然大悟,“你……” 祝灵昭琢磨了一下,用了这个世界比较常见的说法:“你一体双魂?” ——这不就是多重人格吗?控制身体和表情的是一个冷酷剑客人格,躲在身体里好像在大笑的是另一个人格。 破案了,原来这才是他叫疯剑客的原因! 疯剑客顿住了,他深深看了祝灵昭一眼。 隔着朦胧的夜色看不分明,祝灵昭只能感觉到疯剑客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紧接着,他突然动了起来,将始终横放在膝上的长剑随手放在了一边。 祝灵昭眼皮子一跳,意识到她可能说对了。 而且疯剑客似乎就这么大明大放地当着她的面转换了人格。 毕竟那个一板一眼的冷酷剑修不可能把他的宝贝剑随便放在地上。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疯剑客问,他变换了一个更加随意的坐姿,脸上的神情也刹那间生动了起来。 这回,他的表情和眼中的笑意总算是相符了。 “嗯……”祝灵昭思考了一下,“通过观察?” 疯剑客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这下那个冷若冰霜、充满压迫感的剑客形象不复存在,他现在变得活泼又生动,像是已经憋笑憋了好久了。 下一秒。 在祝灵昭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蓦地靠近了她,那张如今含着开朗笑意的俊脸近在咫尺。 祝灵昭瞳孔骤缩。 他太快了,而且也靠得太近了些。 头顶的大树上传来“咔嚓”一声树杈断裂的声音。 但两人都没在意。 “白昭?”这个笑着的白衣剑客叫出了祝灵昭的假名,他看着她,眼中盈盈波光浮动。 如果说之前的疯剑客像是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寒冰,那么现在的这个人,就像是漂浮在山巅上绚丽明快的霞光。 “认识一下?”白衣剑客说着,对着祝灵昭眨了眨眼,“我是他的弟弟,你可以叫我楚决明。” 第35章 真弟弟,假弟弟 一个人,就算是多重人格,可以拥有两份不同的恶念吗?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妖怪大学里研究写论文的问题。 至少在祝灵昭看来是这样的。 自称楚决明的人格看起来比冰冷剑客友善了不少,但携带的恶念却多了许多。 不过祝灵昭看在眼里,却没有表现出来,她不喜欢太靠近,伸出手把白衣剑客推开,义正辞严地说道。 “你离远一点,不然我都看不清楚你的脸。” 头顶大树那茂密的枝叶里,不明的“咔嚓”声似乎小了很多。 楚决明“噢”了一声,很顺从地退后一点。 但可以看出,他还是对祝灵昭很感兴趣,那股按捺不住的热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把“他哥”缺失的温度弥补回来。 “你是归原宗的弟子吗?看你的穿着,你应该很受重视。”楚决明蹲在旁边,好奇地扯了扯祝灵昭铺开在地上的裙摆。 祝灵昭的衣服可都是魔域三十二城悉心供上的上品,她不明白具体价值,但也知道的确非同一般,所以心安理得地“嗯”了一声。 一边把水蓝色的裙摆从白衣剑客的大手里扯回来,认真说道:“不要随便动我的衣服。” 也可能是自称为“弟弟”的缘故。 这个名叫楚决明的人格老大一个个子,但行为举止都很像多动症的小孩子。 楚决明也不知道听了没听,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这点和“他哥”倒是一模一样。 “那你的修为怎么这么差?”他问。 祝灵昭噎了一下,她决定在心里称呼他为“小屁孩”。 不过这也不是不可以解释 “因为我有后台。”小魅魔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还有很多师兄师姐,只是我们走散了。” 把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修二代大小姐演绎得淋漓尽致。 因为祝灵昭到底是21世纪而来,被白泽之主养在身边的孩子,天生带着一点好似被宠爱出来的娇气和自信,从没有吃过这个落后世界里穷苦人家的苦。 这话由她嘴里说出来,莫名就加了八成可信度。 楚决明撇了撇嘴,也不知道信了没信。 “那你呢?你是哪里的人?”祝灵昭问。 楚决明道:“我和我哥都是无门无派,四处流浪的散修。” “嗯,做散修其实也很自由潇洒。”祝灵昭认同地点点头。 楚决明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祝灵昭问。 “哈哈,大家都会觉得做散修很惨,你竟然会说散修潇洒。不愧是大门派里的弟子。”楚决明笑了起来。 祝灵昭却有些不解了,有些疑惑地看着莫名笑起来的剑客:“可是你们这么强,如果想加入哪个门派的话,一定会被奉为座上宾。现在这样,难道不是你们想当散修吗?” 小魅魔十分尊重他的语言习惯,对他使用了复数人称代词。 而且说实话,祝灵昭早就对他们那与实力完全不相称的名声感到好奇了。 “疯剑客”听起来在修真界里根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但他特立独行的作风和强大的实力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在强者为尊,实力就代表了一切的修真界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楚决明蓦地愣了一下,开朗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在他脸上消失,这阴晴不定的变脸速度,倒有几分“疯剑客”的模样。 祝灵昭也有些见怪不怪,她只不明所以地看着白衣剑客,等着他回答。 楚决明深深地看着她一会儿,突然说:“你可真奇怪。” 嚯,竟然被多重人格的疯子说奇怪了! 祝灵昭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到底是谁奇怪呀?” “你。”楚决明加重语气肯定道。 “其实我们不是一体双魂。”楚决明看着祝灵昭,突然说,“这具身体里没有两个灵魂。我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一点残片都没有留下。” 嗯,双重人格实锤了。 祝灵昭点点头。 “现在的我只是我哥哥幻想出来的异象。”楚决明说着,欢快地笑了笑,他神情中带着与外表不相符的天真和诡异,“其实‘我’是我哥哥的心魔。” “但是‘我’出现后,我哥哥却一点都不想除掉我,反而不断哺育我,保护我,要带着我一起生活。” “你知道吗?” 楚决明顿了顿,偌大迷宫中的风仿佛有片刻凝滞,漆黑的夜色中,他抬起眼来,原本漆黑的眼眸中仿佛有妖异的红光闪动,如同来自地狱熊熊燃烧的鬼火。 “我哥哥甚至想给我做一具身体,把我分离出来,让我真正成为他的弟弟。” 无论是心魔,还是妄图复活已经死去的人,这在修真界里都是所有人讳莫如深的大忌。 甚至可以说是痴心妄想,逆天而为。 所以这才是疯剑客之所以被叫做疯剑客的原因。 祝灵昭目露了然。 但是楚决明细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却蓦地皱起了眉,不满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祝灵昭:?说什么? 她不解地回望过去,发现楚决明正认真严肃地盯着她,像是老板开会时候画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大饼,然后指责她开小差根本没听一样。 小魅魔只好努力对他刚才的那番话做阅读理解。 “嗯……你说你其实是你哥哥的心魔?”祝灵昭认真思考。 “嗯,是噢。”楚决明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祝灵昭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祝灵昭继续思考:“那你哥这三百年来,修为提高了吗?” 楚决明也顺着回忆了一下:“提高了不少,毕竟又过了三百年,他修行很努力的。” “我也觉得,他看起来身体超好,一点问题都没有。”祝灵昭认可道。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哥哥可是剑修。”楚决明不满道。 剑修是修真界里出了名的身体强壮。 “可是,修真界里有出过罹患心魔后反而修行提升的例子吗?” 楚决明一愣。 真的没出过。 心魔就像是修真界里的癌症,得了不是百分百会死,但一定会身体遭受重创,历经百般折磨,从此不可能再拥有全然健康的身体,更别说修为了。 祝灵昭一拍手,豁然开朗道。 “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说,你其实不是他的心魔,而是他真正的弟弟?” 楚决明:…… 楚决明:!!! 白衣剑客的脸上蓦地一片空白。 祝灵昭疑惑地看了看他:“所以你是给我出了一道解密推理题?” 第36章 切换 啊这……格局打开,未曾设想的思路增加了。 楚决明瞳孔地震。 看起来就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天外陨石狠狠砸了个正着。 他猛地跳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祝灵昭,宛如一只扭头看到了身后有根黄瓜的大猫,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炸毛。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啊?!”楚决明惊恐地大叫道,甚至有些破音。 全然没有了刚才诡秘莫测的样子。 祝灵昭:? 祝灵昭茫然疑惑地看着他。 “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她问。 “你闭嘴!”楚决明在原地状似癫狂。 他在讲这件往事的时候,从未想过竟然会把事情导向一个不可控制的奇怪方向。 怎么会有人平淡地说出这么奇怪,这么恐怖的事。 而且这个罪魁祸首还茫然无辜地看着他。 楚决明望着祝灵昭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巨恐怖巨恐怖的恶魔。 小魅魔今日成就:反讲鬼故事吓到心魔。 “楚决明已经死了!魂飞魄散!”白衣剑客歇斯底里地大吼。 祝灵昭其实不太能理解对方的过激反应,只能试图继续做阅读理解:“嗯,确实。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以常理来看,还是以当事人为准。不知道是以什么手段魂飞魄散的,万一散的不太干净呢?” 灵魂这个事,真的十分深奥。就连修真界也不敢说就全部研究清楚了。 “这不可能!”自称楚决明的白衣剑客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之中,他猛然挥手,无形的剑气如同波涛般在空气中翻滚起来,四周茂密的大树轰鸣着倒塌,仿佛经历过炮火洗礼一般。 “不可能……因为我就是楚决明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死了……” 白衣剑客抱住头喃喃自语。 突然就被树叶糊了一脸的祝灵昭:…… 坏了,不会她问了几句话把这个人格给问崩了。 看看他现在说的话,都前后矛盾了。 小魅魔蹲在一旁,欲言又止。她充满了吐槽欲,但又怕继续刺激对方。 他作为楚决明,笃信自己已经死得彻底。但既然死得彻底,他怎么又能是楚决明呢? 这简直就跟卡了bug的程序一样,陷入了一个逻辑上的死循环。 “楚决明已经死了……” 白衣剑客还在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祝灵昭能看见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他身上喷涌出来,这样庞大的恶意和业障倒与他心魔的身份有几分相似。 不受控制的剑气就好像不要钱一般散播出来,仿佛台风过境,将方圆十里的山林全部狠狠摧残了一番。 祝灵昭战术性抱头防蹲。 好在这样的剑气没有明确的指向性,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其实杀伤力并不大,只有不能反抗不能动的植物遭了大殃。 也不知过了多久,狂暴而又冰冷的剑气才攸然停止。 祝灵昭抬起头来,满地都是残破的树枝与飘零的树叶,就像是狂风骤雨之后那个安宁又狼藉的早晨。 唯有那道修长的白色身影静静站在倒塌的大树之间,被随手扔掉的剑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但长剑并没有出鞘,白衣剑客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深思、激动、犹疑、震惊、欲言又止、不知所措……那么多难言的情绪混杂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 这是正常了,还是没正常? 小魅魔狐疑地打量着他。 “我想……”白衣剑客站在满地狼藉中犹豫了一下,慢慢说道,“他应该只是想吓吓你,并没有给你出解密推理题。” “……啊。”祝灵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竟然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吓吓她? 他讲的故事哪里吓人了吗? 小魅魔没有明白楚决明的逻辑,要知道她其实不怎么怕鬼,她可是能大半夜穿着小熊睡衣看鬼片看得咯咯直笑的唯物主义好魅魔! 不过,这样说话的,应该不是那个小屁孩了? 祝灵昭试探地问:“你是‘哥哥’?” 白衣剑客微微颔首。 他的目光太过深沉复杂,弄得小魅魔也有些心惊胆战。 毕竟人家的弟弟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没聊两句话就被她整得情绪崩溃。 祝灵昭颇有一种无意中干了坏事,然后被对方家长找上门来的心虚感。 无论是心魔,还是真的弟弟,但能带在身上三百年,哪怕被别人叫成是“疯子”也不打算放弃的人,怎么看都是一个究极弟控。 他不会一剑戳死她? 但是白衣剑客没有拔剑,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深深看向祝灵昭,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镇重道:“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祝灵昭从他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犹豫地点点头。 第37章 送命题 大抵是高手都有些自己的格调。 白衣剑客看了看四周,似乎觉得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率先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祝灵昭一个小跳敏捷地躲过不知道从哪扔出来的一根小木棍。 什么鬼?这个破枯枝竟然已经过分到扔东西砸她了?! 它是不是在霸凌她? 小魅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角落里阴暗爬行的枯枝,然后哒哒哒地跟上前面的剑客。 他们沿着枯枝构筑的高墙转过两个岔路,正巧林间有一片小小的空地,一缕浅淡的阳光竟然穿过了重重遮挡,落进了这里。 原来已经是又一个早上了。 白衣剑客像之前一样在大树下盘腿坐下,横剑于膝。阳光落在他的手边,剑穗上温润的白玉微微泛着光泽。 祝灵昭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我叫楚常山。”白衣剑客说道。如果说之前他的目光如同井水般毫无波澜,那么现在,就像是拨开了平静的水面,露出了其下复杂交织的暗潮。 他顿了顿,缓缓讲起了一个刚刚被楚决明讲过,但又不尽相同的故事。 楚家是一个修真界里不大不小的医修世家。 楚常山与楚决明在这样等级森严的家族里,原本只是不受重视的旁支,他们的母亲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是楚常山将他的胞弟一手拉扯长大。 这样的日子十分艰难,旁支就只是主家的奴仆而已,只能听候差遣,为其服务。 楚常山和楚决明都是不甘于人下的性格。 所以,楚常山很努力。他的天赋也很快显现出来。 修真界毕竟是以强者为尊,当楚家发现楚常山那卓越的天赋时,他的地位便从此不同了起来,他被认养在楚家家主的名下,与楚家真正的嫡子平起平坐,一时间风光无量。 而楚决明却截然不同,他天资平平,身体也不好。明明与楚常山是世界上血缘最亲近的人,但却在之后拥有了与他截然不同的境遇。 楚常山坚持要与楚决明在一起。但楚家从始至终都把楚决明是为没有用处的累赘。 渐渐地,楚决明开始与楚常山疏远起来。无论楚常山如何接近,都只能得到胞弟的冷言冷语。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待他。”白衣剑客说道。 他的脸上还是表情很少,但祝灵昭却能看出那张冰山脸下的为难。 看出来了。祝灵昭在心里暗自嘀咕道,她感觉自己已经逐渐理解了一切。 身为哥哥的楚常山虽然看似冷酷,气场强大,但他好像真的有点呆……大概就是情商不怎么高的样子。 而那个笑嘻嘻的楚决明,一看就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楚常山虽然实力出众,但玩心眼大概是玩不过他弟弟的。 时间就这样在楚常山不知所措地努力接近,以及楚决明不明原因的疏远中度过了。 祝灵昭猜测这期间也许还发生了很多事,但一心沉迷修炼的楚常山可能什么也没有发现。 直到真相来临的那一刻。 楚常山才知道,原来他的弟弟并不是真的“资质平平”。 楚决明虽然在修行上没有建树,但他却是楚家世世代代梦寐以求的体质——他是天生的灵药。 他这种体质怎么叫已经无所谓了,但他的血肉可以解百毒、医百病,最重要的是,用特殊方法将他炼化,就可以得到令人毫无风险突破大境界的圣药。 多少修士终其一生都只能卡在某个境界上,再无长进的可能。但楚决明却可以毫无副作用地增长修为,在口口相传之下,他甚至变成了能让人瞬间顿悟,看破大道,乃至有望飞升的“万能药”。 祝灵昭:……这个她熟。魅魔也被大家这么传来着。 楚家家主发现了楚决明的体质,并决定隐藏起来,将他贬低为毫无天赋的废物,只等着一切准备好之后,将他抓来炼化。 而楚常山的天赋则是一个意外之喜。 楚家家主就这样用楚决明来要挟楚常山为家族卖命,又用楚常山来威胁楚决明乖乖听话,束手就擒。 楚常山也不知道楚决明是如何发现这其中的真相的,即使到了三百年后的今天,他也搞不清楚胞弟的想法。 总之,楚决明在知晓一切的情况下,选择默默等待自己的死期。 而楚常山却在楚决明死后,才明白这一切。 这个故事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高潮和转折,现实中的一切都发生得如此平淡。 楚常山在外出执行任务,回到家中之后,才发现胞弟失踪了。 他找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寻着蛛丝马迹觉察到背后的真相,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信赖着的楚家竟然藏着这样血淋淋的丹方。 楚常山发现学医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这个家。 于是他叛出家族,弃医从剑。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直到三百年前,他杀上门去,让楚家家主偿了命,又在密室里找到了被家主珍藏起来,静待良辰吉日吞服的,由他胞弟一身血肉炼化而成的那颗圣丹。 故事到这里就该落幕。 楚常山捧着那颗丹药跪倒在地,他没有见过胞弟的最后一面,甚至没有机会见到胞弟的尸骨。 当他对一切都无知无觉的时候,当他还作为楚家赫赫有名,备受尊重的嫡公子时,当他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时候。 他想要好好守护的胞弟却已经备受折磨、遍体鳞伤,孤零零地死在漆黑无人的地下密室里。 就像是万丈深潭下渺小卑微的气泡,轻轻破裂,却只能发出没有任何人能听见的声音。 “但是,我突然看见他了。”白衣剑客平静地说道,“他就站在我身边,正在偷偷地哭。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只是掉眼泪,就和他小时候的习惯一样。” “他不知道我能看见他。” 这就是故事真正的转折了。 楚常山看见他胞弟的魂魄就飘在一旁,鲜活、真实,就像是他还活着那样。 而且也许是以为哥哥看不见自己,楚决明比活着的时候更坦率。至少活着的时候,他绝对绝对不可能当着楚常山的面哭。 一人一魂四目相对的时候,都愣住了。 楚常山觉得,既然魂魄还在,那就有重塑身体复活胞弟的办法。所以他把楚决明的魂魄带在身体里,细心呵护,这一次绝不会再放任楚决明一个人跑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这好像没什么毛病,逻辑也很通顺。 祝灵昭看着白衣剑客,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才是对方想要说的重点。 果然,白衣剑客也抬起眼来看她,像是在封存的厚厚冰山之下掀起暗潮的一角,他慢慢地苦笑了一下。 “但是我知道那个炼化方法,是连灵魂一起炼化的。” 圣丹就在楚常山的手中,说明炼化已经成功。 楚决明不可能有灵魂留下,更别说是楚常山所见到的如此完整的灵魂。 而且这个灵魂只有楚常山能看到。 所有人都看不到,也感知不到。 修真者能感知灵魂的方法千千万,不存在别人都探知不到,却只有特定一个人能看到的灵魂。 “他们说,这是我的心魔。”白衣剑客说,“我不信。” “于是,他们都说我疯了。” 白衣剑客那双漠然冰冷的眼睛注视着祝灵昭,像是暗藏着一丝期许,又像是一种隐隐的不动声色的疯狂。 密林中的风好像有一瞬寂静。 “你觉得呢?”他问。 第38章 心魔(上) 祝灵昭觉得药丸。 正如楚决明在开启这个话题吓人时并没有想过会被脑回路清奇的祝灵昭问破防,祝灵昭也没有想到她只是单纯来探查一下敌情,却陷入了如今这样的境地。 就仿佛玩游戏时不小心误入了奇怪的支线剧情,成功了好像没得到什么奖励,失败了却会被直接送回快乐老家。 祝灵昭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绞尽脑汁的心理医生,只不过坐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单纯无害的病人。 虽然白衣剑客丝毫没有拔剑的意思,但小魅魔总觉得那把明晃晃的长剑似乎在无声地告诫着什么。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楚常山显然想要得到一个真正的弟弟,但冒然回答肯定是不行的,楚常山想要的是确凿的证据。 而如果回答“我觉得你确实有点不正常,大概有多重人格。”,楚常山很可能会在弄懂意思的第一时间发疯,把祝灵昭干掉。 小魅魔表面一片镇定,内心却已经把小脸皱成了包子。 所以说,不要掺和别人的陈年家事,会变得不幸。 祝灵昭陷入奇妙的思考。 楚常山也不急,他等这样的答案已经等了太久,几天、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他都等得下去。 楚常山没有说的是。 他在白天占据身体的主导,夜晚则通常交给弟弟来使用。 但楚常山一如既往地弄不懂楚决明在想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爱热闹的胞弟到了夜晚可以出来的时候,却从来都一动不动,仿佛骨子里抵触外面的世界。 只有昨晚是个意外。 面前的少女是第一个在初次见面时就发现胞弟藏匿于他身体中的人。 楚常山和楚决明都很惊讶,所以楚决明第一次主动出来,并与少女搭话…… 虽然在楚常山看来,就是胞弟不知为何似乎想要用心魔来吓唬女孩子,却反被女孩子意料之外的问题弄得大受刺激。 楚常山想了想,他的胞弟似乎一直都是这样看似虚张声势,实则容易跳脚的性子。 啊,那没事了。 就如此时此刻,楚决明正缩在楚常山识海的角落里兀自沉默,楚常山去和他说话也不理人,仿佛一株阴暗的蘑菇。 但少女说的话也的确引起了楚常山的注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常山寻遍圣荒大陆,江河南北,这个自称“白昭”的少女看起来像是大门派里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但却是第一个说“楚决明不是心魔,而是他真正的弟弟”的人。 因为她的口出妄言,楚常山心里甚至升起了一丝他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的期待。 头顶上枝繁叶茂的大树似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楚常山抬头看了一眼,轻轻皱眉。 不知是不是这个柔弱的少女引来了嗜血枯枝的觊觎,自从她出现以来,附近的枯枝总会有些异样的动作。 楚常山已经做好了保护少女的准备,但枯枝却迟迟没有发起攻击。 “嗯……我想先问一个问题。”祝灵昭终于开口了,“你现在的弟弟,有知道什么你完全不知道,但真正的楚决明应该知道的事吗?” 她这个问题有些曲折。 楚常山顿了顿,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木着一张冰山脸道:“我不知道。” 祝灵昭:…… 也对,都说了是楚常山本人完全不知道的事了。 清晨的微风吹过枯枝高墙之间悠长的通道,祝灵昭和白衣剑客面面相觑。 其实小魅魔想说“你去问问你的弟弟啊”,但她有理由怀疑楚常山去问过了,然后碰了壁。 大概是实在受不了祝灵昭和楚常山相顾无言时的蠢样,白衣剑客的神情微微变了变,语气突然从呆板变成了怒气冲冲。 “凤代那个蠢女人其实挺喜欢他的,威胁她退婚的其实是我,这个算吗?” 是楚决明在说话,看得出来他怨气其实十分大了。 小魅魔感觉出对方的怨气是冲自己来的,不禁静默了一秒,不过还是抵不住八卦的心思,问道:“凤代是谁?” 楚常山则像是震惊了,潭水似平静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茫然:“我曾经的未婚妻。” 祝灵昭默了默,退婚放在这个世界里,估计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惊天动地。 这是什么嘴臭的恶弟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祝灵昭问。 白衣剑客的眼中出现了一丝不屑:“凤代是凤家的庶女,资质平平,既没有高深修为,又没有背后势力。她配不上我哥哥,反而会碍了我哥哥的前程。” 祝灵昭好奇:“什么前程?” 楚决明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登上家主之位的前程。我哥哥天赋超群,声望极高,如果不是他自己死心眼叛出家族,这家主的位子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祝灵昭:…… 可是从楚常山的故事里听起来好像不是这样的。在楚常山的讲述里,他更像是被养在嫡子身边的打手,或者未来得力心腹,只想着积累更多功绩,好带着弟弟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兄弟俩的视角是不是相差太大了? 没想到,这个楚决明不仅是兄控,还是个事业逼。 小魅魔努力忍住自己吐槽的欲望,她看了看白衣剑客那张与眼中神色不同,逐渐呆滞的冰山脸,不由得问道:“楚常山,这事你知道吗?” 白衣剑客沉默了一瞬:“我不知道。” “我不过是记在家主名下的养子,我以为凤姑娘……” 楚常山的话才是说到一半,就被楚决明打断了。 “哈。”楚决明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冷笑。 而坐在一旁的祝灵昭看着白衣剑客脸色变来变去,自己和自己说话,对兄弟俩突然翻出来的陈年破事叹为观止。 “楚常山,所以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你弟弟想让你当家主吗?”祝灵昭疑惑道。 白衣剑客又沉默下去。 “不知道。”楚常山说道。 祝灵昭看着他,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他本来冷酷无情、气势非凡的冰山脸,在祝灵昭眼中已经逐渐变成了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呆头鱼。 不过小魅魔并没有忘记正事:“那楚决明,你从小到大的记忆完整吗?” 白衣剑客顿了一下,是楚决明换上来说话了:“你在说什么蠢问题?会有人的记忆不完整吗?” 他对着祝灵昭的语气恶劣,就像是对着不明物体拼命哈气的猫。 祝灵昭没有太在意。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确定道:“那我觉得,你肯定不是心魔。” 白衣剑客抬起眼来。 有一瞬间,祝灵昭感觉到了一阵被凶神盯上而产生的本能的心悸。 ——楚常山和楚决明透过同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第39章 心魔(下) 不过祝灵昭并不太害怕。 谦虚地说,她其实对心魔略知一二。 虽然在21世纪,灵力衰退到近乎于没有,无论是精怪还是人类修士,都已经大不复曾经的辉煌,修炼方法也简化到可以在妖怪学校里学习。 但祝灵昭恰好有一个号称“知晓世间万物”的监护人——白泽之主。 像心魔这样类似于误解癌症的重大问题,大家都倾向于托尽各种关系,找到白泽之主来上门讨教。 所以祝灵昭其实从小就见到了各式各样患了心魔的人。 白泽之主也会偶尔对祝灵昭说上两句。 “心魔虽然是修行过程中产生的业障和劫难,很多人把它视为悟道之路上必须要迈过去的门槛,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但其实从来没有人成功迈过的门槛就不叫门槛了,而且大多数人至今从未遇见过自己的心魔。” “所以,我觉得心魔只是单纯的重大心理问题。和修行无关。” 白泽之主说这话的时候,手里正捧着一本专业晦涩的心理学书籍。察觉到祝灵昭看过去的目光,他笑了笑,冲祝灵昭一扬手上的书。 “怎么?要不要一起来看?” 那时候小小的祝灵昭对于和“养父”的亲密互动十分向往,立刻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爬到白泽之主的腿上,和他一起看书。 然而那些书太难太长,密密麻麻的字像蚂蚁一样在祝灵昭眼中变成晦涩难懂的符号。 而白泽之主又看得太快,一目十行。 小小的祝灵昭一个字一个字地才读过书页上的第一行,白泽之主就哗啦一下翻到了下一页。 一下午过去,祝灵昭的眼睛里晕成了蚊香那样的圈圈。 白泽之主从书里回过神来,看着祝灵昭的样子笑得东倒西歪,过于放肆:“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能看懂呢,你也太蠢了!” 那时候尚且年幼的小魅魔被“养父”打击得眼泪汪汪。 要是换了现在的祝灵昭,她一定会冲着白泽之主那张可恶的笑脸邦邦给他两拳。 不过白泽之主在业务上还是值得信赖的。 祝灵昭觉得他说的对。 心魔都是由自己内心的悔恨、缺陷、扭曲、病态、疯狂……堆积起来的。归根到底,还是自我的臆象。 所以,从原理上来讲,心魔诞生出来的幻想也好,“人”也好,怪物也好,不应该存在本人不知道的东西。 人无法想象自己从未听闻、从未见过的事物。 所以如果楚决明真的是心魔的话,他就不应该知道楚常山不知道的那些事情,更不应该拥有“楚决明”完整清晰的记忆。 至少,心魔绝对不可能有“楚决明”独自在密室中死去的那段记忆。 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有楚决明本人,和死去的楚家家主知道。 祝灵昭用这个世界能听懂的方式,慢慢讲给白衣剑客听。 白衣剑客的神色有一丝忡然。 楚常山和楚决明似乎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里,久久地沉默着。 祝灵昭看到剑客冷着脸,手却紧紧抓住了横放在膝盖上的长剑,正微微颤抖着,指节用力到发白,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抑住内心波澜起伏的心绪。 她知道控制身体的是楚常山,也能明白这个被世人称为“疯剑客”的男人,等这样一个答案等了多久。 但是…… 祝灵昭眨了眨眼,乖巧地蜷起腿,像猫一样在大石头上把自己蹲坐成一个大号团子。 许久。 白衣剑客的眼睛突然动了动。 他看向祝灵昭,声音冷冽中带着一丝沉重:“那我是什么?” 他不复之前的活泼和恶劣。 但祝灵昭知道,楚常山是问不出来这个问题的,说话的是楚决明。 他发现了言语里的陷阱。 祝灵昭只说他不是心魔,但她并没有说过,他就是真正的弟弟。 “不知道。”祝灵昭回答。 眼见白衣剑客眼中闪过怒意,又要像猫一样炸毛。 祝灵昭认真说道:“我又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我只能确定你不是心魔,但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 “这是只有你们才能找到的答案。” 祝灵昭想了想,还是决定祸水东引:“如果真的想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的话,你们可以去找白泽之主。” 楚决明疑惑:“白泽之主?” 祝灵昭正色道:“透过去,晓未来,四方诛邪以避,达知万物之情,是为世间义恉之共主,白泽之主也。我知道的这些,也是曾经偶然遇见他,侥幸得他启迪。” 这个世界里从来没有白泽之主这么一号人物。 但是祝灵昭言之凿凿,不似作假。 再加上她之前的确言之有物。 楚常山和楚决明都没有怀疑,反而若有所思:“那他在哪里?” 祝灵昭:“我也不知道,这样的人物总不可能让我知道行踪。” 白衣剑客僵着冰山脸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心里对话,然后向着祝灵昭点点头,镇重说道:“多谢。” 他解下剑柄上挂着的白玉剑穗,递给祝灵昭,那双剑客独有的潭水般冰冷平静的眼眸里,楚决明似乎也在深处看着她。 “今日感你所言,他日你可唤我做一件事。此乃信物。” 祝灵昭接过白玉剑穗,冲他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好耶,此行不虚。 有了这个承诺,也不知道能不能换来他不抓小魅魔。 祝灵昭已然知道了楚常山为什么会追杀小魅魔,以及他来寻找般罗宫的原因。 或得道成仙,或取得世间至宝,总归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复活他的弟弟。 浅淡的阳关落在这片难得的林间空地上,祝灵昭笑容明媚而又轻快,白衣剑客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也有一瞬舒缓。 然而,这边气氛融洽。 一直阴暗躲在树上,窸窸窣窣抠着树枝的某人却已经气得七窍生烟,终于忍不住了。 他就不该放任小猫妖自己出来玩! 才这么一会儿,小猫妖就能跟陌生的剑修打成一片。要是再给她一点发挥空间,那还了得?! 嗜血枯枝瞬间暴动,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 楚常山早有防备,起身拔剑,雪亮的剑光四射,将靠近的枯枝尽数斩断。 但他没有想到,枯枝的目的并不是攻击人。 就在枯枝铺天盖地的遮掩下,一小根枯枝悄无声息地环住了祝灵昭的腰,祝灵昭猝不及防地“啊”了一声,就被枯枝一抛一甩,吞了进去。 “铮——” 剑气激荡,长剑蓦然发出一声铮鸣。 被斩断的枯枝掉落在地上。 白衣剑客看着少女被吞没在无数枯枝中的身影,神情冷了下来。 第40章 恶龙的财宝 这不是祝灵昭第一次被嗜血枯枝打包带走。 她内心又惊又惧,担心枯枝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要对她这个柔弱可怜的小魅魔下手了,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 面对只凭借本能行动的野兽露怯,岂不就是在告诉对方自己是个香喷喷鲜嫩可口的小点心? 唯有虚张声势,狠狠地吓唬住对方。 当被枯枝“噗通”一声扔回了熟悉的昏暗主殿时,小魅魔的脑海里已经飞快转过了八百个弯。 她顾不上被摔疼的屁股,咬咬牙,手起刀落就在手臂上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来,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 原本还环绕在她身边的枯枝顿时如同见了鬼般飞快逃散,在她身周空开好大一片地方。 好在鲜血还管用! 祝灵昭心里松了口气,她像奥特曼变身一样浮夸地举着自己带血的手,气势汹汹地瞪着枯枝,兴师问罪:“你想干嘛?我说过,不许耍小动作!” 她这一刀划得太快。 枯枝僵在了原地。 昏暗阴冷的大殿之中,枯枝包围之下的少女脸色微微发白,但却努力瞪圆了眼睛,就像是张牙舞爪着炸起毛,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大更凶一点的猫咪。 殷红的血顺着她细细白白的手腕蜿蜒流淌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白玉地面上,溅出一朵朵小花。 虽然知道小猫妖完全就是依靠鲜血才能在疯狂的枯枝中护他周全,但亲眼见到一向娇气的少女竟然如此果决地划伤自己,司烛黎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怔。 此时正在虚弱中,附在枯枝上的魔尊大人不免也沾染上了枯枝本身的习性。 心绪浮动之下,枯枝也跟着在半空中游弋起来。 像是什么探出洞口的小动物,想要靠近,但在少女戒备的神情中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枯枝的本能想要退缩,但司烛黎却驱使着它向前。 于是,在祝灵昭眼里,枯枝探头探脑地迟疑了一会儿,又慢吞吞地想要向她伸来。 祝灵昭的脸色一僵,那双像猫一样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 “不许过来!”祝灵昭举着手色厉内荏地叫道。 但枯枝还是一点一点靠近过来。 祝灵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枯枝顿了顿,再次向前。 祝灵昭又退。 …… “砰。” 一声门扉的轻响。 小魅魔终于退无可退,后背贴在了门板上。 钝重的主殿大门依旧紧闭,唯有下面那个小小的洞口,是曾经司烛黎留给小黑猫通向外面的小门。 多日不曾有人的大殿中空气沉闷,四面窸窸窣窣的枝影攒动。 眼看着那狰狞而又嶙峋的枯枝已经近在咫尺,像是一只干枯可怖的僵尸手那样向她伸来。 说时迟那时快。 祝灵昭“嗖”的一声化作小黑猫,就打算从门洞上溜走。 快跑! 但是枯枝比她反应更快,泄出一点点阳光的小小洞口被蜂拥而至的枯枝堵死。 祝灵昭无处可逃,不禁“喵呜”一声,凄惨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满是司烛黎被枯枝活生生撕咬成骷髅的恐怖画面。 救命啊,完蛋了,枯枝要吃小魅魔了! 小黑猫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然而。 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袭来。 枯枝慢吞吞移动到小黑猫的头顶,却不是要拧下她毛茸茸的可爱小脑袋,而是轻轻地、轻轻地摸了摸。 这动作有些说不出来的熟悉。 祝灵昭微微一愣。 紧接着,一颗油绿油绿的小果子不知从哪变出来的,被枯枝塞进了小黑猫的嘴巴里。 “咕噜。”小魅魔咽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皱起脸,准备迎接那比生吃柠檬还要酸了一百八十倍的酸涩感。 但出乎意料的是。 这一次的小绿果子并不太酸,在最初的酸味过后,竟然品出了一丝丝的清甜。 咦? 祝灵昭奇怪地睁大眼睛,头顶上毛茸茸的小猫耳朵竖了起来。 她唧唧嘴。 的确是甜的。 那股酸涩过后的汁水竟然清甜可口,有点像是她小时候吃过的一种会由酸变甜的糖。 但此时绿果子并不是重点。 魅魔猫猫歪了歪脑袋,那双翠绿色的猫瞳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似乎毫无攻击性的枯枝。 “喵喵?”司烛黎? 附在枯枝上的魔尊大人听懂了她的猫语。 枯枝再次伸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小猫脑袋,算是一种默认。 枯枝粗糙的树皮并不如人手那般温暖柔软。 但意识到对方是谁的那一刻,祝灵昭却下意识地蹭了蹭,就像是之前的无数次那样。 心里高悬着的大石头无声落到了地上。 一瞬间,祝灵昭变回了人形。 “太好啦,司烛黎,你终于醒了!” 她拉住枯枝,雀跃着说。 尽管有诸多思绪,但在知道司烛黎醒来的那一刻,喜悦已经率先迸发出来。 小魅魔身上那层挥之不去的淡淡阴霾像是骤然间被擦去了,露出其后一碧如洗的明媚天空。 仿佛近日以来所有的忧心、考量、成熟和坚韧全都被扔到了一边。 小魅魔又变成了喵里喵气,天真而又骄纵的猫妖少女,就连声音都拖长了一些,轻快娇俏的尾音轻轻上扬着,如同来回摇晃的小猫尾巴。 少女的笑靥就像是阳光下的白云那般清丽又灿烂。 到底是出自浑然天成的伪装和演技呢? 还是就连小魅魔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那一丝下意识的依恋呢? 不得而知。 但司烛黎也被少女的笑靥所感染了,在无人能够听到的地方,他也一同轻轻笑了起来。 是啊,太好了。 他能醒来,然后她也还在他的身边。 司烛黎在心中默想着。 而枯枝已经顺应他内心最直白的想法,从四面八方无声地环绕上去,一圈又一圈,仿佛以少女为中心筑起了一座新的枯枝巢穴。 阴暗、逼仄、密不透风。 但又小心翼翼地,徘徊在少女身周,生怕弄伤她娇嫩的皮肤。 少女娇小的身影被枯枝重重包围,几乎要淹没其中。 仿若一个含蓄的拥抱。 又像是恶龙守护着只有他才能拥有的财宝。 第41章 撒娇 空旷寂静的主殿重新迎来了阳光。 紧闭的木窗再次打开。 夏日略带燥热的风吹拂进来,吹散了一室寂寥的尘埃。 祝灵昭坐在靠窗的木桌前,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毕竟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和人聊天了。 “司烛黎,你知道吗?你那天真的快吓死我了……”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飘散在空旷的大殿里。 就像是之前一样。 只不过小魅魔对面的,并不是人模人样的魔尊大人,而是从四处伸展过来的枯枝。 笔墨铺展在它面前。 不过枯枝还未动笔,司烛黎不知从哪拿出一张洁白的帕子,正拉住少女的左手,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她手臂上蜿蜒的血渍。 匕首的划伤已经痊愈。 但魔尊大人根本看不得小魅魔随意的样子,他细细将血迹擦净,放下水蓝色的衣袖,把少女白皙的手臂重新遮挡起来。 祝灵昭没太在意,她早就习惯了魔尊大人那不得了的洁癖。 但是她实在太跳脱,在即将从椅子上蹦起来的前一秒,司烛黎忍无可忍地一把将她按了回去,诸多枯枝极其方便地固定住她,然后将她衣裙上的褶皱一一捋平。 呼——气终于顺了。 司烛黎心情舒畅地看着椅子上重新变得规规整整、漂漂亮亮的小猫妖。 而突然就被枯枝按得动弹不得的祝灵昭:…… 这种任由狰狞枯枝在自己身上徘徊的场景,好像恐怖片噢。 以及,有没有一种可能,生性跳脱的小魅魔其实最讨厌整齐和一板一眼了? 但是看在魔尊大人可能整整一个月都没有释放自己洁癖的份上,算了。 祝灵昭鼓了鼓腮帮子,决定包容司烛黎的这点小癖好。 她心思跳得快,已经很快转到了下一个需要抱怨的话题上。 “用刀划自己,真的好痛。而且我还每天都要划。也不知道为什么,枯枝突然就害怕我的血了。”祝灵昭把司烛黎刚弄好的袖子又撸了起来,给司烛黎看自己细细白白的手臂。 少女莹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上好的羊脂玉。 她的手腕很细,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延伸着。 司烛黎的目光落在少女伸来的手臂上。 很痛?他想问。 但其实他知道答案。小猫妖肯定痛得小声抽气,还要忍着眼泪不要掉下来。 很难想象,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怕痛的小猫妖每天都要反复划伤自己。 如果不是妖怪恢复能力强,又有生肌丹吃,这细白的手臂上大概满是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 在司烛黎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枯枝已经小心翼翼地落了下去。 它伸出的是最细最软的一根枯枝,因为害怕伤到少女,尖细的枯枝末端犹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少女的皮肤,从手臂,一直滑到白嫩的手腕内侧,在阳光下留过一道浅淡的剪影。 ——然后轻轻勾了勾她葱白纤细的手指。 有点痒。 祝灵昭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而司烛黎则黑着脸把擅自行动的枯枝收了回来。 它、它怎么能去摸少女的手臂,还拉她的手?! 它怎么能做这种登徒子的事? 虽然将小猫妖视为他的所有物,但她毕竟是女子,魔尊大人从未有过逾越不轨的举动。 没错,司烛黎坚决不承认刚才做出这种事的枯枝是受他意识操控的。 不过祝灵昭哪知道魔尊大人在想什么。 一根根从各种角度伸来的枯枝连脸都没有,她根本无从判断司烛黎的情绪。 既然司烛黎没有打断她,那小魅魔就继续着她无意识的说不上是抱怨,还是撒娇的行为。 “还有,我本来是想把第一波收获的蔬菜和你一起吃的,但是你突然就吐血了……我烤的土豆那么好吃,但却只能自己一个人吃,都没有人陪我……” 祝灵昭说得振振有词。 好像她蹲在司烛黎病床前烤土豆烤得热火朝天是多么委屈的事一样。 丝毫不提她其实根本没想着给司烛黎留,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但司烛黎却非常心疼。 枯枝又不受控制地伸过来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小魅魔十分受用,她投桃报李,也学着枯枝刚才的动作,趴在桌子上笑嘻嘻地用手指勾了勾枯枝细软的末端。 枯枝猛然一颤,触电般收了回去。 祝灵昭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随即露出一个略显委屈的神情。 枯枝又飞快地伸过来,杵在祝灵昭面前。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拉拉拉,随便你拉。 祝灵昭这才重新笑起来,她拉了拉枯枝,兴高采烈地继续逼逼:“还有外面来的那些人,好恐怖……” 司烛黎安抚地拍拍她,似乎是在告诉她不用担心。 就像是摔倒的孩子,四处无人的时候,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心疼,只会咬着牙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膝盖上磕破皮了也不会哭。 但一旦走到了亲近的人身边,那些疼痛、委屈和害怕便一同涌了上来。 这其实对祝灵昭来说也是个新奇的体验。 她只是独自一人闷得太久,想随便聊点什么,那些委屈和害怕也是九分假,一份真。 但司烛黎却很耐心,听着她胡诌出来的话,像是真的在心疼她,安慰她。 明明他是个黑气浓厚得几乎要遮天的大恶人,不是吗? 但好像是第一个发自内心安慰她的人。 如果换成是白泽之主,那个男人一定会冲着祝灵昭哈哈大笑,说她“又菜又笨”,然后祝灵昭气鼓鼓地打他,两个人演变成全武行。 于是小魅魔便忍不住越说越多。 阳光照进窗子里,枯枝狰狞的影子倒映在地上。司烛黎静静听着,像是要将这一个月来遗失的东西全部弥补回来。 …… 这一弥补,就弥补到了晚上。 小魅魔说累了,吨吨吨地喝水。 原本是用来给司烛黎写字交流的宣纸上,此时还洁白一片。 窗外的那一小片田地因为没有打理,而变得有些凌乱。 祝灵昭喝完水,又翻窗出去,蹲在地里试图把倒塌的西红柿支架重新立起来。 好在小桃树远比蔬菜要更坚韧一些,不仅没有蔫哒,反而还成长得更为茁壮了,从顶端发出了一根新的枝丫。 而司烛黎望了望窗外撅着屁股种地的少女,又看了看面前只字未动的宣纸,蓦地陷入了沉思。 不对呀,他把小猫妖抓回来,原本是要干什么来着? 第42章 思量 好像是为了教育小猫妖,不许跑出去和别的男人撒娇,也不要以为找到新的饲主,然后就可以溜走。 家猫就要有家猫的亚子。 随随便便溜出去,绕着别人喵喵叫,是只有小野猫才会做的事。 她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是魔尊大人满足不了的?何需去找别人? 然而。 司烛黎把祝灵昭拎回椅子上坐着,这样唰唰唰地在纸上写完,少女却看着他瞪圆了眼睛。 司烛黎立刻感到一阵不明所以的心虚,枯枝都忍不住缩了起来。 但是他有什么可心虚的? 难道他说的不对吗? 司烛黎这么一想,就又坚定地用枯枝拍了拍纸笔,示意小猫妖要好好记住这些。 祝灵昭眨眨眼睛。 其实她想说,魔尊大人如今这副样子,好像能做的事情很有限? 她难道要在般罗宫里蹲着,什么也不知道地等着外面那些人打上门来吗? 不说拥有特殊符箓的归原宗弟子,就比如疯剑客那把锐不可当的剑,枯枝好像暂时都拿他没办法耶。 小魅魔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她向来都是主动出击的。 不过,祝灵昭看了看空气中那根呆头呆脑,不会说话,但行为却极其人性化的枯枝,还是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如果魔尊大人此时还是人模人样地坐在她面前,冷着那双璀璨的金眸,一本正经地按着她说这些。 那小魅魔一定会忍不住喵喵叫着杠回去了。 但是如今在她面前的,只是一根从主殿穹顶上探下来的枯枝。 四面八方的枯枝环绕着,像是都在静静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而面前的这根枯枝,还认认真真地在桌子上写字,一点小小的墨渍沾在枯枝末端深褐色的树皮上,可一向爱干净的魔尊大人显然没有发现。 一想到这根没鼻子没眼的枯枝就是那位端坐在王座上高冷矜持的魔尊大人。 就显得既可怜,又……有点可爱。 祝灵昭被小小地萌了一下。 她已经猜到了之前莫名被砸头事件的真相。 也就是说,司烛黎已经醒来了一段时间,但却没有立刻告诉她。 小魅魔其实觉得,这很符合魔尊大人那一贯偶像包袱极其严重的风格。 反而是现在这样。 司烛黎愿意以不得不附在枯枝上这般无力、而又不体面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小魅魔才感觉有些意外。 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变得更近一点点呢? 不过看司烛黎的样子,他自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祝灵昭也没有表现出来,在枯枝的催促下,乖巧地点了点头,娇娇软软地答应:“我知道啦。” 答应了,但不一定照做喵。 枯枝满意地拍拍桌子,然后又拿起毛笔,写了起来。 夜晚的烛光照亮了一方小桌。 窗外刚浇过水的小田地里泥土湿漉漉的,歪倒的番茄幼苗上滚着晶莹的水珠。 司烛黎把自己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的情况告诉了祝灵昭,又让她不要担心,即使只能操纵枯枝,但他也能护她周全。 祝灵昭乖乖点头。 “那你到底为什么吐血呢?”但她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枯枝很明显地一顿。 祝灵昭发现,附在枯枝上的司烛黎,似乎情绪的表达更加直观了。 就比如现在。 司烛黎不想说,于是枯枝就很形象地像卷柏一样为难地向后蜷了起来,做出一个防御性的姿势。 小魅魔看着它,一边在宽大的椅子上萌哒哒地晃着脚,耐心地等待着。 显得又乖又无害。 怎么有人能拒绝小猫咪期待又乖巧的目光呢? 司烛黎沉默了很长时间。 枯枝像断了线一样久久地停顿在半空中。 最终,它重新卷起放在桌上的毛笔,慢吞吞地在宣纸上写。 “是我修炼的功法所致,每千年就会有一次,不碍事。” 烛光忽闪。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看了它一会儿,攸地露出一个笑:“好,那我就放心啦。不过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一定要告诉我呀。” 枯枝明显从僵硬变得放松下来。 它伸过来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这一关就这么过去。 夜深了,祝灵昭打了个哈欠。 她这一个月来,为了防止魔尊大人半夜被暴起的枯枝吃掉,都是变成小黑猫,睡在他的枕头边边。 现在看她要睡觉。 枯枝窸窸窣窣地把她拎起来,放到了主殿正中被枯枝拥簇的王座上。 睡。 司烛黎拍拍她,宽宏大量地想道。 魔尊大人的王座,愿与她一同分享。 祝灵昭小小一只地坐在上面,脚都够不到地:…… 谁要睡在硬邦邦的枯枝王座上啊? 虽然王座很宽敞,但她坐着都嫌弃硌屁股,更别说躺着睡觉了。 但大殿中无数枯枝都垂落下来,仿佛飓风拥簇着正中的风眼。 像是守候,又像是蜘蛛包裹着自己的猎物。 小魅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圈,没能找到逃跑的位置。 经此一遭,魔尊大人是不是变得更变态了? 祝灵昭心里冒出一丝疑问。 不过没必要在两人重逢的第一天就闹别扭。 祝灵昭变作小小的黑猫,在坚硬冰冷的王座上团成小毛球。 算了,凑合睡。 好歹小猫咪有柔软的皮毛,能睡得舒服一些。 啊,对了。 魅魔猫猫抬起毛茸茸的小猫脑袋。 “喵喵喵?”你能不能让开一点,挡住我的月光了。 司烛黎停顿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挪走横在小黑猫头顶上的枯枝。 “喵~”晚安,司烛黎。 小魅魔喵了一声。 窗边的烛光熄灭,枯枝大殿中重回漆黑与寂静。唯有那缕浅淡的月光从斜上方倾泻下来,落在小黑猫柔软光滑的皮毛上。 晚安,小猫妖。 枯枝摸了摸小黑猫,然后与满殿盘旋的枯枝一同,悬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而祝灵昭闭着眼睛蜷成可可爱爱的小黑煤球。 脑海中却丝毫没有睡意。 ——司烛黎没有说真话。 小魅魔怀疑魔尊大人附在枯枝上,是不是思维也受枯枝影响而变得简单了。 他真的好不会撒谎。 以前祝灵昭从不知道这些事,也就无从猜想。 但如今这么多奇怪的事摆在眼前,她如果再视而不见,她就是个小瞎子。 祝灵昭原本没有这么想过。 但刚才司烛黎的举动,却突然让她有了一个猜测:难道司烛黎吐血和她有关?所以他才会吞吞吐吐,沉默那么长时间。 而且,即使说假话,也总有其依据。 祝灵昭怀疑,司烛黎每隔千年可能的确会发生什么事,但这一次严重到长睡不起,八成是她这个意外闯入的变数有关? 这可能吗? 堂堂灭世魔尊因为她一只小魅魔吐血虚弱? 她是不是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 小魅魔在心里嘀嘀咕咕半天,思绪转来转去,终于还是转到了绕不开的一个人身上。 溥云深,就决定是你了。 这个人看起来知道很多的样子。 下回抓到溥云深,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第43章 陷阱 由于魔尊大人的意外插手。 小魅魔就这么在般罗宫里老老实实地待了几天。 其实她心里还是记挂着外面的疯剑客,也不知道她突然出现在疯剑客面前,然后又突然没了,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原本的气氛多么融洽呀。 一个剑修的承诺都要到了,说不定关系处好了,疯剑客就愿意放弃追杀小魅魔,转而去专心找白泽之主了呢。 这个世界的修士高深莫测,以楚常山对弟弟的执着,万一真发现了白泽之主的线索,那小魅魔就是白白赚到。 祝灵昭觉得自己这一刺探敌情的行动聪明机智的不得了,偏偏司烛黎就是要捣乱。 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被人破开宫门一样。 也是,高高在上的魔尊大人肯定没有她这种小弱鸡的烦恼。 祝灵昭蹲在田地里拿着根小木棍戳戳戳,枯枝杵在她旁边,被她用来挂一个又大又沉的铜制水壶。 因为司烛黎一连拒绝了好几次她想要出宫看看情况的要求。 小魅魔正处于气鼓鼓背对着枯枝,不和他说话的阶段。 遭遇了冷暴力的魔尊大人很生气,但又无可奈何。 枯枝毕竟不如人身方便。 司烛黎用枯枝去敲小猫妖的脑袋,但力气没掌握好,粗糙的树皮在少女白净的脑门上刮出一片红痕。 祝灵昭就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瞪他。 枯枝很明显地僵硬在半空。 小魅魔立刻就发现了,并且暗中觉得枯枝魔尊比人形的魔尊更好,更坦率。 要不还是别变回来了?(划掉) 无数次事实证明,一旦被狡猾的小魅魔抓住了弱点,她就会毫不客气地得寸进尺,顺着杆子喵喵叫着往上爬,攻城略地,为所欲为。 祝灵昭泪腺很发达,但她其实很少掉眼泪。 不过如果泪眼朦胧有用的话,小魅魔也不介意战术性掉金豆豆。 祝灵昭觉得自己很讲武德,只是不和司烛黎说话而已,她承诺不首先使用“眼泪”这一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祝灵昭翻好土,让空气更容易渗透进疏松的泥土里。 而枯枝环绕在她身周,左看右看,像是想像拎猫一样把她拎起来,但又觉得少女会更加不理他。 没有纸笔,司烛黎甚至没办法教育她。 这个帐他记下了。 祝灵昭并不知道,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正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账,打算彻底恢复后好好和小猫妖说说这些事。 不过现在显然是没辙的。 又过了几天,司烛黎的态度终于还是在小魅魔的坚持下松动了。 祝灵昭见好就收,又拉着枯枝喵里喵气地说了很多好听话。 “我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呀,我不想让别人进到我们的宫殿里来。”祝灵昭说道,“那些有符箓的归原宗弟子,你就不担心吗?” 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担心的,等他恢复后全杀了便是。 司烛黎在无人听见的地方冷哼一声,但他喜欢小猫妖口中的“我们”这个词,所以他忍住了。 “我真的放心不下,会睡不着觉啦。司烛黎,你就让我出去看看,你现在可以陪我一起出去,保护我嘛。而且我保证只是偷偷躲着,不让别人发现。”祝灵昭甜甜地再接再厉。 小魅魔觉得自己真是太难了。 根本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司烛黎自己都不着急,但她是真的忧心忡忡,却还要反过来哄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的倔强魔尊。 好在一般情况下,魔尊大人很好哄……至少在小魅魔看来是这样的。 祝灵昭看着枯枝,伸出葱白的食指,轻轻勾了勾枯枝的末端:“司烛黎,好不好?” 枯枝闪电般抽回去。 一炷香后。 一只娇小的黑猫甩着小猫尾巴,轻盈地越过般罗宫高高的外墙,很快隐没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 事后,祝灵昭无数次复盘,都觉得这一系列事情真的是太巧了。 如果她没有恰巧在这个时间出去,那她刚救回来的师姐可能就会在她全然不知道的地方死去。 但同时她也就不会落入陷阱之中。 不过,祝灵昭又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到底还是大意了。 在看到白衣剑客的时候,祝灵昭早该想到,既然当初追杀她的人群里,白衣剑客能从嗜血枯枝的攻击中活下来,那就应该有别人也能活着。 那知道小魅魔与这片山林有联系的,就不止疯剑客一个人。 只要祝灵昭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就早晚都会被阴到。 可惜,事后诸葛亮要不得。 彼时的小魅魔在茂密的树林中跑跑跳跳,观察过两拨在迷宫中迷路的归原宗弟子,正稍稍安心之时,就骤然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几乎惨烈到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即使有重重枯枝墙壁阻挡,也响彻了整座迷宫。 那声音有点耳熟,难道是师姐迟莎莎吗? 可是这叫声怎么会这么大?就像是被用某种方法放大了一样。 这两个念头几乎是同时拥挤在祝灵昭的脑海里。 但也顾不了那么多。 祝灵昭飞快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她特意留了心眼,轻手轻脚地靠近了那个地方。 隔着茂密的枝叶。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祝灵昭的心里一跳。 真的是迟莎莎! 明明是个挺厉害的剑修,又是归原宗的高徒,但不知为何,她的运气如此之差。 个子高挑的女修被金丝束缚在地上,极细的金丝深深陷进她的皮肉里,她的胸膛赫然被生生剖开了,露出内里粉白的脏器。 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连接着不知道是什么的肉管子,被挑出来,扔在她身旁的地面上,甚至还在微微跳动着。 鲜血在她身下几乎流淌成河。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一个身披袈裟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身边,慢条斯理地拿着一块帕子擦手。 然后他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祝灵昭躲藏的方向。 就像是朔九寒冬中骤然被泼了一盆冷水。 祝灵昭顿时通体生寒。 因为她认出了那个人。 ——正是曾经追杀她时,用佛珠偷袭了她的人。 而那个人也正遥遥看着她,眼中盈着阴毒的笑意。 树林飒飒摇动着,重重迷宫之中,有一刹那风起。 小魅魔蓦地明白过来。 不是师姐运气差,而是她因为祝灵昭而遭受了无妄之灾。 师姐只是一个饵。 这个穿着袈裟的男人,正是冲着祝灵昭来的。 第44章 蜘蛛织网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祝灵昭就飞快向后跳去。 然而已经晚了。 祝灵昭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并没有冒然接近。 可是骤然从地上升起的,是远比祝灵昭想象的范围大得多的结界。 枯枝猛地裹住小小的黑猫,想要将她带走。 但淡金色的结界像是一颗明亮的小太阳一般冉冉升起,金光所扫射到的地方,枯枝便如同潮水般退却溃败,就连高大坚实的枯枝墙壁,都在刹那间泯灭为无形的尘埃。 司烛黎!他没事? 祝灵昭从湮灭的枯枝碎屑中掉落在地上。 结界已然张开,更多蜂拥而至的枯枝被阻挡在外面,狂暴地攻击着像肥皂泡一般的半球形结界上。 而祝灵昭却被关在结界里,一头撞在结界壁上,小猫脑袋都嗡得响了一下。 耀眼的金光刺得人有一刹那失明。 在恢复了视力的时候,祝灵昭才看到天空中、地面上,无数张淡金色的符箓仿佛流风一般飞速转动着,形成了这个偌大的、金光闪烁的结界。 