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引》 第一回 风满楼 时令已过了小暑,正逢盛暑天气,早上还艳阳高照,此时已电闪雷鸣,黑色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猩红的太阳,厚重的云层黑压压翻卷而下又向远处延伸着,越来越低的云层压得整个上京都陷入了莫名的惶恐之中。路上没几个人,凄厉的风将人的惊呼声抛向身后,被风吹断了的树枝斜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柔弱的花冠早被吹得不知去向,草则战栗地折服在地面,被狂风占领的四野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驾金翠珠玉装饰的穹隆顶四周是鲜丽宝蓝色锦缎围幔的三马并驾四轮马车在路上急驰着,后面紧跟着两辆青色平顶单马双轮马车。七八个骑着高头烈马的青壮男子在两辆车后一路跟着在城西一处不大的花梨木如意门前停了下来。 几个小厮从马上跳下,不由分说将那扇门花梨木如意门几脚就踹开,闯进去后就在院里分作两翅站定。 这时从后面青色平顶马车上下来几个丫鬟婆子模样的人,两个丫鬟下车后忙的赶到前面宝蓝色马车前,其中一个丫鬟将马车侧面的小门打开,早有一个小厮跪在小门前,另一个丫鬟也站在小门边上。 就见俯身从车内出来一个妇人,只见她头戴白色纱制帏帽,四周是与纱纬同长直垂到肩袖的成串珍珠,帽顶上却是用各色锦纱堆成的花。帽下隐约见珠圆玉润的美人脸上一张四方厚唇,一双杏眼圆睁,出了车门,也不看别处,任风将她头上的帷帽刮得随风飞舞,只向那花梨木如意门内看去。 两个丫头扶着那妇人踩着小厮的背稳稳从车上下来,刚站定,一个闪电就从头顶的高空处炸响,众人皆心头一颤,那妇人抬头望去,见那闪电如一条长龙直窜而下,只见她嘴角微微一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便一眼不眨将箭一样的目光又投向院内。 两个丫头见那妇人刚站住看着天,却又向院内望去,同时又抬起了脚,便小心扶着那妇人往花梨木如意门疾步走去。 这里从那宝蓝色马车侧门又下来一个婆子,看上去虽有些年纪了,但双眼露出的精明劲一看就是有些阅历的人。 那婆子下车来,紧走了几步来到那妇人身边,将右边扶着妇人的小丫头替下,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向那妇人说道:“太太,慢些。” 那妇人紧绷着脸,也不看那婆子,只低声厉色道:“袁妈,等会手脚利索点。” 袁妈忙答应了一声:“是,太太。” 一群人抬脚进了院门,迎面一间堂屋又有两个耳房,耳房旁边有个通道。 众人刚进了院子,这时,从耳房里出来个穿着黑色衣衫小厮模样的人揉着双眼也不看人,就骂道:“谁啊,哪个王八蛋,这大白天的敢砸爷爷家的门,敢是活腻歪了。” 说着将揉着双眼的两手放下,抬眼一看当下脸就吓得煞白,转身就想往后院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就听袁妈对几个小厮喊道:“把双渐先绑了,再把那个小娼妇抓来。” 那双渐早已吓得不知所以,忙返身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指着楼上说道:“太太饶命,绿竹姑娘,不,那小娼妇在后院楼上,我啥都不知道,不干我的事呀!” 那太太冷着脸“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自顾由袁妈引着和众人转过通道急步来到后院。 后院迎面却是个二层悬山顶小楼,楼左右两侧皆是悬山顶屋子,正面堂屋里有楼梯能通到楼上,楼上有小回廊可进入各个房间里。 二楼回廊上碗口粗细的栏杆漆着青绿色,上面画着花鸟彩绘图,四处墙面皆是白色,又用笔墨将白墙隔成一幅一幅画,那画上有花草绿树,有美人弄舞操琴、有历代故事人物,还有临摹的名诗名画。房舍虽不多,看上去却极小巧精致。 几个人刚在堂屋屋檐下站住脚,那打在人脸上生疼的暴雨已撒豪放泼般下了起来。那雨打在地面上弹起的水花四溅,一时的工夫地上就湿透了。 这时一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自顾端着一个边沿是卷草纹的葵口银盘从堂屋里出来,那银盘中放着吃剩的红虬脯,那丫头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盘中之物,不妨一头撞到中间那位被称作太太的妇人身上,袁妈转身一个嘴巴就扇了过去,嘴里骂道:“下作的小娼妇,混往哪里钻?” 那丫头挨了一巴掌,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一抬头,看几个人凶神恶煞般看着自已,吓得哇得一声手中的盘子就掉在地上,那小丫头也顾不得捡起,一面哭,一面捂着脸往侧屋跑去。 这时,左边扶着那太太的丫头看刚才小丫头撞了太太,忙从身后跟来的小丫头手中捧着的鎏金仙鹤翼鹿纹银盒里取出帕子掸了掸太太的衣裳,那太太手一挥示意丫头停下,只冷眼瞅着那堂屋里的楼梯并不说话。 袁妈对身后两个婆子说道:“去到楼上屋里把那个娼妇抓来。”两个婆子几步便上了楼。 只见这时从侧屋中出来一个身穿灰色裳秋香色下裙的老婆子迎了出来,说道:“敢问这位太太要找谁,怎么不等通传直接就闯进来了。” 话音刚落,那太太并未说话,袁妈早一个嘴巴就扇了过去,打得那灰衣裳妈妈脸上顿时火辣辣起来。 那灰色裳妈妈一看势头不对,捂着脸喊了起来:“你凭什么打人,白眉赤眼的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这可是正经人家,怎么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人。这是天子脚下,就是皇亲国戚来了也得讲理,难道没王法了不成? 那太太看灰色裳妈妈如此,心中早不耐烦,袁妈一看太太怒色,一把扯住灰衣裳妈妈的头发,那旁边跟来的婆子一看袁妈扯着那灰色裳妈妈的头发,便也一股脑上来将那婆子拽倒在地上方松了手。 袁妈气狠狠的指着那灰色裳婆子说道:“欺负到我们太太头上来了,今天非把你们这娼妇窝砸个稀巴烂。” 那灰色裳妈妈倒底有些年纪,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倒也不是很怕,也顾不得什么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直嚷嚷:“可了不得了,要杀人了,还有没有王法,杀人了,杀人了!” 那袁妈小心看了一眼太太,见太太冷脸不语,满脸的不耐烦,便接着恨声道:“我们没功夫听你瞎咧咧,你快闭嘴,再多说一句,看不撕烂你的嘴,看是你的嘴硬还是鞭子硬。 那灰色裳妈妈也是个识实务的,一看今日情势,再叫嚷可能亏吃得更大,遂坐在地上扶着脸再不敢言语。 一时,又有穿着粗褐布襦裙的三四个丫头被几个婆子推推搡搡从几间侧屋里弄到了院子里,那几个丫头不停在几个婆子手中扭动撕扯着。但哪里是几个粗壮婆子的对手,那几个粗壮婆子几下就将她们连推带拽搡倒在地与灰衣裳妈妈一处跪着。另外一边厨灶间里又有三四个小厮推搡着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出来,双手向后反敷着绳子,一边走一边也在强挣着。 那灰色裳妈妈看几个丫头被推搡到院子里跪着,又看那男子虽在强挣,但力不从心已被人拿着脖颈跪在地上,便拿眼示意几人不要说话也不要再闹腾,于是几个人才安静下来,不知所以地相互看着不敢再言语。 袁妈看那几个人跪在地上再不敢言,就对跟来的几个小厮喊道:“砸,把这个淫窝砸个稀巴烂。” 几个小厮听了袁妈的话,便开始窜进各屋里见什么砸什么。 一时间就乱成一团遭,满地的瓷器烂瓦,门厨衣柜横七竖八扔得到处都是,衣衫鞋袜四处飘飞,就在闹得不可交时,只见刚才上楼去的两个婆子已将一个柳腰花态精巧玲珑的年青女子连推带拽弄下了楼,推到那太太面前。 那太太一看这女子娇滴滴一副美人入病的模样,便冷声问道:你就是从平康里梁妈妈院里出来的绿竹? 那绿竹虽不认识眼前这位穿着华丽的太太,但毕竟久在风月场中,听到的故事也多,多少明白了些,听那太太问起,心想:左不过是二郎家中主母打上门来了,我只做小伏低以礼待她,想来她也不好使劲为难与我,只等二郎来了再说,她还能吃了我不成? 心中想着,便故作不知怯怯说道:正是奴家,不知太太是哪位? 那太太并不说话,只前前后后打量着绿竹,见绿竹身穿鹅黄色薄纱襦,脖项上一块云样同心结金镶玉,双耳垂着一对长长的滴珠玉坠,下身一袭浅绿流云纹罗裙,脚上一双鸳鸯戏水图样的鹅黄色绣花鞋,头上梳着少女怀春的惊鸿髻,发髻上插着暖色交织的牡丹花步摇,另有一只三尾凤凰金钗斜插在鬓角。整个人看上去轻快明艳,妖娆灵动。 那太太围着绿竹看了一阵,绿竹心中愁云顿起:这太太葫芦里究竟藏着什么药,也不说话,只管看着我,倒看得人心里发怵,正好二郎此时又不在,她要下死为难我可如何是好? 正想着,只见那太太已走到绿竹正面,就见她直眼盯着绿竹退后一步,满脸怒色却较之前更甚。袁妈看太太往后退了一步,便猛得抬手上去就结结实实扇了绿竹一个嘴巴,那脸上顿时五个手指印,绿竹哪里经过这般,腿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 袁妈看绿竹跪下,并不放过,将绿竹提起来连拉带拽就扔到院子中间,旁边一个丫头忙上前给袁妈打着伞。 那袁妈站在伞下趁着雨势恶狠狠的用手指着骂道:“好个美人,好个病西施,你整天做这个低眉俗眼的样儿给谁看?糊涂油蒙了心的小娼妇,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太太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欺负到我们太太头上来了。太太固然慈善,眼里也不揉沙子,今儿你既犯到我们太太手上,少不得让你知道知道厉害。来啊!把这娼妇围住别让她乱跑,用鞭子打,打死这个不要脸的。” 第二回 落花零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丫头婆子将绿竹团团围在中间,绿竹正要向那太太求饶,还未及张口,就见一个精壮小厮已从小丫鬟手中捧着的乌木雕着斑鸠的托盘中接过一条一米长的皮鞭向跪在地上的绿竹没头没脑抽了下去。 一鞭子下去,先就抽在绿竹的胸部,只见那胸口的纱衣瞬间裂开,血顺着雪白的胸脯流了下来,绿竹一声惨叫,扑倒在地紧紧抱着胸。 紧接着又一鞭子下去,正好落在腰臀上,顿时又裂开一条缝,血浸染着雨水慢慢往下渗出,绿竹又一声惨叫,手不由得去摸那伤处,还没挨到,又一鞭子。 随着一声声惨叫,那绿竹在泥地里翻滚着,已成了个泥糊出来的血人,钗川撒了一地,头发凌乱半贴在脸上,身上皮破肉烂已没个好处。脸上身上血水眼泪和泥浆混杂着已看不清面目。 此时袁妈对院子里几个跪着的灰色裳婆子和丫头喊道:“你们睁开眼看看,你们整天伺候的是个什么东西,这样下贱的人你们也侍侯,将来到阴间你们老子娘能饶了你们,那阎王爷也不放过你们。” 说到这袁妈看了太太一眼,看太太面上并无一丝和缓,便又说道:“自古以来就有祖训,不与娼妓在同一屋檐下,你们这些人不但眼瞎连心也瞎了,不以为耻反助纣为虐,今日报应到了,看看这就是下场。”说着,指着绿竹给那几个人看。” 此时绿竹挨了两个精壮小厮轮翻打下的几十鞭子,被血水泥浆浸泡着早没了气息。 跪在院子里的灰色裳妈妈等几个人此时已吓得个半死,爬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时袁妈看绿竹没了声响,也不翻滚了,便将手一挥,那拿着鞭子的精壮后生便停住了手,袁妈走上前去将手在绿竹鼻下一探,心中倒暗惊,忙转身走向那太太身边,小声回道:“太太,人没气了。” 那太太听了这话,又看绿竹果真没了声气,面上并无一丝慌乱,脸色依旧如故,慢慢转过身来说道:“走,上楼去。” 刚才推拽着绿竹下楼的那两个粗壮婆子忙忙的领着那太太上了楼,袁妈和两个丫头一路紧紧跟着那太太一步步上了楼。 跟着两婆子进了绿竹的屋里,那太太冷眼仔细打量着屋中的一切。 见那屋子比别处一般卧房大上许多,屋子四周皆是彩绘的牡丹花草,每朵花神态各异,草叶舒卷,又以粉色流云纹勾边,看上去甚是精致浓艳。屋内两个窗户皆是直棂窗,窗上糊着粉纱,隐约可见外面风光。 屋内地中央放了一块可坐人的九尺圆形夹丝水葱贴绿锦缘毡毯,毡毯上又放了一张粉地金银绘八角长几,几面是墨绿色,那长几边沿用金泥绘着一圈联珠纹,连珠纹下面又是一圈首尾相顾的卷草纹。 东面靠墙摆放在一张九脊牙脚浅绿色锦缎花纹小帐局脚床,床上也是浅绿色缎锦被褥,床框四处绘着卷草花纹,一层层叶片连缀不断,上面还有美人或观花、或对头而语、或捧卷读文,或烹茶煮酒彩绘纹饰,各种神态不一而足。 窗下放着一张雕花凭几栅足案,案上摆着一张五弦琴,那琴上铺着绿色团花纹卓琰子。案前一张梅花式彩绘鼓凳,上面又放着一个与凳面梅花同样大小的绿色团花纹织锦缎垫子。窗边墙上挂着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上面套着墨色花鸟图案琴套子。 屋内另一窗下放着一张翘头栅足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全。另在案上一角又放一青玉棋盘。案两边各一张圆弧圈椅,那圈椅用墨线绘着细密的花纹,椅上放着墨色椅垫,腿间垂系着浅绿丝绦。 屋角又放着一张花瓣形壶门腿苏芳地六角几,那几上放着一张镶嵌着螺钿的对凤彩绘铜镜,镜前上下摞着两个四方委角鎏金纹饰漆盒,一个外髹黑漆,一个外髹红漆,皆是子母扣扣合,外髹黑漆的盖面錾刻着芦雁戏荷图案,盒侧上錾刻焦叶纹,外髹红漆盒侧上錾刻着牡丹花叶图。漆盒边上又置一鎏金鸳鸯纹蛤形银粉盒,旁边还有一素面金盒,金盒上又摞着一个青釉刻花小瓷盒。几前放一块燕蹴飞花落春水绿锦缘毡毯,毡毯上有一圆鼓形绣草坐墩。 又看墙南置一棚阁,二层,比一人还高。一层放着《古镜记》《李娃传》《霍小玉传》《枕中记》《虬髯客传》《论语》《诗经》及一些古书诗文和几摞子写满文字的纸扎。另一层上放着一对俏色玉雕兽首玛瑙杯、一套赤金走龙、一件錾刻荷花莲瓣纹三足提梁鎏金银壶、一个白釉刻花梅瓶,一对龙凤呈祥纹饰的鎏金银茶盏和同纹饰茶托。 又打开衣厨看去,见缤纷五彩绘图精致上等缎料衣裳数以百计,且都是时下最流行的面料款式。那太太看到此处已是气冲脑门,回身对袁妈疾言厉色道:“都是死人,家里被搬空了都不知道?” 袁妈一看太太发难,忙躬下身子一声不敢言语。那太太看袁妈不语,便狠声道:“除了金银玉器,其它全部砸完烧了。”说完便兀自下了楼。 几个人簇拥着那太太下了楼来到院中屋檐下站定,小厮们已开始上楼去搬挪东西物什,袁妈指着那灰色裳妈妈等人对几个婆子道:“把她们送到庄子上看住,死了逃了拿你们问罪。” 看着婆子将几个人带上后面那辆青色马车走了,便回身对那太太小心说道:太太,这里腌脏,又下着雨,还是先回府里,这里我看着让把东西登记了就搬回府去。 只听那太太狠声道:“这腌脏地方用过的东西不能入府,找人卖了干净。” 袁妈听了忙道:“太太说的是,我立时去找人去卖。那娼妇是不是找人拉到乱坟岗去。放在这也不成个样子,倒惹得人闲话。” 那太太沉吟了一会,抬眼看了看天,见那雨势虽略略弱了些,但仍能迷了人的双目,叹口气道:“人既已死,给她买个棺木买块坟地埋了!她也是身不由已,要怪就怪……。” 话说了一半,那太太忽然停住不再说话,半晌方回身盯着众人狠狠说道:“此事回去不许乱嚼舌根,谁走露风声先摸摸脖子上有几个腔子。 众人忙点头皆称不敢乱说。那太太此时却并不看众人,只回头看了一眼院子,接着说道:袁妈和几个婆子们看着料理,留下四个小厮抬东西物件,其他人押着双渐跟我先回府,回去再算帐。” 说完,那太太领着众丫头仍坐着来时的车,双渐被绑着横担在一个小厮的马背上,一路回府不提。那雨却下得更猛了。 彼时因绿竹鞭打时喊叫声撕心裂肺,早传到街上,一时院外就围上来一群挑担子、做买卖和小门户的人都慢慢围上来看热闹。 早有小厮站成两排伸手将看热闹的众人拦在院门到马车两边,众人见一个高个子丫鬟打着一把画着牡丹花叶图样大大的油纸伞,伞下一个富丽堂皇的贵妇人从院里走出,后面跟着两个丫头垂着身子低低的提着那贵妇的裙摆。 众人看一行人出来,便都没了声气。又看着那贵妇踩着小厮的背被人扶着上了车远远地走了,方又聚在一处一番议论。 “刚才那是哪家娘子,好大的排场,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豪气的官家太太呢!” “你才几岁的人,能见过些啥,整天不是秋菜就是苦菜,能见过的女人也就周围这些个穷婆子,还好意思说,我要是你早把嘴藏在口袋里了。” “你能耐你见过,那你倒说说,刚才那娘子是哪个?” “说说就说说,你没看嘛,那娘子穿的弧领式紫绮窄袖上衣,身穿六幅高腰间裙,坐的是三马并驾四轮马车,应该至少是个五品官太太。连她身边的婆子丫头和小厮也都是绸锦衣衫,估计非富即贵。” “你个老小子,刚才还夸海口说自已知道,转眼一句非富即贵就完了,这还用你说?你呀,也就是个裁缝的命了,衣服行头说得头头是道,出了这个行当的东西你一概不认识。” “你少拿我开涮,我再不济也比你强些,哪象你百事不通,就知道一天瞎嚷嚷。” “你们两个别不懂装懂了,刚才那太太的夫君可是大官,听说在翰林院供职,好像姓端木。” “你从哪里知道的,你一天就卖个凉皮子,还能认识这么大的官,吹牛呢!” “我这不是吹牛,我虽是个卖凉皮子,当然没机会认识这么大的人物了,但保不齐这家小娘子爱吃我做的凉皮子,常使她家丫头来买,有一次听她家两个丫头一口一个端木老爷,一口一个翰林院,我虽不敢打听,但听来听去应该也差不厘。” “听你这话,那打死的就是这家的外室了,这条街上都是这样的货色,那刚才走的是端木太太,明日不知又能看到哪个太太来闹,这下有热闹看了。” “你一天吃饱了没事干,就好四处打听看个热闹,要不跟着去看套整戏回来,明日跟我们说说那端木太太是怎么收拾端木老爷的。” “哎!这里倒底怎么了,把我的好瞌睡也打扰了,刚想躺下睡一睡,被那杀猪似的叫声给吵醒了,谁来说说,这院子里到底咋啦?” 第三回 理新妆 “这还看不明白嘛,前些日子就有人悄悄打听这院子里住着的人,我心里就想着这里肯定有事,虽没见过这院子主人,但她家丫头三天两头不是胭脂水粉就是好酒好菜的,买的都是上等货,我那时就寻思这里住的不是商贾就是官家人的外宅。” “这里这样女子也多,怎么偏偏她家就出事了,是不是拘着不让人家夫君回家,这太太才打上门来了。” “八九不离十!男人也就那点精气神,这边用完了,回家去自然没精神,那太太看着还年轻,哪里能忍得吃她的剩饭,打死也是那小娘子自找的。” “你这人怎么没一点同情心,好歹也是条人命,随便让人打死了,总得有个说法。” “要啥说法,虽偷偷住在这里,常理上讲也还是她家的人,这下人犯了事或打或买或杀全由主人,死了就死了要啥说法。再说了,她既敢打杀,必有主意,用得着我们操这份闲心。 “你这话说得有理,就算那被打死小娘子是个天仙,与我们何干,用得着瞎同情嘛,快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事非门前立着,否则都是是非人,大家快散了,有啥看头。” “你这个哈怂,人不大歪道理倒一堆,好不容易看个热闹让你把我们说成是非人了,你倒说说,连个热闹都不看,这活着还有意思没有。” “好 好 好,你们继续看着,我可没功夫在这里浪费时间,有这个时间,把我粮店里的粮倒腾一下,别生了虫,你们这些冤家们,眼睛尖的很,稍有个把虫子就能看见,我忙去了,你们愿看就看着,看能不能多看来两贯钱来。” “你个哈怂,说到米,我还得和你好好掰扯掰扯,上个月就把有虫的米放在下面卖给我家那个蠢娘们,害得顿顿吃饭还得先把虫子挑掉,你说隔壁邻居你都害,旁人还不让你给活剥了皮去。” “嘿 嘿 嘿!坑的就是熟人,谁让你住在他家隔壁了,住远些或许还能卖你些好货嘞!” “你们几个越扯越远了,倒是说说,那小娘子究竟长得好看不好看,要是不好看也还罢了,要是好看,那老爷回来还不得心疼死,又疼钱又疼人。” “一听你这话里就有话,我看老爷没疼,你先疼死了,从此世上又少了个可惦记的人。是不是这会子已经心疼的流血了。” “嗯,我还流脓呢!不过随口一说,关我屁事,就算长成仙女,我也捞不着看她一眼,我心疼个屁。” “你们这看热闹的心也太迫切了些,硬可挤在伞底下都舍不得离开,雨地里喧谎也不怕被雷打下,人家也打完走了,没啥好看的了,再看天上也不会下个戏台子出来,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娘,省得都成了落汤鸡。” 众人说得欢时,就见人群中一个冷着脸的舞象少年手中垂着一把桐油纸伞,任雨水冲着全身,眼中噙着泪一动不动看着院里的一切。 且说端木太太一行人在暴雨中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一路来到城南一处大宅门前停住。 及至府门前,那雨已停。端木太太从马车侧门踩着小厮的背由两个丫头扶着下了车,早有四个婆子抬着一个白铜饰紫檀木绘着卷草纹带顶的檐子侯着了。 两个丫头扶着那太太坐在檐子上。小厮们下马自去马厩拴马,双渐被两个小厮押回下人房中关了起来。 端木太太从府门口坐着檐子一路进了鹤鸣阁担子方落了地,后面跟着的两个大丫头忙打着伞扶着端木太太从檐子上下来,上了台阶进了屋子。那抬檐子的四个婆子将檐子仍旧抬着出了院子。 进了里面套间,几个丫头们围着端木太太解帽的解帽,脱襦衫的脱襦衫,解裙的解裙,脱鞋的脱鞋,腕上的白碧玉环和中指上一只硕大的祖母绿宝石戒指也一齐卸了下来放入一个忍冬纹圆形银盒里。又将家常红色衣裳帮端木太太换上。 此时,小丫头已将一个疏朗肥阔的鸳鸯纹面盆中端了净面水来,那小丫头双膝跪着双手将盆举过头顶。 另有两个小丫头也跪着,一个举过头顶端着一个鸿雁流云纹鎏金长方银盘,银盘中放着一块绣着如意卷云纹的雪白巾帕,另一个举过头顶端着一个绶带纹鎏金长方银盘,银盘中放着一块两头绣着牡丹花叶纹的大手巾。 一个大丫头便忙将大手巾取了围在端木太太脖项前襟处,端木太太方伸手向银盆中净了面,几个举着面盆云盘的小丫头方退下。 房内几个丫头又簇拥着端木太太来到苏芳染金银绘长花形几前腰圆形弧面腿月牙杌子上坐了。 那大丫头先将放着脂膏的菊纹图样银盒打开,端木太太自向里面取了些脂膏轻轻涂沫在自已脸上,又取了些抹在手上反复搓抹着。 那丫头方将脂膏银盒盖上,轻轻问了句:“太太,这会子香粉和胭脂要不要。” 那端木太太轻轻闭上眼道:“这会子不出门也不见人,不用了。”那丫头便不说话,只将端木太太头上花钿花钗一一取下,旁边另一丫头忙接了放在梅花图样的漆盒中。 那大丫头将端木太太倭堕髻解开,将头上义髻取下,另一个丫头又忙接了,放进方形银盒里。 就见那大丫头从桌上拿起一把金制镶宝石双凤梳子将端木太太头发轻轻梳开,见那一头黑发如墨披在背上已将及触地,另一丫头忙跪下将头发稍用两手轻轻揽起,那手拿梳子的大丫头小心梳着。 那大丫头将梳子刚放下,端木太太似想起什么,对那大丫头说道:“佩兰,还梳刚才那个,花钗先不插,梳完你去就前头吩咐,让外面小厮把双渐务必看好了,稍后发落。” 又回头对另一个丫头说道:“半夏,让人别弄出声响,我且略躺一躺,老爷若回来立时来报。”佩兰与半夏答应着伺侯端木太太躺下各自去了。 一时佩兰回来见端木太太虽躺着并未睡着,便悄悄走到炕前回道:“太太,刚才有小厮来报,说老爷去了叶老太爷府上了。” 端木太太一听一轱辘翻起身道:“谁走漏的风声,怎么老爷这会子去了父亲那里?” 佩兰小心答道:“此时尚不知,我们回来也不过半个时辰,应该不是走露了风声,想是老爷临时有事去了叶老太爷府里,论理老爷这会子并不知晓。” 端木太太听了觉得有理,便道:“佩兰,我们去堂屋先把家里的祸害料理了再说!” 佩兰听了,面上微微一震,随即便俯身将端木太太扶起,此时卧房门外侯着的半夏听到端木太太起身,便忙唤了几个丫头进来服侍。 因才净过面抹过脂膏,此时佩兰从梅花纹的银盒中取出英粉在端木太太脸上轻轻敷了一层,又从一个兰花纹的银盒中挑了一点胭脂在手心中均开,在端木太太两颊上轻轻拍了数下,见那面上顿时有桃红飞霞起。 此时半夏又将螺子黛取出一支,佩兰在小丫头端来的竹纹鎏金银制水盂中轻轻蘸了一下,仔细在端木太太脸上画了个连娟眉。 接着佩兰又从梅花纹银盒中取了些英粉敷在端木太太唇上,从菊花纹银盒中挑了些红中透着黑的唇脂,用一支笔杆上画着两支喜鹊的小头笔蘸着那唇脂给端木太太画了个绛黑蝴蝶唇。 端木太太看着镜中自己花容月貌,又想起这些日子受的冷落,不免恨意又起,正在思索时,佩兰已挑了一对彩绘飞鸟斜红贴在端木太太两个眼尾处,又取一对黄豆大小的金色花片在端木太太嘴角处贴成靥涡。 半夏此时已打开梅花图样漆盒,佩兰又从漆盒中取出一枝凤头步摇对端木太太道:太太,这会子不用戴围帽,把这枝步摇戴上! 端木太太点点头,思索半晌道:把那对孔雀双飞小山钗和往常进宫时的五树花钗也戴上。 半夏看端木太太妆成,便将并排放着的玳瑁镙钿平脱镶嵌着宝相团花纹、缠枝花卉纹和凤鸟花纹三个黑色髹漆大立柜打开,看着端木太太问道:“太太,穿哪一身好?” 端木太太走到柜边看着里面各色衣裳出了会神,轻叹一声,道:“穿那身蓝蝴蝶绘纹锦缎的!那上面蝴蝶能让人轻快些。” 那丫头一听,便忙将那云水蓝绘着蝴蝶绘锦缎上襦、蓝白间裙、绘着蓝色花鸟的裙腰和一个月白色花鸟迎风绘图帔子取出,几个丫头七手八脚帮端木太太穿戴了,半夏又从旁边屋里鞋柜中托着一双花纹皮靴对端木太太说道:“太太,这会子刚下完雨,穿这双皮靴。” 端木太太点了点头,半夏便跪在地上将花纹皮靴帮端木太太穿上。 佩兰又从忍冬纹圆形银盒中取出那时卸下的白碧玉环和中指上一只硕大的祖母绿宝石戒指仍戴在端木太太腕上和中指上。 一时打扮齐整,几个丫头簇拥着端木太太出了屋子,端木太太看四个婆子抬着先时那个檐子已经侯下了,便说道:“刚下过雨,石头路上干净,想走走路,你们且退下,我自已走着去。” 佩兰、半夏并几个小丫头跟在端木太太后面出了院门自往堂屋里走去,那四个抬檐子的婆子自抬了担子去往库上交回檐子不提。 众丫头簇拥着端木太太顺着甬道上的青砖路走到石子铺着的游廊上,看四处花草皆沾着雨水,虽仍在夏日,已有落叶浮在各处似露出败相,端木太太心中黯然,面上却并不露出。 第四回 忆往昔 端木太太一行人来到拜月亭,看那汉白玉石几上落着几片残叶,便伸手将叶子拿起,看那上面纹路似掌纹,曲折回连,回头对佩兰说道:“佩兰,记得我们小时侯玩过的拔老根游戏,就是用这时侯刚刚落下的树叶,把两个叶根交错在一起,两人揪住自已手中叶根的两头,使劲往怀里拽,谁的树叶根先断了谁就输了。” 佩兰听端木太太说拔老根游戏,顿时双眸里闪着光亮笑着点着道:“记得,太太那时总能找到最厉害的树叶根,我们几个轮番也不是太太的对手。” 端木太太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当我真不知道,你们那是故意让着我的,讨我欢喜。比赛前就偷偷把自已的叶根故意弄残破,比赛时轻轻一拉就断了,我那时小,只图着高兴了,你们那时都叫我大小姐,有时也叫我霜小姐,我那时也不过十来岁,叫什么我都答应。”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佩兰道:“来今日我们再比赛一局,谁也不耍赖。”