祝灵昭瞳孔骤缩。 每一张沾血的符箓就是一个归原宗弟子。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她甚至数不清有多少张淡金色的符箓。 不过小魅魔也顾不了那些了。 符箓就像是蛛网上的节点,而将符箓连接起来的,则是密密麻麻的金丝。 在结界升起来的同时,隐埋在地下的金丝也一同弹出,向着小黑猫袭来。 祝灵昭的反应也极快,她化为人身,侧身闪过,金丝像是化为了锋利的刀,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殷红的血珠飞溅开来。 跑不了了,那就只好殊死一搏。 祝灵昭手中掐诀,以自己的鲜血作为媒介,血珠化为绚丽的火焰在半空中炸裂,顺着金丝一路焚烧过去。 构筑了结界的金丝好像有一瞬摇晃。 祝灵昭在纵横交错的金丝之间腾挪闪躲,她娇小的身影敏捷得就像风,又像是蝶,不断翻转闪避中仿若是踩着一支奇异又轻盈的舞蹈。 但金丝实在是太多了,一些被烧掉后,就有源源不断的金丝填补上来。 祝灵昭能够躲闪的空间越来越小。 直到原本半透明的结界中被密密麻麻的金丝填成了一个盘丝洞,祝灵昭退无可退,被逼到最后的角落里,金丝缠绕上她的手脚,将她带到了结界的中央。 而穿着袈裟的男人就站在结界中心,笑吟吟地看着她。 “啪、啪、啪。” 他放下鼓掌的手,像模像样地赞赏道:“不愧是在整个修真界的围捕下都能逃脱的魅魔,的确有几分本事。在我的结界里,想要抓你,都废了一番功夫。” 祝灵昭奋力挣扎,但她就像是被粘进蛛网里的蝴蝶,不仅没有挣开,金丝反而越缠越紧。 她被缚在半空,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为何这样看着我?”男人淡淡笑了,和清俊高洁的外表不同,他眼中含着挥之不去的阴冷,“我以为魅魔会更活泼一些。” 小魅魔的确生性活泼,但并不是所有人都配得到她的笑容和甜言蜜语。 “活泼会让你放过我吗?”祝灵昭问。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似乎微微有些诧异,他颇感新奇地看了看满脸冷漠与戒备的祝灵昭,好像对她有了全新的认识一般。 男人的表现很奇怪。 祝灵昭心中疑惑,不,准确地说,她心里几乎快要被疑惑填满了。 她已经知道了这是针对自己的一个陷阱。 知道她明明躲在相隔很远的大树上,男人是怎么精准感知到她的到来——通过提前埋藏好的金丝。 但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身披袈裟的男人怎么确定她就在这个地方?又怎么可能知道她与师姐迟莎莎之间的联系?又怎么想到用克制枯枝的符箓来构筑结界? 难道他知道了她与枯枝的联系? 小魅魔明白自己这回被抓得不冤。 这对她来说,是一次出乎意料、从天而降的巨大灾难。 但对于面前的男人来说,这是他苦心孤诣、周密谋划得来的结果。 他的每一步都精准踩到了克制祝灵昭的地方。 而祝灵昭在此之前,甚至对他的存在都毫不知情。 ——他甚至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存在感。 祝灵昭关注着迷宫里的动向,她察觉到了疯剑客的特殊,却丝毫没有发现这个男人在什么时候劫掠了如此之多的符箓。 就是无知无觉在空中飞舞的蝴蝶,她不知道蜘蛛正在暗中编织着大网,只有撞进网中,动弹不得的那一刻,她才会骤然发觉自己的死期。 这回估计是真的要完蛋了。 小魅魔心脏怦怦直跳,那擂鼓般的声音激荡着她的耳膜。但内心再慌,是绝对不可能表露出来的。 祝灵昭努力保持着冷静,观察面前的男人,脑海中涌现出无数想法,但又被自己一一推翻。 男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很奇异,他细细端详着被捆在金丝中的少女,很漠然,但又带着流于表面的赞叹,就像是在看着什么放置于玻璃展柜中的艺术品。 祝灵昭突然意识到,男人并没有把她当做是一个同等的人,而是把她看成是一个有趣的珍贵的物品,或者是有趣的小宠物。 他花费心思研究、谋划,并抓住了小宠物,却突然发现小宠物竟然有着自己的想法,于是便充满了兴趣。 是因为她魅魔的身份吗? 也会有这样的人,对于人类来说,妖灵精怪都像是动物一样,是比人类低一等的存在。 小魅魔的心里重重地落了下去。 对于这样的人,可以沟通吗? 有什么办法可以逃脱呢? 快想。 还是说,这一点,正是可以利用的呢? 第45章 诸天魔教 男人似乎并不急于做什么,他带着计划成功的自得,把祝灵昭视为自己的掌中之物,并不觉得她会逃脱。 要让他把这种戏耍宠物的兴趣延伸下去吗? 只有拖延时间,才有几乎寻找更多变数。 祝灵昭心中转过的念头像万花筒一样繁多复杂,但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看着男人,突然说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鲜血从她脸颊上被金丝划开的伤口缓缓渗出来,沾湿了她的小半张脸。 “你到底是谁?”祝灵昭追问。 有这种本事的人,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男人双手合十,宽大的袖口滑落下来,露出手腕上缠绕着的暗青色佛珠,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佛修,但他口中诵念出的却不是任何一个佛法:“诸魔诸天,万法皆缘。” 祝灵昭顿时毛骨悚然。 因为这是一句在圣荒大陆上人尽皆知的口号。 但它本该消失了至少有一千年才对。 这是千年前曾经盛及整片大陆的诸天教,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句教义。 听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甚至颇有点道理。 但这个魔教所修行的一种功法,实际上是掠夺机缘。 气运、起源、财宝、灵力、乃至血缘、天赋……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一切,都可以被诸天教所掠夺。 而他们所提倡的,就是“万法皆缘”,意为“我能掠夺过来的,便是与我有缘的东西。” 诸天教所在之处,无不掀起血雨腥风。 这自然引起了所有修士的排斥和反对。在无数次斗争和围剿之下,诸天教最终还是覆灭了。 而直到一千年后的现在,诸天教也是一个人们讳莫如深的邪教,更是戳在修士敏感神经上的一根刺,凡是发现有诸天教的蛛丝马迹,正道门派都会联合起来将其狠狠拔去,不允许任何一点苗头出现。 但是这些正道修士显然工作不够仔细啊,他们划水摸鱼了是不是? 这不是这么大一个诸天教教徒杵在这里吗?! 都没有人来管一管。 祝灵昭心里暗暗叫苦。 她感觉自己不是快要完蛋了,而是已经安详地躺在了坟墓里,还不断有土抖落在她的身上。 看到小魅魔绷不住的神情,身披袈裟的男人坦然站在那里,缓缓说道:“我已在无数人的记忆里看见过你。” 祝灵昭蓦地睁大了眼睛。 记忆?! 他竟然可以掠夺别人的记忆? 祝灵昭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向他身后重重金丝之下,那淡金色的符箓结界,突然明白了那些记忆都是来自于哪里。 “……是归原宗的弟子们?”祝灵昭声音有些艰涩地问。 男人笑了,他似乎很欣赏祝灵昭的敏锐,略带着点赞许地说道:“不错,世人谁能想到,他们所追逐的魅魔,曾经也是归原宗弟子中的一员呢?” 所以怪不对他好像对祝灵昭真的有几分了解。 因为这个男人已经拥有了无数个归原宗弟子的记忆,这其中总有曾经认识祝灵昭的人,甚至,有祝灵昭曾经相处过的伙伴们。 所以他也知道迟莎莎与祝灵昭的关系。 祝灵昭在一瞬间想了很多,更大的疑惑是,就算她与师姐曾经关系很好,这个男人又怎么确定她一定会来救师姐呢? 除非…… 祝灵昭震惊地抬起头来看他。 男人轻轻点头,肯定了祝灵昭的猜测。 “奎宿老祖。”他笑吟吟地说出一个名字。 他竟然还拥有奎宿老祖的记忆!!! 可是奎宿老祖都已经死了呀,被枯枝吃得渣都不剩了。 祝灵昭也不知道诸天教的掠夺功法到底霸道到了什么地步,怎么人都死了,这个男人还能找到记忆,难道他是把那片土地都铲起来,挨个筛了一遍吗? 小魅魔感觉自己已经逐渐理解了一切,并且大为震撼。 这合理吗? 一个人如果能不断从周围获取记忆,那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全知全能了。 也难怪祝灵昭自觉躲得很好,怎么会被算计到这个地步。 在面前这个男人的眼里,她可不就像是裸|露在阳光下的小黑猫,无处遁形吗? 祝灵昭觉得这个男人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疯剑客和魔尊大人还要强得变态。 要是司烛黎有这本事…… 小魅魔在心里一哆嗦。 不敢想,不敢想。魔尊大人要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怕不是要第一时间就扒了她的小猫皮。 敌人比想象中还要强大。 祝灵昭一时间竟然有点心如死灰般的安详。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座用来装小魅魔的小小坟墓。 “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祝灵昭问,她脸颊上的伤口已经红肿起来,正火辣辣地疼着。 但在即将死亡的威胁面前,似乎这些疼痛也不是那么难忍了。 男人笑了笑,算是默认。 淡金色的符箓漂浮在半空,密密麻麻的金丝四处横斜穿插,构成了这个蛛网一般的陷阱。 透过重重叠叠的金丝,祝灵昭似乎看到了在结界之外张牙舞爪的枯枝,但它们穿透不进来。 祝灵昭觉得自己已经拖延了很多时间了,但还是丝毫看不到转机。 “那……”祝灵昭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她定定地看着身披袈裟的男人,问道,“你要杀了我吗?” “放心。”男人向着祝灵昭的胸口伸出手来,佛珠轻轻摇晃着,他的手在漫天金丝的映衬下像是象牙雕刻般修长而又秀美。 他微微笑着,但那笑意却不达阴冷邪毒的眼底,他语气温和,但却带给人一种彻骨的寒意。 “不会太痛的,很快就好。” 死亡强烈的危机感像是滚烫的长针一般刺痛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祝灵昭脸色微微发白,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 不能慌,不能慌。 快想想办法。 小魅魔绝对不要就这么死在这里! “你要对我做什么?”祝灵昭问。 身披袈裟的男人看着她,脸上虚假的笑意不改,像是在嘲笑着她的天真。 “你在拖延时间?”他说,“会有人来救你吗?” 好像不会啊。 祝灵昭抿住唇,但她还是努力说点什么:“你真的相信魅魔能让人得道成仙吗?” “无妨。”男人淡淡地说道,“只是一试罢了。” 祝灵昭明白了男人的逻辑。 他并非多么相信传说中魅魔的作用,只是有这种可能性,他就要试一试,即使失败了,也只是小魅魔失去了自己的性命而已,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损失。 就像是他为什么会布这么大的局,以师姐迟莎莎做饵。 并不是他确定祝灵昭一定会来,他只是试一试。 为了这个不一定成功的陷阱,那么多归原宗弟子的性命,对于这个男人来说,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就像是把冷酷和残忍镌刻进了骨子里。 男人冰凉的指尖已然碰到了祝灵昭胸口的皮肤。 就在这个瞬间。 淡金色的结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就像是地龙翻滚,山川震荡。身披袈裟的男人站不稳地摇晃了一下,捆绑着祝灵昭的金丝有一刹那紊乱。 第46章 魅魔争夺战(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跑就对了。 祝灵昭抓住时机猛然挣脱了金丝。 极细的金丝划破了她的手腕,小魅魔咬了咬牙,掐诀将飞溅在半空的鲜血化为火焰。 明亮的火光迸裂,燃烧着密密麻麻的金丝,也遮挡了男人的视线。 “轰——” 又是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 祝灵昭被剧烈的冲击波推得打了一个滚,也终于在混乱中看清了声音的源头。 结界中纵横交错的金丝就像是被凭空斩断的长发般骤然一空,它们上面还沾染着星点火焰,犹如落叶般纷纷扬扬地飘落。 而在淡金色结界的一角,霍然敞开了一个一人高的口子。 伫立在缺口前的那人白衣翩然,剑气凌冽,雪亮的长剑斜指苍穹,淡淡的金芒照耀之下,仿若雷光天降。 “疯、剑、客。” 漫天飘飞的金丝中,祝灵昭听到了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他狠狠盯着一脚踏入结界的人,厉声喝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吗?” 祝灵昭躲在一旁,看见白衣剑客轻描淡写地看了男人一眼,像是在说“我不本来就是疯了吗?”,忍不住有点想笑。 嗜血枯枝拥堵在白衣剑客的身后,似乎也想从破开的缺口钻进来,但是金光笼罩之下,它无从突破,只能愤怒地锤击在结界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疯剑客没有在意身后舞动的枯枝,也没有在意男人的质问,坦然自若地走进结界里。 符箓飞快流转着,缺口在他身后重新闭合。 “我来找人。”疯剑客淡淡地说,他目光越过身穿袈裟的男人,看向了躲在一旁,脸上还沾着血的少女。 身披袈裟的男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祝灵昭,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冷地笑了一下:“原来如此,你也是冲着她来的。” 白衣剑客微微颔首,抬眼直视着男人,不避不闪,目光如剑般凌冽:“巫长湛,她不是你能动的人。” 他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太过不客气。 简直像是生生把别人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被称为巫长湛的男人面容扭曲了。 而祝灵昭也被疯剑客神乎其神的说话技巧折服得五体投地,那一丝因绝处逢生而迸发出的惊喜,也缓缓转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虽然这话说得很像霸道总裁,但她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呢? “呵,区区一个楚家的小子……”巫长湛怒极反笑,满地散落的金丝重新凝聚起来,向着白衣剑客袭去,“那我们便各凭本事。” 他没把一旁的祝灵昭放在眼里。 总归她逃不出这个结界,等打败了疯剑客,小魅魔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而在同时,白衣剑客也出剑了,他动作不大,只是将剑从浩渺的苍穹斜劈过来,给人一种举重若轻之感。 凌冽的剑气如同飓风般扫射,所触及的金丝在顷刻间断裂。 巫长湛伸出手去,黑雾在他掌心凝聚,又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腾空跃起,直直向着疯剑客扑去。 霎时间,庞大的黑龙宛如泰山压顶般笼罩了白衣剑客的身影。 祝灵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她在两人灵力对轰的爆破中猫猫祟祟,眼疾手快地将躺在地上生死未知的迟莎莎捞了起来,一同躲向结界的角落。 随即就在下一秒。 “轰——” 雪亮的剑光穿透了黑雾,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冲击,生生将黑龙撕成两半,然后重重擦过巫长湛的身边,在地上留下一道狭长的沟壑似的剑痕。 白衣剑客的身形从消散的黑雾中逐渐显露出来,他衣冠未乱,墨黑的长发随剑气轻轻飘荡着,脸上寒气凛然,好似这样的交手只称得上是一场热身。 “我不喜欢听到楚家这两个字。”疯剑客面无表情道,眸中杀气四溢,仿若一尊煞神。 而巫长湛恶狠狠地笑了,他右手的袖子被剑气撕裂了一道口子,如果不是刚才闪得快,那一剑能将他的整个右手都斩断下来。 祝灵昭发现疯剑客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刚才的交手之中,巫长湛好似已经落了下风。 果然。 巫长湛虽然脸色阴狠,但深深呼了几次气以后,终究是忍了下来,不打算再硬碰硬。 “不如这样。”身穿袈裟的男人提议道,他眼中闪过考量和算计,“我可以立誓,将她炼化以后,分你一半。不然你一个剑修,就算得到她了,也无法将功效发挥到最大。” 这是赤|裸|裸的恶人分赃现场。 很可惜,小魅魔正是那个被分的“东西”。 不过也许是虱子多了不压身,祝灵昭并没有被当成是货物的不悦,而是心里蓦地一跳,连忙抬头向疯剑客看去。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只见那白衣剑客依然是冷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 但祝灵昭却敏锐地看到他微不可查的一愣,眼神中透漏出些许茫然。 坏了! 祝灵昭暗暗叫苦。 她是真的不知道疯剑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救她,但更要命的是,疯剑客好像不知道她是魅魔啊! 第47章 魅魔争夺战(中) 祝灵昭感觉自己好像在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是真正的命悬一线。 她心里砰砰跳得像是在打鼓,只能努力绷住表情,好让自己显得不要太心虚。 不过以剑修笔直的脑回路,并没有太在意巫长湛说话里的细节。白衣剑客在默默茫然了一瞬后,就断然拒绝:“我说过了,你不能动她。” 巫长湛简直气得要死,他已经做出了极大的让步,但这个死脑筋的剑客却丝毫不知变通。 “你难道要独占她不成?”巫长湛恶狠狠地说道,“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谈判破裂。 修士都是能动手就不多逼逼的典范。 两人一言不合再次打了起来。 这一次两人都不再留手,身穿紫色袈裟的身影和白色身影在半空中交织在一起。树叶、金丝、黑龙、剑影……嗖嗖嗖地四处横飞着。 他们的速度太快。 祝灵昭根本追不上他们的动作,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影子,庞大的黑龙盘旋又消失,犹如长虹贯日般的剑光横扫而过。 灵力碰撞产生的冲击仿佛惊涛骇浪,一波又一波,将附近的大树全都连根拔起。 要死、要死、要死…… 他们是动真格的。 祝灵昭目瞪口呆地望着半空中交战的身影。 他们打得越认真,祝灵昭也就越绝望。 试图接近疯剑客的时候,她从未想过会演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如今小魅魔被困在结界里,溜也溜不走,只能任由狂暴的灵力吹散了她的头发。 她好像一个祸国妖妃噢。 竟然引得两个如此强大的男人为了她而争斗。 可是没有人比小魅魔更清楚这一架是如何在鸡同鸭讲中打起来的。 巫长湛以为疯剑客是一门心思要独占魅魔。 而疯剑客则是单纯地出于聊天之情,想要救下祝灵昭。 ……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发现事情的真相。 然后到那时—— 祝灵昭在内心抽噎了一下,她觉得她的死期就到了。 小魅魔把迟莎莎拖到远一点的大树后藏好,给她喂了一颗生肌丹,然后在一片混乱中默默抱住自己。 祝灵昭:猫猫逐渐停止了思考。 不多时。 在半空中频繁交手的两道影子终于渐渐放缓动作,落在了地上。 祝灵昭看过去,发现两人都微微喘息着,巫长湛身上的袈裟已经被剑气划得破破烂烂,他腰腹和手臂上都是血痕,殷红的鲜血正顺着他的指尖一滴滴下落。 而疯剑客身上也被金丝划出了细小的伤痕,虽然没有其他大的外伤,但他的唇色却是青黑的,也不知是受了内伤,还是中了毒。 疯剑客定定地看着巫长湛,脸上依然波澜不惊,然后“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来。 而巫长湛也并不好过,他脸色苍白,怨毒地盯着白衣剑客,厉声道:“疯剑客,我们为何不能联手?你也知道这嗜血枯枝的厉害,难道你要等到我们打成两败俱伤,再被个枯枝捡了便宜吗?这岂不是让人笑话?” “枯枝?”疯剑客不甚在意地擦去唇角的黑血,淡淡道,“装模作样。这操纵枯枝的,不正是你吗?” “什么?”巫长湛一愣。 就连旁听的祝灵昭也是一愣,不明白疯剑客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这可和她没关系啊。 应该……没关系……? 小魅魔正这么想着,突然脑海中“劈咔”一声划过一道闪电。 啊,如果完全代入疯剑客的视角来看的话。 自称“白昭”的少女在他面前被枯枝抓走,然后再次见到少女时,她在巫长湛手里。 这不就是巫长湛用枯枝把“白昭”抓走了吗? 估计巫长湛都没想到这口飞来横锅能扣在他的头上。 祝灵昭恍然大悟,但她更加生无可恋了。 如果她说她不是故意的……疯剑客会信吗? 而巫长湛好像觉得白衣剑客是在故意找茬,破口大骂道:“你在说什么狗屁!” 疯剑客无动于衷,只冷冷举起了手中的剑。凌冽的剑气缭绕,甚至比之前更盛几分。 巫长湛一看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浑身上下的伤口更是隐隐作痛。 “疯剑客,你何必要纠缠不休?!”巫长湛恨恨道。 “纠缠不休的人是你。”疯剑客说道,“归原宗弟子那么多,你又何需执着于这一个。” 凌冽的剑气吹拂四野。 祝灵昭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归原宗弟子?”巫长湛又愣了愣。 巫长湛直觉有什么不对,蓦地陷入了沉思。 他的心思何等敏锐,几个呼吸间就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忽地露出一个扭曲的冷笑,阴毒的目光扫过祝灵昭,又看向对面的白衣剑客。 “疯剑客,你真是个疯子。”巫长湛咬牙切齿道,他伸手一指缩在旁边的祝灵昭,冷声道,“你以为她是谁?” 白衣剑客还没说话。 巫长湛指着满脸无辜的祝灵昭,盛怒道:“你不觉得她很眼熟吗?……也对,你没有见过她的人形。但是,疯剑客,你怎么连追了半个多月的魅魔都认不出来?” 祝灵昭听到巫长湛低低骂了几句粗口,知道这个男人恐怕是气疯了。 她跳起来就想跑,却被巫长湛掌风一吸,抓着扔到了面前。 “疯剑客,你好好看看她,她哪是什么归原宗弟子。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魅魔!” 巫长湛说着,看向祝灵昭,语气阴冷犹如极寒地狱:“真不愧是魅魔,蛊惑人心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 疯剑客愣住了。 他的目光一同看向了摔在地上的祝灵昭。 祝灵昭很轻易就看穿了白衣剑客那张冰山脸下的震惊和动摇。 而巫长湛则走上前来,一把掐住了祝灵昭白嫩的下巴,硬生生掰着她的小脸朝向白衣剑客,冷冷地说:“说呀,我倒是想知道你是怎么骗他的。” 巫长湛怒不可遏的灵力与疯剑客凌冽的剑气激荡在一起,压得祝灵昭脸色苍白,两耳嗡嗡作响。 是杀气吗? 就好像赤|身|裸|体地置身于雪山之上,刺骨的寒冷钻进骨缝里,浑身皮肤像针扎一样疼,直教人止不住地发抖。 小魅魔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但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生机了。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被锋利的长剑戳个对穿。 不能害怕、不能害怕…… 祝灵昭努力看向白衣剑客的眼睛。 “我叫祝灵昭。”祝灵昭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她看着白衣剑客,轻声说道,“除此之外,我都没有骗你。” 疯剑客最在意什么?当然是弟弟与心魔的事。 她在最重要的事上没有骗他。 问题是,如今疯剑客会相信她吗? 白衣剑客久久地沉默着。 但是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在发现自己被欺骗后,没有第一时间就杀了她。 祝灵昭知道自己赌对了。 ……虽然只是从死刑变成了死缓。 “呵。”巫长湛虽然不知道祝灵昭和疯剑客之间的事,但却察觉到了疯剑客的迟疑,他将祝灵昭狠狠甩到地上,冲着疯剑客冷笑,“魅魔惯会骗人,怎么?疯剑客,你难道还相信她的话?” “我……”一片寂静中,白衣剑客缓缓开口。他垂眸看着祝灵昭,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不是‘白昭’。” 第48章 魅魔争夺战(下) 啥? 尽管性命攸关,但祝灵昭还是有一瞬间差点没有绷住。 他知道她用了假名? 他连他亲弟弟的事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呢! 但是祝灵昭很快反应过来,疯剑客说得这个“我”,应该不是控制身体的楚常山,而是楚决明。 小魅魔回想起在关于名字的这个话题上,当时楚决明的表现的确有点奇怪。 不过疯剑客这么说,意思是他不打算把骗了他的小魅魔做成登仙套餐了吗? 祝灵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只是有点害怕。”她小声说。 小魅魔说这话的时候发自真心。 却不知白衣剑客几乎是在刹那间瞳孔紧缩。 “哥哥,我有点害怕。” 恍惚中,楚常山好像看见了楚决明的脸与面前的少女有一瞬重合。 他的弟弟被活生生炼化成丹方时,也是这样吗? 小脸苍白,瑟瑟发抖,犹如待宰的羔羊,无助地跌坐在地上。 楚常山寻找魅魔,的确是为了借助魅魔在传说中的功效,修成大道。 只有这样,楚常山才能将楚决明分离出来,为他重塑身躯。 楚常山并非抱有怜悯之心的人。他手下收割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不知为何。 是因为这个少女是唯一能和弟弟楚决明聊天的人吗?还是她说的那些事,于他而言,的确算是一桩恩情? 楚常山竟然破天荒地将眼前的少女与他的弟弟等同起来。 猎人在猎杀麋鹿时会想麋鹿也会害怕和痛苦吗? 不会的。 鹿的痛苦与我何干? 楚常山本来也不会的,但在这一刻,他竟然意识到坐在地上的少女是如此娇小又柔弱。 她湿漉漉望着自己的眼睛,很明亮,像是星星。 也很像他的弟弟。 “不要被她骗了,疯剑客。”巫长湛冷哼一声,“巧言令色,蛊惑人心,是魅魔的看家本领。引得我们两个交手,差一点两败俱伤的,不就是她吗?” “我没有。”祝灵昭鼓起勇气小声逼逼。 她要是有这本事,就不会连饭都吃不饱,是21世纪最菜的小魅魔了。 “我不想听见你的声音。”巫长湛看向祝灵昭的目光里冰冷得像是淬了毒,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仿若毒蛇吐着信子的阴冷耳语,“如果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下巴敲碎,知道了吗?” 祝灵昭后背一寒,非常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巴。 她看了巫长湛一眼,又忍不住去看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的白衣剑客。 不知为何,巫长湛就一心认定了她是个蛊惑人心的妖女,立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像是在告诫她连眼睛都不许乱瞟。 为了不被挖眼睛。 祝灵昭只得垂下头,盯着掉落着金丝的地面,就像是在静默中接受审判的巫女。 结界淡金色的光芒缓缓落下来,映照着小魅魔单薄的脊背。 少女的发髻散落着,那一段雪白的脖颈微微弯下去,犹如风中轻颤的芙蓉,又像是引颈受戮的天鹅。 那高悬在头顶上的剑刃,是会挥下,还是会抬起呢? 许久。 “你打算如何做?” 祝灵昭听到疯剑客这么问道。 她的心脏停跳了半秒。 而巫长湛则大笑出声:“哈哈哈……早该如此。疯剑客,我在此立誓,只要你我不再争斗,我便将她分你一半。” 祝灵昭忍不住又偷偷抬眼去瞅他们。 白衣剑客正静静看着她,潭水似的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巫长湛猛一抬手,被白衣剑客斩断的金丝便又重新聚集起来,缠住祝灵昭的手脚,将她吊在了半空中。 “我的功法能将她的修为、躯体、机缘、灵力……全部炼化成无上金气。”巫长湛一边解释,一边向着祝灵昭抬起手来,重新继续他之前被打断的动作。 巫长湛道:“这生生不息的金丝就是我用无上金气打造的。疯剑客,这世上只有我能做到这一点。你该知道,与我合作,是你最明智的选择。届时我便将无上金气分予你。” 祝灵昭在短短几息时间内已经在死亡线上反复横跳了很多次。 她知道自己在这两人面前必然跑不掉,也没有挣扎的念头,只是眨了眨眼睛,问道。 “你是说,你真的能掠夺一切?就连机缘和灵力也可以?” “当然。”巫长湛冷冷笑了,他的笑容中多了几分狠厉的自得,“诸天教功法,自然举世无双。” 可是,掠夺机缘真的是好事吗? 祝灵昭看着他,心里怦怦直跳,在死亡真的来临的这一刻,她甚至下意识放缓了呼吸,脑海中依旧冒出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就比如她的机缘。 ……或者说用“惊天动地的霉运”来形容更加恰当? 他确定这玩意儿能助他成仙? 还有…… 巫长湛的指尖碰到了祝灵昭的胸口,然后坚定地没入进去。 祝灵昭脸色骤然一白,她咬紧了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 好痛、太痛了…… 就好像用很钝很钝的刀一下下戳下来,然后捅开她的皮肤,破开她的胸膛。 大股大股鲜血喷涌而出,几乎染红了她的视野。 巫长湛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破开的胸腔里。 祝灵昭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体内,就像是把她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碎、碾成粉末,然后随着血液源源不断地流淌进巫长湛的手里。 好像有极其璀璨,仿若太阳般耀眼的金光在巫长湛的手中缓缓凝聚。 很快。 祝灵昭就连意识都模糊了。 她开始觉得冷,彻骨的寒意从指尖开始蔓延。 要死了吗? 恍惚中,祝灵昭好像听到巫长湛发出一声愤怒的怒吼:“该死!这是怎么回事?!” 祝灵昭努力睁开眼,看到巫长湛手中堪堪成形的“太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散着。 就好像遭遇了日食,黑雾从“太阳”的一角开始扩散,很快便将金色的光球整个吞噬进去。 巫长湛手中的金光湮灭了,反而是不知从何而来的黑雾如同贪婪的水草般疯狂弥漫,甚至反过来巫长湛的右手笼罩其中。 祝灵昭霍地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笑。 反正她死也不会让对方好过的。 大概是巫长湛修炼的功法与她不兼容。 其实祝灵昭早就想说了,不知为何,这个世界的人好像全员都修炼着灵力,无论是司烛黎这样的魔尊,还是那些精灵妖怪。 但在祝灵昭之前的世界里,妖怪修的是妖力,而她作为比较特殊的魅魔一族,修炼的是魔力。 就像是往电动的车里加汽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巫长湛爆发出一长串气急败坏的咒骂。 这效果似乎好过了头。 纵横交错的金丝无力地松弛下来,祝灵昭手脚一松。 ……被松开了。 这是逃跑的好机会! 祝灵昭在心中想着,但开膛破肚的痛苦太多剧烈,她手脚不听使唤,努力想要动起来,却只能缓缓向前倒去。 快动起来呀! 小魅魔心急如焚。 然而就在下一秒。 四周骤然一静。 风声、树声、巫长湛的咒骂声……像是空气都被抽走一般,统统泯灭在真空之中。 祝灵昭这才注意到,四周不知何时黑了下来。 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在瞬间膨胀,充斥在每一寸空间中。 ——不可思议的黑夜,降临了。 第49章 魔尊出现了 祝灵昭落进一个怀抱中。 宽阔、熟悉、带着淡淡的禅香。 祝灵昭感觉到扶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有一瞬间收紧。 “你从没有想过,我会来救你,是吗?” 恍惚中,祝灵昭似乎听到那人冰冷的声音。 但祝灵昭的意识都模糊了,被破开的胸口正冒着血,发出潺潺的声响。她看到那张仿若神明般俊美无暇的脸,不由得露出一丝笑。 得救了。 这几乎是她本能就知道的事。 小魅魔下意识地抓住那人一尘不染的白衣,在上面留下刺眼的血痕,小声道:“好痛……” 痛死了。 少女的声音中透着颤抖和虚弱,轻轻软软,就像天边飘着的云。 司烛黎狠狠一梗,顿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好看向对面的两个男人。 实际上,并非是黑夜降临。 而是无穷无尽的枯枝将整个邬云山脉都笼罩起来。 不断有锋利的长刺从枯枝上生长出来。 枯枝甚至还在膨胀,还在变多。一层又一层地,像是浩瀚的树海,在整个偌大的邬云山脉上空,形成一个恢宏而又狰狞的巨大穹顶。 人在这样的枯枝穹顶面前,是如此渺小。 树林中有修士抬起头来。如果他们能窥得这枯枝穹顶的全貌,也许就会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穹顶,而是一座牢笼。 ——它要将踏入邬云山脉的所有人,全都吞噬进去。 而几乎在司烛黎出现的瞬间。 疯剑客和巫长湛就向后撤去。 “你……”巫长湛注视着他,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无法理解的事情,“你是魔尊?” 狰狞的枯枝在半空中摇摆着。 司烛黎伫立在枯枝之中,他轻轻抱着怀中的少女,鲜血染红了他洁白的锦衣。听闻此言,他淡淡抬眸看去。 仅一眼。 那鎏金色的眼睛仿若海面上纵横亘古的金轮,高贵凛然、璀璨生辉,灼灼然不可直视。 巫长湛的瞳孔骤缩。 就像他从不把小魅魔放在眼里,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也从来没有将他放进眼里过。 就好像面对脚边的蝼蚁,这个男人甚至不屑于低头去看他一眼。 那是从九天之上俯视而来的轻蔑和冷漠。 但是。 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为什么却要抱着那个卑贱的魅魔?! 巫长湛看到魅魔不断涌出的血沾湿了男人的衣袍,但男人却视而不见。 是视而不见,还是甘之如殆呢? 不过巫长湛并没有机会再去想这个问题了,下一秒,枯枝蜂拥而上。他试图用符箓抵挡,但这一次,淡金色的符箓却被狂暴的枯枝撕得粉碎。 “啊啊啊——” 巫长湛被枯枝彻底吞噬进去,就连凄厉的惨叫也一同被泯灭于黑暗之中。 “铮——” 一声宝剑的铮鸣。 是疯剑客出剑了,趁着这个机会,他将长剑直刺而来。 他的剑的确锐不可当,时机也的确抓得准。 白衣翻飞着,一路上的枯枝被长剑尽数斩断。 司烛黎本来是可以挡开的,但他两手都抱着祝灵昭,而祝灵昭的伤势又不适合他再做太大的动作。 只是微微迟疑了不到万分之一秒。锋利的剑尖就犹如电光火石,已然来到了祝灵昭的面前。 这一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雪亮的剑光倒映进祝灵昭的眼里,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轰——” 枯枝从侧面拍过来,白衣剑客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了一片倒塌的大树里。 横斜的枝干吞没了他的身影,但对于嗜血枯枝来说却称不上是什么阻碍,仿若群蛇般猛扑上去。 祝灵昭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扯了扯司烛黎的衣服,轻声说道:“放、放过他。” 司烛黎皱起眉。 “他……也算是救了我。”祝灵昭说。 阴差阳错中,疯剑客的确是救了祝灵昭的命。要不然,根本等不到司烛黎来,她早就被开膛破肚了。 而且……祝灵昭用昏昏沉沉的脑袋想道:就在刚刚,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疯剑客的剑终究还是顿了一下。 司烛黎冷着脸,垂眸注视着她。那双金眸冰冷得像是埋了一百座雪山。 即使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但小魅魔总是能最精准地把握住魔尊大人的心思,她看着男人,用一种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撒娇语气,小声说道:“好痛……我想回去了。” 司烛黎再次哽了一下。 小小的猫儿就靠在他的怀里,又轻又娇小。那张昳丽的小脸惨白惨白,那双黑亮的眼眸柔柔地看着他,看上去既可怜……又让人生气。 司烛黎冷着脸,将一颗绿果子塞给她。 祝灵昭毫无防备地吃下果子,却发现这一次的果子竟然又变回了以前的超级酸酸果,不仅酸,还苦,还辣。 小魅魔的脸委屈地皱成了包子。 被酸得眼冒金星的小魅魔并没有注意到。 那边白衣剑客从倒塌的树干之间慢慢撑起来,他衣衫破碎,胸口带着自己刚吐出来的血迹。 司烛黎淡而冰冷地看他一眼,却终究没有做什么,抱着祝灵昭转身离去。 徒留白衣剑客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噗——”的又吐出一口血来。但他墨黑的眼中平静无波,只慢慢抬起手,擦去唇边的血,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第50章 魔尊生气了 昏暗大殿,枯枝盘旋。 祝灵昭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肚子里很难受。 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才发现她正趴在司烛黎的怀里,锦白的衣袍上沾染着淡淡的禅香味,冷寂之下隐藏着些许柔软。 再冷的男人,他身上也总有些地方是柔软的。 莫名的,祝灵昭脑海里想到了这句话,被自己逗得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藏在男人怀里偷偷地笑,司烛黎垂下金眸看向她。 祝灵昭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以人形睡在司烛黎怀里的。 这可是头一遭,枯枝王座再宽敞,也不够人躺下。祝灵昭只能蜷着腿,缩成一小只,她暗暗佩服自己的柔韧性,一边坐起来,伸展有些僵硬的身体。 这一觉像是睡了好久。 祝灵昭脑袋里还有些发懵,小绿果子的功效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即使开膛破肚的伤,祝灵昭一觉起来,也愈合如初。 明明好像被巫长湛抽出去了不少东西,但祝灵昭并不觉得疲惫,相反,她竟然觉得体内很充盈。 然后,祝灵昭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 四周好暗。 依旧是熟悉的枯枝大殿,但往日敞开的窗户紧闭着,就连头顶上原本能露出阳光的缝隙,以及大门上留给小黑猫的猫洞,都消失不见。 峥嵘的枯枝一层又一层地环绕在周围,将整个大殿缠绕得更加狭小、更加逼仄、更加阴冷黑暗。 如果不是小魅魔近来实力见涨,她根本没法看清楚东西。 坏了。 小魅魔心里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空气中弥漫的禅香味已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她连忙偷偷去瞟一言不合就变臭的魔尊大人。 在沉默中沉默了许久的司烛黎终于冷哼了一声,他唇角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 “你醒了。”司烛黎看似平静道。 但小魅魔从其中隐隐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心里咯噔一声。 ——药丸,魔尊大人生气了! “呜~我错了。”祝灵昭下意识抱住头,可怜巴巴地说。 她认错认得干脆,但很显然,人形并不能在魔尊大人这里萌混过关。 司烛黎甚至被气笑了:“你错在哪里?” 祝灵昭愣了愣。 啊,她不知道鸭? 少女这副茫然忡愣的神情太过明显,司烛黎望着她那张仿佛天生就自带着无辜的小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三天,你睡了三天。”司烛黎说道。 祝灵昭有些诧异。 但在这寂静的三天里,司烛黎的怒火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逐渐发酵成空气中浓郁到刺鼻的禅香。 黑暗中,男人那双冷艳妖冶的金眸中盛满了暴风般的冷意。 “祝、灵、昭!”他一字一顿地叫她。 祝灵昭浑身一个激灵,简直梦回在学校里偷偷睡觉,然后被老师突然点名的时候,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魔尊大人为什么这么生气。 “是、是我太弱了……?”祝灵昭小心翼翼地问。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点了。 如果她再强一点,再努力一点,就不会被抓住,还差点死掉,让司烛黎来救。 毕竟是她自己要跑出去,也是她自己担心师姐的。 “你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样强行出来,对你有什么影响啊?都是我害得你……” 小魅魔认真反思的声音在男人愈发冰冷狰狞的目光中越来越小。 魔尊大人看起来要吃人。 祝灵昭差点当场哭出来:“对、对不起,我不知道qaq……” 司烛黎脸上冷得仿佛北风呼啸,他缓缓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 小魅魔吓得闭上了眼睛。 他的大手落在祝灵昭的头上,然后一路下滑,挑起了垂落在她肩膀上的发丝。 没挨打,她漂亮可爱的脑袋也没有被魔尊大人残忍地拧掉。 祝灵昭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男人,就像是被吓呆了的毛茸茸的小雏鸟。 “你吃了我的果子。”司烛黎说道,“身体里有我的信种。”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一碾。 祝灵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她乌黑的发梢骤然像是有生命一般卷起,如同树木的枝丫,生长蔓延,然后在顶端盛开出一朵小小的花来。 那朵小花是粉白的,像是桃花,但又比桃花的花瓣更加繁密。 浓黑的大殿中看不分明。 祝灵昭好奇地看着那朵小花,想辨认它的品种,但那重重叠叠的花瓣却忽然好像一张一合地动了起来,数不清的花瓣转动。 仿佛化成一张长满了尖牙的怪嘴,要猛扑出来将人吞噬。 就连那原本清丽的粉色,也好似在一瞬间变成刺眼的鲜血,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祝灵昭霎时间头晕眼花,甚至有点恶心想吐。 司烛黎把小花摘下来,祝灵昭的发梢垂落下去,重新变回了普普通通的头发。 而祝灵昭那股眩晕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眨眨眼,再看时,那朵在司烛黎手掌中的小花,还是那样漂漂亮亮的粉白模样好像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这是什么?” 司烛黎金眸中泛起一丝不知对谁的讥讽:“吃了果子,结出花,有什么奇怪吗?” 哪里都奇怪好。 不要把别人的身体当成培养皿啊! 小魅魔在心里嘀咕,但却不敢说出声。 司烛黎把花随意扔到地上,粉白的花朵很快消失在脚下重叠的枯枝之中。 “如果开了花,我就会知道。有花的地方,我就能出现。” 祝灵昭不明所以。 “如果是你,有所求,我必会回应。”司烛黎说,他那双冷金色的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少女,声音中含着彻骨的冷冽,“哪怕只有一丝,一瞬。” “祝灵昭,我不求你做我的信徒。但在那个时候,你心里哪怕只有一丝想到我,我都可以去救你。” 然而现实却是,这朵花始终没有开过。 就像是埋在地里的磐石。 就像是死了一般。 第51章 我会来救你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猫? 看似亲亲蜜蜜的样子。 她可以趴在你膝头毫无防备地酣睡,可以喵喵叫地围着你绕着你,用那双翠绿色的猫瞳看着你,好像你是她心目中最好的人。 她依偎在你身旁,向你撒娇,也只对你喊痛。 她那么怕痛,那么娇气,但却可以不顾一切地救你。 你以为她很胆小。 但她却很勇敢地拉住你,甚至想要好好地保护你。 于是,你便以为她喜欢你。 但其实全是一厢情愿。 猫儿可可爱爱的脑袋里,根本没有你。 “祝灵昭,即使是快要死去的时候,你也没有想过我。”司烛黎说道。 黑暗而又逼仄的枯枝大殿中,男人那双金眸冷而寂寞。 祝灵昭愣住了。 一向机灵聪明的小魅魔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理解了男人的话。 莫名的,她突然觉得心跳有点快。 有一种莫名的羞赫席卷了她。 之前虽然认错迅速,但祝灵昭其实是觉得自己没有错的。 她只以为是魔尊大人又在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只要把魔尊大人哄好就可以啦。 但现在。 小魅魔却罕见地不知所措起来。 “可、可是,我不知道你能出来啊……”祝灵昭结结巴巴地说。 她的理由其实很充分的,魔尊大人被封印在般罗宫里,谁知道他能出来? 但在男人冷厉的目光中,祝灵昭就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气短。 奇怪,为什么? 司烛黎冷声道:“也对,毕竟我出不来,还会有别人来救你。比如那个剑客……” “我没有!”祝灵昭小声逼逼,“我也没想过他会来救我。” 小魅魔说得真心实意。 她是真没有想到,他们不过一面之缘,疯剑客还会想着来找被枯枝抓走的她。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似乎有很多难听话想说,但到底是忍住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来救我?”司烛黎突然问。 祝灵昭直觉男人肯定又要生气,但她实在想不明白,只能犹犹豫豫地说出她的想法:“因为我不想看着你死?” 司烛黎道:“哪怕你自己有可能死?” “哪怕我有可能死,我也不想以后后悔。”祝灵昭诚实地说。 司烛黎冷冷地笑了一下。 小魅魔不明白。 司烛黎只是突然间意识到了。 他以为他在小猫妖心里是特殊的,却原来谁都不特殊。 他想要救小猫妖,是因为她是她,换了旁的人,司烛黎抬脚踩过去,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而小猫妖救他,只是因为她想救,换做是其他什么人,她都会救,她只是看不得人死在自己眼前。 到底是谁更冷心冷情呢? 堂堂魔尊大人甚至说不清楚。 司烛黎那双清冷的金眸定定地看着少女那茫然中不禁透出委屈的小脸。 他知道小猫妖是真的不明白。 所以也就更加生气。 甚至想撬开小猫妖的脑袋好好看看里面都有什么。 “你想不明白吗?”司烛黎说道,“能不能,和想不想,是两码事。” 就像是一个人喜欢吃苹果,尽管他知道今天家里没有了,但总会有哪一刻想到苹果。 因为喜欢。 只有彻彻底底的无感、不喜欢,才会脑海中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个选项。 祝灵昭觉得不对。 她真的不知道魔尊大人会来救她。 她在魔尊大人眼里难道不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吗? 魔尊大人对她温柔,是因为她性格可爱。 魔尊大人对她好,是因为她漂亮又乖巧。 没有人会拒绝魅魔猫猫! 但是有人会在自己重伤的情况下,强行突破结界,来救一只小猫咪吗? “想有用吗?”祝灵昭讷讷地问。 如果想有用的话,祝灵昭就不会这么倒霉了。 她就不会吃不饱肚子,不会穿越,不会被追杀,不会总是遇见危险。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祝灵昭,“想”是没有用的。 能救自己,能帮助自己的,永远只有自己。 但是黑暗中,男人那双如同旭日般璀璨的金眸直视着她,声音清冷,却仿佛镌刻在神像上亘古不变的真理。 “有用。”司烛黎说,“祝灵昭,只要你心里有所求,我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祝灵昭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有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璀璨的明日掉进了海里,明亮的波涛翻滚起来,将整片漆黑的海照得透亮。 传说中想要毁灭世界的魔尊,一个待在黑黢黢枯枝巢穴里又冷又古怪的男人,也能做太阳吗? 但小魅魔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一丝触动。 蓦地,她想到了结界中,司烛黎出现的那一刻。 “我没想到会来救我。”祝灵昭小声说。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金眸中掀起的暴虐和冷意简直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 “那时候我好冷,又好痛,我以为我要死了……” “但是你接住了我。”小魅魔在男人暴风雪般冷酷的目光中,伸出细细白白的手,握住了男人放在膝盖上紧攥成拳的大手,她抬起眼来看他,忽地笑了一下。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少女柔声细语地说着。 这一次不是无知无觉,她好像真的明白了什么,唇角微微翘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盛满了碎光,犹如山间潺潺流动的清泉。 她握住他的手柔软而又温暖。 司烛黎心里下意识地一松。 他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她好像懂事一点了,既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就没办法了…… 然后魔尊大人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松懈。 他明明是想好好给小猫妖一个教训的。 就算她什么都不明白,也要把这些好好刻印进脑子里。 不能就这么轻易地原谅她。 司烛黎在心里想。 但他微不可查的动摇却很快就被祝灵昭察觉到了。 小魅魔本能地开始顺着杆子往上爬。 “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人来救我。我只能靠自己。”祝灵昭语气低落地说道。 不能原谅她。 “但是。”少女看着他,露出灿烂又轻快的笑容,“我现在知道啦,你会来救我。” 不能原谅她…… “我知道,只有你会无条件地来救我。” 不能…… 少女亲昵地摇了摇男人的大手,她靠过来,声音简直像浸泡进了蜂蜜中那样甜蜜:“原谅我,好不好?” 司烛黎:…… 魔尊大人在暴怒中的时候,小猫妖哪怕只是轻轻喊一句“好痛”,都能被堵得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 更何况是面对小猫妖如此娇软可爱的撒娇呢? 男人被抓住的手忍不住地动了动。 第52章 鳞片 魔尊大人,一败涂地。 哪一次对着小猫妖,司烛黎不是重重抬起,轻轻放下呢? 只要少女凑过来看看他,贴贴他,再用那张能言善辩的小猫嘴巴喵点好听的话,司烛黎心里再多的怒火,也发不出来了。 即使脸再冷。 他还依然抱着小猫妖默默抱了三天,没有把她扔出去,不就已经说明了态度吗? 不过司烛黎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松动归松动,魔尊大人还是板着脸多撑了几天。 祝灵昭也惯会见风使舵。 在黑漆漆的大殿里,好声好气地陪着魔尊大人待了几天。面对魔尊大人的冷脸,持之以恒地喵喵叫着往上凑。 正所谓伸手不打小猫咪的笑脸。 司烛黎就算心里还是堵得慌,但也不忍心看着少女的笑靥低落下去,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更何况,小魅魔还搬出了她宝贝的小丹炉,勤勤恳恳地给魔尊大人烤土豆。 “这可是我亲手种的噢,一直想和你一起吃!” 少女白嫩的小脸被丹炉的猛火熏得微红,她把热气腾腾的烤土豆递到司烛黎面前,眼睛里像是闪烁着星星。 上万年没有吃过食物的司烛黎看着她,终于还是轻轻咬了一口油汪汪的烤土豆。 好吃吗? 非也。 司烛黎其实不太喜欢食物的味道。 或许是他已经太久没有进过食,甚至不习惯有东西进入嘴巴里的感觉。 他只是单纯喜欢少女吃东西时那满足而又快乐的神情,也喜欢少女与他分享时那期待的目光。 “好吃吗?”祝灵昭紧张地等待着他的评价。 司烛黎用冷金色的眼眸注视她良久,微微点了点头。 活泼俏丽的少女立刻欢呼雀跃。 不过。 这样省心乖巧又可爱的小猫咪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不出几日,祝灵昭就图穷匕见,露出了乖巧外表下的本来面目。 “司烛黎,你不觉得到处都是烧烤的味道,我们应该通通风吗?” 再又一次用炼丹的小鼎炉烤完蔬菜过后,祝灵昭拉住司烛黎的袖子,可可爱爱地问。 司烛黎:…… 他看看少女那张天衣无缝的无辜小脸,又看看漆黑大殿里那鼎燃着火光的小丹炉,蔬菜烧烤过后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大殿里。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感觉到匪夷所思。 难道这也在小猫咪浑然天成的算计之中吗? 是继续用枯枝把大殿封的严严实实,忍受烧烤的味道;还是重新打开窗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 这是一个问题。 微妙的沉默之后。 过于拥挤的狰狞枯枝动了动,露出了其后的木窗,和大门下那个小小的猫洞。 司烛黎甚至没眼去看,有根枯枝极其狗腿地溜过去,“噗嗤”一下打开了主殿紧闭的窗子。 彼时正值白天,夏日热烈的阳光照耀着窗外的小桃树,略带燥热的风吹散了满殿阴冷的空气。 少女开开心心地奔到窗边,伸展双臂,像招摇的小桃树一样沐浴阳光。 然后就是更加明显的得寸进尺。 “司烛黎,有些人,就把他们放了?”祝灵昭说。 虽然小魅魔在逼仄的枯枝主殿里安闲度日,但她知道,在般罗宫外的山林里,那些枯枝简直是杀疯了。 以前闯进邬云山脉的人,打不过枯枝好歹还能跑。但如今拔地而起的枯枝将整片山脉围成了一座死亡的牢笼,短短几日时间,不知道多少人都命丧于此。 那些本就手中沾满了鲜血的人死不足惜,但也有像师姐迟莎莎那样真正善良正直的修士。 他们只是接受了门派的任务过来探明情况,反正现在什么都没探到,放他们一命也不影响大局。 “你不喜欢杀人?”司烛黎那双妖冶的金眸淡淡看向她。 “当然了。”祝灵昭道。 她又不是变态杀人狂。 但他却是个杀人无数的魔尊。 而少女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对他表现出排斥和不赞同,不过以少女精湛的演技,谁都不知道她可爱的小脑袋里正想着什么。 已经逐渐摸清小猫妖有多么会骗人的司烛黎顿了顿,认真审视着少女的神情:“但你却不阻止我杀人?” 祝灵昭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只管我眼前的事。” 她只会尽力去救眼前的人,至于不在她眼前的时候,那人死不死,她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魅魔,又不是生命之神,只做尽力而为的事,并不能拯救全天下的人。 “我不喜欢不必要的杀戮。”小魅魔认真向男人解释道,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看看他,“你……很喜欢杀人吗?” 司烛黎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微微一哂:“不。” 杀戮对他而言就像喝水那样简单自然,说不上讨厌,当然也说不上喜欢。 既然小猫妖不喜欢,那便顺着她,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事。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于是,因为暴虐而在山林中构筑起的枯枝牢笼,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消散了,被鲜血和黑暗肆虐的山林重见天日。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司烛黎出事之前的日子。 又是一片岁月静好。 祝灵昭每天继续从主殿的窗户上翻进翻出,培育她的灵植和蔬菜,然后被司烛黎按在桌前,学习所谓的“世间礼义廉耻”。 好像什么都没变。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祝灵昭终于鼓起勇气,告诉魔尊大人,其实他的枯枝王座硬邦邦的,睡着一点也不舒服。 司烛黎愣了愣,考虑到是他自己说要让小猫妖学得正常一点,阴鸷地沉默了半天,最终还是在主殿后面给少女摆了张床,再用屏风遮挡起来。 终于获得自己独立小房间的小魅魔,当天晚上就兴奋地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徒留空巢老魔尊憋屈地坐在枯枝王座上,那阴森森的目光像是要把屏风烧穿一个洞来。 不过。 祝灵昭知道,其实还是有很多遗留的问题没有解决。 比如司烛黎的身体到底恢复了几成,再比如归原宗所掌握的能够抑制枯枝的符箓。 虽然在司烛黎醒来后,符箓对于枯枝的抵御作用就变得不堪一击。 但祝灵昭还是隐隐有些担心。 她去问司烛黎,却只得到男人眼带轻蔑的沉默。 那便是“不需要她担心,与她无关”的意思。 又比如,祝灵昭在重伤醒来后,其实偷偷地肚子涨了好久,撑得直打饱嗝,一时间竟然连魔尊大人那无比美味的恶念都吃不下去了。 祝灵昭努力回忆,也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她大概……可能……应该是被巫长湛掏胸时,不小心把他的什么东西反吃了进去。 不会? 瞎吃乱七八糟的东西,会不会拉肚子啊。 小魅魔忧心忡忡。 直到深夏的一天,祝灵昭从自己柔软的小床上醒来,她挠挠自己发痒的小腿,心里蓦地咯噔一下。 坏了,虽然没有拉肚子,但是比拉肚子更惨。 祝灵昭向自己的小腿看去。 只见光滑白皙的小腿外侧,赫然长出了一片墨黑色的鳞片。 第53章 魔化 那枚鳞片坚硬而又漆黑,在昏暗的枯枝大殿中泛着冷冷的光泽。 它生长在少女柔软白皙的小腿上,就像是洁白的雪地上掉了一块黑不溜秋的煤炭,突兀又刺眼。 祝灵昭吓了一跳,她在床上柔韧性超好地抱着自己的jiojio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 比鱼的鳞片大很多,比蛇的鳞片更坚硬。 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完蛋,她要狗带了。 祝灵昭欲哭无泪。 她可是正经魅魔,除了有一对小蝙蝠翅膀和一条尖尖的爱心尾巴,其他都和人类一模一样。 突然长出鳞片这样的异变,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魔化”了。 正如人类修士会走火入魔,精灵妖怪走岔了路,也会发生“魔化”。 小魅魔脑海中立刻冒出很多栩栩如生的画面:她逐渐魔化成奇形怪状的丑八怪,再也没有漂亮可爱的脸蛋,以后只能在夜晚出没,舌头老长吊在胸口,用八只脚阴暗地爬行,并发出桀桀怪笑。 祝灵昭打了个冷战。 就说不能乱吃东西! 祝灵昭总觉得,自从她的血突然可以逼退枯枝以后,她的身体就向着某个不可思议的方向一路狂奔,而意外吃掉了巫长湛乱七八糟的力量,就更是一针催化剂。 这可怎么办? 古往今来,似乎就没有逆转魔化的例子。 但祝灵昭又不敢让司烛黎知道,魔化这么严重的事势必要深入检查身体,她还没忘记自己都骗了魔尊大人什么,这一检查傻瓜也能发现她是魅魔了。 祝灵昭心惊胆战地看了看小腿上的那枚鳞片,最终只能小心翼翼地遮起来。 就像是她四岁时不小心尿床了一样,仿佛只要用被子遮起来,就能掩耳盗铃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等祝灵昭穿戴整齐,磨磨蹭蹭地走出屏风的时候,她才发现,今天的魔尊大人似乎有所不同。 往日坐在王座上的男人总会第一时间就将那双清冷的金眸看过来,细细打量祝灵昭一番,然后将她拎到面前,把她衣服上不甚在意的褶皱一一捋平。 但此时司烛黎却兀自沉默着,那双金眸望向大殿中昏暗的虚空,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听到祝灵昭的声音,男人才转过眼来,淡声道:“昭昭,你去殿外玩,但不许出宫。” 祝灵昭立刻眼前一亮。 听听这熟悉的说辞,是溥云深来了? 不过小魅魔不敢在心眼比针尖还小的魔尊大人面前表现出来,她“噢”了一声,乖乖跳出窗户,哒哒哒地往偏殿跑。 溥云深果然站在主殿外。 他还穿着那身似真似假的道袍,宛如浮光流转般的银色长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这一次他蒙眼的布条换成了黑色。 但并不妨碍他过于常人的敏锐感官。 祝灵昭跑过时只偷偷瞟了他一眼,溥云深便像是精准捕捉到了她的目光,遥遥“看”过来,脸上浮现出一丝饶有深意的笑。 祝灵昭微微一愣。 那个身穿道袍的银发男人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祝灵昭却感觉自己好像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溥云深,但该怎么问起好呢? 祝灵昭趴在偏殿的假山边,犹犹豫豫了很久,才来到了前殿门口。 瑰丽的夕阳斜照,前殿翘起的飞檐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深夏的傍晚有些闷热。 这是小魅魔上一次和溥云深聊天的地方,她踢踢踏踏地走过来,发现银发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祝灵昭问。 她犹豫的原因简直不要太明显,这个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男人主动约她见面,就好像是黄鼠狼给小母鸡设下的陷阱。 溥云深笑了:“不是你想要找我吗?” 祝灵昭鼓起白嫩的腮帮子。 虽然对方这么说也没错,小魅魔囤积了满脑袋的问题想问。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呢?”祝灵昭忍不住问。 魔尊大人一副“我对这个世界没有念想”的模样,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都嫌弃无比,却每每都要和溥云深见面,一定是所图甚大。 溥云深只是笑,却不回答。 祝灵昭也知道这个问题注定不会有答案,她歪了歪脑袋,问道:“那你知道司烛黎他吐血了吗?” “噢?他吐血了?”溥云深挑起眉,脸上的笑意加深了,“魔尊受伤的消息,就这么告诉我,无所谓吗?” 男人的态度滑不溜丢,捉摸不透。 明明是他主动给祝灵昭挤眉弄眼(不)约她的。 但小魅魔已经习惯另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人那过于不着调的态度,所以一点都没有被带跑偏。 她定定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上前一步,突然问道。 “你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眼睛吗?” 溥云深愣了愣。 而祝灵昭已经从他的反应中知道了什么,她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你知道。你知道司烛黎的事。”祝灵昭确定地说。 这个傍晚没有风,天边被烧红的云彩久久地停留在天空上,一动未动。 溥云深低下头来,像是透过蒙眼的布条,锋利而又仔细地端详着只到他胸口的魅魔少女。 许久。 “有趣。”他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你好像认识我。” 第54章 秘密(上) 和溥云深打哑谜实在是一件烧脑的事情。 祝灵昭对溥云深会这样说,并不太意外。 她只是有所猜测。 面前的银发男人和白泽之主那么相像,甚至连蒙眼这点都一模一样。 只不过白泽之主通常戴着天桥底下算命先生那样的小圆墨镜。 而溥云深则是用布条遮挡。 白泽之主这样做的原因,是他的眼睛很特殊。面对那样一双看穿一切的眼睛,任何人都会感觉到从内到外,完全被摊开在他眼前,就像是赤|身|裸|体被扔到雪山里,唯有在肆虐的寒风中僵硬发抖,不能自抑。 当白泽之主摘下墨镜的时候,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会为之退避。 那溥云深又是因为什么呢? 所以祝灵昭才会出言试探。 从溥云深的反应来看,他的眼睛也和白泽之主一样的概率提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那他知道祝灵昭是魅魔也就不奇怪了。 只要他想,他什么都可以知道。 但祝灵昭也知道,白泽之主通晓万物的眼睛在21世纪并不是个秘密,而在这个世界里,她从未听说过类似的传说。 就连溥云深这个人,祝灵昭也没发现有哪个传说能对得上号。 能知道他眼睛秘密的人,应该是认识他。 溥云深应该是这么想的。 但祝灵昭太清楚对付这种神神秘秘,不正经的人该怎么办了,所以她理直气壮道:“不认识。” 她说的是真话,让他琢磨去。 溥云深不说话了,他仔细审视着少女的神情。 但祝灵昭才不管他怎么想,只问自己的问题:“所以司烛黎到底为什么会吐血呢?” 溥云深神情莫测:“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这是正常的,每隔千年就会有一次。” “但听起来你并不相信。”溥云深说。 祝灵昭的小脸不禁鼓了鼓。 那当然了,这不是骗小猫咪呢。 但是魔尊大人的偶像包袱有千斤重。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她的。 所以祝灵昭只能从别的地方获取。 “我不明白。”祝灵昭有些郁闷地咕哝道,“但我觉得,他这次受伤,肯定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不像他说的那么轻。”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仰起头,认真地看着溥云深,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神情:“告诉我,我想知道。” 溥云深低下头来,祝灵昭能感觉到有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 霞光静静落在男人英俊的脸侧,更显出几分瑰丽。 寂静的黄昏中,银发男人突然开口:“这就是魅魔吗?” “什么?”祝灵昭一愣。 但身穿道袍的男人却猛地伸出手来,略带薄茧的大手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将她拉得更近。 祝灵昭被这突兀的动作吓得瞪圆了眼睛。 “你很擅长这样和别人讲话。” 男人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传入祝灵昭的耳畔:“是不是没有人拒绝过你?” “你在说什么呀?!” 祝灵昭生气地踩了男人一脚,她踩得超级用力,就差蹦起来打他的膝盖了。 男人猝不及防,吃痛地抽了口气。 而祝灵昭则已经甩开他的手,远远地跳到了青石台阶上,警惕地看着溥云深,就像是雨天里被人莫名踩了一脚的猫。 明明她才是踩人的那一个不是吗? 但祝灵昭不管,她觉得男人有病,明明好好说着话,但男人却突然提起了什么魅魔不魅魔的事,莫名其妙。 “看来的确很少有人拒绝过你。”溥云深道。 祝灵昭正站在屋檐下张牙舞爪地瞪他,闻言,她叉起腰,气势汹汹地问:“那就是说,你也不会拒绝我喽?” 溥云深微微一怔。 他隔着蒙眼的布条与少女那双黑亮鲜活的眼眸对视着,许久,身穿道袍的男人率先挪开了视线。 咦? 原本只是和他斗嘴,但男人的这个反应……? 祝灵昭惊奇地望着他。 这一下又吸引了小魅魔的注意,刚刚被吓跑的猫从台阶上跳下来,又好奇地围了上去,像是想探究男人真实的想法。 说实话,男人的态度实在算不得是友善,无论是他那令人恼火的打哑谜和兜圈子,还是刚才突然拉祝灵昭的动作。 如果不是祝灵昭确认自己又不认识他,甚至还以为他们两人有什么过节。 但是…… 祝灵昭看着银发男人那捉摸不透的俊脸,他刚才是不自在吗? 小魅魔搞不清楚男人在想什么,但不妨碍她猫猫祟祟地试探。 “你不会拒绝我吗?”祝灵昭好奇地问。 溥云深似乎自知刚才暴露了什么,他轻抿起唇,不说话。 但祝灵昭这次没被他的冷脸唬住,跃跃欲试。 “司烛黎什么也不告诉我,但是你可以告诉我的,对吗?”祝灵昭问,她想了想,又说,“我们偷偷说,不让他知道。” 溥云深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小魅魔无辜回望过去。 溥云深:…… 银发男人再次伸出手来,只不过这一次,他用手抵住少女的脑门,把探头探脑凑过来的小魅魔稍微推远了一点。 “仇恨、痛苦、绝望……所有黑暗负面的东西,是司烛黎的养分。”溥云深说道,“他因这些而诞生,也因这些而强大。” 哇—— 虽然溥云深还是一副高深的样子,但他真的开始解释了。 祝灵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微不可查地一愣。 “没错。”溥云深“看”着她,缓缓说道,“但是你让他有了期翼,无论这份希望来自于什么,但这与他存在的根本相违背。” 所以司烛黎才会吐血虚弱。 原来真的和她有关。 她让司烛黎有了一丝与黑暗格格不入的情绪吗? 祝灵昭明白过来,但是却又有了更多的疑惑:“可是我从没有听过有这种功法?” 即使是黑进骨子里的大恶人,也该有自己癫狂而又扭曲的快乐。 而司烛黎这样的,听起来连一丝正面情绪都不允许存在,这难道不奇怪吗?用这种方式变强大,岂不是一种对自己的折磨? 小魅魔忍不住皱起眉。 溥云深观察着少女的表情。 “你知道他是什么吗?”他问。 第55章 秘密(下) “是魔尊?”祝灵昭迟疑道。 但银发男人既然这样问了,肯定不是这样简单。 果然。 溥云深不置可否,他慢悠悠抄起手,宽大的道袍袖子微微飘荡:“这牵扯到司烛黎的秘密,既然他没有告诉你,那我也不会说。” 祝灵昭望着他。 溥云深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干脆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将她推得更远了一点:“不要这样看着我。这套对我没用。” 那干嘛捂她的眼睛? 祝灵昭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睛,睫毛轻轻扫过男人炽热的掌心,溥云深闪电般缩回手去,不过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小魅魔已经发现了。 这些男人的偶像包袱一个比一个重。 她原本以为溥云深这样笑嘻嘻的男人不太在意这些,但其实也很爱端着架子。 不过目前还是司烛黎的事更重要一些。 祝灵昭陷入沉思。 其实她觉得司烛黎身上有很多古怪的地方。 “那些枯枝,到底是什么?”祝灵昭问。 溥云深笑了笑,向着祝灵昭摊开手。 这是他不会说的意思。 祝灵昭看着他:“那信徒是什么?” 溥云深一怔,他的笑容微敛:“你从哪里知道这个的?” “司烛黎说的。”祝灵昭眨了眨眼睛,说道,“他说我是他的信徒。” 溥云深抬起手,有一瞬间,他似乎想掀起蒙在眼睛上的布条。但他神情严肃地看了看祝灵昭,忽地笑了。 “不,你不是。”溥云深说道,他直接用手敲了一下祝灵昭的脑袋,“小骗子。” 祝灵昭皱起眉,盯着他。 所以溥云深是怎么知道的? “所以信徒是指某些特定的人,这是可以直接看出来的吗?” “不。”溥云深做出一个禁止的手势,“不许套我的话。” “看来信徒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祝灵昭还在尝试。 溥云深滴水不漏,耸肩道:“做魔尊的信徒,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祝灵昭:“可是他说,我身体里有他的信种。” 溥云深顿了顿,他又认真打量了少女一次,问道:“你做什么了?” “我吃了他的果子。”祝灵昭回答,她想了一下,补充道,“一种绿色的小果子,很酸,但能快速治愈伤势。那是什么?” 溥云深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久久地沉默着,天边的晚霞渐渐黯淡。好半天,他才说:“我知道有一种果子,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你吃的那种。我也不知道它的味道。” “那是什么果子?”祝灵昭追问。 但溥云深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皱起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 祝灵昭忍不住好奇:“你在想什么?” 溥云深这才看向她,有些戏谑地敲了敲她的头:“我在想你怎么还活着。” 祝灵昭:……谢谢噢,她的命还真是大。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也是一条线索,连忙道:“对了,那些枯枝好像很怕我的血。” 溥云深微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富有深意地问,“就这样告诉我?” 祝灵昭却很坦然,她堆积的疑问实在太多,多到了不解答就快要睡不着觉的地步了。 “我觉得你不会伤害我。”她诚实地说,“毕竟,你都说你不会拒绝我了。” “我没说。”溥云深下意识反驳。 但回过神来,他看着少女那副天然又无辜的模样,不由得“啧”了一声。 他就知道,如果一旦被狡猾的小魅魔拿捏住的话,事情就会这样发展。他有些烦躁,又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而祝灵昭却觉得自己已经逐渐掌握了溥云深的一部分想法。 “你为什么不向司烛黎揭穿我呢?”她问。 “因为这样的发展会更有趣。”银发男人不假思索地说道。 懂了,乐子人。 这个穿着道袍的男人什么都不在意,只在意事情是不是有意思。 他不站在任何一方。 那溥云深愿意来找她聊天,就很有意思了? 回想到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会驻足在一个小魅魔身旁,还与她说话呢? 小魅魔起初以为他是为了吓唬她。 或者是觉得逗她的反应有趣。 但是,综合来看。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脑海,祝灵昭回想起之前溥云深说过的话,恍然大悟。 “啊,是你认识我?” 不是祝灵昭好像认识他。 而是他认识祝灵昭才对! 但这不可能。 “白泽?”小魅魔犹豫地试探道。 认识她的应该是白泽之主,难道真是那个男人在骗着她玩吗? 莫名的,有一瞬间,空气中好像膨胀出一股可怕的力量,但又很快收了回去。 “你认识的人叫白泽是吗?和我很像?”溥云深说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银发男人隔着蒙眼的布条深深地看着她,半晌,他嗤笑一声,否认道:“不,我认识的人也不是你。” 小魅魔懵住了。 什么叫“我认识的人也不是你”? 难道就像是溥云深和白泽之主长得一模一样,也有一个人和她长得完全相同? 不会是两个世界的同位体? 祝灵昭一时间脑洞大开,她直觉溥云深说话的语气很奇怪,但又品不出来其中的缘由。 “祝灵昭是谁给你起的名字?”溥云深问。 祝灵昭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为什么问这个?她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叫这个名字,这个问题是不是太为难小魅魔了? 溥云深却好像从她的神情中知道了答案,了然道:“是那个叫白泽的男人?” 祝灵昭乖巧沉默。 大概……好像……? 溥云深仿佛若有所思。 天色渐深,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前殿的飞檐上。溥云深理了理袖袍,道:“不该有人的血与枯枝成克制关系,这的确古怪。我可以去查查,如果下回有计划的话,我会告诉你。” 祝灵昭心领神会:“你要走了吗?” 溥云深微微颔首,他见祝灵昭欲言又止,意有所指道:“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凝视深渊的时候,你也会被逐渐同化。” “什么?”祝灵昭一怔。 身穿道袍的男人轻轻笑了笑,他指了指祝灵昭的小腿,在少女逐渐明白过来的神情中,将手放在嘴前,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不可说,不可说。 因为那位端坐于枯枝王座上的魔尊大人,是比深渊还要可怕的存在。 第56章 梦境 溥云深就是个可恶的谜语人! 夜里,祝灵昭躺在自己软蓬蓬的小床上,无比确信道。 小魅魔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好苦恼地绕着脸侧的头发。 她原本以为见到溥云深过后,会解答很多疑问,但解答倒是解答了,疑问却是有增无减。 甚至还带了更为严重的问题—— 与司烛黎接触太深了,就会魔化吗? 司烛黎难不成是什么辐射源泉? 最关键的是,小魅魔一点都不想魔化成一个怪物啊。 听溥云深话里的意思,好像她还活着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不过,祝灵昭怀疑司烛黎自己是不知道魔化这件事的。 小魅魔打心里觉得魔尊大人并不想伤害她,如果知道她在魔化,魔尊大人应该不会无动于衷的。 毕竟,司烛黎承诺过,他会回应她的所有期许呢。 祝灵昭一边想着,一边侧过身,看着黑暗中模模糊糊的屏风。 就在屏风之后,那个男人大概一如既往地荒坐在枯枝王座上。 明明一开始,那个冰冷而又阴鸷的魔尊大人还会把小黑猫强硬地按在膝头,一遍又一遍地撸过她的皮毛,就像是在抚摸什么柔软的解压小玩具。 但是现在,祝灵昭拥有了自己的独立小空间。她躺在小床上,枯枝也只扒在屏风的边缘,不逾越雷池一步。 司烛黎是不是有一点点把她当成个女孩子来看了,而不仅仅只是一只小猫咪。 祝灵昭在心里默默想着。 “昭昭?不睡吗?”屏风那一侧,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依然冰冷淡漠,仿佛暴风雪肆虐。 但他叫她“昭昭”哎。 相比起魔尊大人连名带姓叫她时的可怕威压,这种程度的冰冷简直算得上是十里春风,月光静谧了。 所以祝灵昭并不害怕,但有一种晚上不睡觉被人查岗的心虚感。 “准备睡了。”祝灵昭嘟囔道,“但是有点睡不着。” 屏风那头沉默了。 祝灵昭看不见司烛黎的表情,也无从判断他的想法。 一般这种情况下,总要追问一句“为什么睡不着”。 但万年单身的魔尊大人显然没有这份体贴的心思,他好像只是随口这么问了一句之后,就再无别的关注了。 这不就是把天聊死了吗? 这个般罗宫,终究还是得小魅魔支撑起来。 祝灵昭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喵里喵气地开口道:“天气有点热,司烛黎,你热吗?” 魔尊大人心如坚冰,肯定是不热的。 屏风那头依然没有声音。 但攀在屏风上的枯枝却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在小魅魔头顶打开一把折扇,殷勤地扇了起来。 轻柔的风传到脸上。 小魅魔满意了。 “司烛黎,晚安。”她咕哝着说,一把将被子蒙过头顶。 柔软的被子带来了更深更彻底的黑暗,被子里狭小的空间微微发闷,但带来一种牢固的安心感。 “……晚安。” 男人的声音有些模糊地传来。 不知为何,小魅魔乱糟糟的心情突然变好了一点。 那些盘旋在脑海中的想法纷纷落了下去,祝灵昭手指掠过自己纤细的脚踝,微微停顿一下,又抱在膝盖上。 她熟练地在被子里把自己蜷起来,好像一只猫猫球。 鳞片好像又多长出来一片…… 在这样令人安心的黑暗中,祝灵昭模模糊糊地睡去。 “祝灵昭,祝灵昭……” 祝灵昭感觉自己堕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隐隐有声音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 她觉得有点吵,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才意识到她应该是在做梦。 难道是最近想的事太多了? 凡是不凡者所梦必有其意义。 祝灵昭虽然是个弱唧唧的魅魔,但她自小运气逆天(倒霉的那个方向),又是在白泽之主身边长大,沾染了他的气息。 是以,她大概也算某种“不凡”,其实很少做梦,偶尔做的梦也都会是某些预兆。 “祝灵昭,祝灵昭……” 吵死了,好烦啊。 祝灵昭不愿意过去,但那个声音一直忽近忽远地徘徊在她周围,像广场舞上的大喇叭一样扰人清梦。 小魅魔在黑暗中踢踢踏踏了半晌,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循着那道声音走了过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 一道极其耀眼的白光刺破了黑暗,眼前忽然光芒大作。 “祝灵昭,速速听令!” 伴随着耳边一声响亮的大喝。 祝灵昭感觉自己像是从轻飘飘的空中被拽到了地上,她“哎呦”一声跌落下来,竟然来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殿堂里。 四周门窗紧闭。 朱红的圆柱支撑着巍峨的穹顶,放眼望去,如此浩大的宫殿里竟然一点也不空旷。 地面上、墙壁上、半空中……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木牌,那些木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各自的颜色不尽相同。 好似有古老的尘土味在空气中弥漫。 祝灵昭嗅了嗅,觉得这种味道好像有点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闻过。 一个长须老者正背对着祝灵昭,抬手掐诀,那些木牌便随着他的手势盘旋漂浮,好像浩瀚海洋中庞杂的鱼群。 其中一块木牌正悬浮在老者面前,仿佛燃烧着熊熊金芒的,其上隐约可以看见“祝灵昭”三个端端正正的刻字。 祝灵昭本能觉得那块木牌和自己有着某种联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不由得皱起眉来。 “这是哪里?”祝灵昭问。 而那老者也缓缓转过身来,他其实看起来并不算老,白发童颜,身形挺拔,身上的青衣绣着繁复的暗纹,无风自动。 祝灵昭却是心中一凛。 因为这人正是归原宗的宗主杜渐升! 彼时小魅魔还猫猫祟祟混在归原宗的外门弟子里时,她只在每月门派大典的时候,才在人群最后,遥遥见过几次这位站在高台上的宗主。 而此时,她竟然被从梦中召唤到了他面前。 祝灵昭顿时感觉后背发凉。 救命,她竟然被归原宗找到了?! 第57章 命牌 震惊!归原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大派,擅长梦中抓人。 祝灵昭心中闪过这个念头。 不过此时不是耍宝的时候,她看向落在那块漂浮在半空中,写着她名字的木牌上,心念急转,立刻明白过来。 “这是我的命牌?”祝灵昭警觉地问道。 杜渐升看着她,像是微微有些诧异:“不错,好眼力。” 祝灵昭忍不住皱起眉。 所谓命牌,是一些大门派里的秘传之法。需要修为高深者才能制作,往往是师父为自己心爱的弟子,或是家人道侣之间才会有。 做好之后,无论这人身处何方,哪怕被围困在结界之内,手握命牌的人都能大致感知到他的方向,以及状况。如有身死,这边就会得知。 是为师徒亲人复仇所用。 但制作命牌,不仅需要制作者高超的能力,还要取命牌所系那人的一滴心头血。哪是那么容易制成? 一般而言,即使是归原宗这样的大门派,也只有长老和峰主的关门弟子才会有这个待遇。 而祝灵昭只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她不可能有命牌握在归原宗手里。 祝灵昭的眉头越皱越紧,她的目光越过老者的身影,看向整个殿堂中密密麻麻的命牌,不禁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 难不成,这不是简单的命牌? 而且,这难道是所有归原宗里的弟子,人手一块吗? 祝灵昭想到了她作为外门弟子时,归原宗的确给每个人都发过一块小小的木牌,但那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牌子,用以识别身份。 祝灵昭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老者:“你把所有弟子的性命都做成了牌子?!” 这是疯子才会干的事? 而且,这需要多么高深的修为,多么精妙的法门,才能做成如此之多的命牌?这甚至不需要取心头血。 归原宗里的弟子知道吗?知道归原宗其实能时时刻刻通过木牌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祝灵昭想起她在归原宗里的生活。 ——恐怕是不知道的。 与此同时,祝灵昭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当初在逃脱追杀时,无论怎么变幻和躲藏,都能被找到。 因为归原宗能通过木牌感应到她的位置! 虽然最后追杀的人里没有明面上的归原宗弟子,但一定是归原宗把她的动向泄露给那些恶徒的。 祝灵昭在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这一切,她看着杜渐升,气得牙痒痒。 ——这简直是最阴险卑鄙的人! 原来都是他在背后搞鬼。 而杜渐升则对祝灵昭愤怒的眼神毫不在意,他面前燃烧着那块写有“祝灵昭”三个字的木牌,高高在上地望着她,眼带傲慢。 他能用这种特殊的命牌从梦中将祝灵昭召唤过来,就能做到更多的事。 “祝灵昭,我问你,你与邬云山脉中的枯枝是什么关系?”杜渐升问道。 祝灵昭一愣。 对啊,归原宗一直握有命牌,却现在才来找她。 为什么? 祝灵昭心中转过很多个念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命牌突兀地闪过一丝青光。 杜渐升抬手一划,命牌上金色的火焰“轰”的一声燃烧得更旺。 祝灵昭感觉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登时疼得闷哼一声。 “不要耍小聪明。是真是假我一看便知。”杜渐升冷冷地看着她,逼问道:“说!你与那枯枝是什么关系?” 祝灵昭捂着突突直跳的心口,心里恨不得扑上去把他咬死,但又很好地忍住了,她一边猜测着命牌是不是还逆天地拥有分别真假话的能力,一边眼里泛着泪花,小声道:“我真的不知道。” 此乃真话。 小魅魔是真的不知道她与枯枝的关系。 命牌没有动静。 祝灵昭的眼睛闪了闪。 杜渐升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祝灵昭,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突然问:“你知道邬云山脉里有什么,对不对?”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祝灵昭已经对命牌分辨真假的运作原理有所猜测,她可以把“我不知道”做成真话,但这个回答本身实在是太假了。 所以她抿了抿唇,沉默了。 而杜渐升则从她的反应里得到了答案,他的脸色变了变,有一瞬间,他眼中像是闪过非常复杂难辨的情绪,也说不上是恐惧,还是贪婪,还是狂热。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鹰一样的眼睛紧盯着祝灵昭。 “你见到他了,你见过那个……那个人了!” “那个人?”祝灵昭问。 “那个……”杜渐升的嘴唇啜嚅了两下,像是低声喃喃了什么。 祝灵昭听不清。 “魔尊。”杜渐升最终说,“你见过魔尊了,是不是?”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 祝灵昭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她只不过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杜渐升就又一挥手,命牌上的金色火焰窜高了一分。 “唔……”祝灵昭捂住剧痛的胸口,狠狠翻了个白眼。 神经病啊! “告诉我!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杜渐升高声喝道。 祝灵昭痛得直打颤:“我看到了……魔尊,还有般罗宫……” 剧痛停止了。 “很好。”杜渐升说道,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发白的祝灵昭,眼中充满着算计和打量,“不愧是传说中的魅魔。你知道吗?自魔尊封印的万年来,你是唯一能够进入结界里,见到他的人。” “祝灵昭,我要你去找一个东西。” 祝灵昭抬起头来看他:“找什么?” “祉兰神果。” 祝灵昭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那是什么?” “是神树的果子,一千年才会结一次。”杜渐升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世人都要去找寻魔尊吗?” 祝灵昭微微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魔尊是曾经犯下滔天之罪,妄图灭世的恶人。但在他被封印之前,他曾坐拥天下至宝,世间最珍贵的丹药、武器、法宝……悉数归他所有。这些东西,都被收在般罗宫之中。” 祝灵昭目露惊讶,像是被他的描述震惊到了。 实际上心里却在疯狂吐槽:瞎说,她把般罗宫都快翻了个底朝天了,她怎么没见过这些东西? “祉兰神果就是其中之一。”杜渐升道,“魔尊曾经收集了世间存在的所有祉兰神果。” 空气中突然微微摇晃了一下,就像是水面泛起波纹。 祝灵昭知道梦要醒了。 杜渐升更是直直看着祝灵昭:“祝灵昭,记住,你必须要找到祉兰神果,便可以在梦中联系我。” “否则,你的命牌握在我的手中,你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祝灵昭抓紧时间问:“可是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杜渐升微微笑了,高深莫测道:“祉兰神果没有固定的样子,等你见到,就会知道了。” 第58章 猜测 她上次听见这么没用的话,还是在上次。 祝灵昭心中无语。 青衣老者目光深远地望着她。满殿密密麻麻的木牌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倒映在他脸上,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倨傲与神秘。 祝灵昭还想再问什么。 眼前的画面却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骤然破裂。 祝灵昭向后跌去。 和来时在黑暗中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同,这一次祝灵昭只是眼前一花,就感觉后背贴上了一个柔软又坚实的东西。 ——是她的床铺。 梦醒了。 祝灵昭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才在黑暗的主殿里看清事物的轮廓。 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根在半空中狂舞的枯枝,仿佛灾难片里沉没巨轮的章鱼海怪。 “怎么了?”司烛黎在屏风那一侧问。 祝灵昭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微微地发抖,浑身都冒着冷汗。 她被自己身体的反应弄得有点懵。 虽然梦境中被归原宗宗主杜渐升以命牌作为要挟,但其实并没有痛到要死的地步。 祝灵昭与其说是真的很痛很害怕,倒不如说她习惯性在那种情况下以弱示人。 杜渐升对她态度轻蔑,小魅魔便顺水推舟,装得很柔弱、任人摆布的样子,想套出更多情报。 但是祝灵昭醒来后,身体却抖得像是大冷天被扔进了雪地里。 祝灵昭深深呼吸,才让身体缓和下来。 “做噩梦了。”祝灵昭小小声地说。 屏风那头沉默了。 一根枯枝伸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紧接着,那些张牙舞爪的枯枝缩了回去,重新退回到屏风之后。 “睡,离天亮还早。” 男人清冷的声音轻轻飘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灵昭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嗯。” 她娇娇软软地应了一声,把自己团团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呼吸渐渐放缓。 小魅魔装睡的本领天衣无缝。 她闭着眼睛,脑海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了。 有关司烛黎秘密的最后一块拼图,出现了。 ——司烛黎,与归原宗,到底是什么关系? 早在发现归原宗弟子身上种有抑制枯枝符箓的时候,祝灵昭心里就有所猜测了。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再加上,归原宗持有的,不需要取心头血,便能够大规模制造的,能够控制弟子的命牌。 都是在这个世界里,远超乎修士们想象的高端存在。 这简直就像是归原宗掌握了这个世界的顶尖黑科技一样。 所以,归原宗一定大有秘密。 而他们,又好像偏偏对封印之中的魔尊格外有兴趣。 祝灵昭猜测,既然巫长湛都能发现她与枯枝之间的联系,那归原宗能够通过符箓与命牌,得知这些,也并不奇怪。 只是他们显然不如巫长湛知道的多,从杜渐升的问题来看,他顶多只知道祝灵昭能进入魔尊的封印,可能就像是小老鼠能溜进结界里偶尔偷偷油,躲躲雨这样的程度。 并没有想过,其实魅魔猫猫早已经登堂入室,为所欲为,成为了般罗宫里的顶梁柱。 要不然杜渐升的命令,就不会只是“找到祉兰神果”这么简单了。 “祉兰神果”。 祝灵昭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她直觉这是破解谜团的关键点。 据杜渐升所说,这是神树的果子。 虽然没有听说过祉兰神果,但是祝灵昭知道什么是神树。 或者说,这是整个圣荒大陆上人尽皆知的存在。 那是一棵位于大陆东边的参天巨树,传说中,从开天辟地时就伫立在那里,拥有无上神力。 它就像是这个世界的神,是无数凡人和修士的信仰。 据说在更古老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信奉着神树。到如今,信奉神树的人虽然少了,但每到盛大典礼时,依旧会先进行供奉神树的礼仪。 可祝灵昭只听说过神树会回应人们的愿望,庇佑一方水土,没听说过神树还会结果子。 …… 不会? 直到第二天,祝灵昭都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她把不爱吃的胡萝卜不动声色地摆在司烛黎面前。 俊美妖冶的男人淡淡看她一眼,那清冷的金眸中平静而又深邃,好像是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但到底没说什么,只用筷子夹了一些放进嘴里。 这一天蒙蒙下起了阴雨,连带着主殿里也灰乌乌的,空气中闷热而又潮湿。 祝灵昭不喜欢这样的阴雨天,感觉从骨头缝里都渗出些湿漉漉的潮气来。 所以她难得没有出去瞎跑,但待在主殿里被司烛黎揪着读书又无趣,所以她干脆搬出猛火小鼎炉,挥舞着锅铲哐哧哐哧一番操作,宛如厨神附体。 铁锅炖土豆,铁锅炒白菜,铁锅焖胡萝卜…… 靠窗的木桌上纸笔被卷成一坨,可怜兮兮地放在了地上,却而代之的,是热气腾腾的菜肴。 在整个过程中,司烛黎阴森森地看了她好几眼。 但祝灵昭炒着菜,哼着歌,权当做看不见。 她不仅要自己炒着玩,还要霍霍司烛黎,把他拉到桌前,硬要他一起吃。 “好吃吗?”祝灵昭托着下巴,笑吟吟地问。 司烛黎冷冽的金眸扫过来。 祝灵昭继续笑望着他。 男人微微沉默了一下:“……好吃。” 祝灵昭满意了。 不要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吃胡萝卜,还要做成菜,问就是好玩。 小魅魔从小自由生长、自学成才的厨艺只能算是勉强入口,但上万年都没有吃过饭的魔尊大人显然没有什么评判标准,问什么都是好吃。 祝灵昭从中获取了极其虚荣的满足感,觉得自己堪称般罗宫里的头号大厨。 不过司烛黎却没有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吃过饭后,是每天照常的“上课”环节。 小魅魔若无其事地翻着古籍。 司烛黎那双清冷妖冶的金眸凝视着她。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 祝灵昭一怔。 要问吗?还是不问呢? 祝灵昭心里只犹豫了一瞬,还是下定决心问了出来。 “你每次给我吃的绿果子,到底是什么呀?” 第59章 漆黑池水 没错。 其实在杜渐升说出“芷兰神果”的时候,祝灵昭心里就隐隐有所猜测了。 虽然这样的推断很没有道理。 但是。 那个吃起来又酸又涩的小绿果子,是祝灵昭在般罗宫里见到的,唯一和果子有关的东西而来。 就是看司烛黎有事没事就往她嘴巴里塞一颗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杜渐升所说的“神树一千年才结一次”那么珍贵。 不会? 有这么巧吗? 司烛黎深深地看着她:“想知道?” 祝灵昭点点头:“嗯,想知道!那个果子吃起来好酸,到底是什么呀?” 就算没有杜渐升,祝灵昭也好奇好久了。 “很酸?” “超级酸。”祝灵昭一想起那个酸味,就觉得脸都皱了起来。不过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最近两次,它好像吃起来没那么酸了,还有点甜,有点辣。” 司烛黎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瞪她。 祝灵昭:? 她不明所以地回望过去。 司烛黎抬手敲在她额头上,“啪”的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哎呦。”祝灵昭猫猫抱头。 司烛黎长眉轻挑,似乎觉得她这样的表情很有意思。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俊美妖冶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抽出手边的一本册子,淡淡道,“你把这本书背会,我就告诉你。” 小魅魔最讨厌背书! 不过,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也不是不能背。 相比起21世纪要学习的科目,这个世界一本书的字数还是很有限的。 司烛黎让祝灵昭背的是《阵法通略》。 似乎在魔尊大人看来,晦涩难懂的阵法布局应该是人人都必备的基础常识。 祝灵昭愁眉苦脸地瞪着他。 魔尊大人是不是有点鸡娃……鸡猫? 他打算把无辜可爱的小猫咪教导成修真学专业的博士吗? 不过司烛黎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俨然已经忘了最初“上课”的目的,如今只觉得他家聪明的小猫妖本就应该博闻强识,到处有所涉猎。 这一背就背到了晚上。 见少女磕磕绊绊地背完。 司烛黎也不在意她那瞪得圆溜溜的眼睛,淡淡道:“过来。” 祝灵昭茫然地凑到男人身边。 只见无数枯枝盘旋着铺就了一条通道,主殿之后一直紧闭着的后门轰然打开。 祝灵昭惊讶地发现,原来主殿后门,还有一方小小的空间。 如果在正常的宫殿里,这应该是殿后温泉或者水池的位置。 也许在万年之前,般罗宫正繁华景盛的时候,这个被回廊环绕起来的四方空间是一个漂亮精致的小花园。 但此时,呈现在祝灵昭眼前的,只有破败荒芜的土地。 以及正中椭圆形的黑色池水。 这里没有枯枝的覆盖,清冷的月光落下来,倒映在黑漆漆的池水里。 而在这样一看就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水中,竟然生长着两株莲花。 是莲花吗? 祝灵昭好奇地走到池水旁张望。 宽宽大大、平铺在水面上的叶子,看起来很像是睡莲,只不过这两株植物的叶子是漆黑枯萎的,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早已经凋零,就如同枯枝那般。 司烛黎站在她身旁,任由少女像猫儿一样伸着小脑袋把四周都看了个遍,然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看回到他的身上。 不用少女说话,司烛黎都能看出她好奇又期待的神色。 “司烛黎,那是什么?”祝灵昭不懂就问。 她还没有见过黑色的水。 而且,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这里的禅香味好像更浓郁一点。 平时在主殿里,除了司烛黎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少能闻到这么刺鼻的禅香味了。 司烛黎注意到她嗅闻的小动作,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 “好闻吗?” 祝灵昭老老实实地说:“不好闻。” 司烛黎轻轻挑起眉,之前他也隐约察觉到,小猫妖好像对这股味道很是排斥,不由得说道:“很少有人会这么觉得。” 祝灵昭惊讶地看向他。 不会?这么难闻的禅香味,如果不是觉得对魔尊大人不太礼貌,简直是小魅魔想拿十瓶空气清新剂来乱喷一通的程度。 然而事实却是,这是司烛黎第一次遇见觉得这股味道难闻的人。 “你对这些东西,总是很敏锐。”司烛黎若有所思地看着满脸嫌弃的少女。 祝灵昭没听懂。 男人也不作解释。 如水的月色落在他子夜般漆黑的长发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碎光。 在祝灵昭的印象里,魔尊大人从未出现在室外过,脱离了封闭昏暗的枯枝大殿,男人的肤色更加莹白,那双冷金色的眼眸中好似也在夜色中隐隐闪动着流光。 颜控的小魅魔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叹一声。 司烛黎伸出手,悬在漆黑池水的上方,宽大的袖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掐破了指尖。 金色的血液如同一道金丝,从他的指尖,直直落进黑黝黝的池水里。 犹如水入油锅。 整池黑水霎时间沸腾起来,如同硫酸滋滋烧灼,又仿佛饥饿了许久的毒蛇终于等到了它们所渴求的猎物。 死亡与邪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祝灵昭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就像是太阳从海面之下升起,祝灵昭看见有明亮的金珠从漆黑的水底深处缓缓浮现上来,逐渐将整池黑水照得透亮。 那颗金珠一点一点攀升,融进了池水中央枯萎的荷叶里,荷叶散发着金芒,飒飒摇动着。 然后“噗”的一下,光芒熄灭,四周重回黑暗。 而在那枯萎漆黑的荷叶之中,一颗熟悉的小绿果子静静生长在那里。 祝灵昭不禁睁大了眼睛。 司烛黎抬手将那颗小绿果子招进手里,他把果子递给祝灵昭。 祝灵昭没有伸手去接,她瞪着那颗躺在男人白皙掌心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绿果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这个果子,是你……?”祝灵昭的目光不断在小绿果子和男人之间游弋,惊疑不定地说。 男人那双冷艳的金眸静静看着她:“这个果子,是用我的血孕育出来的。” 第60章 我都给你 祝灵昭攸地看向那片漆黑的池水:“那这池水是?” “是我的血。”司烛黎道。 他的神情淡漠,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而祝灵昭脸色怪异。 她忽地有点想吐,但又觉得好像对魔尊大人不太礼貌。 但这可是血啊! 这满满一池,竟然都是司烛黎流出来的血。 那她一直以来闻到的禅香味……? 司烛黎似乎察觉到了她在想什么:“那是我的血的味道。” 男人的目光也一同看向月光下静谧漆黑的池水。 “一开始,这里还是金色的。”他轻轻说道,“后来,时间久了,它才慢慢变成如今漆黑的模样。” 祝灵昭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嫌弃。 虽然这是修真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但在小魅魔看来,这依然是一池鲜血,放着放着,变成了一池腐败的血。 而她吃的小绿果子,就是从腐败的血里面长出来的东西。 四舍五入,她就是在吃司烛黎的血。 救命,她是吃恶欲恶念的小魅魔,而不是喝血的吸血鬼啊。 少女的脸色变来变去,看起来精彩极了。 司烛黎看着她,剔透的金眸中像是闪过了一丝不知道对谁的讥讽:“这是世人争相追捧的东西。” “医白骨,治百病,只要是有一口气在,再重的伤病,都能在顷刻间痊愈。” 这的确是世人追捧的圣药了。 祝灵昭想起司烛黎每次给自己塞果子吃的那好似不要钱一般的动作,顿时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 她的伤势好像也没严重到那个地步?而且最开始,很多时候司烛黎不是把小绿果子当成猫咪饲料来投喂她的吗? “一天一绿果,饥饿远离我”之类的? 司烛黎的神情也不像是把它视为多么好的东西。 祝灵昭想了想,忍不住问:“所以吃下果子后,就会被你在体内种下什么东西吗?” 司烛黎微愣,似乎有些诧异祝灵昭会问这个问题。 “你害怕吗?”司烛黎看着少女那略带紧张的小脸,冷冷地笑了。他忽地伸出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侧,挑起垂落在肩膀上的秀发。 浓郁的禅香味随着他锦白的袖口在空气中浮动。 “不需要果子。气味、声音……甚至只需要简单地靠近,看到,听到,感知到,与我同处同一个空间之中。”男人清冽的声音仿佛从亘古徐徐吹来的夜风。 “于我而言,任何方式都可以是种下信种的媒介。” 祝灵昭看到自己的发梢又在男人的指间化为一株打着卷的藤蔓,像是有生命般,轻轻缠绕着他的指尖。 然后男人放下手,小小的藤蔓又重新变回乌黑的发丝。 司烛黎金眸中深沉而又阴鸷,似笑非笑道:“但是你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你心里并不信我,不是吗?只要从未有一丝贪欲,信种就不会发芽。” 祝灵昭眼观鼻,鼻观心,乖巧无比。 虽然小魅魔知道魔尊大人所说的“信”,是之前他们说过的,更为深刻的东西。 但是…… 不要问她,天真无辜的小猫咪什么都不知道鸭。 好在魔尊大人并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一味深究,他轻轻揭过,转而说道:“但是古往今来,鲜少有人能吃过我的果子,短时间内吃过这么多次的,你还是第一个。” “你会不会有什么反应,无人能够知晓。” “或许。”男人扯了扯唇角,像是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冷笑,“信种会不断生长,从你那张惯会骗人的小嘴巴里一路长出来呢?” 祝灵昭:…… 祝灵昭默然无语,她虚着眼睛看着摆出冷酷表情的魔尊大人,心中甚至升不起一丝惊慌。 看来魔尊大人是真的不知道。 信种可能不会从她的肚子里长出来。 但是黑色鳞片却是真的从她的腿上长出来了。 也不知道,如果小魅魔当场撩起裤腿给他看,会不会反过来把魔尊大人吓一大跳。 “你也是第一个说这味道难闻的人。”俊美妖异的男人说道。 他的目光掠过漆黑平静的池水,看向那头蜿蜒生长着裂缝的宫墙,像是看到这里昔日的盛景:“在很久之前,人们把它视为最昂贵最顶级的熏香,在整片圣荒大陆上,只有最强大的修士,和最顶尖的皇室,才有资格使用。” “他们认为,在这种熏香中修炼,能更快地助长修为。” 祝灵昭一怔,她看着男人在月光下俊美的侧脸,忽然有些难过。 因为她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他们拿你的血去制作熏香了吗?在什么时候呢?在你还没成为强大的魔尊之前吗? 想来厉害如司烛黎,应该也不是生来就如此邪恶和强大的。 这个问题小魅魔没有问出口,因为她觉得这未免也太过赤|裸和血腥了。 “还有这种果子。”司烛黎低头看向自己掌心中那颗小小的青涩的果子,“吃下它的人,无一不觉得这是世间无上的美味。我竟不知道,原来在你尝来,是极酸的吗?” “其实后来再吃,就变得有点甜了。”小魅魔试图安慰道。 司烛黎意味深长地笑了,那笑容有些凉薄,又有些冷酷。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那颗小绿果子再次递到了少女的面前。 “不过这的确是世人不惜一切,也要追捧的东西。” 月色如水,男人的声音冷冽而又低沉,那双耀眼的金眸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昭昭,给你。”他说,“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 第61章 不要骗我 祝灵昭心中蓦地一顿。 她迟疑地望着面前高大俊美的男人。 男人的脸上不像是嘲讽,也不像是愤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冷艳的金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他……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祝灵昭好像明白了司烛黎为什么要突然带她看这些东西。 但是小魅魔没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司烛黎又猜到了多少呢? 祝灵昭在心里猫猫挠头。 但其实她根本没打算听从杜渐升的命令的,有命牌作为要挟算得了什么,有她正在魔化,腿上长鳞片严重吗? 堂堂归原宗宗主也不能抑制她的魔化呀。 可能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祝灵昭现在身上又是信种(还得被魔尊大人指责心里没他),又是魔化的,再多一个命牌好像也没有那么焦虑了。 就像是考试考多了就会麻木,祝灵昭这段时间一直生生死死地反复徘徊,心里好像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她已经是个有充分与死神拉扯经验的成熟魅魔了。 所以,小魅魔真的只是好奇,想看看。 祝灵昭摇了摇头,她看着司烛黎耀眼的金色眼睛,认真解释道:“不用给我,没关系的。” 司烛黎轻轻蹙眉。 “真哒,我不需要啦。”祝灵昭说道。 其实她还挺惊讶的,魔尊大人发现她似乎是一只想要从他身边偷东西的小猫咪,却没有扒掉她毛茸茸的小猫皮,反而主动把东西给她。 然而司烛黎深深凝视着她,像是要看穿少女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之下真实的想法,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背后的人是谁?”他问。 啊,他问的好直白。 但是想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所以祝灵昭诚实回答:“是归原宗。” “归、原、宗。”司烛黎金眸中似乎透出一瞬暴虐的冷意,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原本安静蛰伏的枯枝好像都蠢蠢欲动起来。 “对对,就是归原宗,他们对你不怀好意。”祝灵昭积极告状,“他们还有能克制枯枝的符箓呢。” 司烛黎面色冷峻:“他们威胁你?你有何把柄拿捏在归原宗手里?” 祝灵昭皱起脸,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 正所谓撒一个谎,就得用更多谎去圆。 她担心说出自己曾经是归原宗弟子,还被做了命牌,哪天魔尊大人兴起去查一查归原宗里头的人,就会发现有某个隐藏在其中的魅魔慌不择路闯进了邬云山脉。 见少女目露难色,司烛黎冷笑了一下。 魔尊大人从未做过这样的事,也从未宽容过哪个人。 这傻乎乎的小猫妖知道以前他是怎么对待身边有了二心,或是另有其主的人吗?他定要狠狠折磨…… 噢,魔尊大人从没有分给任何人额外的目光,这样的人早在发现的一刹那就被他杀死了。 那没事了。 这种事情上竟然找不出一个先例。 杀又不能杀,可是惩罚,又该怎样惩罚小猫妖比较好? 罚她背书?还是像私塾先生一样打她的手板? 万一小猫妖一言不合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怎么办? 难道司烛黎还能任由少女一边哭,一边继续打她? 司烛黎颇感棘手,他用那双金眸阴沉沉地盯着面前还不到他胸口的少女,神色不定,仿佛满目阴霾,风雨欲来。 但冷酷暴戾的魔尊大人终究还是没舍得做出些什么来。 “罢了。”男人冷冷地说道。 算了,小猫妖本就受人胁迫,处境艰难。万一他再凶她,岂不是让少女更加害怕,孤苦无依了? 司烛黎默默想着,他强忍住心里澎湃的怒火,略带僵硬地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少女毛茸茸的发顶,道:“我不逼你。” “但若是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司烛黎犹豫了一下,又道,“就算你是归原宗派来的奸细,只要你好好待在般罗宫里,我便不追究。” “你不必害怕。区区一个归原宗……”男人金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的杀气,“掀不起什么风浪。他有什么要挟你的,只要你说,我都能给你解决。” 祝灵昭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仰头看着他。 司烛黎以为她不信,目光阴鸷,还想再说什么。 但祝灵昭却突然扑上前来,抱住他。 司烛黎瞳孔骤缩。 少女的身躯就像是天边白云,轻轻柔柔,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像是夏日的暖意,又仿佛朝露的清甜。 一时间,好像连满池浓郁淫|靡的禅香都盖了过去。 但她又抱得很紧,结结实实地扑在男人怀里,和做小黑猫时那小小一团的重量不太一样。 她的脸埋在司烛黎的胸口,暖洋洋的,像是个小太阳,又像是个抱着心爱桉树不放的小树袋熊。 “谢谢你,司烛黎。”祝灵昭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你能给我说这些,还有带我看这个池子,我都很开心,感觉更了解你一些了。” 砰、砰、砰—— 是错觉吗? 祝灵昭好像听到了一下一下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对待身边的人一向直白,高兴了,不高兴了都要表达出来。如果是白泽之主,此时一定会把她拎出来,让她好好站直了,不要像个黏糊糊湿哒哒的小蜗牛那样说话。 所以小魅魔心里有些忐忑。 但是司烛黎没有,他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小猫妖怎么能这样说话,像是吃了蜜一样,弄得他耳朵都有些发痒。 还有她怎么能这样抱上来? 上了那么多课,还是没有学会女子的行为举止该如何去做吗? 不过她是猫,好像也没关系…… 高大的男人身体僵硬了一会儿,他慢慢俯下身来,生疏地抱了回去。 这是对小猫妖纵容的回馈吗? 砰、砰、砰—— 心跳声好像更大了。 “昭昭,你莫要哄骗我。”男人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祝灵昭的耳畔,“旁的那些小事也就罢了。” “这件事上我也不逼你,但你刚才说过的话,若有一句假话。”司烛黎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冷冷笑了一下,那双金眸仿佛在黑夜中闪烁着阴冷的光,缓缓说道,“我就把你的猫皮扒下来。” 男人微凉的气息吹拂下来,宛如毒蛇嘶嘶轻吐着信子。 扒猫皮威胁虽迟但到。 温情时刻不超过三秒。 这甚至说不上是一个拥抱,还是被泥沼中的毒蛇死死缠绕住了。 “好呀,我刚才没骗你。”不过祝灵昭对魔尊大人的死亡威胁免疫力超群,她甜甜地回应道,更用力地抱抱他。 清冷的月光倾泻下来,照在漆黑的池水上,也照在一高一矮相拥着的两人身上。 于是,这一天临了,司烛黎也没问清楚小猫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少女躺回屏风之后的小床上陷入梦乡,司烛黎坐在枯枝王座上,垂眸看着握在手里的那颗小小的绿果子。 也许是拿了太久,小绿果子上还带着一点余温。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这才慢慢皱起眉。 所以,小猫妖到底需不需要这个果子? 以小猫妖倔强的性格,万一她是在逞强,那他是不是应该强硬一点把果子给她,好让她能回去交差。 当然。 黑暗中,司烛黎金眸中凝聚着冰冷而狠厉的风暴。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来找他的小猫妖拿东西。 第62章 闭关 祝灵昭身上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司烛黎无从猜出她魅魔的身份,但也知道她绝非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猫咪。 只不过在魔尊大人看来,一只小小的猫妖就算再怎么样,是别有用心也好,是被别人派到他身边来的奸细也罢,那些在小猫妖看来了不得的大问题,于他而言,顶多是动动手就能解决的事。 只要小猫妖愿意,司烛黎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她。 说到底,这是来自魔尊大人的偏爱。 司烛黎决定给少女宽容,只给一点点,并不多。不然这只胆大的小黑猫一定会跳到主殿顶上撒野。 之后祝灵昭也好奇地问过:“司烛黎,你怎么知道我会站在你这边呀?万一我选了归原宗呢?” 说这话的时候,祝灵昭正坐在窗边的小木桌旁,撑着脑袋看他。 阳光落在窗外茁壮成长的小桃树上,在湿润的泥土里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深夏燥热的风从郁郁葱葱的远山中吹来。 司烛黎用那双妖冶的金眸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有一瞬间,空气中沸腾的血淋淋的禅香味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我知道。”司烛黎曲起修长的手指敲在祝灵昭的额头上,似笑非笑地说,“你一定会选择更好的那边。” 小魅魔顿时安静如鸡。 虽然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她好像被司烛黎看透了似的。 魔尊大人相信的并不是魅魔猫猫的良心,而是他知道,相比起归原宗,聪明的小猫妖一定会选择更加强大,也更愿意纵容她的自己。 谁更好,开出的价码更高,没心没肺的猫儿就会跟着谁喵喵叫。 司烛黎只是相信自己是最好的。 祝灵昭被司烛黎那过于赤|裸的言外之意刺得一阵心虚,感觉自己仿佛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渣猫,但回过神来,又觉得不对。 她什么坏事也没做好嘛! 而且她根本不是故意接近司烛黎的奸细啊。 于是,小魅魔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而归原宗那边的耐心十分有限,没过几天,祝灵昭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又被杜渐升召唤到了那个布满了木牌的大殿里。 杜渐升问:“可找到什么线索?” 祝灵昭像个半透明的魂魄一样脚不沾地地飘在半空,她眨眨眼睛,神情无辜又诚恳:“没有,我把般罗宫里翻遍了,都没有找到祉兰神果。” 可不是嘛,哪有什么祉兰神果。 杜渐升说他要找的祉兰神果是神树结出来的果子,可是祝灵昭看到的,却是司烛黎用血养出来的酸酸小绿果。 那不是祉兰神果,绝对不是。 悬浮在半空中的命牌没有反应。 杜渐升仔细看看命牌,又看看祝灵昭那张乖巧的小脸,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没什么办法,只能命令她加大力度,继续认真寻找。 祝灵昭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然而到了“下次”的时候,祝灵昭又是一样的说辞。 祝灵昭是魔尊大人认证过的演技,她被杜渐升用命牌折磨得脸色发白,也没改变过自己的回答。 祝灵昭知道杜渐升不会杀了自己,毕竟她是唯一能进入结界里的人。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命牌用多了有了抗性,祝灵昭觉得自己受命牌的限制好像越来越小了,她偷偷去瞟杜渐升的神情,感觉对方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所以每次梦里被杜渐升召唤过去,祝灵昭都要仔细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一看杜渐升操控命牌要惩罚她,祝灵昭就捂着心口“哎呦哎呦”地假装痛呼。 活灵活现,生动入微。 俨然是西施转世,弱小无助,我见犹怜。 司烛黎自然也能察觉到归原宗是通过梦境与祝灵昭联系。 只不过祝灵昭每次都心大地安慰回去。 这在小魅魔看来的确不算是个事,她怀疑再多几次,命牌对她就无效了,到时候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鬼才想晚上睡觉时在梦里看到一张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呢。 可惜司烛黎似乎不这样认为。 他说过不逼小猫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好暗自憋闷,阴森森地放着冷气,眼刀乱飞。 但现在的小猫咪又不怕他这个。 除非是动真格的,不然这样冷冰冰的魔尊大人在小猫咪眼中永远都只是一只纸老虎。 等到了初秋,般罗宫里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秋雨。 屋檐下不断滚落的雨滴像是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 祝灵昭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听着窗外雨点打在小桃叶上的声音。 因为她始终不肯说,司烛黎看向她的目光一天比一天冰冷,此时正坐在枯枝王座上,阴沉沉地盯着她。 主殿里光线昏暗,阴影打在司烛黎的脸上,唯有那双金眸冰冷而又明亮,仿佛是恐怖片里盯梢的杀人狂魔。 小魅魔觉得魔尊大人是在生闷气,也不想凑上去讨没趣。 这些天里,她也认真翻了很多古籍,但都没看到有关魔化,或者归原宗里那种独特命牌的记载,可以说是一筹莫展。 鳞片也越长越多,不仅是腿上,她后背的翅膀根下,也长出了细小的鳞片。 眼看着瞒不了多久了。 祝灵昭在心里捉摸着要不要干脆向司烛黎坦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死得痛快点。 不过就是不知道发现自己被欺骗了,暴怒之下的魔尊大人愿不愿意给她个痛快…… “昭昭。”沉默了许久的司烛黎突然唤了她的名字。 祝灵昭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嗯,我在。” 司烛黎久久地注视着她。 “?”男人沉默的时间有点长,祝灵昭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她站起身来,哒哒哒跑到了他的身边,“怎么啦?” 少女如花般的笑靥熠熠生辉。 司烛黎停顿了一下,沉声说道。 “昭昭。我要闭关了。” 祝灵昭:? 祝灵昭:……哎?!!!! 第63章 狼外婆 祝灵昭猫猫震惊。 但是司烛黎意外吐血昏迷,之后又没有完全修养好,就强行突破封印去救祝灵昭。 祝灵昭早就怀疑魔尊大人的身体压根就没恢复好,他想要闭关,也在情理之中。 小魅魔适当地表现出了依依不舍。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小猫咪那乖巧外表下,渴望奔向自由的心。 祝灵昭原以为魔尊大人会给她写出一百二十条禁令,勒令她不许出宫,不许逃跑,不许这,不许那…… 但没想到,司烛黎竟然什么都没有说。 “我会尽快出来的,你好生待着,不要担心,只要你在这般罗宫中,谁也不敢动你分毫。”俊美妖冶的男人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发顶,嘱咐道。 祝灵昭抱了抱他。 “我会想你的,你要快点出来呀。”她软软糯糯地说。 紧接着狰狞的枯枝攒动起来,将少女推出主殿,再一层又一层地将整个恢弘的主殿包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球体。 祝灵昭站在主殿前的青石板路上,看着那个严严实实的枯枝巢穴愣了半晌,也说不上是失落,还是高兴。 哎嘿,既然魔尊大人闭关了,那独自在宫里的小猫咪是不是可以搞事啦? 祝灵昭欢快地转身就跑。 然后就被一个身穿道袍的男人拦了个正着。 那人一头如同瀑布般的银色长发翩然,在秋日的阳光下闪动着碎光,他双眼上蒙着一条青色的布条,却微微低头,好似正在看着祝灵昭,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祝姑娘,别来无恙啊。” 祝灵昭的嘴巴张成了“o”型。 她再次转身,快跑! 溥云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子。 小魅魔像被揪住命运后颈皮的猫一样挣扎。 “你不想见到我吗?”溥云深笑吟吟地问。 祝灵昭:“你是被司烛黎叫来看我的,对不对?” 银发男人笑而不语。 祝灵昭郁猝地看他一眼。 破案了,她说司烛黎怎么一点都不怕她跑了,原来是有后手——他直接给她安排了一个监工! 怎会如此? 这就像是以为今天老爸老妈不在家,结果打开门发现二大爷堵在门口。 “真让人伤心,你之前明明很想见到我的。”溥云深感叹道。 “那是之前有问题想问你。”祝灵昭嘟囔着说。 溥云深放开少女的领子:“用过就丢吗?真狠心。” 祝灵昭冲他撇撇嘴。 “我也不是什么坏人?”溥云深说着,他忽地俯下身来,凑近少女的耳畔,轻声说道,“说不定我能带你出去玩呢?