说着已拿起两个树叶对比了一下,挑了一个,将另一个扔了,看佩兰站着不动,便笑道:“你怎么了,傻了,快挑啊!” 佩兰看太太高兴,也便俯下身挑了一个在手中,端木太太一看便不依,道:“你挑的那是什么呀,那细袅袅的能比赛吗?快扔了重新挑一个,要不我就跟你换。” 佩半一听笑了笑,只得把前面那个扔了,又挑了一个起身,端木太太看了仍不满意,看着远处有一个粗根叶子落在草上,就对身边半夏说道:“半夏,你去把那个粗根的捡来交到你佩兰姐姐手上。” 半夏听了便忙过去捡了来交给佩兰,佩兰只得接了,将自已手中的叶根与端木太太手中的叶根绞在一处,两个便开始往自已怀里拉。 佩兰刚开始不使劲拦,端木太太一边拉一边说道:“今天改规矩了,叶根先断的算赢。” 佩兰一听改了规矩方开始使劲往自已怀里拉,没一会功夫,两个树叶根都吃上了劲,就见端木太太的那根先裂开了个缝,佩兰一看又使劲拉了一下,谁知劲使得过大,两个树叶根齐齐断了。 端木太太往后一倒,几个丫头忙扶住,佩兰倒退了两步,看着断了的根,笑道:“太太故意让我的,我这根其实中看不中用,别看它粗,韧劲却不行,不似太太那根,看着细韧劲却足。” 端木太太道:“我今日也尝试了一下小事上让人的滋味,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般酸涩,味道还不错。”说完自已先笑了起来。众丫头听了也都跟着笑了。 端木太太看众人都在笑,便道:“雨后空气也好,我在这里坐一坐,你们也去找个叶根来斗一斗,很有趣的。” 半夏听太太要在这里坐一坐,便忙从小丫头手中的乌木托盘中取了巾子将石几擦了,又接过小丫头递来的葵花形绯红锦缎双凤图样的垫子放在石几上,扶着端木太太坐下。 众丫头刚才看端木太太和佩兰玩拔老根游戏,一个个早就心痒了,听太太让各自玩起来,先是以为听错了,都不敢动,端木太太看众丫头不动,便又说道:“哪个不玩要罚的。”众丫头一听才都俯下身找各自看中的树叶,找到后就拿在手上,又各自找到斗家,开始斗玩起来。 端木太太看众人玩的高兴,对佩兰说:“好久没这样开心了,我之前是不是太过严苛了,大家都被我拘着,没个玩乐的时间。” 佩兰听了便不语。听端木太太又说道:“我那时在父亲的园子里一玩就是一整天,害得你们跟着受了不少罚,那时小,想不了那么多,如今想想还是委屈你们几个了。唉!你们四个人,那三个死的死,嫁的嫁,现在就你一个在我身边,看着你就想起好些小时侯的事,这半辈子不知忙了些什么,怎么路就越走越窄了。” 佩兰看端木太太越发伤感,便小心劝道:“太太是多少人羡慕仰望的,人活一辈子哪里没个磕磕绊绊的,过去了也就好了,这以后的敞亮日子还等着太太运筹帷幄呢!” 端木太太听了佩兰的话,看了看天又阴沉了下来,似马上又要下雨的样子,便道:“不知老爷回来了没有,我们去堂屋!” 丫头们一听忙将手中根叶扔下,簇拥着端木太太往堂屋里走去。 众丫头簇拥着端木太太从拜月亭顺着游廊往里走,过了式薇桥再走一二百米是垂花门,也是朱门黑环,进了垂花门,离门五六丈远迎面就是一间堂屋和两间耳房,那堂屋却是上下两层,堂屋两边仍是弧形游廊,那两边游廊却如楼梯般能直接进到堂屋二层处。 堂屋正门前有几级台阶,佩兰扶着端木太太进了屋子,迎面一幅《江帆楼阁图》的画,画下是一张香案,案上香炉宝鼎,玉瓶金兽、银象银鹿摆得如宝器集会般,唯香案最左边却放着一把寒月仞匕首,匕首上套着忍冬纹嵌玉金柄套子,底下是闪着银光上面雕饰着狩猎纹图样的匕首架。 屋子四周是清一色的黑色檀木圈椅,椅上雕着细致流云花纹,椅子上搭着墨色团花纹富贵牡丹图椅搭,椅侧皆是高型黑色檀木二十八栅足案几。 端木太太被人扶着来到香案前一张黑色檀木圈椅上坐了,佩兰伴在身畔。 一时就见半夏用一个双凤纹葵花形银盘端着一个牡丹纹银茶盏和同纹饰的银茶托从堂屋后门内进来。 半夏将茶盏连同茶托一齐放在端木太太坐着圈椅旁边的高足案几上,就站在端木太太身侧低下头对端木太太说道:“太太,今日茶房里白妈妈的脚被冬瓜砸伤了,今日的茶是她的大女儿连枝熬的,太太尝尝可行不行?” 端木太太抬头看了一眼半夏道:“连枝的茶我上回尝过,和她母亲不相上下,她母亲伤得很重吗?” 半夏道:“听连枝说脚指头又肿又黑,人下不了地。” 端木太太浅笑道:“被冬瓜砸伤还是第一回听,这府里怪事越来越多了。” 正说着,袁妈带着几个婆子小厮回来了,进了堂屋向端木太太小声回道:“太太,那里东西物件先全部放在那里两间屋子里了,让两个小厮先看着,已经找了牙婆来看过货了,说有了买主就带了来瞧,可能还得些时日才能出手。” 端木太太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只看着茶盏中茶花出神,听袁妈回完话,便冷言道:“外面的收拾了,也该收拾收拾家里这些吃里趴外的东西了,去把双渐给我带来。” 一时双渐被绑着双手由两个小厮押着来到堂屋,双渐心中原本忧惧,抬头又看到叶晨霜身后那幅《江帆楼阁图》,见那画上山木黑压压一片压势而来,心中更惶恐,又看端木太太横眉冷对目光如炬,由不得浑身都开始发抖。 叶晨霜一见双渐吓得发抖,气不打一处来,手指着怒斥道:“好个奴才,这会子知道害怕了,当初引着老爷去养野女人怎么没想到有今日,你安得什么心,脑子被驴蹄了还是被粪便涨住了,就是喂条狗也知道看家护院,养你这个王八羔子不但不知感恩还反咬一口,来人,给我往死时打,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眼里没人的东西。” 双渐一听就急了,忙爬下一个劲地磕头,一边磕一边语无伦次说道:“太太、太太饶命,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老爷去找姨娘,不,去找绿竹姑娘,不,去找娼妇这事,实不与我相干,真不是我干的。算上今天,老爷只带我去过三回,之前听老爷说,他和绿竹姑娘是过了半个明路的,至于什么叫过了半个明路他也没跟我细说,我也不敢问。老爷还说再过一半个月,就要娶绿竹姑娘回来正经做姨娘,让我好生伺候,我只当太太是知道这事的,所以,所以,也没有再来回太太。小人该死,小人不该只听老爷的一面之词,应该提前给太太报个信儿的,但我知道这事也是在几日前,之前我真的不知道啊!太太,我真不知道啊!” 众人听双渐这一顿说词想笑又不敢笑,端木太太刚开始听双渐颠三倒四来回乱窜的话正要发笑,后又听过了半个明路要纳作姨娘便又来了气,冷笑着发狠道:“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倒是一推二六五,把自已撇得干净,我且问你,什么时候的事,家里的钱和东西填进去多少,那宅子是哪里来的?” 双渐道:“太太还是问王管家,这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端木太太一听这话,回头就对袁妈说:“去把王管家给我叫来,不许跟他透一丝风。” 一时王庆宝随袁妈一块来了,走到门口,王庆宝看双渐跪在地上,端木太太迎门坐着一脸凶相,两个丫头也都沉着脸,外面站着几个小厮丫头都低着头一声没有,这里里外外的情形,让王庆宝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心想:“这又是哪个不知好歹的惹了这母老虎,怎的看上去这般吓人?” 端木太太一看王庆宝进来,就从圈椅上站起身来拿起身旁的牡丹纹银茶盏就砸向地面,就在那茶盏和茶水向四处飞溅时,只听得端木太太怒声道:“王庆宝,我倒没看出来,你是真长本事了,成日价掫着个脑袋看你人五人六的,满脑子的男盗女娼,平日让你多留意老爷,你倒好,引着老爷去养野女人,看来我平日里说的都春风刮了驴耳子,一点没听进去。你摸一摸你腔子上有几个脑袋,还不从头给我讲。” 第五回 惩家奴 王庆宝看到端木太太将茶盏都砸了,心中早已慌乱,又一听让摸腔子上的脑袋,知道老爷那事已败露,顿时吓得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王庆宝爬在端木太太脚下紧声道:“太太饶命,老爷养野女人实不是我领着去的,是老爷自已找的,不对,也不是老爷自已找上的,老爷是被那个同科给害的。” 端木太太怒声道:“哪个同科,你给我说清楚。”?? 王庆宝忙又往前爬了爬道:“太太还记得几个月前那个同科白恩泽请老爷吃酒的事,就是那次,那个白恩泽给老爷拉的线,把老爷拉下水的。这事实不与小的相干。就是老爷也是被那小娼妇灌了迷魂汤,那起子小娼妇一个个嘴象是抹了蜜,口甜心苦,只认钱不认人,引得老爷迷了心智,要不然我们老爷多本分的一个人,怎么会干出这样的糊涂事。” 叶晨霜一听王庆宝还在为端木老爷开脱,更来气了,指着王庆宝道:“自已还不扇自已嘴巴子,为什么几个月了也不来回,这会子逼急了又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去,你给我老实交代,那宅子怎么回事,家里钱和东西填埋进去了多少?” 王庆宝道:“回太太,那宅子是租的,谁出的本钱这我真不知道,那院里几个下人和日常用度倒是老爷自已出钱,除此之外这几个月下来,加上老爷送的首饰衣料还有古董摆件这些,怎么着也有一二百金!” 端木太太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便盯着王庆宝道:“一二百金是怎么出去的?还不给我快快说。” 王庆宝一脸无辜说道:“老爷要用钱,我也不敢问,加上,加上……。” 端木太太怒声道:“加上什么,还不快说。” 王庆宝将心一狠,说道:“加上老爷吩咐不让告诉太太,说自已择了好日子自然给太太说,所以,小的也不敢乱讲。” 端木太太听了这话,下死眼盯着王庆宝冷笑道:“好个王庆宝,好个大管家,这才是我使出来的人,老爷让你吃屎你也去吃,让你杀人你也去杀,你大约也忘了是谁带你来这个宅子了,是谁让你当的这个大管家的,是不是?我看你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看来平日我对你们还是太仁慈,倒惹得你们眼里这样没人起来。既如此,我也不必再忍让,今日就让你好好尝尝家法的厉害,也好知道知道这家里谁说了算。” 说完向门外喊道:“来人,家法伺侯,王庆宝、双渐各打三十板子,打完拉到庄子上去。” 说着,上来几个婆子小厮,将王庆宝、双渐扭着推搡着下去受罚不提。 这里王庆宝和双渐被拉去挨板子。半夏已重新端来一个双鸳口衔折枝纹的银茶盏和同纹茶托放在端木太太椅侧高几案上。早有小丫头将才刚摔在地上的茶水和茶杯收拾了。 端木太太此时心中气似仍未消,只阴沉着脸在椅上坐着也不说话,四周的空气似都凝固了起来,众人皆一声不敢出。 此时就听见一阵惨叫声一声惨过一声,过了一时,几个小厮拉王庆宝和双渐上来,只见那两个上下衣裳皆破绽了,身上到处是血水,豆大的汗珠子从两人头上往下掉着,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道。 王庆宝和双渐因平日里仗着端木老爷,在府里做了多少欺男霸女的事,早有人恨的牙痒痒,今天见太太发火要打他们两个,不免心中暗暗叫好。 那执刑的两人,都是才从庄子上调来的精壮少年,也没少给王庆定送礼,原本不敢下狠手打,但随后袁妈就跟了来对两人说:“太太正在气头上,要是打得不好,连你们也要受罚,最好上点心,好好打。” 那两人听了便放下心中顾盼,拿出本事来打了三十板子。两人被拉来时,端木太太看两个被打得不轻,便道:“今日只是个警醒,小惩大戒,我看不得这血污,拉下去送到李家庄先看起来。” 端木太太看两人被拉走,地上两条长长的血污一直到院门,见婆子正在清洗,便问袁妈:“什么时辰了?” 袁妈小心回道:“太太,已过了申时了。” 端木太太道:“老爷应该快回来了,门上看着,来了让老爷到堂屋里说话。” 袁妈答应着出了屋门给外面站着的一个小厮说了,那小厮便往门外走了,那几个婆子将院中血污收拾了,端木太太刚端起茶吃了一口,就见那小厮一路小跑进来回道:“老爷和叶老太爷、叶老太太来了。” 端木太太听老爷回来,自已父亲和母亲也来了,便放下茶盏站起身往外迎了出去。 才出了堂屋还未走到垂花门前,端木老爷和叶老太爷、叶老太太已经进了垂花门。几个小厮和婆子拿着伞跟着在垂花门外侯着。 端木太太便向自已父亲、母亲施了礼,又向端木老爷浅笑道:“逸飞,刚才那么大的雨,你怎么拉着父亲母亲冒着雨来家里?” 端木老爷听自已太太问话,并不接话,阴着脸,也不看端木太太,自顾往堂屋里去了。 端木太太看端木老爷不说话,心中正在疑惑,叶老太太倒忙拉起端木太太的手说道:“霜儿,你这回可闯下祸事了,女婿恐不甘心作罢。” 端木太太一听正要发作,叶老太太忙拉她一下道:“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我和你父亲过来就是怕你胡来,把事情闹到不可开交,到时连个台阶也没有了。” 叶老太爷也阴着脸,进了堂屋,端木老爷站在门口,扶着叶老太爷坐在上首,又让叶老太太坐在叶老太爷左边,叶晨霜便挨着自已母亲坐了,端木华挨着叶老太爷右边坐了。 一时丫头端着先前给端木太太奉茶时一样的银盘,上面放着三个莲花纹样的银茶盏和同纹银茶托从堂屋后面门里进来,将茶盏茶托一一放在叶老太爷、叶老太太和端木老爷圈椅边上高案几上,便退出门外侯着。 此时端木太太那个双鸳口衔折枝纹的银茶盏和同纹饰茶托小丫头已放在了端木太太椅侧的高几上。 随着叶老太太一起来的众婆子、丫头和端木府婆子丫头皆在门外侯着一声不出。 叶老太太看院里人多,便站起身走到门口对众人说道:“你们且到院外侯着!”众人听了便忙轻手轻脚退出院子。 这里院中屋里只叶老太爷、叶老太太、端木老爷和端木太太四人。 叶老太爷端起茶盏吃了一口,将茶盏放在茶托上看三人不说话,便气呼呼说道:“芝麻大点的事,非要闹出人命来,好好的日子不好生过,不知道想要做什么?霜儿你来说,今日究竟为何要将人打死?不过一个外室,竟如此不容人,现在打死人了,我看你怎么收场?” 端木太太一听父亲所说之话顿时明白,今日去城西鞭戮那娼妇之事父母夫君尽知。倒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冷冷说道:“父亲既知,何不让官府把我拿了去,你们也好落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又何必说这些费话,事我既敢做,自然我一力承担,不连累你们便是。” 叶老太爷本想当着女婿的面,训几句自家女儿给女婿出气,再让女儿认个错,也算是给女婿个台阶下,这事也就算过了,那死了的不过是个下人一般的外室,给府衙那里打声招呼了就没事了。谁知这倔种偏偏不领情,非要把事闹大,便一时气恼,也不管这是在女婿家,便将一腔怒火发在自家太太身上,冲叶老太太厉声道:“这就是你养的好闺女,这倔脾气和你年轻时侯一模一样,我不管了,女婿愿怎样就怎样,你们娘儿们自已看着办去。”说完气呼呼拿起了茶盏。 叶老太太看着叶老太爷发火,知他此时并不是真心要为难自已,便转头对端木太太说道:“霜儿,你也嫁过来当家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你父亲再不济也不能把你送到大牢里去,你怎么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来,我听着都心寒,你父亲平日待你如何,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知道嘛?自你公爹婆母下世后,你和女婿这年,闹了多少次,我和你父亲为你的事来这堂屋里调停都不下数十次,以前不过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个小别扭,这次你胆大到如此,你公爹婆母下世得早,否则你这胡闹法,哪个能受得了。” 说着狠狠瞪了端木太太一眼,又转过头对叶老太爷嗔怒道:“老爷也是,说霜儿的事,刚才是什么话,也不怕女婿听了笑话,再生气也不该牵三扯四这样说,说破大天去,霜儿也是我和你的孩子,怎么出了事就成我一个人的罪过了?” 端木老爷看自已岳父岳母数落端木太太,但端木太太一副不受的模样,又见岳父岳母开始相互埋怨,事情越扯越远,弄不好又象上回,自已不过去吃同僚孩子满月酒来迟了些,落得她说自已嫌她不生孩子,最后把岳父岳母请来,最后说来说去,绕来绕去还得自已给太太陪不是才罢休,想到这,便将心中一狠,站起身对叶老太爷和叶老太太鞠一躬道:“不劳岳父岳母再费心,我这就去书房给她写休书,从此两不相干,各生欢喜。”? 第六回 打金枝 叶老太爷一听女婿的话,先愣了一下,在他印象中,自已闺女再怎么闹,这女婿从未有过休妻的念头,这次倒意外,又看他已挪步往外走去,也顾不得多想,便忙站起身一把将女婿衣袖拉住道:“贤婿,万不可意气用事,你们也是十多年夫妻了,不过一点小事,哪里就到休妻的份上了,快快坐下,有话慢慢说,大家商量主意。” 说完,对端木太太怒言道:“叶晨霜,你还不快给女婿赔不是,还要让为父替你跪下不成?” 叶老太太一听女婿要休妻,更是吃惊,这在叶府和端木府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便指着女婿颤着声道:“你说什么,你要休 休妻?老爷,你听到没有,女婿要休了霜儿,这还了得,这事就算是霜儿做的有些过头,难道女婿就一分错都没有,当初娶我们霜儿时,你也是答应过的,没有孩子之前绝对不纳姨娘,现在你要休妻,你先去地下问问你娘老子答应不答应。”说着,气呼呼坐在那里开始抹泪了。 那端木太太根本顾不上听父亲母亲之言,脑子里只在休妻这两个字上打转转,心想:“休妻,你也配,做下这猪狗不如的事情,强按我的头要我做了这剩王八,我还没找你理论,你倒恶人先告状,想休妻,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想到这,便起身趁众人未反应过来,一个健步来到香案前,将那把寒月仞匕首拿在手上,将套子一把撸去,执着匕首就冲着端木老爷刺去,那端木老爷看匕首刺过来,本能的一躲闪。 叶晨霜看没有刺中,便再次举起匕首向端木华刺去,只见叶老太爷上前一把将叶晨霜胳膊抓住,夺下匕首,回手就一个嘴巴扇在叶晨霜脸上,又恶狠狠的对叶老太太喊道:“刺杀朝廷官员,够我们全家赔上脑袋了。还不快把她给我弄走。” 叶老太太正在抹泪,一看端木太太拿匕首刺女婿,也吓了一跳,顾不得了,忙向外面喊道:“冯妈、袁妈快快进来把大小姐扶出去。” 冯妈、袁妈此时正在门外悄悄说话,听到叶老太太惊喊声,两个人忙从院外一路跑进来,看屋内情形便将叶晨霜从堂屋里扶了出去。 叶老太太也跟在后面出了堂屋,就听叶老太爷在后面直着脖子喊道:“把这没王法的东西送回家去,我回去再好好收拾她。” 叶老太太回头看叶老太爷一只手指着叶晨霜脸色发白,又见叶晨霜回过来气狠狠地看着父亲,口里面说道:“父亲今日为端木华居然打我,你倒不是我父亲,应该是他父亲,哼,之前说疼我的话想来都是骗人的。”说着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佩兰忙递上手帕,叶晨霜也不接,只在两个婆子手上扭着身子,盯着端木华又怒道:“今日之事和你没完,你给我等着。我叶晨霜几时轮到你给我写休书了,你也配。” 叶老太太看叶老太爷气得够呛,又听女儿说了这些狠话,忙将手捂在她嘴上,对下人喊道:“快把大小姐扶到车上去,我们回。” 又转身对袁妈吩咐了几句,让佩兰和半夏跟着自已和叶晨霜,又让几个人强拉着叶晨霜坐上自已的灰色绵缎仙鹤双鹿纹翠华珠玉镶嵌宝顶的四轮白牛犊车往叶府去了。 叶老太爷看叶老太太拉着自已女儿出了院子,便回身对女婿说道:“贤婿受惊了,都是老夫教女无方,为父向你赔罪,千万不要和霜儿一般见识,她还是年轻,心也窄些,又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气头上说些过分的话,做些出阁的事,也难免,女婿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好男不和女斗,不理便是,以后也快休要再说休妻的话,传出去让人笑话。小夫妻哪有不拌嘴的,吵便吵了,过后还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次这件事是霜儿不对,为父给你做主,今日我把她弄回去好生看管几日,让她母亲好好开导开导,等她转过这个弯再让她回来。” 端木华听了岳父这般说辞,也不好再计较,便向岳父作了个揖,谦恭的答道:“小婿无能,家中事还得岳父大人操心,一切听岳父大人安排。” 叶老爷又接着说道:“那外宅的女子总不是长久的,也好,一死百了,你不用管了,为父自为你料理清楚,不留一点余孽,你放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的闺女我清楚,她翻不出天去,闹两天也就没气了,世人都打这么过来的,要不孔夫子也不会说唯女人与小人难养的话了,贤婿放宽心,过两日我就把她给你送来,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合,没有隔夜仇,听为父一句话,这女人该哄还得哄,后院绝对不能起火,更不能火上浇油。我先回去看看,你也料理料理好好休养几日!” 翁婿两个告别,端木华一直送到门外,早有小厮牵着叶老太爷那匹毛色炳耀的逾辉马过来,叶老太爷一只脚踩在马蹬上将身子一纵另一只脚跨过马背就稳稳骑在了金装马鞍上策马向叶府驰去,端木华自回了书房。 却说叶老太太拉着叶晨霜坐上车,看她脸微微有些轻肿,便轻轻用手摸了一下,眼泪由不得掉了下来。 叶晨霜一看母亲哭了,便道:“母亲不用哭,当初嫁他时是怎么说的,现在怎么都成我一人之过了,我不服,这会子把我弄回去也枉然,明日我照样要了他的狗命。” 叶老太太一听更伤心,拉着叶晨霜的手说道:“我的傻孩子,你以为你杀得了他,你父亲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你这次闹得也着实不象话,母亲想为你说话也张不开嘴,你就听我一句劝,这世上男人皆是一样的,天下女人都一样在忍着,偏你不行,这样闹下去,真的被休了,我和你父亲老脸都没处放了。你又没生下个一男半女,到时回到娘家来,你那几个嫂嫂怎么待你,将来我和你父亲下了世,你难道要靠你兄嫂过一世不成,你好好想想,女婿再不济,那端木府里你说了算,回到娘家来,你可是半点主也做不得了,我和你父亲到时想帮你也难。” 叶晨霜听了仍口中强词道:“大不了我和他一起死,再不行我出家去,哪里还就饿死人了不成。” 叶老太太听了这话,便将眼泪一擦,狠下心对叶晨霜冷言道:“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我说不过你,既然你不肯听我劝,那就回家去等你父亲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娘儿两个便都沉着脸在车中都不说话,从端木府出来过了两条街便来到叶府。 下了车,众丫头婆子簇拥着叶老太太和叶晨霜的檐子进了叶老太太住的院子,两幅檐子落地,众人又扶着进了堂屋里坐下。 丫头上了茶便都退下,叶老太太看着叶晨霜不紧不慢说道:“霜儿,为娘也不与你致气,你倒说说看,因何就要把人生生打死,就算是女婿养了个外宅,打发了也就是了,怎么就气到如此地步,非要夺了她的命去。” 叶晨霜听母亲问,顿时将那怨气从丹田里勾出,看着叶老太太愤愤说道:“那日端午节家庙中仪式刚完,端木华又说官家有事要提前走,那段时间他经常有事不回家住,我疑心了好些日子了,便让下人跟在后面看个究竟,谁知那跟着的下人只看着他进了那娼妇的院子,里面究竟住着什么人当时并不知。后来袁妈还劝我宽心,说端木华不是胡来八去的人,可能是同僚或同科什么人,让我操心调养身子尽早怀孕是正经,我当时也没多想,还请了胡医来瞧了,那胡医说要看完端木华再给开药方,让人去请他来,谁知那日他本应在府里,却悄无声息的又没了人影,我这疑心又被勾起,药也没开就送那大夫走了,又让袁妈几个人去打听,打听来打听去,才知端木华那个狗怂居然从平康里梁妈妈院里赎出个妓女来养在那里,怪不得这一向神出鬼没的。” 叶老太太听了一时气得心里象堵着一座山一般,过了一时方叹口气道:“你既知道,怎么也不先来和母亲商量商量,这样事情大户人家哪家没个几桩,你父亲年轻时也做过这事,这不上一年就过了新鲜劲,自然就不去了。何必大动干戈,那样下贱女人也值得动这么大的气。” 叶晨霜冷笑道:“我没有母亲这样大量,我眼里不揉沙子,他既娶了我,就须对我一心一意,这事我不能忍。这事我要先说与母亲,你们一向惯会息事,我还有动手的机会?” 说到这,叶晨霜略停了一下,又将声调放低了些说道:“原也没打算弄死,只想闹一场让端木华知道他瞒我的下场,也给那娼妇个下马威,后来去了那里见了那娼妇,她那轻薄做小的模样让人顿时就气恼攻心,才下令打的。谁知她不经打,几下就没命了。” 叶老太太听了又叹口气道:“人既已死了,女婿那里你父亲定会周全好,你只需在家安静些时日,我和你父亲送你回去,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凡事不可头脑发热,闯下的祸事都是自已的冤孽,哪辈子才能还得清。听话,这段时间就在母亲这里念念经文,消消业障。” 叶晨霜向母亲说完事情来拢去脉,又听叶老太太的话,心中倒安静下来,不再象先前那般狂躁执拗,只轻轻点点头道:“念经就念经,我该出门还是要出门的。我这里还有一事不明要问母亲,今天这事是谁告诉端木华的?”? 第七回 归宁谣 叶晨霜母女两个正在说话时,叶老太爷一步跨进了堂屋便冲着叶晨霜嚷道:“本事越来越大,还要拿刀杀人,还想干什么?今天要不是我,你已经闯下滔天大罪了,不知天高地厚,那端木女婿也是你想杀就杀得了的,你问问自已有几个身子赔得起,他可是朝廷命官,你也敢动。一天介小肚鸡肠,就在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上费心思,这样闹下去,杀几个人才肯罢休,难道要赔上我们一家子几十口人的性命不成?真是越大越不象话,你若还是这个性子,我就是关上你一辈子也不能让全家人跟着你受累,何去何从你自已选。” 叶老太太看叶老太爷发着火,便将茶盏端起递到叶老太爷手中道:“老爷先吃口茶,霜儿已想明白了,老爷不用发这么大的火,倒是让霜儿在这住几天念念经,也让女婿尝尝没媳妇的滋味,两个人都血气方刚,正好趁着今次的事两下里都磨磨性子,把火灭一灭。” 叶老太爷听了似不信,抬起头疑惑地问叶老太太:“就这一会的功夫就想明白了?是真想明白了还是你们娘儿们一起蒙我呢!” 叶老太太听了笑道:“老爷这是哪里学来的话,这事怎么敢蒙老爷,霜儿聪明,一点就通,也是年轻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被气昏了头,其实原没打算要那贱人的命,也是一时失误才出了故障,这会子她也不计较了。正好这段时间我们好好找个大夫给瞧瞧,只要生下个孩子两个人自然没什么闹得了,天伦之乐还享不尽哪有工夫管其他的,到那时你也升作外公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叶老太爷一听便也笑道:“我盼这个外孙盼了多少年了,如果这次找个大夫能瞧好了,我这里重重有赏。才刚打了霜儿一巴掌,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霜儿,没打疼你!” 叶晨霜只淡淡笑着说道:“父亲也是为霜儿,不疼了。