如何?” 小魅魔睁大了眼睛,然后—— 忍不住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目光警惕。 溥云深挑起眉:“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祝灵昭认真道:“因为我想起一个歇后语。” 溥云深:“什么?” 祝灵昭:“狼外婆给小猫咪拜年。” 溥云深:…… 他虽然没听懂,但也大概理解了祝灵昭的意思,不禁被她逗笑了。 “你不是被司烛黎拜托来的吗?”祝灵昭问。 然后这人还企图拐带她出去,红果果的钓鱼执法,真是好险恶一男的。 溥云深摊开手:“但是反正他也闭关了,对不对?” 祝灵昭狐疑地打量着他,总觉得他监守自盗,居心叵测。 司烛黎怎么会找他来看管她? 但是想一想,司烛黎又不知道她和溥云深有聊过天,而且溥云深又是唯一能进入般罗宫的人。 溥云深竟然是司烛黎唯一的人选。 好惨,没有朋友的魔尊大人好惨。 小魅魔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艰难地抵挡住了这次诱惑,摇摇头道:“不去。” “真的不去?”溥云深的笑意加深了。 “不去。”祝灵昭绕开银发男人,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溥云深慢悠悠地跟着她,像是在蛊惑路边遇到的小野猫:“真可惜。过段时间便是一年里最盛大的秋收祭,到处都举办庆典,我本想着能带你出去看看呢。” 祝灵昭默默加快了脚步。 “应该很热闹。这是难得修士和普通人都会参加的节日,还会有交易宝器的集市,大概十来天的时间,应该能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和物品。” “啊,还有吃的。我记得去年,我还吃过一个九仙山上的冰灵兽肉,那味道……”溥云深看了看路边小魅魔种的萝卜白菜,戏谑道,“应该比萝卜好吃。” 祝灵昭停下脚步,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也太损了! 萝卜白菜怎么啦?! “不想去吗?”溥云深问道。 “你太可疑了。”祝灵昭小声咕哝道。 身穿道袍的男人不置可否。 祝灵昭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想带我出去呢?” 溥云深走到她的身侧,抄起手,道袍宽大的袖口悠悠垂落下来:“受人之托,我得看着你,当然我也负责保护你。” “但是,我们两个待在这般罗宫里,你不觉得太无聊了吗?”银发男人低下头来看她,“不如出去逛逛。魔尊又不会知道。” 他说的好有道理。 虽然小魅魔不想承认,但男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说进了她的心坎儿里。 祝灵昭又是一阵心驰神往,可恶,那个什么秋收祭一听就好有趣的样子! 祝灵昭穿到这个世界以来,不是在归原宗里,就是待在这荒芜的般罗宫中,还没有好好见过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呢。 小魅魔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可是,我的身份要是被发现了不就惨了?”祝灵昭忍不住问,语气中的动摇显露无疑。 溥云深笑了笑:“放心,我带你出去,自然也能全须全尾地带你回来。” 祝灵昭盯着他猛瞧。 虽然知道溥云深修为高深,来历非凡,但她还是很好奇,他要怎么样防止她不被追杀。 不会是易容? 可是归原宗握有她的命牌,还是能找到她的行踪的。 要不还是算了……? 因为溥云深这个人真的好可疑,从头到脚的可疑。 祝灵昭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忍痛拒绝:“算了,我还是……” 但溥云深却突然打断了她,一拍手道:“对了,你上次问我的问题……” 祝灵昭停下了话头,苦大仇深地盯着他,她觉得男人是故意的,但却不得不听。 “你说你的血可以克制枯枝?”溥云深问。 他脸上挂着可恶的笑意。 第64章 诱饵 “嗯。”祝灵昭不情不愿地回答。 “一直都可以吗?” 祝灵昭道:“以前没有,就是上次司烛黎吐血的时候,我想把他从枯枝里拉出来……” 溥云深忍不住打断她:“你把他拉出来了?” “嗯,那时候我的血就突然可以了。”祝灵昭不明所以地说,“怎么了?” 溥云深的面色十分古怪,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还是“啧”了一声:“没什么。”他顿了顿,继续问道,“你能给我看看你的腿吗?” 祝灵昭狐疑地瞥了他两眼,一边起自己的裤腿,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漆黑的鳞片已经从小腿外侧长到了她的脚踝,在阳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泽。 溥云深低下头去,像是在认真看着那些鳞片。好半天,他才直起身来,若有所思地敲了敲自己的额角,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祝灵昭把裤腿放下来,看着面前身穿道袍的男人。 她也很想知道溥云深能得出什么结论,毕竟魔化这事太可怕了,她一点都不想变成怪物。 “我好像犯了一个错……”溥云深喃喃道。 祝灵昭顿时紧张起来:“什么?” 然而溥云深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祝灵昭,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是魅魔的?” 祝灵昭始料未及:“啊?” 这是什么问题?那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人类的呢? “这难道不是天生就知道的吗……?” 小魅魔的声音在溥云深那突然严肃的脸色中越来越小。 溥云深忽地凑近过来。 男人的身形太过高大,虽然穿着儒雅又宽大的道袍,但还是带来一种仿佛恐怖野兽一般凶猛而又具有侵略性的压迫感。 祝灵昭心里蓦地停跳了半拍,她愣愣地盯着溥云深的脸瞅了一会儿,总觉得汗毛直立,身体里好像蠢蠢欲动。 想逃跑,或者暴揍他。 小魅魔忍耐地握紧了拳头。 “这也是那个叫白泽的男人告诉你的吗?”溥云深问。 祝灵昭一愣,她不由得顺着男人的话努力思索了起来。 是白泽之主说的吗? 这小时候的事情怎么可能记得请嘛。 而且。 “你离我远一点。”祝灵昭不太高兴地嘟囔道,她把银发男人推远了一点,“难道我不是魅魔吗?我有尾巴,也有翅膀。” 溥云深顺着她的力道直起身来:“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翅膀吗?” “不可以!”祝灵昭警惕地看着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而是刚才那一瞬间,男人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好像身体里有潜藏的本能在拼命拉响警报,让祝灵昭把他视为敌人似的。 面对敌人,当然不可能给他看翅膀了。 溥云深见她实在抗拒,不由得扬了扬眉,只好问道:“那你的翅膀和尾巴,和其他魅魔一样吗?” “一样。”祝灵昭说,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翅膀尾巴有什么特别的。 魅魔们都爱漂亮,还专门有保养翅膀和尾巴的精油,祝灵昭也在自己的小翅膀底下囤了好几瓶。 只可惜穿越以来,一直都没有机会用。 她的翅膀可能都没有以前细腻有光泽了。 “还有呢?”溥云深问,“你有和其他魅魔不一样的地方吗?” 祝灵昭冥思苦想,她和那些魅魔哥哥姐姐们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她的捕食技巧格外的菜。 啊,这个不就是吗? 祝灵昭有些犹豫地说:“我有点挑食算吗?我更喜欢吃恶念和恶欲……” 魅魔以情绪为食,对于其他魅魔来说,无论是善还是恶,爱还是恨,只要是激烈的情绪就是高质量的美味。 但祝灵昭只喜欢负面的情绪,而且要很强烈的程度,才能满足她的标准。 不然也不会从小饿到大。 “原来如此。”溥云深无比敏锐道,“你吃了魔尊的恶念吗?” 祝灵昭点点头。 溥云深:“好吃吗?” 这又是什么怪问题? 祝灵昭的小脸皱成了包子,但还是诚实回答:“好吃。” 溥云深又陷入了沉思。 “你……”他纠结了一瞬,缓缓开口道,“你对魔尊是什么感觉?” 祝灵昭懵了一瞬。 这又是什么?怎么好像突然跳到情感咨询栏目了? “你上次说的果子。”溥云深说道,“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我又去确认过了,吃过的人都觉得那是无上的美味,但你却说是酸的。” 祝灵昭若有所思:“司烛黎也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什么了?” 祝灵昭道:“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闻到,我觉得很难闻。” “呼——”溥云深忽地拍了一下手,发出响亮的声音,指着祝灵昭道,“所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有问题的人——” “是你。” 祝灵昭:…… 她无语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我多多少少有点自觉……” 难道不就是她不知道自己身上出了什么问题,才来问他的吗? 溥云深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像很克那家伙啊。” 祝灵昭皱起眉,她还没说什么。 银发男人那张超凡脱俗的俊脸就又凑到了她的眼前。 “想知道吗?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溥云深声音低沉地问。 祝灵昭鼓起腮帮子,没说话,因为她知道对方一定还有下文。 果然。 他直起身来,身上飘逸的道袍随之飘荡:“可是我也还是不能确定啊,只能再多观察一段时间。除非……” 溥云深脸上露出一个意有所指的笑,声音扬了起来:“除非我们一起出去,增加接触的时间,说不定我就能很快得出结论了。” 祝灵昭忍不住露出了小猫咪谴责的目光。 但身穿道袍的男人毫不在意,反而笑吟吟地看着她,那笑容中带着笃定和胜券在握。 就像是在说:看,弯弯绕绕,你终是会答应和我出去。 是他那双藏匿在布条之下,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从一开始就已经看到了这个结局吗? 硬了,拳头硬了。 小魅魔觉得男人那得意洋洋的笑脸无比可恶。 但是要错过这个能得知答案的机会吗? 男人已经放下了他的诱饵。 祝灵昭觉得,以溥云深的性格,如果她不答应的话,他真的能什么也不说,把嘴巴闭到地老天荒。 是以,小魅魔憋屈地思考了好久,终于还是忍气吞声、忍辱负重道:“去,我去。” 第65章 玉钩镇 虽然答应时不情不愿,但当被溥云深带着一路飞过般罗宫高高的宫墙,越过郁郁葱葱的山林时。 微凉的夜风吹过耳畔。 小魅魔还是忍不住小小地惊叹一声。 “我的天赋是天机遮断。”溥云深说道,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像是丝毫不在意他说出了一个多么惊世骇俗的能力。 他对祝灵昭笑了笑,道:“所以你只要在我身边,任何人都无法探得你的行踪。除非有人见到你,认出了你的脸。” “不过那也没关系。”溥云深洋洋得意地说,“就算打不过,但论起逃跑,没有人能追得上我。” 祝灵昭猫猫黑线,她觉得溥云深得意的点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很快,祝灵昭就从漆黑的夜空里,看到了下面那个明亮又繁荣的城镇。 就像是点缀在大地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小魅魔霎时间忘记了所有的猜测。 他们轻轻落在地上,周围人都投来见怪不怪的目光。 九月初三,灯市似锦。 夜色渐深,玉钩镇上是与荒凉破败的般罗宫里截然不同的热闹。 街面上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站在街两旁叫卖,造型精美的花灯从东街一直挂到西街。 有栩栩如生的龙灯,盘踞在阁楼上,口中吞吐着烟雾,每一片鳞甲都闪闪发亮。 也有小巧可爱的莲花灯,由丝线坠着连成一长串,高低错落地挂在楼与楼之间,仿佛在玉钩镇上方挂起了一片星空。 祝灵昭呜哇一声,身边往来的行人脸上皆是洋溢着笑容。 溥云深站在她身旁,他身形高挑,蒙着眼,一头银发又格外出众,但在这样五光十色的灯市里,竟然也不是那么显眼了。 这个玉钩镇,是出了邬云山脉以来,最大最繁盛的城镇,不仅有普通人,也是附近修士们重要的集会之地。 正如溥云深所说,秋收祭是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虽然还没有到时间,但人们都早早地准备起来,四处张挂的彩灯已然将节日的气氛烘托到位。 每到这个时候,平日里忙于生活的人们就要走出家门,欣赏夜景,享受这一年之中难得的清闲。 人们会对着花灯许愿,之后或放飞,或放入河里顺流而下。花灯走得越远,便代表愿望越可能实现。 而对于修士们而言,平日里各个居于深山老林中清修,或在门派里严格遵守清规戒律。但秋收祭却是一个约定俗成,大家各自出来,探亲访友,以物易物的好时间。 “如何?不亏?”溥云深笑吟吟地问道。 “太棒了!”祝灵昭欢呼一声。她真的无聊了太久,如今正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东张西望。 他们毫不抗拒地顺着人群走,小魅魔东瞧瞧西看看,眼睛亮晶晶的,只觉得哪盏花灯都很漂亮。 溥云深拉了她一把,防止她被人群冲散,低声道:“不要离我太远。” “知道啦!”祝灵昭满口答应。 只能说小魅魔开心的时候,她就仿佛是世界上最乖巧最甜美的猫咪。 明明之前还对溥云深满腹狐疑,小脸上全写着“眼前的人类怕不是想要毒害朕”的猫咪警惕。 但魅魔猫猫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雀跃地看着琳琅满目的灯市,小脸上倒映着灯光,仿佛染上了一层娇丽的薄红,明晃晃,俏生生,好似要让人醉倒在她流转的眼波里。 溥云深不易察觉地顿了顿。 但祝灵昭丝毫没有察觉到男人那一刹那晦涩的心思,她看到前面里里外外围得都是人,也好奇得心痒痒,连忙拉着溥云深往前凑。 “溥云深,你快来!” 少女的声音清脆而又欢快。 他们毕竟都不是凡人,掐了个法诀就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挤到了最前排。 只见一条绚丽的大鲤鱼花灯下,是一个做糖画的摊子。 那做糖画的,明显是个修士。 那是个比较白净的青年,中规中矩地穿着素袍,双手修长白皙,看起来更像是一双拿笔弹琴的手,而非拿着竹签在街边画糖画。 他用一根竹签引着糖浆,直接在半空中游龙走凤,琥珀色的糖浆在他手中就好似笔下的墨迹那般听话,时而停顿时而拉长。 糖浆渐渐勾勒出轮廓,那竟然是一只花纹繁杂的麒麟。与其他糖画不同,这只糖浆麒麟是立体的,高昂着头,一只前蹄抬起,鬓毛根根清晰。 他做糖画的技艺实在高超,小魅魔看得入了迷。 而溥云深低下头去,看了看少女抓着他袖子忘记放开的手,不由得心情复杂。 她是不是太自来熟了? 少女对他目露警惕时,溥云深不觉得有什么,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互相猜忌才是人之常情。 但少女对他展现出一点点亲近时,溥云深却罕见的不知所措起来。 不过他隐藏得极好。 身穿道袍的男人脸上笑容不变,丝毫看不出他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而那边,糖浆麒麟已然完工,灯光照耀之下,就连四肢弯曲时的褶皱都栩栩如生。 那个修士最后点出眼睛,这只麒麟竟然像真的一般,活灵活现地眨了眨眼。 “好!”四周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小魅魔也松开了抓着男人袖子的手,兴高采烈地鼓掌。 年轻的修士丝毫不受影响,表情不变地把麒麟插在摊子前,用竹签沾了沾糖浆,画起了下一个。 祝灵昭津津有味地看着,满街红橙交织的花灯倒映进她的眼里。 溥云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那个年轻修士收摊离去,身边攒动的人群一空,祝灵昭拿着三个糖画哒哒哒地跑回溥云深的身边。 她手里拿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龙,一只振翅欲飞的灵鹤,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二尾猫。 小魅魔在三个糖画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忍痛选择了那只可可爱爱的猫咪。 “给你。”祝灵昭把竹签塞给他,显得大方极了。 溥云深下意识接过,他回过神来,与竹签上那只蜜糖色的二尾猫面面相觑。 那只小巧的二尾猫虽然不如麒麟复杂,但神态拿捏得极准,仿佛真的是一只蹲在竹签上晃尾巴的猫咪。 第66章 享受 “这是什么?”溥云深问。 “糖画呀。”祝灵昭奇怪地瞟他一眼,像是在说这个人好没见识,竟然连糖画都没见过。 溥云深抽了抽嘴角,颇有些嫌弃地看了看手上那只傻乎乎的猫,道:“我是说你买这些做什么?” 他们正随着人群走上了拱桥。 祝灵昭转过身来,震惊地看了看他。她倒着走了几步,正好站在拱桥的最上面。 她的身后正是万家灯火通明,朱红的阁楼错落有致,每家每户都挂了花灯在窗户上。 橙红的灯光照亮了一扇扇造型精巧的雕花木窗,也倒映进潺潺流动的河水里,仿佛晃成了一片星河。 少女站在其中,昳丽的面容如桃花般娇艳,好似要融进那些璀璨的花灯里一样。 “难道不好看吗?”祝灵昭理所当然地问道,她举着糖画,琥珀色的龙和灵鹤在花灯之下张牙舞爪。 也不知道是在问人,还是在那精致的糖画。 四周往来的路人都不禁看向她。 没有人能给出否定的答案。就算是玩世不恭的假道士也一样。 “好看。”溥云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微笑着回答。 祝灵昭心满意足地嘿嘿笑了两下。 她举着糖画犹豫不决,既舍不得吃,又实在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听说了吗?结鸳社的杜老板在东街搭台唱戏呢。” “哇,如今这杜老板身价可不低哩……” 几句闲谈飘了过来。 祝灵昭不禁好奇地竖起耳朵,她见人群都沿着玉水河,向着一个方向涌去,便也一路顺着人潮往前走。 溥云深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偶尔几艘花舟从他们身旁驶过,带来些许花枝招展的脂粉味。 到了东街,果然搭了极为奢华的戏台子,人们口中的杜老板一身青衣,一纸折扇,正在灯火辉煌的高台上咿呀唱念。 这唱的什么戏,小魅魔不知道,只看得出这杜老板身如青竹,举手投足行云流水,满座皆是喝彩,祝灵昭便也踮着脚往里看,兴高采烈地跟着叫好。 “你听得懂吗?”溥云深在旁边笑她。 祝灵昭就不高兴地撇撇嘴:“谁说我不懂?” 溥云深看了看她。 祝灵昭不服气地回瞪过去。 但溥云深却突然拉起她,往前走,一路做到了上座。 虽然是搭在街口,但上座的八仙桌和玉雕屏风,却是该有的全都有。 小厮立刻殷勤地跑过来。 “一壶蓝雾仙折。”溥云深道。 小厮激动地涨红了脸,但戏台上正唱到情深处,他憋住了没有喊出声,只小步跑走,不一会儿,就为两人沏上了所谓的“蓝雾仙折”。 淡淡的蓝烟从茶盏中升起,带着一丝冰甜。 祝灵昭好奇地捧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顺着口腔一路滑进胃里。 “好喝。”祝灵昭不由得道。 溥云深淡淡道:“这是日升山产的灵茶,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冲泡之时便有蓝雾升腾。一杯的价格,大概是二十块上品灵石。” 祝灵昭:!!! 祝灵昭目瞪口呆,顿时理解了为什么小厮会那么激动。 她也曾了解过这个世界的物价,要知道,一块中品灵石,就足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二十块上品灵石……大约昂贵到令小魅魔怀疑这是茶叶诈骗的地步。 溥云深冲她扬了扬眉,似乎在嘲笑少女的大惊小怪。 他意有所指地指了指戏台上的杜老板,道:“听戏要听最红的名伶,喝茶自然也要喝最贵的灵茶,此乃享受。否则,我又为何带你出来?” 感受到了,这扑面而来的土豪气息。 没想到这个不正经的道士竟然这么有钱! 前不久还在吃烤土豆的小魅魔默默放下茶盏,感觉把自己卖上十遍,也顶不上这一杯灵茶的价钱。 “你怎么会这么有钱?”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溥云深笑了笑。 台上的杜老板正唱到精彩的地方,四周叫好声不断。 “因为我知道很多秘密。”溥云深神秘道。 祝灵昭恍然大悟。 以他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不管是拿这些秘密去做点什么,还是单纯地倒卖情报,估计都是不菲的收入。 再加上溥云深拥有遮断天机的天赋,堪称跑路躲藏神技,谁都找不到他,又确保了他不但能赚钱,还擅长卷钱。 小魅魔没有注意,就在她恍然大明白的时候,溥云深意味深长地翘了翘嘴角。 她好像的确对他有几分了解。 也不知道是不是来自那个和他很像的,名为白泽的男人。 这个念头在溥云深的心里转了转,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转而说道:“魔尊的财富比我还要多,他只是从未给你花过。” 祝灵昭想了想,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其实司烛黎倒也不是抠门,只是那般罗宫里,实在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 而且万年空巢老魔尊似乎也对物质条件不怎么在意,如果不是小魅魔努力丰富他的精神世界,他能在那张硬邦邦的枯枝王座上坐到裤子都磨烂。 咦? 这么说来,司烛黎在枯枝主殿里待了那么久,一动不动的,衣服竟然没有破成碎片? 祝灵昭挥去脑海里的胡思乱想。 而溥云深又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你大概没有见过昔日般罗宫的盛景,那几乎是整个圣荒大陆最繁华和富有的地方。” “养猫就该用最奢华的条件来养。”溥云深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瓷茶盏,意味深长道,“只可惜某个没有情趣的老男人不懂得这个道理,还十分霸道。” “怎么样?”溥云深冲她挑了挑眉,“要不要换我来养你?” 祝灵昭:…… 祝灵昭虚着眼睛看他。 “怎么?”溥云深问。 祝灵昭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幽幽道:“溥云深,你好茶噢。” 第67章 红衣女孩 小魅魔一向是自己养自己。 ……虽然养的可能不太好。 和二十块上品灵石一杯的灵茶是比不了啦。 不过祝灵昭认真地想了想,她丝毫不为所动的原因,大概是溥云深看上去太不认真了,完全就是在调侃她。 以及,溥云深一丁点都不好吃。 她是认真的。 虽然直觉上,能和灭世魔尊厮混在一起,整天不怀好意的银发男人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但他身上的气息竟然意外的干净,根本找不到一丝象征“恶”的黑气。 简单来说,溥云深是个好人。(再次强调,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小魅魔不喜欢。 灵茶和听戏终究只是锦上添花,但填饱肚子可是头等大事。 溥云深虽然没听懂祝灵昭的话,但意思能理解个八成,他耸了耸肩,也不恼,和少女一起,慢悠悠地品着茶,听着戏。 台上五光十色,台下喝彩连连。 这个夜,是热闹而喧嚣的。 但晚风静静吹过,带来万家烟火的气息,透出一种别样的安静与祥和。 祝灵昭喝着昂贵的茶叶。 但不得不承认,溥云深是对的——她的确不怎么听得懂戏。 她努力看了一会儿,最初的新奇过后,小魅魔慢吞吞吃完了灵鹤的糖画,眼睛就止不住地开始乱瞟。 然而在看到戏台一角的阴影里时,祝灵昭却忽然顿住了。 只因那灯火阑珊处,隐约可见一个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孩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浓郁的恶念扑面而来。 小魅魔的肚子下意识地咕噜一声。 是恶灵?还是从恶中诞生的妖怪? 但不管是什么,小魅魔觅食的本能蠢蠢欲动。 祝灵昭瞅一眼,又瞅一眼,她看溥云深听戏听得正陶醉,忍不住偷偷溜下座位,轻手轻脚地接近阴影里那道红色的身影。 戏台之上喧嚣热闹,更有达官贵人一掷千金。但没有灯光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却显得有些寂寥。 冷风吹过,杜老板清亮的戏声远远传来。 那红女服女孩个头不高,静静站在黑暗里也不知道想着什么。 一道清脆明媚的声音打破了夜色里的孤寂。 “漂亮姐姐,如此星辰良宵,是谁舍得让佳人独自在这里呢?” 只见角落里彩灯暗淡的边缘,少女姣好精致的脸庞上倒映着些许暖橙色的光芒,一双眉眼含笑,如夜里昙花般灿烂,又袒露着脉脉的温和与关切。 听闻此声,那红衣女孩似乎微微一愣,转过身来。 黑暗中,只见面对着祝灵昭的,赫然是一张五官只剩下几个窟窿的血肉模糊的脸! 祝灵昭:!!! 确认了,是有执念而不肯去投胎的恶灵! “漂亮……你看我的脸……漂亮吗?”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滑落,红衣女孩嘶哑地问,声音如同拉破了风箱。 小魅魔心脏吓得怦怦直跳,但脸上的笑却一点不变,极具求生欲地回答:“美人自然是在骨不在皮的,我老远见到姐姐在这里好似伤心,便忍不住想来看看姐姐,何事惹得姐姐不高兴呢?” 红衣女孩不说话了,脸上那黑黝黝的只剩两个洞的眼睛好像是在看着她,好半天,才歪了歪头,鲜血淋漓的肌肉扯动,像是在笑:“……花言……巧语。” 不知为何,祝灵昭总觉得这个词汇出现在她身上的频率有点高。 红衣女孩正幽幽地盯着她。 恶灵的思维没有那么完整。 祝灵昭想了想,凭借以前自己与恶灵打交道的丰富经验,主动道:“姐姐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红衣女孩似乎也有些意外,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的……手帕……不见了。你能……帮我……找找吗?” “好说。可是姐姐的手帕是什么样子?说的详细点,我也好快些找到。”祝灵昭从善如流地应道。 “那是我的……定情……信物。比翼……双飞蝶,此生……不相……负。”红衣女孩说着,脸上竟然流下两行血泪来。 “丢在何处了?”祝灵昭问。 “在这……附近。天亮……之前,我要……找到。”红衣女孩说罢,身影渐渐模糊在夜色之中,唯有冷冷清清的地上,留着几滴她滴落的血迹。 所以这手帕就是恶灵的执念了。 祝灵昭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这边小魅魔偷偷溜走,待她的身影彻底隐没在戏台旁的阴影之中。 溥云深脸上似真似假的笑容才冷了下去。 喧嚣的夜都仿佛一同安静下来。 身量高挑的银发男人坐在上座,器宇轩昂,似乎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不笑的时候气势太过冷峻,周围原本有几个打扮漂亮的姑娘嬉笑着想和他打招呼,或是将手里香气扑鼻的帕子扔给他,却都被这陡然冰冷的气势吓了回去。 溥云深低头看着小小茶盏中蓝雾蒸腾的倒影,忽地冷笑一下,轻声道。 “魔尊大人,好闲情。” 一截细小的藤蔓从溥云深的后脖颈出爬了出来,迅速生长变大,在他眼前轻轻摇摆,而周围里里外外看戏的人却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这诡异的一幕。 如果祝灵昭在这里的话,她就会认出这藤蔓,与曾经她头发上生长的那种非常相似。 可惜她不在,就算她在,也听不懂藤蔓那根本没有任何声音的交流方式。 台上戏声清亮,锣鼓奏响,却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犹如雾里看花,听不太分明。 溥云深像是听见了藤蔓在说什么一般,毫无障碍地应声道:“魔尊大人此言差矣,我只答应你,帮你照看她,却没说该如何照看。” “反倒是你,竟然还有功夫窥探这里,如果不好好闭关,恐怕是凶多吉少。” 有一瞬间,藤蔓像是蛇一样立起,浑身暴涨出锋利的尖刺。空气中弥漫出一种可怖的威压。 溥云深不为所动。 他保持着那样戏谑的神情,抱臂道:“既然刚才你也看见了,那你也该知道,她很开心?” “是在你那般罗宫里枯萎,还是在热闹的灯市里招摇……”溥云深的语气悠然,却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嘲讽,“那还用选吗?” 茶盏,桌椅,乃至大地……都好像震颤了一刹那。 溥云深扶住白瓷茶盏,不让里面的茶水撒出来。 “魔尊大人怎样对她,那是你的事。”溥云深道,话语中暗藏着机锋,“但是我要怎样对她,那也是我的事。” 长满了尖刺的藤蔓摇摆着,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溥云深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许久。 溥云深的脸上突然扬起一个恶劣的笑容, “对。”他傲慢而又嘲讽地说,“我是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我凭什么告诉你?” 第68章 寻找手帕 当祝灵昭溜溜达达跑回坐席时,这一晚的戏幕已经接近尾声,杜老板正站在戏台上谢幕。 溥云深瞥她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 “你被诅咒了?” 祝灵昭猫猫挠头,她给溥云深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刚才在戏台旁边的发现。 溥云深问:“你知道,如果天亮之前没找到,你会怎么样吗?” 按照鬼故事的套路。 “大概是也被扒下脸皮。” 想象力丰富的小魅魔回答道,不禁顺着这个浮想联翩。 溥云深见她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不由得扬起眉:“你很想死?” “当然不啦。”祝灵昭不服气地说,她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喝彩,“其实我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溥云深似乎是隔着布条,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紧接着饶有兴致地笑了一下。 祝灵昭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估计是又用那双看破一切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忍不住问:“剧透有意思吗?” 如果只在故事开头的时候,就一眼看到了结尾,岂不是永远都没有新奇感了吗? 而溥云深则悠悠举起手中的“蓝雾仙折”,也学着她的语气回道:“有意思呀。” 祝灵昭冲他做了个鬼脸,不再理男人,趁着人群散场的胡乱之际,站起身来像猫咪一样灵巧地溜进了戏场的后台。 戏园里的人各自忙碌,拆台的拆台,卸行头的卸行头。 祝灵昭运气不错,她一处处摸过去的时候,正好是杜老板独处。 铜镜前,面容清丽的男子正将紧绷的头发拆开,满头青丝倾泻而下。 “杜老板。”祝灵昭轻叫了一声,在男子惊讶的目光中,她缓缓念出了手帕上的内容,“比翼双飞蝶,此生不相负。” “这句话,杜老板可熟悉?” 名满城池的杜老板瞳孔骤缩,手中眉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你是如何知道这句话的?”面上犹带着妆容的男子霍然起身,急切道。 “有人托我,拿着这句话来寻你。”祝灵昭回答。 “不可能!”杜老板高声道。 祝灵昭不说话,只是用平静地目光仰头看着他。 好半天,这个清瘦的男子才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面色灰白,低声道:“这位小姐……杜某不知你从何处知道此事,但你莫要诓骗与我。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祝灵昭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句句发自肺腑。 “因为她已经死了?”小魅魔语出惊人。 杜老板脸色刷白,停顿许久,才语气颤抖地说:“小姐既然知道,就莫要再提了。” 祝灵昭向前走了一步,看着男子的眼睛,放缓了语气说:“我句句属实,之前曾蒙姐姐关照,后来无处报答。” “只知道她唯一的心愿是找到那方定情的帕子,我便想带到她面前,了她遗愿。之前我并不知道姐姐言语中的他是谁,辗转多次,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小魅魔言之凿凿,说得真切。 见杜老板有所动摇。 她又再接再厉道:“杜老板请信我,不然我如何得知那帕子上的内容。” 男女之间私定终生的帕子本就最为私密。而且能准确说出他们之间的事,除非蓝烟亲口告知。 杜老板犹豫半晌,终于还是信了,语气和缓了许多:“你说的是真的?这真是她的遗愿?她……不怨我?” 祝灵昭沉默了一下,斩钉截铁地点头:“真的!” 凄惨死去之后都在寻找帕子,那肯定是她货真价实的遗愿了。小魅魔理直气壮地在心里补充。 这事似乎也在杜老板心中藏了多时,在小魅魔说谎不打草稿的真诚演技之下,清瘦的男子真心将她当成了蓝烟那知恩图报的妹妹,一时间竟然拉着她絮絮叨叨了很多事。 这是一个老套的苦命男女相爱却无法相守,女孩惨遭奸人所害的故事。 祝灵昭耐心听着,时不时安慰两句,直把一个孤身挑起整个戏园重担的汉子聊得掩面哭泣。 中途杜老板甚至赶走了几波前来催促的人。 一直聊到天将破晓,杜老板才把藏在怀里的帕子拿出来,小心地放在祝灵昭手中。那帕子是一对,有些旧了,还带着一些余温,可见被人贴身保护得很好。 “蓝烟有你这样的妹妹,也算是她苦命中唯一的幸事了。”杜老板拉着祝灵昭的手说道。 时间离天亮只剩下毫厘之差。 祝灵昭命悬一线,心中急得要死,面上却还是八风不动的样子,与杜老板温声道别,抬脚往外走。 “等等!”临出门前,杜老板突然又说。 小魅魔的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里,却还是回答微笑:“怎么了,杜老板?” “蓝烟……如今身在何处?”杜老板问得委婉。 这她怎么知道?尸体不知道,但恶灵可能就在外面等着扒她脸皮呢。 但可不能这么说。 祝灵昭面上微微露出一些难色。 杜老板何等擅长察言观色,便立刻不问了,眼睛红红地黯然道:“也罢。人死灯灭,你这个妹妹去便好。” 历经一晚,祝灵昭终于揣着那一方要命的帕子走出了戏场。 溥云深斜倚在门口,默默围观了她是如何面不改色地编织谎言,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 “怎么样?”祝灵昭眉飞色舞地向他挥舞了一下手帕。 “小骗子。”银色长发的男人挑了挑眉,话语里的笑意还没有散去,“你信口雌黄,也不怕那恶灵知道了撕烂你的嘴。” “那要怎么办嘛。”祝灵昭撇撇嘴,“都是恶灵了,她要发疯,自有一百种理由。” 正所谓好人好的千篇一律,坏人却都坏的各有千秋。 经验丰富的小魅魔知道,和大恶人们讲道理是最靠不住的。 像这个恶灵,就险恶得很。 说是寻找帕子,但要是真的傻傻在各处寻找岂不是死路一条? 谁能想到所谓“丢失的帕子”不是不小心落在某个地方,而是被珍藏在戏园老板的怀中呢? 只有她,只有她机智的小魅魔发现了! “可是。”溥云深慢悠悠地问,“这不是你自找的吗?我请你喝最上等的茶叶,你为何偏要主动去找恶灵?” 还能是因为什么? 祝灵昭看他一眼,理直气壮道:“因为这边更好吃啊。” 溥云深一时错愕。 第69章 超度 “你看,这个恶灵至少也有地煞的级别,我又打不过她。但只要我先帮她满足执念,她情绪缓和了,应该就会愿意让我稍微吃点她身上缠绕的恶啦。” 但祝灵昭却振振有词。 她觉得自己思路清晰,机智的不得了。 溥云深仔细打量了她一下,脸色似乎有些古怪:“……你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吃饭的吗?” 祝灵昭非常科学和谨慎:“那肯定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 “那怪不得你营养不良,长得跟个小鸡似的。”溥云深评价道。 “你说什么?!”祝灵昭瞪大眼睛,跳起来气鼓鼓地踩了他一脚,“我帕子都拿到了,这回一定会成功的!” 她的推理绝不会出错! 溥云深只是笑,他伸伸手,对着少女做了一个“您请便”的动作。 祝灵昭不想理男人那可恶的笑脸,加快速度越过他。 赶在黎明的最后一刻,小魅魔终于有惊无险地将帕子交还给了红衣女孩。 四下无人,那女孩接过帕子,手上的鲜血在洁白的手帕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她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 小魅魔赶紧抓住时机:“好姐姐,一报还一报,你看……”是不是可以让她吃点恶念啦? 红衣女孩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定定地朝向她,似乎是在认真地看她。 “谢……谢……”她缓缓说道。 嘿,成啦! 执念得以满足的恶灵暂时和缓下来。 祝灵昭试探地向前一步,并没有得到恶灵的攻击,不由得精神一振,期待地猫猫搓手:“那……” “恩情……无以……为报。”红衣女孩继续说了下去。 被打断的祝灵昭再接再厉:“姐姐……” 然而红衣女孩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她久久凝望着手中那块帕子,接着她抬起头来,冲祝灵昭微微一笑,恍惚间,似乎有了当年那个名为“蓝烟”的女孩温婉又动人的模样。 黎明和煦的微风轻轻吹过。 祝灵昭脸色一变,下意识伸手去抓:“等等,姐姐你……” “来……生……再……见。”下一秒,红衣女孩说着,身形变如同风中摇曳的破泡沫,很快消散在晨光之中。 祝灵昭扑了个空,只捞到了一手空气。 祝灵昭:…… “噗——哈哈哈哈……”一旁围观的溥云深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祝灵昭回过头,怒视他。 “哈哈……真了不起,哈哈哈……”身穿道袍的男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竟然……真的把她给超度了哈哈哈……” “不许说!”小魅魔恼羞成怒。 但溥云深根本没有收敛的意思,狂笑不止:“哈哈哈……真是大功德一件……” 祝灵昭气成了河豚,她不仅忙活了一晚上一口恶都没吃到,还把这么大一个凶神恶煞的恶灵超度去了往生,连想偷偷蹭一点恶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只是想暂时缓和一下恶灵的执念,哪里能想的到,只是一块帕子,就直接把对方给送走了呀! 她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魅魔。 祝灵昭跺脚叉腰:“你是不是早就‘看’到这个结果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溥云深更憋不住了:“噗——” “那你还不早点给我说?”祝灵昭不可思议地说,难道看她认认真真一晚上很好玩吗? “因为……哈哈哈我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把恶灵给超度了的。”溥云深其实忍了一晚上,现在快要笑死了。 怎么会有以恶为生的魅魔,在觅食的时候,把自己要找的饲主给超度了。 祝灵昭:…… 祝灵昭忍不住幽幽地盯着他:“我有没有功德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这个道士快要把功德给笑没了。” 溥云深毫不在意:“没关系,反正我也是假的。” 祝灵昭气得转身就走。 溥云深像个狡猾的狐狸一样跟在她身边,时不时发出“噗嗤噗嗤”的憋笑声。 “你以前也是这么觅食的吗?”他问。 祝灵昭瞪他一眼。 气死魅魔了。 以前能在21世纪,能遇见的恶灵少,但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大恶人,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阴差阳错地进了监狱。 总之也是经常一口都吃不到。 但是以前没有这么一个烦人的家伙,追在身边疯狂嘲笑她。 噢,这么一想,也不是没有。 祝灵昭以前饿着肚子回家的时候,白泽之主也会抱着肚子狂笑捶桌。 可恶,他们都还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两相叠加之下,小魅魔不由得更气了,闷头往前走,小腿倒腾得飞快。 一夜灯市过后,玉钩镇清晨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 只有玉水河上悠悠驶过一两艘小渔船。 溥云深长腿一迈,跟上来毫不费力:“你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老是失败吗?” 祝灵昭郁闷道:“因为我从小就运气不好。” 是经过白泽之主认证的超级霉运。 “我觉得不是运气的问题。”溥云深又开始“噗嗤噗嗤”地笑,像个被小鸡骨头卡住了脖子的狐狸。 祝灵昭不理他。 好半天,祝灵昭都快走到了街尾。 溥云深才停下来,他瞅瞅少女的脸色:“生气了?” “生气了!”祝灵昭气势汹汹地说。 清晨略带一丝丝凉意的阳光落下来,溥云深看看少女那张冷着的小脸,想了想,找了个办法来哄她:“不过你找到帕子的过程,也的确是我没想到的。” “你是怎么知道帕子在那杜老板的身上?” 祝灵昭还是不理他。 “告诉我,祝姑娘。”溥云深说道,他学着少女之前的样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被少女甩开,又好声好气地凑上去。 祝灵昭绷住小脸。 溥云深看出了她的动摇,继续道:“我好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嗯?聪明的昭昭?” 晨光落在玉水河上,散成一片粼粼的波光。 银发男人嗓音低沉又温柔。 哪怕知道他是装的,祝灵昭还是忍不住看了看他。 第70章 瑶光阁 “是因为那个姐姐的姿态……”祝灵昭不情不愿地开口。 她瞟了瞟走在身边的男人,见他侧着脸,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不由得就说了下去:“恶灵总是出现在与执念有关联的地方,她在戏台旁,又侧耳听曲,尤其是在杜老板上台时好像听得格外认真。” “她不转脸去看,是不想用那张脸去面对心上人。” “有道理。”溥云深赞同地点点头。 小魅魔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忍不住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还有那杜老板正值盛名,却眼中郁郁。” “我见休场时,他面露疲态,就下意识地去摸胸口,像是怀里有什么重要之物。” 溥云深道:“但你又怎么知道,他怀里的东西就一定是手帕呢?” “我的确不能确定。”祝灵昭说道,她竖起一根葱白的手指,“不过能唱戏时都随身揣在怀里的东西,第一,一定不大。” “第二,还很轻便柔软。这岂不是很像手帕?” 溥云深若有所思:“而且,一个容貌被毁的女子,又与台上的戏子有关,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情爱,而民间男女之间,又喜欢用手帕作为信物。” “所以,杜老板很可能随身携带着定情信物,这就很容易推断出来了。我说的可对?” “对的。”祝灵昭点头,她还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冲男人做了个鬼脸,说道,“更何况,谁说我听不懂唱戏?我都看出来了,他唱到情人分隔不得善终时,眼中最是动情,好像很有体会。” 说不定是想到了自己呢? “所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真相只有一个!请叫我祝·福尔摩斯·灵昭!”祝灵昭站在街边洋洋得意地叉起腰,翘起了并不存在的小猫尾巴。 溥云深听不懂她的梗,但却知道她在自夸,不由得扬了扬眉。 他拥有一眼看破结局的能力,但少女却是真真正正依靠自己的推断,得出了这一切。虽然最后的结果与少女所想的背道而驰,但超度恶灵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祝灵昭并不知道。 但溥云深却能一眼看出,这个恶灵本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血光加身,在这玉钩镇里不知用这一套害了多少人,如今却被少女轻松破解。 这般细致入微的观察力,的确是十分珍贵的才能。 光凭这一点,她就已经超过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与那些令他无比厌恶的庸才和蠢材有着云泥之别。 溥云深看着阳光下,少女那张得意的小脸,忽然就蠢蠢欲动,很想要戳一下。 于是,他就戳了,直直在少女白嫩嫩的脸颊上戳出一个红印来。 祝灵昭“哎呦”一声,捂住脸,像个毛茸茸的小鸟一样瞪着他:“你干什么呀?” “所以你从接触那个恶灵之前,心中就有所猜测了吗?”溥云深收回手,若无其事地问道。 小魅魔的注意力果然很容易被带跑,说起这个,她兴高采烈地蹦了蹦:“那当然啦,恶灵都那么凶,我肯定是有几分把握,才会去主动找他们嘛。” 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祝灵昭一套操作猛如虎,最后却一丁点恶念都没吃着。 反而像溥云深说的那样,可能还得到了一点功德。 她一个魅魔,要功德做什么?呕呕呕…… 这么一想,祝灵昭又蔫了下来。 少女的小脸变来变去,溥云深看在眼里,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嗯?他笑了? 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祝灵昭警觉地猫猫竖耳。 “你的小脑瓜的确很聪明。只可惜……”溥云深磁性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祝灵昭问:“可惜什么?” 身穿道袍的男人笑而不语,他大步走到了前面,飘逸的银色长发在清澈的晨光中仿佛泛着一层柔和的微光:“走。” “去哪里呀?我们不回去吗?”祝灵昭哒哒哒地小步跑着跟上,好奇地问。 “回去干什么?”溥云深诧异地看她一眼,他带着小魅魔走河面上的拱桥,在一处不起眼的院门前停了下来,一挥手,话语里又带上了那种一掷千金的奢靡。 “逛了灯市,听了曲,我们现在,自然要住最好的客栈。” 祝灵昭疑惑地看着他。 就见溥云深拉着她走到了门口蹲守的两个石狮子中间,敲了敲那扇镶着铜钉的朱红院门。 朱红色的院门嘎吱一声推开。 祝灵昭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破开了一个结界。 展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古色古香、装潢豪华的巨大宅邸。 精美的阁楼、回环的长廊、嶙峋的假山、蜿蜒的流水、从半空中直落下来银白色的飞瀑……巨大的水声轰然作响,四周鼎沸的人声络绎不绝。 祝灵昭摸了摸溅在脸颊上的水雾,好像闻到了一股酒味,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 甜的? “这是瑶光阁有名的‘酒落黄泉’,那整座瀑布,都是由灵酒做成的。”溥云深说道。 祝灵昭看着面前云雾缭绕、宛如仙境的宅邸,不由得发出了没有见识的声音:“这是客栈?” “当然是客栈。”溥云深示意祝灵昭看向四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只不过是专属于修士的客栈。” “如何?你应该还没有见过,修士正儿八经的生活,是怎样的?” 第71章 罪魁祸首 修士的生活? 难道不是蹲在方圆百里渺无人烟的雪山上,打打坐,念念经,练练剑,悟悟道吗? 在归原宗里,弟子们每天不光要修炼学习,还要做日课给门派里做任务打扫卫生呢。 就连入室弟子也不例外,无非是他们做的任务更高级一些。 祝灵昭跟着溥云深走在长廊上,小声给他如此说了。 小厮热情洋溢地在前面引路,那是个圆圆脸的少年,脸上带着机灵又讨喜的笑容。虽然做着小厮打扮,但身上也带着灵力,俨然是个小修士。 一路上雕梁画柱,明晃晃的金饰做成珠帘挂在屋檐下,阳光一照,落在地面上的影子竟然是各个时节精美非凡的花卉。 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那些小小的金珠竟然都被雕空了,将花卉的纹理雕进了镂空的心里。 祝灵昭一路看过来,竟然没发现一个重样的。 遇见的小厮和侍女也都品貌端正,脸上带笑,热闹地向他们问好。 小魅魔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在21世纪里去某家知名店“海o捞”里吃火锅的场景。 溥云深则对祝灵昭的说法嗤笑出声。 “你接触过几个弟子?噢,那些在归原宗里扫地的外门弟子不算。”他说。 祝灵昭不服气地鼓起腮帮子,外门弟子怎么啦?她也是外门弟子呢! 但是,她的确没接触过太多修士,躲都来不及呢。 想来想去,她也还是对作为剑修的师姐迟莎莎了解最多。可是以迟莎莎刚正不阿的性格,想必她是不怎么会享受的。 低声说话间,他们走过了前厅,转过绘着十二海相图的青墙,祝灵昭看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虽然看起来不大,但却精巧绝伦。流水蜿蜒淌过白沙,红枫簇拥下,朱红色的阁楼高低错落。 “两位客观,红霜斋到了。您二位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叫我就行。”圆圆脸的小厮鞠了一躬,便离开了。 而祝灵昭则好奇地看着这个精致的小院子,又看了看流水中几尾银蓝色的小鱼,忍不住发出惊叹声。 这哪里是客栈,这简直就是五十星的酒店呀。 “住在这里多少钱呢?”祝灵昭问。 溥云深笑了笑:“一晚上五块上品灵石。” 祝灵昭掰着细细白白的手指算了算,发觉溥云深这一趟带她出来,估计是不会卖掉她了。 因为小魅魔可能抵不上溥云深身家的一个零头。 像是察觉到少女在想什么,溥云深呼噜了一把她毛茸茸的脑袋,戏谑道:“你倒不必妄自菲薄。灵石对于修士来说易得,但得道成仙的机会却是举世难求。” “真要说起来,把你卖了,估计能换回来十个瑶光阁。” 说起这个,祝灵昭的小脸就皱成了包子,不高兴地嘟囔道:“也不知道是谁乱传的谣言,我身上哪有什么成仙的秘密。” “……那可不一定。”溥云深微妙地沉默了一下,轻咳一声道。 祝灵昭:…… 咦? 哪里不对劲? 小魅魔敏锐地看过去,目光锋利地扫过银发男人的表情。 已知男人拥有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又已知男人估计有什么贩卖情报的身份,而且他还穿着道袍,一副能掐会算的道士模样。 所以—— 指挥的闪电“劈咔”一声照亮了小魅魔的脑海。 祝灵昭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是你……?!” 没想到少女竟然这么敏锐。 明明他只是稍微沉默了一瞬间,就被抓住了。 溥云深若无其事地偏过头去,甚至吹起了口哨。 祝灵昭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抓住银发男人胸前的衣襟,抓狂道:“原来是你,是你说的!你知不知道害得我有多惨!” 到现在都要猫猫祟祟的,生怕被发现,引来整个修真界的追杀。 溥云深顺着她的动作像海草一样摇晃。 祝灵昭无比懊恼。 她早该想到的! 溥云深有这样一双眼睛,还那么有钱,在修真界里肯定有个超级德高望重,能泄漏天机的身份。 而“魅魔出世,身上藏有成仙的秘密”这么重大的消息,除了能看破一切的溥云深,还有谁能说出来,又有谁说出来,能让整个修真界深信不疑,奉若圣典。 仇人竟在我眼前?! 哈,他还说,她可以藏在他身边,遮断天机,从而不会被人追杀呢。 就连她被追杀,都是他害得! 这个万恶之源,罪魁祸首!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祝灵昭又生气又委屈。 溥云深面露迟疑。 祝灵昭气急了,她蹦起来一把扯下男人蒙眼的布条。 猝不及防间,溥云深竟然真的让她得手了,青色的布条轻飘飘落到地上。 他就连睫毛都是银白色的,长而浓密,仿佛阳光下振翅的蝴蝶般轻轻颤动,露出那双宛如苍空般剔透深远的湛蓝色眼眸。 “你看着我,回答我!”祝灵昭气势汹汹地直视着他。 少女昳丽的面容与阳光一同落进溥云深眼里,他好久没有以这样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轻轻眨了眨眼,才看清面前的一切。 正如另一个世界的白泽之主一般,能洞穿一切的苍蓝之瞳能令万物为之退避,无人能够直视他。 但面前的少女却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眼神锋利得像是一只嗷嗷叫着要吃人的小豹子。 “真是……吓到我了。” 溥云深慢了半拍,才轻轻说道。 “什么?”祝灵昭茫然不解。 溥云深动了动嘴,他的声音很小,祝灵昭要凑上去,才好不容易听清了他仿佛略带着一丝委屈的指责。 “……你好凶噢。” 太凶了。 她真的好凶。 吓得他的心跳好像都停止了一拍。 “你还倒打一耙?!”祝灵昭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在装什么委屈啊? 但溥云深个子高高大大地站在那里,却好像被罚站在墙角的小孩一样,将目光瞥向了一旁。 也不知道是不是露出了眼睛的缘故,他的神情一下子丰富了很多。 祝灵昭甚至从其中品出了一丝生动的委屈和倔强。 祝灵昭:……??? 怎么突然变得好像是她的错一样? 为什么溥云深突然做作地演起来了? 祝灵昭踮起脚,掰着他偏过去的头,强迫他转回来。 “你演得太做作了,不许打岔!”祝灵昭凶巴巴地训斥他,“你先说,你为什么要散播那样的消息?” 溥云深那双过于漂亮、和具有侵略性的湛蓝色眼睛望着她,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清纯又无辜。 明明装无辜无害是她最擅长的东西才对! 祝灵昭向他投去猫猫指责的目光。 溥云深依旧无辜地看着她。 初秋微凉的风吹过庭院,艳丽的红枫飒飒摇动着。 一片红枫飘落到流水之上,随波逐流,在白沙掩映的清水中荡出一片艳红的光。 不会? 祝灵昭蓦地都吸一口冷气,吃惊地看着溥云深。 “难道说……”小魅魔的声音都颤抖了,她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了出来,“难道说,你说的这个传言,是真的?你看到了?!” 第72章 不是魅魔?! 溥云深撇开眼睛,他沉默了好半天,才在祝灵昭越发惊恐的目光中,低声咕哝道:“所以说……我好像犯了一个错。” “什么意思?”祝灵昭茫然地追问。 溥云深又不说话了。 祝灵昭以前以为,只有在枯枝巢穴中自闭了的魔尊大人才有这样的表达障碍,但没想到溥云深竟然也突然罹患了这种不治之症。 小魅魔只好自力更生,努力猜测道:“因为你之前看错了?” “既然你认识类似的人,那你就该知道,我的眼睛从来不会看错。”溥云深语气傲慢地说。 祝灵昭狠狠踩了他一脚:“你还得意起来了嗷?” 溥云深吃痛,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祝灵昭怒视着他。 “……好。”抵挡不住少女的目光,溥云深不情不愿地承认道,“我的确看错了。” 对于看天看地,看破古今,看穿一切的溥云深来说,让他这么当面承认他看错了,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祝灵昭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仟仟尛哾 但溥云深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剔透的湛蓝色眼眸中倒映出她的模样。 “你以为我看错了什么呢?”他问道。 “这还用问……”祝灵昭愣了愣。 她本以为那肯定是看错了她根本与成仙八竿子打不着呗。 还能是什么? 但溥云深却这样问了。 祝灵昭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你看错了人吗?的确有这么一个人,但是不是我?”小魅魔心存侥幸,颤巍巍地问道。 溥云深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其实,我只看错了前面的一部分。”他说道。 前面的一部分? 祝灵昭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你是说……?” 溥云深笑了,他忽地低下头来,凑近祝灵昭的耳畔,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伴随着飒飒的秋风,缓缓传进她的心里。 “昭昭,如果一个东西,她的食谱和魅魔不一样,修炼的力量和魅魔不一样,甚至长得都和魅魔不一样了。” “那她就不应该是个魅魔。” 祝灵昭怔住了。 直到溥云深轻笑着,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布条,装模作样地拍了拍土,又重新缠回眼睛上。 祝灵昭依然久久地愣在原地。 不是由于溥云深的话太难以理解,正是因为祝灵昭听懂了,才更加感到不可思议。 不是魅魔? 那她还能是什么? 她为什么突然就变物种了?! 祝灵昭一把拉住想要离开的溥云深:“等等,我修炼的力量为什么会和魅魔不一样?” 溥云深问:“你以为你使用的力量叫什么?” 他这话就问得奇怪。 什么叫“你以为”? 但祝灵昭却没法像之前那样自信了,她有些迟疑地回答:“……魔力?” 溥云深嗤笑一声:“谁告诉你的?”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祝灵昭的额头,淡淡道:“什么样的魔力,能完美伪装成其他力量,而不被人发现?就连魔尊都能蒙骗过去。” “你难道没有见过魔修吗?他们用的力量和你一样吗?” 祝灵昭哑口无言。 她一直以为,魔修使用的,应该是被污染过后的灵力,而不是魔力? 可是细细想来,从小到大,从21世纪,到这个世界,祝灵昭的确没有见过使用和她一样的“魔力”的人。 “但是我和其他魅魔使用的力量一样呀。都是魔力。”祝灵昭反驳道。 “真的吗?”溥云深挑起眉,无比犀利地问道,“他们有你一样的伪装能力吗?” 的确没有。 只有祝灵昭拥有如此天衣无缝,瞒天过海的伪装能力。 “我以为那是我的天赋?”祝灵昭啜嚅道。 溥云深笑了:“没错,这是你的天赋。” 银发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平静地说道:“但是昭昭,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装修士能骗过归原宗,装猫能骗过魔尊——” “那你有没有可能,假装成魅魔,骗过所有人呢?” 祝灵昭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像是把小魅魔十几年来所相信的世界全都推翻了重来。 但是,祝灵昭蓦地发现,她竟然无法辩驳。这好像是有可能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祝灵昭问。 “这是生物最基础的本能。”溥云深说道,“当它本身很罕见,但又非常弱小的时候,伪装成别的种族,有利于保护它自己。” 祝灵昭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水蓝色的裙摆:“那我腿上的鳞片?” “没错,那不是魔化。” 溥云深抄起手,宽大的袖袍垂落下来:“我原本以为,那是你和魔尊靠得太近,被他污染所导致的魔化。” “但是你的血能逼退枯枝,信种虽然种在你的身上,却不能发芽。你甚至不会被他身上的味道和他的果子,所蛊惑。” “这说明你对他有很强的抗性。就不该有这么明显的魔化特征。” “所以。”溥云深顿了顿,“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祝灵昭:“另一种可能?” 溥云深颔首:“比如说,你说了你是以恶为食,如果是因为突然吃了魔尊身上极其纯粹的恶念,从而导致的加速成长呢?” “也就是说。鳞片并不是异变,而是你成长后,本来就该长的东西。” 溥云深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说:“魅魔可不该长鳞片。” “所以,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身穿道袍的男人一拍手,笃定地下出结论,“你不是魅魔,你只是在幼年期拟态成了魅魔。而现在长鳞片,只是因为你长大了,你要成年了。” 祝灵昭目瞪口呆。 这个结论太具有冲击力,就像是一个人类好好生活了十几年,突然有绿油油的小外星人把他抓进飞船里,告诉他其实我们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样。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没有办法转动了。 “可是我不是魅魔……” 好半天,祝灵昭才抬起眼睛,慢吞吞地问道:“那我又是什么呢?” 擅长变成各种生物的变形怪吗? 第73章 隔壁 祝灵昭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坨长满了黑色鳞片、黏糊糊软哒哒的变异史莱姆。 “我不知道。”溥云深坦然地说。 “啊?你不知道?”祝灵昭诧异地看着他。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溥云深理直气壮道。仟千仦哾 话虽如此,但这个话由面前的男人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祝灵昭憋闷地盯着银发男人看了一会儿。 溥云深想了想,还是做出了一些让步:“好,我知道你是什么,但我不知道你具体是什么。” 简直就像是脑筋急转弯一样弯弯绕绕。 祝灵昭若有所思,但她知道,溥云深显然是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算了,多想无益。 这么神秘的样子,估计除了溥云深,在其他地方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做了那么多年魅魔都习惯了。 在彻底变成什么奇奇怪怪的种族之前,祝灵昭决定就继续做一个快快乐乐,普普通通的小魅魔 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更致命的问题。 “所以我身上,真的有关于成仙的秘密吗?”祝灵昭问。 溥云深笑而不语。 这也太吓人了。 这比她突然发现自己不是魅魔要可怕多了! 魅魔不魅魔,也只是自身的种族定位问题。 但这个,可是会要了她的小猫命! 她怎么这么可怜,简直是世界上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魅魔……也可能是长黑色鳞片的小变形怪。 祝灵昭幽幽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谁导致了她如今这样的下场! 溥云深笑了笑,道:“所以我这不是在努力弥补了吗?” 祝灵昭瞅瞅男人脸上认真的神情,这才意识到,怪不得他愿意答应司烛黎照看她,还要带她出来玩,帮她遮掩行踪。 