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要问父亲母亲,今日之事是谁告诉端木华的?” 叶老太爷沉吟了一下道:“也是无巧不成书,那西城院子隔壁住着女婿另一个同僚的外宅,听到这院里喊叫声,听了好一阵子,看事情不妙,才派了小厮骑着快马到翰林院找自家主人,谁知那家主人正好不在,那小厮就在门上等,正赶上女婿刚从外县调取档案才回来交割了出来,那小厮认识女婿,便将听到看到之事和女婿一顿好说,女婿听了这话骑马跑去看时,院子里已收拾了,只留下府里两个小厮看院子,所以一时气恼才跑到我和你母亲面前抱屈喊冤来了。” 叶晨霜听了点头道:“我说呢,怎么我这里刚完事,他就跑到父亲母亲这里了,原来隔壁住着耳报神。那条街上是不是住着的都是这样的货色,难道朝廷竟都放任不管嘛,改天我去宫里给表舅说道说道。” 叶老太爷一听便心生不悦,道:“家国大事岂容你一介女子胡言的,你忘了你出嫁那日你母亲给你讲女德时讲过的先皇赐肱骨大臣之妻吃醋的故事了,就是有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小肚鸡肠的女人生出多少闲事来,整天无所正事,就盯着自家男人那点子事情,男人不逼到一定程度能在外面养外宅?” 叶老太太看叶老太爷又说得动了气,便忙将话岔开道:“老爷也该吩咐做一桌好饭,我们给霜儿接风。今日那事就不要在饭桌上讲了,就说霜儿这次回家来是我看着给请个大夫好好调养调养的。” 叶老太爷听太太说得有理,便看着叶晨霜说道:“为着你,我和你母亲几十岁的人了,还得在全家人面前撒谎,我这也是几辈子造了孽,生出你这么个讨债鬼。我这一天任事不干,就只给你收拾这烂摊子了,你自己说说看,几时才能消停。这段时间就依你母亲说的,好好把心思静一静,莫要再做出什么出阁的事来,听到没有。”说完便吩咐赵管家准备一桌好饭,再去请个班子来演几出舞剧。 当日,叶老太爷吩咐叶家上下十余口人一起吃饭为叶晨霜小住接风。 叶晨霜住在叶家,别人尤可,比叶晨霜小十来岁的妹妹叶晨露倒是比别人更高兴。 从见到叶晨霜时起,一直到饭后看罢舞剧叶晨露就一直不离姐姐身畔,好像不跟紧了姐姐随时就飞走了一般。 叶太太领着她们姐妹俩来到自已住的院里,姊妹俩东西相对一人一处房间。 叶老太太因到了吃药念经的时候,便对姊妹俩说道:霜儿,今日早些睡,有话明日起来再说。露儿,你自来话多,不可缠着你姐姐没完没了,让我知道明日告诉你父亲罚你。 叶晨露伸了伸舌头又向母亲做了个鬼脸,便推着母亲进了屋子。 此时叶晨霜屋里,袁妈已按叶老太太吩咐将叶晨霜日常所用之物尽数拿了来,正在与佩兰、半夏几个丫头收拾着。 因还不到亥时,睡觉还早,叶晨露便跟着姐姐来到卧房坐下与叶晨霜说话。 “姐姐,家里再没个女孩儿,真正没意思。上回跟着母亲去一个什么大理寺刘大人府上坐客,他家三四个女孩,大家一样年龄,十分热闹,我看着十分羡慕,心想母亲为什么不多生几个姐姐妹妹,大家一处做伴多好。” 叶晨霜一听妹妹说的这样傻话,倒笑了起来道:“女孩子大了都得嫁人,等嫁了人还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有什么可羡慕的,生再多女孩将来也没人陪你。” 叶晨露听了将头歪在一边看着姐姐笑着说道:“我就不嫁人,一直陪在母亲和姐姐身边,就是姐姐老不回来,我想陪也陪不了!” 叶晨霜听了这话,一时倒心酸起来,心下想道:“这样的傻话也就这个年纪时说一说,等将来出嫁了,装着一肚子怨气回来时,再想想这话怕也会生出前世今生一般疏离之叹!” 想到这,便淡淡一笑对叶晨露道:“你呀!顶多也就能口无遮拦这一两年了,过几年嫁了人,看你还这样说不说了?” 叶晨露看着姐姐略带着伤感的表情,诧异的问道:“姐姐此番回来和往常不同,往常时姐夫都要陪着来,有时还在家住一宿,这回怎么了?是不是你和姐夫生分了,要不你回家来算了,以后永远别回去了好不好?” 叶晨霜看妹妹越说越没个正形了,便道:“你整天脑子里都想什么呢?明日我就和母亲说赶紧给你说门亲事嫁出去,再不敢听你这些胡言乱语了。” 叶晨露见姐姐并不顺着自己话说,就起身将胳膊缠在叶晨霜身上笑道:“姐姐才不舍得把我嫁出去呢!我和姐姐可是一母同胞,反正我就赖着母亲和姐姐,看你们拿我怎么办?”说完又用手咯吱起叶晨霜。 叶晨霜被妹妹这一咯吱笑得喘不上气了,反手将妹妹手打了几下,见仍不管用,方故意沉下脸道:“一个大姑娘哪里学来这些,还不快住手,看我明日告诉母亲罚你抄一百遍《道德经》。” 叶晨露一听要抄百遍《道德经》方住了手,故意甩了脸子给叶晨霜,嘴里还嘟囔道:“回回就知道拿父亲母亲压我,欺负我小,你等着,等你生下个小外甥,我欺负他去。” 袁妈听姐妹俩玩笑,此时倒笑着插嘴道:“二小姐的嘴是金口玉言,说小外甥定会有,再说说看啥时侯就有了?” 叶晨露撇着嘴笑道:“我偏不说,让你们着急去。” 叶晨霜听了这话心中不免一动,心想:说到孩子,妹妹就住了口,是不是我这一世就没有这个福气,想到这心中又暗了下来。看时间差不多该歇着了,便问道:“门口谁侯着呢?” 就听门外有人答道:“回大小姐,我和紫藤都在门外呢?” 叶晨霜便回头对露儿道:“天色不早了,早点回去睡觉,晚上别再闹着吃东西,仔细新衣裳又穿不下了。汤妈妈和紫藤在门外,你快去!” 说着,拉起妹妹的手走到门口,那叶晨露并不想走,但看着姐姐心情着实不似以往,便恋恋不舍放开姐姐的手,极不情愿的往自已屋里走去。 叶晨霜看着汤妈妈和紫藤提着灯跟在露儿身后回了西屋,抬头看去,天上一个月亮星星也没有,除了屋中窗子透出的亮,四下里皆是黑忽忽一片,叶晨霜看着这没有一点生机的夜,叹口气方进了自已屋子。 叶晨霜进了屋子,看袁妈拿着一本誊抄的《金刚经》放在案上,便坐在圈椅上拿起来看,刚翻了两页,从里面掉出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佩兰忙捡起来递给端木太太,叶晨霜拿起来看时,竟是自已未出阁时抄录的金刚经中的济世名言,一时就呆在那里,各种伤心又涌了上来。 正在伤感时,袁妈走到跟前道:“太太莫要太伤感,世人都打这么过来的,年少时固然好,但那时除了年轻再无其它,哪象现在太太有地位有身价还有令多少人羡慕的夫君,你那些闺中人,谁个能比得了你,何必招这些无聊的伤感出来,许多事过了就过了,还是多想想以后。” 叶晨霜听袁妈说了这些,倒笑起来道:“我就看了一眼,倒招来你这一车的话,象是我在做司马牛之叹,罢了罢了,不想了,收拾收拾睡!”? 第八回 醉中忆 再说这里端木华将岳父送走,返身进了府,一路来到君阳院,那院子里三面房舍皆是由檐廊连着,每隔三四间屋子就有几级台阶通到院子里。端木华书房却是院子正门对着的房间。 上了莲花纹青砖铺出的台阶,檐廊也是与台阶同纹的青砖,门上挂着一个双团花纹青缎帘。 掀开帘进去,一边脱着浅绯色官服一边喊着:“双渐,双渐,”谁知连喊了两声并无人答应。 却有一个身着白袍瘦长身形的年青男子进来,执手施礼道:“老爷,双渐挨了三十板子,此时太太已着人送到城郊李家庄子上去了。” 端木华回身一看道:“谢瑛啊,这是几时的事,王管家呢?” 谢瑛道:“就是一个时辰前的事,老爷还没回来时打的。王管家也一并挨了打。听说,听说……。” 端木华看谢瑛为难,便将手一挥道:“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先出去!” 此时端木华心下已全明白了,定是城西绿竹暴露后殃及池鱼,又想起绿竹已死,心里一阵疼起来,看案上杯子也是空的,平日这些自有双渐料理,此时想喝口茶,便向门外喊道:“潭灵儿,上茶来。” 说话间,就见一个穿着墨绿褐布短襦同色裙的身量高挑,额上有伤的丫头已端着一个双鸿纹乌木托盘进来,那托盘上放着一个葡萄纹银茶盏和同纹饰的茶托。 只见她将茶盏和茶托放在案上,正要退下,端木老爷对潭灵儿道:“你去灶上要几个下酒菜来,再拿两坛好酒过来。”潭灵儿答应着去了。 一时两个小厮提着两个方形碎石纹三层银制提梁盒,后面潭灵儿抱着两坛子酒进来了。 见屋内只端木华一人坐着矮足黑色檀木台案后的黑檀木卷草纹圈椅上发呆,潭灵儿便将酒放在案上,接过两个小厮手中的提梁盒,将里面羊皮花丝、光明虾炙、白龙曜、小天酥并孟娘菜和苍耳菜四荤两素六个菜一一取出放在端木华面前台案上,提梁盒则仍交于两个小厮手上道:“你们出去!” 两个小厮退下,潭灵儿将酒坛打开,将那坛中酒倒在一个六七寸高的鎏金舞马衔杯纹银壶中,又将银壶中的酒倒入一个两寸高的乐伎纹带把银杯中放在端木老爷面前,并将一个莲瓣纹弧腹银碗并一双兽头银筷子也放在端木老爷面前,便悄悄退下了。 端木华端起酒吃了一口,正是自己平日里最喜欢喝的黄醅酒,便将杯中酒一口气全喝了,也不吃菜,又从壶中倒了一杯,端起来又喝了。 端木华连着喝了三四杯,心中便略略有些荡漾起来,瞅着那杯上的乐伎美人象活了一般,借着酒意自言自语道:“我端木华无能,连个喜欢的女子也保护不了,到现在膝下无一男半女,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绿竹,我这还算是个男人吗?” 说着只管又一迎脖子喝了,迷迷糊糊的,好象又来到那日,他与绿竹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且说那天白日早朝后,端木华就听得朝中几个同僚悄悄谈起近日教坊司在桃源里组织了一场百花宴赛的事情。 “哎,听说了没有,今夜百花宴花魁设了答谢宴,散朝后咱们一块去!” “我昨日就听安公说了,我今日正好家中有事还去不了,你们去。这次这百花宴全国各地官家坊间头牌都纷纷亮出了绝活,争做这百花宴上的女花魁。引得达官贵胄、鸿商富贾、京都侠少、新科进士们通宵达旦,日日游戏在那里,况且今日是花魁答谢宴,更是难得一见,很值得一去。” “值得一去你怎么不去?可见言不由衷。” “诸公有所不知,今日我那娘子非要将身边丫鬟给我纳作姨娘,太太一番美意,我也不好推辞,要是旁的,我就是得罪人也得去看看不是。” “难怪今日范公看上去眉飞色舞,敢情是有这好事等你呢,改日必须请酒,纳姨娘这样大事也不啃声,想悄悄瞒混过去,这新人酒我们必须得喝。” “好说,好说。改日一定请诸位吃酒。这次百花宴可是教坊司举办的。这官家出面举办这个还是首次。听说那教坊司管事李公这段日子忙的脚都不沾地了。” “那是一定了,这样全国性的赛事,又是首次办,按下葫芦起了瓢的事定不少。那小老儿最近都瘦了好些。教坊司咋突然想起办这个了?” “当今皇上精通文韬武略,民间有知音圣人与乐舞天子的名号。自登基以来,专设了左右教坊,在民间吸纳女子入坊习学成为“搊(读chou)弹家”,精进者进为内人,能在皇上面前演艺的内人又叫前头人。无缘面圣的内人都散落各官家妓院,就是为了鼓励鞭策这些散落艺人们不断精进技业。蓬莱宫的官家内教坊才组织举办了这次百花宴品花赛事。” “国家蒸蒸日上,百业需得有人管理,这是好事。听说这次品花赛设了花魁一人,花吟两人、花芙五人、花颜八人、花女若干人。这次比赛花魁到底被哪家的娘子夺了?” “比赛是前日结束的,听说花魁被京城着名的平康坊梁妈妈院里的头牌名叫香缘的给摘取了,今夜香缘要与她的好姐妹也是本次百花赛的花颜之一绿竹,设答谢宴感谢各位恩客的鼎力相助。” “说了半天这百花宴究竟是什么样的宴,一场宴就能评出个子丑寅卯,这公平吗?” “这都比了十来天了,这百花宴并非是一桌美食,而是各院子里的姑娘们在桃源里穿梭而往,展示诗词歌舞、琴棋书画、容貌神态、语言衣饰等才艺风韵,与客人或对诗下棋,或饮酒书画,或吹萧弹唱或古今奇谈、或妆面衣饰品评等,无所不用其极,胜出者按百花宴开始日至结束日所得缠头多少而定。” “也不知那花魁倒底得了多少银钱,倒底有些啥本事能赢了全国各院子里的姑娘们。” “唉!你这人,说是全国,其实也就京城各院子里的姑娘们自已斗法,你想那近处的来一趟得十来日,远处的得三两个月,不远不近的也得个把月,来了本地生意做不了不说,有些姑娘身子弱来了水土不服,各种麻烦,没有绝对把握哪个会来。” “嗯!也是,赔本的买卖谁会做?听说这次的答谢宴是平康坊梁妈妈主推的,说是今晚有幸与花魁斗上一首诗的,还能机会与她姐妹共处一室,这艳福也不知谁能享上?” “再怎么说,这评出的也是全国品花会的花魁,昨日白天我家小舅子去看过,回来说那舞台上只幕布一项就用了百匹绢料和几十匹锦缎,说那舞台弄得云牵雾绕,余霞散绮,五光徘徊、十色陆离,仿佛坠入人间的仙境般如梦如幻。” “你消息倒灵通得很,光听这舞台就让人心生向往,散了朝都去瞧瞧,我们也开开眼,虽在京城住着,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真是见的不多。” “你是有名的妻管严,你没见过我们一点也不奇怪,今晚你真敢去?” “想去是想去,就是回家请太太准假难些,少不得撒个谎就说是城里酒楼吃酒,若能混过去最好,若混不过去大不了再挨太太一顿好骂,豁出去了,去,这要错过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个场景。”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 端木华听众人说得心中十分羡慕,自已在诗文上本是长项,原可前往一展诗才,但想想那是花柳之地,自己家中太太定不愿意,想到这心中的火焰顿时就灭了。正在往回走时,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 端木华回头一看是六品国子助教吴有中在叫他,便停住脚,吴有中道:“端木哥哥留步,我这里等了你一早上了,我就长话短说,我是受你的同科也是我的同乡白恩泽之托,请你今晚一起到桃源里聚聚。给个面子一块去!” 端木华原本就心痒难耐,如今有人请,又如此诚心在此等了半日,便未作推辞,一力应承下来,只是未好明着说回家请太太示下这话,只说让吴有中先去,他回趟家换了衣裳就去。 一时回到家中,径直在书房将浅绯色官服脱了,换上一身墨绿色翻领窄袖袍的便服,头戴了一顶黑色开元内样巾子长尾幞帽,腰上系了青玉镶金兽头革带,足蹬一双黑皮靴,对着瑞兽葡萄镜前后照着看了半日方来到太太叶晨霜的鹤鸣阁。 端木华快步进了院子,丫头婆子们自顾干活并无声响,忽见老爷进来,忙停住手中活计皆站立不动,端木华也不大理会,直接就来到太太叶晨霜外屋。 进了外屋,两个丫头佩兰、半夏和袁妈皆坐在藤编的筌蹄上,佩兰和半夏两个在看书,袁妈正在做针线活,看端木华进来,也忙都站了起来。 端木华正要进去,袁妈小声道:“老爷,太太刚睡下。” 端木华迟疑了一下,仍抬脚走进里屋。见太太在炕上和衣而卧,便蹑脚走到炕边,慢慢坐了,看太太没有反应,便轻轻咳了一声。 那叶晨霜听到端木华坐下,先是不理仍面朝里假寐,端木华看太太没反应,以为她睡得沉,自已又急着要去,便故意大声咳嗽了几下,叶晨霜原本就不易入睡,昨夜又不得安,此时好不容易有些困意,被端木华一顿吭咔,早将怒火撩拨了起来,顿时发作:“老爷这是故意这般吵我是不是,在这里吭吭咔咔的让不让人好生睡,好不容易有了困意,你这一顿折腾,我还怎么睡?” 端木华一听,忙站起来面露愧色道:“是我鲁莽,太太睡觉原不该惊扰,只是有个缘故,太太且先别生气,听我说完。” 第九回 故人来 叶晨霜翻了个身慢声问道:“是地龙翻身了还是走水了,至于你这么着急忙慌的,你能有什么正经缘故?” 说着,把身子一翻手撑住炕便坐了起来,一边说一边顺手将炕边雕着细密花草纹黑檀木圈椅上搭着的一件黄色的鹦鹉衔葡萄纹背子搭在身上。 外间屋里袁妈、佩兰、半夏听得叶晨霜坐起身,便忙召唤丫头们烧水的烧水,弄茶的弄茶。一时就见佩兰用一个双凤纹葵花形银盘端着一个牡丹纹银茶盏和同纹饰的银茶托走到里间炕边,袁妈和半夏站在外间屋一声不出,只静静听着。 叶晨霜接过佩兰递来的茶盏吃了一口,水温正好,便又吃了一口方将茶盏放回茶托上。 就见那叶晨霜只日常妆容,虽不十分装饰,却也纤白明媚,浓丽娇艳。宽衣阔袖的红色亵衣包裹着她丰美的身体,手腕上一对碧玉环套在臂上越发衬得白璧无瑕,玉腕生香,中指上一只硕大的祖母绿宝石戒指发着莹莹绿光。 端木华一看太太坐了起来,便往后退了退,看叶晨霜吃了茶方忖度着慢慢说道:“今日有同科京外官员回京任职,请了我去喝喜酒,特来回太太。” 叶晨霜听端木华说完,略带鄙夷地瞧了端木华一眼道:“就这么点子小事,也值得你这般没轻没重,我好不容易刚迷瞪着就被你聒噪醒了,真正让人气恼得紧。今天请你吃酒之人姓什么,叫什么?之前哪里任职,现任何职?去哪家酒楼吃酒?” 端木华刚听得太太那说中带着怨气,心中一紧,以为今日事就做罢了,正在灰心时,忽又听到问在哪里吃酒,心中的小火苗忽得又窜了出来。面上又不好露出来,遂一一答了,只是吃酒地方他未说去桃源里,只说是城里酒楼。 叶晨霜听了,也不正经看他,满脸不屑地说:“一个六品官请客也值得这么着,与前程又无益,整天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有这个时间不如好生写两篇文章是正经。 说完,又加重语调道:叫上王管家,别象上回又喝醉了酒,家都找不回来了。随即又用手一指那扇犀角色檀木雕花木门,说道:“走,走,快走,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象是前面有官帽子等着你去捡似的,没的让人头疼!” 端木华一听太太准了,一时得意忘形起来,面露喜色:“太太吩咐全记住了,这次不喝醉。” 说完,便一溜烟出了屋门。门口丫头婆子一堆,看端木华出来躲避不及,忙得给他让一条路,他也不理会,径自向大门口走去。 端木华和管家王庆宝骑着马一路飞驰,端木华坐下这匹是昭陵六骏同种马,还是两年前叶晨霜当皇上的表舅送给叶晨霜的。叶晨霜嫌这蒙古马太过高大刚烈,遂不愿骑,倒是端木华甚是喜爱。 两人一路奔着,端木华知王庆宝家妻女管不住他,府里常有他的故事传来。只是民不告官不究,只要王庆宝后院不起火,端木华也懒得管。不过今日确实向太太撒了谎,要是改天对出来不知又要怎么闹一场,想到这儿,端木华犹豫再三方对王庆宝说道:“王管家,今晚你自便,明日过了五更,我们解禁后在府门前桂花树下见了一块进院子,今夜的事明日太太问起,你只说是在城里德胜酒楼吃的酒,其他一切皆勿乱讲。”说着,又拿出一贯钱递给王庆宝,王庆宝忙接了过来满口答应着。 王庆宝答应着,两人一前一后向前奔去。一路不时有车马成群往桃源里方向去。 两人在桃源里入口处分手,端木华自去春喜路易香亭与吴有中和白恩泽见面。 端木华进了桃源里,此时的桃源里已渐渐热闹起来。这桃源里本就是京都有名的温柔乡,从这里延伸出春喜路、丁香路、芙蓉路、杏花路四条纵横交错的街巷,构成以桃源里为中心,四路汇集而成的京都娼尤名地。 木楼黄瓦,古街石巷,拱桥流水给桃源里又增添了无限风光,此时天尚未全黑,但河面上舟船如梭,已是灯火通明,两岸的西洋酒肆,美食美酒更是让人流连忘返。 端木华三拐四绕找到易香亭下了马,将疆绳交给这里的小厮便抬脚进了易香亭。 原来这易香亭里多是西洋女子,那些女子眼睛深似江水,鼻子高若华岳,且穿着露骨,一个个纤腰素手,俏妆艳饰,尤其擅长旋舞,站在桌子上舞动起来顶胸旋腰,令人十分陶醉。为客人端菜斟酒更是活色生香风情万种。调笑声打闹声随处可闻。 今夜香缘和绿竹的答谢宴却正设在这易香亭内。端木华进去,见座北朝南坐着身穿翻领青色窄袖袍衫、头戴罗纹纱黑色幞头,腰系狩猎纹金蹀躞带,足登一双乌皮六缝靴的正是吴有中。 吴有中对面坐着身穿土色圆领袍衫、头戴软角黑色幞头,腰系二指宽革带,足登一双乌靴的看着面善,心想这大概就是白恩泽,十余年未见,猛的一看倒有些不认识了。 吴有中与白恩泽此时正在闲聊,看到端木华进来,两人便都忙起身,礼让一番终是端木华坐了那座西向东正对着十余米长的半圆形舞台的上首位置。三人又寒暄了起来: “哥哥怎么才来,再晚一些就开始了,快坐,快坐!” “久仰逸飞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少年英才,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都是兄弟,谈不上指教,有机会一起切磋!这里人多,不便深谈,先看节目!哪个是花魁?” “就那个台上穿杏色衣裙正在俯案写字的女子,她边上穿绿色衣裙抚琴的是她同院里的姐妹名叫绿竹。” “那花魁长得并不十分出众呀!她边上绿竹姑娘还略胜一筹,怎么她就得了花魁,听说还是个头牌。” “院子里的姑娘不以容貌取胜,只以诗才论贵,那香缘虽长相不是上乘,甚至不如绿竹姑娘,但听说宫里的红人永新娘子还专程与她斗过诗文歌赋,身价不菲呢!” “原来就是她呀!听说过,此女诗才过人,且唱得一嗓子好歌,听说那日有大人请她踏青,林中众鸟过于聒噪,她一声高歌,众鸟竟都安静了,今日得见多亏两位兄台布局酝酿。”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逸飞兄运气好,正好香缘姑娘得了花魁,等下定要看你二人精彩诗文对决才好。” “哎!白兄抬爱,我那两下子也难登大雅,倒是十多年不见,怎么兄台现在才想起进京来。” “唉!一言难尽,哪里是才想起来,这不最近朝廷下令恢复中书省、门下省及三品官入朝奏事,必须有谏官、史官随同,如有过失可以及时匡正,无论所奏何事均须记录在案。又加上要修史,需要人手多起来,我这才得着消息有机会进了京来。” “好事,好事,你回京来,咱们兄弟也可常聚,家里安顿住下了没有?房子买到哪一处了?” “京城果然是寸土寸金,我在城郊租了一个院子且先安顿下来再说!” “先租着也好,等熟悉了再好好打听一处宅子买下来,终究租着也不是个长法子。” “谁说不是,且不说这个了,听说逸飞兄可是皇上心尖上的红人,又是跟朝、又是修史,又是教习皇子,有机会还得帮趁帮趁兄弟们。” “唉!不过都是闲职,什么红人,白兄别听人瞎说,倒是吴三郎你在忙些什么,我倒好些日子没正经见过你了。” “我能忙什么,左不过国子监那些事情,也不值一提,只是最近家里养了一只驼马,很粘人,没事就在家逗它玩,最近也不大出门,不像你国子监和翰林院的事忙完,回家还有一帮清客在家等着你谈天说地琴棋书画。我就是闲人一个。” “逸飞兄太太是皇上外甥女儿,是响当当的皇亲国戚,岳父又是三品御吏大夫,我们这些同科着实羡慕啊!” “什么响当当的皇亲国戚,这满京城要论起来,哪个都与皇家有些瓜葛,倒是白哥哥让人羡慕,听说家中五个孩子,这才是真正的大欢喜呢!” “唉!孩子多有孩子多的苦恼,也是一言难尽。” 就在这时,此处院子里两个小厮,一个手托着梨花木托盘,上面放着写了字的纸,只是那字却朝下放着。另一个也用梨花木托盘拿着一叠子新纸和笔墨来到端木华三人案前。 白恩泽知这里规矩,便抢先站起身,回头对吴有中道:“吴三郎这回咱们听听逸飞兄的诗如何?” 吴有中马上明白,笑着点头道:“甚好,甚好!” 端木华要阻拦,就见白恩泽已那托盘的纸上写上端木华名号,又在后面写上钱数,写完也不与端木华与吴有中看,只管让小厮离去。 两个小厮将白恩泽写上字的纸字往下放在另一个梨花木托盘中,两人又托着托盘去了下一桌。 吴有中看白恩泽这番作为,笑道:“白兄来京不过数日,这些倒清楚得很,端木哥哥平日里不与人深交,但做得一手好诗,上年他在烧尾宴上做的那首诗,此刻倒想不起诗名了,里面有几句记得清楚,我念与你听,真正好诗。” 白恩泽听了忙道:“哦!这倒还不知道,快说”来听听。” 吴有中笑看着端木华口中吟道:“心月入沧澜,怎知孤星悬。扶摇青云上,独揽万重山。” 白恩泽听了一脸羡慕说道:“嗯!确实好诗,这是何等气势,只这两句便知逸飞兄心中有大丘壑,当日与兄同科,今日已是天上地下两重天了喽!” 吴有中这才笑道:“我这也是抛砖引玉,就这个诗才,说说看,你替我们端木哥哥上了多少钱?” 白恩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只上了区区二两金,也不知有没有这份荣幸听逸飞兄的诗文呢!”? 第十回 风月场 端木华看着白恩泽笑道:“白兄太厚爱在下了,你这样,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说着,见一仙娥般女子飘至台上,手持一纸,却正是白泽恩写字时见过的纸,那纸上墨迹透纸可见。 此时绿竹也不再抚琴,只看着香缘和仙娥。香缘等仙娥走到自己跟前,便接过仙娥递上的纸一看,见上面写着:国子博士端木华,字逸飞。赏黄金二两,求香缘姑娘诗半阙,自已续半阙。 香缘方笑着站起身向台下说道:“谢端木君恩赏,奴家就抛砖引玉作这上半阙,稍等听端木君的下阙,我这就献丑了。” 说完,只见她朱唇慢启说道:“一步一念摇,春闺暗生香。昨夜梦雨起,今朝续流觞。” 众人听了都窃窃私语议论是何意,就见绿竹已起身拿着香缘那半阙诗稿下台走到端木华三人案前,说道:“久闻端木君善作诗,姐姐已作了上半阙,快续了让我们开开眼。” 说完,也不待端木华说话,便将才刚香缘口中之诗递与端木华。 端木华自持才高,接过只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看着绿竹说道:“我便续来,你可执笔记下。” 绿竹道了个万福,也不说话,返身来到案边坐下,刚提起笔就听端木华说道:“青霞换霓裳,处处是秾芳。情落茜纱窗,杯酒探娇娘。” 众人听他说完,又一阵骚动,有几个悄悄说道:“这诗续的妙,果然是翰林院大学士,倒底功力深厚。” “这诗处处含情,直白又含蓄,真正是才高八斗,且看那绿竹姑娘如何解读?” 众人正在说时,只能绿竹款款站起身拿着诗稿说道:“今日姐姐与端木大人联诗颇有新意,我献丑给诸位解读,如果有异议可上台来重解。” 说完,就听绿竹拿着诗稿一句一句说道:“每走一步都有一份思念在心中摇起袅袅情烟,这悠远的甜甜的思念让女儿闺房中处处暗香浮动,昨夜梦中那场雨并未浇灭心中燃起的红烛,希望佛晓后能看到那个思念的身影,他会像清晨的阳光让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温暖明亮,带着一份美好将昨日流觞曲再续起来。晚霞换上了象云雾般五彩飘柔的舞衣,无处不在的香气将天地都浸染的芳馨四溢,将一个情字落在美人的茜纱窗下,盼着与她把酒言欢诉说前世今生。希望不止今夜,往后余生夜夜都能与她共度良霄。” 绿竹刚说完,刚才议论的几个人同时鼓掌叫好,引动着在场的所有人都拍手鼓掌称赞。 端木华听完绿竹解读之词,心中暗想:不愧是花魁的好姐妹,果然厉害,这样的词竟被她轻描淡写说的如此美妙绝伦,看来是我亵渎造次了。 正在暗思时,就听香缘说道:“今日得端木大人亲睐赠半阙诗,我这里再为大家起一行诗,说着已伏案用桃色墨写下,那诗名为《桃花吟》,只见那字写得行云流水,宛如一朵朵桃花盛放在白色纸面上,煞是好看。” 香缘写完自顾向众人念道:“一叶轻舟桃源里,一尺仙山一寸雨。满园红粉关不住,春江暗涌斜风倚。” 就在众人琢磨诗中原味时,香缘却将那诗稿撕得粉碎,正在众人惊诧时,香缘将撕碎的诗稿往天上一撒,那撕碎的诗稿顿时变成漫天的桃花花瓣四处飞舞,就在那些桃花花瓣缓缓落下离地一人高时,那些花瓣却忽然变出一个桃林来,那桃林中还有几间茅舍。正要细看时,就见香缘将一块桃色锦往绿竹身前猛得一展,瞬间就见绿竹已坐在桃林茅舍中正在抚琴。众人一时就看呆了。 随着绿竹的琴音,那粉色桃林又慢慢隐去,一片绿色竹林又出现在众人眼前,就见那竹叶还在慢慢舒展,叶子越长越大,长到人手掌大小时,在叶子根部全部绽放出一朵朵白色的彼岸花,每朵彼岸花的花蕊中都坐着一个小绿竹在抚琴,整个场面整齐肃穆,众人已完全看呆在那里。 乐曲变得低沉下来,彼岸花也慢慢收起,当完全收回后乐曲也停了下来,大家忙着再找竹林茅屋里的绿竹时,那茅屋已飞在高空中,又有无数上绿竹从茅屋里飞身而下,一个个飞下后全都叠在前面舞台上站着的绿竹身上,随着茅屋缓缓下落,绿竹也越飞越慢,当最后一个绿竹从茅屋飞下后,那茅屋与竹林忽然变作一张张撕碎的纸花慢慢落下。大家看台上仍旧是香缘与绿竹两个正笑吟吟站着。 四周掌声雷动,端木华忙收回意识向香缘和绿竹看去,就见绿竹正深情的看着自已,那双好看的眸子里仿佛长着勾魂摄魄的明珠,四目相对,端木华竟也看呆了。 此时香缘与绿竹已牵手走下台来,只见那半圆舞台上几个姑娘们已飘然而至,人人手抱琵琶,弹着一曲《杏花落》,只见她们穿着白色舞裙、轻纱薄罗,飘若云仙,宛如浮花,婀娜妩媚,撩惹多姿,就在乐曲进入低沉时,忽然从舞台两侧又飘出几个白衣女子在空中作着各种飞天的舞姿,皆以薄纱蒙面,长蛇般的水袖随着乐曲上下翻滚,空中慢慢有雪花往下飞落,就在那些雪花落地的瞬间,却又化作一只只白色的蝴蝶腾空而起,那些白蝴蝶在空中飞舞着,翅膀的颜色又慢慢变成彩色而那些从天而降的白衣舞者和地上的白衣舞者,和那些蝴蝶一样,几个舞姿后衣裳也变成了五色间杂的彩衣,顿时舞台上下倒处是五彩斑斓的仙衣蝶裙在飞舞,一时天地喧闹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时白恩泽问道:“两位哥哥长年在京城,这究竟是什么,怎么象神仙变法一般?” 端木华未及答言,吴有中已说道:“这是胡人那里传来的幻术,在空中撒下幻药,又做了些手脚,不过都是假象,哪里来的神仙,你学几日也就会了。不过那幻药用量有讲究,不能时间过长。” 这时香缘已拉着绿竹来到端木华桌前,白恩泽来京都有些日子了,已明白姑娘此时亲自来桌前的意思,忙拉起端木华的手递到绿竹手中,返身打开酒桌旁的暗门,一把将二人推了进去。 两人进了暗门内,屋内却放着一张梨花木雕着鸳鸯戏水图样精致趣雅的胡床,上面一应床帐卧具齐全。 端木华虽有满腹诗才,先前父亲管得紧,后来太太管得更紧,虽也听过风月场中情景,但终未得尝试,来到这风月场上却有些不自在,才刚吟诗时的气度风范已失了一半,听得门外众人都在哈哈大笑,便略略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绿竹毕竟是风月场上走惯了的,这种场面几乎天天都能遇上,所以也不遮掩,回身关了门,便拉着端木华的手两人齐齐坐在炕沿向端木华问:“阿郎哪里高就?看着面生的很。” 端木华只低头笑道:“我在翰林院执笔。” 绿竹微微一笑:“才刚看到大人是国子博士,原来还是大学士,没见过阿郎来过我们这里。” 端木华笑问道:“小娘子叫什么,哪里人,怎么在这个地方?” 绿竹莞尔一笑道:“不拘哪里人,也勿论因何至此,反正此刻我与阿郎在一处,相逢既是缘分,你说呢?” 端木华听这女子说话甚是有趣,便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想识,我与娘子萍水相逢,这缘份深浅还需时日才能探知一二,不知小娘子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绿竹看端木华非平日恩客,到了此处还会有此一问,心中倒也诧异,便缓缓道:“奴家名叫绿竹,南方人,只因那年家中遇洪灾,为了活命,卖到这个地方,已经快十年了,家人失散多年,现并不知身在何处。” 端木华一听,稍稍思虑了一下随即热心地说道:“你把你家人情况告诉我,我帮你找。” 说完已忙忙的站起身,向门口走去时留下一句话:“稍后姑娘把家人情况写了给我,我这就出去了。”说着便出了暗门。 绿竹看端木华出门,也随着跟了出来,顺势就在端木华食案边梨花木的四尺小踏床上并排与端木华坐了下来。一边给三人斟酒一边听他们吟诗。三人又喝了些酒,一时高兴,就请绿竹趁兴将才刚写的诗文唱出来大家再乐一乐,正在兴头上,只见端木华的管家王庆宝却在门口向这边张望着。 此时已快五更,王庆宝在附近四处转悠,忽然在这家院外发现了自家老爷那匹蒙古烈马,便探头探脑慢慢走了进来。 端木华看管家进来,借着酒劲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在府外门口见面嘛?” 王庆宝看着众人犹豫了一下垂首答道:“今日是太太安顿让陪着老爷出来,需得陪着回去才可,哪里有自已回去的道理。” 众人听了忙问这里小厮几时了,听得已经五更了,又絮叨了一阵,便也不再多逗留,打马一齐进城,入了城方告辞各自回家。? 第十一回 情浓处 次日不到午时,端木华借口家中有事提前从国子监出来,骑了马再次来到桃源里春喜路易香亭来找绿竹,打听来打听去才知道,那绿竹并不是这里人,原是平康里梁妈妈院里的姑娘,昨夜是为答谢宴特意来桃源里。端木华没找到绿竹有些悻悻,但知道绿竹在哪里又让他心中暗生暖意蠢蠢欲动。 当日,端木华又对叶晨霜撒谎说,大哥端木良让过去一趟,叶晨霜向来清高,与端木家诸人并不十分和睦,自是不去,端木华便假意无奈自去。 且说端木华骑马到了平康里梁妈妈院里时,此时虽不是最热闹的时侯,姑娘们却已陆续打扮着出来了。 看端木华进来,一个穿着印金褐色锦襦,墨绿色印金裙,腰系一条黄色裙腰,肩臂上搭着一条绿绫夹帔子的妈妈模样的人迎了上来,一看端木华这身打扮知道是个有身份的官家人,便满脸堆笑迎了上去:“我是这院子里的管事,大家都叫我梁妈妈,阿郎看着眼生,敢是头一次上我们院子里,可有行碟,在哪里高就,我们这有规矩,需得问清楚才行,阿郎勿怪!” 端木华虽不常来妈妈们的院子里,但规矩还懂。他知道这里是官家院子,只接待官家人,一般有教坊批准的行碟,不用给钱,若没有行碟,就得花钱。 听梁妈妈问有没有行碟,便一边往里走走一边摇摇头嘟囔道:“我在翰林院执笔,今日并无行碟,我找绿竹姑娘,按行市算!” 梁妈妈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您先随我到这里,我把这儿的规矩给您讲一讲,讲清楚大家好做生意。” 端木华听了停住脚笑道:“使得,请妈妈讲来。” 梁妈妈便引着端木华来到屋子最里面一张案前,指着一张外凸弧形腿彩绘团花纹面月牙杌子道:“阿郎先在此处坐坐,我取算盘来给你算算。” 端木华听梁妈妈说取算盘来,倒有些意外,那算盘最早还是一个半月前陪户部侍郎王佑堂去给皇上奏报户税时见过一次,听说那东西是个算帐神器。没想到今日在院子里也能看到它,端木华暗暗思忖:回去给太太好好描述描述,让她给府里也弄几个使使,到时让人跟着学一学,也好把家里那些烂帐好好捋一捋。 正想着,梁妈妈就带了个翡翠算盘过来。只见那算盘框、梁、档皆为小叶紫檀木,外包着硬质黄铜,看上去严丝合缝。十三个档上穿着九十一颗帝王绿翡翠,颗颗莹润饱满,昳丽透亮。 端木华正盯着梁妈妈手中那翡翠算盘看时,梁妈妈已坐在端木华对面,只听她笑吟吟地说道:“阿郎,我们这儿的姑娘分三个等级,价格皆不同,有按蜡烛计时收费的,还有按客人需求收费的。我们二等的姑娘按蜡烛收费的一根蜡烛点完最低收三百文,按客人需求收费的陪着吃茶最低二百文,听曲儿四百文,要是入房去得八百文,要是在这儿过夜,最少需得一千二百文。包月三十贯,包年需得三百贯。一等的姑娘再番一番,三等的姑娘少一番,我们这里用铜钱、金子、绢布都使得。如果有人看上现做的诗文,也可用来抵帐。阿郎好眼光,绿竹可是我院子里最好的姑娘,今日您第一次来,我们就按最低价收,敢问是什么打算?” 端木华听梁妈妈一顿说,只低声说道:“我,我不在这过夜。我付给你金锭。” 梁妈妈一听便回头对一个大茶壶喊道:“小德子,引这位恩客到绿竹房里。”? 说完,梁妈妈又回头对端木华说:“阿郎,我们这有规矩,得先交了钱才能上姑娘房里,你现交二十四贯钱来,如果是金锭得二两四钱,你交了让小德子领你上楼去。”? 端木华拿出大半个金锭递给梁妈妈道:“这可够了。” 梁妈妈忙又去找了戥子盒出来,拿出戥子将大半个金锭子称了,眼中放着光满脸堆笑道:“够了,够了。这半块金锭足足有三两,您快请上楼,今日给您安排最上等酒食,保准让您满意。您请,您请!” 梁妈妈说完又吩咐小德子道:“仔细扶着恩客上楼,好酒好菜快快准备去。端木华这才站起身跟着小德子上楼进了绿竹的房间。” 进了绿竹屋子,只见绿竹梳着望仙髻,头上珠围翠绕,面上绘着花钿、斜红和花靥,身上穿着绿袜帖乱细缠腰,外罩着窄袖红纱襦,衫子袖头上是同色的麒麟儿织金锦,下身一条石榴色照日裙裾,腰上一条鹦鹉子刺绣裙腰,肩上搭着葱绿色迎风帔子正倚窗往外看着。端木华看那屋内窗明几净,不染纤尘,琴棋书画、笔墨纸砚、古董瓷器样样俱全,且屋内陈设器物望之不俗,与院内诸般自有另一番气象。 听小德子在门口通报来恩客了,那绿竹转过身来,先道了个万福,抬眼一看,却是昨夜那个呆子,先是一愣,后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绿竹边笑边上前如昨夜那般拉起端木华的手:“你怎么来这里了?” 端木华被绿竹拉了手一时倒不自在起来道:“昨夜走得匆忙,你家人情况未告知于我,今日特来相问。” 绿竹听了笑得更厉害了:“你这人可真有意思,花大把的钱来院子里,就为问这个事?” 端木华看绿竹笑得欢,便也笑道:“是啊!不问这个事,我跑来做什么?” 绿竹先愣了一下,马上笑了起来道:“来院子里的人都是来找姑娘们解闷儿的,哪象您,为萍水相逢之人倒花这冤枉钱来这里?” 正说着,小德子已领着三四个总角少年陆续用乌木雕花托盘端了四荤四素共八个凉菜又四个热菜并两壶酒进了房来,那小德子将手中拿着的两个鸳鸯卷叶花草纹青绿瓷碗和两双乌木镶银筷子摆好,又将这些酒菜在地中央粉地金银绘八角长几上一一摆好方领着几个人退下。 端木华看那盛放食物和盘碗及温酒的器皿皆是清一色湿润如玉青绿可人的越窑秘色瓷,心中不免暗服。心想:倒底是京城第一院子,这讲究的排场怕是一般富贵之家也未必齐全。 正想着,绿竹拉端木华在地中央粉地金银绘八角长几前坐下,自已倚着几沿上,眼含春意看着端木华笑道“你今日既来了,就喝杯酒,等酒入了肚自然无话不说了。”说着咯咯咯又笑个不停。 端木华一听喝酒便欣然端起杯子一饮而进,等到喝完却见绿竹仍端着酒杯看着他并未喝下,便不解地问:“不是要喝酒么,你怎么不喝?”? 绿竹看端木华这个似呆似萌的模样,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一会,绿竹又给端木华斟满了酒,将自己的手按在端木华手上:“我说的喝酒不是这个喝法。” 端木华又不解的问道:“不是这个喝法,要做游戏还是要对诗罚着喝,我都行,拇战也可。” 绿竹摇摇头笑道:“都不是,阿郎既进了我的屋子,就需得和我喝个交心酒。” 端木华一脸不解:“怎么个交心法?”? 绿竹笑了笑,将另一个酒杯拿起:“这交心酒又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酒,就是每人杯中酒都喂给对方喝一半,然后剩下酒喝到自己口中喂给对方喝,这才显得两人亲密。” 端木华道:“还有这个喝法,却是头一回听。” 绿竹仍旧笑着说:“我们这里喝酒的法子多着呢,阿郎常来自然就知道了。” 喝了交心酒,绿竹将两只手放在端木华两手中道:“现在我与阿郎是交过心的人,不论何时,你只要在这屋里,我就是你的人,阿郎也就是我的人。” 端木华此时已象中了毒蛊一般,绿竹说什么便都点头称是。一时两人忘情,绿竹便一只手指勾着端木华的革带上了九脊牙脚浅绿色锦缎花纹小帐局脚床,做了那颠鸾倒凤之事。 接连三四日,或白天或夜里,端木华便找各种借口来平康里找绿竹行那日云雨之事。但每次来都急匆匆的不能过夜,深为恨事。 好不容易等到初九,叶晨霜每月回娘家小住的日子。端木华借口有公事也不去送,又一早着人向国子监和翰林院递了病中请假文牒,一连请了三日的假,便迫不及待来找绿竹。 这几日下来,端木华与绿竹已难解难分,端木华恨不能在绿竹那里生了根。当夜就在绿竹房内宿了,各种恩爱情话不绝于耳,一时难述。两人连着两日屋门也不出,终日腻在一起。 却说端木华来绿竹这里第二日午后时分,香缘打发个小丫头过来问话,说明天有旧日恩客请了去踏春,问绿竹可愿意一同前往。 绿竹正要拒绝,端木华忙的拦住:“我正有此意,明日我们可随香缘姐姐一同前往。” 原来明日是端木华最后一日休假,叶晨霜娘家小住三天也该回府了,恐近期不能得闲来陪伴,明日正好陪绿竹郊外散散心,亦可增进两人情份。 次日一早收拾妥当,两个人款款下了楼,出了院门,早有梁妈妈准备的青偏幰(xiǎn)双辕双轮马车已侯下了。金色帷幔上绣有红色梅花图案,四周垂缀丝穗,两匹红鬃马油光血红,壮硕坚实的肌肉如雕刻般凸起着。 看两人出来,早有院子里的小厮跪在车前,端木华扶着绿竹踩着那小厮的背上了车,随后端木华自己也上了车往郊外驰去。? 第十二回 端午劫 一时到了郊外,只见春意刚刚萌发,空气中仿佛飘荡着空灵悠远的味道。草色遥看,桃酥柳嫩,山娇水滑,烟雾轻淡,一时间让人耳目一新。 远处河面水光粼粼,隐约可见河底水草脉脉,游鱼缓缓游过,形成的涟漪微波让整个河面荡漾出欢腾的小舞步。间或有游船从河中划过,也是红翠间错,杂笑不断。 正在喜不自胜时,对岸又缓缓走来一个马队,上面几个红粉佳人,红袄、青裙,白帔,马鞍子上金丝银缕的甚是精细,那些女子一个个雍容华贵,神态从容,乘骑步伐轻松自如,远远看去花团锦簇,刚劲妩媚又典雅欢快。 更远处的草地上则闲散立着些年轻人和孩童,三三两两,男子皆头戴时兴的官样巾,穿各色圆领袍衫,袍子前面的一层襟子自然松开垂下,又形成各种不同颜色的翻领,衬得年轻后生们一个个神采英拔,阳刚飒爽。 一些穿着明艳衣裙的女子和孩童则在草地上或扑蝴蝶,或采兰草,或放风筝,或戏闹,或说笑,或随风而舞,或顺水而行。那些女孩儿有拿着扇子一路遮阳的,有看着桃树自言自语的,一个个看上去风姿卓越,像是拔了早春头筹般意满情高。 一路行来,这小阳春蓝莹莹的天象一块明镜,照得每个人兴趣盎然,忍俊不禁。 一时来到一处临水而立的亭子前,早有几人在那里。下了车,香缘带着绿竹和端木华走到那几人面前时,端木华一看吓得魂丢了一半,差点转头就跑。 原来那香缘口中的旧日恩客正是自已岳父工部侍郎叶家桂。今日正是叶侍郎做东请新近认识从南方给宫里送贡品的贡奉官张仪游玩一日。 端木华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为难之际,岳丈叶家桂悄悄拉了端木华耳语道:“贤婿不必躲闪,看让人笑话了去,我朝男儿自来崇尚红粉添香,与知己琴棋书画诗酒,且这院子里又是各种消息传递之所,好男儿志在四方,切不可拘泥。为父昨日就知道你要来了,未与你明说就是怕你知我来此,今日畏首畏尾不敢来,所以特意交待了她们。这张贡奉颇得皇上好感,我约了好几次才约到的,你放开些,不要拘谨自然洒脱为上。”听到此处,端木华面容已渐渐和缓,尴尬之色尽去。? 大家趁兴玩耍了一阵,一时酒菜在亭子里摆定,主客依序而坐,叶家桂坐在东家位置,旁边是香缘姑娘,边上则坐着张仪张贡奉,张仪边上坐着梁妈妈院里新请来的名叫鸾凤的姑娘。端木华坐在叶家桂对面,旁边坐着绿竹,其他客人旁边皆有梁妈妈院里派来的姑娘们陪伴伺候。 听说这鸾凤姑娘琴棋书画样样拔尖,尤其擅长工笔画,最喜画蝴蝶,曾与当年先王能将蝴蝶画活的二十二子有半师之缘,其蝴蝶虽未达到“滕王蛱蝶江都马,一纸千金不当价”的地步,但形神兼具,已是非常难得。 此次听闻张仪对绘画颇有研究,闲时也画上几笔,遂特意请来鸾凤姑娘陪侍。鸾凤姑娘果然不负众望,当场画了一幅《蝶飞图》,引得张贡奉啧啧称叹不已,要重金求购,那鸾凤姑娘笑而推辞,却将画作当着众人面赠于张仪,张仪乐不可支,连声说道:“佳人易得,知已难寻。此次京城之行,鸾凤姑娘是最大的收获。” 叶家桂看张贡奉高兴,又见众人坐定,便端起酒杯招呼诸人:“今日天气甚好,难得张公来京城一趟,我等得闲来此处小聚,大家不要拘束,尽兴最好。先干了这杯,后面还有姑娘们带来的节目,大家好好玩一玩,乐一乐,放松放松。张公,请!诸位,请!”说着一仰头把酒喝了个干净。 众人一看,也不再推让,都将自已杯中酒仰起脖子倒入口中,一时间觥筹交错,莺声燕舞就热闹了起来。 到了酉时,大家酒足饭饱,醉意蒙蒙,姑娘们一人一个搀扶着上了各自犊车,只见叶家桂招呼大家上车后,自已便登上了香缘姑娘的车,端木华一看岳父的马车已走,便拉着绿竹也上了来时的车。 一时车队回到梁妈妈院子门口,众人摇摇晃晃拉扯搀扶着各自进了房间,端木华乘坐的车在最后,等他们下车时,早不见了众人身影,于是和绿竹两个也回了房。 进了房间,端木华高兴地躺在床上笑着说:“原以为今日是触了霉头,没想到却是柳暗花明,岳丈今日倒叫我刮目相看了。唉,我今儿也算是过了半个明路,你且再耐一段时日,待我找时机与太太回明了,择个好日子给你赎身就娶你回家做姨娘,也省得你在这里苦熬着受罪。” 绿竹脱了浅褐色宝相花流云纹金锦大袖衫,上前拉着端木华的手:“今日是怎么了,忽然说这些没头脑的话出来。” 端木华一边扶摸绿竹的手一边说:“横竖你等结果,不出三个月,我定为你赎身娶你回家。赎身的价钱我也向梁妈妈打听了,你是注册了的官家人,原是不能赎身的,但梁妈妈看我恳切,说择日向教坊李管事请示你的身价,等拿了批文就可为你赎身了。你家里人我已派人打听去了,也定能找得到。” 绿竹一时哽咽:“二郎有这个心,奴家心中已感念万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阿郎莫要太为难,奴家命苦,不敢奢望太多。”说着红了眼圈竟哭泣了起来。 端木华看绿竹哭泣,心疼起来,拉着绿竹的手说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你我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你且看我的本事就好。” 过了几日,端木华实在从府里弄不出钱来,又不敢立时与叶晨霜说明,就厚着脸皮向岳父讨主意,起先叶家桂不同意为绿竹赎身,但端木华此时已被绿竹附体,说什么也要坚持为其赎身,最后翁婿达成协议,叶家桂出钱为绿竹赎身并另租一宅院让绿竹单住,绿竹永世不得入府为姨娘,将来所生子嗣也不得入家祠承继产业。 不上十日,叶家桂出钱,端木华得同僚点拨又亲自查看,在离宫不远的城西找了个二进院租下将绿竹安排在那里。端木华花了二两金子给绿竹买了两个贴身丫鬟,又拿一贯钱买了两个粗使丫头,另请了一个姓白的婆子侍侯,那婆子还带着一个手艺上乘的坑饪来,又怕绿竹换了住所不适,遂按绿竹在梁妈妈院子时屋中的家具物什在这里照样收拾摆放了。看着百事妥当,一家子就在那里热腾腾过起了日子。 端木华此时虽喝得迷迷糊糊,但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打了个冷战,问题应该就出在那天了。就是端午节那天。要说事情出在端午节,那还得从端午前几日说起。 因端午是大节,几日前宫里就赏下了凉扇、夏衣和五彩丝,除亲近大臣和朝廷新贵有机会喜得皇上亲自御笔的凉扇和夏衣、五彩丝外,其余百官皆只是素扇。 端午这日宫里有诸多活动,依规矩,素扇赏下后,众官须在扇面上或诗或画,端午日众官皆要携扇亮相,如遇皇上高兴,还要停住评说一番,因此众人皆绞尽脑汁在素扇上做足了文章。 端木华今年竟意外得了有皇上御笔题写的“飞鸣行摇”四个字的凉扇、一件宫制夏衣和辟邪延寿的五彩丝。一时高兴的不知所已。在自已书房内当着众清客们的面还即兴写了一首诗,只见那诗中写道:香罗雪纱软,彩绳系百安。宫衣念念欢,线环丝丝弦。飞鸣行摇远,凉扇知恩暖。 岳父上都护大夫叶家桂更是逢人便说女婿长进,得皇上青眼,得了《鹡鸰颂》中“飞鸣行摇”四字,皇上意思很明显,是让女婿边飞边叫,可见女婿平日太过低调,言词虽恭,得意之色尽现,一时众人趋之若鹜,叶家桂因绿竹的事也有些日子不待见端木华了,自皇上端午赏赐下来后,那几日岳父大人又恢复以往的青睐,应该说比之前更亲近了。 事情肯定就出在这个环节了,自已因得意而忘忽所以,以为天下太平,谁知捕蝉的螳螂就在身后,而自已竟全然不知。 想到这,端木华气恼自已无知又无用,在此刻这样清醒的状态下,他除了悔恨就是懊恼,就又给自已斟了杯酒,这杯酒吃下去,他倒有更清醒了。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端午那日情形。他清楚的记得那天草药沐浴后,和叶晨霜一起吃了草药茶、喝了雄黄酒、在屋内院中薰了苍术,门外挂上艾叶菖蒲,才打扮着去宫里领宴。 皇上因登基几年来,一直勤俭,今年看国泰民安,百姓饱衣暖食,心中不免高兴,与往年不同,不但赏宴,还领着群臣观看龙舟赛和蹴鞠赛,并亲自参加了射粉团活动。 谁知那日皇上射团粉时竟连中五个,又听太史局太史令汪文海说五代表阴阳交会之态势,预示新生命将诞生,团粉本为团圆之意,皇上连中五箭,此为大喜祥瑞之意,更是大悦,遂将其中射中一枚团粉赏给了端木华。令其以端午为题当众吟诗作贺。 端木华欣喜受领,稍加酝酿,遂成一诗,跪于君前呈上,皇上看完大喜,还加盖了龙印,命人裱出挂于书房内要日夜赏玩。 自已那时正在得意,那诗也透着一股阳气直冲云霄,那诗是这样写的:烟岚云岫藏七宿,祥星拜斗续民俗。汨罗一跃投诗去,江上年年寄春秋。大明宫中凤留书,太液池里龙吟九。端阳正午照坤宙,四海升平看神州。? 第十三回 唉叹曲 直到下半日,端木华兄弟方从宫里出来,全家人此时都已在城外自家家庙侯着,看他兄弟几个回来,先是在佛前烧香膜拜,把带来的娘儿们做的香包,五彩索等物件在佛前供了半日以加持平安法力。又来到宗祠,将带来的粽子、水果、各类肉食酒等物依次摆放在条案上,点上香、添了酒,又合府人念了家规家训,将皇上今年赏赐之事向列祖做了汇报,方三拜完成祭祀礼。之后,众人又围在寺院外空阔处,举行了五毒老爷出行活动,彼时族里老人将提前准备的蝎子,蛇,蜈蚣、蜘蛛和蟾蜍当堂斩首以保宅镇安。 因端午日全族人都在,端木华心里虽惦记着绿竹,也只得忍着。过了申时庙里活动方才结束,少不得又在叶晨霜那里撒个谎,说昨日翰林院主事就安排他今日自戌时起到明日戌时当值,叶晨霜脸色十分难看,却勉强答应了。当时自已也没多想出了家庙骑着马疯了似的往绿竹那里驰去。 因前几日就和绿竹说好了,端午那日要陪着她一起放纸鸢,当时急着见绿竹,也没管后面有没有人,肯定就是那时被叶晨霜派来的人跟着认下了地方。后面的事就不难猜了,叶晨霜肯定也是在等合适的机会。 端木华忽又想起那几日叶晨霜也有反常的举止,当时自己怎么就没多想想。现在细细想来,真是被欢乐冲昏头脑了,以为天下太平,竟没看出她那份狠毒的心思。这端午节倒真过成了端午劫。 那是端午后第四日,端木华兴冲冲来到绿竹处,刚进了院子就喊人倒茶,绿竹从楼上探下身子,只轻声吟唱了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 端木华抬眼看去,见绿竹黛眉轻点,樱唇赤红,一对塔形金铃耳坠长长地在耳边晃着不时发现淡淡的铃音声,头上梳着时下流行的倭堕髻,只一支掐着玉兰花的金钗插在额顶发髻上,白色烟笼绘梅花背子下酥胸微露,金丝边云样通灵宝玉在脖颈间来回摆动摇曳着。 端木华一时就痴迷在那里,直到丫头用乌木雕花托盘端着莲瓣纹银茶盏送到端木华面前时,端木华方回过神来,此时绿竹也已吟吟轻笑着下了楼。 绿竹用手帕将端木华额上轻拭了几下,接过丫头手中的茶碗来,一边递到端木华嘴边,一边说道:“看这一脑门子的汗,急得这样,究竟有何事?” 端木华笑着道:“有好事,我先吃口茶,回房细细给你说。”说着就在绿竹递来的茶盏边吃了几口,看绿竹将茶盏放回茶盘中的茶托上,便拉着绿竹上了楼。 进了房间,绿竹一边解着端木华身上革带,一边问道:“才刚说有好事,究竟是什么好事?” 端木华撑着胳膊任绿竹脱去外衣,只笑看着绿竹说道:“今日有消息了,你家中有个堂弟现在城东江月酒楼里做坑饪,人我也见了,和你还有几分相象,身体倒是魁梧的很。只要找出一个来,你父母下落就有眉目了。” 绿竹一听忙问:“我哪个堂弟,我离家时还小,好些亲戚并不认识。” 端木华道:“你这堂弟名叫吴尚德,小名墩子,是你叔叔家的孩子,好像说十七了,你认得否?” 绿竹一听眼泪顿时涌出,哽咽道:“知道,知道,他是我二叔家老三,和我同岁,今年应该十七了。” 端木华笑道:“这孩子个子长得高,十七岁比我还高小半个头呢。” 绿竹开心的说道:“我叔叔婶娘个子高,所以叔叔家孩子都长得高大。你明天领他来让我们姐弟见个面如何?” 端木华笑道:“看你急得这样,他今日和我见完面就陪着老板进货去了,大概得些日子才能回来,我已经和酒楼老板说好了,如果我这里确认了没错,这趟回来就让他来这里陪你。我给他找个老师让读些书,再给他置下一份家业,将来娶妻生子,你们姐弟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正说着,就听楼下双渐的声音:“白妈,老爷是不是在上面,府里来客人了,那边太太有急事找,让我快快寻了老爷回去。” 端木华一听,便从楼上探出头问道:“来了什么人,非得我回去?” 双渐道:“太太传话说是宫里毛公公使人来,有事要和老爷说,太太才忙着要找老爷回去的。” 端木华一听宫里来人不敢耽误,便忙又穿了衣裳与双渐一起回府里不提。 回了府方知并没有宫里毛公公使人来,是太太心里身上不耐烦,故意找了宫里来人的借口。 自已当时只气得不知所以,又没有借口再出门,遂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长吁短叹,怎么那时就没多想想,叶晨霜这样举止本来就可疑,终究还是自已太过大意害了绿竹。 现在一切都想明白了,但一切都晚了。叶晨霜也是在等机会,在这期间又不甘心放任自已去绿竹那里,所以才找各种借口让自已回家。这毒妇也是费尽了心思。 机会还是给她等来了,自已昨天去京郊县上办事,今日她就赶去那里做下这恶事,唉!一切都晚了,昨天自已走时,绿竹还含情脉脉的,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缱绻和深情,那样水灵鲜活的生命,今天就惨死在那母夜叉的长鞭下。 绿竹死前一定害怕到极点了,不知恨没恨过自已,她一个人在那冰冷的世界里该有多无助啊,想到这,端木华心疼得不能自已,捶胸顿足了一阵,又端起了酒杯不停的喝不停的自责。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坛酒已经没剩下什么了。 迷迷忽忽的,端木华感觉自已飘飘然又来到城西绿竹的屋子,绿竹仍坐在琴案上弹琴,自已坐在她身边看她舞弄着琴弦也看她娇羞的模样。忽然感觉自已又来到第一次见绿竹时那间暗室,见绿竹半卧于梨花木鸳鸯戏水胡床之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纱,整个身材玲珑有致,腰肢柔软纤细,凹凸毕现。抬眼看去,只见肤如凝脂,色若春花,口似朱丹,眼中流波,一颦一笑动人心魂,正要上前用手揽她,谁知绿竹却又变作西洋女子模样,用一只手不停的招呼着自已,那西洋女身材妖娆,丰肌秀骨,阴沟渥丹,火齐欲吐,态浓意远,勾魂摄魄,正要扑上去时,那西洋女忽然变成叶晨霜的模样,用一双虎眼狠狠的瞪着他,端木华一下从梦中惊醒。 端木华环顾四周此时却是在自已书房里,想到绿竹从此再也见不到了,不由又伤心起来。 次日将近中午时,端木华方昏昏沉沉醒来,看书房内杯倒壶歪,桌上菜一口未动,此时才觉脏腑着实不舒服。 正在烦恼时,潭灵儿在门外说道:“老爷,你醒了,我让灶上给你熬了浆水粥,这会给您送进去!” 端木华正在饥渴时,听有粥便道:“送进来!让人打水我先洗漱了。” 潭灵儿答应着,一时就有小厮用狩猎纹葵花口银盆端了净面水来,后面跟着的小厮端着一个沁鹿纹长方银托盘,里面放着一块两头是山石纹饰的巾帕。 两个小厮进来便跪在端木华面前将银盆与托盘高举过头,端木华伸手将盆中水撩起净了面,又取了银盘中帕子擦干。 就在端木华净面时,潭灵儿已领着两个小厮拿着昨日那两个提梁盒,将杯壶菜肴皆放在里面提了出去,潭灵儿将案上收拾干净后也退了出去。 