原来,这在溥云深看来,是一种弥补吗? 祝灵昭猫猫震惊。 ——她完全不知道都弥补了些什么。是指用闪瞎猫眼的金钱砸她吗?! 银发男人蓦地伸出大手,遮住了祝灵昭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着我嘛。”他说道。 祝灵昭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觉到眼睛上是男人掌心炽热的温度。 “我要是早知道……” 溥云深似乎低声咕哝了些什么,听不分明。 祝灵昭轻微地挣扎了一下,男人很快就放开了手。 “说不定我还有惊喜要给你呢?”溥云深说道。 “一点都不惊喜。”祝灵昭愤愤地小声说道。 毕竟被整个修真界追杀的痛苦,任何人都不想体验。 而且这种消息一旦传出来,再想要撤回,可就难了,哪怕溥云深再出面说是假的,大家也会将信将疑,抱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过一个的态度。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小魅魔抓住试试,没用了再说。 他们试试就试试。 但小魅魔的小命可是试试就试没了。 然而溥云深却露出了一个神秘的表情,他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嘘。” “怎么了?”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祝灵昭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小小声问道。 溥云深因为少女不自觉的配合笑了笑,他一指院门西边的方向,低声说道:“这边都是贵席,隐私极好,修真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总有固定常住的那么几个院子。” “而此时是秋收祭,正是修士们出来交易和举办庆典的日子。” “你猜,住在我们隔壁的是谁?” 祝灵昭一愣。 会是谁? 这个世界上与她有联系的,总共也没有几个人。 可是让溥云深如此神神秘秘地特意指出来的人…… “难道是……?”祝灵昭不禁睁大了眼睛。 溥云深忽地把她一拉,躲在了红艳艳的枫树下,两人一下挨得极近,祝灵昭的脑袋差点杵到了男人的胸口上。 “天机遮断,你还记得吗?”溥云深挡住祝灵昭想要挣扎的手,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是噢。 祝灵昭停止下意识的反击,目光复杂地看了溥云深一眼。 他这个天赋是不是太优秀了? 不但可以防止追踪,竟然还可以用来偷窥吗?! 这是什么阴暗猥琐的天赋? “想什么呢?”溥云深一眼看穿少女的腹诽,拍了拍她的脑袋,像是要把她的想法拍出去。 祝灵昭捂住脑袋,小声问:“可是为了保证隐私,每个院子难道不是用结界笼罩起来了吗?我们躲在自己的院子里,能看到什么?” 这瑶光阁能做这么大,肯定不可小觑,他们设下的结界当然也不可能让人随便瞟一瞟就看到了。 溥云深眼睛好,什么都能看到。 可是小魅魔却什么都看不到呀。 “这就要提到另一个天赋了。”溥云深洋洋得意地说。 祝灵昭好奇地问:“什么?” 难道溥云深还有两个天赋,这也太酷了!真是闻所未闻。 “详细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溥云深说道,“总之,就是能穿透结界的能力。” “哇。”祝灵昭羡慕地感叹一声。 溥云深突然拍拍她,示意她看过去:“屏息凝神,仔细看。” 祝灵昭立刻认真起来,她顺着溥云深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开始,只能看到自己院落的篱笆,为了保证每个院子的通透性,都没有采取高大的院墙,而是修剪漂亮的篱笆。 隔断各个院子之间视线的,主要是依靠瑶光阁设立的结界。 祝灵昭也是只看到了做成树影模样的结界,但是突然之间,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结界好像变得透明起来。 模模糊糊的,像是雾里看花,却也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祝灵昭看到由小厮引来的一行五人,都穿着归原宗制式的衣服,却比外门弟子看起来要昂贵得多。 光是那些人腰间镶着的带防护功能的宝玉,就能看出身为大门派的阔绰。 而为首的那个人白发童颜,穿着一身绣着暗纹的古朴青衣,神情端庄威严,不似在梦中万千木牌环绕之下的癫狂 ——那赫然是归原宗的宗主,杜渐升! 祝灵昭看到他们进了隔壁的院子,那是素净悠然,充满了禅意的小院。他们分别到房间里放置行囊,而杜渐升则走进了主间,木门“吱呀”一声关上。 祝灵昭抓住身旁溥云深的袖子,激动地小声说道:“我看见了!” 真的好神奇! 第74章 共济行 虽然不太多,但小魅魔竟然真的看见了结界那边的东西。 祝灵昭眼睛亮晶晶的,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很快,杜渐升一行人又从各自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祝灵昭连忙紧张地屏住呼吸。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还是很方便的。 修士安置行囊完全不似普通人那样麻烦,他们只需要掐个法诀,就能将收拢在储物空间里的东西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这也是小魅魔到归原宗里学习的第一个术法,堪称懒猫必备。 “师父。”其中一个高个子,神情沉稳的青年恭敬地喊了一声。他腰间挂着一块翡光十足的宝玉,正是杜渐升的关门大弟子闫开琼。 他们在庭院中白色的凉亭中坐下,闫开琼拿出一个卷轴,递给杜渐升,道:“这是明日共济行的拍卖清单,请师父过目。” 杜渐升接过清单,低头看了起来。 “共济行是什么?”红枫树下,祝灵昭凑到溥云深耳边,小小声地问道。 溥云深也学着她的样子,和她小小声地回答:“是瑶光阁经营的拍卖行,会员邀请制,只有拿到请帖的人才能参加,每年的秋收祭,基本上就是拍卖品最昂贵最繁多的时候。” 祝灵昭点点头。 而那边,杜渐升一目十行地看完,只淡淡吩咐:“思月,许谷,明天的拍卖会由你们两个前去,那金蛇梅花鞭品质上等,若是能拍到,思月你就拿着用。” “是,师父。”被叫到名字的两个弟子纷纷应声。 尤其是那个叫做“思月”的女修,腰间盘着一条细软的银鞭,听闻此言,脸上的欣喜更是遮都遮不住。 杜渐升接着又细细嘱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比如那拍卖会里有哪些不能惹的人,不能与其争价;又或者哪些东西可以酌情拍下,大概价格在什么范围;以及他们最高可以花多少额度。 杜渐升将一袋灵石,以及作为请帖的玉碟交给两名弟子,那细致周到、出手阔绰的样子,简直是感动修真界十大好师父的典范。 丝毫看不出他私下里将能控制监视弟子的命牌偷偷攒了一整个殿堂。 尽管知道杜渐升不是个好东西,但祝灵昭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别说是他的弟子,就连她,都对明天的拍卖会了解了个大概。 “我们有请帖吗?”祝灵昭拉了拉溥云深的袖子,压低了声音问。 溥云深立刻眉飞色舞,洋洋得意道:“当然,这天下没有我搞不来的东西。” 祝灵昭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件很酷很厉害的事情,但溥云深就是能说得很不靠谱。 而隔壁的庭院里,杜渐升三言两语安排了之后几天的任务,几个弟子都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祝灵昭脑子里正琢磨着那拍卖会的事,以为这次的偷窥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就见到杜渐升忽地脸色一变,将手中的卷轴扔到石桌上,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旁只有大弟子闫开琼没有走,他若有若无地瞟了一眼屋子的方向,见其他几个弟子都在屋里,房门紧闭,这才转回眼来。 闫开琼为杜渐升斟了一盏茶,低声问道:“师父,这次的清单里依然没有吗?” “哼,没用的废物。”杜渐升冷声训斥道,“我让你悉心搜寻,你就找来了这些垃圾!” 闫开琼斟茶的动作顿了顿,低垂眼帘,也不做辩驳,像是已经习惯了。 不过红枫树下的祝灵昭却觉得这样的杜渐升顺眼了很多。 “对味了。”她小声咕哝道。 梦里把她召唤到大殿里的杜宗主也是这个尖酸刻薄的样子。 “不可能没有。”那边凉亭中,杜渐升还在略显神经质地喃喃道,他烦躁地又翻了一遍手里的卷轴,“共济行已经是最大的拍卖场所,只要还有一部分留存于世,十有八九都会流到这里来。今年的秋收祭,我一定能找到!” 闫开琼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低声开口:“师父,您到底要找什么?……若是有什么特征,弟子也好去……” “就是一截树枝。”杜渐升不耐烦地打断他,他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大弟子一眼,告诫道,“记住你的身份。” “那树枝绝非凡品,等你见到,你自然就会明白。”杜渐升话语冷酷,“你只需要听从命令。其他的与你无关,知道吗?” 闫开琼又沉默下来,好半天,他才恭顺地回答:“是,师父。” 杜渐升趾高气昂地走了。 独留归原宗赫赫有名的大弟子坐在凉亭中,目光低垂,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微风拂过,吹动了禅意小院中青翠挺拔的松树,也吹动了红霜斋里艳丽动人的红枫。 枫树下,祝灵昭把掉落到肩膀上的一片枫叶拿下来,若有所思。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太巧了。 杜渐升让她去找果子,又让归原宗的大弟子闫开琼去找什么树枝。 还都是模棱两可,神神秘秘的,只说“见到就会明白”。 怎么都跟树有关? 而且,司烛黎也恰好像个阴暗的黑山老树妖一样…… 不会? 总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祝灵昭又看了隔壁两眼,见那杜渐升进了屋子,似乎没有再出来的意思,而闫开琼也坐在凉亭里像个雕像似的一动不动,感觉不会再有什么新的信息。 小魅魔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 嘿,能偷偷收集到杜渐升那老头的信息,真是太好了! “你太厉害了!”祝灵昭压低了声音,雀跃地说。 这还是多亏了溥云深的帮忙。 她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魅魔,得了对方帮助,自然是要疯狂夸夸的。 然而溥云深却是一愣。 “什么?”他问。 祝灵昭也是一愣,茫然地说:“我说你太厉害了,怎么了?” 溥云深面色古怪,然后退开一点,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好玩哈哈……” 祝灵昭在男人猖狂的笑声中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有结界,所以我们不用小声说话,也不用躲起来,是不是?”祝灵昭气鼓鼓地说道,她跳起来,重重打在男人的手臂上。 害她偷偷摸摸地在树下像做贼一样藏了这么久。 坏东西,吃她一拳啦! “营造一点氛围嘛。”溥云深“噗嗤噗嗤”地笑,像是一个在打气的轮胎。他见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挡住挥来的猫猫拳。 “傻昭昭,你还没发现吗?” “什么?”祝灵昭警觉。 溥云深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可恶的像是在看小傻猫一样的怜悯。 “穿透结界的天赋,不是我的,而是你的呀。” 第75章 天赋 祝灵昭:?!! “我的天赋不是拟态吗?”祝灵昭有些茫然地说。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天赋就是特别善于伪装,各种意义上的。 “伪装成别的种族而不被发现,是物种为了自保而诞生出的本能,也算是天赋,不过不是那种‘天赋’。”溥云深说道。 祝灵昭明白了。 如果溥云深和白泽之主的情况一样的话,那么他那双看破一切的眼睛,就是这个种族都会有的种族能力。 就像是魅魔以情绪为食,自然就能够看到他人身上的情绪。 但是大家所说的“天赋”,实际上是指“天赋灵印”,是每个人刻印在身体里,所独有的能力。 传说中,这由上天所赐,与生俱来,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拥有。 在祝灵昭之前的那个世界里,“天赋灵印”几乎已经成了神话传说一样的存在。 她在上学的时候,妖怪学校里的第一,就有名为“时生”的天赋灵印,能把时间延长五十倍,无论是睡觉学习,还是修炼,都能比别人更充裕。 祝灵昭一度羡慕得流口水,这个天赋不仅生活中特别有用,打起架来也很厉害。 而圣荒大陆上灵力充沛,修真者盛行,拥有天赋灵印的人好像也多一些。 祝灵昭在归原宗的时候,曾经听说,拥有天赋灵印,只是被宗主和长老们收为入室弟子的门槛。 她的师姐迟莎莎,虽然在她看来已经修炼天赋很好了,但因为没有天赋灵印,也只能做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始终无法被长老们看重。 “所以,我的天赋是穿透结界?”祝灵昭不可思议地说。 这听起来好厉害噢。 总感觉菜菜小魅魔,一下子就变得高大上起来了! 溥云深笑了笑:“要不然,你为什么能在魔尊的封印里来去自如呢?” ……有道理! 祝灵昭猫猫震惊。 她还以为是司烛黎那边有什么问题,但是想一想,她一开始就掉进了主殿最严密的封印里,这完全有可能是她自身的能力啊! 祝灵昭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可是,我确实被结界困住过啊?” 她之前被巫长湛抓住的时候,就被结界困住了。 “你才刚觉醒不久,能力还不稳定。而且……”溥云深敲了敲少女的脑袋,意味深长道,“能限制住你的,只有你的思想。” 祝灵昭恍然大悟。 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天赋,所以没有去有意识地使用过。 刚才她“以为”自己能看穿结界,于是就真的看到了隔壁的情形。 秋日的阳光静静地落下来,天空中湛蓝而又明亮。 溥云深慢慢悠悠地往屋子里走。 祝灵昭连忙小跑着跟上,像只活泼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那我应该多多练习吗?” “溥云深,天赋应该怎样锻炼呢?” 溥云深停下脚步,他抵着少女的额头,将她推远了一点。 “不许撒娇。”银白色长发的男人漠然地说道,“修炼的事,你为什么要来问我呢?” 是噢。 可能是问白泽之主问习惯了。 小魅魔从小到大的修炼都是白泽之主教的嘛。 “那……”祝灵昭想了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可以告诉我吗?” 溥云深:…… 有人可以拒绝路上绕着你的脚踝喵喵叫的小猫咪吗? 她那双清澈又可爱的猫瞳望着你,只是为了要一点点你顺手就可以给出的烤肠而已。 ——但是溥云深坚守住了底线。 溥云深拉开房间的门,冲着少女露出了恶劣的笑容。 “不、可、以、噢。”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然后“砰”的一声,雕花木门在祝灵昭眼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祝灵昭:……好叭。 不说就不说,溥云深其实已经告诉她很多了。 白嫖失败的小魅魔也不气恼。 她好奇心旺盛地在庭院中溜达了一圈,爬到朱红的阁楼上,挑了一间窗外风景最好的房间,住了下来。 “昭昭……” 睡梦中,祝灵昭下意识地以为又是杜渐升那个烦人鬼在叫她 “昭昭,过来……” 但是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祝灵昭迷迷糊糊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个声音的主人。 咦? 是司烛黎? 这个念头一出,梦境中漆黑的场景翻天覆地,刹那间变成了精致漂亮的红霜斋。 流水潺潺,白沙清澈,湛蓝色天空的掩映下,红枫飒飒摇动着,朱红色的阁楼愈发鲜艳动人。 司烛黎就站在窗边,明媚的阳光静静洒落在他的身上,那鸦羽般漆黑的长发仿佛浮动着一层光晕。 那双璀璨的金眸直直看过来。 祝灵昭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影子。 “司烛黎?”祝灵昭有些疑惑地问。 是她梦到了司烛黎,还是司烛黎跑进了她的梦境里? 而高大俊美的男人则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冷冷地哼了一声:“哼,他倒是会显摆。” 祝灵昭:? 破案了,这臭着脸的魔尊大人应该是真人。 小魅魔明智地决定假装没听到这句话,好奇地问道:“司烛黎,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闭关吗?” 司烛黎的脸色更冷了:“怎么?我不能来吗?” 祝灵昭歪了歪脑袋,无辜地看着他。 魔尊大人终究还是在少女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毕竟对方可可爱爱,这一腔邪火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了。 司烛黎招招手,祝灵昭立刻就哒哒哒跑到他身边。司烛黎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神情缓和下来。 只不过男人说出来的话,虽然轻柔,却好像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 “为什么出宫?”他问。 第76章 守天真人 这是一道送命题。 溥云深大骗子,谁说的魔尊大人不会知道。 这才刚出来一天。 司烛黎就找上门来质问了! 祝灵昭暗暗叫苦,小脑瓜里飞速转动。 “是溥云深那个家伙非要带我出来的!”祝灵昭告状告得飞快,特别像个刚和别人喵喵叫完就翻脸无情的小猫咪。 虽然很有卖队友的嫌疑。 但那要祝灵昭怎么说呢?难不成她要说:对,我不想和你这个黑山老树妖待在一起,我想和外面的香野花出去玩吗? 不要,会被魔尊大人扒猫皮警告的。 所以祝灵昭飞速站队,她扒住司烛黎锦白色的袖子,用实际行动表明:我和你才是站在一起的! 司烛黎用那双艳丽的金眸冷冷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噢?是吗?我看你玩得很开心?” “没有,绝对没有。”小魅魔矢口否认,把头摇得像个可可爱爱的拨浪鼓。她看起来乖巧极了,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我好想你。但是你闭关了,我又不敢打扰你,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般罗宫里,好孤单。” 祝灵昭低头,语气里带着一点可怜巴巴的失落:“不像上次,虽然你不能陪我说话,但我还可以蹲在你身边烤土豆,让我觉得是有人陪伴的。但是这一次,我甚至都看不到你。” 司烛黎:…… 高贵冷艳的魔尊大人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秒,他阴鸷地扫了少女一眼,眼风似刀。 明知道这只狡猾的猫儿惯会撒娇卖萌装可怜。 但是事实证明,这种招数对某人来说能当场拒绝,但对某人来说,却是无往不利的。 “花言巧语。”司烛黎冷声说道,他见少女乖乖低着头,但一想她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小算盘,就忍不住曲起修长的手指,一下敲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 “你以为那溥云深是个什么好东西?”司烛黎问道,声音冷漠中带着一丝讥讽,“以他的道行,能把十个你骗出去卖掉,抽筋扒皮,连点渣子都不剩。” 祝灵昭不由得赞同地点头:“嗯嗯,他不是好东西。” 她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虽然可能没有那么坏。 而且这话由黑气冲天的魔尊大人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司烛黎不知道少女在腹诽什么,只以为她还没有意识到对方的险恶程度,恨不得揪起她的小猫耳朵,好好灌进她的小脑瓜里:“你知道他是谁吗?”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 司烛黎长眉轻挑:“怎么?” “我不知道他是谁,也对他不感兴趣。不过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就听。”祝灵昭喵声喵气地说道。 看起乖巧,实则一个无比圆滑狡黠的官腔猫猫。 司烛黎被她装乖之下的小聪明气笑了,他阴森森地敲了一下祝灵昭的脑门,冷冷道:“在我还没有成为魔尊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了。但是千万年来,你可曾听说过他的名号?” 其实祝灵昭也很好奇这一点,暗搓搓地竖起了小猫耳朵。 “那是因为,他换过的身份,比你吃过的盐还要多。”司烛黎淡淡地瞥她一眼,问道,“你当那些身份全都是凭空捏造而来,想换便换的吗?” 祝灵昭吃了一惊:“你是说他……?” 司烛黎冷冷地哼了一声:“那自然是杀人灭口,鹊巢鸠占。” 祝灵昭猫猫震惊。 好家伙,溥云深是真滴很黑呀,竟然会干出抢人身份的事情来。但是他身上的气息的确很干净,不像是做过什么大坏事的样子。 他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那个“天机遮断”的天赋? 祝灵昭想了想,还是对溥云深导致自己被追杀的事耿耿于怀,趁此机会问道:“那他现在,最有名的身份是什么呢?” “现在吗?他做什么与我何干?”司烛黎漠然道,“不过,他曾经有个守天真人的身份,竟成了正道第一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祝灵昭倒吸一口凉气。 这真是她没想到的,她一直在猜测溥云深那个德高望重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但是,正道第一人? 认真的吗?这也太夸张了! 守天真人在如今修真界里的地位,都快和传说中的“道祖”一样了,听他的名号就知道,“守天”二字,意为奉守天道,一行一动皆为代行天道的真意。 “可是守天真人不是仙逝了吗?”祝灵昭喃喃道。 不仅是在祝灵昭眼里,其实在整个修真界人的眼中,守天真人都应该是个超凡脱俗、慈祥威严的老者形象,最后飞升失败,当场羽化了。 但是,代入一下溥云深那个家伙的脸…… 好怪! 小魅魔的小脸皱了起来。 司烛黎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下。 祝灵昭明白过来,可能令整个修真界都震惊叹惋的“守天真人羽化事件”,对于溥云深来说,就只是脱了马甲跑路而已。 毕竟按司烛黎的说法,这是溥云深从古至今的老本行了。 而且,守天真人也未必就死了。 万一他没有死,只是隐退了呢? 只不过他退出了大众的视线,只有极少数站在顶尖的人知道他还活着。 然后当他说出点什么“成仙秘密”的时候,必然会引起这些人的高度重视,从而在修真界掀起惊天巨浪。 祝灵昭迅速理清了全部的前因后果,她鼓了鼓腮帮子,甚至想要跳下阁楼,再把溥云深拽出来狠狠摇晃他的领子。 “所以,不要傻乎乎地被那厮骗了。”司烛黎说道,“他带你出来干什么?” 祝灵昭其实也对溥云深的真实目的抱有怀疑,不过目前看来—— “他带我出来,应该是想让我解决和归原宗之间的事。”祝灵昭认真地回答道。 “归原宗?”司烛黎微微蹙起眉。 祝灵昭点点头:“嗯,我们现在就住在归原宗的隔壁呢。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司烛黎陷入了沉思。 秋风裹挟着一片红枫吹进了屋里。 祝灵昭好奇地打量着司烛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魔尊大人出现在冷宫荒林之外的场景。 红枫轻轻落男人的肩头,被他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拿下来,阳光静静洒落进来,艳丽的红霞像是染在了他锦白的衣袍上,为他平添了几分暧昧的秋色。 一时间,仿佛就连那双妖冶的金眸中都泛起了氤氲的暖光。 半晌,司烛黎忽地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也罢,和归原宗之间,是该做个了断。” “我在闭关,只能偶尔通过梦境与你联系。”司烛黎说道,他向着祝灵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话语轻柔温雅,“昭昭,你来替我做一件事。” 满院红枫之下,男人笑得姝色冷艳,却远比他冷着脸时更加令人不寒而栗。那片红枫从他修长的指间直直坠落下去,像折断了翅膀的枯叶蝶。 “我大概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东西。既然他们想要,给他们便是。” 第77章 神秘拍卖品 睡醒后的祝灵昭从窗边的桌子上爬起来,她本来只是想小憩一会儿,但是这一觉睡得有点长,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微凉的晚风徐徐吹过,祝灵昭懵了一会儿,她活动了一下睡僵了的肩膀,蓦然回想起梦里司烛黎说的事,攸地瞪圆了眼睛。 “溥云深,呼叫溥云深。”小魅魔连蹦带跳地直接从阁楼的窗户上跳了下去,在柔软的白沙地上轻盈地来了一招猫猫落地,然后直扑溥云深的房门。 “砰、砰、砰”没敲几下,紧闭的房门就被臭着脸的溥云深一把打开了。 “你……”银发男人只穿了素白的里衣,松松垮垮的,眼睛上没蒙布条,脸上还带着睡觉到一半被打断的暴躁。 很显然,他也是一个作息极其不规律的典范。 “快看!”祝灵昭将自己的头发举起来。 溥云深骂人的话戛然而止,他骤然睁大眼睛,那双犹如苍穹般剔透湛蓝的眼眸在瞬间恢复了清明与锋利。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祝灵昭兴高采烈地看着他。 有一瞬间,那双湛蓝的眼睛像是x光般穿透了祝灵昭,仿佛有万千星辰在他的眼中流逝与绽放。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想法。”祝灵昭谦虚地说。 然后,溥云深饶有兴致地扬起了眉。 “有趣。”他慢吞吞地说道,脸上的神情与少女如出一辙。 跳脱、恶劣、带着即将要搞事的跃跃欲试。 三日后。 名为共济行的拍卖场,其实就在瑶光阁的地下。 唯有修士才能建造出如此宏伟的地下殿堂。 整个殿拍卖场呈圆拱形,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穹顶上是闪烁着星光的七星八阵图,地面则由整块的灵玉铺就而成,内里镶嵌着金丝与宝珠勾勒出的星象图。 碎光如同流苏般闪动着,将整个拍卖场映照得优雅、奢华,而又神秘昏暗。 四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包厢,窗口朝着正中的拍卖台。 每个包厢独立的结界保证了其中的隐私,从里向外看,能将拍卖台看得一清二楚,但从外向里看,则只能看到包厢中人物模糊的轮廓。 有些不屑于隐藏身份,甚至想要以权势压人的家伙,就能以标志性的外表让别人认出来,从而不敢与他争价。 而对于想要隐藏身份的人,只要稍稍做些掩盖,其他人就无从辨认。 至于包厢的排位,也有所讲究。 虽然能进入共济行的买家各个都资产不凡,但一圈圈包厢之中,由下至上,也有尊卑,下面的人难以看到上面包厢的情况,但最顶端的几个包厢能将整个拍卖场一览无遗,自然也就是顶级宾客才能做的位置。 此时,拍卖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前面普通的东西只是开胃小菜,随着呈上来的东西越来越珍贵,价格越喊越高,拍卖场的气氛也被炒了起来。 “这颗百转浑圆丹,乃玄乙大师的遗作,世间存量不到一百颗。”站在正中的拍卖师声音洪亮,他展示着放在展台上的一个白玉小瓶,这瓶身是透明的,能让人清晰地看见其中一颗散发着淡淡紫光的丹药。 “它的作用是驱散心魔,治愈陈年暗伤。相传,三百年前一窍道人便是服用了百转浑圆丹渡过心魔,跨越大境界。”仟仟尛哾 见拍卖场中的众人交头接耳,私语声不断。 拍卖师兴致高昂地说道:“起拍价,两百块上品灵石!” “三百!”立刻便有人响应。 这个世界中没有专门用来举的价牌,便是修士用共济行特制的符箓,只要往其中输入灵力,便能显现出相应的数字。 这样的好处是,特制符箓不会暴露出买家的灵力特点,从而防止被人们从灵力上看出其身份。 “三百五十块!” “五百!” “六百!” 不少人纷纷加价。 特制符箓飘在半空中,每个上面都是加大加粗的金字。 虽然每个人的灵力输入进去都一样,但惯会逞凶斗恶的修士们自然也有自己出风头的方法。 他们往符箓里输入的灵力越强越纯净,符箓的光也就越亮。 人们就是通过符箓的光芒来互相掐头争锋。 “一千块上品灵石。” 一个最上方的贵客包厢里,出价了。那符箓的亮光几乎将整个拍卖场照得透亮。 这是一种炫耀,也是一种威慑。 但其他贵客包厢也不甘示弱。 “一千二百。” “一千三百。” …… 最后价格直直飙到了两千四百块上品灵石。 其他包厢的买家都静默下来。 毕竟百转浑圆丹渡心魔只是起到辅助作用,并没有神奇到药到病除。 “两千四百块上品灵石,成交!” 拍卖师握着小木锤,眉开眼笑。 气氛被炒到了最旺,之后的很多件拍卖品,也都以极高的价格成交了。包厢里买家争得酣畅淋漓,热血沸腾,拍卖师则热情洋溢,红光满面。 短短这一晚上挥霍的钱财,大概是很多普通人,乃至修士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数量。 直到今晚的尾声,如果这一晚成交顺利的话,共济行往往会推出一个无法估值的神秘展品,修真界里稀奇古怪的东西繁多,可能看起来珠光宝气,实则一文不值,也可能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举世难求。 至于谁能拍到手,谁赚谁赔,就看各自的眼光和运气了。 “哈哈,看来诸位对于这一次的神秘展品,也很期待了。”拍卖师说着,将展台上的红布掀开。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是一截小小的,与手掌差不多长度的树枝。 第78章 争价 该说是树枝好呢,还是藤蔓好呢? 那段静静躺在浅蓝绸缎上的树枝是纯黑色的,没有叶子,只在枝丫的末梢像是藤蔓一样打着卷,微微泛着青绿,一颗青涩的小花苞长在上面。 拍卖场中有一瞬静默。 所有人都在暗自评估这件“神秘展品”的价值。 “这是一段非常不可思议的树枝。正如诸位所见,它不像是我们所认识的任何一种树木。当共济行见到它时,也十分惊讶。”拍卖师绘声绘色地说道,他掏出一张符箓,轻轻靠近那截树枝,只见符箓上骤然燃烧起纯金色的火焰。 “是的。它蕴含着极其纯粹的生命力,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生命之树的枝丫一样。”在跃动的金色火焰之中,拍卖师的声音响彻全场。 “而且,它几乎能免疫所有的伤害。”拍卖师一边说着,伸手招来了抱着剑的侍童。 那名面容清秀的侍童先是拔出宝剑,像模像样地将剑锋向四周展示一下,寒光泠泠的宝剑在昏暗中散发出锋利的光芒。 看得出来,这是一把吹毛断发,不可多得的宝剑。 然后,那侍童绷着脸,屏息凝神,持剑的手缓缓抬起,从那起势上看他竟然颇有功底在身。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铮——”的一声,金属破空的铮鸣。 锋利的剑光乍现。 摆放着树枝的展台被干脆利落地切成两半,断口整齐,正是被剑气在瞬间一分二才会留下的痕迹。 但摆放在上面的树枝却完好无损,那般锋利的宝剑全然没有对它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 拍卖师及时伸出手,淡淡的青芒亮起,将失去了展台依托的树枝凭空托起。 另一个侍童赶忙训练有素地换上新的展台。 只在短短几秒之内,拍卖台上就被收拾干净,树枝重新放在了崭新的展台上,持剑的侍童向众人行礼过后,小跑着退场。 拍卖场中的气氛有些骚动。 “这是一件非凡的拍卖品,是不是?古老、神秘、蕴含着特别的力量……”空旷而又昏暗的场地中,拍卖师的话语极其富有煽动力。 “如果能将其中的生命力提取出来,想必这将是举世罕见的珍品!而且,以它惊人的无视伤害的能力,可以用作阵眼,或者炼化成防御性的法器。无论如何,我想,这件拍卖品应该是不会让诸位失望。” 拍卖师巧舌如簧,他脸上带着神秘而又巧妙的笑容,能够最好地吸引人们的注意。他伸出一根手指:“应卖家的要求,这一次的起拍价是——一千块上品灵石!每次加价的额度,则是一百。”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这截来历不明的树枝的确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经过拍卖师的一番演示,以那不同寻常的生命力和防御力,对它的期待值也逐渐拉升起来。 但是,一千块上品灵石的起拍价? 这实在是太荒诞了。 能参见这场拍卖会的人,都是花钱如流水,从来不差钱的主。 一些人愿意出手买个开心倒还好,但不代表他们愿意像冤大头一样,被人猛敲榔头,忽悠着花大价钱拍下这种没头没尾的展品。 “这看起来应该是某种罕见树木的变种?也不算特别稀奇。”有人不禁质疑道。 “这我们也不能确定。但至少,物以稀为贵,这种树枝的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也许,它所有的价值,超乎我们的想象呢?毕竟这就是神秘展品的魅力所在嘛。”拍卖师笑了笑,轻轻巧巧地将问题绕了回去。 拍卖场内静了静,并没有人出价,而是私语声不断。 面对这样的东西,众人自然是要谨慎一些的。有不少人都在包厢内使用各自的办法,企图辨认出那截树枝到底是什么东西。 鉴宝,也是“神秘展品”这一环节的一部分。 而有些生性多疑的修士,则对这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树枝有了更过想法。 要知道,共济行毕竟还是要以信誉走天下。 能摆在共济行里的拍卖品,至少都是经过共济行内高人鉴赏过的,定价不会特别离谱,否则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那这段小树枝,贵,可能也有它贵的道理。 一时间,众人各有各的思量,举棋不定。 殊不知,站在台上的拍卖师内心也有些尴尬,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段小树枝能起什么作用,私心里也认为,这个起拍价定的高得离谱,远比前面那些来历不凡的正品还要高。 一千块上品灵石,都够出去独自创立一个小门派了。 也不知道行内为什么会同意这天马行空的定价。 但这毕竟是拍卖师的本职工作,不管心里怎么想,他面上还是保持着标准的微笑:“诸位,不知对这次的神秘展品有什么想法?若是想好的话,我们便出价。” “两千块上品灵石。” 一个清冷低沉的男声淡淡道。 几乎是在瞬间,偌大的拍卖场内都静默了一秒。 所有人都寻着声音望过去,看到那是最上方的一间淡金色纹路的贵客包厢,心下都跳了跳。 好家伙,直接翻倍出价。 这到底是真的看出了展品的价值,还是个了不得的大冤种? 大家都不免揣测那人的身份。 只见淡金色的包厢里,那人静静端坐着,身形高大挺拔,即使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却有一种与生俱来,高高在上的气势扑面而来,是十足的上位者。 修真界里,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两千块上品灵石一次!” 因为场中一片沉寂,拍卖师举锤喊道。 “两千块上品灵石两次!” “……两千一百块上品灵石。”有人犹豫了几秒之后,终于还是出价了。 “两千二。”最上方一个纯白纹路的贵客包厢简短地跟道。 这一次,拍卖场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高昂的价格一次次攀升,好像气氛很火热,但总带着一些不明所以。 “两千五。” 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来自最上方那个青白色纹路的贵客包厢。 有不少人都知道,那是归原宗一贯使用的包厢,归原宗财大气粗,行的端立的正,一向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身份。 “两千六。” “两千七。” 不断有人跟进。 “三千。” 那个金色包厢里的人再一次跳了价格。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第79章 大冤种 这是故意抬升价格,还是真的对这根小树枝势在必得? 而且。 当着归原宗的面故意抬价,不论那金色包厢里的是什么人,未免也太自视甚高了一些。 然而紧接着。 就有一个中间的包厢,传来一个妖娆而又魅惑的女声。 “三千五。” 昏暗的拍卖场内静默了一秒,穹顶上七星八阵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金色包厢里的人顿了顿,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淡淡道:“三千六。” “三千七。”那女声里隐隐含着笑意,好似仙乐般动人心弦,但又在像是明晃晃地告诉众人“我就是故意的”,勾得人心生恼怒。 “三千八。”金色包厢毫不在意地继续加价。 “三千九。” “……四千。”归原宗继续出价了。 “四千一。”金色包厢里的人眼皮子都不抬地说道。 “四千二!”那女声抢先说道。 “四千三。”归原宗只得再次跟进。 …… 拍卖场中一片沉寂。 原本还跃跃欲试想要继续跟下去的人,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三方争价的场景。 拍卖场里,各个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互相别苗头争风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但做事不能做绝,大家彼此都还留有余地。 更何况,对于归原宗这样风头正盛的名门正派,众人不免要礼让几分。 这金色包厢里的人到底有什么来头,竟然像是要跟归原宗死磕到底。 还有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活脱脱是来搅浑水的,也不怕出了门去被人寻仇报复。 不一会儿,价格就已经飙到了不可思议的天文数字。 “六千七。”归原宗报价的那人,声音里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咬牙切齿。 “六千八。”中间包厢里的那个女声还是又勾人又笑嘻嘻的样子,她像是知道两人都不愿放手,所以故意在其中横插一脚。 “七千。”而金色包厢里的男人就好像所有灵石都只是一个数字,不断跳价,出手阔绰得令人难以置信。 “七千一!”那个女声马上跟着喊。 归原宗青白色的包厢里沉默了。 七千块上品灵石,已经差不多是归原宗这样的大门派,一年的营生了。 只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 这一场拍卖会竟然冒出了两个不知来头的疯子,简直就是撕掉归原宗的脸往地上踩。 众人都静默地看着这出群魔乱舞。 生怕被飓风呼啸而过时的尾巴不小心扫到,遭了无妄之灾。 就连拍卖师的手都在颤抖。 不过背靠瑶光阁,他倒不是很怕,只是为这天文数字的价格而心折。拍卖师敲了敲手中的小木锤。 “七千一一次。” “七千一两次。” 众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难道这根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树枝,就要落进那个女人手里了?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能付得起这笔巨款吗? “七千……”金色包厢里的男人缓缓开口。 “七千五!”归原宗青白色的包厢里骤然喊道。 这一声如此嘹亮,不加以掩饰,众人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归原宗的宗主杜渐升。 只见隔着包厢的结界,那道模糊的身影站在窗口前,写着数字的符箓漂浮在半空,散发出的光芒将整个拍卖场照得亮如白昼。 这彰显了宗主那无比强大的灵力,也是一种无言的威慑。 拍卖师激动得脸都红了,他亢奋地敲着木槌。 “七千五一次。” “七千五两次。”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最上方的金色包厢,这个一直以来出价从不停顿的男人会不会再加价呢? 然而那个包厢里却没有说话了。 “七千五三次,成交!”拍卖师猛地落锤,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 一锤定音。 而那个金色包厢里的男人,却忽地站起来,转身离去。 他走得是如此干脆,甚至没有再多看展台上的那根树枝一眼,丝毫没有争价后失败的惋惜和错愕。 徒留归原宗宗主还站在青白色包厢的窗口前,他符箓的光辉还未散尽。 那个硕大的“七千五”的字样,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挥斥了等同于归原宗一年流水的巨款,买下了一截黑扑扑的小树枝。 这根小树枝是真的无价之宝吗? 还是归原宗宗主争上头了,成为了这一晚真正的大冤种呢? 没有人知道。 不过,这归原宗手里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的树枝,一定会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成为圣荒大陆里众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就像没有人知道。 那个淡金色包厢里的男人一路走出拍卖场长长的走廊,来到一处没有人的角落,然后身形飞速变化。 他的身高骤然矮下去一大截,几乎拖地的长发缩短到及腰的长度,宽厚的肩膀也变得小巧精致。 “他”,变成了“她”。 “噗——哈哈哈……”变回了本来面目的祝灵昭甚至没空去管松垮垮滑落肩膀的衣服,捂着嘴笑得直不起身来。 真的。 也不能怪她走得那么干脆利索,再晚一秒钟,她怕她都要忍不住当场爆笑出声来。 而溥云深就斜倚在墙上,脸上笑意盎然,显然也觉得很有意思。 当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归原宗那边时,并没有察觉到,偶尔也跟了跟价的纯白包厢,也在最后金色包厢里的男人转身离去时,一同离了席。 “如何?满意了?”溥云深笑着问。 “超爽的!溥云深,我们发财了!”祝灵昭振奋握拳,兴高采烈地欢呼道,“你看到了吗?那个杜渐升的老脸都绿了!” 尽管对于众人来说,隔着结界,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但是祝灵昭一场拍卖会下来,轻轻松松就将每一个包厢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当他们不知道自己能被看见时,那各种各样原形毕露的样子,令小魅魔大开眼界。 只有同样能看见的溥云深,才知道祝灵昭高贵端庄地坐在那里装神秘,脸上的表情因为憋笑而变得有多扭曲。 不能因为别人看不见。 就在那里彻底放弃表情管理啊! 过程中,溥云深都看不下去了,一直隔着包厢使眼色,让放飞自我的少女注意一点。 想到杜渐升实则在包厢里大发雷霆,脸色铁青。 溥云深也“噗嗤噗嗤”地笑:“他怕是回了归原宗也不好交代。” 第80章 分钱钱 “真的吗?”祝灵昭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听到杜渐升过得不好,她就放心极了。 “杜渐升对归原宗的掌控力很强,不过八位长老和他也不是完全一心。二长老和五长老都有取而代之的心思。”溥云深说道。 在外人看来讳莫如深的宗门隐私,溥云深却都能如数家珍。 对于溥云深而言,这个世界是如此透明又清晰,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也不知道杜渐升的私库有多少,但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二长老和五长老恐怕都会就此机会向他发难。比如,中饱私囊之类的?” 溥云深的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他把祝灵昭滑落到肩膀之下的衣服顺手拢了拢,道:“这也说明,杜渐升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了。” 祝灵昭反倒毫不在意地把外面宽大的男袍扯了下来,动作颇有些豪放,反正里面的里衣裹得严严实实的,怕什么? 她换上一件粉白色的水袖流纱裙,没注意到溥云深在她毫不见外换衣服的时候,轻叹一声,微微侧开了头。 “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祝灵昭喜滋滋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天文数字,高兴得像是过年,不,过年也没有一夜暴富的快乐。 小魅魔仔仔细细地换划分着财富归属,配合着这个阴暗无人的角落,颇有种事成之后分赃的感觉。 “刨去给共济行的两百块,还有七千三百块。你七我三,嗯……”祝灵昭欢天喜地道,“这样我就有两千一百块上品灵石啦!” 好耶! 贫穷小魅魔一跃跻身圣荒大陆富豪行列,从此她也是能凭借自己的身价成为瑶光阁贵客的人了! “你只要这么多?”溥云深不由得挑了挑眉。 要知道,无论是树枝,还是整个布局,全都是由少女提供的,溥云深充其量只顺手打了打辅助。 但祝灵昭却只给自己分了一小部分。 “嗯。”祝灵昭看向斜倚在墙边的银发男人,认真地说道,“虽然你做的事对你来说只是顺手而为,但在整个计划里,都是起决定性作用的。” “如果不是你的担保,我连共济行的大门都进不去,更别说从杜渐升那里坑钱了。” “所以你功劳最大,你拿大头。”祝灵昭比划了一个黄豆大小的距离,笑嘻嘻地说,“所以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啦。” “一点点”巨款就足够让魅魔猫猫快乐到飞起了。 溥云深微不可查地一顿。 祝灵昭注意到,不禁疑惑地问:“怎么啦?” 溥云深隔着蒙眼布条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没什么。” 这世间争名逐利,逞凶斗恶。 金钱、宝器、功法……什么都可以是反目成仇、杀人夺宝的理由,千万年来,溥云深已经见过了太多。 少女完全能将全部所得据为己有。 而溥云深又对灵石全然不在意。 她更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这笔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的巨款。 但是她没有。 明明一贯会得寸进尺、偷奸耍滑,但是在这种问题上,少女却没有利用溥云深的纵容和不在意,反而很认真地给溥云深留下了他的那一部分。 正如少女所说,她自己只拿“一点点”。 明明长了一副明媚艳丽的好容貌,像个狡黠的小妖女似的。 怎么偏在这种时候就变得老实起来了? 溥云深见少女正仰着那张昳丽白净的小脸望着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心中泛起笑意。 ‘所以说你不可能是魅魔啊。’ ‘这个样子的你,根本没有妖怪贪婪的本性。’ 祝灵昭茫然地歪了歪脑袋,对银发男人的心思全然不知。 如果说她不像个妖怪,小魅魔大概会以为在骂自己,气鼓鼓地跳起来? “杜渐升真的对这些东西好执着。”祝灵昭满脑子都还是刚才那场拍卖会,忍不住说道,“所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堂堂一宗之主,想要什么宝贝都轻而易举,为何会对这些神神秘秘来历不明的东西如此执着? 溥云深扬起眉,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少女脸侧短了一截的鬓发,笑吟吟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祝灵昭不满地鼓起了腮帮子:“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好奇吗?想知道吗?”溥云深问,在祝灵昭越来越期待、越来越好奇的目光之中,他呼噜少女头毛的手转为了拍。 “啪”的一声,银发男人拍的声音很清脆。 “谁给你的东西,你就问谁去。” 祝灵昭怨念地抱住脑袋。 总觉得一定是他们嫉妒她优秀聪明的脑袋。再这么拍下去,她总有一天要变成脑震荡的小蠢猫。 等回到了红霜斋。 祝灵昭躺在阁楼精致华美的大床上,窗外的星星很亮,夜风伴随着秋天的味道,一路吹进来。 小魅魔把装着灵石的乾坤袋举在手里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最后放在胸口上,只觉得那沉甸甸的分量是如此快乐。 嘿嘿,她的两千一百块上品灵石,嘿嘿…… 祝灵昭乐得半夜都睡不着,只和溥云深分享这份快乐还不够,她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拉着远在千里之外的空巢老魔尊好好说一说。 可是司烛黎也没说该怎么联系他呀? 祝灵昭只好在睡梦前,认认真真地在心里呼唤了几遍魔尊大人的名字。 “司烛黎、司烛黎……” 如果听到的话,一定要来我的梦里噢。 第81章 请君入瓮 也不知道是不是呼唤真的起了效果。 深夜里。 小魅魔半梦半醒之间,只感觉似乎有人坐在她的床边,一只大手轻轻拂过她的脸,拨开了散落在她眼睛上的发丝。 有点痒痒的。 “……司烛黎,你来啦?”祝灵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声音带着一丝软糯。 不得不说,小魅魔总是能平复魔尊大人心中怒火的良药。 放任少女远离他的巢穴,在外面自由自在地飞翔,司烛黎心里每时每刻都汇聚着暴虐的风暴。 担心她发觉外面的世界更好。 担心她一去再也不回头。 尤其是想到她竟然和溥云深那个阴险狡诈的男人待在一起,司烛黎就更是怒火中烧。 但是当司烛黎来到少女的梦里。 见少女含含糊糊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又娇又软,那惺忪的睡眼乍一映入他的身影,就变得亮晶晶的,充满了喜悦。 ……她好乖。 她也期待着梦中与他相会吗? 这个念头一出,司烛黎的怒气就发作不出来了,只能深深落进冰面之下,只等着他回到那空旷漆黑的枯枝巢穴里时,才又重新燃烧上来。 “你叫我?”虽然心里已经先暖了,但司烛黎还是冷着那张妖冶的俊脸。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逐渐清醒过来。 “芜湖~”祝灵昭一个猫猫飞扑,扑中了坐在床边的男人,她把绣着瑶光阁图案的乾坤袋举在手里,雀跃道,“司烛黎,你快看!我发财了!” “什么?”司烛黎接住她,不让她一头栽到地上去,不明所以地问。 来了来了,到小魅魔展示的机会了! 祝灵昭立刻在床上站起来,叉着腰,看不见的小猫尾巴一直翘到了天上。 “这里面有两千一百块上品灵石,是我凭本事赚的噢!” 眼见少女就差把“我超厉害的,快夸我快夸我!”直接写在脑门上了。 “噢?”司烛黎长眉轻挑。 他冷冽的神情很容易被认为是一种讥讽。 但祝灵昭一点都不介意,手舞足蹈地讲了起来。 “你不是让我帮你做事吗?让我把头发变成的树枝给杜渐升。”祝灵昭把脸侧短了一截的鬓发举起来给司烛黎看。 司烛黎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就在前一晚,司烛黎将祝灵昭的头发梢变成树枝的模样,他让少女想办法将这截树枝送到杜渐升的手里。 却没有说是用什么办法。 直接从房梁上丢给杜渐升也好,放在杜渐升经过的路上也好。 无论用什么方法,司烛黎并不在意,总归有溥云深在外面护着她。 但独守空宫的魔尊大人显然没有想到,祝灵昭和溥云深两个人混在一起,发挥出了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效果。 “你已经将事办妥了?”司烛黎问道。 这才过了短短一天时间。 “是啊,我还从杜渐升手里赚了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呢。” 祝灵昭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她是如何说服了共济行将这根小树枝作为神秘展品的。 “他们好黑的。我承诺用两百块上品灵石作为抵押,他们才同意。”祝灵昭说道。 共济行毕竟是做生意的地方。 祝灵昭借了溥云深两百块上品灵石,抵给共济行。无论小树枝最后有没有拍卖出去,共济行都能得到这两百块,再加上溥云深这个资深贵客担保,才最终同意了祝灵昭那离谱的起拍价。 紧接着,就是做局。 祝灵昭已经知道了归原宗的大弟子闫开琼一直在外为杜渐升收集信息,便故意让他知道,这一晚的神秘展品是一根树枝。 以杜渐升对树枝的在意程度,他必会亲自参加。 然后祝灵昭就变装,与溥云深分开坐进贵客包厢,装成不认识的两拨人,在树枝竞拍时故意抬价。 竞价做托,本就是众人皆知的手段。 而祝灵昭要做的,就是如何在杜渐升明知这是个局的时候,还逼得他不得不跳进来。 杜渐升想要平平淡淡,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拍下神秘树枝。 但祝灵昭偏不如他的意。 祝灵昭伪装的这个金色包厢的男人就是这场戏的主角。 他气势惊人,不像是籍籍无名之辈。 而就算是做托,共济行也不会如此公然去打归原宗的脸。 所以金色包厢里的男人表现得越嚣张高调,行为离奇,众人就越是摸不着头脑,反而会对他心存几分敬意。 杜渐升也摸不清他的来路,不明白他是故意与归原宗作对,还是真的知道树枝的底细,对树枝势在必得。 杜渐升就在这种纠结中举棋不定、一头雾水,但又不敢就此放弃树枝,生怕金色包厢里的男人来无影去无踪,拍下树枝后难觅踪迹。 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跟拍,丝毫不敢放手。 溥云深所在的纯白包厢就跟着时不时抬抬价,但因为金色包厢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他的举动一点都不起眼。 正所谓请君入瓮。 祝灵昭做好局等着杜渐升,就看杜渐升敢不敢进。 他舍得放弃近在咫尺的,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树枝吗? 他不舍得。 于是,杜渐升再气,也只能捏着鼻子,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一整场下来,众人目瞪口呆,祝灵昭欢天喜地,而杜渐升却气得七窍生烟,脸色铁青,已经在包厢里大发了好几次脾气。 “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脸色有多好笑,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祝灵昭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杜渐升的模样,如果这不是修真世界,恐怕他都能高血压复发好几个来回。 司烛黎只得扶住笑得东倒西歪的少女。 “只不过那个竞价的女人,我也不知道是谁。”祝灵昭提到这个,略有些疑惑地说道。 那个中场插入的女声,既不是祝灵昭安排的人,也不属于归原宗。 祝灵昭看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中间的普通包厢里,那女人独自坐着,身穿极具有异域风情的黑色纱裙,身姿妙曼,腰细腿长。 她穿的有些暴|露,那胸前半露的浑圆在黑纱之间更是白得晃眼,引人浮想联翩。 她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惑人的眼睛。 祝灵昭一时都有些看呆了,如果她直接出现在会场,怕不是会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那女人神情慵懒,像是百无聊赖,只有在最后故意抬价时才露出一点兴趣。 祝灵昭私下里怀疑她可能和归原宗有仇。 她应该是看出了祝灵昭做的局,所以只在祝灵昭后面跟价。只有金色包厢出价了,她才抢着出,金色包厢若是沉默,她便也沉默。 “嗯,不过结局是好的。”祝灵昭喜笑颜开地说,“七千五百块上品灵石呢!听说杜渐升掏钱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这可太开心啦! 司烛黎看着少女明媚的笑靥,唇角也轻轻上扬了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 “不错。”他说。 少女简直是翻倍完成任务了。 司烛黎在给出树枝时,并没有想过少女会有如此精彩的想法。 这只活泼好动的猫儿总能给他走出一条意想不到的道路来。 第82章 夜谈 “所以,杜渐升要这些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呢?”祝灵昭扒住司烛黎锦白色的袖子,好奇地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梦境里,小魅魔面对司烛黎时的胆子大了很多。 而且…… 祝灵昭偷偷瞄了瞄司烛黎。 男人正坐在床边,鸦羽般漆黑的长发散落在她柔软的床铺上,黑发丝与洁白奢华的蚕丝勾勒在一起,显露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他冷冷地睥着她,眼尾妖冶的绯红犹如古老神像般诡秘又斐然,但似乎对杜渐升被坑了一大笔钱的事也乐见其成,心情不错,那双冷艳的金眸中像是盈着清冽的光。 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床边,像是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但不知为何,这红霜斋的月色比清冷荒芜的般罗宫里,要温暖很多。显得待在这份月色之中的司烛黎,也一同变得温暖真实起来。 不仅是她,司烛黎也不该被关在那个冷寂的枯枝巢穴里,他也应该待在外面。 蓦地,这个想法从祝灵昭的心里冒了出来。 “我总觉得那个树枝也没什么用。”祝灵昭小声咕哝道,她用葱白的手指勾了勾自己的发梢。 虽然那截小树枝是在司烛黎力量加持下生长出来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她的头发嘛! 隔三差五去理发店里被tony老师剪掉都不带心疼的那种。 尽管好像也有嗜血枯枝一样免疫攻击的特性,但在小魅魔看来,她头发上长出来的小树枝,比起嗜血枯枝差远了。 而杜渐升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认定了小树枝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杜渐升那个人……是不是也不知道他自己要找什么呀?”祝灵昭不由得猜测道,那怕不是也是个稀里糊涂的倒霉蛋? 司烛黎轻轻笑了一声,那声音里充斥着冷酷和讥讽。 “人类总是这样。”月色中,司烛黎缓缓开口,“无知、贪婪,犹如附骨之疽。凡臣服于欲|望者,必也亡于欲。” 有一瞬间,仿佛夜风都凝滞了 一股冰冷可怖的力量在空气中膨胀,月光变得莫测而又森然,男人倒映在地上的影子,仿佛扭曲成无数狂乱挥舞的触手。 不,那不是触手,而是祝灵昭曾经见过很多次,已经非常熟悉了的——嗜血枯枝。 就好像又从繁荣喧嚣的玉钩镇上,拉回到了那个漆黑冰冷的般罗宫里。 祝灵昭心跳慢了半拍,她看着男人那双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沉淀成了暗金色的眼眸,一时间竟回想起了他们刚见面时,魔尊大人一动不动枯坐在漆黑主殿中的样子。 小魅魔不喜欢那样的魔尊大人。 不光是令人畏惧,还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 所以祝灵昭大着胆子扯了扯司烛黎宽大的袖口:“你很讨厌人类吗?” 男人那双阴森森的金眸望着她,仿佛森罗地狱。 “那你应该不讨厌我。因为我不是人类。”祝灵昭逻辑清晰地说,她凑近一点,把自己漂亮白嫩的小脸怼到司烛黎眼前,几乎像是要依偎进男人宽厚的怀里。 就像是一块大号的糯叽叽的芝麻汤圆,又像是一只婉转动人的小鸟。 快看她,快看她! 她是可可爱爱又无辜的小猫咪……小魅魔……小变形怪哒! 不管是什么,总之她这么好看,又这么可爱。 “所以你不要对我乱发脾气。”祝灵昭认真地看着男人说。 司烛黎肆意散发的杀气微微一滞。 也说不清这一刻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无数阴暗又残忍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涌,但他的目光触及身边这个软软糯糯的小撒娇精,就忽然又想。 她说的对。 他的这番杀意并不是冲着她而去。 就像是路边上被无辜踩了一脚的小猫咪,她吃痛地叫了一声,却没有伸出爪子来抓他,而是蹲坐在他脚旁,喵声喵气地和他讲道理。 祝灵昭想了想,又蠢蠢欲动地握起小拳头:“如果你和杜渐升也有仇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做更多事!” 嘿,猫猫不安分的因子又开始冒头。 司烛黎一时间失笑。 地面上枯枝攒动的影子散去了,夜风徐徐吹进来。 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发顶,淡淡道:“你毋需管,这些与你无关。” 祝灵昭不服气地小声喵喵:“说不定有关呢?” 以前她也觉得这些事情和她无关,魔尊大人不说也是他的个人隐私。 但是现在,祝灵昭总感觉自己已经隐隐走进了一个偌大的局里。 正如溥云深所说,她成长了! 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小魅魔……小变形怪了,应该可以知道一些事情。 司烛黎察觉到少女眼眸中的那份认真,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慢慢挑了挑眉。 “真想知道?” 咦?有戏? 见魔尊大人态度松动,祝灵昭眼睛一亮,点点头。 “我现在是你的信徒了吗?”她猜测道。 司烛黎一噎:“……别瞎想。” “那是杜渐升想成为你的信徒?”祝灵昭继续瞎喵喵。 司烛黎:…… “……你到底想不想听?”俊美冷艳的男人缓缓露出一个森然的微笑,他按着祝灵昭的手微微用力,像是要把某个不安分的小脑袋捏碎。 祝灵昭乖巧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两只大眼睛眨呀眨。 “你知道什么是信徒吗?”司烛黎问。 不知道。 祝灵昭捂着嘴巴,摇摇头。 “噬我的灵与肉,将我供奉于高台,又祈求我的垂怜,便成为我的信徒。但凡事皆有取舍,他们若从我这里索取一分,我便要千百倍地讨回。” 司烛黎漠然地说道,他那双妖冶的金眸定定地看着祝灵昭,仿佛从亘古的云端上高高投来的目光:“有些事,越靠近,越了解,便越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这话里的意思,和溥云深曾经说过的,有些像。 都是在警告祝灵昭不要深入下去。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把手从嘴上放了下去,飞快地说道:“可是我已经靠得很近了。” 第83章 没收小金库 祝灵昭用目光示意一下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 然后再乖巧地捂住嘴巴。 拜托,下回这种事请大家早点告诉她好嘛? 都已经待在一张床上了,魅魔猫猫都不知道躺在男人怀里睡过多少个夜晚了,现在再说“不要靠近”,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而且魔尊大人会放她走吗? 闭关都要找人来监管她,稍微溜出宫两天,就要梦境里寻人,坐在她床边把脸拉得老长盯着她制造冷气。 小魅魔能身心健康地活到现在,全凭她的可爱与机智! 这算什么? 魔尊大人的欲擒故纵,欲迎还拒? 司烛黎冷冷地笑了一下,他修长的手指从祝灵昭的发顶落下来,虚虚拂过她稚嫩俏丽的面庞,带着夜晚些微的凉意。 他似是珍视,又似是蕴含无限深意地说道:“昭昭,你维持现在的样子便好。成为我的信徒,对你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这话说得像是男人难得的呵护与温存。 但祝灵昭却顿时毛骨悚然。 因为她听出了司烛黎话语里截然相反的意思。 也许是她最近没心没肺,浪得太过头了? 俊美妖冶的男人更像是在说:你大可以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行走在悬崖上的丝线,又或是如履薄冰,保持着我们之间微妙的平衡。 ‘千万不要成为我的信徒,如果一旦成为我的信徒……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男人就在深渊之下,深海之中等着她,等她什么时候掉下来。 她会成为掌中玩物,提线木偶,成为男人枯枝巢穴中永远的藏品,任他摆布,任他肆虐索取。 这是魔尊大人另一种形式的恫吓吗? 更重要的是。 ——祝灵昭已经在他这里索取到多少了呢?他又会从她这里千百倍地讨回些什么? 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 小魅魔颤颤巍巍地看着司烛黎,像是一只被大灰狼突然露出獠牙而吓到的小兔子。 思索一会儿,她眼泪汪汪地去掏放在枕头上的乾坤袋。 “你在干什么?”司烛黎问。 祝灵昭可怜巴巴地把价值两千一百块上品灵石的巨额乾坤袋塞到男人的大手里:“给你qaq……” 司烛黎长眉轻挑,意味不明地说道:“噢?这是给我的供奉?” “不。”祝灵昭想了想,犹豫地找了一个合适的词,“保、保护费?” 魔尊大人并不能听懂这个在21世纪非常具有指向性的词汇,只能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他露出一个杀气四溢的森然冷笑:“你以为用金钱就能雇佣我……” “没有!”祝灵昭连忙扑过去,打断了男人的话,她像个树袋熊一样赖唧唧地拱在男人怀里,小小声地改口,“这是我对你的回报。” 在司烛黎开口之前,祝灵昭又说:“因为你对我很好,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很感激你,喜欢你。所以我想把我赚到的第一笔巨款给你,分享我的喜悦。” 就像是刚学会捕猎的小猫咪,把猎到的第一个猎物带回来献给主人,来自于纯然的信赖与喜悦。 是纯粹的赤子之心,并不是想要换取什么。 ……虽然放在浑身长满了一千八百个心眼子的魅魔猫猫这里,很难说是出于赤子之心,但她太会说话了,说得那样甜美又真诚,又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比溥云深那厮还好吗?”司烛黎阴森森地问。 “当然啦!这笔钱我绝对不可能给他的!”祝灵昭大声说。 司烛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然后拿起那个乾坤袋,慢条斯理地放入怀中。 祝灵昭:!!! 他竟然真的拿走了她甚至还没捂热的小金库!一分都不打算留给她! 祝灵昭震惊地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在司烛黎横扫过来的眼刀中,再次猫咪乖巧。 “怎么?”司烛黎阴森森地问。 “没什么。”祝灵昭委委屈屈地回答。 她能说,其实她以为表完忠心后,魔尊大人就会把她的小钱钱还给她吗?对物质根本毫无兴趣的魔尊大人应该不会拿她的东西才对! 怎么会这样! 小魅魔甜言蜜语的小诡计竟然不管用了! 嘤嘤……她好不容易一夜暴富,又一夜变回了无产阶级贫穷小猫咪。 算了,破财免灾。 也不知道这笔巨款够不够偿还她这段时间在般罗宫里的吃穿用度。 司烛黎怜悯地摸了摸祝灵昭的脑袋,显然,少女那委屈憋闷的小表情令他身心愉悦。 活该。 她是该涨点教训。 魔尊大人在心里想道,心安理得地没收了小猫咪的全部家底。 难得心情不错,司烛黎便多说了一些:“杜渐升不过是这万年间出现的小辈,他也许是知道些什么,但显然他了解得还不够。一知半解乃是大忌。” 祝灵昭有些迟疑地说:“可是归原宗能制作出克制枯枝的符箓。”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司烛黎那双冷清的金眸凝视着祝灵昭,哂笑道,“不过是幸得前人荫庇罢了。” 见祝灵昭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司烛黎只得多补充了一句:“不必担心,待我出关,那符箓便不是问题。” 祝灵昭看他不像是在说谎,勉勉强强地相信了。 司烛黎金眸中掠过一丝笑意,但无论怎样,那笑在他过于妖异俊美的眉宇间都显得有几分冰冷。 “杜渐升的事你不要再去管。”在梦境的最后,精致的阁楼、窗外的月亮、以及夜晚静谧的晚风,都模糊成一片,男人清冽低沉的声音遥遥传来,“昭昭,给你一个忠告,离归原宗的人远一点。” “不要听溥云深的话,你最好在秋收祭结束前回来。” 司烛黎说的是对的。 听人劝,吃饱饭。 但很可惜,祝灵昭有时候真的忍受不了那强烈的好奇心。 尤其在她发现自己可以穿透结界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看隔壁小院里的情况。 只是偷偷看的话,又不算靠近归原宗。 因为祝灵昭真的很想看杜渐升的好戏嘛! 祝灵昭看着杜渐升带着那个装了树枝的黑匣子急匆匆回来,硬板着脸在其他弟子面前装好人,又在弟子走后,冲着他的大弟子闫开琼大发雷霆。 那阴险刻薄的老头什么难听话都说得出来,大骂闫开琼是“杂、种,畜、生”,祝灵昭看着看着,都觉得这位归原宗大弟子有点可怜了。 但祝灵昭显然没有想到,司烛黎给她说的意思是,物理意义上的远离。 她就应该连夜拉着溥云深离开瑶光阁,走得越远越好。 因为就在杜渐升拿到树枝的第四天。 隔壁小院里,那两个叫思月,许谷的弟子,死了。 找不到任何原因,没有任何外伤,就他们就这么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死状安详,面色红润,仿若桃花。 第84章 岔路 出了这么大的事。 杜渐升自然是气上加气。 此行出来,杜渐升一共就带了四名弟子,除去闫开琼,现在就仅剩一个名曲俊阳的男弟子。 这像是在赤|裸|裸地打归原宗的脸。 但这几个弟子修为都不凡,更别说杜渐升贵为一宗之主,已有出窍期修为,有谁能绕过他,绕过瑶光阁,悄无声息地杀死与他一墙之隔的弟子? 更何况,这两个弟子的死状实在是太诡异了。 竟找不出他们是因何而死,只看他们那安详艳丽、像是散发着荣光的面容,简直像是从头到脚被仙丹滋养过一般,比活着时还要生动健康,根本看不出已经生机断绝。 修真界里什么样凄惨的死法没见过? 但这种无从防范的诡异和未知,还是令人头皮发麻。 就连祝灵昭都吓了一跳。 她回想起梦里司烛黎对她说过的话,再看看溥云深那讳莫如深的态度,直觉他们的死和司烛黎有关。 难道是那截小树枝干的? 不要,那普普通通的小树枝可是从她的头发上剪下来的,如果那树枝可以杀人于无形,那祝灵昭应该早都死过八百遍了。 还是说,这就是司烛黎所说得以千百倍讨回? 可是,死去的两个弟子应该都不是司烛黎的信徒,反而是一心收集树枝的杜渐升,还活蹦乱跳的。 祝灵昭百思不得其解。 瑶光阁更是一团乱麻,他们高度重视,一天之内,隔壁充满禅意的小院子里瑶光阁的各路高手来来回回了好几趟,却都一无所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瑶光阁难道不能给我个交代吗?”杜渐升脸色难看,对着外人说话都变得不客气起来。 瑶光阁理亏,只得诺诺应声。 “要不要走,换个地方住?”溥云深和祝灵昭一同站在红枫树下看着隔壁这场闹剧,忽然问道。 祝灵昭幽幽地盯着身旁个子高挑的男人:“这就是你带我出来的目的吗?” 带她出来单纯地逛街享乐,找归原宗报仇什么的,估计都是骗人的。这个大猪蹄子,其实就是预见了如今的场景,才带她出宫的! 溥云深微愣,半晌,他失笑道:“别多想。” 祝灵昭持续地盯着他,试图用猫猫不赞同的目光,唤起男人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良心。 溥云深无奈地摊开手:“那我带你出来看到这一幕,是为了什么呢?” “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被你们耍的团团转了。”小魅魔颇为怨念地嘟囔道,“我现在就像是撞进蜘蛛网里一样,眼前一片迷雾。” 溥云深和司烛黎都是谜语人!全都和她说谜语。 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多一点真诚,少一些套路呢? 像是看出了祝灵昭的想法,溥云深笑了,他俯下身来,银白色的长发随之垂落,像是隐隐有浮光流动。 “那就再多想一点,昭昭。”他说道。 祝灵昭皱起眉。 溥云深道:“你把我和魔尊都想的太万能了,他有很多不知道的东西,我也有。我们都在局中,并没有谁更清明。” 祝灵昭吃惊地看着他。 司烛黎也就算了,这世上还有溥云深不知道的事情吗? 那又为什么非要引她入局呢? “相信我,昭昭。”身穿道袍的男人拍了拍少女的脑袋:“我有时候,也只是想求得一个好的结局罢了。” 秋日的微风轻轻拂过,满院红艳艳的枫叶掩映。 不知为何,尽管溥云深平日十句话里有九句半是假的,但祝灵昭却觉得,这次他好像真的没有说谎。 “其实我挺相信你的。”祝灵昭真诚地说。 不是相信溥云深满嘴的胡说八道,而是某种程度上相信他这个人。不是什么人都能把小魅魔从般罗宫里威逼利诱拐出来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分享小魅魔好不容易得到的小金库。 越是相处,祝灵昭就越是有些分不清溥云深和白泽之主之间的区别。 溥云深不置可否,又问起了之前那个问题:“那么,你想换个地方住吗?” 明明这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句。 但是,祝灵昭定定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这是结局前的岔路吗?”她认真地问。 溥云深微讶,有一瞬间,他抬了抬手,像是想要掀起蒙眼的布条。 但又很快反应过来,银发男人低头望着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少女,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道:“也许呢?你会选择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融进了白沙之上,潺潺的流水里。 莫名的,男人的声音里像是透出了一种奇怪的软弱和畏缩。 这和溥云深整个人都全然不符。 他应该是张扬而又外放的,运筹帷幄,看破一切。他也会在结局前迷茫和退缩吗? “你说让我多想一点,让我相信你。”祝灵昭说道。 这一刻,小魅魔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了一步,像是要走过这段岔路,又像是要抓住向后缩进壳里的蜗牛触手。 祝灵昭抓住溥云深的大手,那双像猫儿一样明亮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露出一个笑。 “那我就留在这里,不走啦。” 如果说离开这里,就能离开这个迷局,自此岁月静好的话,那她还是不要了。 相比起逃避一切,被当成被保护着的小动物,她还是更想参与其中,与他们平等地站在一起,努力做些什么。 既然溥云深想把她引进局中,就说明她应该还是很有用的,对? ……就是临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悔了? 溥云深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但是他的手被祝灵昭拉住了。 完蛋,她拉得好用力,根本挣脱不开。 “……为什么?”溥云深撇开头,虚弱地小声问。 祝灵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因为我相信你?” 溥云深的手抖了抖,像是一只拼命想要甩掉身上小纸片的可怜大猫。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祝灵昭再接再厉。 溥云深差点跳开八丈远。 “我知道你是……”祝灵昭还想再说些什么。 “够了。” 溥云深忽然道,他伸出大手捂住少女布灵布灵闪着光的眼睛,阻止这只坏心眼的猫儿继续踩着他的敏感神经跳舞。 眼前一片漆黑的小猫咪安静下来。 “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不要相信我。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可信,包括那个魔尊。”溥云深说道。 祝灵昭长长软软的睫毛扫了扫男人粗糙的掌心:“可是……”两分钟前你还让我相信你呢。 “没有可是!”溥云深掐住少女白嫩的脸蛋,恶声恶气地说道,“之前是骗你的。” 祝灵昭不说话了。 “记住了吗?”溥云深问。 祝灵昭:…… “嗯?”溥云深掐着她脸蛋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记——住——啦。”祝灵昭只得无奈地拉长声音。 溥云深这才放下手来。 重回了明亮的视野里,是男人恶劣又嚣张的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没办法。”溥云深拍了拍少女的脑袋,“这是你自己选的嘛。既然这样,就走下去给我看看,祝灵昭。” 第85章 死亡蔓延 好耶!自己选的路自己走。 勇敢猫猫绝不退缩! …… 话虽如此,不过就在第二天。 瑶光阁就找上门来了。 上门的是一个面容清瘦,气质如竹的男人。qqxδnew “在下伏郁君,是瑶光阁的大管事。”那人彬彬有礼道,他穿着青衫,袍角下绣着翠竹的暗纹,腰间别着一管晶莹剔透的碧萧。 祝灵昭蒙着面纱,从阁楼上跳下来,落在柔软的白沙地上。 伏郁君正在给溥云深说明情况。 原来就在归原宗小院的另一边,那个名为明霞阁的小院里,一共三个住客全部毙命,皆是面若桃花,与归原宗弟子的死状一致。 见到忽地跳下来的祝灵昭,伏郁君的目光微微诧异。 “这位是……?” 糟了,这几天跳来跳去的习惯了,都忘记了下阁楼明明应该走楼梯的。 祝灵昭心中懊恼,面上却是一副“本姑娘就是不走寻常路”的样子,回答道:“我叫白昭。” 伏郁君神态掩饰得极好,只是温声笑道:“白姑娘有礼。” 溥云深敲了敲桌子,将话题拉了回来:“所以,现在还是没有查明死因吗?” “是,我们已经去请空镜大师,后日便到。溥公子,实在对不住,这几日的花销全都由瑶光阁来承担,如果二位想要换房,浮云斋、满香榭、秋叶里,都可以供您二位选择。”伏郁君不卑不亢地说道。 溥云深挑起了眉:“看来,你们已经确定了,这种死亡是由隔壁归原宗引起的吗?以他们为中心向外传播?” “您是如何知道……”伏郁君的神情错愕。 按理说瑶光阁的保密机制极好,每一个小院的住客身份都不该有旁人知道。但溥云深却直接点出了隔壁是归原宗,好似对他们每个人的身份了如指掌。 这并不是诈他。 伏郁君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镇静:“真不愧是您……也罢,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们目前已知的情报中,隔壁的两位客人,的确是最早有这种死状的人。” “看来你认识我?”溥云深饶有兴致道。 伏郁君摇了摇头:“在下只是一介管事,只是知晓溥公子与阁主有旧罢了。” 溥云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但祝灵昭却抓住了重点,她在桌边坐下,流水巧妙地从他们的桌下淌过,发出清冽的声响,白沙底倒映着三人的身影,别有一番妙趣。 “听你刚才的说法,难道除了明霞阁,还有其他人死吗?”祝灵昭好奇地问道。 伏郁君目露惊讶,他这才仔细看了看这位与溥云深同住的姑娘:看起来十分稚嫩的年纪,修为也不高,却能在溥云深讲话时随意插嘴吗? “白姑娘好生敏锐。”伏郁君不禁叹道,他见溥云深那副不甚在意的纵容神情,对着祝灵昭也多了几分耐心,“实不相瞒,也有其他客人出现了这种死状,但据瑶光阁的调查,这些客人,无一例外,全都在近几天与隔壁的客人们有所交集。” “这怎么听起来像传染病一样。”祝灵昭忍不住说道。 伏郁君神情茫然。 祝灵昭只好向他解释:“就是瘟疫,这像不像是瘟疫,有所接触后,就会致人死亡。除此之外,这些死去的人还有什么共通点吗?” “瘟疫?”伏郁君错愕了片刻。 在众人的印象中,瘟疫只是凡人才会有的苦难,修士们早已跳出五谷轮回,不受死生寿命的桎梏,更不可能得什么瘟疫。 但祝灵昭却没有这些限制,被她骤然这么一点,伏郁君也不免觉得有些相像。 不过私心里,伏郁君却并没有多想。 相比起修士们神鬼莫测的杀人手段,瘟疫,几乎是最不可能的一种。 “也许。”伏郁君只是笑道,没有再多说什么,“不过目前看来,与隔壁客人有所接触,的确存在一定的危险。二位,可否要换一处住所呢?” “昭昭,要换吗?”溥云深看向她。 祝灵昭想了想,还是拒绝道:“算了,我们就住在这里。” 这是刚才就决定了的事,住在风暴的最中心,接受最猛烈的毒打。 祝灵昭颇为英勇地想道。 不过溥云深说她对司烛黎具有一定的抗性,如果这些死亡真的和司烛黎有关,她应该也不会轻易就这么死去。 伏郁君极擅长察言观色,见二人之中拿主意的竟然是这个小姑娘,也不敢小觑她,镇重地向二人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匆离开了。 看起来因为瑶光阁中不断死人这件事,伏郁君作为大管事,也十分忙碌。 而祝灵昭则在红霜斋里严阵以待。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种死亡是以隔壁为中心扩散的,就连那边的邻居都已经遭了殃,那她守株待兔,应该也轮到自己体验了? 她总得搞清楚这个死亡的真身。 溥云深不会给她帮忙,祝灵昭只能自力更生。 然而小魅魔蹲在阁楼里,虎视眈眈地盯着四周盯了一个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不会? 这种死亡也挺智能的,会绕过她吗? 祝灵昭一头雾水。 然后就在祝灵昭感觉自己白和空气斗智斗勇的当口,红霜斋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啊啊——” 像是周围混乱了起来。 祝灵昭跳下阁楼,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只见就在红霜斋门外的小路上,一个侍女正惊恐地掩面啜泣,茶水和糕点散落一地。 而她面前倒着一个小厮。 赶过去的人将那名小厮翻过来,探了探鼻息,已然断了生机。而他露出来的脸上,神态十分安详,像是容光焕发,沉浸在什么美梦中那般,仿佛桃花般灿烂。 又是一个! 围观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短短三日时间,死亡却好似在这瑶光阁之中,蔓延开来。 第86章 【番外】小倒霉蛋和神主(上) 祝灵昭六岁的时候。 她被送去上妖怪小学。 那时候的祝灵昭只有一点点大,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头绳是白泽之主给她选的,上面带着两只银蓝色的小蝴蝶,走起路来小蝴蝶的翅膀就一扇一扇,活泼得像是要飞出去。 第一天上学的时候,装满了书的书包鼓鼓囊囊,看起来比祝灵昭还大。 “呜~我的昭昭要去上学了,昭昭要离开我了——昭昭你还这么小,要不然我们不去了!”家门口,白泽之主抠着门框,含泪望着小小一只的祝灵昭,声调夸张。 “不可以,老师说了,不能迟到。”祝灵昭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抚养人。 因为电视上说了,好孩子要努力学习,才能快快长成厉害的大人。 小小的祝灵昭很有忧患意识:“不然以后变得像白泽一样怎么办。” 白泽之主:??? “……昭昭,你是在嫌弃我吗?”高大的男人颤颤巍巍地扒住门框。 祝灵昭仰头看了白泽之主一会儿,诚实地移开了视线。 “没关系。”那时候的祝灵昭“甜言蜜语”这项技能还不太熟练,所以她只是细声细气地耿直道,“虽然白泽很不靠谱,不过,等我长成大人以后,就可以养白泽了。” 就像是飞出巢的小乌鸦蹦蹦跳跳地叼着虫子回来,想要喂养自己颤颤巍巍的老父亲。 这一瞬间,白泽之主选择性忽略了对于自己“不靠谱”的指责,只听到了想听的那一部分,感动得无以复加。 祝灵昭背着书包,踏上了去新学校的路。 而白泽之主望着那小小的背影,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心情:“可是,昭昭你真的好小一只噢,从背后看起来,就像是有个书包在凭空漂移一样。” 祝灵昭:…… 好小一只的祝灵昭拐回头,气鼓鼓地跳起来,打了一下白泽之主的肚子。 那时候第一天上学的祝灵昭充满了期待。 她掰着白嫩嫩的手指给自己做着规划。 虽然没有上过幼儿园,但是她在家里很努力地学了很多知识。 字已经认识好多了,也都会写,毛笔字虽然还是写得歪歪扭扭的,被白泽之主嘲笑像是小猫爪子在爬,但是她也有加紧练习。 数学她也会,加减法已经都搞懂了,最近正在背九九乘法表。 祝灵昭还会背很多诗。 虽然白泽之主总是给她捣乱,在她背诗的时候一会儿揪揪她的辫子,一会儿拉拉她的小手。 “昭昭,昭昭,我们去吃糖葫芦。”白泽之主在她耳边念叨。 祝灵昭板着小脸,努力背诗。 “昭昭,昭昭,我们出去玩雪。”白泽之主碎碎念。 祝灵昭捂住耳朵。 “昭昭,昭昭,我们去抓水母。” 祝灵昭:……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自己高高大大的抚养人:“白泽,你要少看一点《海绵宝宝》。” 白泽之主趴在一旁,把玩着她的发梢。 祝灵昭的头发被他养得很好,乌黑的,像是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 “昭昭,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背诗呢?”他问。 “因为这些是学校里必须要会的。”祝灵昭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不想在学校里被落下来。” 因为没有上过幼儿园,所以要自己加倍努力补回来才行。 祝灵昭在很小的时候就是一个对自己非常负责的小孩子,做什么事都很有规划。 ……毕竟,她的抚养人只会在她学习时拉她出去抓水母。 银色长发的男人不说话了,他看着女孩闪闪发亮的神情,知道她是真的很期待去上学。 “我不想在学校里被落下。” 是小小的祝灵昭最朴实而又真挚的愿望。 她也为此做出了很多努力。 可惜。 就在第一天上学的路上。 马路上的车哗啦一声驶过水坑,泥点溅在了祝灵昭干净漂亮的裙摆上。 野猫突然从树上跳下,在祝灵昭头顶上喵喵叫着蹦迪,不仅弄乱了她好不容易才扎好的小揪揪,还拽走了她头绳上的一只小蝴蝶。 路边直挺挺的梧桐树嘎嘣一声倒下,差点把祝灵昭的小脑袋咋开花,她险险躲过去,却崴伤了脚。 等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旁边的居民楼上又有人扔垃圾,“砰”的一声,塑料袋里装着瓜皮和剩菜砸在她脚前,臭烘烘的汁水溅在她的小皮鞋和白皙纤细的小腿上。 祝灵昭很坚强地处理这些倒霉事件。 她把头发重新绑好,又拿纸巾一点一点擦掉身上的脏污,将特意准备的漂亮小皮鞋重新擦得锃亮。 然后,祝灵昭一瘸一拐地走进学校,不出意外地迟到了,她乖乖道歉,站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又乖乖坐在老师安排的位置上。 祝灵昭长得好看,眉眼精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亮,看起来就像是橱窗里精致又漂亮的白猫猫。 同学们一开始都很喜欢她,下课了还有小朋友主动围到她桌前。 然而只过了一个上午。 当他们亲眼目睹了祝灵昭包括但不限于:被突然倒下来的树砸,走在路上有楼上的花盆从天而降,开灯时电灯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上厕所下水道堵塞水漫金山……等等一系列事件之后。 小朋友们一哄而散。 “她绝对是被诅咒了的倒霉蛋!” “倒霉蛋是什么种族?” …… 同学们对着她指指点点。 “倒霉女”的绰号在一天之间席卷了整个妖怪小学。 上课的时候,没有小朋友愿意坐在她的旁边。 因为—— “她好臭,身上有味道。” “她好脏呀,像个疯子一样。” 小朋友看着她的目光很嫌弃。 老师只好把祝灵昭安排坐在教室的角落里。 祝灵昭默默坐着,她其实把自己洗得很干净了,她会很认真地洗手,把脸上蹭出来的黑灰擦干净,一遍又一遍地把散乱的头发扎整齐。 但光是垃圾桶就在她身边翻了三次,污水在裙摆上越溅越多,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课堂上老师提的问题祝灵昭都会。 她都在家里预习过。 但是祝灵昭高高举起手来,老师犹豫了几次,还是选择对她视而不见。 因为祝灵昭如果站起来引起同学们的注意的话,就会引发一次又一次的骚乱。 等祝灵昭一瘸一拐地走回家时,头发散乱着,她为了上学而穿的最喜欢的小裙子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上面漂亮的小纽扣也不知所踪。 头上闪亮亮的小蝴蝶全都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好好一只漂亮的小鸟干干净净飞出家门,回来时却仿佛淋湿了的小落汤鸡。 白泽之主的目光扫过女孩那小花猫一样的脏脸,和裙摆下露出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纤细小腿,脸上浮夸的笑意骤然冷了下去。 第87章 【番外】小倒霉蛋和神主(中) 但是白泽之主没有说话,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女孩小小一只地走近了,走到他身前,仰着小脸看他。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很平静,但又好像隐含着一丝倔强。 高大的男人将女孩抱起来,就像是抱着一只又白又软的糯米团子。 “在学校开心吗?”白泽之主问,话语是与他冰冷神情不符的温柔。 “……开心。”祝灵昭趴在他肩膀上,看不见男人的神情,只是软软糯糯地说,“我见到了好多小朋友,他们都很厉害,懂得也很多。有体育课,会教我们广播体操,音乐课的老师是一只百灵鸟,她唱歌很好听……” “……我们还看了一个电影,不过只看了一半,老师说,如果明天表现好的话,就可以看完剩下一半。”祝灵昭把脸埋在白泽之主的怀里,小小声地吸了吸气。 “你明天还要去?”白泽之主被女孩的报喜不报忧气笑了。 祝灵昭小小的身子僵住了。 “说话。”白泽之主面色难看,他掂了掂怀里的女孩,冷声道,“你是把头埋在沙子里的小鸵鸟吗?” 祝灵昭反而把自己拱得更深了,她小小一团地缩在男人宽厚的怀里,甚至深到让人怀疑她到底透不透气的地步。 “……可是,这是我第一天上学。”她声音很小地说。 白泽之主顿了一下。 因为他能感觉到,就在他胸口的位置,好像有一片温热的湿痕在不断晕开。敏锐的听觉让他听到女孩正在他怀里很小声很小声地吸着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那么活泼爱笑的女孩竟然哭了。 很生气。 简直到了怒火中烧的程度。 白泽之主为自己还能冷静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做,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大概是真的修身养性,脾气变好了太多。 不管脑海中翻滚着什么样的念头,但白泽之主再开口时,语气还是冷静而又温和的:“如果这个学校待的不开心,那我们就换一个学校。” 女孩没有说话。 白泽之主没有把这只小鸵鸟揪出来,而是反复思考着她会有的想法。 无非是,换一个学校,也还是一样的结果,是? 要不然为什么他这样可爱漂亮又活泼的小鸟,会没有上幼儿园呢? 他的小鸟喜欢热闹,喜欢群体,但她却总是孤零零的,就像是从鸟窝里被挤了出来,变成了被抛弃的那一只。 他能把她捡起来,带回家,为她悉心搭一个遮风避雨的小窝,但他不能代替她的小鸟同伴们。 “那从明天开始,我送你上下学。”白泽之主说道。 祝灵昭拱在他怀里,摇了摇头。 她没有说为什么,白泽之主也时常摸不清女孩的小脑袋里都有什么奇妙的想法。 沉默了一会儿后,祝灵昭突然说:“我很喜欢我今天见到的同学们。”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蔫哒哒的,像是一朵淅淅沥沥下着阴雨的小乌云。 她说的很不可思议,让白泽之主恨不得狠狠敲她的脑子。 她一定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 却还要喜欢那些欺负她的小破孩们? 要不是这只赖唧唧的小糯米团子还黏在他身上,白泽之主能当场去把那个学校掀了。他强忍住想要说出口的脏话,并觉得自己如今简直有涵养到苍天落泪的地步。 但祝灵昭却是认真的。 “我见到了兔子妖,鲤鱼精,还有鸟族。他们都好可爱,兔子妖还不会变耳朵,她的耳朵毛茸茸的,又很长,经常会从头发里冒出来。”她小小声地说道,“我们年级最厉害的,是熊猫妖,她真的好可爱,下课了她会变成熊猫,大家要排队才能摸到她。” 白泽之主一怔。 女孩说得这些,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羡慕。 “那么。”女孩继续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点软软的沙哑,“白泽,我是什么妖呢?” “我好像一直是人形的,没有本体。你捡到我的时候,有见过我的本体是什么样子吗?” “他们都说我是倒霉蛋……倒霉蛋也是一个种族吗?” 白泽之主抱着女孩的手紧了紧,有一瞬间,一股可怖的力量宛如暴风肆虐般在空气中迅速膨胀,但它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女孩,没有惊扰到女孩分毫。 祝灵昭不知道的是,整个玉山市瞬间都被这股力量惊得魂飞魄散,纷纷在想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还惹怒白泽之主。 白泽之主闭了闭眼睛,将那股力量收拢回去。 “你不是小猫吗?你那么擅长变成猫。”男人尽量平静地说。 祝灵昭想了想,然后认真道:“我觉得我不是猫,因为我有翅膀,你还记得吗?猫妖是没有翅膀的。” “那什么有翅膀呢?”白泽之主问,他那双外露的苍蓝色眼睛里犹如雪山映衬下的寒空,冷风朔朔,但话语中却轻松地开了个玩笑,“看你的翅膀,你不会是小蝙蝠精?” “我不要!”祝灵昭立刻紧张兮兮地揪住了男人的衣服,有点害怕地说,“我……我不会真的是?可是蝙蝠精好丑。” “对,蝙蝠精那么丑,我的漂亮昭昭肯定不是。”白泽之主道,若无其事地完成了一次对蝙蝠精的诋毁。 “那我是什么呢?有什么种族是生来就特别倒霉的吗?” 于是,问题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漂亮小鸟就趴在白泽之主的怀里,她真的很伤心,但又不愿意表露出来,就这么掩耳盗铃地藏起来,像是不知道白泽之主只要瞟一眼,就能看穿她挂着泪珠的眼睛。 白泽之主沉默了许久。 “白泽也不知道吗?”祝灵昭伤心地问。 白泽之主忽地笑了一下,那笑容中含着些许冷冽与杀意,也不知道是冲谁而去。但他的动作和话语依旧是温柔的。 他掂了掂怀里的糯米团子,语调扬起来:“你说什么呢?” “昭昭,看着我。”白泽之主道。 第88章 【番外】小倒霉蛋和神主(下) 祝灵昭把眼泪偷偷蹭在男人的衣服上,然后眼睛红红地抬起头来。 女孩小小的瞳孔里,倒映着男人自信又张扬的笑脸,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是如此剔透,宛如晴朗又浩渺的天空,耀眼得几乎不可直视。 “你当我是谁?我可是这天下的共主啊,怎么可能有我不知道的事。” 白泽之主的笑容里含着女孩看不懂的冷冽,他暗暗咬牙。 “不就是种族吗?你等着,我一定给你找一个。” 祝灵昭呆呆地望着他,嘴巴张成了“o”型。 然后,白泽之主果然不负所望。 祝灵昭被强制勒令在家待了三天不许去上学。 三天之后,白泽之主把年幼的祝灵昭带到了一处神秘的族地。 那是一个深山里的村落,一间间精致又华美的屋子生长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之间,山雀与松树在枝丫间跳跃。 阳光穿过茂密的大树落在布满苔藓的地上,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光斑。 “看,昭昭,这就是你的族人!”银色长发的男人像《狮子王》里的猴子那样,高高将祝灵昭举起来,大喇喇地说道。qqxδnew 附近有不少男男女女,都身形窈窕、步履轻盈,漂亮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 他们疑惑地瞥了祝灵昭两眼,又事不关己地别开眼去。 “快看,昭昭。他们的翅膀和你一样!”白泽之主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一边随机抓住一只路过的幸运少年,试图扯开他背后的翅膀仔细展示。 不知名少年:?!! “白泽大人,请不要这样做。” 好在一道优雅的女声传来,及时制止了白泽之主的动作。 那个差点被抓住的少年连忙眼泪汪汪地撒丫子溜走。 祝灵昭好奇地循着声音望过去。 只见在族地最深处的地方,茂密的枝丫宛如屏风般敞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斜倚在榻子上。 她看起来上了年纪,眼角都是细纹,但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都好像鸢鸟长而美丽的尾巴轻轻掠过湖面,慵懒迷人,散发着惊人的魅力。 那是祝灵昭长到六岁以来见到过最漂亮的女人,不由得小小地惊叹一声。 然后女人坐起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亲切又温柔地讲明白了一切。 “我、我是魅魔?!”祝灵昭睁大了眼睛,她扭头看了看自己背后忽闪忽闪的小翅膀,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女人身后那对巨大的膜翼。 “怎么样?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白泽之主笑吟吟地说道。 祝灵昭反复看看女人的,又看看自己的。 虽然自己的翅膀好像是纯黑色,女人的翅膀是红棕色;自己的翅膀根部有一点小小的鳞片,女人的翅膀上没有;自己的翅膀骨节处好像有可以竖起来的尖刺,女人的翅膀上好像没有……她应该是收起来了。 但是,真的,一模一样哎! 小小的祝灵昭信了。 “我的翅膀长大了也会变成她那样吗?”祝灵昭问道。 “对啊。”白泽之主点头。 祝灵昭想了想,又问:“那我的尾巴长出来,也会像他们那样吗?” 近来祝灵昭时常感觉自己要长尾巴了,她看到族地里走来走去的哥哥姐姐们,身后都有一条细细长长,末端是尖刺的恶魔尾巴,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样子。 “没错!你要努力长出和他们一样的尾巴噢!”白泽之主毫不心虚地肯定。 “哇——”祝灵昭发出一声惊叹。 女孩的眼睛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原来我是魅魔!”祝灵昭兴奋地欢呼道,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我和他们一样好看,而且我也有翅膀,我还会长尾巴……” 丝毫没有注意到旗袍女人满脸黑线地看了白泽之主一眼,而白泽之主镇定自若,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的女孩。 原来她是魅魔! 就像是被推出巢穴的小鸟兴冲冲地飞上天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族群,她和自己的小鸟同伴们飞在一起,发觉自己和别的鸟没有什么不同。 祝灵昭就这么成了魅魔一族两百年来唯一新生的幼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回家后,白泽之主给女孩换了一所妖怪小学。 她再去上学时,虽然还是很倒霉,但相比起第一天上学时那过于惨烈和频繁的事故,已经好了很多。 至少,祝灵昭能干干净净、安安生生地坐在那里上课。 总会有觉得她好看而围上来的小朋友问她:“你是什么妖怪呀?” 祝灵昭就给他们看自己小斗篷一样的翅膀,以及新长出来的、又细又长的魅魔尾巴。 “我是魅魔噢!” 就算对方立刻离她远远的,大叫着:“我妈妈说,魅魔不是什么好妖怪,不能跟她玩。” 小小的祝灵昭也并不气恼,只是坐在座位上,快快乐乐地摇晃着自己的小尾巴。 当然,魅魔其实并不是一个团结友爱的种族。 即使有魅魔族长的照拂,觅食技巧过于差劲的祝灵昭还是被其他“哥哥姐姐们”排挤嘲讽。 白泽之主这边拍着女孩毛茸茸的脑袋,说她是“笨蛋”,转头就去找魅魔族长进行了一番平静友好的谈话。 愁得魅魔族长多掉了好几根头发,她珍惜地把自己掉在枕头上的秀发收藏起来,深深觉得,就因为白泽之主和他家的小女孩,她恐怕得折好几年寿命。 不过这些都是另一个故事了。 至少对于小小的祝灵昭来说,她就是一个可可爱爱的小魅魔,只是有点倒霉而已。 而白泽之主。 尽管他又坏又不靠谱,还总是捉弄她。 但祝灵昭的确天然相信着他。 而这份信任,延续至今,从未动摇。 第89章 超萌小姑娘 “怎么又是这样的死法?” “这是第几个了?” “太奇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当祝灵昭戴着面纱挤进人群中时,只听到议论声不断。 那个倒在地上的小厮长着一张清秀又讨喜的圆脸,正是这几日来分派给红霜斋的专属服务员。 祝灵昭和溥云深的需求不多,这个小厮就每天按时送来茶点和各种日用品。 按理来说,他应该与隔壁小院里的归原宗毫无交集,难道只是因为每天会路过那间小院吗? 人群中一片混乱,住在这附近的都是瑶光阁里的贵客,再加上修真界里多见死人,人们倒也不避讳,反而都想上前来看个究竟。 祝灵昭也趁此机会蹲在了小厮的尸体边上,刚准备上手去翻,就听到一声清喝。 “住手!都不要靠近!” 一道影子几乎像风一般掠过祝灵昭的身边,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有一道黑白色的身影蹲在了她的对面。 那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穿着一身黑白交织的衣服,清秀可人的小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年纪看起来甚至比祝灵昭还要小一点。 最奇异的是,她的头发也是黑白两色的,从中间泾渭分明地分开,蓬松的头发左白右黑。 但她的神情却十分严肃。 她挡开一个想要靠近尸体的人,目光专注地扫过尸体,然后凑到尸体脸庞,轻轻闻了闻。 这个小少女的举动太过怪异,而且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只一怼就把原本想翻尸体的人都撞开了。 修真界里危险的怪人太多,众人一时间不知道她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见不一会儿的功夫,娇小的少女几乎整个人都趴在那个小厮尸体上了,她翻翻尸体的眼皮,又撬开他的嘴,时不时低头轻嗅两下。 就在众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她已经动作迅速又娴熟地将尸体上下摸了个遍,甚至还把他翻过去,拆下他整齐的发髻,翻来覆去地翻他的头发。 围在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因为她实在是离尸体太近了,大家虽然不害怕尸体,但也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玩弄尸体啊。 祝灵昭倒是蹲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好像个专业的法医。 虽然看不懂细节,但她应该是在认真给尸体做检查?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扒尸体的衣服了。 她未免也太过熟练,三两下就扯开了衣襟,露出小厮大片单薄的胸膛。 人群中有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需要帮忙吗?”祝灵昭看得有意思,有些蠢蠢欲动地问。 小姑娘好像这才意识到旁边有人,抬起眼来看了祝灵昭一眼,然后就这么伸手撑在尸体上,直直探过身来,在祝灵昭颈侧轻嗅了两下。 祝灵昭感觉到她微凉的鼻息,还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薄荷香气。 “好,那你来帮我抬他的胳膊。” 小姑娘退回去,干脆地说道。她的声音也有点像薄荷,清清凉凉,带着一丝甘冽。 祝灵昭帮她抬胳膊时没想那么多,等她意识到小姑娘打算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哎,你要……等等!” “撕拉——” 一声衣帛破碎的声响,只见小姑娘双手用力,直接将尸体的衣服全部扯开,上半身直接露了个精光,只剩下一条单薄的里裤。 衣服的碎片散得满地都是。 祝灵昭甚至都听不清周围人群里都乱糟糟地说了些什么。 露个胸膛也就罢了,在小魅魔看来不算什么。 但是当众把人脱光不太好,好歹给小厮留点体面呀! 眼见小姑娘已经把她那双白皙的小手伸向了尸体仅存的裤子,祝灵昭连忙试图阻拦她:“这、这不好?” 其实是很不好! 但是这个小姑娘一身修为浑厚,力气还奇大,这大概是她到现在都没被人揪出去的主要原因。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抬起头来看着她。 “为什么?”小姑娘问。 祝灵昭只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不解。 她的眼睛竟然比祝灵昭的还要大,还要明亮清澈! 祝灵昭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感觉她好像遭受到了什么惊人的眼神攻击。 明明这个小姑娘做事简直荒诞离谱,但却一点都不像疯子,反倒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天才。 令人升不起阻止她的念头,反而想要纵容她。 怎么会这样?! 祝灵昭艰难地抵御住了小姑娘的眼神,按住了她已经抓住了尸体裤子的手。 “不要撕他的衣服了,这样不好。”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想了想,又萌又轻快地说:“没关系,他的衣服我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线索,撕掉也不碍事。” “不,我不是说这个。”祝灵昭拉了拉小姑娘的手,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根本拉不动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这么做,还是给他留几分体面。” “谁?”小姑娘茫然道,她顺着祝灵昭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更加疑惑了,“人都死了,灵魂已经散去,怎么还会有体面?” “放心,等我帮他找到杀他的凶手,他就会有体面了。”小姑娘信心满满地说道。 恍惚间,好像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身后摇晃起来,她蓬松的发顶好像也有两只大耳朵一翘一翘的。 好可爱。 不想拒绝她,想顺着她的意思来…… 祝灵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面前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些古怪?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祝灵昭还是很顽强地记着自己的目的:“你看这里这么多人……” “?”小姑娘萌哒哒地看着她。 祝灵昭明白小姑娘恐怕是无法理解了,只好另辟蹊径:“周围都是目击证人,我们要不要先问问他们有没有线索?你看,尸体不会跑掉,但他们离开后就不容易再找了。”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你说得对。” 呼。 终于说通了。 见小姑娘把注意力移到了周围,祝灵昭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抓在尸体裤子上的小手揪了下来。 而小姑娘则风风火火地跳起来,站在了侍女的面前。 “他是在你面前倒下的吗?” 小姑娘的眼睛盯着侍女。 侍女脸色微微发白,她经过刚才的惊慌之后,已经尽力收拾好仪态,把糕点和碎掉的瓷片都捡了起来,眼睛红肿。 祝灵昭仔细观察着她。 正如祝灵昭所料,侍女在小姑娘靠近的时候还一脸惊恐,想要逃跑,但等小姑娘看着她时,神色却莫名缓和下来。 大概就像是…… 祝灵昭找了一个合适的比喻——就像是被拦在路上的毛茸茸小动物讨要吃的,根本无法拒绝。 “我、我不知道。我们今早来的路上都还好好的,和泰他……是突然倒下去的。”侍女小声回答。 第90章 空镜大师 “你说的是真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声音。 众人都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那里,他比周围人都高出至少一个头,武夫打扮,脖子上挂着拇指粗的金链子。 “你是谁?”小姑娘问。 五大三粗的男人看向小姑娘,忽地就没了声音。他顿了一下,才说:“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丘北屠绍元。不是什么有名的大人物,比不上诸位。” 他说的不是谦虚,因为祝灵昭确实没听说过这个人。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奇怪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关注这件事?看热闹吗?” “你……”屠绍元猛地涨红了脸,他看起来像小山一样巍峨,肌肉遒劲,但在修真界里不止是比拼肌肉。 估摸着是衡量了一下,不一定打得过小姑娘,屠绍元只得粗声粗气地说:“如果不是老子的兄弟也死了,谁要管这闲事。” 咦? 新的线索出现了? 祝灵昭和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几乎是一同眼睛亮了亮。 “你兄弟在哪里?”小姑娘兴冲冲地问。 屠绍元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还不是瑶光阁……” “谭公子的尸体暂时由瑶光阁安置在冰室里。” 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 只见伏郁君从人群之后走过来,看得出他赶得很急,袖口有些凌乱。他抚平袖口,向众人抱拳行礼,然后又看向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态度恭敬而镇重。 “空镜大师,不知您到的早些,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空镜大师? 那不是传说中心明如镜,审死人,判黑白,铁口直断的分神期大能吗? 整个圣荒大陆里,能达分神期的总共才有几人?空镜大师就占其一。 可是,面前这个看起来可爱又稚嫩的小姑娘……?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对于伏郁君的态度坦然自若,她看向周围的人,不知为何,大家看到她可可爱爱的样子,忽然就没了质疑。 反而还想:小姑娘怎么了?空镜大师这么可爱真是太棒了!这就叫返璞归真的最高境界! 祝灵昭扫了一眼,就知道大家的心神都跟着一起荡漾了起来,不由得有些好奇。 这周围人的修为都不低,在修真界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一个个的,都会被小姑娘……不,空镜大师的大眼睛萌到? 这能力说是危险,好像倒也不至于。 但是着实有些令人惊异。 不过伏郁君既然来了,他这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再加上瑶光阁财大气粗,赔礼道歉绝不手软,既承包了众人的费用,又可以帮大家换房退房。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伏郁君很快就将众人好声好气地驱散了。 见众人散去,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又自顾自地蹲下去准备扒尸体的衣服。 伏郁君也没有太过惊讶,像是已经习惯了空镜大师的怪异举止似的,只平静道:“空镜大师,其他的尸体都被安置于冰室内,不如,我们将这具尸体放过去,您再一起查看?” 他说的有理有据,空镜想了想,便答应道:“好。” “我可以一起去看看吗?”祝灵昭趁机说道。 伏郁君面露难色。 祝灵昭也知道为什么,这瑶光阁里出的事自然不方便让外人掺和。 但这位瑶光阁大管事不知道的是,祝灵昭哪里算是外人,在这件事上,她指不定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呢。 “白姑娘,那冰室里寒冷阴暗……”伏郁君想要推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空镜却想都不想,一口答应下来:“可以啊。” 伏郁君噎了一下。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小姑娘萌哒哒的视线,口中不知不觉就改了主意:“……好,空镜大师,白姑娘,请随在下来。” 祝灵昭喜笑颜开地跟上。 虽然不知道空镜大师为什么答应,但达到目的了就好。 而伏郁君却在回过神来之后,忍不住露出了怀疑人生的表情。 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伏郁君也不好出尔反尔,只能表面微笑,内心憋闷地走在前面带路。 他们一路走过小院林立的贵客区,沿着边缘弯弯曲曲的偏僻小径走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才终于来到了一处青山绿水环绕之下的地井。 这便是伏郁君所说的冰室了。 祝灵昭能感觉到,他们一路上穿过了不少结界,瑶光阁真实的地形远比他们走过的还要大,只是利用一些阵法和结界塑造出了一些便捷的通道。 这些通道八成只有瑶光阁内部的人才能知晓,如果是外人随便闯进来,恐怕连方向都分不清。 而冰室所在的附近都有修为颇深的护卫把手,看起来戒备很是森严。 似乎是看出来祝灵昭的视线落点,伏郁君笑着解释道:“最近几日,瑶光阁内也加派了人手,日夜巡逻,希望能将幕后真凶早日找出。” 他们进入地井,下了阶梯,一股刺骨的严寒铺面而来。 祝灵昭只觉得眼前一亮,顿时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只见这是一个圆拱形的地窖,四面八方都被厚实的坚冰层层覆盖。这里并不昏暗,相反,四角散发着荧光的宝珠在无数冰层的折射下,还显得十分明亮。 “这几日,瑶光阁中死状相仿的尸体,都在这里了。”伏郁君道。 祝灵昭抬眼望去,心里却是一沉。 因为,她原以为摆放在冰室里的尸体也就几具,但是陈列在一个个冰台上的尸体,粗略一数,竟然有十八具! 第91章 蛊虫 竟然死了这么多人吗?! 祝灵昭一时间心绪有些杂乱。 她自觉,这个死亡八成是和她有点关系的。 毕竟司烛黎和溥云深都那么说了,而她送出树枝不久,就出了这些事端。 如果真是她送出去的树枝搞出来的事,那……祝灵昭觉得,她不算什么好人,但也不想害得无辜之人妄死。 那归原宗与司烛黎可能有旧怨,他们之间的事祝灵昭也无意插手。 但每天给他们端茶送水的小厮又做错了什么呢?他年纪也不大,身上气息干净,一点都看不出来做过什么坏事。至少他不该死。 这才是祝灵昭想跟过来看看的主要原因。 她总要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则全然不知祝灵昭的心思,如同一阵小旋风般,直冲着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冰台飞扑过去,上下其手地翻查起来。 祝灵昭也跟着踱步到冰台前,她看见上面随手放着一本卷宗,完全不像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也就拿起来翻看起来。 这里面记录着十八个死者的身份。 祝灵昭这才知道,今天更早些时候,隔壁小院里,归原宗那个名为曲俊阳的弟子也死去了。 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死状,而且都与归原宗这一行人有所接触。 反倒是祝灵昭和溥云深就住在隔壁,却至今都没事,竟然变得有些显眼起来。 “影响到我了,你出去。” 空旷的冰室里,空镜突然说道。 祝灵昭只好快速翻了翻卷宗,向外走去。 但空镜却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祝灵昭一愣:“空镜大师,不是你让我出去吗?” 但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却拉住她的手腕,力气极大地将她拖回了冰台前,说道:“你叫我空镜就好了。而且我说得也不是你,是他啦。” 小姑娘指了指站在冰室门口的伏郁君,然后冲他耿直道:“你在这里影响到我们了,你出去!” 伏郁君彬彬有礼的笑容微僵。 一时间,祝灵昭竟然恍惚有了一种幼儿园里,她和空镜大师是一国的,合伙排挤瑶光阁大管事的错觉。 ……也许不是错觉。 但伏郁君也不能说什么,他古怪地看了祝灵昭一眼,只得无奈地离开。 走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黑白发色的小姑娘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呼,他真的太碍事了,对?” 祝灵昭其实并没有发现静静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的伏郁君到底哪里碍事了,一头雾水。 “你认识我吗?”祝灵昭好奇地问。 传说中的空镜大师一直都是看破真相,雷厉风行的。但空镜大师话语间,不知为何和她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认识啊,你不是刚说了你叫白昭吗?”空镜理所当然地说道,又低下头去翻看尸体了。 不,其实她的意思不是这个。仟千仦哾 祝灵昭默然无语。 不过她也觉得她和空镜应该是不认识的,她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的人。 冰室里一时间很安静。 只有空镜在一个又一个冰台之间穿梭翻找,发出轻微的略带回声的响动。 祝灵昭呼出一口白气,稍微有些冷地搓了搓手。 冰室里的气味其实并不好闻,尽管有法阵控制,但还是有一股尸体挥之不去的腐臭味。 只待了一会儿,祝灵昭就感觉自己的鼻子像是要被冻僵了一般,吸气呼气都是凉飕飕的。 祝灵昭正这么想着,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就突然向她跑来,一把扑进她的怀里,在她怀中深深地吸气,窸窸窣窣的,竟然有点像小狗。 “啊,活过来了。”空镜大呼一声。 祝灵昭想起她总是在尸体上嗅来嗅去的举动:“你的嗅觉很好吗?” “当然啦,我能闻到你们闻不到的东西。尸体臭得我鼻子都要坏了。”空镜嘟嘟囔囔道,她又把头埋在祝灵昭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放开她,“不过你很好闻!”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又风风火火冲过去看尸体了。 不过,这一次她干脆拽着祝灵昭一起,像是把她当成了什么便携式的空气净化器。 “你有看出什么来吗?”空镜问道。 祝灵昭想了想。 其实她有看出来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天生就能看到一个人身上的“恶”,一般来说,尸体也不例外,他生前的恶与善依旧会残留下来。 就像之前那个小厮,祝灵昭能看出来他很干净。 但今天见到这个小厮时,他身上却沾了一点点黑红。 这原本并不算什么,再高尚的人也不可能一丝恶念都未曾动过,只要没有犯下大错,这点“恶”很快就会消散,不会存在太久。 祝灵昭本以为小厮也是如此。 但是在冰室中的十八具尸体上,祝灵昭却无一例外,都看到了几乎一样的黑红色。 这抹黑红色只有一丁点,就像是溅在素白雪地里的泥点,但却十分纯粹。 这就很奇怪了。 每个人身上的恶气都应该是不同的,就像是天生的指纹。 那么,这种黑红色,就更像是外力所致。 不过祝灵昭不能这么说。 她斟酌了一下,问道:“那你有看出什么线索吗?他们有没有共通点,比如生前都接触过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或事?” 这黑红色不该是从杜渐升那里沾到的。 因为杜渐升身上虽然很黑,但没有这种独特的黑红。 但空镜看了看她,却突然语出惊人:“你是说,他们是被下毒了吗?” 祝灵昭一懵。 “我没这么说……” 她真没有! 要是下毒的话,瑶光阁怎么会查不出来,何需要请空镜大师。 更何况那种黑红色的“罪恶”也能像下毒一样下到人的身体里吗? “嗯,我也觉得你不会那么笨。”空镜点点头,她从冰台上跳下来,整整身上的衣服,说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们中的和毒不一样。他们中的是蛊。” 祝灵昭:“……蛊?!!” 不,她真的没看出来。 祝灵昭目露茫然。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空镜就好像默认祝灵昭已经知晓了全部,颇感新奇地说道:“对啊。不过这种蛊真的很奇特,也难怪瑶光阁查不出来。” “这种蛊并非种在人的身体,而是根植于人的精神上,在识海里生根发芽,迅速汲取宿主的全部。所以没有外伤,他们死得时候,说不定还会沉浸在蛊虫编织的美梦里,感觉很幸福。” 祝灵昭猫猫震惊,只觉得空镜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足够离奇曲折。 她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种在精神上的蛊虫?! 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第92章 桃花蛊 这简直是只会出现在恐怖故事里的桥段。要是说出去,这种前所未有的东西肯定会在修真界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但是祝灵昭又觉得空镜说得恐怕是真的,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也不知道这下蛊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空镜若有所思地说道,她好像天然就缺乏一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向着祝灵昭歪一点,再歪一点。 然后整个人都软哒哒地斜靠在了祝灵昭身上,蓬松的发顶杵在祝灵昭的肩膀上。 不过祝灵昭并不讨厌。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比她还要矮的人! 小个子猫猫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这种蛊过于隐秘,又没有其他特征。至少目前我没在瑶光阁里其他活人身上发现相似的东西,恐怕只有蛊发作之后,才会显现出来。”空镜赖唧唧地扒着祝灵昭道。 祝灵昭赞同地点点头,她也没在活人身上见过那种黑红色的“恶”。 “所以,应该会有一些牵动蛊发作的点存在。” 祝灵昭努力跟上她的思路,然后吃了一惊:“等等,你是说,瑶光阁里可能已经有人染上了这种蛊,只是暂时还没有发作吗?”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理所当然道:“这是肯定的。目前来看,归原宗那个院子里大概就是蛊的源头,凡是有所接触都会导致蛊的传播。这几天时间,他们接触的人就算没有上百,也有数十。” 祝灵昭默了默。 这个可能性太大。目前谁都不知道抵御蛊的方法,如果已经有很多人都已经染上了这种蛊,随时都有可能发作的话……那真的有点可怕。 而且,最重要的是—— 祝灵昭缓缓说道:“是只有归原宗那些人会传播蛊,还是身上种有蛊的人都会继续传播呢?” 这些冰室里已经死去的尸体还会传播吗?还有,那些身上已经有了蛊,却没有发作的人,又会传播吗? 如果这些人都会,那就是波及范围就在呈指数级地往上涨。 修士们大多自持甚高,瑶光阁也不可能限制他们的行动。祝灵昭甚至开始怀疑起来,难道这种死状只在瑶光阁里出现吗? “不知道。闻不出来,没有证据。”空镜干脆地摇了摇头。 这真的是个大麻烦。 怪不得溥云深想带她走。 如果目前的这些只是一个开始,那等到蛊传播得越来越广,到时候大片大片死人,那乐子可就大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找到触动蛊发作的点,可是这些死者从归原宗弟子,到散修,再到小厮,身份修为都差距甚大,看起来十分随即,根本找不到共同的点。qqxδnew 祝灵昭迟疑了一会儿:“那……这个蛊有可能是归原宗做的吗?” “杜渐升我见过,虽然他很让人讨厌,但是,不是他。归原宗里,据我所知,也没有这种能力。”空镜说着,抬起头来,那双明亮通透的大眼睛看着祝灵昭。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祝灵昭的眉心:“不要皱眉。” 祝灵昭愣了愣。 白茫茫的冰室里亮得晃眼。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仰头望着她,忽然笑了笑。 不知为何,明明她的言行举止都很幼稚,但这个笑容里却好像带了几分长辈般的关切和慈爱。 她声音清脆地安慰着祝灵昭:“无需忧虑,也许你很担心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但是你要相信自己,你所望之事总会成功的。” 这是箴言吗? 还是仅仅只是一句宽慰之词? 祝灵昭笑了起来:“谢谢,那就借你吉言啦。” “好了,这边已经看完啦。”空镜却好似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哪里古怪,自然地拉起祝灵昭的手,“我们出去,这里的气味难闻死了。” 祝灵昭随着她往外面走,等到踏上最后一级阶梯,感受到外面秋日清爽的暖风吹来,心里却是微微一怔。 奇怪。 她有说过吗? 在这普遍漠视不把人命当命的修真界里,空镜为什么会觉得她是在为那些无辜之人而担忧呢? 