端木华刚净完面,又进来两个小厮,一个手里端着髹着黑漆,面上异兽纹,侧面是飞鸟纹的妆奁盒子。另一个拿着瑞兽葡萄镜。 两个小厮将手中东西放在案上,就见一个年长的穿着一身褐色衣袍的瘦长身形,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进来,那老者虽头发有些花白,却梳得纹丝不乱。进来给端木华施礼说道:二郎,我给你梳头。端木华点点头道:“潘阿爹,今日头疼的紧,你先给我按按再梳。” 潘阿爹答应着,先将端木华发髻打开,从漆盒中拿出一把鎏金蜂鸟纹银梳子将端木华披散着的头发梳顺,然后又用梳子在头皮上使劲梳了几下,又将梳子放下,用手从额头到脖劲处按压了一遍,又将一只手衬着从额头到脖颈处用另一只手锤了一遍,紧接着将两手合十从额顶至脖颈处敲打了一遍,才又拿起梳子,从上至下将头发再次梳顺。 这一番折腾下来,端木华顿时觉得灵台清明,精神倍增,便对那老者道:“潘阿爹,还是你的手法好,几下头便不疼了,真正是宝刀不老。” 潘阿爹笑道:“老爷在世时,那头发谁都不让碰,只认我,就是去京外也得我随着,现在老喽,外面时新花样学不来,二郎不嫌弃就好,今日要不出门,就从两边梳成辫子在头顶挽个髻,后面头发散着。要是出门,还梳昨日那个发式。” 端木华听到辫子两个字,心中又想到鞭子,又勾起不悦,便道:“从此我不梳辫子,今日出门要戴帽子,就梳昨天那个!” 潘老爹看端木华忽然不悦,也不多问,只将满头头发在头顶梳成一个发髻,又拿着瑞兽葡萄镜让端木华前后照了,看端木华满意,便领着两个小厮拿着妆奁和镜子退下。? 第十四回 征夫泪 见藩老爹三人出了门,潭灵儿便带着一个小厮,拿着个长正的宝相花纹三层提梁盒进来,那小厮将提梁盒放在案几上。潭灵儿将提梁盒打开,从里面取出团花纹银碗盛着的浆水粥并一双兽头银筷子,又取出用连枝纹银盘装着的两个古楼子肉馅胡饼和一盘用双鱼纹银盘盛着的醋芹一一放在端木华面前。 潭灵儿将这些粥菜一一摆放好,对端木华说道:“老爷这粥是刚温过的,这会子吃刚好。”说完看端木华点了点头,便引着小厮退出门外侯着。 端木华看这些吃食,别的尤可,那浆水粥此时倒是趁意,酸爽甚是解酒,便一口接一口连着吃了三四口,方觉脏腑有了适意感,又拿起一个肉馅胡饼几口就吃了,就着醋匠将另一个也吃了,将剩下的粥喝完,方向门外喊了句:“潭灵儿,上茶。” 潭灵儿听到端木华叫自已上茶,忙到茶房去与茶房魏妈说道:“魏妈,老爷要吃茶,快将茶具茶水给我。” 魏妈听了,便在一个孔雀纹提梁银壶中倒了滚烫的茶水递与潭灵儿,潭灵儿见只有茶壶没有茶盏,便问道:“魏妈,老爷这会子要吃茶,才刚收进来的那套鎏金茶盏怎么不见了?” 魏妈道:“那套是来人或过事情时用的,昨日老爷要去京郊县上,前日大老爷和三老爷来吃送别酒,才专门从库上领来的,一样花式的三套,还未及还给库上,昨天眼不错就让你送上去了,刚才已交回库上了。老爷平时吃茶用的茶具在老爷书房的棚阁子上,你只管提了茶水去。” 潭灵儿听了便自提着银壶进了书房,果见棚阁上放着一套葡萄纹银茶盏和同纹饰的茶托子,便取下来先用茶水将银茶盏烫了,又重新倒了一盏连同茶托子一并放在端木华面前,又叫门外小厮进来将碗盘收入提梁盒退下。 端木华吃了口茶,心中又想着昨日之事,正在郁闷愁苦。就有灶上管事刘婆子来回:“老爷,今日要领两千文钱去采卖各样时令蔬菜水果、新鲜鸡、鸭、鱼、蛋、羊肉、猪肉等,太太不在,帐上韩先生让来找老爷。” 端木华便问那刘婆子:“之前太太在时如何领的?” 刘婆子回道:“太太那里有两个镶了银边的乌木腰牌,领钱领物时从太太那里领出腰牌,太太那里上了帐,拿着腰牌到帐上领了钱,帐上也记了,每月两边的帐核对后再开始下月的。” 端木华听了一时倒为难起来,自已这也没有腰牌,这可如何是好?忽然抬头看到棚阁上放着一个只有七寸大小的白玉算盘,便对刘婆子说道:“你拿我这个算盘去领钱,我先记上,回头让她们腾到帐上。” 刘婆子慢腾腾陪笑道:“老爷得使个人给帐上韩帐房说一声,他那个人轴得很,我们去说了怕他不相信,还以为诓他呢!” 正说着,又有车马管事杜来财来回:“老爷,府里太太出远门的银色翠珠宝顶银色团花纹锦缎围帐四轮车拔了缝,连接辋和毂的辐条也得换了,这会子人已来了,看了那拔缝的地方和辐条,要领修车费五百文,另有修车所需各种物料还得领出一贯另八十文去。” 杜来财说完,端木华在纸上记了,让他在门外先侯着,等灶上婆子将白玉算盘还回来再给他去帐上领钱。 刚说完,外面又有专管府里衣物采买的何家树进来回道:“老爷和太太中秋出门的衣裳做好送来了,要给成衣坊的人结去四十贯。”端木华听着便道:“让等两日再来。”那人答应着去了。 正要起身,又有上夜管事孟星海来回道:“夜里灯油没了要买二十升,需预领二贯钱出去。”端木华又坐下记在纸上,让也在外面侯着等白玉算盘来了拿着去领。 端木华自来从不管这些家事,现太太回了娘家,管家和自已贴身小厮又被打坏送去庄子上了,这一大早家里大事小情没完没了,一时没个抓挠便觉十分不便宜。 一时将府里人想了个遍,觉得那帐房里韩朔算是个妥当人,便对门外潭灵儿说了声:“潭灵儿,去把帐房里韩朔叫来。” 一时,一个方圆脸、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圆领蓝色袍衫的人进来向端木华躬身施礼道:“老爷,您叫我?” 端木华正闭着眼坐在书房圈椅上,听有人说话,睁眼一看是韩朔,便道:“韩朔,王庆宝和双渐被撵到庄子上去了,太太也不在家,府里原先王庆宝那摊子事你先操些心,我这身边不能没人,你尽快找两个来,万一有事也有个替换。你这也算临危受命,这段时间就辛苦一下,等找到合适的帐房先生你再卸下那一个担子。” 韩朔听了先是一愣,听老爷说临危受命,虽有些受宠若惊,倒也镇定,便双手执于胸前躬身道:“老爷抬举,韩朔何德何能得老爷青眼,既然赶着鸭子上架,那我定好好干,不辜负老爷厚爱,您说的两个人我尽快去找。有事您随时传唤。” 端木华笑道:“平日看你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没成想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嗯,倒更出乎我意料,你放手去干,有事我给你撑着。最近府里花销也大,铜钱进出还要格外操些心,别让人趁乱摸了鱼去。” 韩朔答应着去了。端木华原本想出去看看绿竹的坟莹,但一想去了难免就是伤心痛哭一场,且身边又没小厮,又找不到妥当人陪着,索性也不出门了。 王庆宝和双渐挨了板子,被送到庄子上去了,端木华一想起他两个就来气,太太暗里查了那些日子,他两个竟全然不知,要不是他两个不中用,绿竹也不至于命丧黄泉,他们到庄子上去也好,也省得自已看见他们就来气。 倒是那日下死手用鞭子抽打绿竹的两个小厮绝不能饶过。想到这,就向门外喊道:“潭灵儿,去给各处传话,就说我说的,从今日起韩朔便是府里新管家,有事找韩朔去办。你找几个人先把昨日跟着太太出门几个小厮拿绳子捆了来再去传话。” 过了一时,八个小厮被几个人拿绳子捆着带到书房外面,潭灵进来回道:“老爷,昨日八个人全都用绳子捆了在院子里侯着。请老爷示下!” 端木华道:“把昨日用鞭子抽人的那两个带进来。”一时那两人被推着进来,端木华彼时也不说话,只管看着自已的书。 昨日跟着太太去了城西那院子的八个人,是袁妈在门房和马队中挑的,都是几个精壮后生。 那几个后生平日里因是端木府的,本就有些傲气,昨日又看太太不屑一顾,便也刻意作贱,虽也知道是老爷外面偷养的女人,便太太盯着也不敢有私,且院子里有又别外下人看着,更不能失了身份让人笑话了去,因此下手倒真是稳准狠。 此时屋内的两人看端木老爷只管看书,并不与他们说话,便自已心中起了雾迷乱了起来。 一时,端木华抬头看去,那两人看老爷用异样眼神看着自已,先自慌乱了,端木华见两个人皆面露难色,便将手中书放下,问道:“昨日是你们拿鞭子把人打死的?”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不敢啃声。端木华又提高嗓门问道:“是不是?” 那两人一听老爷怒声,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个稍矮一些的颤声道:“是,老爷息怒,人是我和他打的,但是太太让打的,我们只是下人,也不敢不听太太的话,老爷不信去问太太便知。” 端木华冷笑着大声道:“几个男人打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太太让打的,这话说的好,我看你们也不用在我府里伺侯了,这样的忠臣良将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委屈在我府上,真是暴殄天物了。 ” 说完,端木华知谢瑛就在隔壁,便朝门外喊道:“谢瑛!” 那屋内两人和屋外六个后生听了端木华这话,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并不知老爷此话是何意,又听老爷叫谢瑛,更不知何意,各自心中念起了小九九。 谢瑛听老爷喊自已,忙从隔壁屋中出来,进了书房便垂首问道:“老爷您叫我,有何吩咐?” 端木华看着谢瑛道:“你这会子就给兵部李万年李公写封信,就说我的话,最近朝廷正在征兵,府里这几个人一心想报国,请李大人务必遂了他们的心愿,正好最近朝廷派兵前往六胡州镇压反贼,将这八人送去为国出力。也为我端木府争光,来日建功立业也是我端木家荣耀。 说完又指着那两个鞭杀了绿竹的后生说道:“信中注明这两人最善与人近距离搏杀,尤其鞭子使得极好,请务必将其安排在先锋队列,万不可使其光芒被遮蔽。” 谢瑛也不看那屋中跪着的两人,只管答应着出去了。此时那屋内屋外八人方明白,昨日闯下了泼天大祸,顿时扑在地上一个个磕头如捣蒜。 众人拉着哭腔,有人道家里实无男子,父母年迈,还望老爷放过一马,今后一定唯老爷马首是瞻。有的求老爷看在这些年父母三代皆是端木家忠仆的份上饶过这次,还有说家里媳妇有了身孕摞不下,也有说孩子太小离不开,各种理由,哭声连片,端木华听得实在不耐烦,向门外喊道:“潭灵儿,找人来把这几个嘴巴堵上,送到马房里呆一夜,明日送去兵部,再不想听他们聒噪。” 潭灵儿就在门外,听了老爷发令,便带着几个小厮将那八人带出。 端木华此时方觉心中稍稍安息,心想:“那战场上刀箭不长眼,能不能活着就看他们造化了。送这几个去战场,也算为绿竹出了口恶气。”想到这,他心中悲痛也似减弱了不少。? 第十五回 天子令 自那日起,端木华度过了几天信马由缰的休闲时光,叶晨霜不在府上,端木华又无人牵挂,官家的事毕竟忙的有限,剩下时间和同僚吃了几回花酒,又吃了两个同科姨娘席和一个满月酒,十日倒有六七个晚上是醉着的。 如此自在日子不上半月突然又没意思起来,一时又不知到哪里去,这日正在书房与谢瑛下棋赌酒,就有叶府里平日跟着叶老太爷出门的小厮听枫来请安,说是叶老太爷让端木华立时就去叶府一趟,叶老太爷有急事要与端木华商量。 谢瑛便告辞从书房出来,小厮们忙伺侯着更衣梳头戴帽穿靴,领了个小厮骑了马便急往叶府去了。 到叶府时刚过申时,端木华来到叶府厅堂门外,远远的就见叶老爷,叶太太和叶晨霜都在厅堂等着。 那厅堂上首墙上挂着一幅《洛神赋图》,屋内一圈矮足檀木栅案几,每张案几后一张两人座矮足绳床,扶手和靠背上皆是一圈精致卷草花叶纹。绳床面上放着灰色团花纹椅垫。 一见端木华进来,叶老太爷便从《洛神赋》画下几案前绳床上起身迎了出去,一把抓住端木华的手往屋里走去,一边嘴里面说道:“贤婿啊,终是纸里包不住火,怕什么来什么,还是出事了,找你来就是和你说一声,这次你需得听我和你岳母的安排。” 端木华听得这话,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言?究竟发生什么大事了?” 叶老爷叹口气说道:“昨日宫里就来人传了皇上的话,说今儿散朝后要单独召见了我和你岳母,那来的小太监并不知何事,昨夜我和你岳母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心里念了一万遍佛,心想千万不要是城西那日的事,谁知绳子就从细处断,皇上果然就为这事,劈头盖脸把我们好一顿训斥,说霜儿是醋汁子泡出来的,不配做人正妻,生出这样女儿,给叶家丢脸,给皇家抹黑,皇上越说越动气,还说自立朝以来闻所未闻这样的事,怎么别人家都好好的,就叶家姑娘事情多,还说嫁过去多久了……。” 说到这,叶老爷忽然觉得这话不该学给女婿听,便顿了一下,又接着道:“说我教女无方,养出这样悍妇,昨日若不是你母亲跪下哭着求情,向皇上保证下不为例,估计皇上不会轻易放过,为父这官险些都做不成了。从皇上那出来,要不是小太监领着,我和你母亲被骂得出宫的门都差点找不着了。” 端木华一听这话大吃一惊道:“此事我并未告诉一个人去,这样的家丑我哪有脸给别人说,想来岳父大人更不会和别人说起,皇上怎么就知道了?”? 叶老爷叹口气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日霜儿动静闹得那么大,虽是个外室类同家奴,但终是在府外,死了人哪有不报官的,虽是皇亲我又四处打点衙门里未追究,但那条街上住着的都是些有头有面的富贵人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哪里保得住皇上不知道。且等着看我们笑话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好事都恨不得想法设法编排个一二三出来,更何况这样丢人的事情,还不知在皇上那里说成什么样子了?幸亏皇上念着亲情,给我们留了情面,并未将听到的全部讲一遍,但能气成那样,定是听了些不该听的闲话,否则也不至于把我和你母亲专门叫去训斥一顿。” 端木华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心想:这年底考评晋级的事怕是要黄了,熬了三年,原本想今年可升一级了,因这事被皇上厌恶,怕是要前功尽弃了。想到这脸上便露出不快来。 叶老爷看端木华不说话,因急着说后面的事,也顾不得女婿脸色,便接着说道:“你岳母和我向皇上保证了,马上给你娶两个姨娘放在家里,免得再闹下丑事。另外,皇上让我们保证端木家两年内要有后。我和你岳母都答应了。”? 端木华一听要给他娶两个姨娘,倒是意外,只有些不相信,便疑惑的向叶晨霜看去,又见她虎着个脸,并不情愿,心下想道:纳姨娘和我商量有个屁用,你这母老虎闺女不同意,看哪个能进了门,想到这便不愿再多想下去。 叶老爷看端木华此刻情形,定是对叶晨霜心有余悸,便看着端木华说道:“你不用看她,这是皇上的意思,也是为父的意思,我们替你作主,看哪个敢违逆?” 说完又狠狠的看着叶晨霜道:“霜儿,你可听明白了,我和你母亲做主给女婿纳两房姨娘,你不许再出幺蛾子,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度来,多向你母亲学习学习,看她现在是怎么和家里那几个姨娘相处的。” 叶晨霜这些日子本来将打死绿竹的事慢慢摞过了,一心调理着身子。此时猛得听说要有两房姨娘入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愤愤道:“父亲母亲要是给他纳姨娘,女儿就剃了头出家当姑子去。当年嫁他也是你们说的他千好万好,当时也是图他为人老实本分,不会像父亲似的放一堆姨娘在家里气我母亲才嫁与他的。若当时说他要纳姨娘,我打死也不嫁他。哼!我倒看看谁敢嫁过来,那小娼妇的下场等着呢!就是皇上那里,我去找他理论,凭什么管我家里这些事?” 叶老爷听到这,上去又想扇叶晨霜嘴巴,手扬在空中,又将手从空中放下一半,狠狠的指着叶晨霜道:“我把你个没大没小没王法的东西,这祸事还不都是你惹的,老子长这么大,几时被骂成那样,我和女婿今年考评都不知会不会受牵连,这事没商量,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嫁到端木家十多年了,除了长了这一身臭脾气,一个孩子也没生下过,两年内生不下孩子,端木家不但要休了你,就是你爹我还有整个叶家也要跟着受拖累。”说完,他看了一眼叶太太道:“太太,你说一下,看端木贤婿同意不同意,如果没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十日后娶两位姨娘过门。” 叶太太看叶老太爷气得够呛,便忙接过话说道:“霜儿,听你父亲的,再不可胡闹,再闹下去,我和你父亲也管不了了,到时你兄弟和妹妹还要娶妻的娶妻,出嫁的出嫁,哪个敢来与我们联姻。这道理我这几天没少给你讲,怎么一到关键时侯你就犯起了糊涂。” 叶晨霜听了心中顿时象吃了几碗醋下去,五味翻滚,呛声道:“父亲母亲说来说去,就是要我做个缩头乌龟,任他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姨娘往家里娶,那当时说好的没生孩子之前不娶姨娘这话可就成了放屁了,当初两家信誓旦旦说好的,怎么一转眼就都不作数了。要我为你们考虑,你们谁为我考虑过,凭什么我要眼睁睁看着他纳姨娘,这不是明着打我嘴巴嘛,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动不动就拿弟妹的婚事要我服软,你们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什么父母夫妻兄弟姊妹,遇上事,哪个不是只考虑自己,谁管过我的死活?” 叶老太爷听叶晨霜一顿抢白,顿时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叶晨霜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又颤着手指着叶太太一顿斥责:“你听她满嘴里说的是些什么,这就是你说的转过弯了,你这母亲是怎么当的,怎么养出这样的东西出来,我,我……”说着一口气上不来,倒在绳床上人也瘫软了下去。 叶太太一看,扑上去喊道:“老爷、老爷,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吓得扯着嗓子哭叫了起来。” 端木华一看叶老太爷气死过去,忙窜到岳父身边,看岳母叫了几声未答应,便用手掐在叶老太爷人中处,使劲一掐,那叶老太爷“哼”了一声倒慢慢醒了过来。 叶晨霜看父亲昏死过去,着实吓了一跳,见端木华掐着父亲人中后人慢慢醒了,才放下心来。倒一时有些后悔刚才把话说重了,兀自垂下头神情低落也不再说话。 叶太太看叶老太爷醒了,方慢慢将哭声止住,把手边的茶盏递到叶老太爷嘴边,看着叶老太爷喝了一口,人似已缓了过来,方缓缓说道:“老爷,好些了没有?霜儿倒底没有生养过,不能体会父母心意,你也不必太过认真,跟着把自已气坏了倒不值了,霜儿那里我自劝她,这事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只看我们瞅中的两个人行不行!” 叶老太爷又就着叶太太手上茶盏吃了口茶,方长出一口气慢慢说道:“刚才可能是急火攻心了,我这里没事了,太太,你还是把我们物色那两个人给女婿和她说说,这事宜早不宜迟,终究被皇上惦记着不是好事。”? 第十六回 入胡肆 叶太太叹了口气看着叶晨霜道:“霜儿,从宫里出来,一路上我和你父亲商量了,这事得抓紧办,要不然皇上那不好交代,且多少人也在看笑话。现有两个现成的人选,一个是你父亲远房表妹家的庶女,说起来也算是你表妹,因家中开了个酒楼挣了几个钱,你表姨夫也学有钱人家买了个屋里人,生下了她宝贝的什么似的,后来你姨父又请了个女先生在家专门教习,听说你这个表妹能诗会文,因此心高气傲,挑来捡去没有合适的,如今年龄也大了,过年时她爹娘领着来拜年,那日你也正好在家,你和她见过面还一起吃的饭。另一是你随嫁大丫鬟佩兰,现在年龄也大了,放出去也不好嫁人,而且我看那丫头心思细腻,百事周全,跟着你也好多年了,这也算是给她个前程,不枉她跟了你一场。这两个人你都熟悉。我们想来想去将来在一块过日子比生人总要强些。” 说完叶太太拉起叶晨霜的胳膊,柔声道:“霜儿,娘这些日子说了那么多,你总有听进去的,妻贤夫祸少,这女人太过要强也不是好事,我到老了才悟过这个理儿来,我希望你少走些弯路,这事就听你父亲的,我们也是为你好。况且这事皇上已经过问了,我和你父亲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听话,啊!” 叶晨霜此时只阴着脸不说话,母亲的话似也未听,只将两只手捏成个拳头似随时要打出去的样子。 听叶太太说完,叶老爷并不看叶晨霜,只对端木华说道:“贤婿,你可听清楚了,这事已是板上钉钉,没有商量的余地,就听我和你岳母的安排,回去准备纳姨娘?”? 端木华这些日子正没个着落,一听这话,心下倒有些飘,面上却不能露出马脚,只口中说道:“这事全凭岳父岳母作主,只要太太愿意怎么着都行。” 叶老爷一听这话面上微微缓和,看着端木华说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说完回头对叶太太说道:“你明日就到表妹夫家去探个口风,看表妹和表妹夫是个啥意思。” 叶太太答应着,又叫冯妈去灶上安顿,让灶上今日多添几个菜。 端木华看叶晨霜并不爽快,便不愿在这里吃饭,口中只说:“来时家里就有同僚几个人来看新得的《送子天王图》,因岳父叫的急,也顾不得只让他们在家里自已看,这会子还得回去应酬应酬。” 叶老太爷和叶老太太一听便也不强留。端木华便只身一人出了叶府。 此时既已出来,倒不急着回家去,就一个人骑着马后面跟着两个小厮四处闲看。 远远的就见迎面来了一队人马,前面两个小厮,后面一个肥胖身材的胡人模样的人骑着一匹棕色高头大马,马鬃上剪了三花,马鞍上披着深绿色绒毯鞍袱,胸前和鞍后均络着绿色革带。 那马上肥胖者一看见端木华笑道:“哥哥怎么一个人闲逛,这是要去哪里?” 端木华听那人叫自已哥哥,倒走上前去仔细一看,仿佛是前日与同僚一起吃酒时,同僚介绍在酒肆里认识的胡商坎杰克尔。 端木华就在马上双手抱拳执礼道:“原来是坎家哥哥,你这大忙人怎么也有空在外面闲逛?” 那坎杰克尔笑道:“哥哥若无事,不如找个酒肆咱们边吃边说,大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端木华此时正在无聊之际,听这话倒正合了心意,便随坎杰克尔来到一处酒肆门前。 见那门脸倒不十分装饰,地上放着厚厚的绒毯,四周都是矮足案几,绒毯上又放着垫子。客人进去皆要脱了鞋子。 坎杰克尔拉着端木华进去,那里面却大。就有两个穿着粉色轻纱一样罗衣的胡女笑面如靥的迎了上来,一个拉着坎杰克尔,另一个拉着端木华。 坎杰克尔笑道:“这位可是翰林院的大学士,今天是专门来看你家尼露拜尔跳舞的,快快把你们最好的酒菜上一桌来。” 那两个胡女伺侯着两人在最靠近舞台的一桌上坐了便飘然飞往门外去安排酒食,那粉纱下的肌肤像玉一样若隐若现,端木华目光一直随到门外,看不到那两个女子方回过头与坎杰克尔说话。 端木华看坎杰克尔与这里女子甚是相熟,笑道:“看来今天是跟着到你老窝里来了。” 那坎杰克尔笑道:“我们胡人见谁都亲,这里我也只来过一两次,她们看着谁都跟看到亲人一般,你多来几趟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话,就见才刚那两个粉纱女子引着几个胡人在托盘中端着一盘胡饼、一盘饆饠,一盘黑抓饭、一整个的熟羊腿、一大盆胡辣汤、一个槽状口大弧腹美人头围作一圈呈喇叭状的金色盛酒用的胡瓶和两个拳头般大小的墨玉夜光杯进来,将这些一一摆在两个食案前。 那几个端菜食的胡人刚退下,又有一个年龄稍长的胡人一手提着一个口沿加僧帽状边带把的周身纹着折枝花纹的长嘴金色多穆壶,另一只手将两个银饰碗中倒入咸奶茶,将那多穆壶放在案几边上,倒也躬身退下。 那两个穿轻柔粉纱的胡女却一人一个坐在两人身边,也不等两人吩咐,便将咸奶茶碗放到两个嘴边,坎杰克尔对端木华笑道:“先喝碗奶茶再吃酒。”端木华便照着坎杰克尔将那碗中咸奶茶吃了一口。 那两个女子将奶茶碗放在案上,又从胡瓶往夜光杯中倒了酒递与两人,示意其喝下,如此三杯后,胡女方拿起放羊腿的盘子中的两把小弯刀将羊腿肉割下,又在旁边放着的双蛇连云纹银碗中的蘸料中蘸一下方放在两人面前同样的碗底为圆形莲花纹银碗中让与两人吃。 端木华依样又吃了,坎杰克尔对那两个女子说了句胡语,那两个便也躬身退去。 看那两个女子退下,坎杰克尔又端起案上酒道:“今日和哥哥连喝三杯,玩个游戏如何?” 端木华笑道:“来到你的地盘,自然听你的安排,就喝了这三杯再玩游戏。” 两人连干了三杯,坎杰克尔又让端木华吃了些案上的吃食,便让人拿了酒胡子来。 一时就有一个小厮用手托着一个大大圆形髹着黑漆的无花纹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个胡人模样的木制酒胡子,端木华看那胡人模样的木人长约一尺,高鼻碧眼,身上衣饰鲜亮,整个人正在舞蹈,尤其一只手的手指纤长,直指出去,象在指人又象在指物。 端木华看那小人雕的甚为精巧,笑道:“这人倒和真人一般,只是尺寸小上许多,上回见过一个却没这个精致,也没有舞蹈,只是站着,一指手指出,这个倒栩栩如生,面容上也笑意绵绵,这个有趣。” 坎杰克尔便将小胡人在盘中转了起来,一时两人都盯着那盘中人的手指,那小人在盘中转的速度慢慢就慢了下来,一时就缓缓停了下来,那手指正好指着端木华,端木华一看便笑道:“看来这胡人好客,知我是汉人,先让着我喝,下一次我来转,定要转给坎家哥哥。” 端木华吃了酒,便将一只手抓住那胡人的腰上,使劲一旋,那小胡人晃晃悠悠就转了起来,等停下时一看,仍指着端木华。坎杰克尔与端木华两人皆笑了起来,坎杰克尔道:“来,我陪哥哥喝这杯,共同尽兴。” 两人笑着也不推让都喝了,就听一阵音乐声起,一个如火凤凰般穿戴的胡姬舞女猛得从舞台一侧扭动着身躯旋出,那身躯时而象蛇,时而象枝,时而蔓伸,时而如月,在踏花毡上环行急蹴应节拍飞旋着,一头红色卷发如瀑布披在腰背处,随着身子转旋头发也在不停飞跃。脸上红纱遮面,纱下隐约见红唇丰润笑意情浓。一双蓝色眼睛深邃如海,众人被那片海勾得恨不能就跳进去再不出来。 此时端木华已略有些晕弦。看那胡女舞得如痴如醉,不由口中大声吟道:“红鲸旋波海,花月醉百态。” 那红衣舞姬似听到端木华所吟句子,一边招手一边旋在端木华案边,将端木华衣袖轻轻一拉,端木华还未明白何意,坎杰克尔已一把将端木华拉起推到踏花毡上,端木华便随着鼓乐也扭动了起来,就见从空中慢慢降下一阵花雨,各色花瓣落在端木华与红衣舞姬身上,那花瓣粘在两人身上就变成一个个小人,在他们身上穿着百花色的衣裙也舞动着,顿时又上来几个人,身上也落着小人,众人乐得不知所以,慢慢的音乐声停了下来,那身上小人又变回花瓣从众人身上落到地下,在落地的瞬间变成一个个穿着轻纱透肉的胡姬,将台上客人一个个送回了坐上。 众人皆由花瓣变成的胡姬美人送回坐位,端木华却从头至尾拉着那红衣舞姬的手未放开,此时乐声停了,那红衣舞姬便牵着端木华回到座上,也不离开,顺势就坐了下来。 第十七回 红豆缘 坎杰克尔一看红衣舞姬落了坐,便热情的招呼再上餐具来,一时一个胡人小厮拿了一个团花花纹的银碗一双花朵头银筷子和一个墨玉色夜光杯放在红衣舞姬面前。 那红衣舞姬将面纱从一头取下,又从后面固定至脑后头发上,端木华看时,那女子高高的鼻梁,樱桃小口,颈项如鹿,一双含情眸子深不可测,似喜似思,笑起来一番异域摇曳之态尽现眼底。端木华眼睛一时便不能离开这女子了。 那女子坐下,笑道:“红鲸旋波海,花月醉百态。可有下文?” 端木华猛然惊醒,笑道:“你记性倒好,当时只是看到你的舞姿脱口而出了两句,现在给你续上。” 那女子掩面笑道:“只你一人续来也无意趣,不若你续两句,我续两句,看我们谁续的好,如何?” 端木华听了倒觉意外,异族女子这当仁不让的劲头的确让他开了眼界,若是中原女儿此时定先要谦让一番。便开怀大笑道:“那更好,拿纸笔来,我们写下即可。” 坎杰克尔此时指着端木华向那女子笑道:“你可知此人是谁,就敢摆下擂台?” 那女子只顾往杯中添酒,并不抬眼看坎杰克尔,听了他的话,只娇憨浅笑道:“来这儿的都是我们的客人,宾主一家不好吗?我与他共诗按汉人说法,传出去也是一段人间佳话,与他是谁有何关系?” 端木华一听心中大悦,道:“说的好,那咱们今日就来个汉胡一家诗,再喝它三百杯。坎兄,你作个证人,今日这诗定要名动京城。” 于是端木华和那女子各持一笔,两人在同一方砚中蘸了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端木华已将自已诗续上,正要看那女子写了什么时,只见她将自已那张纸忽然往桌上一扣,口中道:既然你已写完,就先念来我们听。 端木华看她执意不肯拿出,少不得先拿起自已那张诗稿念道:“红鲸旋波海,花月醉百态。一声长歌迈,万里闲云栽。” 端木华念完,看那女子听的仔细,便笑道:“你的呢?也读出来听听。” 坎杰克尔也起哄道:“快拿出来读一读,我这证人好好听听你们如何共诗的。” 那女子倒不着急,莞尔一笑缓缓道:“我读了怕你们不懂,还是你们自已看!”说着将纸往桌上一放,便笑了起来。 端木华和坎杰克尔凑上去看时,倒愣住了,这哪里是诗,那女子只在那纸上写下前两句:红鲸旋波海,花月醉百态。在后面却画了一张可人的小嘴,又一又妙手儿。 两人一时倒看不懂了,抬头看向那女子时,那女子象早有准备,便道:“我知道你是当朝大诗人,原不配与您在诗文上争高低,但我画得这一唇一手自有一番道理,足以续得这诗了,你们且看来。” 说着,将那诗稿往空中一扬,就见那些字从纸上飞了下来,画上那双妙手和那张美人嘴也从纸上一跃而出,那双妙手在空中将那些字一一抓来拼在一处。 一会工夫,就拼出个美人来,只是那美人全身墨色,只见那女子用手在那抓来的红字上一点,就见那拼出来的美人顿时变成上穿红色衣裙的汉人女子,那女子看那汉人女子神情寥落,就摇摇头又在那拼出的汉人女人脸上用手指轻轻拂了一下,就见那脸上顿时就变作高鼻深眼的胡女,那胡女一幅春情荡漾,也似刚才台上舞姿在那张被扬出去的纸上旋转舞动了起来。 端木华眼都不眨的看着,心想:胡人幻术不是没见过,这么神奇还是第一次见,这也太神了! 正想着,就见那女子将手一挥,那纸又稳稳接在她的手中,再看时,仍是两句诗,一张口,一双手,与之前并无异样。 那女子将纸放在案上,笑问道:“我这续的和你续的哪个好?” 端木华怔在那里不知作何回答,这时坎杰克尔笑道:“要论诗当然是哥哥的好,要论奇幻自然是你的好。但我们之前说好的是斗诗,并非斗幻,所以应是哥哥赢了。”说完看着那女子道:“我评得如何,公不公平?” 那女子听了只轻轻点头笑了笑,就端起酒杯,也不说话,连喝三杯方笑道:“我喝三杯酒自罚,算是认输了。这诗当然是大人的好,刚才不过是逗大人开心的小引子,这回我们好好喝酒。” 坎杰克尔陪着吃了三杯酒,又问出此女名叫尼露拜尔。是这间酒肆主人的外甥女,随着舅舅舅母来这里已经有两年多了。 坎杰克尔又陪着吃了一杯,便借故有事要走,端木华再三劝阻挽留,坎杰克尔又陪着吃了两杯,便执意离去了。 尼露拜尔看坎杰克尔走了,便提议给端木华再变个戏法看,端木华本就好奇,便欣然同意,于是就一边吃酒一边看尼露拜尔接着变起了戏法。 只见尼露拜尔从纱衣下取出一个红色绵缎上绣着黄色曼陀罗花叶的香囊,从香囊中取出两颗红豆,将红豆放在自己手中让端木华猜哪只手中有红豆,端木华指着左手,尼露拜尔将手摊开,果见两个红豆在左手中,尼露拜尔便笑着将两颗红豆放在两个手掌中,只轻轻向手掌吹口气,只见那红豆慢慢伸展开来,越来越大,变成五六寸长的时候,突然两颗红豆齐齐站起,却变成尼露拜尔的模样,也似刚才一般在尼露拜尔手中做着各种轻缓摇摆的舞姿,尼露拜尔将手慢慢放在案上,那两个红豆女便在案上开始舞蹈。 端木华只盯着那两个小人,不知何时,尼露拜尔手中已多了个手鼓,只见她将手鼓拍起,越拍越快,那两个红豆女随着鼓点也越旋越快,最后象两团火在案上燃起,慢慢的鼓声慢了下来,那两颗红豆女动作也随着鼓声慢慢慢了下来,当鼓声停下时,那两个红豆女已蜷缩着身子又变成两颗红豆,端木华此时完全看呆了,尼露拜尔这时从脑后将红纱取下,从纱间抽出一缕轻纱线来,只轻轻一穿便将一颗红豆穿在线上,将其挽在端木华腕上,又将另一颗也穿了,戴在自已腕上。 端木华此时醉意浓深,有些不能自持。手中捻着那红豆,拉着那女子的手说笑道:“尼露拜尔的意思是莲荷花,你是出淤泥不染的池中莲还是有奇幻法术的佛前供莲,不管哪种,今日你我今日也算因豆结缘了,你这朵莲我采回去如何?” 尼露拜尔将手从端木华手中抽出也笑道:“我这朵莲你要如何采?难道就凭你一句话?” 端木华看尼露拜尔将手从自已手中抽出,似不相信,便道:“我拿了聘礼娶你进门如何?” 尼露拜尔不懈道:“大人勿再开这种玩笑了,我们虽身份低贱,但廉耻之心还有,哪里能听一句话就嫁?我们还是喝酒!” 说着,端起案上酒连喝了两杯。这时端木华倒被激了起来,边拿起笔边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正要在纸上写,忽又道:“你们胡人只认聘礼,这纸也做不得数。” 说着从蹀躞带上取下刻着端木华名号逸飞的一支绿玉笔竿的兔毫笔递给尼露拜尔道:“这是我启蒙时祖父送我的笔,一直随身带着,你收好,改日等我来娶你回府。” 尼露拜尔将笔握在手中笑道:“何必改日,今日就可完婚,我们这里不需要父母之命,只要有聘礼且我看上了立时就能嫁。” 说完又端起酒来与端木华吃了,看端木华已深醉,便与端木华带来的两个小厮将端木华一齐扶进自已卧房中,那女子对那两个小厮道:“我与你家主人已有婚约,你们外面侯着,这里我看着就可。” 端木华此时一半清醒一半醉,听了这话,便也点头对两个小厮道:“听尼露姨娘的,这里不需要你们,有她尽够了。” 说完就倒在兽皮褥子上睡了过去。那两个小厮听端木华如此说,也便不敢违逆,只得在门外侯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端木华悠悠醒来,看天光未亮,只是口渴的紧,便闭着眼睛喊了一句:“吃茶。”见无人答应,又喊了一句:“吃茶。”还是无人答应。 睁开眼一看倒吓了一跳,原来自已此时睡在一个兽皮褥子上,身上盖着一床粉色鸟兽纹锦缎被子,被子里有一个美人却是昨夜那个尼露拜尔,再看自已,身上衣物全无,顿时人就清醒了。 尼露拜尔此时也醒了,没有一丝羞涩,笑着看端木华吃惊又难堪的模样道:“你要吃茶是不是,你且稍等一等,我给你倒去。” 说着只身上披了一层轻纱,便轻盈的跳到地上的毡毯上,从案上拿起茶壶在一个高足杯中倒了茶端给端木华。 端木华吃了一口却是咸奶茶,便不肯再吃,只怔怔的看着尼露拜尔。 尼露拜尔将端木华的手提起又将自已的手凑上去,只见两颗红豆在两个腕间,又在案上拿起那支绿玉笔竿的兔毫笔在端木华眼前晃了晃笑道:“想起来了,你昨夜说我们因红豆结缘,还把这个做了聘礼说要娶我回去,我答应了,所以我们昨夜已经成婚是夫妻了。”? 第十八回 女儿泪 端木华此时才想起昨夜确实说过要娶她的话,一时就有些懊恼,怪自已酒后失语,还把祖传的兔毫笔作了聘礼,娶人这样的大事岂能这般儿戏,且昨日岳父岳母才给自已定了两个姨娘,这会子再娶这个妖精般的女子回去,那家中的母夜叉还不把自已生吞活剥了,想到这,便使劲摇摇头,想让自已清醒过来。 尼露拜尔看端木华似并不开心,一时也没了情绪,将自已缩在被中也不说话,只呆呆的看着案上的茶壶。 端木华看尼露拜尔失魂落魄的模样,倒有些不忍心,便回头盯着尼露拜尔道:“你容我些日子,等我回家去与太太商量了就来娶你,只是最近和太太闹不和,太太回了娘家,等她回来就和她提,迟早娶你过门。” 尼露拜尔慢慢点了点头,也不说话,看端木华穿了衣裳要出门,方从后面拉住端木华嘤嘤哭泣了起来,端木华便用被子将她包住,看着她浅笑道:“这会子才过丑时,你安心再睡一会,我先去了,你放心,我绝不食言,过几日再来看你。” 两人分了手,端木华便带着两个小厮回了府里。进了书房,时间尚早,便脱了衣裳又躺在书房内的局脚床上,却睡不着,又想起昨夜,仿佛入梦了一般,又想起尼露拜尔,又后悔不该这么早回来,又想起婚约,一时又没了主意,如此反复不知不觉过了大半个时辰。 此时家下人已在门外侯着伺侯端木华起身洗漱收拾了早朝去。 离卯时早朝还早,往宫里赶去的马和犊车已纷纷在路上了。端木华骑在那蒙古马上远远就看到岳父那匹逾辉马在前头,便紧赶了上去。 在马上施了礼,叶家桂道:“昨天你走后,霜儿又和我们闹了一阵,不过最后还是你岳母拿话弹压住了她,你放手去准备,今日你岳母就去表弟家问清楚,如他家没有异议,这事马上就能办,就是他们不同意,也得想办法给你娶两房姨娘,该准备的你尽管准备着,霜儿那里过些日子自然能想明白,再不济她就在娘家呆着,看她能闹出个什么名堂来。” 端木华答应着,见后面又有岳父同僚骑马赶上来与岳父说提议皇上泰山封禅之事,便故意放慢脚步让岳父和他的同僚先走。 端木华骑着马跟在后面,心中倒盼着今日那表姨父家不同意,这样即刻就能不费事把尼露拜尔娶回来了,想到尼露拜尔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又幻想着能把她娶回家,倒也不失为人间美事一桩。同僚中也有娶胡女的,这异族女子放在家中会是何种情形,族人能不能接受,将来有个一男半女能不能入得宗祠,心中正胡乱想着,就到了宫门口。 昨日端木华走后,叶晨霜满脸怒色,也不理自已父母便和半夏一起回了母亲院子,这里袁妈正在屋里和佩兰说话。 “佩兰,太太未出嫁前,你和太太在这院子里住了几年?” “我记得好像有三四年,那时我还小,也不大懂事,多亏你时时提点着。” “你那时虽小,但人还是很机敏,一点就通。唉!转眼你都二十多了。” “袁妈一直跟着太太,有三十多年了,却一点不显老,啥时侯看你都这么精神爽利。” “唉!爽利什么呀,不过是强撑着,哪天起来浑身上下不疼那就是好日子了。我也快六十的人了。再过几年也做不动了,求个恩典就该回家养老去了。” “您不说这年龄,谁知道您快六十了,说您四十也有人相信。”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说起来太太也该你指个人,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好好的怎么说上这个了,太太现心情不好,哪有心思管旁的,太太就是我的依靠。” “又说傻话,老话说家在千口,好不过两口,你和太太再好,那也是主仆,女人得有自已的男人、自已孩子这辈子才算圆满。回头等太太心情好时,我帮你给太太提说提说。” “袁妈,太太自有太太的主意,况且我也习惯了”说到这,就见佩兰眼中已有了泪光。 “唉!你这丫头的命啊,真正是让人心疼,这岁数也不小了,也不知将来会跟了哪一个去?” 正说着,听外面有动静,俩人便不再说话,袁妈起身将屋门打开,见叶晨霜和半夏站在屋外,袁妈顿时有些不自在,讪讪说道:“太太回来了,怎么在外面站着?” 叶晨霜也不说话,只抬脚进了屋子就坐在圈椅上,佩兰和半夏忙跪下将叶晨霜的双腿抬起放在腰圆形月牙杌子上,又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美人锤”给叶晨霜小心锤着腿。叶晨霜闭着双眼满脸恨意。 屋中几个人看此情形皆不敢出声,就听对面叶晨露屋门却打开来,只听她已连奔带跳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向屋内喊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前头说什么事去了,让我好等,姐姐不在,这一下午好没意思?” 叶晨霜正在气头上,看到妹妹叶晨露进来,少不得让妹妹坐了,让人倒了茶来,姊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姐姐,你听说了没有,最近在城东有家江月酒楼从南方新来了个坑饪,最善长做鲙鱼,会六七种刀法呢,而且是现场切,我们也去尝尝?” “家里这些好吃的还不够你吃,怎么忽然又想起吃鲙鱼了,再吃下去你那衣裳又得重做了。” “我听赵府二姑娘说的,她才是真正爱吃的,满城哪里有好吃的她都知道,我也是昨儿和她一起城外放风筝才听她说的,巴巴的记了地方和姐姐去吃,姐姐不说答谢我,反说这样扫兴的话出来,吃一顿鲙鱼哪里就到了衣裳穿不下的地步了,姐姐也太小题大作了!”说完故意把嘴撅起来身子也扭到一边去了。 “姐姐随便说两句,你还生气了。好好好,我不说了,改天咱们一块去,这下行了!” 姐妹俩正在说话时,叶太太也来到叶晨霜屋外,听她姐妹俩说得正在兴头上,便没进去站在门口听了一阵儿,此时听到姐妹俩约了去吃鱼,心想霜儿大约也没先前那般生气了,正好露儿在缓和缓和,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笑着走进来道:“姐妹俩商量吃什么好吃的呢,怎么也不叫上我,想是把母亲给忘了?” 叶晨霜看母亲进来,便仍将脸沉下去不理叶太太,那叶晨露一看母亲进来,忙站起身拉着母亲坐下说道:“哪里是把母亲忘了,只是和姐姐聊天偶然聊到鱼了,才想起昨日 赵府二姑娘说的城东有家江月酒楼来了个新坑饪,鲙鱼做的极好,想先约了姐姐再去跟母亲说的,谁知您老人家是个闻香就扑的,还没来得及去请您,您倒闻着话香就来了,正好,咱们明日就去如何?” 叶晨露说话的空子,佩兰已端了杯茶放在叶太太跟前。 叶太太听了叶晨露的话笑着说道:“只要你姐妹想去,我天天陪着去都行。只怕你们姐俩嫌我烦。” 叶晨露将手环绕着母亲脖子,脸贴在母亲脸上道:“母亲这是什么话,我们怎么会嫌您烦。是不是姐姐?” 叶晨露扭头看向叶晨霜时,叶晨霜才不得不敷衍地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 叶晨露此时并未发现叶晨霜不高兴,仍自顾开心的说道:“明日我们去时,把大嫂、二嫂也一块叫上,只家里女的去,男的让他们哪凉快哪呆着去。”说完又将脸往叶太太脸上靠了靠,笑着看向叶晨霜,这才发现叶晨霜满脸的不高兴。 叶晨露将抱着母亲脖颈的手松开,走到姐姐面前摇了摇叶晨霜道:“姐姐,你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叶晨霜还没说话,叶老太太先正色对叶晨露说道:“露儿,先回你屋里去,我和你姐姐有话说。” 叶晨露看母亲认真的情形,又看叶晨霜沉着的脸,便知趣地点点头往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又回头看了一眼叶晨霜,看姐姐仍耷拉着脸,没有一点和缓的味道,便急忙出去回了自已屋中。一路走一路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倒底是什么事让姐姐生气了,反正也不是我惹的。唉!不想了,还是想想明日去江月酒楼穿什么! 叶太太看叶晨露出去了,便对着屋里袁妈和佩兰、半夏几个丫头说道:“你们也出去伺候,我和你们太太说几句话。” 袁妈等众丫头听了,忙退出后将屋门也关了。屋里只留下叶晨霜和叶太太两人。 叶太太看众人皆退出了,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轻轻咳了一下,沉吟了一下,拉起叶晨霜的手说道:“霜儿,刚才你父亲说给女婿纳姨娘的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们女人得认命,你不让他娶姨娘,他就在外面养女人,这有了第一次,保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外面的女人一来不干净,二来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母亲哪一样没经历过,你父亲的事有些你知道,有些你不知道,我这大半辈子是怎么过来的只有屋里的灯知道罢了。说到这,就见叶太太眼中泪光一闪。 叶太太深深叹口气,看叶晨霜仍横着一张脸,便用手轻轻拍了拍叶晨霜的手背。? 第十九回 熟女经 叶太太看叶晨霜虽面上没有表情,但知女莫若母,从叶震霜眼中已少了些怨怼,叶太太知道她这番话叶晨霜还是过了心了。 于是叶太太接着说道:\"过去我没和你提起过这些,心里总是存着侥幸,想着女婿毕竟是进士出身,父亲又是大学士,比你父亲多读了那些书,可能和你父亲世袭不同,所以不想说那些陈谷子烂麻子的糟心事给你添堵,现在看来男人不管他有学问没学问,有功名无功名,骨子里都是一样的。现在府里那三个姨娘就是母亲斗了半辈子的结果,其实斗与不斗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年轻时和你一样要强,那又怎样,你父亲官越做越大,姨娘左一个右一个往家里娶,我能说什么,难道我不知道好歹不成,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凡事不要太想不开,否则最后作践的还是自已,这人活一世,面子比天都大,大家都是为了脸面在这里苦撑着。你看多少豪门旺府还不都一样,那府里太太哪个不是贵胄千金,要身份有身份,要体面有体面,到头来哪个府里不是姨娘一堆庶出儿女遍地。要不就不会有悔教夫婿觅封侯之说了。这话听着无理,细究起来何尝不是。但女婿给你的这份荣耀又日贫寒门户给不了的,因此也算是一物换一物,得想开想明白才行。否则你不让女婿纳姨娘,他就养外室,你不让他养外室,他就要休了你,你能抗过命嘛,除非下辈子你投身个男儿身,才能脱离这苦海,否则哪个女人不是在苦水里泡着,不过都是求个面子上过得去罢了。现在紧要关头是你把身子调养调养,生下个一男半女,把众人的嘴堵住才是正主意。\" 叶晨霜从来未听母亲说过这些,今日听了倒意外,抬眼看着母亲诧异地问道:难道父亲也养过外室不成,我怎么不知道? 叶太太沉吟了一下道:“论理这事本不该给你说的,只是不说怕你转不过这个弯来,少不得把这陈年往事抖出来你听听可能就明白了,也少走些弯路。还是刚生下你那年,你父亲被派去各地巡视。在江南呆了两三个月,回来时就带回来一个江南女子,那时你爷爷还活着,你父亲迫于你爷爷的威势不敢提进府做姨娘的事,就在府外买了个宅子养着,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当时听到后肺都快气炸了,你爷爷的意思只要不进府,不辱没祖宗怎么都好说,我那时年轻,原本也想象你一般去大闹一场,后来你奶奶让你外婆劝我,说这种事情大户人家保不齐的,何必认真,过个一年半载的新鲜劲过了自然就淡了,我当初不信,你奶奶答应若两年内还断不了,她出面解决。我才半信半疑,谁知不上一年你父亲就不去那院里了,一时没了供养,倒是那宅子里的女人来要过两回钱,你父亲都躲着不见,后来听说那女人又重操旧业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再后来陆陆续续又纳了几房姨娘,也不过个月就丢到脖子后头去了。现在府里那三个姨娘哪个又不是一肚子委屈。所以我说你别太认真了,他就是娶来十房姨娘,也不过个月就丢开手了,你是端木府里正经太太,当年你出嫁时就怕你嫁过去受罪,母亲当年带过来的嫁妆全都给你了,你父亲还怕你委屈,又加一个铺子一处田庄,当年你的嫁妆就是放在现在也是旁人遥不可及的,更勿论当年你出嫁时皇上那时虽未登基,却也是威风八面的三王子,他亲自参加了你的婚礼,送你那几百两金子外加几套头面首饰的贺礼,这份荣耀谁能有,这些就是你的底气和根本,所以走到哪里都趾高气扬的。你那些闺中姐妹,哪个嫁妆能比得了你的,哪有你那样的体面。现在哪家不是三房四房的姨娘放着,细想想没什么丢人的,你倒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叶晨霜听了母亲一番话,心中黯然,道:“这世道不公,凭什么男人就能三房四房姨娘放在家里,而且这些年我一应用度都是陪嫁上出的,没吃过他端木家一口粮没用过一缕线,为什么我就该受这王八气,这是谁定下的规矩,这定规矩的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太太苦笑了一下道:“这规矩是谁定的且不论了,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能改了不成,明后日我就请那何老太太介绍的胡医来再瞧瞧,听说很灵,吃了他的药十之八九都怀上了,而且六七成的是男丁。这次要是能瞧好了,生下个少爷,就是他端木华娶来多少姨娘,你和少爷也是独一份的府里老大,谁能越过你去。别的事都别想了,抓紧怀个孩子是正经。” 叶晨霜听了眉头紧锁,也不说话,叶太太急了抓着叶晨相的手说道:“霜儿,大事大非面前切不可乱了方寸给别人钻了空子,再有十来天娶姨娘时你需得回去,得拿出当家主母亲的气魄来,佩兰自不必说了,但那文双怡之前是你表妹,之后是端木府的文姨娘,得让她知道谁大谁小,我本来是不太愿意让她入府做这个姨娘的,但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加上你父亲坚持,我想了,虽然亲戚弄成这种关系不好处,但正因是亲戚大家还得顾着脸,量他们也不敢造次,反正谁入府当姨娘都得乖乖听话,否则你父亲那几个去了的姨娘就是例子。这些母亲以后慢慢给你教法子治她们,让女婿和旁人说不出话来。” 叶晨霜越听头越大,心想:之前那样自在的日子自已还三天生个小故事,五天生个大故事的,这以后家里多出两个女人,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想到这顿时心灰了一半,又看母亲倒是信心百倍,由不得叹道:“难怪老话说千看不如一练,母亲经历过那么多的事,现在与父亲还相处如此平和,这倒是功夫了,原来我只知家里姨娘有时会惹母亲生气,替母亲不值,没想到这宅子是个战场,是杀人不见血你死我活的战场。这样想来,母亲也算是九转功成的常胜将军了。” 叶太太听了长叹口气说道:“就象你说的,母亲是常胜将军,但那也是多少弯路多少跟头多少眼泪换来的,霜儿,女人这一生虽不易,但你也不要想的太过了,也没你说的那么可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见招拆招,母亲倒底是过来人,经过的看过的比你多,以后有什么事千万别憋在心里自已胡思乱想,说出来母亲帮你,哪有治不了的姨娘,哪有长开不败的花,说到底你才是陪女婿走到最后的人,什么也别怕,你只要行得正立得端,谁也奈何不了你。” 叶太太看叶晨霜此时倒是听进去了,便将语气放和缓下来说道:“今日也说得多了,你再好好想想,我先回屋吃药了,明日和你两个嫂嫂还有露儿我们去露儿说的那家酒楼吃鲙鱼去,这家中的烦心事一桩接一桩,日子还得自已调理着过,否则也太无趣了,明日好好打扮打扮我们一块去。佩兰那里过些日子再说,说得太早未免让她得了意,这府里一时也不好安顿她,这次就听母亲的,准没错。”说完拍了拍叶晨霜的肩膀便回了自已屋子。 叶晨霜一夜翻来覆去想了个过来过去,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眼看都快到寅时了,又将母亲的话想了一遍,似乎母亲的话也有些道理,便叹了几口气,又翻腾了一阵方悠悠睡去。 次日起来,叶晨露换了一身又一身衣裳,总不满意,跟着她的丫头们把柜里的衣裳包括那些柜子里平常不大穿的衣裳都拿了出来瞅着顺眼的挨着换了一遍,不是嫌花纹不时兴了,就是嫌颜色过时了,弄了个人仰马翻也没找到一套合适的,正在发愁,忽然想起姐姐那身明艳紫色襦,折枝花纹浅紫色罗裙不错,便将自已那些衣裙都放下,来到姐姐屋里。 叶晨露看姐姐今日穿的是白色梅花纹短襦,上窄下宽八彩织金晕四瓣花纹间裙,裙上又罩着一层狩猎纹缬绿纱裙,身上披着浅黄六瓣花与白色四瓣花套色花纹纱绢帔子。远远看去上白下绿象一朵梨花开得正艳。便凑到叶晨霜跟前,拉着叶晨霜的手说撅着嘴说道:姐姐今日打扮的这样好看,我却连一件出门的衣裳也没有。 叶晨霜笑道:你又来跟我这打秋风了,说,又看上我哪件了,你这些小心思我还猜不出? 叶晨露不好意思笑着道:姐姐果然冰雪聪明,一下就猜中我的心思。我还真看上姐姐一身衣裳,借我穿穿,回来我就还给你。 叶晨霜笑道:我在这住了几日,三四身衣裳被你摸了去了,哪次见你还过,说,是哪一身,让丫头给你去取。 叶晨露道:姐姐前几日穿过的那身紫色衣裙让妹妹试试,如果好看我就借了穿,如果不好看我还在我柜子里找一身来穿。 叶晨霜笑道:我的东西哪能逃过你的法眼,哪件你穿了不好看?半夏,快给二小组取来,顺便把那双粉紫色缎面祥云纹绣花鞋也取来,那是配好的,都让二小姐试试。 半夏答应着正要去,就听佩兰说道:“太太,我也去罢,一个人拿不下。” 叶晨霜听了,也不看佩兰只冷冷点点头,半夏和佩兰便两人一起去了。? 第二十回 江月楼 佩兰和半夏出了叶晨霜卧房,佩兰边走边想:太太昨儿从前头回来就一直对我冷着脸,象是和我生分了。这段时间太太虽不高兴,待我们几个却是一样的,但从昨儿开始也不大使唤我,看我的眼神也不似往常那般让人有主心骨,太太这是怎么了? 正想着,半夏拍了一下佩兰的肩膀嗔笑道:想什么呢?快看看,太太说的是不是这身?太太这季节紫色衣裙有三身,上回紫苏就配错了拿去,被袁妈拦住好一顿说。 佩兰仔细看了看,正是二小姐说的那身,只是那配好的帔子却不见了,便道:这身衣裳配着一条粉紫色鹦鹉衔葡萄纹帔子,怎么不见了。 半夏不加思索地说道:你怎么了,那件帔子料子极轻极薄,太太那日穿上就被二小姐看上拿走了。半夏说完又忙“哦”了一声道:差点忘了,难怪你不知道,二小姐要跟着太太学剑舞,那日你回府拿太太的寒苍剑去了。快拿上鞋,咱们送去! 半晌半夏和佩兰用两个四周是卷草纹雕饰的大梨花木盘子托着,一个盘子里托着衣裙,别一个盘子里托着那双绣花鞋。 叶晨露一看正是自己想要的那身衣裙,便笑着拿到手里道:正是这身,我就在姐姐这屋里换,来来回回的倒费事。 佩兰、半夏和叶晨露的丫头紫藤一起帮着叶晨露把取来的衣裙换上,就见镜中的叶晨露紫色衣衬着一张娇娃粉面嫣然一幅美人照镜的模样。 叶晨霜上下打量着叶晨露笑着道:你别说,这衣裳倒真的很衬你,我总共也就穿过两回,你要不嫌是旧的,就送你了。这衣裳还配着一条粉紫色的帔子,我记得那天就给你了,快取来披上就齐全了。 叶晨露笑着对紫藤道:还不快取来,只管在这里发呆。说完又笑着对叶晨霜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妹这厢有礼了,说着站起身还做了个外面相公鞠躬施礼的样子出来,倒惹得屋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一时紫藤将帔子取来给叶晨露披在肩臂上,姐妹俩正在玩笑,就见叶太太屋里香草过来催着姐妹俩出门,说太太和两位少奶奶已经在车里了,就等着她们两位出去了。 姐妹俩一听,便忙起身,各自戴上丫头们早准备好的帷帽坐在檐子上,半夏和紫藤跟着便往大门外走去。 一时五个人都上叶太太那辆灰色绵缎仙鹤双鹿纹翠华珠玉镶嵌宝顶的四轮白牛犊车,往城东江月酒楼驰去。 坐在车上,叶晨露看母亲今日穿着一件灰色窄袖短儒,秋香色与灰色间裙,肩上披着素纱帔子。