直到晚上回到红霜斋,祝灵昭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这一天简直过得精彩极了。 摆弄完尸体,祝灵昭又跟着空镜去找伏郁君。 当空镜把蛊的事说出来,祝灵昭亲眼见证了瑶光阁大管事脸上那温和有礼的神情当场裂开。 “蛊、蛊……?在下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的蛊!!”伏郁君失声道,手里的茶盏摔碎在地上。 “没错,我也没听说过呢。”黑白发色的小姑娘也频频点头,一边吃着糕点,把脸颊塞得鼓鼓的。 祝灵昭正和空镜亲密地贴贴,不知为何,小姑娘好像很喜欢歪在她身上。 虽然明知以空镜大师高深的修为,她的心智绝不可能如同外表这般年轻。但祝灵昭还是难以抵挡一个个子比自己还要娇小的女孩子贴她。 小魅魔本就惯会打蛇随棍上,不一会儿就和空镜亲亲蜜蜜起来。 宛如一对久别重逢,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祝灵昭给空镜递着水,防止她噎到。 “昭昭,你也吃。”空镜也把自己觉得好吃的糕点递到祝灵昭的嘴边。 祝灵昭把面纱掀起一点点,直接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桂花糕,眼睛亮了起来:“哇,这个好吃。很甜,但又一点都不腻!” 甜而不腻,是对甜点最高的赞美。 “是,只有在玉钩镇这家瑶光阁里的桂花糕才最好吃,是要那个胖夫人亲手做的。”空镜也吃了一口,满意地眯起眼睛。 整个过程中,伏郁君一言难尽,又颇为费解地瞥了祝灵昭好几眼。 像是在一个惊世骇俗、迷惑人心的妖妃。 祝灵昭也反过来奇怪地看他。 怎么啦? 她们女孩子都是这样贴贴的! 祝灵昭以前根本没有好朋友,难道穿到这个世界来,也不能有吗? 不过伏郁君很快就没功夫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费心了。 因为他将为蛊的事掉下大把大把的头发。 “既然死状都很好看,那就叫桃花蛊。”空镜拍板决定,她深深地看了伏郁君一眼,语气中也说不上是无所谓,还是富有深意,“我觉得你们还是重视一些比较好。” “虽然现在知道的还太少。但是——”空镜指了指自己,道,“直觉,你明白的?” “这次恐怕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因为我的直觉在告诉我,最好早日离开,在了无人烟的荒山里躲上年,不要掺和进来。” 伏郁君愣了好久,然后匆匆离去。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公开,他只能去找瑶光阁的阁主再做定夺。 而祝灵昭虽然有点忧虑。 但她忧虑有什么用,瑶光阁里的高档点心不吃白不吃。 导致祝灵昭和空镜凑在一起吃了一肚子点心回来的时候,甚至吃不下晚饭,被溥云深用一种“好大一个渣女竟然在外寻欢,却留我一人独守空闺”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唉……”好麻烦。 祝灵昭洗完澡,把自己摊开在柔软的大床上,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不过她刚叹了一口气,就忽然听到了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 “为何叹气?” 第93章 摊牌 祝灵昭抬起眼,就见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坐在她的床边。 还不等祝灵昭说什么,男人就轻轻捏了捏她湿漉漉的发尾,皱起眉:“沐浴之后,为何不把头发擦干?” 魔尊大人不赞同的目光出现了! “好叭。”祝灵昭只得从自己刚捂热的被子里钻出来,坐在男人面前。 司烛黎抚了抚她的脑袋,一股热气从头皮涌到发梢,祝灵昭的头发一秒变干。 术法真是太方便了。 祝灵昭呼了口气,高兴地撩了撩自己干爽的头发。 这个术法其实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需要极其细微的操作,如果不像魔尊大人这般控制得当,就会有一种拿雨刷器狠狠刮过头皮的感觉。 祝灵昭自己用了几次,用不好还不如等头发自然晾干。 “司烛黎,你为什么来了?有什么事吗?”祝灵昭问。 她这话说得不中听。 司烛黎用那双金眸冷冷地看着她:“我无事便不能来吗?” “没有没有。”祝灵昭连忙拉住男人宽大的袖子,假装自己刚才的问话不存在。 不过司烛黎却没那么好糊弄,他看了祝灵昭一会儿,俊朗的眉峰慢慢皱起。 “你心情不好?”他问。 祝灵昭对魔尊大人的敏锐略有些惊讶。 虽然一直不满意大家都说她是个小骗子,但祝灵昭的确认为自己的演技蛮好的。 她觉得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也不知道司烛黎是怎么看出来的。 “也不算是。”祝灵昭卷了卷自己的发尾,咕哝道,“只是有点……没那么高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司烛黎不动声色地看着少女。 他没说,这只是一种感觉。就像是平日里明媚活泼的小太阳,突然之间光芒黯淡了下来。 但是祝灵昭很少会这样。 即使是最初,那只脏兮兮受了伤的小黑猫,也是充满了活力和韧性的。 而今晚的少女,却像是有些疲惫般,精致的眉间像是落了细雪。 “怎么了?”司烛黎问出声的时候带了些许冷冽的杀气。 也不知是谁竟敢惹得他的小猫妖不开心。 祝灵昭葱白的手指绕着发尾,不说话。 其实,从发现小厮去世后,她的情绪就一直有点提不起来。 祝灵昭也摸不清自己的心绪,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是对无辜之人妄死的怜悯吗? 还是见不得即将到来的血腥与动荡? 又或者是身处迷雾之中的困惑? 见祝灵昭不说,司烛黎有些不悦地抿起唇。 要不然还是命令小猫妖回宫比较好?待在外面,不是一样不开心? 司烛黎默默想道。 阁楼中寂静了下来,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床边,淡淡地在黑暗中勾勒出男人的轮廓。 司烛黎在这股恼人的沉默中越想越气。 在他即将离去时,祝灵昭却好似有所感应般,一把抓住了司烛黎。 不是他的袖子,而是手。 少女纤细嫩白的手指轻轻拉住男人的大手,犹如上好的羊脂玉般细腻温暖。 司烛黎微不可查地一顿。 不等他说什么,祝灵昭抬起头来,认真地注视着他。 “司烛黎,你让我给杜渐升的那个树枝究竟是什么?” 司烛黎那双妖冶的金眸扫视过来,冷而锋利。 “你无需多管。”他冷声说道。 但祝灵昭并不退缩,她鼓起勇气向前凑近,一边继续抓着男人的手,像是不让他逃跑似的。 “我一直在想,但怎么都想不明白。”祝灵昭说道,“我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你们都瞒着我,和我说些似是而非的谜语。” “一边说与我无关,让我不听、不看、不管,一边却又好像什么都与我有关。” 然后。 祝灵昭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 她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安排呢? 她的确是一只弱小的魅魔……或者小变形怪。随便是什么,但总之很弱。 这些人随便一根指头都能戳爆她的小猫脑袋。 伪装、示弱、听人劝,是弱者必备的生存法宝。 祝灵昭是弱者,所以她在大多数时候都很能听劝。 她也知道,任何人都是不可信不可依赖的,无论是溥云深,还是司烛黎,都没有义务帮助她、保护她、为她解答疑惑。 所以祝灵昭也从来不会强求。 这是一种分寸感和距离感,小魅魔看似大大咧咧,和谁都能亲亲蜜蜜的,但内心里她一直保守着这种余地。 但是祝灵昭觉得,自己穿越以来,也一直有在变强。而且她好像有什么特殊身份。 那既然她都这么特殊了,为什么不能更加特殊一点呢? 她不想听这些人说谜语了。 祝灵昭有点生气。所以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她只做她想做的事情。 比如—— 祝灵昭直视着司烛黎那双非人感强烈的金眸,直直问了出来。 “司烛黎,就在我给了杜渐升树枝之后,有很多人死了,是你做的吗?” 司烛黎的瞳孔骤缩。 祝灵昭观察着他的神情:“所以,是你。” 恐怖的杀气在阁楼中膨胀,极其冰冷的气息仿佛暴风雪般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就好像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那股许久不见的禅香味再次蔓延上来,顺着祝灵昭的指尖往上攀爬。 四周像是微微扭曲了,毕竟这只是一个构筑在梦里的幻境。 第94章 美人计 司烛黎不会杀她,祝灵昭觉得她要对自己有一点点自信。 所以祝灵昭依旧看着面前的男人,那并不是排斥和防备。 “司烛黎,我今天想了很久,我为什么会不高兴。”祝灵昭说道,“原因有很多。但是当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那个最大的原因。” “因为我猜到这些可能是你做的,但却不想承认。” 祝灵昭更凑近了一点,她温热而又馨香的呼吸像是在冰冷的禅香中开辟出了一点小小的空间。 “我想为你开脱。”祝灵昭道,“所以调查线索也有点心不在焉,甚至对即将到来的真相有些逃避,觉得不如就这样听你们的,什么也不知道就好了。” “反正你们也都想把我拎出去。” “但我还是想知道,想了解你,想弄清楚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世上有很多坏人,哪怕罪恶滔天,我也从不像管他们的闲事。但是,司烛黎,如果这个人是你的话,我就忽然有点难过。” 祝灵昭看着司烛黎,她小小的影子倒映在男人金色的瞳孔里。 “司烛黎,我只想管你的事。” 司烛黎的神情空白了一瞬。阁楼中肆虐的杀气猛地停滞了。 祝灵昭将手撑在男人的腿上,凑得更近了,她温暖而又馨香的呼吸几乎扑在司烛黎的脸上。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司烛黎?”她问。轻咬的尾音像猫儿一样又娇又绕。 司烛黎深深地看着她。 月光落进阁楼里,少女的眉间就像是雪一样素白,乌发宛如海藻般披散,单薄里衣下的曲线妙曼,那纤细的脖颈仿佛天鹅般窈窕。 她靠得如此之近,神情认真,那张稚嫩的脸庞上混杂着认真,就好像柔软可爱的小动物,在忽然之间褪去了毛茸茸的外壳,变成了迷梦里将人拉入深海的海妖。 月色仿佛化作白沙上的珍珠在她皮肤上滚动。 司烛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忽然变得有些咬牙切齿,捏住了祝灵昭小巧的下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什么?”祝灵昭歪了歪头。 “你知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不是?”司烛黎说道,声音低沉而又冰冷。 祝灵昭像是明白,又像是不明白。她只是带着一点明知自己会得到偏爱的骄纵说道:“那你会告诉我吗?” 司烛黎冷冷地看着她。 堂堂魔尊什么没有见过,会因为这点小把戏而动摇吗? 更何况,这样的美人计还来自于一个稚嫩而又笨拙的小丫头。她就像是什么都不懂,然后挥舞着自己美貌做成的利剑肆意妄为。 让人忍不住想要给她一个教训。 教她下回再也不敢如此肆无忌惮。 司烛黎捏着她下巴的手紧了又紧,妄图用刀锋般冷酷的目光逼她退却。 但祝灵昭直直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里像是装着星星。 四周的场景愈发扭曲,冰冷的杀气像是要爆发——然后散一点,再散一点,再散一点…… 祝灵昭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司烛黎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等再睁开眼时,男人已经冷静下来,他松开手,目光滑过少女下巴上的红痕,又看向少女的眼睛。 “不管你信不信,昭昭,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 “我信!”祝灵昭连忙点头。 不过“咎由自取”,却让祝灵昭犯了难。 “所以,这个桃花蛊的确是你下的吗?”祝灵昭问。 司烛黎略微诧异:“桃花蛊?” 祝灵昭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嗯,这是空镜大师取的名字,她说这是一种种在精神上的蛊虫。” 司烛黎挑起眉,若有所思:“蛊?倒也贴切。” 见他算是变相承认,祝灵昭不由得苦了脸:“所以我身上也被下蛊了吗?” 在空镜说出蛊的时候,祝灵昭心里便有所明悟。 溥云深和司烛黎都说过类似的话,越是靠近司烛黎,就越是会被污染。 如果把司烛黎当成桃花蛊的大型源头,那沾染最深的祝灵昭首当其冲,难逃一劫。 也怪不得司烛黎能把她的头发变成树枝。 换句话说,祝灵昭说不定已经是一个特大号的蛊虫培养皿了,随便剪点她的头发,都能变成蛊虫的传染源。 而蛊虫发作的点,祝灵昭只能想到,是司烛黎曾经提到过的“信徒”。 可是,别人都是信xx得永生。 到了司烛黎这里是,信魔尊赠送死亡套餐? 这种奇葩的信仰谁会信啊! 祝灵昭十分困惑。 司烛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祝灵昭想起司烛黎曾说过的话,又觉得按照他所说,做他的信徒不一定会死,只是会……被他取走代价? “难道那些人都曾向你乞求过什么吗?”祝灵昭好奇地问。 怎么突然感觉司烛黎变成故事里与人做交易的恶魔了? 司烛黎不置可否:“他们既然有所求,就该付出些什么,不对吗?” 这倒也对。 但是。 祝灵昭苦恼地想了一会儿:“可是付出和得到对等吗?” 司烛黎露出冷笑。 好,看魔尊大人的表情就知道不对等。 “他们在得到的时候,知道自己会付出什么吗?”祝灵昭问。 司烛黎继续冷笑。 祝灵昭小心翼翼道:“你觉不觉得,在交易时隐瞒合同,或者合同条款不清晰,是非常非常不道德的?至少要先让对方知道?” 其实是违法的。 但是圣荒大陆没有这条法律。祝灵昭只能用两个“非常”来委婉地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实际上也并不委婉。 司烛黎眼尾妖异的绯红上浮现出杀意:“那他们在做这些时,又有问过我吗?” 祝灵昭微微一愣。 司烛黎冷冷地“呵”了一声,他望见少女脸上懵懂的表情,按住少女单薄的肩膀,将她猛地推到在床上,欺身压下。 男人子夜般漆黑的长发滑落下来,像是遮挡住月光,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方小小的空间。 祝灵昭轻呼一声,正对上那双在黑暗中如同流动的岩浆般明亮的金眸,莫名噤了声。 “昭昭。”司烛黎低下头来,他的唇几乎擦着祝灵昭的耳边,滚烫的气息令她下意识地抖了抖。 但男人的力气极大,高大的身形整个笼罩了她,仿佛一座无法撼动的重山,将她压在柔软的床铺里动弹不得。 “你还太小。这世间并非都像你想象的那样,更多时候,是互相倾轧,弱肉强食,喰骨噬肉。” “只要为了自己,做什么都行。没有人会在意那么多。” “他们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司烛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双金眸中翻滚着滔天的暗潮。 “就如同现在,我可以对你做任何事,无需过问你。” 第95章 告白……? 完全动不了…… 手腕被男人的大手死死抓住,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空间。 祝灵昭愣愣地看着司烛黎。 男人那双金眸几乎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好半天。 祝灵昭开口道:“所以,你种下桃花蛊,也是为了你自己吗?” 这是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 司烛黎一愣。 但祝灵昭却觉得自己的思路十分清晰。 寂静深夜,一男一女,距离如此之近地压在床上,是为了做什么呢? 别人不知道,但小魅魔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她就是想要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么问?”司烛黎神情莫测地注视着她。 “嗯……”发丝落在脸侧有些痒,祝灵昭想要挠一挠,但双手都被司烛黎按着动弹不得,她想了想,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 “因为为了自己,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嘛。” “如果是损人利己的事,其实大多数人都可以理解,当然这不代表认同这是好事。但如果既损人又不利己的话,那就是连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的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就追着恶念而去,祝灵昭见过很多很多坏人,甚至连标准都放得很低了。仟千仦哾 “我原本很担心,你只是单纯地喜欢杀戮和血腥而行动。但是太好了,你不是。”祝灵昭笑了笑,“你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做的,是吗?” “你是不是想要提升实力,你想要突破封印吗?” 这件事祝灵昭也不是全无察觉,般罗宫里日益松动和明亮的主殿,就是最好的证据。 然而祝灵昭并没有注意到。 俊美妖冶的男人望着她的笑容,瞳孔骤然紧缩。 为什么会笑? 司烛黎原本以为,祝灵昭排斥血腥和杀戮,就连当初在邬云山脉中,其实她也劝着司烛黎放走了很多人。 但是,为什么少女依旧会对他露出这样仿佛理解和包容似的笑容? 这只小小的猫妖又明白什么? “为什么……”司烛黎的唇动了动。 他的声音很小。 祝灵昭差点就听不到了,她发自内心地说道:“因为任何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权力。不过我还是不喜欢滥杀无辜,冤有头债有主,如果那些人罪不至死的话,我还是想尽力阻止你的。” 男人抓着祝灵昭手腕的大手不断收紧。 这是从未有人对他说过的话。 司烛黎的脸上阴晴不定,他目光阴鸷地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少女。 终于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俯下身去,这一次,换他和少女离得很近,几乎鼻尖要碰上鼻尖,呼在少女脸上的气是滚烫的,却又透出一股刺骨的森冷。 “昭昭,你是否忘了什么?你招惹了我,就……” 祝灵昭不躲不闪地看着他。 “那要亲一下吗?” “什么?”司烛黎脸上空白了一瞬。 “要亲一下吗?”小小的少女细声细气地问。 她仰躺在勾勒着金丝的被褥里,目光柔和得就像是秋日里的晚风。 司烛黎浑身都僵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身下的少女,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一时间竟然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 “祝、灵、昭!”男人压低了声音,几乎像是在恶狠狠地叫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祝灵昭无辜道。 “这不可妄言……” “我没妄言。”祝灵昭觉得自己有点委屈,“我向你告白,然后你不是也没拒绝吗?” 司烛黎没说话。 祝灵昭奇怪地看着他,却发现男人好像整个就连呼吸都静止了,清冷的金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缓缓裂开。 祝灵昭:? 大概过去了有十秒钟那么长的时间。 男人才呼上了刚才停在一半的气,他望着祝灵昭的样子像是在看什么天方夜谭:“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妄言……” “不,你刚才说……”司烛黎眼底深处带着微不可查的恍惚。 祝灵昭终于明白了,然后她毫不脸红地大声说:“我说我有点喜欢你。” 司烛黎一抖,像是触电般猛地后撤,眼睛瞠大。 他看上去差点仰下床铺。 祝灵昭慢慢揉着自己的手腕坐起来。 “你什么时候……”司烛黎的目光扫过少女被无意中捏青了的手腕,又像是被烫到般,很快移开。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祝灵昭奇怪地看着男人,觉得他有点奇怪,“我发现我好像只想管你的事。”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摊牌,那就要敞亮地说话。 祝灵昭从不会管别人如何去做,就算对方是屠戮世界的绝世大恶人,也与她无关。 但是如果这个人是司烛黎,祝灵昭就忽然不想他去做这些坏事,想要他好好的。 这虽然听起来有点奇怪,像是祝灵昭想要控制魔尊大人似的,但祝灵昭却觉得,这就是喜欢。 曾经的魅魔哥哥姐姐们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如果对方是特殊的,那这就是喜欢。”祝灵昭也把这句话讲给司烛黎听。 “我也不是被什么人压着都不会生气的呀。”祝灵昭说道。 所以用贴贴这种方法想让司烛黎与她摊牌时,祝灵昭就做好了一点点觉悟了,亲一下也是可以的。 这还是祝灵昭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所以相比起其他魅魔当场就亲吻xx一条龙到头,还是相当委婉含蓄的。 祝灵昭的脸微微泛红,小小声解释道:“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喜欢人,所以我们先慢一点,今天只能亲一下,剩下的至少也要等明天。” 司烛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看上去能直接从阁楼的窗户里跌出去,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冷酷漠然的样子。 祝灵昭完全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她觉得司烛黎那副见鬼了的模样实在有点大惊小怪。 他不是万年老魔尊吗?什么没见过? ……还真没见过! 看着小白兔一样纯情的少女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杀伤力太大了。 司烛黎努力将裂开的冷漠缓缓拼回来。 祝灵昭则是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让你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但我也想帮你突破封印。所以我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能不能找一个,既不损人,又能利己的方法呢?” 司烛黎久久地僵立在床边。 他深深地注视了少女许久,目光落在她昳丽纯然的小脸上。 “昭昭。”司烛黎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喑哑,“你还太小了。” 清澈的月光下,男人伸手拂开祝灵昭额前的发丝,轻笑一声,眼尾的绯红姝丽又冷艳。 “你的猜测都对。我需要信徒积攒实力,那是他们欠我的。我不会改变我的做法。”他说道,“但你若想阻拦我,那便试试。” “这天下,我只允许你来阻拦我。” 彼时的祝灵昭并不明白,司烛黎这份承诺的分量。 第96章 小厮住处 司烛黎几乎像是逃跑似的离去了。 这算是妖生中的第一次告白遭拒了吗? 祝灵昭不知道。 不过,隐隐的月光之下,男人长发间那泛红的耳朵似乎又说明了什么。 祝灵昭捏捏自己纤白的手指,坐在床上轻轻笑了一下。 因为司烛黎的态度本身就彰显着一些东西。 空镜所说的桃花蛊,与司烛黎口中所言的“信种”似乎已经划上了等号。 那么,触动蛊发作的条件,就应该是对司烛黎的信仰,或者说,是向他进行祈求索取的行为。 祝灵昭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猜测,最终又都落了下去。 那么目前唯一的问题就是,一些修为高深颇具实力的修士们也许渴望与魔尊交易获取些什么,那瑶光阁里普普通通的小厮又如何能与万年之前的魔尊扯上关系呢? 于是,第二天一早,祝灵昭就斗志昂扬地去找了伏郁君。 “管事大人,我能否看看那小厮的住处呢?毕竟我距离归原宗那么近,随时都有可能出事,我想早日查明情况的急切心情,管事大人应该可以理解?” 祝灵昭笑眯眯地望着他,态度亲切得就像个来窜门的邻家女孩。 不过伏郁君可不敢把她当做什么天然无害的女孩,他深深地看了站在门边的祝灵昭一眼,没问她是如何穿过重重结界找到这里来的。 毕竟能与溥云深和空镜大师混在一起的人,就算看起来修为低微,也实在无法小觑。 伏郁君惯来谨慎,更何况被祝灵昭拿捏住了命门,只得露出职业假笑,将祝灵昭带到了小厮的住所。 那小厮名叫李和泰,与十来个人同住在一间合院里,祝灵昭过去的时候,其他的小厮都已经出去忙碌了,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在院子里扫掉在地上的落叶。 “唰、唰、唰——” 粗大的扫帚将金灿灿的落叶堆积在一起。 祝灵昭看了两眼,察觉到那老伯看似身形佝偻,但也有几分修为在身,这瑶光阁真可谓是底蕴深厚,就连扫洒的清洁人员都不是纯粹的普通人。 而李和泰就住在西厢。 伏郁君为推开房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李和泰原本与另一人同住一屋,但事出后,在下便将此间屋子封了起来,与他同住的人也安排到了别处。” 祝灵昭踏进屋子里,打量四周。 这间屋子不大,清晨的阳光从半开的窗子里照进来。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只有左右两张窄床,其中一张已经清空,靠近那一侧也没有多少摆设。 而靠右的那张床上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床下放着一口铜盆,和一个挂锁的木箱。仟千仦哾 “这就是李和泰的床吗?”祝灵昭问。 “正是。”伏郁君点头,他顿了顿,又有些犹豫道,“在下其实也曾派人搜查过这间屋子,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东西。” “李和泰是玉钩镇上李家的三子,本地人,李家也是世代在镇上经商,背景清白,并未牵扯到什么不清不楚的事件里去。” 祝灵昭觉得伏郁君说得在理,因为李和泰的遗物里也只有些生活必需品,床脚的椅子上堆着两件衣服,床头还放着半杯水,就如同那天早上一如往常那样匆匆离去,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就这么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所以,他家里还未知道?” 伏郁君笑了笑:“总得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才好给他家里人有个交代。” 祝灵昭不置可否,她把床底的铜盆和木箱拖出来,铜盆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盆地遍布划痕。那木箱也剥了漆,侧面有一片蛛网一样陈旧的裂痕。 她拨了一下挂在上面的小锁头,发现那锁只是挂在上面,短痕整齐,轻轻一碰就“铛”的一声掉落下来,不由得看了伏郁君一眼。 伏郁君面色平静,只道:“被褥衣服是由瑶光阁统一发放,这木箱大概是李和泰唯一能留下线索的地方。” 这倒也是。 瑶光阁既然来搜查,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箱子。 祝灵昭打开箱子,只见那木箱里的东西有些散乱,散发出一股老木头特有的朽味,也不知是被翻的,还是本就是如此。 里面一沓都是泛黄的家信。这年头识字的只在极少数,看来李家少说也是玉钩镇上的大户,能送孩子上过私塾。 祝灵昭随手翻过那些信,发现其中大多数都是父亲写给孩子的,李父亲大概是常年在外,经常会写信过来。 信上的遣词都很简单,写得不长,字也并不好看,但父子之间拳拳的关怀之情却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有一封例外,那封信上的字迹很秀气,祝灵昭拿在手里闻了闻,闻到了一股快要散尽的花香。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万般想念,千言万语道不完。孤雁已南飞,仲秋月圆人不圆。待到秋收祭,花灯玉河赠李郎。” 这竟然是情人赠的小诗。看得出来,李和泰很珍惜地反复看过又收起,在印着几片干花瓣的信纸上留下了深深的折痕。 而信上所说的花灯,是一盏小巧的莲花灯,也被好好地放在箱子里。和这几日玉钩镇每晚放飘在玉河上的花灯没什么不同,只是灯中没有灯芯。 祝灵昭把信纸举起来对着窗户,仔细观察那印进纸中的花瓣,但可惜,她对这个世界稀奇古怪的植物不甚了解,看不出名堂来:“这是什么花?” 伏郁君闻言,凑近来看了看,哑然失笑道:“这是秋棠,每年只开秋天一季。白姑娘可能不太了解,秋棠是这附近最常见的花,漫山遍野都是。” 祝灵昭若有所思:“那看来这位姑娘也住在附近喽?” “应当如此。”伏郁君道,“听说李和泰有一位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他是李家的嫡子,想必那位姑娘家里也与李家差不了多少,应该也是这附近的商户。” “这……需要在下仔细查查吗?”伏郁君问道。 他是真的细致入微,祝灵昭也不推拒,至少目前什么线索都没有,就只好广泛撒网了:“那就麻烦管事大人多操心了。” 虽然他们两个心里,可能都觉得这件事与那位姑娘没多大关系。 一封情书而已,人之常情,一点都不稀奇。 祝灵昭把信小心折好放回,又把箱子推回床底,将整间屋子回复到最初的模样。 伏郁君看着她:“白姑娘,既然您看完了,那在下便不多打扰……” “不不不,你还得再多打扰我一会儿。”祝灵昭连忙拉住伏郁君。 到底是谁在打扰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祝灵昭脸皮多厚呀,既然决定了要拒绝谜语人,主动出击,小魅魔只当看不到伏郁君脸上僵硬的微笑,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拜托了,管事大人,我还想看看下一个人的屋子。” 伏郁君微笑:“白姑娘,您还想看哪一间呢?在下能力有限,有些客人,恕在下也无能为力。” 祝灵昭的笑容比他的还灿烂:“我记得屠绍元屠公子的朋友,应该也被瑶光阁调查过。” 第97章 地字号客房 祝灵昭都指名道姓说出来了。 伏郁君本想糊弄过去,但见祝灵昭眼睛闪亮亮地望着她,便知道这是一种隐形的威胁。 如果他不带着去,祝灵昭也能自己找到屠绍元,到时候她稍微扇扇阴风,以屠绍元大大咧咧的性格,说不定就要闹起来,吵着要帮他兄弟找凶手。 到时候瑶光阁更不好办。 或许是他最初看走了眼,这白姑娘生得娇艳俏丽,像个天真可爱的小白兔,怎的如此绵里藏刀? 但想到空镜大师也是模样可爱,偏又不知为何对她另眼相待。该说是物以类聚吗? 伏郁君吐出一口浊气,只得答应。 “屠公子是九月初与他的朋友,两人结伴来的,住在瑶光阁的地字八号九号客房。”过去的路上,伏郁君无论心里在想什么,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说道。 祝灵昭若是真能发现什么,对瑶光阁来说,也是一种助力。 “那现在呢?”祝灵昭问。 伏郁君道:“屠公子的朋友谭巡谭公子是在初九出事,当天在下便命人将他那间连同左右两边的房间都封锁了起来。屠公子改住了玲珑阁。” 这是从普通客房,直接改到了贵客的独院。瑶光阁处理事情上就连再苛刻的人都说不出毛病来。 祝灵昭若有所思,拍卖会上她将树枝给杜渐升是九月初八,也就是说,谭巡应该是第一批死的人。 祝灵昭问:“他和归原宗有什么关系吗?” 这些也都是伏郁君早都查过的事情:“初八的拍卖会结束后,谭巡曾在场外拜访过杜宗主,希望能从他手中购来一件卖品。” 祝灵昭一惊:“什么卖品?” “杜宗主说,是他前几日拍下的青锋剑。谭巡惯用剑,与归原宗素来有几分交情,错过了那柄剑之后,便想私下里找杜宗主买下来。”伏郁君见祝灵昭神情异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祝灵昭连忙在内心抚平自己怦怦乱跳的小心脏,吓死魅魔了,还以为是那根小树枝。 不过这也说不准,谁知道杜渐升那人有没有说谎。 “那谭巡买到了吗?” “还未来得及。”伏郁君说,“他们定下价格,约好第二日谭公子带着灵石上门,但可惜……” 所以这其实是死无对证了。 知道谭巡到底找过去谈了什么的,只有杜渐升。但谁也不可能从归原宗宗主口中硬撬出实话来。 伏郁君对此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他看来,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并不重要,这世间秘密多了去了,又不可能一一打听过来。 两人说着,便一路弯弯绕绕地走到了地字客房。 八号九号都在二楼,祝灵昭踏着楼梯一上到二楼,便吃了一惊。 原来整个二楼的客房都紧闭着房门。楼上楼下客人的嘈杂声隐约传来,唯有二楼空空荡荡,寂静一片。 “这整个二楼都没住人吗?”祝灵昭惊讶道。 伏郁君无奈地笑了笑:“在下最初只腾空了八号客房的左右,但后来愈演愈烈,昨日空镜大师都说出了那样的话,在下只得谨慎对待。” 祝灵昭顿时对这位瑶光阁大管事刮目相看。 他真的好听劝噢! 看过那么多电影和故事,里面的人物就算危险的征兆都怼在脸前跳踢踏舞了,都能视而不见,浑身上下哪里都软,就嘴是天下第一硬,说什么都不听不信。 但伏郁君封锁现场那么及时不说,还能立刻清空房客。 要知道住在瑶光阁里的客人都是修士,哪里有省油的灯,无辜劝说别人换房间腾位置,可不是件容易的动作。明明他随便敷衍一下,也不会有人怪罪。 “伏管事,如果这是个恐怖故事,你一定能活到最后。”祝灵昭忍不住说道。 伏郁君微微一愣,也不知听懂了没,只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翠绿的碧萧,笑道:“那就借白姑娘吉言了。” 八号客房在走廊的倒数第二间。 祝灵昭推开房门,心里却在想,伏郁君是能活到最后,不过她这个四处乱蹦跶的小魅魔,又菜又爱玩,这次可就说不准了。 地字号客房比小厮住的合院好了太多。 屋内摆设整洁,左手是叠好的床铺,靠窗处的小榻上摆着木质小桌与一套紫砂茶具,右手边白鹤青松的屏风之后,是沐浴用的大木桶。 这谭巡的确是爱剑之人,靠床的墙上挂了两把寒气森森的宝剑,似乎收在储物戒指中都不足够,必须要摆出来时时刻刻观赏才行。 然而祝灵昭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发现谭巡的东西甚至比小厮还要少。 这也难怪,谭巡只是来住店的客人,那些财宝法器恐怕都收在储物空间里,无法轻易打开。 这才是瑶光阁搜查线索时遇到的最大难题。 一些低品级的储物宝器,并不是不能强行打开,但瑶光阁只是一家客栈,如果这么做了,无论如何都不好说。 “他的储物空间呢?”祝灵昭问。 “谭公子有一个中品的锦囊,在那里。”伏郁君指了指那件随手放在小榻上的外袍,“还有一个上品的储物戒指,现在仍戴在谭公子的手上。” 说到底,瑶光阁也只是以保管尸体,搜查凶手为由,再加上那些人实在死得不明不白,摸不着头脑,才能把尸体统一放置在冰室里。 等此间事了,或是拖了太久仍找不到凶手,这些尸体以及他们的遗物都是要尽数还回去的。 祝灵昭也有些无奈。 她拿起那件浅灰色的外袍翻了翻,果然找到一个锦囊,中品的储物宝器没什么隐蔽性,祝灵昭随手掂量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自己穿透结界的能力也能应用在这个上面,不由得精神一振。 她竟然能直接感受到里面装着灵石?! 第98章 盲点 哇,她的天赋好像也有点厉害,好耶。 祝灵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她把锦囊捧在手里,仔细地感受了一下。 这不是错觉。 里面的灵石还不少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谭巡为了给向杜渐升买东西而特意装的钱。 不过这么想来,谭巡是为了向杜渐升买那根树枝的可能性并不大。 那七千五百块灵石的天价,除了被坑的冤种杜宗主,其他人根本买不起。 其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找的了。 房间里都是瑶光阁地字客房统一的陈设,时间已经到了正午,祝灵昭坐在小榻上,微暖的阳光照在背上,愁得猫猫挠头。 伏郁君倒是不意外,他早就派人都搜过一遍,本就不对祝灵昭报什么希望,单纯只是惹不起这个看不清来路的白姑娘而已。 “白姑娘,房间的确没有多余的东西了。不如……”伏郁君脸上忍不住露出一种“终于可以结束了”的轻松。 “等一下。”然而祝灵昭的目光落在手里的中品锦囊上,却突然顿住了。 她举起手中的锦囊,指着上面绣好的花纹问道:“管事大人,这是什么?” “嗯?”伏郁君凝神一看,便笑了,“这是金蟾抱鲤,秋收祭最常用的纹饰之一。” 怪不得有些眼熟,祝灵昭在灯市上见过不少金蝉抱鲤的花灯。 这锦囊看起来有几分旧色了,看起来是前几年买的。 祝灵昭陷入了沉思。 伏郁君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彬彬有礼地等了一会儿,见少女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才轻声催促道:“白姑娘?” “管事大人。”祝灵昭看向伏郁君,缓缓开口,“你说,在这个时候,来瑶光阁的人都和秋收祭有关,是不是一件非常普通又正常的事?” 伏郁君愣住了。 祝灵昭说的几乎是一句废话。 在这个时节,哪个人又能和秋收祭没关系呢?这可是难得修士和普通人一起过的大节日。 无论是寄情的花灯,还是吉祥的纹饰,都是司空见惯的东西,就像吃饭喝水那样寻常。 倒不如说,现在找一个完全与秋收祭无关的人或东西才是难事。 但这不就是死者的共通点吗?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归原宗关门弟子,还是迎来送往的小厮,都要过节的呀。 这是一个存在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的巨大的盲点。 难道说,因为太过自然常见,就要忽视这个共通点吗? 听话听音,伏郁君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出了祝灵昭的意思,他踟蹰了半晌,纠结到底要不要把这一点当做是一个可靠的线索。 秋收祭真的太常见了,那些没死的人也有这个共通点。 “这也算是一个方向,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们可以再去看看其他死者。”祝灵昭说道。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祝灵昭目前也只是提供了一个猜测而已。 伏郁君被说服了,他沉吟了片刻,道:“还有天字二十三号客房和明霞阁,都可以去看。” 说去就去,祝灵昭振奋地站起身来。 天字二十三号客房也是一个独门小院,只是和祝灵昭住的那一片里,构思独到、各不相同的贵客庭院相比起来,天字客房的小院子都大同小异。 只是合围的院墙里有几棵树,屋子里十分宽敞,装饰精美。 祝灵昭跟着伏郁君撩起青色纱帐走进里间,屋角的香炉里熏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炉青灰。 “住在这里的客人是一对道侣。”伏郁君说道。 其实他不说,祝灵昭也看出来了。 因为这屋里有明显男女生活过的痕迹。外间的小几上摆着各种糕点和零食,甚至还插着祝灵昭也曾买过的精美糖画,两只琥珀色的雀鸟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里间的床边,放着两支紧靠在一起的帆船花灯,中间灯芯染了一半,花灯下面还带着沾过水后又干了的痕迹。 书桌上镇纸压着一摞宣纸,最上面那张的字很板正端方,像是男人写的,却只写了一半,最后一个字下撇的时候被浓重的墨迹拉得老长 沾了墨的笔掉在地上,桌上的墨磨出来还有很多,却微微有些干涸。 祝灵昭甚至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这大概是一对感情很好的神仙眷侣,女人把一对对的小东西摆满了房间,男人只在一旁练字,然后异变突生,也不知谁先倒了下去。 “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 祝灵昭念出宣纸上的诗句,只可惜这首情诗永远不可能写完了。 不过他们显然也有与秋收祭有关的东西。 而剩下的明霞阁。 就在归原宗所住的静思观的隔壁。 祝灵昭之所以能和伏郁君进到里面搜查,完全就是因为住在这院子里的三人全部毙命,这三人中两女一男,都是白虹派的关门弟子。 “那白惜雪姑娘是白掌门的千金,今天已经是他们殒命的第二日。”伏郁君苦笑了一下,“在下也拖不了几日了,否则白虹派那边很难交代。” 她懂,这些全都是有权有势的人物,如果是能清楚还好说,如果真的稀里糊涂给不出个结果,瑶光阁是真的不好过。 祝灵昭给了伏郁君一个同情的眼神,只觉得这位瑶光阁大管事这两天面上都憔悴了一些。 明霞阁内如其名,其中屋子上的瓦片是琉璃的,庭院里布满了金黄的细沙以及红褐色的砂岩。 那些砂岩造型奇特,纹理清晰。 祝灵昭他们到的时候接近傍晚,天边微微泛红,夕阳映照在砂岩与琉璃瓦片上,满院霞光溢彩,迷蒙中带着热烈,仿佛比新娘的裙摆还要明媚迷人。 祝灵昭觉得给瑶光阁设计庭院的人一定是个美学大师。 白虹派在修真界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派。 祝灵昭发现屋子里多了很多精贵的翠玉屏风和金丝软榻,就连屋角熏香用的香炉都是琉璃青鸢的。 “这不是瑶光阁配备的?”祝灵昭指着那过于华丽的青鸢香炉问道。 伏郁君点头:“这应该是客人自带的。” 祝灵昭不禁发出了没有见识的声音。 原来这才是世家子弟们真正的做派,出门连家具都是随身携带的,分分钟能把任何住处改造成自己习惯的摆设。 这么一想,溥云深什么都没给她摆,果然还是骨子里比较简朴吗? 不过。 祝灵昭还是在一堆奢华的摆设中找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你看。”祝灵昭把从一个房间枕头底下找到的签纸递给伏郁君,“这是灯市上求的签?” 第99章 所求即死 那是一张被仔细叠起收放在枕头下的吉签,其上的断语大概是说修炼受阻只是一时,不日便会烦恼自解。 祝灵昭一时间无言。她甚至说不上是准还不准,人都死了,修炼不顺利的烦恼可不就是没有了吗? 还有一个人求签求的是姻缘,那张签纸被镇重地放在一个宝匣里。 而白惜雪的签纸则被揉皱了,随手放在外袍的内兜里。 祝灵昭把那张签纸展开,发现那是一个下下签,上面写着“破船更遇浪头风,飞虫扑火自伤生,欲仁不仁,光阳不吉。” 白惜雪所求的是心中事,但现在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到底装着什么事了,只能说这断言忒不吉利,也难怪白惜雪会把它揉成一团。 伏郁君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句断言一会儿,才迟迟抬起头来。 祝灵昭知道圣荒大陆上多少都有点迷信,尤其是修士们,处处讲究因果业障,对这些更为在意。 明知道灯市上求的签又不是高人作法,但心中总归有些忌惮。 “看来他们的确都和秋收祭有关了。”祝灵昭说道。 伏郁君却有些犹豫:“但是,正如白姑娘所言,与秋收祭有关乃是人人皆有的常事,为何偏是这些人殒命,而其他人安然无恙?” 关于这一点。 祝灵昭心中也有猜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虽然每个人都与秋收祭有关,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正好在这个时间心有所求,想要许愿?” “什么?”伏郁君完全没有想过,不由得一愣,随即诧异道,“这怎么可能?” 难道只是心里有所欲求,甚至没有说与旁人知道,就会致死吗?这是哪门子的天方夜谭? 祝灵昭定定地看着他:“我也不想的,但是,我曾经看过一句话——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无论剩下的多么难以置信,那一定就是真相。” 其实,在又转了两个房间,看了五名死者的遗物之后。祝灵昭心中的猜测就隐隐得到了证实。 她缓缓说出自己的推断,声音笃定:“李泰和与秋收祭有关的,是寄情的花灯,他与未婚妻相互传情,秋收祭本就有这个传统,想必他心中必然对这份情有所渴慕?” “天字客房里的道侣,感情和睦,床边的船灯下过水,他们一定在玉水河里放过花灯许过愿。” “还有这明霞阁里的三人,都曾在灯市上求过签,既然求签,那必然是心有所求。” “只有谭巡的线索不太明确。但是他有用过好几年的秋收祭纹饰锦囊,至少说明他并不是一个远离人烟,从不过节的人。而你有说过,他爱剑,就在前一天晚上还向杜渐升讨过东西。” 伏郁君瞳孔骤然紧缩,久久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意识到,祝灵昭说的,很可能是对的。 他们都在死前曾动过想要什么的念头,而在心中许下了愿望,旁人是很难得知的,自然查上十遍也查不出线索。 这就是桃花蛊的触发条件! 只要染上蛊虫的人在心中许了愿,就会很快毙命。 这也解释了归原宗死去的三名弟子明明同住在一个院子里,就算染上蛊虫应该也在同一时间,却有一人之后才死去,因为每个人心中动念的时机总是不同的。 “白姑娘果然聪慧过人!”等回过神来,伏郁君激动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祝灵昭的手,“在下必须立刻上报阁主大人。” “唔。”祝灵昭被他吓了一跳。 不过她也知道伏郁君为什么这么激动,因为瑶光阁顶着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而在一筹莫展之中,祝灵昭却真的抽丝剥茧,找出了桃花蛊最有可能的触发条件。 虽然在心中偷偷许了愿就会暴毙的猜测太过天马行空。 但桃花蛊这种虚空种在精神上的蛊本身就已经够诡异了。 伏郁君需要的是,上报瑶光阁阁主之后,得到更高的权限,能够把十八名死者的遗物全都搜查一遍,甚至得到许可能强行破开他们的储物宝器。 如果真的能印证这个猜想,那这次的事件就总算找到了出路。 最重要的是,秋收祭本就是一个一年之中放松团圆、期盼来年更好的节日,人们本就会许下各种各样的愿望,如果不加以制止,那死亡就会继续蔓延。 真的是一刻都拖延不起。 “白姑娘,今日之事幸得姑娘相助,他日在下必会相报。”伏郁君郑重许诺,他用力握了握祝灵昭的手,马上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祝灵昭连忙拉住他,“你再问问空镜的意见。” 伏郁君深深地看着她一眼:“好,在下知道了。” 殊不知,祝灵昭勘破了一点真相,但眼前的迷雾却变得更多了。 信徒、心有所求,这些都是从司烛黎那里得来的关键词。 可是,人家好好地在秋收祭上怀揣一点对未来美好的期许,又和万年之前就被封印在深山老林里的魔尊有什么关系? 正经人谁向魔尊许愿啊? 祝灵昭兀自纳闷,眼看着伏郁君就要走出明霞阁,她忽然福临心至,张口问道:“管事大人,每次秋收祭,人们在玉水河里放花灯,到底是向谁许愿呢?” “白姑娘不知道吗?”伏郁君微微一愣,他转过身来看着祝灵昭,清瘦如竹的身影沐浴在傍晚的霞光中,显出几分别样的风骨,“一是向这自古以来就庇佑着玉水河的河神,二来,自然是向庇佑了整方天地的神树大人。” ……又是树?! 祝灵昭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第100章 归原宗大弟子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她的生活中是不是含树量过高了? 神树…… 不会? 可是神树明明好端端地立在那里呢,每天无数人向它参拜祈祷,从没出过什么问题。 而司烛黎是万年前就被封印起来的魔尊,就算他变成了树,那也是棵焦黑腐朽的枯树。 祝灵昭一时间脑洞大开。 难不成—— 司烛黎是不是在搞电信诈骗? 虽然这个世界并没有电子信息,但是有能够用于沟通的神识。 以魔尊大人神识的强大程度,说不定他会暗搓搓地给别人的脑海里发送诈骗短信,告诉别人他其实是神树大人,让别人向他许愿,以此收割性命。 不行,她的思路要更开阔一点。 司烛黎也不一定和神树有关,说不定是和玉水河的河神有关呢? 祝灵昭像个幽魂一样,心不在焉地飘进了红霜斋。 溥云深正坐在庭院里喝茶,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好奇道:“你做什么去了?又被恶灵勾走了魂?” 溥云深会告诉她吗? 祝灵昭幽幽地盯着溥云深看了一会儿。 唉,肯定不行。 性格恶劣的银发男人不是司烛黎,不会被她撒一撒娇、告一下白就什么都忘了。只会推开她,捂她的眼睛,把她捉弄得团团转。 祝灵昭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又晃晃悠悠地飘上阁楼。 没有注意到溥云深看了看她,不爽地“啧”了一声。 然后之后的事情意外的就和祝灵昭无关了。 伏郁君忙得根本顾不上她,一连两天,祝灵昭只有躲在红霜斋里偷偷看隔壁时,见过他。 伏郁君带了几个人手,又有空镜大师在身旁,好声好气地和杜渐升说了半天,才得以进屋搜查。 杜渐升为了自己那慈祥宽厚的好名声只得答应,僵着一张笑脸站在那里,任由伏郁君的人在庭院里来来去去,竟然不见一丝不悦,甚至临走时还对着伏郁君道:“有劳伏管事,老夫也希望能早日结束这次的时间,不然……唉,毕竟人命关天啊。” 然后送走人转头回到庭院里就大发雷霆,他自己摔砸东西犹不过瘾,还把大弟子闫开琼叫回来好一通咒骂。 那闫开琼在外办事,行色匆匆地回来,迎着劈头盖头的打骂也只是跪下来,像是已经习惯了。 “那伏郁君又算什么东西,一条给别人办事的狗,也敢给老夫脸色看?还有你!别人养的狗尚且有用,你却连叫都不敢叫一声,比狗还没用的废物!” 杜渐升将滚烫的茶盏摔砸在闫开琼的头上。 闫开琼不敢用灵力抵挡,额角淌血,半张脸都被茶水烫得红肿。 茶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又顺着发梢和下巴流淌下来,沾湿了衣襟。 闫开琼全程都低垂眉眼,保持着顺从的静默。直到杜渐升离开,他才抬起头,单手覆在自己烫伤的半张脸上,掌心中亮起治愈的白光。 于是,一切伤痕连同着杜渐升在人后的暴虐又都销声匿迹。 祝灵昭在红枫树下看得心惊胆战。 虽然闫开琼始终都是逆来顺受的样子,但她总觉得“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是一句至理名言。 不过这两天里祝灵昭也没闲着。 玉水河的河神是祝灵昭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存在,她找了一家玉钩镇上最大的书斋,每天都跑去看书。 别说,这些书还挺有意思的。 有一本叫《你不知道的怪力乱神》,一共有一百多册,每年一册,至今还在连载,据说是圣荒大陆上最畅销的书籍之一。 作者笔名叫“怜我”,明显是个修士,已经写了一百多年了,但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扒出他的真实身份。 祝灵昭在浩瀚书海中看得头晕,偶然翻了翻《你不知道的怪力乱神(第九十七卷)》,一下就看入迷了。 这里面什么都讲,从风土人情到自然山川,语气诙谐幽默,异常生动。而且作者还标榜其中所记载的事情皆为真实。 中间正讲到有一对道侣,男人是从魔域派来正道的卧底,女人是正道不小心掉入魔域,只得伪装成魔修。 两人恰好相遇,又阴差阳错地相爱结为道侣,只好互相这么伪装下去。 祝灵昭看得忍不住压着声音笑出声。 “这位姑娘,借过。” 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 祝灵昭抬起头来,忽地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闫开琼! 祝灵昭上午才看到他被杜渐升打得头破血流,此时他头戴银冠,长身玉立,腰挂宝玉,俨然是归原宗首席大弟子的气派。 不过祝灵昭从未和他真正意义上见过面,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挪了挪脚给他让路。 “多谢姑娘。”闫开琼低声道,从她身边走过。 而祝灵昭则好奇地偷偷看他。 因为祝灵昭要找的多是古籍,这里是书斋最偏僻的深处,书架放得挤挤攘攘,到处都塞满了书,过道十分狭窄,就连光线都有些黯淡。 只有一缕阳光从书架的最顶端挤进来,照射着漂浮在空气中的无数尘埃颗粒。 四下里无人,祝灵昭就干脆坐在地上看书。 闫开琼虽然来了,祝灵昭也没有从地上起来的意思,这里也没有凳子,又不能坐书上,所以坐在地上是多正常的事情。 所以小魅魔也没发现,在她不远处的闫开琼见到一个大大咧咧坐在地上的姑娘,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闫开琼的到来倒是提醒了祝灵昭,她竟然在开小差,应该干正事了。 祝灵昭把那个伪装道侣的小故事看完,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你所不知道的怪力乱神》,打起精神在书堆里一本本翻找起来。 有关于河神的记载非常少,一整个下午,祝灵昭也只找到了零星几句话,无非是说“河神乃是玉水河的神(小魅魔:废话,不写她也知道。)”,“河神早在万年前就陨落”之类的。 而闫开琼也像是在找什么书,两人埋头在书堆里左翻右翻,临近傍晚的时候,彼此无意中对上视线,都是一愣。 竟然有种“革命老战友”的错觉。 当然,这是小魅魔一个魔的错觉,闫开琼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倒是笑了一下,开口问道:“姑娘,是在找什么书呢?说不定闫某看到过,能有所帮助。” 第101章 玉河镇 好呀好呀。 祝灵昭顿时眼睛一亮:“我在找有关玉水河河神的记载,你有看到过吗?” 闫开琼微微一愣。 其实他在问出这话时是有所犹豫的,对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言,冒然搭话多少有些探听隐私的嫌疑。 然而小魅魔却根本没有这种顾虑。闫开琼见面前的少女虽然蒙着面纱看不清脸,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却十分明艳,亮晶晶的,令人联想起毛茸茸的小动物。 闫开琼不由得笑了笑,他思忖一下,指向手边的那一摞书:“刚才好像有所印象。虽然不知道是否有河神的记载,但闫某看到了玉钩镇县志的拓本。” 哇,他竟然真的有线索。 祝灵昭喜出望外:“谢谢啦,你要找什么书呢?我们两个人加起来,应该会更有效率。” 主要是小魅魔担心闫开琼找不到东西回去了又要挨打挨骂。 祝灵昭是对归原宗的破事鞭长莫及,但这么一点点小忙她还是可以帮的。 闫开琼也没有推脱:“那便劳烦姑娘,闫某想找关于植物的古籍,不知有没有古生植物,或者一些较为稀少罕见植物的记载。” 植物? 祝灵昭心里顿了一下,立刻就想到了杜渐升天价拍回去的小树枝。 杜渐升似乎也怀疑这次死人的事情与小树枝有关,就把那小树枝藏在了自己的天品储物扳指内。 祝灵昭不说,谁都不会将小树枝和桃花蛊联系起来。 心里想了不少,但祝灵昭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给闫开琼指了一下旁边的书架:“我有看到一本关于草药的古籍,看上去很有年头,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就在第三层那里。” 闫开琼向她道了谢。 两人复又安静地看起书来。 不得不说,那本县志的拓本真的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祝灵昭这才知道,原来玉钩镇在万年之前,其实叫玉河镇,就得名于这条玉水河。 因为玉水河由西贯东,绵延万余里,支流众多,养育了数不尽的沃土。 而玉钩镇就是玉水河畔的一个交通交汇之处,自万年前就是一个繁荣的重镇。 只不过那时候盛极一时的修士之国景国还没有毁灭,玉河镇在景国的管辖范围之内,不像现在是个不属于任何势力的独立镇,那时候景国的玄阳帝还曾在玉河镇修建过华丽的行宫。 据说那时候玉水河河神的传说曾风靡一时,玉水河流经的地方家家户户都供奉着河神,玉河镇上还为河神修了一座巨大的雕像。 可惜后来魔尊横空出世,生灵涂炭,魔尊与河神大战了七天七天,天地为之变色。 最后魔尊残忍地杀害了河神,巨大的河神雕像轰然倒塌,整条玉水河逆流成血水。而魔尊则再无阻挡,大开杀戒,甚至屠杀了整个景国皇室。 祝灵昭看完了,默默合上书册。 祝灵昭:………… 祝灵昭:??? 救命呀!这里面怎么还有魔尊的事?! 祝灵昭猫猫震惊。 也不知道这种万年之前流传下来的传说故事可信度还有多少。 不是有传闻说魔尊就是景国的皇子吗?这里面却丝毫未提。 而祝灵昭刚才在看别的记载时,只有一个说到了河神陨落,剩下的全都没写过。 可是到了这本县志里,就变成了河神是魔尊杀的,而且看里面的描述,河神死亡的地点还就在玉河镇? 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已经无从分辨了。 “怎么了?” 大概是看祝灵昭的表情太过震惊,闫开琼出声问道。 那本草药古籍显然对他用处不大,闫开琼很快翻完后,就又在寻找其他的书了。 祝灵昭久久地沉浸在河神与魔尊的故事之中:“阎公子,你知道河神吗?” 闫开琼顿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逼仄角落里光线晦暗,他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阴霾。 “姑娘为何要如此关注河神?是心有所愿,想要求神,还是妄想着能……”他的尾音吞噬在无声之中。 祝灵昭摇了摇头:“我只是好奇,因为我之前从未听说过玉水河还有个河神。” 闫开琼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稍后像是有所缓和,他抿了抿唇,道:“的确,河神的存在现在已经鲜为人知,大概只有玉水河畔的人才能记得,毕竟只是个已经陨落的神罢了。” “陨落?”祝灵昭睁大眼睛,“如果已经陨落的话,那为什么每年人们还要在河里放灯,向河神祈愿?” 这是祝灵昭最想不通的地方,向万年前就嘎了的神祈愿,未免也太没希望了。 闫开琼温和地笑了笑,也不介意为祝灵昭解惑:“因为知道河神已经陨落的人,就更少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也看了这本县志? 祝灵昭的话还未说出口。 闫开琼就像是知道她想问什么,伸手用灵力在半空中勾画出一个“河”字。 窗外已夕阳西斜,血色的残阳在书架上方留下一抹红。这个被群书包围的角落里就更暗了,莹莹的微光照亮了两人面庞。 “河神惨死,血水逆流之处,遍是焦土。为抚河神仇怨,改‘水’为‘金’。”闫开琼说着,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划过,那个微亮的“河”字就改去偏旁,变化成了“钩”。 “玉钩镇,便是玉河镇自那之后沿用至今的名字。金能生水,而在神陨之地,则置天阶宝剑镇压河口,也是为此。” “维护河口悬剑,每十年一次,是归原宗传承下来的职责。”闫开琼挥去半空中的灵力,看着面前的少女,声音沉稳,“而现在,承担这个职责的正是闫某。” 他倒是坦荡,没有一点隐瞒自己身份的意思。 第102章 羞涩路痴 祝灵昭大为震撼:“这个河神竟然真的存在?” “什么?”闫开琼茫然。 “我是说,真的有神?”祝灵昭能说自己完全是把县志当成神话故事来看的吗? 而且那还是万年之前的事,这不比什么“共工撞不周山”,“女娲补天”,“吞玄鸟卵生子”之类的历史记载更加不靠谱吗? 结果闫开琼却说归原宗到现在都要暗中镇压河神仇怨?? “真的有河神仇怨吗?”祝灵昭忍不住问,然后又兀自陷入沉思,“唔,也可能是从那时候流传下来的一种迷信活动?没有实际意义,只是象征性的仪式。” “神话一般来说都是对现实的谬传,可能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只不过被传成了河神……” 就比如,现在有很多人都以为魔尊只是个传说人物,而且司烛黎长得一点都没有传说中描述的狰狞,也根本不用日啖三百人魂。 闫开琼望着侃侃而谈的少女,有一瞬忡愣。 “你不信神?”闫开琼问,目光中有些怪异。 “也不能这么说。”祝灵昭很严谨地说道,“不过除非让我亲眼见过了,我才会相信有神。” 白泽之主也告诉她,根本没有神的。 他们妖怪也要相信科学! 是了。 眼前的少女并不是不相信神的存在,她只是对神毫无敬畏和谄媚之心,不把自己视为神的奴仆,而是把神视为了一种强大的物种,仅此而已。 闫开琼哑口无言,他低下头去,习惯性将所有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 再抬起头时,闫开琼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也许你说的对。”他说道,“只不过万年之前的事究竟如何,今人已经无法知晓了。” 闫开琼看了看斜照在书架上的残阳,温和地笑了一下,眼底的神色模糊不清:“天色已晚,今日就到这里。姑娘,你也该回去了。” 他没有问祝灵昭的姓名,大抵是萍水相逢,不必相识。 祝灵昭从他寥寥几句中察觉出了些许异样,却又摸不清到底是什么。 奇怪,闫开琼难道对“神”很在意吗? 他们一前一后地出了书斋,祝灵昭站在书斋前,下意识地望了望闫开琼远去的背影。 夕阳西下,古老的长街上人影寂寥。 晚霞倒映在玉水河上,波光粼粼,船夫撑着杆从河面上悠悠划过。 四下里的人家燃着袅袅炊烟。 此时正是逢魔时刻。 祝灵昭蓦地愣住了。 因为她看见闫开琼顺着河畔一步步行去,身形挺拔,步态端方。 但空气中象征着“恶”的黑气却在不断攀附上去。 沿着他的脚踝向上死死纠缠着他,让他的每一步都前行得无比艰难。 犹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他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多恶念?! 祝灵昭一时间惊愕在原地。 “这位姑娘?” 一道男声突然传入耳畔。 祝灵昭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 她后退一步,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 一袭素袍,面容白净,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姑娘,在下柴修,这厢有礼了。”他沐浴在漫天夕阳中,拱手行礼。 “啊,是你?!”祝灵昭骤然睁大了眼睛,“你不是那天晚上画糖画的人吗?” “原来姑娘还记得我?”柴修略有些惊喜地说道。 他斯斯文文道:“我也还记得姑娘,那天晚上,姑娘曾买了我三个糖画,仙鹤、腾龙与猫,我说的可对?” 祝灵昭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面纱。 柴修看到她的动作,却是笑了:“姑娘容貌非凡,见之难忘,即使蒙了面,我也认了出来。不过我也有些不确定,这才唐突与姑娘搭话,好在没有认错。” 不要? 这都能被认出来,那她以后岂不是要用大黑袍子把自己裹起来,只给脸上掏两个洞洞看世界才安全? 祝灵昭在心里暗自嘀咕,不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你也很让人难忘。”她说,“你做的糖画实在是太棒了。” 柴修白净的脸上带了一丝腼腆:“姑娘过奖了。” “其实,我找姑娘是想问个路。”他不好意思地说,“请问姑娘,瑶光阁怎么走?” 咦? 他要是问别的地方,她还不知道呢。