大嫂方兰菊穿着一身浅蓝色上襦,下身是白色套纱团花纹裙,二嫂武秋雨穿着紫色上襦,下身是上窄下宽绿裙,肩上披着折枝花缬纹桔色帔子。 叶晨露看得仔细,看二嫂和她一样颜色的上襦,便笑道:今日倒和二嫂穿一样颜色的衣裳了,二嫂平日里都穿得素色,今日怎么穿了件艳色衣裳出门。 武秋雨笑道:你二哥哥总嫌我穿的素,说没有女儿家的味道,我也不知这女儿家味道究竟是什么,所以做了几身有颜色的衣裳,是不是很怪? 叶晨露听了忙道:不怪,不怪,二嫂长得体面,穿什么都好看。 大嫂方兰菊因出身小门户,一听叶晨露说二嫂体面,原就心中有鬼,此时听了好象小姑子嫌弃她一般,将自已又缩紧了些,面上便不自在起来。 叶晨霜看到大嫂方菊兰面上不高兴,刚想说什么,转念又想,大嫂子平日里虽话不多,心中却有一万个心眼子,此时说什么可能都多余,还是算了!也就只当没看到,只眼瞅着二嫂武秋雨的衣裳不住点头。 叶晨露似没有注意到大嫂方兰菊的表情,说完又转头对大嫂方兰菊说道:大嫂也该学学二嫂,做几身有颜色的衣裙来穿。 方菊兰此时面上表情更不自然了,正在不知如何作答时,那车倒停了下来,只听下人回道:回太太,江月酒楼到了。 叶太太便带头先下了车,后面大嫂、二嫂、叶晨霜、叶晨露一一下了车,几个丫头忙上前扶的扶,搀的搀。 一时几个人被引着进了一间四面立着碗口粗柱子的一张胡床上,胡床上放一张七八人的食案,食案四周皆是一色灰锦团花纹蒲团垫。离胡床八九丈远地上铺着一块五米见方织花舞筵,舞筵一角坐着七八个操弄各种乐器之人,舞筵正中正有两个身着白练裙的舞伎,挥舞着长巾,发绺飘扬,随着乐声时而急速旋转,时而长袖轻舒,众人坐下便一齐往那两个舞伎处看去。几个人带来的六七个丫头们自在旁边食案上坐了。 一时就上来一个小厮来问话。就听叶晨露对酒楼跑堂小厮说道:给你们管事的说,把你们酒楼最好的菜上十来个,再用鲈鱼现场做个鲙鱼,让你们从南方来的叫吴尚德的坑饪现场来切,让他各种刀法都给我们切一遍看看。 叶太太笑着对跑堂的小厮说道:鲙鱼可别听她的,你们那坑饪的每样刀法都要,要那些鱼也吃不了,就两条,用两种刀法切,下次再看其他切法。 叶晨露对着叶太太伸伸舌头道:母亲小气,不过几条鱼,算得那样精做什么。 叶太太对那跑堂小厮说道:你去,做好了就上来。 看那小厮退出,才对叶晨露说道:朝廷三令五申要节约,不让浪费,你父亲的官声要紧,我们离了家在外,一举一动都是你父亲的体面,吃鱼事小,如果各种刀法吃一遍传出去怕就不是小事了,你们以后一举一动都警醒着点。 几个人听了都点头称是,叶晨露撇撇嘴道:吃个饭也如此麻烦,唉!真正是一点自由也没有。 叶太太看着叶晨露正色道:露儿,别人都没问题,就你事情最多,这话你给我牢牢记住,啥时侯出去代表的都是叶家人,你父亲和全家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看叶太太认真起来,也都将笑脸收起,听叶太太又说道:我象露儿这么大时,你们外公外婆管得紧,根本不让出门吃饭,后来嫁与你们父亲,又有公婆拘着,也没机会在酒楼里吃饭,你们算是赶上好时侯了,想吃酒楼的菜随时都能出门,还不知足,这福要慢慢享,方可细水长流。 叶晨霜自昨日听了母亲一番话,已是心领神会,这时又听母亲这一番训导,心里更佩服起来,心想:母亲真正是生活大学士,要是这个也举办科考的话,母亲不是状元,也是榜眼探花,这面面俱到的功夫别人哪里比得了,我自以为百事顺遂,这些日子因端木华那些烂事,才看清自已半斤八两,和母亲比起来,我还不足她的十分之一呢!想到这便对母亲笑道:母亲都可以开馆教学了,你那些生活经念个十年八年的都不过时,处处是学问,比那《女则》还实用些! 叶太太听叶晨霜如此说,倒笑了起来道:开什么学馆啊,你们再过个十年八年的,摔打摔打保管比我的经验还多,别看露儿现在还小,等到了三四十岁,啥道理不明白,这日子过着过着什么道理都清楚了,不管生在什么时侯,人性都一样,这是千古不变的。你们好好悟,以后少走弯路就是最大的福报喽! 叶晨露听了一脸茫然,道:母亲和姐姐说什么呢,我现在难道不懂道理吗? 几个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叶太太看叶晨露似并未开窍便道:露儿,母亲刚说的这些你可听明白了? 叶晨露道:母亲说我到了三四十岁就明白了,我现在还早呢!等我三四十岁不明白时再向母亲请教! 叶太太无语地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怕是到那时吃了亏也没处问去喽!我那时还不知在不在人世呢! 叶晨露一听母亲发出这样的唉叹,便笑道:母亲怎会不在人世,您老人家再怎么样也不能太偏心,姐姐和嫂子们您都帮着,到我这您撒手不管了,好歹等我三四十岁时帮着我懂了人世再做古不迟,要不我到时怎么办? 众人更笑了了不得,叶晨霜指着叶晨露笑道:母亲,这露儿越发玩劣了,母亲明儿就找个人家把她嫁了,让她好好尝尝人世的酸甜苦辣,看她以后还胡说不胡说了。 叶晨露听了叶晨霜的话,就用手咯吱着姐姐叶晨霜道:我哪里胡说了,叫你出坏主意,叫你笑。你再笑我这衣裳就不还了啊。 叶太太一听却将笑声收住道:你没有衣裳嘛,怎么老借你姐姐的,你姐姐是客人,在家住几天,倒被你剥去好几身衣裳,以后谁还敢同你交往。 叶晨霜听母亲为衣裳的事说叶晨露,便忙道:是我送给露儿的,她穿着好看,我看着也喜欢就送她了。 叶太太看着两个儿媳道:你们回娘家可也有这样的妹妹?要有可要防着些了。 众人一听又笑得了不得,正在玩笑时,跑堂小厮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七八个小厮,一人手中端着一个白釉雕花葵口盘,里面装着胡饼、羊肉、猪肉、驴肉、鸡、鸭、秋葵、竹笋、荠菜、菱藕等菜肉。 小厮们一一在食案上摆好,叶太太道:我们要的鲙鱼何时上来。 那跑堂的小厮躬身答道:回太太,鲈鱼现在正在清洗,太太和小姐们先吃这些,等好了自然就来了。 叶太太又道:你再去取一壶好酒来。 那小厮答应着出去了。叶太太和叶晨霜、叶晨露一人吃了一口,叶太太见两个儿媳并不动筷子,似还在犹豫什么。便笑笑道:今日在外面吃饭,不用你们立规矩,好生吃起来我看着才高兴。? 第二十一回 鲙鱼舞 于是几个人便将那菜肉都尝了一遍,叶太太吃了几口说道:“别的也还罢了,这驴肉倒嫩,比家里做的味道好些,你们也尝尝。” 众人听了就将驴肉又夹着吃了几口,叶晨露边吃边笑着说道:“我尝着各样菜肴都比家里的好吃,以后我们常来吃才好。” 叶太太笑道:“就你嘴馋,看将来嫁出去哪家公婆能待见你。好好向你两个嫂子学学,看人家是怎么做儿媳的。” 叶晨露做了个鬼脸娇嗔道:“每每说到这就让我学嫂嫂们,嫂嫂们在公婆面前一句话不敢说,我可不要这样,我将来找个没公婆的,象姐姐这样就不用受这些了。” 叶太太指着叶晨露笑道:“没大没小,让你学你嫂嫂,你倒说了这些没规矩的话出来,那嫁人的话也是你没出阁的姑娘能放在嘴里说的,也不怕你嫂嫂们笑话你。” 娘儿几个正在说笑间,就见那舞筵上操乐之人与舞者皆已下去,彼时却上来两个扮着一官一民的参军和苍鹘。那参军装出痴呆愚笨的样子,苍鹘则机智灵智。那苍鹘不停拿话捉弄那扮演参军之人,将他贪污几百匹黄绢的事通过两人对话一一揭露出来,那参军便羞愧难当,落荒而逃。两人演的趣味横生,惹得宾客大笑不已。 就在叶太太一家几个女眷看着参军戏乐不可支时,那个跑堂小厮领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走到胡床跟前答话。 那后生穿着一身黑袍,围着一个黑色漆皮围裙,腰间别着两把一样的金银平脱手刀子,手上端着一个一尺厚带孔的砧板,砧板上放着一个木质髹漆卷草纹托盘,托盘中放着两条洗好的鲈鱼和一根食指粗细一头是尖尖的铁棍子。 那小厮手中也拿着一个木质髹漆卷草纹托盘,托盘中放着两个四周雕着鱼纹的圆形银盘、两个四周也是鱼纹的长方形银盘,和一个鎏金三鱼莲瓣纹银碗,银碗中各放着一碗蘸料。 那小厮放下托盘将两个圆形银盘摞在一起,将两个长方形银盘摞在一起摆开,又将两碗蘸料放在食案中间便退出了屋子。 那拿着砧板的后生进了屋子,只将他手中的砧板在食案一角上放下,将放鱼的托盘放在砧板边上,从托盘中拿出那根铁棍子插在砧板的圆孔中,这才对叶太太几个人躬身问道:“太太,我是吴尚德,您几位要看什么刀法?” 叶太太听要看什么刀法,先迟疑了一下,就见那吴尚德也抬起头看着她们,当吴尚德看到叶晨霜时,先愣了一下,眼中寒光一闪,随即便马上低下头说道:“我这里有小晃白、大晃白、舞梨花、柳叶缕、对翻蛱蝶、千丈线,不知您几位选哪一种刀法?” 叶太太回头看了看叶晨霜,叶晨霜马上会意,便看着母亲笑着向叶晨露那边努努嘴,叶太太便又就转头问叶晨露:“露儿,你倒说说看,咱们吃哪种刀法的好?” 叶晨露似早就胸有成竹了,听母亲问并不推辞,说道:“我听赵二姑娘说,她家人来吃时用的是舞梨花和千丈线,要不咱们也要这两种刀法!” 叶太太又看着叶晨霜道:“霜儿,行不行?”又看着两个儿媳妇问道:“菊兰、秋雨你们看行不行?” 叶太太看叶晨霜和大嫂、二嫂皆点头,便对吴尚德说道:“就舞梨花和千丈线!” 吴尚德听了便拿起一条鱼将砧板上铁棍尖的一头插入鱼嘴中,又使劲往下一撸,那鱼便像牢牢站在砧板上一般。只见他从腰间取出金银平脱鲙手刀子,将套子取下,两手各执一把,对叶太太说道:“太太,我先用舞梨花刀法切了。” 说着,两手执着的刀从鱼尾开始左右开弓开始对切,只见那切下的鱼片先在空中翻腾着,看上去像一片片梨花花瓣在空中跳舞,就在落下时,那些鲜鱼花瓣却象中了魔似的不落在别处,只在那事前摆好的圆形鱼盘中一片片摆成了一朵梨花的模样,当最后一刀落下时,却是一个鱼片被切得象花蕊般如丝如醉,花蕊顶部还被丝丝鲜血色浸染过又有几根鱼骨半撑着,落到梨花鱼最中间时,还在左右摇曳摆动。远远看去那盘中的鱼片像一朵盛开的梨花,煞是逼真好看。几个人似都没看明白,那鱼就只剩下一个骨架了。 叶太太一家人都看得出神,眼不错的盯着那盘梨花鱼片仔细端详着。直到吴尚德将另一条鱼插在铁棍上对叶太太说现在用千丈线刀法时,众人才回过神来。 叶太太还不及说什么,只见吴尚德又是手起刀落,只舞弄了几下,那鱼就被从头至尾细细的切下,飞在空中像一根根银钱在飞舞,虽错落却不乱章法,当一条条鱼线落在事前摆好的长方形银盘中时,却摆得四边齐整,表面平滑,远处看去象两根长方的银条。众人都瞪大了双眼 叶晨露这才看似无心直盯着那两盘鱼片喃喃说道:“果然赵二姑娘没有撒谎,前日她跟我说时我还不信,以为她又在夸耀,现在看来她只说了一半都不到,这神奇的刀法岂是她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叶太太虽见识多些,但这样刀法也是第一次见,看吴尚德收拾砧板,便问道:“吴家小哥,你这手艺哪里学的?” 吴尚德看叶太太问话,便躬身答道:“回太太,小的是在南方学的。” 叶太太又问:“你学了几年,什么时候来京城的。这手艺看着确实不凡。” 吴尚德又躬身答道:“太太过奖了,我跟着南方师傅学了快十年了,去年来的京城。” 正说话间,就见才刚出去的那个小厮又领着一个小厮进来了,两人一个手中抱着一坛梨花春酒,另一个用木质髹漆卷草纹托盘拿着一个十二生肖纹凤头鎏金银酒壶和五个缠枝葡萄纹高足银酒杯。 那两个小厮将手中之物放在案几上,一个小厮从坛中将酒倒入银壶内,又将酒杯放在叶太太等五人面前将酒添上。看吴尚德收拾利索了,便帮着一块将砧板、鱼骨等拿了出去。临走时,那吴尚德又回过身来下死眼盯着叶晨霜看了一眼才出了门。 叶晨霜看那吴尚德盯着自已倒心里不自在起来,心想:“这坑饪我并不认识,他那样作死看我做甚,倒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想着时,叶太太已招呼道:“快,霜儿,发什么呆呢,趁新鲜吃一口尝尝,看这刀法与其他刀法切出的鲙鱼有何不同?” 众人将鱼片搛起,在那蘸料银碗中蘸了,放在口中鲜嫩爽滑,配着那蘸料的酸甜咸辣味,一点吃不出腥味,倒有一股余香味让人忍不住要多吃几口。 叶晨霜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笑着说道:“刚才怎么没问一下这个蘸料,好像和家里做的也不太一样。” 叶晨露吃得正欢,听了叶晨霜的话,便紧着将口中鱼片咽下道:“姐姐这个你问我就好了,我是做了功课来的,提前已经细细的问过赵二姑娘了,她是个爱吃的,只要好吃必要问清楚回家让人做了吃的。前日我们放风筝时她也拿了这道鱼,虽然切得没这个好,但蘸料味道和这个几乎一模一样,这蘸料名叫八和齑,是用蒜、姜、橘皮、熟栗子黄、粳米饭、盐、醋这八样材料做的,嘿嘿,姐姐,我是不是很细心啊?” 叶晨霜看着叶晨露戏谑道:“你除了在吃食上细心,其它就太次之了。” 叶太太看大家都吃了鱼片,便端起案上酒说道:“既吃了鱼,就喝杯酒,免得停了食,来我们一起干了这杯酒。” 五个人齐齐吃了一杯,这酒一入肚话也多了起来。大家有说有笑。 刘侍郎家的老姑娘终于嫁出去了,听说还生下个双胞胎儿子;李公公外甥女好不容易嫁了个进士却不上半年那女婿就吃醉酒从马上摔下来把腿摔断,把前程也丢了;宣威将军府里养着好几十个舞姬光孩子就生下了十来个;赵太太夫君是庶出,家里老太太嫌儿子媳妇对她没有老姨太太亲,听说都闹到宫里去了。宫里最近都时兴用绒花堆花插在发髻上,听说是贡品,但那出处却是从院子里姑娘那里传过去的。滑州掌书记莫升因母丧隐瞒不报被赐自尽;还有几处州县官员丁忧期间做新诗饮酒被贬了官等各类闲话,几个人边吃边说了大半日方酒足饭饱回了府里。 次日近黄昏时分,叶太太贴身冯妈妈带着何太太推荐的仆固何力胡医来给叶晨霜瞧病。 进了屋冯妈引着仆固何力来到帘外,见那帘并非轻光透亮的纱帘,而是象墙一般厚重的灰底夹缬花鸟彩绘锦缎帘。帘外放一个黑色檀木二十八栅高足案几,旁边是一个黑色檀木圈椅,上面搭着褐色锦缎椅搭和坐垫。 冯妈站在帘外说道:“太太,何太太说的仆固何力大夫来了。” 叶太太在帘内答道:“来了就瞧!”说着将叶晨霜的手抓着从帘缝中间伸出去,冯妈忙接起用一手帕盖在手上又将手放在帘外案几上。? 第二十二回 胡医说 冯妈回头看胡医仍站着,便着:“何力大夫,您坐在这里把脉!” 仆固何力一脸尴尬,苦笑着道:“我们胡医看病从不把脉,需要看人全身还要看病灶处。” 冯妈一听先微微一愣,复又忙点头道:“也是,素来也没看过胡医,不知你们看病规矩,我们大小姐成婚有十多年了,想生个孩子,不把脉只看人能瞧出毛病?” 仆固何力点头道:“当然,想有孕也不难,但我需得看面容身形体态,甚至还要看病灶处,才能处方下药。” 冯妈听了,一时拿不定主意,正犹豫着是不是让胡医先出去,和太太、大小姐商量了再说看不看病的话。谁知,叶晨霜一把就掀开帘子从里面出来了。 叶太太看叶晨霜掀开帘子出来愣住了,心想:让外族男子随便看到霜儿,女婿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但此时再想什么也都晚了,叶晨霜已站在仆固何力面前了。 冯妈和仆固何力看叶晨霜出来也都愣住了。仆固何力心想:一般贵妇听说要看脸看身体才能瞧病,都要想上好久,有些要好几天才让看,这大小姐倒爽利,也不费事,只是她这个脸色、眼神还有精气神一看就知,不但血液凝结不畅,而且似有大病征兆,只是没有看病灶处,还不能十分肯定,但依自已十数年经验,应该八九不离十。 叶晨霜看仆固何力呆在那里,便道:“你不是瞧了人才能开方子嘛,我出来了,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瞧。” 叶太太此时也从帘内出来,站在叶晨霜边上,看着仆固何力也笑道:“早就听说何力大夫治病上有一套,今日既请你来,必要给我药到病除,否则我定不依。着人砸了你的医馆你信不信。说,你要怎么个看法?” 仆固何力听叶太太说话口气甚大,心想:这太太好大的口气,官家太太不好惹,她闺女的病我是说真话还是不说,倒让人为难。她是请我来看不怀孕的,我只说这个便好,她身上那另一处大病症,我看情况再说,免得招来无妄之灾。 想到这,仆固何力执手道:“回太太,大小姐我已看过了,需得再看看大小姐夫君,这才敢给出药方。” 叶太太一听倒犹豫了,叶晨霜看母亲犹豫,便对叶太太道:“既然要生孩子,需得听大夫的,今天父亲新得了个不知哪朝的乌金铁扇正好叫了他过来一起鉴赏,这会子人应该就在父亲书房里,母亲这就着人把他叫来!死马当活马医,好歹完了心愿。这次看完若还没结果我也不看了,这些年的折磨也受够了,吃了多少药,现在一提起看病我这心口就疼,想是被那些药给苦坏了,那心口肉一直没消停地在反抗叫嚷着呢!” 叶太太听叶晨霜如此说,也顾不得了,便着冯妈立时去老爷书房把端木华请来瞧病。赵管家自去请端木华不提。 这里叶太太见何力大夫站着,便笑道:“何力大夫请坐,哪有站着给人看病的道理。” 仆固何力也笑着客气道:“太太先坐,大小姐先坐。” 叶太太便让香草和袁妈将那厚帘子打开,见里面一个雕了鸟兽图案的紫檀木局脚床,床上铺着厚厚的绛红色花草卷叶纹绵缎褥子,可坐可躺。旁边依旧是一个一棕色檀木二十八栅高足案几。案几上放着叶太太和叶晨霜日常喝水的银茶盏。一套是牡丹纹银茶盏和同纹饰的银茶托。一套是金莲瓣纹银茶盏和同纹饰的银茶托。紧贴着帘子的地方放着一个黑檀木花鸟纹圈椅。 叶太太便在那圈椅上坐了,叶晨霜在局脚床上坐了,又让仆固何力在才刚帘外那把圈椅上坐了,就有小丫头端着一个乌木雕花茶盘进来,将茶盘里放着青瓷荷叶五瓣莲花形敞口茶盏茶托放在仆固何力面前的案几上便退了出去。 仆固何力看着那茶盏也不说话,只盯着茶水出神。叶太太看仆固何力不语,便笑着道:“何力大夫吃茶,我们中原的茶你能不能吃得惯,来中原多久了?” 仆固何力忙起身回道:“我哪里都去,吃什么都习惯,这茶可是好东西,多吃不但清火还解毒,已经快三年多了。” 叶太太看仆固何力起身忙道:“何力大夫坐着说话,说一句话便起身也太累人些。”说完又问道:“何力大夫看我家大小姐这病有得治没得治?” 仆固何力听叶太太让坐着说话,便又坐了下来,听叶太太又问话,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这个得看了大小姐夫君才能知晓,不过我看大小姐气色不大好,应是睡眠不好,与夫君房事上不是太贪就是太淡了?” 叶太太听了微微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应,叶晨霜听了也是微微一震,便接过话来反问道:“你们大夫瞧病还管这些?” 仆固何力笑道:“也不是看所有的病都管这些,只是大小姐瞧的是生养的事,自然与房中事有关?” 叶晨霜本想将这尴尬的话题岔开,谁知仆固何力没听出自已话中意思,反说得更明显,顿时不知该如何说了? 叶太太这时看众人皆尴尬,便又问道:“何力大夫,你们胡医最擅长瞧什么病?” 仆固何力听叶太太问话,稍稍停顿了一下,笑道:“我们什么病都瞧,要说最善长的那就是开刀术。” 叶太太听了顿时好奇,便又问:“开刀术是什么,再讲仔细些来听。” 仆固何力看众人皆好奇,也来了兴趣,便侃侃而谈道:“这开刀术就是拿刀将病灶处切开,从病者体内将坏肉割出。我从医也有十数年时间了,自已给人开过颅、开过肚、切过胳膊、腿、还做过金篦刮眼术。这样说,开颅、刳肠、剖心、刮骨、续筋这些我们胡医都行。” 众人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想到剖心开颅顿时就百爪挠肝。看着仆固何力也似见着魔怪般都不由地想把脚步往后挪挪。 叶太太听仆固何力说开刀术,倒紧张地问道:“我家大小姐这病总不至于用刀!” 仆固何力道:“这个也不一定,那要看了大小姐夫君方知毛病在谁身上,有时侯女子不孕,也许是夫君的问题。” 叶太太听了倒觉意外,心想:“自来不生孩子都是女人无能,这会子倒说可能是男人的问题,难道霜儿不生养是女婿无能?” 正要再开口问时,就见冯妈跟在端木华后面一前一后进了院子。端木华一路上听冯妈说请了胡医来瞧病,心中倒有些意外,心想:“真是七个方生成八个了,这些年为怀孩子折腾出多少事出来,这次连自已也折腾上了,岳母叫又不能不来,少不得会会这胡医,看他能说些什么?” 一路想着进了屋子,见几个人正在说话,又听那胡医说女子不生养可能是夫君有问题,便动了气,也来不及和岳母问安,进了门便呛声道:“哪里来的野大夫,你自顾在那里胡说八道,女子生养不出来,怎么反成了男人有问题,你倒看看我有什么问题?” 端木华这话一出,倒叫众人都乐了,叶太太看端木华进来,忙站起来对仆固何力说道:“这是我女婿,也是大小姐夫君,你给看看,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他们夫妻两个今年得怀上孩子。” 那仆固何力上下仔细看了端木华一圈,又看了看叶晨霜。这才坐在圈椅上对叶太太说道:“太太,如果不避讳我就直说了。” 叶太太看了看叶晨霜,又看了看端木华,便点头道:“你说,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那仆固何力便看着端木华道:“你身体看着精瘦,平日里养生上也不十分注意,睡眠不贪,养精蓄锐还行,进食尚可,体内精力属中等,贵在年轻,无甚大毛病。” 说完又转过头看着叶晨霜微微叹口气道:“不过大小姐体内过于寒凉,这倒是不能怀孕的主要原因了。大小姐手脚是不是常年冰凉,不喜肉食?” 叶太太听了看着叶晨霜道:“霜儿,何力大夫说得可准?” 叶晨霜点点头,叶太太忙问道:“既然找到病因了,快快开了药方来,吃几幅就定能怀上,何力大夫,你再给说说,大约啥时候能怀上?” 仆固何力为难的摊开双手耸耸肩说道:“大小姐何时能怀孕这个我无法判定,现在只能让大小姐今后多吃生热之物,比如羊肉、鸡肉等,性寒之物比如鱼、蔬菜这些适量即可。大小姐夫君可多吃些洋葱试试。” 说到这,仆固何力看众人听得认真,就把那时想的只说不怀孕其他病症不说的事给忘了,顺口就说道:“不过,大小姐身上还隐藏一病,这个得看过病处才能确症。” 叶太太问:“哪里有病,你快说来,要怎么看?” 仆固何力搓搓手似难以张口,叶太太又催道:“倒底哪里,怎么这般吞吞吐吐起来?” 仆固何力又迟疑了一下方说道:“大小姐双乳处血液不畅,怕已形成病灶,这个需得脱衣亲视,可能还得我用手摸了才能确症。” 端木华一听就恼了,刚要斥责,叶晨霜已站起来怒道:“母亲,这病我不看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就是个淫贼。” 说着,便出门走了。袁妈和佩兰、半夏两个丫头看叶晨霜出去,忙都跟着去了。 一时屋里众人皆怔在那里,那仆固可力此时也后悔,自已这一说起来就收不住的老毛病何时才能改了,这次又惹翻了一位。? 第二十三回 娘家宴 叶太太看叶晨霜生气走了,又看女婿脸色也不好看,便后悔听了何太太的话请这样一位不着调的胡人大夫来瞧病,也便将脸一沉,将手入屋外一指对仆固何力道:“你快走,我们这样人家岂容你放肆,简直是伤风败俗,快走,快走。” 那仆固何力一听叶太太下了逐客令,便忙背上药箱跟着冯妈出了府。 到了府门口,冯妈从袖中取出一贯钱来交给仆固何力道:“太太吩咐这个给你吃茶去,今日来府上看病的事不许说出一个字去,否则让你在京城呆不下去,你且拿着钱快走!” 仆固何力拿着钱自去不提。这里叶太太和端木华看那大夫走了,端木华便执手向叶太太道:“岳母不可由着她的性子来,这药都吃了十多年了,要有早有了,与其说请的是胡医不如说是胡闹,以后这样病我可不来瞧,实在有辱斯文,说出去还怎么见人。” 叶太太本是好意,这会子里外不是人,自已姑娘掀门出去了,女婿又如此埋怨,心想: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本想着这次瞧过了能有个结果,好歹怀上生下来,哪怕是个丫头也行,虽不能全堵住那些人的嘴,总也比听母鸡不下蛋这样的话强些。偏偏这大夫不争气,好好的说生养的事,他怎么又扯到其他病上了,兴许就是个胡医,胡给人看病,靠这个在各府里混日子呢!这何太太怎么介绍这样的大夫过来,岂不是坏我门风,败我家纪嘛,平日里看她极好,稍稍不妨差点跟着吃了大亏,真真可恶。 端木华看叶太太只管出神也不说话,便对叶太太道:“岳母,我外面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以后岳母还是劝着让她安生些!”说完兀自便走了。 叶太太看女儿女婿一前一后都生气走了,便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心中后悔不说,更有受屈之意,越想越发难受由不得抹起了眼泪。 冯妈送了人回来复命,看叶太太一人坐在圈椅上抹泪,众丫头婆子皆在外面候着一声不敢出。便也不进去,只站在屋外稍稍等了一会儿。 冯妈看太太略有些平复,方进去回道:“那胡医送走了,太太吩咐也给他说了。他必不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太太放心。这会子您也该吃药了,我扶您回屋!” 叶太太点点头,主仆两个在前面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丫头婆子皆远远跟在后面。 “冯妈,你说刚才那胡人大夫说霜儿体内过于寒凉是真是假,这胡人大夫到底可信不可信?” “太太,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儿女都是上天送来的福气,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儿女,几时有那都是上天早就定好的,早一个时辰、迟一天都不行,大小姐生养的事您还是别太着急太伤神了,一切皆是天意,听天由命,等水到渠成自然该来的就来了!”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母女连着心呢,霜儿没个孩子是我心上的大事,养儿防老,膝下没个一男半女,将来我和她父亲下了世,她指望哪一个?想到这些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这些年跟着她这不生养,我都矮人半截,每次去宫里请安,皇上总要提起来问,太医也请来瞧过了,也实在是没法子才想到这胡医上头,谁知遇上这么一个倒三不着两的胡闹大夫,真是气死我了。” “太太不要生气,想来那胡人本就是蛮夷,不懂天道人伦,再说了和我们本就不是一个族类,以后不提他了,为他生气也不值。” 叶太太点点头道:“我这也是有病乱投医,以后不提了,去看看霜儿,不知这会子气成什么样了?” 转眼过了几天,因三日后就是端木华纳姨娘的正日子,这天午后端木华来接叶晨霜回端木府。 叶家在堂屋内摆了宴酒,叶家桂和叶太太,叶晨霜和端木华、叶晨霜的大哥叶旬如、大嫂方兰菊、二哥叶淘如、二嫂武秋雨、大弟弟叶忽如、小弟弟叶浩如、妹妹叶晨露,叶旬如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叶淘如女儿,还有叶家三个姨娘全都围坐在一处,一家子团团圆圆,食案上尽是美食美酒,只叶晨霜沉着个脸。 众人看叶晨霜不悦,也都不好放开少不得拘着各怀心事,叶家桂因当着叶晨霜和端木女婿的面,较平日倒和善了许多。 叶晨霜大哥哥叶旬如本就是庶出,亲娘早就去世了,娶的又是叶太太娘家一个小门户亲戚家的女儿,所以两人在众人面前并无多少话说。两个孩子皆随了方兰菊的性情,人多时就发怵。 二哥哥叶淘如倒是与叶晨霜一母同胞,但叶晨霜二嫂是朝中与叶家桂同级的忠武将军武胜元的嫡女,两人从小订下的亲事,自小就相熟,此女性情与叶晨霜有几分相似,都是得理不饶人的,叶淘如从小就怕武秋雨。现又摄于父亲威势,当着人面更是不肯说话。 