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指着闫开琼刚刚远去的方向:“沿着玉水河往下走,过了那边的拱桥,就到了。” “这……”柴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夕阳下一片暖色的河面,不禁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 “怎么啦?”祝灵昭好奇地问。 柴修神情羞赫,支吾了半天,才垂下头去,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有点……不太认路。” 这话说得委实太过谦虚。 柴修见祝灵昭还是迷惑不解的样子,咬了咬牙,红着脸补充道:“其、其实,如果不是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我走不出几步远,就会迷了方向。” “若是一条道走到底还好说,这拐了弯的……” 柴修吞吞吐吐,说不下去了。 嚯,修士里竟然也有路痴?! 祝灵昭震惊地盯着他看。 也不知是不是面皮太薄,柴修的脸上红得像是要滴血,他想要遮挡,但似乎又觉得在姑娘面前遮脸不太礼貌。 “算了,那我带你去。”祝灵昭大方道。 柴修大呼了一口气,连忙拱手:“多谢姑娘。” 祝灵昭摆摆手,率先向前走去:“没事,举手之劳。” 柴修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看上去就像是在陌生的城市里抓住了最后一款导航软件。 小魅魔很心机地没说自己也住在瑶光阁。 街边的人家里隐隐飘出饭菜的香气。 祝灵昭带着柴修下了拱桥,走过巷子,指着那扇门口蹲了两只石狮子的朱红院门说道:“这就是瑶光阁了。”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时候不早了,你快进去。我也好饿了,准备去吃点东西。” 嘿,刚才路过了一家炸肉饼的小摊。 金黄酥脆的小肉饼,她来啦! 祝灵昭欢快地转身就跑。 “等等,姑娘。” 柴修在身后叫住了她。 祝灵昭疑惑地转过身去,却见柴修向她露出了一个略带羞涩的表情。 他温润的眼睛望着她,仿佛暗藏着一点小小的期待。 “虽是萍水相逢……”柴修说道,声音文雅,“我是否有幸得知姑娘的姓名?”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灵昭回答道:“我叫白昭。” 晚风穿过悠长的巷子,卷起尘埃,又吹向远方。 血色的夕阳静静落在青年身上。 柴修注视着她,脸上绽开一个小小的笑容,他似是珍重地用手捂住心口,低声念出少女的名字,齿间缱绻:“白……昭……?真是个好名字。” 第103章 被渣了? 翻找书籍,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晚上回到红霜斋,祝灵昭洗过澡,这才有空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唉—— 小魅魔垂头丧气地坐在阁楼的窗沿上,怏怏地咬着肉饼。 天塌了,地陷了,爱情的小狗死掉了! 自从那天晚上告白以后,司烛黎这已经是第三天没来找她了。 明明以前一叫,冷酷高傲的魔尊大人就会出现。 然而这几天晚上祝灵昭叫了好多遍,司烛黎那边都毫无动静。 难道是被拉黑了?! 祝灵昭紧张兮兮地想道,也不知道魔尊大人有没有这个功能。 溥云深坐在院子里,喝着那二十块上品灵石一杯的“蓝雾仙折”,斜眼睇着她。 他罕见地没有在眼睛上蒙布条,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宛如倒映着晴空的冰雪。 用溥云深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能我自己院子里也蒙着眼,总要让我的眼睛透透气。” “你到底在叹什么气?”溥云深问。 “女孩子家家的心思你少管。”祝灵昭不乐意地晃着小腿。 月光下,少女半个身子都悬在窗外,宽松的裤管一荡一荡,露出其下一截莹白的小腿,和白嫩嫩的脚丫。 她竟然没穿鞋?! 溥云深感觉到了隐隐的头痛,但是他如果让少女回去穿鞋,她会乖乖听话吗? 她肯定不会。 小猫咪说不定还要故意和他对着干。 “今天出去玩的不开心?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溥云深说道。 他以为祝灵昭是今天在外面遇到了什么。 这倒也没错。 祝灵昭想起河神和魔尊的过往,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活了一万年,亲眼见证了历史的老古董就在那里。 她满肚子疑惑想问司烛黎,但对方却避不见面。 溥云深被她高一声低一声的叹气吵得心烦,忍不住说道:“我看你再心烦,嘴上也没少吃。” “可是炸肉饼好吃呀!”祝灵昭理直气壮道。 她要吃恶念才能吃饱,而吃这些人类才吃的食物,当然是因为好吃了! 换个角度来讲,她其实有无限的肚子可以吃人类美食,吃不胖也吃不饱,网上都说这是最令人羡慕的体质。 溥云深无语地看了看阁楼上的少女,只听见她像小松鼠一样咔嚓咔嚓咬着肉饼酥脆的外壳。 虽然长吁短叹,但这不是挺有精神的嘛。 最后还是祝灵昭先憋不住了。 因为她也没搞懂司烛黎的意思,总想找个人来参谋参谋,溥云深的确永远是她想到的第一个人。 小魅魔晃着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给溥云深说了。 万般皆从容的男人一时间露出了极为惊愕的神情。 “你说,你向他告白了?!!” “是的鸭。”祝灵昭在月光下歪了歪脑袋。 微凉的月色落进她干净剔透的眼睛里。 “我还以为他接受了呢,可是他却说了别的话,然后就走了,之后这几天,怎么叫他,他也不出现。” 祝灵昭苦恼地撑起下巴:“溥云深,你说他这叫不叫玩完了就跑,我是不是被渣了?” 溥云深被这等离谱的言论惊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深深地看了阁楼上的少女一眼,凉薄道:“也许是因为他不喜欢你。” “这怎么可能?!”祝灵昭从没想过,不禁猫猫震惊。 “哈?”溥云深向后靠在椅子上,挑起眉,“这怎么不可能?” 但祝灵昭却莫名的超级自信,仿佛月亮下翘起尾巴的猫。 “我这么好看!” 她又漂亮,又可爱,还是一只机智聪明的小魅魔。 这个世界上和她不相熟的人就算了,了解她,被她认真对待的人,就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溥云深仔细看了看少女的神情,竟然察觉不出一丝破绽。 没想到可可爱爱的小少女竟然还有这等闪闪发亮的信心! 溥云深不理解少女那超乎寻常的自信是从何而来,他大为震撼。 “嗤,要是光好看就能迷倒所有人,那喜欢你的人不得排队排到城外去?”溥云深撇嘴道。 祝灵昭倒是一点都不生气。 嘿,因为溥云深没有否认她好看。 “就是如此啊,只要和我相处过一点点的人,就会一定会喜欢我的。”她说道。 溥云深嗤笑一声:“噢?比如?” “比如你。”祝灵昭说。 银发男人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骤然消失了。 但坐在阁楼上的女孩却没有注意,兀自掰着纤白的手指,一边想,一边咕哝:“但是我在这里相处过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除了你和司烛黎,好像也没……” 例子太少,这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啊。 “啊,有了!”祝灵昭眼前一亮,激动地一拍手,“还有蓝烟。” “就是那个红衣服的恶灵,你还记得吗?” 溥云深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他抬头看着月光下的少女,慢慢挑起眉:“恶灵?” “对啊。” 虽然这是被溥云深狠狠嘲笑了一通的黑历史。 “但是她都因为我而度化了哎,她怎么可能不喜欢我。”祝灵昭振振有词道。 溥云深的神情一时间变得十分古怪。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望向祝灵昭,也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沉,那其中翻涌的情绪混杂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 大概是满腔澎湃的吐槽欲? “……我记得你好像说,你以前也都是这样觅食失败了?”溥云深问道。 “嗯。”祝灵昭没觉得哪里有问题,“白泽说,他们都是因为太喜欢我了,才会那样的。” 第104章 中央茶壶 没办法,谁让她是人见人爱的小魅魔呢。 “做恶人是有极限的,所以,昭昭,我决定不做恶人了!” 这是曾经一个“食物”说过的话。 那时候祝灵昭还在上妖怪小学,个子小小,背着一个大书包。 阴郁清瘦的青年在放学路上将她掳走。 年幼的祝灵昭使用术法还不太熟练,她被青年拎在手里就像拎着一只小鸡,熟练地躲过了两个从天而降的花盆,和一个没有井盖的井口。 “你不怕我吗?”青年把祝灵昭放在偏僻的小巷里,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怕呀。”祝灵昭眨了眨眼睛。 这是她找到的“食物”,小魅魔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能靠近青年一点点,再一点点。 青年一时无言。 好半天,他才低垂着眼帘,轻声问道。 “那,昭昭,你喜欢我吗?” 祝灵昭回答得毫不犹豫,声音清脆:“喜欢!” 那当然喜欢了! 在小魅魔眼中,青年仿佛被最浓郁的黑气包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极其诱人的味道。 而现在,胜利在望! 她可以靠近青年而不被他攻击排斥,那是不是就能吃到他的恶念了呢? 小魅魔激动得猫猫搓手,眼睛亮晶晶的。 青年从额前垂落的碎发下抬起眼来,深深地看着她。 “……可是,我不值得你的喜欢。” 一句似有似无的低语飘落在巷子里。 青年从怀里掏出了染血的尖刀—— “什么?”而祝灵昭没听清,她甚至凑近了一点,可可爱爱地仰头望着青年。 狭长的小巷中,尖刀落下。 “昭昭!” 当暴怒的白泽之主赶到之时,正好撞见这一幕。 阴郁的青年将尖刀狠狠扔在祝灵昭的脚下,掷地有声。 “做恶人是有极限的,所以,昭昭,我决定不做恶人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第二天,祝灵昭在法制频道的新闻里见到了青年的大头照,差一点就吃到的“食物”就这么不翼而飞。 还未经历过世间险恶的小魅魔当场傻眼。 她眼泪汪汪地扑进白泽之主的怀里:“为什么呀?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都这么努力了! 白泽之主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把小小的女孩扣在自己怀里,遮去眼底不知是对谁的讥讽。 “因为他太喜欢你了,昭昭,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祝灵昭不明白为什么喜欢她,却连口“恶”都不让她吃。 不过既然白泽之主都这么说了。 ——那就一定是这样! 祝灵昭对此充满了自信。 因为她在穿越之前从来没吃到过几口“食物”就是最好的证明。 清澈的月光之下,溥云深望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而神情笃定的少女,无言以对。 而祝灵昭却思路越来越开阔:“对了对了,还有伏郁君,我觉得他也挺喜欢我的。” 溥云深诧异:“伏郁君?你和他相处过?” 这个活蹦乱跳的少女这些日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当然啦。”祝灵昭道。 她把与伏郁君一同调查线索,最后这位瑶光阁大管事激动地许诺会报答她的事说了。 溥云深的嘴角抽搐起来。 眼见祝灵昭还要手舞足蹈地说些什么,溥云深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她:“昭昭。” “怎么啦?”祝灵昭望向他。 溥云深抬头看着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盛着盈盈清辉。 有一瞬间,他像是洞穿了什么。 “昭昭。”他说,“我知道魔尊为什么不回应你了。” 月色如水,夜风吹过,满院红枫飒飒摇动起来。 “真哒?”祝灵昭期待地向前倾了倾,整个人就像是要从阁楼的窗户上飞下来一般。 “真的。”溥云深笑了笑。 男人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月光下摇晃着腿,仿佛风精灵一样的少女,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像是融进了夜色里。 “因为他太喜欢你了。”他说。 祝灵昭一怔。 因为这句话似曾相识。 但是现在的祝灵昭依然不明白。 她不禁皱起了眉:“我不明白。”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应该说出来,然后付出追求吗?”小魅魔嘟囔道,“怎么可能板着脸,一言不发,甚至避而不见?” “因为‘喜欢’就是这样的东西。”溥云深说道。 像是脱去了平日里不着调的外衣,男人望着少女的眸光平静如水。 “令人奋进,也令人畏惧。” 祝灵昭似懂非懂。 “每个人的‘喜欢’都是不同的。”溥云深道。 溥云深用修长的手指点点桌上那杯“蓝雾仙折”,幽然的蓝雾茶香四溢,他又指了指旁边那个造型精美的紫砂壶:“这是你的‘喜欢’。” “昭昭,有很多人都喜欢你。而你的‘喜欢’也有很多,你可以分给许多人。” 就像是这个茶壶,它可以倒满很多杯子,那其中至美的仙酿溢出到令人惶恐的程度。 溥云深将那杯蓝雾仙折一饮而尽,然后给祝灵昭看空荡荡的茶盏。 “这是魔尊,他一无所有。”仟仟尛哾 银色长发的男人笑了一下,湛蓝的眼中透出几分讥讽与凉薄,道:“他也许有一滴,所以,对着仅存的这点东西,他就会格外吝惜。” 祝灵昭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 但好像又有了更多的不解。 而且。 “我觉得你说的有个地方不对。”祝灵昭忍不住说道,她鼓起脸颊,不满地看着溥云深,“为什么你说的好像我是个海王一样?!” 她没有理解错,对? 溥云深是不是在暗搓搓地说她是个中央空调,不对,中央茶壶? 四处倒水,只想给每个茶杯一道温暖的水流。 她才没有! 第105章 橙汁、桃汁、葡萄汁 小魅魔要为自己正名。 “你不要说的我好像是个笨蛋一样。”祝灵昭义正辞严地指责道。 魅魔可是最懂人间情爱的。 祝灵昭振振有词:“爱情专一而又独特,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我有很认真地思考过了,我对司烛黎的喜欢是和旁人不同的,所以我才会向他告白呀。” 月光下的少女目光清亮。 “所以,你的比喻不太对。”祝灵昭很严谨地纠正道,“应该是,我虽然会给每个茶杯里倒水,但倒给他那杯时,总和别人不一样。” “别人是普通茶叶,他就是蓝雾仙折。” “别人是橙汁,他就是桃汁。因为我更喜欢喝桃汁一点。” 她倒是没否认会给很多人倒水。 但小魅魔坚持认为这是不一样的! 溥云深微怔。 “……那我呢?”他忽然问,“你会给我倒什么呢?” 祝灵昭卡住了。 这…… 这好像是个盲区耶。 娇小的少女眼神乱飘。 不管是白泽之主,还是溥云深,好像给他们倒与其他人一样的橙汁,祝灵昭总觉得不太对,但如果倒和司烛黎一样的桃汁,那也不对。 祝灵昭陷入了妖生的究极思考之中。 好半天,溥云深眼中并无笑意地扯了扯唇角,打算将这个问题轻轻略过。 祝灵昭却忽然开口了。 “你、你喜欢喝葡萄汁吗?”她小小声地问。 溥云深霍然抬起眼来看她:“如果我说喜欢呢?” 阁楼上的少女明显松了口气,露出了“问题终于解决了”的笑容:“那太好了,我给你倒葡萄汁。” 呼,完美! 祝灵昭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机智啦,谁说这世间的“喜欢”,只有普通朋友,和爱情两种呢? 溥云深对她而言的确是不同的,那她就给他倒不同的果汁好啦。 ——所以,你难道要给每一个人都倒不同的东西吗? 每个人都可以获得特殊的待遇,就意味着…… 溥云深看了少女一眼,他想要这么说,但不知为何,一贯咄咄逼人的他竟没有了深究下去的心思。 他轻轻巧巧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只道:“所以,昭昭,你还是没懂。” 祝灵昭不服气地看着他。 但又不得不承认溥云深说的对,因为她还是没想明白,司烛黎为什么会躲她。 “因为还不够。”溥云深说道。 祝灵昭茫然:“什么?” 溥云深轻轻抿起唇。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都很简单。 因为祝灵昭的‘喜欢’太少了。 诚然,少女的告白全然发自真心,就连枯枝巢穴里阴险扭曲的魔尊都不会否认这一点。 但是她可以喜欢花,喜欢鸟,喜欢这世间的一切。 她自身拥有的‘喜欢’是如此之多,随便给出一点,就像是浇灌路边的野花,对她来说只是很小一部分。 却令野花惶惶终日,思忖自己如何配得上此等厚爱。 所以这才仅仅只是喜欢,不是那个更为沉重的字眼。 而他们拥有的‘喜欢’太少,给出的这一点,便是给出了自己的全部,微小而又沉重。 这两方是该死的不对等。 但是这些晦涩难辨的心思,司烛黎无法言说。 难道他溥云深就能说得出口吗? 银发男人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另一个原因:“昭昭,你向魔尊……时,你在想什么呢?” 祝灵昭不明其意,但还是答道:“我没有想太多,我只是想告诉他。” 因为发现自己喜欢司烛黎,就告诉他,就这么简单。 “嗯,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溥云深向着少女遥遥举起那个空的茶盏:“你想要的很少。但是对于有些人而言,他自己越缺什么,便越是贪婪。” “你看,你知道你要给出多少,才能填满他吗?” “昭昭。”溥云深用那双剔透的苍蓝之瞳看着她,道,“无论你给出多少,魔尊那种人都是不会满足的。对他来说,永远都不够。” 所以,司烛黎躲避,对少女来说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昭昭,你还太小了。”溥云深说道,“你们之间隔着千万年,你鲜活亮丽,有大把美好的青春,不必去管一个活了一万多年的老怪物的心思。” “你知道吗?人活了太久,心理早就扭曲了,又阴暗又腐朽。你搞不明白的。” 可是,你不也是活了那么久的老怪物吗? 我骂我自己? 祝灵昭看着溥云深,欲言又止。 然而男人湛蓝色的眼眸里莫名有些冷,弄得小魅魔根本不敢嗦话,她看着溥云深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随手将那个紫砂茶盏掷在了地上。 “砰——”一声脆响。 小小的空茶盏在鹅卵石小路上摔得四分五裂。 “你记住了吗?”溥云深抬起眼来看她。 祝灵昭:! “记、记住了。”小魅魔把吃过肉饼后有点油腻的手指蹭在裤子上,在窗沿上正襟危坐,猫猫乖巧。 所以说,司烛黎难道是嫌弃她对他的喜欢太少,不想要吗? 第二天睡起来。 脑袋上头发乱翘的小魅魔深思熟虑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唉,初恋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为了纪念这段逝去的感情,祝灵昭给自己挑了一件黑色的百蝶穿花裙,配了一个黑色的面纱。 她站在水银镜前欣赏了一会儿,觉得特别有断情绝爱、神秘魔女的感觉。 ——然后还没踏出瑶光阁的门槛,就被人叫住了。 “白姑娘?” 身形清瘦的青年手里提着个酒壶,脸上洋溢着欣喜:“真的是你,原来你也住在瑶光阁里吗?” 不会? 她穿成这样都能认得出来? 祝灵昭震惊地看着他:“柴修?你在这里做什么?” 柴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将酒壶收进食指的储物戒指里,一指瑶光阁门口那道巨大的酒水瀑布,道:“这……这里的灵酒味道不错,每次来我都要打上一些。” 瑶光阁的“酒落黄泉”也算是一个有名的特色了。 虽然是最普通的灵酒。 但随取随用,都是的,祝灵昭经常能看见修士在这里打酒。 天天喝二十块上品灵石一杯的仙茶的小魅魔不禁有些神情复杂。 她好奢侈噢。 万恶的享乐阶级竟是我自己。 柴修不知少女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他只是颇有些积极地说道:“白姑娘,今天是要去哪里呢?” “去西街的宝来庄,听说他家的玉河醋鱼是玉钩镇上一绝。”祝灵昭一边向外走,一边回答道。 “啊,白姑娘也喜欢吃鱼吗?”柴修眼睛一亮,他跟着踏出瑶光阁的结界,悠长的青石巷映入眼帘。 “宝来庄的窑鸡也是一大特色。昨日白姑娘为我指路,今日不如我做东,请白姑娘吃菜,如何?” 祝灵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好。”她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第106章 暗中举报 的饭不吃白不吃啦 祝灵昭蹦蹦跳跳地跟着……带着柴修到了宝来庄。 书卷气浓重的青年修士不识路,还是祝灵昭带着他才没有一头钻进死胡同里去。 宝来庄是普通人开的饭庄,但却是玉钩镇上有名的特色之一。 每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虽然建在玉钩镇西边较为偏僻的位置,但占地面积极大,有一大半都临在玉水河上。 坐在阁楼上眺望,正好可以看见宽阔的河面浩浩荡荡从天际而来,阳光洒在其上犹如揉碎了的暖玉。 临到了玉钩镇边上,那宽阔的河面便骤然收拢在狭窄的一处,水流湍急溅出白色的飞沫,从高处直直落入龙漕,形成震耳欲聋的瀑布。 想必这就是闫开琼说过的河口了。 旁人看不到,但祝灵昭凝神望过去,就可以看到结界笼罩之下,一把寒光泠泠的紫剑悬在河口之上。 无数根锈迹斑斑的锁链从河底攀援上来,将紫剑死死捆住。 也说不清是紫剑用铁链束缚着这个河口,还是河口中的铁链想要把紫剑拖入水中。 不过祝灵昭只是瞥了两眼,便不再理会,而是兴致勃勃地翻看着小二呈上来的菜牌。 “我要玉河醋鱼、清窑如意鸡、百花酿醉虾、素白菌、雪花芙蓉藕……啊对了,现在正是吃蟹的季节,那就再加一个蟹黄千丝。” 鲜美的蟹黄配上从螃蟹中细细剥出来的雪白蟹肉,想想就好吃! “柴修,你看,你还要点什么?”祝灵昭馋得冒泡,她把呈着菜牌的托盘推到柴修那边,才轻轻一顿。 糟了。 因为再多都能吃完,无论是穿越前的白泽之主,还是现在的溥云深,都没在吃穿用度上短过她。 祝灵昭习惯性就点了很多,一时间忘了别人也有难处。 想想柴修要在瑶光阁大门口接的酒喝,祝灵昭忍不住猫猫挠头。 柴修不会觉得她是宝来庄的饭托? 青年修士在祝灵昭暗自忐忑的小眼神中翻看了一下菜牌,却没有干出愤而离去的事,只平静道:“再加个刺龙芽竹荪面,白姑娘不喝酒,那便沏一壶毛尖。” 小二点头哈腰地离去。 柴修抬起头,正对上祝灵昭的目光,不由得一愣:“白姑娘,怎么了吗?” “……没什么。”祝灵昭眨了眨眼睛,道。 既然柴修没提,那就算啦。 如果饭后柴修因为掏不起钱而被宝来庄扣下来洗盘子的话,她一定会把他赎出来的。 祝灵昭在心里想道。 好在。 小魅魔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这一顿饭算是吃得宾主尽欢。 柴修看起来腼腆,其实很健谈,他说自己是个四处云游的散修,因为路痴的缘故,走到哪里算哪里。 反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每到一个地方就写写字画,摆摊子画糖画算是他的一个小爱好。 他将各地的见闻讲得绘声绘色,祝灵昭听得津津有味。 就算缠着他问问题,柴修也不厌烦,相反,他一直撑着头,听见少女清脆的声音就不禁露出浅笑。 直到这一顿饭终了,祝灵昭心惊胆战地看着柴修掏出钱袋,付够了钱,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呼,太好了,柴修不用洗盘子了。 “白姑娘,我住在地字三号房,直到庆典前,我都会在。你若是想在镇上玩,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柴修说道,脸上像是微微泛着红。 这话放在这个世界来说,已经十分大胆了。 一个孤身独处的男人,邀请一个女孩独自去找她,无论是在房间里,还是外出游玩,都随时作陪。 其中的意味不言自喻。 祝灵昭一愣,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看他。 这就是“喜欢”吗? 主要是青年那脸上泛红,想看她却又不敢看她,目光游移不定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清晰明了。 就连祝灵昭这样的小木头都一下子就懂了。 难不成,她也要在司烛黎面前是这般模样,才能表达出她的喜爱之情吗? 这个以前没演过,好像有点难度哎。 祝灵昭暗自琢磨道。 也许是她沉默的太久,青年修士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甚至有些摇摇欲坠。 不过离秋收祭的庆典也差不了几天了。 秋收祭的庆典是圣荒大陆一年之中最隆重盛大的节日。 是以,庆典前的这几天里,是最忙碌,最热闹,好吃好玩的最多的时候。 怀揣着这样那样的小心思,祝灵昭一口答应下来。 “好叭,那我这几天找你出来玩,你可不要嫌我烦噢。” “怎么会。”柴修忍不住露出笑容,他望着少女,眸光温润,“白姑娘何时前来,我都会欢喜。” 既然已经在瑶光阁门口被抓了个正着。 祝灵昭也没再隐瞒。 她和柴修出了宝来庄,沿着玉水河畔一路说说笑笑地走回了瑶光阁。 他们在长廊的转角处挥手告别。 祝灵昭看着柴修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落了下去。 唔…… 小猫咪思考中—— 有了! 祝灵昭眼前一亮,她走到了偏僻的角落,见四下里无人,嘶溜一声溜进了重重叠叠的结界里。 这就是瑶光阁的内部通道啦。 祝灵昭兴高采烈地直奔伏郁君所在之地。 好在这次瑶光阁的大管事正在屋子里闭目养神,才没让祝灵昭扑了个空。 “管事大人,管事大人!我要举报!”祝灵昭把门拍得砰砰直响。 伏郁君一听便知是谁来了。 他无意追究祝灵昭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但没想到少女愈发光明正大,来去自如。 “白姑娘,何事?”伏郁君只来得及匆匆披上外袍,打开房门。 祝灵昭想了想,冲大管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管事大人,我要举报一个可疑人物,我怀疑他和这次的桃花蛊有关。” “就是那个地字三号房的客人,他叫柴修。” 第107章 打草不惊蛇 提问:发现一个人刻意接近自己,行迹可疑,要怎么做? 小魅魔激情作答:自己去查是肯定不行的,万一遇上了危险怎么办? ——那当然是把这件事甩锅给别人查啦! 虽然祝灵昭心里没觉得柴修能和桃花蛊有关,但“他是可疑人物”这句话,她可一点都没说谎。 “他似乎是冲着我来的。”祝灵昭说道,她掰着纤白的手指,把柴修身上的疑点一一数出来。 “我和他只在糖画摊子上见过一面,当晚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他又如何能在书斋前准确地认出我来?” “柴修自称是路痴,需要我指路。却对整个玉钩镇上的地形和店铺了如指掌,哪里有什么,他全都清楚。” “但他又说自己是从西边孤身游历而来,很少走回头路,按理说应该是第一次到玉钩镇才对。” 当然,柴修最大的破绽其实是。 祝灵昭明明很谨慎地隐瞒了自己的住处,从没说过自己住在瑶光阁。 “但柴修却在瑶光阁的门口堵我,他很清楚我住在瑶光阁。”祝灵昭说起这个,就有些不高兴地叉起腰。 “他拿着酒壶,借口说要打‘酒落黄泉’里的散酒,手头像是并不富裕。” “但却对在宝来庄吃昂贵的菜肴习以为常。如果说他是在女孩子面前故意装阔……”祝灵昭想了想,否定道,“但他点菜时的态度可并不像。” 柴修并不是在强撑面子,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祝灵昭点的菜有什么不对。 这种下意识的从容和贵气是装不出来的。 正如柴修没办法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修士。 他大概根本不知道一个真正普通的修士是什么样子。 祝灵昭道:“他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才会拿着酒葫芦去门口打散酒。” 那些嗜酒如命的修士用酒葫芦,全是因为葫芦嘴细长,方便挂在身上,不易洒出,又能随时随地地拿起来喝。 “可他身上连个挂酒葫芦的地方都没有。”祝灵昭说道。 柴修完全就是文弱书生打扮,腰间要是绑个酒葫芦,能把他的腰带都坠下来。 正经酒蒙子谁会用葫芦装了酒放进储物空间里呀。 都放在空间里了,直接用缸装酒不好吗? 柴修,一身破绽,完全不会观察生活。 根本瞒不过机智昭昭的火眼金睛! 祝灵昭骄傲仰头,身后不存在的小猫尾巴翘得老高。 伏郁君不禁发出赞叹,信服道:“不愧是白姑娘,此人的确可疑。” 也许一开始,伏郁君只把祝灵昭看成是溥云深,或者空镜大师身边莫名其妙的小挂件,但现在的祝灵昭已经用实力证明了她完全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 即使是在修真界里赫赫有名的大能面前也毫不逊色。 靠谱昭昭值得信赖。 这位瑶光阁大管事甚至有些自责:“这人潜伏在瑶光阁之中,在下却没有发现,是在下的失职。” “抱歉,白姑娘。不知是哪里走漏了住客的信息,在下会去仔细核查。”伏郁君说道。 “没关系,管事大人你已经相当厉害了。”祝灵昭诚心安慰道。 相比起许许多多身居要位,却刚愎自用,什么都不干的人。 伏郁君简直是个劳模,堪称是修真界里闪闪发亮的良心。 “不过,确实要好好查一查柴修的底细。”祝灵昭提醒道,“但是别被他发现了。” 伏郁君闻弦音而知雅意,微微抬起眼来看她:“噢?白姑娘是说……?” 祝灵昭露出一个无辜又明媚的笑,她竖起一根纤白的手指挡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手势。 “打草不可惊蛇,我这几日还要和他出去玩呢。” 所以,如果这两天瑶光阁的人想要探查柴修。 他们完全可以互相遮掩配合。 合作愉快。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清瘦如竹的男人和个子娇小的少女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笑意。 “柴修?没听说过。” 红霜斋里,祝灵昭回去嘀嘀咕咕地给溥云深念叨了一通。 银色长发的男人想了一下,就很干脆地站起身,打算回屋睡觉去了。 修士能很久不睡觉,也能想睡的时候就像冬眠大狗熊一样连睡好几天。 祝灵昭抬头瞅了瞅天上明晃晃的大太阳,咕哝道:“也许是假名呢?” 溥云深看了看院子里愁眉苦脸的少女,忍不住嗤笑一声。 “愁什么?”他“啪”地一下拍在少女的脑袋上,满不在意道,“你这么精,这么会骗人,谁能骗得过你?” 嗷~他跟司烛黎的手劲简直就不是一个概念。 祝灵昭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直响,含泪怒瞪着他,眼见男人就要进屋,她气鼓鼓地追上去。 “你那么说不对。如果你想夸我的话,你可以说我聪明机智又可爱。”祝灵昭大声喵喵。 “聪明机智又可爱?”银色长发的男人站在房门前,扬起眉,“是不是还要夸你好看?” “我本来就好看!”小魅魔一点都不心虚。 “行。”溥云深敷衍道,他把小小一只的少女往旁边一推,露出恶劣的笑容,“那你去找愿意夸你的人。” 祝灵昭就像是被高大人类挪到一旁的猫猫,毫无反抗之力。仟千仦哾 不过她倒是不介意,脑袋上也不太疼了,便放下手来,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看着男人,里面闪烁着狡黠的碎光。 “所以,那个柴修果然和桃花蛊这件事毫无关系,是不是?” 如果有一丁点关系,溥云深都不可能是这副毫无兴趣的反应。 被猝不及防地反将了一军。 溥云深一时错愕。 他失笑地揪了揪少女脑袋上斜扎的小辫子,道:“少来套我的话。你是不是心眼长得太多了?” 导致某些方面该长的弦被挤得没位置长。 “不要揪……”祝灵昭保护住自己编好的小辫子。 溥云深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红霜斋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 “昭昭,昭昭!我们要去开会啦。” 祝灵昭和溥云深都是一愣,一同向外望去。 第108章 掌门会议 一身奇特的黑白色衣袍,个头小小,略显蓬松又泾渭分明的黑白发色。 这不是空镜又是谁? 红霜斋包裹在结界之中,空镜站在结界之外,理应看不见结界里的情形。 但她却好像知道祝灵昭就在里面,神情笃定。 “快点呀,昭昭,要不我们就赶不上了。” 开会? 什么开会? 祝灵昭心中疑惑。 却听身旁传来一声冷笑,溥云深莫名变了脸色:“她来做什么?” 难道他们认识? 银发男人鲜少直接对人冷脸。 祝灵昭不由得好奇地看了溥云深一眼,她还没说话,就听到结界之外的空镜跳脚起来。 “昭昭,是不是那个坏羊拦着你?你可千万不要听他的,他可会骗人了!” 溥云深冷哼一声:“臭狗,快点滚……离远点。” “坏羊!”空镜气道,“昭昭,你快出来。” 溥云深:“臭狗,还是你走,要不然你身上的味道能把人熏死。” “大坏羊!一肚子坏水!” “小臭狗,比狗还臭。” “坏羊!” “臭狗。” …… 瑶光阁的结界隔音效果好极了。 按理说,两人都听不到对方说什么,结界外的空镜甚至连人都看不到。 他们是怎么虚空对骂起来的? 还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祝灵昭的头顶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而且,用动物骂人是他们那边的传统吗? 眼见结界内外的两个人能一直对骂到天黑,最终还是勇敢的小魅魔含辛茹苦地支撑起了这个幼儿园。 “你们不要再吵啦!”这样吵是吵不死人的。 “溥云深,你要睡觉就赶紧睡觉去。”祝灵昭把高高大大的银发男人推进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然后哒哒哒跑出红霜斋,亲亲蜜蜜地挽住空镜,把她拖着往前走。 “好啦,你声音都要吵哑了,我们快走。”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被祝灵昭带得小步跑了两下,才跟上。 “空镜,你说的到底是开什么会呀?”祝灵昭一边走在小路上,一边问。 空镜解释道:“伏郁君原本不想告知你的存在,但是我觉得没必要,你没有那么脆弱。这么精彩的场面如果错过就可惜了。” 祝灵昭听过解释后更加迷茫了。 但空镜却觉得讲起来很麻烦,或者她认为没什么讲清楚的必要,只信誓旦旦地向祝灵昭保证:“我感觉,你一定会喜欢的!” 祝灵昭看着小姑娘那张仿佛太阳花般灿烂开朗的笑脸,半晌,缓缓放下心来。 空镜对她从来都没有恶意。 既然空镜这么说了。 那就应该没什么大事? 应该…… 没…… ……大事? 两炷香后。 庄严肃穆的屋子里,门窗紧闭,结界森严。 古老的熏香缭绕,修为高深的修士们分列而坐。 归原宗宗主,杜渐升。他椅背后恭敬地站着大弟子闫开琼。 白虹派掌门,白政非。还有他身旁坐着的二长老蒋行。 镰风门门主,柳拓。 …… 伏郁君用文雅温和的声音一个个介绍过去。 全都是世家门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空镜稳稳坐在最前的主座,脚都够不到地。 天真的小魅魔坐在紧挨着她旁边的副位上,迎接着修真界大能们投来的复杂目光。 突然之间感受到屁股下面的座位好烫。 祝灵昭:……救命!竟然是这么严肃的场合! 这是名副其实的掌门会议啊。 电光石火间,祝灵昭就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应该还是和桃花蛊一事有关。 住在瑶光阁里的人越死越多,肯定是瞒不住了。 死者的门派和家族总要找上门来,弄个清楚明白。 不过看大家能坐在同一间屋子里,伏郁君应该已经初步安抚过了,干脆将大家聚在一起,把事情说开。 正好诸位也都德高望重,好拿个方法主意出来。 而伏郁君不想祝灵昭出面,也是为了保护她。 她在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里毕竟修为平平,如此出风头,担心她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 而且见她一直戴着面纱,伏郁君虽然不提不问,但也心知她有自己的难处。 是以,不如淡化祝灵昭在这件事情里的存在。 不过空镜可不管这些。 她觉得祝灵昭出了大力,这事情本该有她一份,而且还得坐在最上面的副位上。 祝灵昭一时间心情复杂。 果不其然。 这才刚刚开始。 就有一个精瘦的老头看着上首的祝灵昭直皱眉,终于忍不住道:“她是谁?” “一个开光期还不够的小丫头,怎么能坐在那个位置?” 屋子里顿时一静。 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修真界里修为境界歧视严重。 这满屋子的掌门长老最低也是个金丹期修士。 空镜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姑娘,但修为却是惊人的分神期,可以说是傲视群雄。 她坐在主座,谁都不敢出声。 但祝灵昭的开光期修为,在这些人来看,恐怕给他们端茶倒水都还不够格。 所以,屋子里的修士们都看向祝灵昭。 高境界修士那澎湃的威压直直逼向她,仿佛泰山压顶。 “是啊,还戴着面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伏管事,你可得给老身一个说法。” “区区一个黄毛小儿,如何能在我们面前坐在那里?” “不成体统……” 众人纷纷附和。 但很神奇的是,明明祝灵昭就坐在上首,但那些人却只是轻蔑地瞥她,而不以正眼看她。 明明是在问祝灵昭的身份。 但却无人直接问她,反而去问伏郁君和空镜。 因为在这些人眼中,祝灵昭甚至不配和他们说话,也不配自己出声。 就像是最开始的伏郁君一样。 他曾见到祝灵昭出声说话都倍感惊讶。只是他身为瑶光阁大管事要掩饰得更好一些。 祝灵昭看着屋子里神情严肃、举止庄重的掌门长老们,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呢?” 她清亮的声音穿过屋堂。 老者们都惊讶地看向她。 只见那个修为低微的少女却在重重威压之下镇定自若,好像根本感受不到那压迫在她身上的磅礴灵力一般。 她冲他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与整个屋子都格格不入。 只有相熟的人才能看到她眼中蠢蠢欲动的兴奋。仟千仦哾 嘿,有趣! 空镜没说错,这么精彩的场面,她果然会喜欢! 第109章 白羊,白泽? 呼—— 等再次走出屋子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祝灵昭总算松了口气,站在门口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诸多掌门长老们从屋子内鱼贯而出,脸色难看,见到祝灵昭时忍不住瞪胡子瞪眼。 这些在修真界里高高在上惯了的老者们有心想说她“不成体统”。 但祝灵昭冲他们露出灿烂无辜的笑脸,这些老者们就下意识地心里一梗,把斥责全都憋了回去。 “诸位,下次再一起聊天呀~”祝灵昭欢快地朝他们挥手告别。 掌门长老们向外走的步伐更快了。 就在一刻钟之前。 面对满屋子的质疑和轻蔑,祝灵昭将每个敢于跳到她面前的人都扒了个底朝天。 “你休得胡言!”缘觉派的狄长老骂她。 祝灵昭眉眼弯弯:“狄长老不如先管好自己,你近日已遇瓶颈,正对修为发愁呢,我说的可对?小心心魔丛生噢。” 狄长老面容一僵。 拓心派的谷掌门试图以权势压人:“在座诸位皆是一派之长,或身居要位,你一个黄毛小儿,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妄言?” 祝灵昭目露无辜:“那我说拓心派账目不对,财务亏空巨大,恐怕补不上来,谷掌门不知还能不能坐稳这掌门的位子,难道是妄言吗?” 谷掌门悚然,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灵昭冲他一笑,将目光投向下一个幸运掌门。 一时之间,庄严肃穆的屋子里哀鸿遍野。 “严长老,眉心有障,耳目闭塞。你近来可否命犯小人,怕不是被人骗了?” “子车家主,家门不幸,后宅不宁。你儿子犯的错事你处理好了吗?” “啊,许掌门,赌场可碰不得,你挪了门派里的巨款,想好怎么补了吗?” “钟家主,你……” 赤火门的北斗师太想出来打圆场:“你一个黄毛丫头……” 就被祝灵昭眼疾手快堵了回去。 “北斗师太确实年岁已高,资历颇深,但赤火门门主恐怕防备你太甚,才总让你接手不好处理的差事呢。” 北斗师太捂住心口,颤颤巍巍地跌回椅子里。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 祝灵昭伶牙俐齿,还总能一语中的,顷刻间便将满屋子的人都突突了个遍。 攻击性拉满。 伤人于无形。 祝灵昭叉腰站着,目光扫视过满屋子面容僵硬的老者们,冷哼一声。 呵,废拉不堪。 赢得太轻松,根本不如她以前和白泽大战三百回合时的激情四射。 “你信口雌黄!你可知惹了我苍眉帮的后果!”还有人怒发冲冠,向着祝灵昭直直拍去一掌。 呼啸的掌风袭来。 满座的老者们都冷眼看着。 但祝灵昭任由掌风拍到自己面前,兀自岿然不动,仿佛将苍眉帮狠辣的七苍掌化为了和煦的微风。 祝灵昭:“看来没什么后果,小菜菜帮。” 众人:?!! 苍眉帮帮主气得脸色铁青,像是要背过气去。 见屋子里的人都不再说话。 祝灵昭个子娇小,却站在最上首的位置,拿到了真正的主导权。 还没有被点名的老者们都安静如鸡。 生怕被祝灵昭再扒出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变成大型的社死现场。 “现在。”祝灵昭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我们可以好好开这个会了?” …… 于是,这才有了诸位掌门长老们对着祝灵昭敢怒不敢言的奇妙场景。 祝灵昭尤其看着杜渐升气到扭曲又不得不强装大度的脸,就感觉心情十分愉悦。 嘿,可以就着多吃好几碗饭! 待到掌门长老们人都散去。 祝灵昭也准备溜溜达达地打造回府,却被空镜一把拉住。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全程都在给祝灵昭摇旗呐喊。 她攥着拳头坐在主座上,祝灵昭怀疑如果给她一个大喇叭,她能跳起来大喊:“打起来,打起来,昭昭,打起来!” 可惜让她失望了。 小魅魔骂人能骂过,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昭昭,你别回去。”空镜嘟嘟囔囔地抱住祝灵昭的手臂,“和我玩多好,为什么要回去和那个坏羊住一起?” 她好像对溥云深矛盾很深的样子。 祝灵昭不由得好奇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没想到小姑娘霍然睁大了眼睛,吃惊道:“难道你不讨厌他吗?!” 祝灵昭:? “我……应该讨厌他吗?”祝灵昭小猫咪迷茫。 空镜不禁向祝灵昭投来了敬佩的目光,她想了想,道:“也对,你心善,就更能忍受那个家伙。” 这已经是空镜第二次说她心善了。 祝灵昭心中疑惑,看在溥云深是她目前饲主的份儿上,试图挽救:“溥云深虽然心眼坏,又傲慢,还喜欢耍人玩,个性恶劣,还……” 小魅魔在空镜那“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的眼神中闭上了嘴巴。 好。 挽救失败。 溥云深就是个很值得讨厌的家伙。 “那你为什么要说他是羊呢?”祝灵昭问。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理所当然道:“因为他就是羊啊。” “不要说他了。”空镜热情地邀请道,“昭昭,你晚上来我的平沙楼里玩。” 祝灵昭略有些迟疑。 空镜高兴地向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我特意让胖夫人做了满满一桌好菜,晚上我们一起吃!” 胖夫人是空镜小姑娘钦点的厨艺超绝。 祝灵昭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好呀好呀。” 小猫咪变脸比翻书还快。 红霜斋有什么好回的? 溥云深做的饭又不好吃! 就这么一言为定。 等到夜色四合。 祝灵昭穿过重重结界,遥遥地看见了平沙楼的楼顶。 隐隐约约,好像闻到了一桌美味佳肴的香气。 但祝灵昭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空镜真的是太奇怪了。 就好像有线索的小尾巴露了出来,但她却没能抓住。 溥云深,是羊吗? 说到羊。 祝灵昭脑海中忽然冒出了很久远的记忆。 那大概是在她三四岁的时候。 祝灵昭一天睡觉起来,忽然在院子里看到一只好大好大的白羊。 它头生双角,浑身银白的毛就像是天边的云彩那样长而柔软,又像是华美的锦缎,铺满了院子,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华。 “咩咩?”年幼的祝灵昭懵懵懂懂地叫道。 然后那只像羊一样的巨兽转过头来,那双苍蓝色的眼眸看着她,蓦地口吐人言。 “叫谁呢?小笨蛋,你连白泽都不知道吗?” 第110章 小狗,犼? 透过去,晓未来,御万千鬼神,达知万物之精,是为神兽——白泽。 当然,在21世纪的妖怪教育里。 世界上是没有神的,所谓的“神兽”,也不过是一种更加强大更加独特的妖怪。 “白泽之主”,其实是那个男人的称号。 在那个众法凋零的世界里,那个男人是唯一一只仅存的神兽。 据说在历史上曾经还有几只白泽。 但那个男人是最早诞生的白泽,也是最后还活着的白泽。 他与众妖怪的差距就像是喜马拉雅山和大海沟,再加上白泽本就是统御天下的圣兽,是以他变成了众人默认的天下共主。 祝灵昭这时回忆了一下,才察觉。 她总是“白泽、白泽”地叫他,已经习惯了,其实男人真正的姓名,从未有人知晓。 所以,溥云深就是这个圣荒大陆上的神兽白泽吗? 祝灵昭忍不住猫猫挠头。 那空镜是怎么知道的呢? 和人人都听过神兽传说的21世纪不同,祝灵昭在圣荒大陆从未听说过什么“神兽”。 难道……空镜也是……? 不过,祝灵昭很快就再没有为这个问题苦恼了。 她踏进平沙楼的院门,结界之中,显露出这个庭院真正的样子。 空镜独自居住的平沙楼里并不冷清,反而张灯结彩,整个别致的小院里满是细沙与假山构成的独特景观 三层高的小楼里灯火通明。 也不知是不是这灯景太盛,漆黑的夜空中看不见几颗星星。 没有看到人。 祝灵昭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便听到“哒、哒、哒”一阵轻微的响动,好像是什么小动物的爪子踩着木头地板发出的声音。 祝灵昭寻着声音向整栋木制的小楼望去,就见到盘旋的楼梯上,一只黑白色的小狗嗒嗒跑了下来。 它头上生着双角,左白右黑,脑袋上发毛乱蓬蓬的,身上的皮毛是白色,脖子、四肢和尾巴上长着黑色的鬃毛,看上去帅气又可爱。 “昭昭、昭昭!” 黑白小狗兴高采烈地扑进祝灵昭的怀里,在她身上埋头呼哧呼哧地嗅闻了一阵。 “不愧是昭昭,还是你最好闻了,只比我妈妈差一点点。” 黑白小狗脆生生地说道。 祝灵昭低头望着她,蓦地瞳孔地震。 !!! 这是空镜?!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隐瞒! 秉承着童年惨痛的教训,祝灵昭并没有冒然地管怀里的小狗狗叫“汪汪”。 她努力思索了一阵,终于将黑白小狗和妖怪学校的古籍里那些神鬼莫测的鬼画符图片,勉强对上了号。 “空镜。”小魅魔说得十分迟疑,“你是……犼吗?” 犼,凶兽,似犬,角似鹿,毛发似狮,以龙为食。 虽然古籍里没说犼是黑白色的,不过也许这是空镜自己独特的配色? 黑白小狗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有点惊讶。 “是啊。没想到昭昭一下就看出来了,难道你见过我妈妈?” “没有。”祝灵昭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是在一些古籍里看到过。” 没想到空镜真的是神兽! 她怀里竟然抱了这么大一只神兽! 祝灵昭像抱着一万块上品灵石那样,心生感动地捧着黑白小狗。 不过,虽然是神兽。 这只黑白小狗赖在她怀里的样子却一点都让人恭敬不起来。 “没办法,因为我还小嘛。”空镜说道。 也不知是不是她变作的黑白小狗看起来太可爱了,祝灵昭甚至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点奶味。 可是,不对呀。 空镜大师怎么也有五六百……七八百岁了? 她可是分神期的超级高手哎! 像是看出了祝灵昭在想什么,黑白小狗在祝灵昭的怀里翻了个身,老气横秋地说道:“神兽成年就是很晚,我还在成长期呢。” “而且。”空镜歪了歪头,萌哒哒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分神期。” 祝灵昭一愣:“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但空镜却毫不在意,四仰八叉:“修为境界那是人类修士的划分方法,我们神兽可没有。” “不过。” 空镜抬起头,用那双狗狗眼看着祝灵昭,可可爱爱地说道:“这招对昭昭来说,就不管用啦。” 祝灵昭眨了眨眼睛。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空镜在说什么。 “所以,那不是我的错觉。你真的会让别人都觉得你可爱,是不是?”祝灵昭忍不住笑了。 她就说,空镜的“可爱光环”简直来得蹊跷。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只要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谁,谁就立刻像是被萌化了一般,晕头转向,听之任之。 “这是本能,我也控制不住的。”空镜叹了口气,但声音依旧清脆又可爱。 祝灵昭微不可查地怔了怔。 本能? 莫名的,小魅魔心里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似曾相识的说法? 怀里的黑白小狗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我还没成年,还很弱小。为了保护自己,就只能衍生出这种机制了。” 心中那种古怪的预感更盛。 祝灵昭低下头去。 空镜仰起头来看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倒映着她忡愣的神情。 “昭昭,你不也有吗?毕竟——你也是神兽嘛。” 第111章 神兽 祝灵昭的脑海里有一瞬空白。 “……你说我是什么?”她慢了半拍问。 黑白小狗歪了歪头:“神兽?” 祝灵昭:“……什么兽?” 空镜:“神兽。” 祝灵昭:“神什么?” 空镜:……? 祝灵昭的手猛地一颤,黑白小狗唧一下掉在了地上。 不过她看起来糯叽叽的样子,并没有摔出什么好歹来,而是灵活地一翻身,仰头看着祝灵昭。 “啊,原来如此。”空镜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看来你并不知道你是什么。” 祝灵昭不禁瞳孔地震。 短短几天时间,她的物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知道自己可能不是魅魔了,但她难道不是小变形怪吗?! 这已经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被绿油油小外星人抓走的程度了。 而是绿油油的小外星人还在敲锣打鼓地告诉她。 ——她是小外星人里的绿油油公主! 陛下,外星皇宫里都等着您神兽归位呢。 祝灵昭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很多奇妙的场景。 这简直太没有真实感了。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你说我是神兽……”祝灵昭艰难而又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确定吗?” 地上的黑白小狗用略带慈爱的目光看着她,伸出小爪子拍了拍她的脚面:“你还小,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正常的。” “不过。”空镜指了指自己,“我的鼻子是绝对不会闻错的。” 小猫咪头脑风暴—— 小猫咪猫脑过载。 小猫咪摇摇欲坠…… “等等,我理一理。”祝灵昭虚弱地捂住脸。 一、二、三。 好,机智昭昭重新开机! 就像是终于开启了那扇解开谜团的大门。 祝灵昭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溥云深的那个预言。 一个魅魔身藏修真秘密,显得有些奇怪。 但是主角换成一只神兽,是不是就觉得有些合理了呢? 还有,空镜为什么会和她很亲切。 因为同族相吸,空镜看待她的模样,大概就像是看着族里新出生的可爱崽崽。 “可是。”祝灵昭忍不住问道,“我是什么神兽呢?” 有她这样霉运加身的神兽吗? “我只能知道你是神兽啦。”空镜说道,“因为这是你的保护机制?” 她这话也似曾相识。 “我知道你是什么,但我不知道你具体是什么。” 溥云深曾经说过的话蓦然回响在脑海之中。 祝灵昭这才恍然发觉。 原来溥云深早已将一切摆在了谜面上。 他没有说谎。 正如空镜的保护机制是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可爱,从而无法伤害她,甚至听她摆布。 祝灵昭的保护机制就是拟态。 她的本能拟态拟得太好。 甚至骗过了自己,也差点骗过了看穿万物的白泽 这叫什么,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敢骗? 这世上有什么神兽是爱骗人的吗? 祝灵昭猫猫挠头。 怎么听起来这个神兽不太正义的样子? 眼见祝灵昭满脑袋的震惊和迷惑简直要突破天际,黑白小狗老成地叹了口气,重新变回了人形。 她把祝灵昭按坐在小楼精致的木头楼梯上。 两人肩并着肩,一同望着庭院里的夜景。 “昭昭。”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怜惜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才破壳不久呀?” “破……破壳?”祝灵昭差点呛住。 原来神兽都是卵生的! “不过也不一定。”空镜想了想,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也可能是你们种族里的第一只呢。” 什么叫种族里的第一只? 她说的话每个字都认识,但合起来就听不懂了。 祝灵昭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空镜却笑了,明明外表稚嫩,但目光中却好像终于有了几分长辈的可靠。 她伸长了手臂,摸摸祝灵昭的脑袋。 “昭昭,所谓的‘神兽’,并不是一个种族呀。”空镜说道。 倒不如说,“神兽”是某些特殊存在的统称。 他们本质上是妖怪,但又比妖怪更加强大和高级,与生俱来拥有特殊的能力。 空镜道:“我是犼,是我妈妈生出来的。我的妈妈也是犼,但她是这天地间的第一只犼。” “第一只犼自然是天生天养的,神兽在没有成年前并不强大。所以她也有过这种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的时候。” 空镜笑了笑:“我妈妈那时候还以为自己是普通人类呢,她活了三百年,周围的人都老死了,她才发现自己可能不是人。” “后来,我妈妈觉得只有自己一只犼太孤单了,于是她独自孕育了我。所以我是从蛋里出来的。” “而我妈妈又把她的气散播到天地间,其他的犼便从此陆陆续续出现。这才形成了犼这个族群。” 空镜抬起眼来,看着祝灵昭,小楼里辉煌的灯火落在她蓬松的头发上。 “所以,昭昭,如果你也是这个世间的第一只,没有人教你,你自然就不知道了。” 祝灵昭恍然。 难道她是一只全新款的神兽? 祝灵昭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那溥云深呢?他是白泽吗?” “嗯。”空镜立刻厌恶地皱了皱鼻子,有些不高兴地嘟囔道,“为什么要提起那只坏羊?” 祝灵昭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惑不解:“你们之间有过节?”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看了她一眼。 就在祝灵昭思索之时,空镜像是对待不懂事的少女一般,拉住了她的手。 “昭昭,你不要被骗了。”小姑娘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之前说了,神兽并不是一个种族。” “所以,不是所有神兽,都把其他神兽视为自己的同类。” 空镜认真道:“严格来说,神兽之间其实是竞争与战斗的关系。” 就好像草食动物得以群居,但凶猛的顶级猎食者却总是独行。 成年的神兽太过强大,占据着妖怪中不可撼动的上位。 所以两只神兽碰面之时,更像是两虎相争。 总要有一方战胜另一方才行。 “这种本能是很难抑制的。”空镜叹了口气,她看向祝灵昭,“昭昭,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第112章 扭曲的圣兽 “好像……是有的。”祝灵昭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 她想起之前有一次对溥云深的警惕。 溥云深平时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得太好,但祝灵昭面对他时,却总有种被凶猛掠食者盯上,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又不仅仅是单纯的害怕。 而是想要和他战斗,又意识到打不过而想要逃跑。 在直面空镜时也是这样。 对着可可爱爱的小姑娘,祝灵昭明知她对自己很亲密,但心中却总有种警惕挥之不去。 原来这就是神兽之间的感应吗?! 她竟然也拥有这种高端的技能? 祝灵昭大为震撼。 不过。 祝灵昭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可是你好像并不讨厌我?” “昭昭是不同的。”空镜说道,她指了指自己小巧的鼻子,“这是犼这个种族独有的能力,我们的嗅觉都很敏锐,能闻到这世间一切的真相。” “你也会有作为神兽独有的能力,等你彻底掌握了自己的能力,大概就能知道自己是什么了。”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笑嘻嘻地扑进祝灵昭的怀里,像小狗一样嗅闻:“昭昭你一定是个瑞兽。” “瑞兽?”祝灵昭好奇地问。 “因为我对你并没有那种排斥的感觉。反而觉得你很好闻。”空镜信誓旦旦地说道,“你很容易就让人喜欢你。” 祝灵昭猫猫震惊。 这怎么也是神兽的特质。 这难道不是因为她是聪明漂亮的奇迹昭昭吗?! “能消弭争端,令人喜爱。我还在你身上闻到了悲悯的味道,这些都是瑞兽才会有的特质。”空镜笃定地说道。 悲悯? 祝灵昭的小脸皱了起来。 为什么在被说成是中央茶壶之后,她又进一步变成了一个怜爱世人的中央茶壶? 可若是要否认的话…… 祝灵昭想起前几天,自己对于那些无辜妄死之人的同情,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啊,大概好像。 她以前虽然也不喜欢滥杀无辜,但这几天那种忍不住想制止无端杀戮的心情格外激荡,难道是因为她的神兽之血不断觉醒的缘故? 竟然说通了! “瑞兽听起来一点都不能打。这不就和不会打架的白泽一样了吗?”祝灵昭忍不住小小声地咕哝道。 小猫咪嫌弃的神情。 但空镜却皱起了眉:“怎么又提到他……” “听好了,昭昭。”黑白发色的小姑娘叉起腰,煞有介事地说道。 “那只大坏羊不仅仅是神兽间排斥的问题,而是他太难闻了,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闻过的最难闻的东西。” 祝灵昭微微一愣。 在她看来,溥云深一如他神兽白泽的身份,身上很干净,这说明他虽然经常不干人事,但本质上是个好人。 “对你们来说,难闻,意味着什么呢?”祝灵昭忍不住问。 空镜皱起脸:“不知道。他太臭了,臭得我鼻子都失灵了。” 所以闻不出来。 实际上,溥云深绝对是一个所有犼都会自动绕着走的臭味污染源。 祝灵昭若有所思。 既然犼闻到的是真相。 那极臭就意味着…… “而且那只坏羊很独的。”空镜像是生怕祝灵昭不能发现那个男人的险恶,加重语气道,“他是第一只白泽,也是唯一的一只。” 祝灵昭一下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话语里显露出少见的严肃:“第一只神兽诞生后,他散逸出的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他的同族就会随之出现。” “但是白泽没有。” “昭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夜色深重。 空镜定定地看着祝灵昭,一字一顿地说道。 “因为,那只坏羊把之后出现的白泽,全都杀掉了。” 小楼上琳琅的灯光倒映在小姑娘的眼睛里,有一瞬间,像是燃起了血色的大火。 祝灵昭呼吸一滞。 空镜道:“所以,那只坏羊绝对不是因为同为神兽,就手下留情的家伙。” 祝灵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溥云深那藏在迷雾里的过往吗? 同族同胞在祝灵昭看来,是极为重要的。 哪怕那些魅魔哥哥姐姐们总是嘲笑和排挤她,但祝灵昭总是格外珍惜。 溥云深又为什么要杀掉他的同族呢?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祝灵昭小声问。 空镜那双清亮的大眼睛看着她,像是看穿了她的迷茫,脸上的神情不禁缓和了一些。 “不知道。”空镜说道,“不过大家都说,据说那个男人很久以前挺正常的。” “毕竟是白泽嘛,圣兽,是要以贤仁统御天下鬼妖的。”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灯楼之中,朦朦胧胧的光落了下来。 黑白发色的小姑娘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意有所指地说道:“他,疯了。” “疯了?”祝灵昭猛地睁大了眼睛。 “嗯,突然就疯了。”空镜不甚在意地说,“听说有段时间,他发了疯一样的在找什么人。”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白泽都找不到的东西呢?” “很多人都问他,他又什么也不说。后来就突然又不找了。” “然后他就开始杀人。” “杀完了同族,他还想来杀我。”空镜嘟嘟囔囔地说,“那时候我才刚出生不久,那只坏羊毫无征兆地找上门来。” 祝灵昭愣住了。 这是溥云深? 那个万事不经心,总是从容、不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溥云深? 他竟然……是别人口中的疯子吗? 祝灵昭下意识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解。 但她突然想起来了一个长久以来的疑问。 那就是:溥云深如果是生性良善的神兽白泽,那他为何会与差点毁灭了世界的魔尊为伍呢? ——因为他疯了? 一个疯了的,甚至扭曲了天性的神兽。 这会是问题的答案吗? 空镜似乎以为祝灵昭被吓到了,连忙说道:“不过我妈妈把他打退了。” 空镜没有说的是。 当年那只坏羊差点就将年幼的小犼杀死在襁褓之中。 好在她的妈妈出手及时。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空镜的妈妈都带着小小的空镜在整个圣荒大陆奔波,从那只坏羊手里救下每一只新出现的幼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