叶忽如虽已成年,但还未成家,这样场合大哥二哥不说话,自己自然也不说。另一个弟弟叶浩如才十岁不到,更无话说。 端木华三日后要纳两个姨娘,在叶晨霜面前本就理亏,更是不愿多说,生怕哪句话不适又引来叶晨霜发作,所以只略略动些筷子,酒也不敢十分尽兴。 叶晨露因今日是给姐姐送行,心中本就有些不舍,看姐姐不悦,也知道过几日有姨娘纳入姐姐府里,心中替姐姐难受,也不说话。 叶家桂的三个姨娘原不能坐着的,叶太太特意准了今日坐着吃酒看戏,本就意外,更不言语。 叶家桂看一家子吃饭像是被人捏住了命门,都恹恹地没个精神头,就端起酒杯说:“今天全家人都在,霜儿也难得在家里住了些日子,这阵子倒是委屈女婿了,别的我也不说了,来,咱们共同干一杯,我今日还请了一班艺人,稍等会演了我们看。另外霜儿、忽如、淘如媳妇都会剑舞,等会让舞姬们奏乐,他们三个舞剑来咱们再欣赏一下自家人的剑舞。” 叶晨露听父亲说完,便接过话说道:“父亲不公,这剑舞我也会,等会我也要舞。” 叶家桂听便笑道:“好好,都舞都舞。” 一时叶忽如和叶晨露已拿着四把剑过来,两人自已拿了一把,又将各自手中另一把剑交于武秋雨和叶晨霜时,叶晨霜死活不接,说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舞与家人看。 大家拗不过,看她着实不痛快,也便不勉强,只说好好将养身子之类面子上的话,于是三人开始伴着乐声舞弄起来。 一时舞罢剑,就有一阵长乐声起,就见一位怀抱着琵琶宛如仙女的舞姬踩着乐曲声缓缓飘至众人面前,深深一拜,张口便唱道:“惊鸿出洛水,翔鹤下伊信。艳质回风雪,笙歌韵管弦。佳丽俨成行,相携入戏场。高高城里髻,峨峨楼上妆。罗裙飞孔雀,绮带垂鸳鸯。月映班姬扇,风飘韩寿香。竟夕鱼负灯,彻夜龙衔烛。欢笑无穷已,歌咏还相续。羌笛陇头吟,胡舞龟兹曲。共酌琼酥酒,同倾鹦鹉杯。普天逢圣日,兆庶喜康哉。” 这喜乐歌声刚刚落下,那女子便将琵琶一收,深深地又拜了一下,就飘然而去了。 端木华对叶家桂道:“岳父,这舞艺班倒会弄,将薛司隶的诗掐头去尾接得倒好,听上去全是些暖词绮艳美句,倒也舒畅,又有些意境在里头,也是费了些功夫的,看着新奇有趣。” 叶家桂点头道:“贤婿说得很是,我有几句未听得很真,回头再找来诗看看。唱词还罢了,那女子琵琶倒舞得好,那个反手琵琶的动作我还是第一次见,动作也还罢了,因才刚乐声大,不知做着那样动作,能不能弹出曲儿来?” 正说着,又见几个男子上台来,却都戴着昆仑奴的面具,每人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雄鸡尾羽一边舞,其中一人唱道:“孑孑干旄,在浚之郊。素丝纰之,良马四之。彼姝者子,何以畀之?孑孑干旟,在浚之都。素丝组之,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孑孑干旌,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 大家看完昆仑奴表演倒觉意犹未尽,那舞与歌也甚是相配,时柔时刚,让人不但感受到隆重盛大的迎接氛围带起的殷切之心,还有万一求而不得的犹豫与踌躇,仿佛一股飘忽力量揉纳其间。端木华看完心中暗愧道:还是岳父大人最懂男人,特意安排这出歌舞来看,自己今日心思倒让这些舞者用诗经《干旄》的词把意思全跳出来了,不免脸上不自在起来。 众人皆不知端木华此时心意,都还在细细品味时,就见几个画了半面妆的女子身着白衣白裙,手拿团扇,边舞边扭,动作并不流畅,更象提线人偶,一举一动皆充满忧怨之感,忽然乐曲声变得欢快,仿佛一瞬间换了人间,那半面妆女子只一个转身,便身着铠甲,手持利刃,仿佛战场上的勇者,随着乐曲慢慢舒缓,那几个铠甲女子取下头盔时,满头青丝已成白发。人人手中持着一面镜子,做着唏嘘动作。音乐声完全停下后,那几个舞者一一退下。众人似仍在那舞中未出来。? 第二十四回 贤良人 叶家桂先举起手中杯,说道:“刚才这一舞,将人这一生化为一场战事,悲喜事尽现一支曲中,让人感叹呢!岁月匆匆,转眼我和你们母亲,还有几位姨娘们也都老了,这家迟早要交到你们手中,今后家族体面也要仰仗你们了,不能有丝毫懈怠啊!来我们共同干一杯,再看后面节目。” 众姊妹看父亲说得激动,忙都起身端起各自杯中酒喝了,刚坐下。就见穿着浅绛色长袍,腰系革带的两个中年人抬上一个透光幕布,两人藏于幕后,每人手中提一个二尺高的武将装饰的人偶,那人偶手持兵器不停在打斗,细细数来,每个人偶提线竟多达三十余条,只见那人偶面容清晰,线条洗练,那幕后两人一边提线对打,一边还在唱念,众人都被那台上小人吸引了。 叶晨霜最小的弟弟叶浩如,还有叶忽如、叶淘如的几个孩子们更是欢喜,不停吵嚷着让叶家桂留那两个提线人在府里天天给他们演这些木偶戏,叶家桂被吵的头疼,遂当即向卓艺舞班班主订了几套人偶演出行头,说好下月送到府里来。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舞艺节目也演得差不多了,叶太太端起酒杯道:“霜儿,今日你父亲用心为你摆下这家宴,这份心意不说你也明白,多余的话也不说了,母亲和你喝一杯,你这次回去后事事多用些心思,日子要过得顺心顺意,别让我们担心才好。”说着一仰而尽,酒杯放下时却见那双眼中已有了泪意。 叶晨霜一看母亲情状,也不由情动声咽,她站起身道:“霜儿给父母添了不少麻烦,父亲母亲还有兄嫂弟妹多保重,我这就去了。”又回身对端木华冷言道:“还要喝到几时,回府!” 说完喝了和母亲碰过的酒,头也不回出了院门坐了自己那辆金翠珠玉装饰的宝蓝色双驭双轮马车回了端木府。 三日后,端木华如愿纳了两房姨娘,一个是叶晨霜的远房表妹文双怡文姨娘,一个是叶晨霜大丫头佩兰兰姨娘。 新婚前一夜,端木华还想着明日这一关不知能不能顺利,太太会不会再出幺蛾子,小心翼翼举办了仪式,那叶晨霜倒表现的尤为尽力,不但端木华感到意外,就连族中人也觉得意外,叶晨霜不但没有为难,就连面上也看不出一丝不快。次日也不见她为难两位新姨娘,众人才将心慢慢放下。 之后,叶晨霜好像是换了个人,脾性与之前大有不同,不但和气不少,且不与两位姨娘争什么,就是晚间端木华想到她屋里就寝,她也没有了先前的气焰,反倒劝端木华,说:“眼下老爷开枝散叶最重要,我这身子怕是不能有孕的,老爷别在我这浪费精力,且去姨娘们那里,过了年我再给老爷娶一房年轻的。我们这府里没个孩子也着实冷清。” 新姨娘们入府前,端木华便将书房后扶云阁和碧落堂两个院子收拾了作新房,端木华因太太不在家,也不敢过份收拾,只略看着有点喜庆意思,屋内装饰也都是最普通的。 叶晨霜回府后看了新房,尤其是扶云阁直说太过素静委屈了文怡娘,又让人添了些艳帐香帘,又紧着给两位姨娘每人做了几身颜色艳丽的衣饰鞋袜,又各添了两个大红雕花立柜才罢,饶这样,仍说太过朴素了,等娶进门再添些新家什物件。 新姨娘过门不上一个月,姨娘每日早晚两次给叶晨霜请安也被叶晨霜换成了两天一次,她和颜悦色对两位姨娘说道腾出精力生孩子要紧,其它都是小事,并把自已陪嫁时的一对碧玉镯子一人一个送给两个姨娘,让她们和自已如亲姐妹一般相处,还说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着。 家下人个个纳罕,怎么忽然就变得这般和气贤良起来,虽有些费解,却并无人多想。 端木华见叶晨霜转了性子,心中自然高兴,每日里除了国子监和翰林院的事,回到府里也不与清客们闲谈,只在扶云阁与文姨娘诗词歌赋,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叶晨霜也不以为意,有时还专门安顿灶上做文姨娘爱吃的雕酥送去给文姨娘。文姨娘父母和娘亲趁着每月初九日叶晨霜回娘家的时候,还来府里小住,叶晨霜每回都安顿家下人等以亲家身份和礼遇接待,文姨娘在府里一时就有了气势,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就是在叶晨霜面前也似没有先前那般谦恭了,下人们有时为这个嚼舌根子,叶晨霜听到都要训斥,由此便无人敢再说三倒四,文姨娘更得了意。 兰姨娘则陪在叶晨霜身边开始帮着料理家事,管理帐上往来、家中店铺、外面采买和庄子上的事情,每日只静静做事,也不争什么,四个人看上去倒相处得很是和睦。 一时就到了年下,依往年惯例,除夕日端木华兄弟们需去宫里应景,因此每年腊月里小年夜祭灶日倒是年下合家过得最热闹的一天。 今年因太太转了性子,家中又添了两位姨娘,且文姨娘又有了身孕,端木华高兴,放下话今年比往年要热闹些,就是下人们的赏钱也比往年多,所以全家上下皆喜气洋洋。 这日一早,因有扫尘习俗,家下人分作两班,一班在灶上准备祭灶及家宴食料,一班专管扫洒除尘。 一日下来,合府各院皆打扫的干干净净,管家韩朔与袁妈分头领人逐屋查看了一遍,见各处打扫的着实干净,便各自向端木华和叶晨霜回了话,韩朔自去准备晚间祭祀事宜。 到了入夜时分,开始祭灶。端木华带着管家韩朔并几个小厮将灶神像贴在厨房内,又在前面设一祭台,上面放了猪头、羊、鸡、鸭、鹅、鱼等荤菜和一些水果甜点汤团及专门祭灶用的用黄米谷子和蜂蜜做成的各种形状的灶糖,今年祭品较往年还多了一对熊掌、一付驼峰、一条查头鳊、一个牛头。 众人来到祭台前,端木华将壶中酒倒了两杯,领着众人在香案前拜了几拜,只听端木华口中说道:“灶王爷,我家给您准备了丰盛的食物,等您吃饱喝足后送您去往南天门,家里的好事你多向玉帝汇报,长长短短不好的事就不要说了,希望来年上天能赐给我们更多更好的孝敬物品好等您回来。” 说完,又将才刚倒的两杯酒洒在地上,下人们这才拿了几个蒲团放于地下,端木华率众人磕了几个头方起身往祠堂里来。 端木华并家中男性下人来到祠堂时,合族各家皆派人陆续到端木华府内小祠堂外侯着。 端木族自来就有以官位高者为族长的先例,端木华父亲在世时就是端木族中的族长,后来父亲去世,众人一力推荐端木华做了族长。 众人看端木华进了小祠堂,先是端木华的大哥端木良、弟弟端木祥随着端木华进去,之后族中各家派来的男子才鱼贯而入,大家按照族中长幼次序满满站了一屋,甚至门外也站着几个小辈,彼时祭祀的食品已摆在香案上。端木华一一看过,与刚才厨房里祭台上放的祭品数量一样,只不过这里盘子更大些,也是满满一香案。 一时礼毕,众人从元宝型的盘子里每人拿了几个灶糖,端木华虚留不住,便各自散去,回自已家中吃小年夜饭去了。 因文姨娘有了身孕,小年夜饭就摆在堂屋里间的暖阁里,按往日规矩两位姨娘是不能与老爷太太同一桌吃饭的,但今日特殊,叶晨霜早就放下话,今日规矩暂且不守,并特特的让文姨娘坐在自已身边,时不时给文姨娘搛菜添茶,十分殷勤。 端木华看着高兴,道:“这才是家合万事兴的好兆头,说完又看着叶晨霜道:“太太这一向辛苦,请吃一杯,感谢太太大人大量。” 叶晨霜看了端木华一眼淡淡的笑着说道:“老爷这话奇怪,我有什么辛苦的,要说辛苦,文姨娘最辛苦,她怀的可是咱们府里第一胎,兰姨娘虽未怀孕,但日日操劳帮忙打理家事,也着实辛苦,不如大家一齐端一杯如何?” 端木华笑道:“如此更好,大家一起。说完一仰脖子将手中酒喝干净了,又看着叶晨霜也喝了,忙亲自给添上。” 叶晨霜笑道:“老爷不必殷勤了,不如做首诗大家乐一乐,听说老爷的诗皇上都大为称赞,究竟和你夫妻这么多年,除上次在父亲家中听过一回,在自已府里竟从未听你说过一首,今日就来一首!” 端木华道:“既然太太想听,那我就来一首。”兰姨娘听得端木华要做诗,忙起身来接过丫头们送来的纸笔。 正要递过去时,就听叶晨霜道:“兰姨娘,今日老爷吟诗,你来写,早就听说你日日习练书法,今日正好是机会,不但听了老爷的诗,还看了你的字,岂不是两全齐美。” 兰姨娘一听这话,先是露怯不肯,无奈叶晨霜执意要她来写,兰姨娘看拖赖不过,便只得依命将纸铺开。 就听端木华说道:“腊月将尽日,灶神欲言事。祭品今胜昔,糖团染千喜。女儿闺中避,角秽君莫忆。醉饱天门时,长短勿再思。来年乞长利,合家迎仙史。”? 第二十五回 寒苍剑 兰姨娘逐字记下写了,忙递于叶晨霜看,叶晨霜对着吟诵了一遍,笑道:“这是把今日送灶王爷上天的事和心思全写在诗里了,有趣,只是题目还空着,老爷趁便把题目想了,让兰姨娘写在上面,明日让人装裱了就挂在厨房岂不更好。” 端木华看太太问起题目来,愈发来了兴致,想了想说道:“就叫《祭灶》如何?” 叶晨霜看着文姨娘道:“早就听说文姨娘在做女孩时就善作诗词,今日怎么也不说话,倒让我这半瓶子醋不停摇晃。你看看老爷这诗写的如何,也给点评点评,我们也长些见识。” 端木华也笑着道:“双怡,我是知道你的,也就你是个女儿身,如果是个男子,这诗才定不在我之下,你就不要谦虚了,等会你也即兴来上一首,与我这首琴瑟和鸣岂不是一段佳话。” 端木华说完又转身对兰姨娘道:“文姨娘的诗你也记下来,将来也要装裱出来的。” 兰姨娘看叶晨霜也点头示意,才答应着铺开纸。 文姨娘本来就在诗文上有些见识的,今日听太太让老爷作诗,早就蠢蠢欲动了。又兼自入府以来,端木华和叶晨霜对她格外抬举,心中未免得意,觉得是自己诗才学问相貌让太太和众人折服,所以才有今日地位。并得寸进尺想着凭自己这诗才做个姨娘实在委屈,就是这端木府太太也当得起。正所谓得意忘形就会忘乎所以,自认为除了她别人大约也就识得几个字而已,做诗这样事这府里除了老爷也就是自己了。 因此听端木华让她做诗,也不推辞谦让,张口便吟道:“天寒人间暖,年肴又添香。且除旧尘烟,喜留今朝欢。风炉咏平仄,清酒话前缘。冬神梦故园,梅仙觅红颜。祭台摆心愿,万代千秋篇。” 文姨娘说完,端木华便道:“双怡这首确实在我之上,太太,是不是?” 叶晨霜笑道:“老爷知我在诗文上不擅长,你问我我哪里说得上来,还是老爷自己说!” 端木华笑看着叶晨霜说道:“太太也太谦虚了,你日常家事多,在诗文上虽下的功夫不大,但好歹也读过几年书,且岳父每年过年时都要你们姊妹们比文斗武,我知道你可以的。” 叶晨霜听端木华如此说,便将两首诗稿又拿起来看了一遍说道:“两首诗各有千秋,老爷这首紧扣题目,将今日祭灶情景全部用诗句表达了出来,尤其醉饱天门时,长短勿再思,将灶神上天后的情形和我们的祈愿全都写出来了,虽无抒情语,但既合景又朴实。文姨娘这首以诗寄情,且是大情怀,里面有俏皮,有深沉,作为闺中女儿,让多少人羡慕啊。我搬门弄斧胡乱说的,大家不要见笑才好。” 文双怡听完叶晨霜对她的诗文的点评,心想:我这诗连老爷都甘拜下风,太太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现在虽吃穿用度与太太平齐,但名份上总低着一等,有机会让老爷把我写的诗拿去给他同僚看看,不出一年我这风头定盖过太太去,到那时我或许也挣个平妻的名份,我这孩子将来也算是嫡出的,那家产少不了我们娘儿俩的。想到这心中得意,面上也越发高兴起来,仿佛心中所想已成现实。 端木华听完叶晨霜对他和文双怡诗文的点评,尤其听到叶晨霜对文双怡所作的诗居然给出这么高的点评,略有点感动,忙端起酒杯道:“敬太太一杯,这点评的甚是到位用心,尤其对双怡甚是抬举,来,大家端起杯一起敬太太一杯!” 看大家一齐喝了,叶晨霜看着端木华笑着说道:“老爷别只盯着诗看,兰姨娘辛苦了写了一场,她的字你也点评点评!” 端木华听了便拿起兰姨娘写下的两首诗笑道:“兰姨娘这字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练过的,看着临的是王羲之的帖,字型规范、重心平稳,笔画舒展到位,比例恰当,虽未达到风神俊逸,但也有些大家风范的苗头在里面。很不错。” 叶晨霜似有心事,听端木华说完却发着呆,兰姨娘听端木华说完,见太太不言语,便不接话。端木华看着叶晨霜道:太太,我说的可有理?兰姨娘这字假以时日还是拿得出手的。 叶晨霜这才回过神,口中回道:“老爷评的自是错不了,兰姨娘还不谢谢老爷提点。” 兰姨娘听了忙站起身道了个万福并说道:“谢谢老爷夸奖,佩兰接着再练。” 端木华看叶晨霜今晚高兴,便转头看着她说道:“太太,今晚大家高兴,不如我抚琴,你来一段剑舞如何?” 叶晨霜淡淡的笑了笑道:“那剑都好久没摸了,这冷不丁的怎么舞?” 端木华道:“我知道太太那剑舞是见过大世面的,听说皇上都曾当面称赞过,虽许久未练,但那动作必定剑到心到,上回在岳父家,你就托故不舞,今天好歹给我个面子,来一段!” 叶晨霜看端木华兴冲冲的模样,又说得这样恳切,也不好拒绝,便对丫头半夏说道:“去把我的寒苍剑拿来。” 端木华看着叶晨霜说道:“太太这把寒苍剑可是皇上亲自赏的,是咱们府的镇宅之宝,等会拿来你们好好看看,宫里每每也有赏赐,但皆不如这把剑名贵,听说是吐蕃一个什么王手中的宝物,被打败后成了战利品,兵士们发现是个好东西,就献给皇上了,后来皇上知道咱们太太好舞剑,就拿出这把剑让太太在宫里舞了一回,皇上高兴,当场就把这宝剑赏给太太了。”说完,看着叶晨霜笑道:“太太在,我说的对不对?” 叶晨霜点点头道:“老爷说得都对,正是皇上赏的。那时我还未出阁,时常练习,后来嫁过来,事情比较多,那宝剑就一直挂在屋里日日生尘了。” 端木华笑道:“太太过于谦虚了,这剑哪里日日生尘了,前些日子太太回娘家还专门来取了这把剑去,听说太太还收了好几个徒弟跟着你学剑舞,可有这事没有?” 叶晨霜听端木华说完,便点头笑道:“虽确有其事,但也不似老爷说的那样夸张,并无收徒一事,露儿和我那弟弟还有侄子侄女儿原就会些,只是跟着我跳了几回,我也就会那两下子,那里就够得上收徒弟了。咱们这府里你和双怡是极会做诗的,佩兰字上有专攻,只我是个无所事事的,不过混日子罢了,今日老爷非要让我献丑,赶鸭子上架,不过今日是小年夜,不好扫了老爷的兴致,少不得厚着脸皮给大家舞一曲,给这年味中多添些味道出来。” 正说着,丫鬟半夏就拿着宝剑进来了。几个人出来到堂屋里,早有下人在屋中放了一把五弦琴,端木华便坐下开始抚琴。叶晨霜从半夏手中接过剑,便随着那琴声开始舞动起来。 端木华今日刻意抚的是叶晨霜最喜欢的剑舞曲《剑器词》,那铿锵的曲调将视死如归的气势表达的尤其刚劲酣畅。 随着乐曲声扬起,只见叶晨霜用那个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从剑鞘中拔出发着幽幽青光的剑来,手腕不停旋转,那青剑也如闪电般快速闪动着,剑光闪闪,与她身上那身青色身影倒相得益彰甚是融合,几个飞仙动作后,叶晨霜将手中剑同双袖同时甩出,身体去随着腰肢向后弯去,在那里稍作了停顿,才又将身子翻起,随着几个剑花滚来,众人皆看得入了迷。 两个丫头站在墙角悄悄说道:“太太这腰好软,都快探到地面了,那双臂倒扎得稳,一丝不动。” “快看那剑的寒光,正配这寒苍剑的名字呢,这剑舞太太称第二,怕是满京城也没人敢说第一了!” 文双怡看到叶晨霜舞剑,心中虽也羡慕,嘴上却对兰姨娘说道:“太太年龄也大了,这舞刀弄枪的也不怕闪了腰,老爷也真是的,非要太太舞剑,我这怀着身孕呢,哪里看得这些刀光剑影,惊了胎可如何使得。配着老爷这曲子让丫头们跳段舞岂不更好。” 兰姨娘听文怡娘如此说话,便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叶晨霜那剑中带着厉风的舞姿在空中飞跃起腾。 转眼就到了大年初二,一早端木华就披着白鼬皮做的墨绿色金泥绘锦缎披袍,手戴一幅褐色皮质手套站在院子里等着和叶晨霜一起去叶府拜年。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方见叶晨霜穿着貂皮做的一件秋香色蜡缬袄子,头上戴着一顶四周镶嵌着各色珠宝的秋香色浑脱帽,手戴一个秋香色团花纹锦缎暖筒,两个小丫头扶着出了屋子。 院子里早有两个婆子抬着紫檀木绘着卷草纹的檐子候着。袁妈穿着一件半旧的褐色兔毛锦缎袄,拿着叶晨霜平常用的提梁奶足底花纹柄海裳形状喜上眉梢图案的袖炉,半夏则和四五个丫头穿的都是同色的青绿驼毛袄,每人青绿菱纹罗手衣上皆端着一个鎏金仙鹤翼鹿纹银盒,里面装着巾帕等叶晨霜常用之物随在檐子后面。 出了府叶晨霜又换上茶色万福图样青偏幰双辕双轮犊车,后面一辆无盖犊车上则坐着袁妈和半夏几个丫头。端木华自骑着平日骑的蒙古马一齐来到叶府。? 第二十六回 蒂难落 吃过饭一家子正在闲聊,忽然端木府里的管家韩朔带着文姨娘随嫁的奶娘林妈匆忙进来,那林妈进了门便急忙施了礼慌慌张张回道:“我们小姐很不好,身上流血了。” 端木华一听就急了,忙得拉上叶晨霜回了端木府,又请旨恩赐太医署太医博士王固安号脉,查验了文姨娘吃过的药渣子,才知道文姨娘吃的安胎药里有一味红花是最易滑胎的。 问了跟着文怡娘的下人开药的大夫是哪里的,在哪里抓的药,那煎药的小丫头吓得哭着道:“给文姨娘瞧病的是文姨娘娘家一向用惯的赵大夫,药也是赵大夫在他医馆给抓的”。拿出药方来看,上面并无红花这一味。 一时寻赵大夫的下人回来说道:“赵大夫的医馆前几日突然关了门,人此刻也不知下落。” 端木华一听此话,知着了别人的道,赶紧就报了官,官府接案后着人追查此案不提。 一时文姨娘吃了太医博士王固安开的保胎药,那一夜合府上下皆不睡,下人每隔一个时辰来给端木华和叶晨霜报文姨娘状况,直到第二日方渐渐的血止住了。大家才松了口气。 叶晨霜对端木华道:“老爷,你我夫妻一体,家里盼这个孩子盼得久了,再不能出任何纰漏。自今日起,文姨娘搬到我院子里与我同吃同住,我亲自看顾,太医博士每三天请了来给文怡娘胎把平安脉,直到孩子生下为止。” 端木华一听高兴的说道:“太太贤良,有这份心让我端木家感恩不尽,那就有劳太太了。” 一时文姨娘和奶娘林妈、贴身大丫鬟梅儿一块搬到叶晨霜院里的西厢房住下了,每日与叶晨霜同吃同住。文姨娘一举一动皆由叶晨霜亲自过问,似比自已有孕还要小心。众人更不敢怠慢。 这日,文姨娘的母亲带着她娘来看文姨娘,进了府也不等传话,就自顾进了鹤鸣阁。 两人先进了东厢房文姨娘屋子里和文姨娘说话。那文姨娘笑吟吟说道:“母亲看我现住的这院子比我原先那扶云阁敞亮多了,住在这院里,我走路到那屋里看太太,都要走好些时间,且太太特意为我和孩子在这院里种的花草这个时节都开了,味道十分好闻,等我生下府里第一个孩子,就和老爷说把旁边关雎阁要了来住,那院子比太太这鹤鸣阁还大,那院中屋子也多,你们来了住着也便宜,也可多住些日子。” 文姨娘母亲和她娘听了十分欢喜,她母亲笑着道:“我们姑娘出息了,我就说,虽嫁过来是个姨娘,但太太不生养,只要生下一男半女,还不是和太太一样,我们女婿官又做的好,学文也好,人又和善,又知书答礼,你们当初还为着是姨娘不太愿意,这么好的一门亲事哪里寻去。” 文姨娘她娘笑道:“还是太太您有眼光,我大字不识一个,要不是太太和老爷看得长远,哪里有怡儿的今天,差点就把这天大的好事给弄没了。” 几个人正在说笑着,就听袁妈进来回道:“文姨娘,太太听说你母亲和你娘来了,说让留下吃饭。” 三个人看袁妈出去,她母亲又道:“之前倒是和这里太太见过几面,看着像有些傲气不大理人,怡儿嫁过来我们也来过几次,她皆不在府里,今日倒是怡儿过门后第一次和她吃饭。原该我们先去看她,再来看你的,倒把这事给疏忽了。” 文姨娘笑道:“母亲不必紧张,我们这太太最是和善的,现在连早晚请安都免了,说让安心养胎,不让多动。还说这是端木家第一个孩子,绝对不能再有闪失。我现在吃了睡睡了吃的,都胖得不成样子了,稍微走几步下人就紧赶着让回屋歇着,怕伤了胎气。” 文姨娘母亲和她娘听了这话都笑了,她娘看着文姨娘道:“确实比前次见时胖了好些,也是你命好,遇上这样当家主母,像公主似的伺候着,为娘也就放心了。” 文姨娘母亲听了也说道:“是啊,怡儿打小就是个富贵命,我和她父亲把她捧在手心里养,就为今日。也算得偿所愿了。” 又说了些闲话,袁妈就过来请三人过去一起吃饭不提。 端木华自娶了两房姨娘后,兰姨娘的碧落堂虽也去过几次,见她一直面上冷冷的便不大欢喜去,因此平日里端木华在扶云阁文姨娘处走动频繁。 此时文姨娘搬到叶晨霜院里,加上月份也大了,太医博士交待不能劳顿,端木华只得去兰姨娘房里。 这兰姨娘却不大理会端木华,并劝端木华:“太太和文姨娘每日悬心,我怎能安心在此与老爷取乐,老爷也需得保养身子,还是去书房睡!” 端木华如今有三房太太却一个也捞不着,又无处发作,少不得或同僚或同科或旧友新朋去那繁华地找些乐子。 先时几日去一次,后来索性天天去,甚至在院子里日不回家,家中也无人再干预。 如此将近过了半年,眼看着文姨娘就要生产了,叶晨霜早早的就找来稳婆住在鹤鸣阁里随时准备接生。 这日,文姨娘肚子疼得紧,稳婆让丫头们预备着,说大概就在这一两日内生产。 叶晨霜一边安排接生的事情,一边着人去找端木华回家。 一时那文姨娘疼得撕心裂肺,谁知这一胎却生得不顺,那胎儿只下来了一条腿,另一条腿就卡在那里下不来。稳婆说再等等,文姨娘疼得呼爹唤娘。 林妈着急道:“快想想办法,这样疼法岂不把人疼死。” 稳婆道:“再等等,实在生不下再用蛮力。”林妈并未见过人生产,想那稳婆说的自然有理,文姨娘又疼得忍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几近昏死过去。 那稳婆看一时确实生不下来,便一跺脚说道:“再耽误怕是大人孩子都不能保住了,为今之计只得如此了,文姨娘怕是要再受些疼了。” 林妈一听有办法,忙催道:“是何办法?快说。”? 稳婆道:“用些蛮力将孩子推回去,将胎转顺让头先出来就能顺产了。” 林妈急催道:“这会子也没什么好办法了,那就赶紧推!” 稳婆便抓起孩子先出来那条腿用力往回一推,又将手摸着孩子头部,慢慢引出。 两人一阵忙活,那孩子脑袋终于露出来了,此时生的倒快。 看着孩子落了地,那稳婆忙抱起孩子,将血色染出的孩子下身递到林妈跟前道:“林妈,这是脐带,快快剪了好包裹。” 那林妈何曾见过人生产,来不及看,一剪子下去,只见血顿时喷了她一脸。 稳婆一下惊叫道:“林妈,你怎么把孩子命根子当成脐带给剪了,这可了不得了。” 端木华是管家韩朔带人在城郊郑妈妈院里找到的,找到时端木华已喝得倒三不着两,下人们把他抬上马车拉回端木府。 下人们扶了端木华到叶太太屋里,就听到西厢房里文姨娘的叫喊声一声紧似一声,就在百般着急无奈时,突然听到产房里传出孩子的哭声。 端木华一下惊醒,紧张的睁大双眼道:“是不是生了,我听到孩子哭了,太太听到了没有?” 正说着,就听到西厢房传来文姨娘擂天倒地般的哭闹声,却不似刚才那个哭法了。 叶晨霜忙道:“快去看看,这是怎么了,才刚都听到孩子哭声了,怎么文姨娘还在哭,且哭声比刚才没生时还要大?”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和端木华来到西厢房门口了,叶晨霜道:“老爷不能进产房,还是我进去看看。” 说着推门进了里间卧房,看到孩子在哭,文姨娘却抱着孩子已经哭得肝肠寸断了。 叶晨霜看这情形,便向稳婆问道:“姨娘和孩子怎么了,怎么这么个哭法?” 稳婆扑通一下跪在叶晨霜面前道:“太太,才刚林妈拿剪子把命根子当成脐带给剪掉了。” 叶晨霜一听,惊叫了一声:“什么?” 急忙从文姨娘手中接过孩子,打开看时只见下身血肉模糊,便惊声问道:“怎么,怎么能发生这种事?” 稳婆声音颤抖着说道:“我当时抱着小少爷,明明让她剪的是脐带,谁知她却把尿尿的东西给剪了。我自干这个以来还是头一遭遇上这样的事儿。” 叶晨霜接着又急急问道:“这可怎么办,看这还在流着血,怎么不敷药,溃疡了如何使得?” 稳婆忙道:“我自来接生只在剪脐处打结,用艾柱在打结处烧上一会,用捣碎的艾叶放入脐部再用棉絮包裹了即可,因今日事发突然,并未做其它准备,也不敢乱用药,太太还是请医馆的大夫瞧了再施药!” 叶晨霜听了忙对身边的丫鬟半夏说道:“快快找韩管家去请太医署王博士来,就说有急变,叫他马上来。” 说着,出了西厢房对站在门口的端木华颤声哽咽道:“老爷,看来我们命中无子,好不容易生下个哥儿,还没见着就把那命根子给剪没了。”说着嘤嘤嘤哭了起来。 端木华这时酒已完全醒了,听到孩子没把儿,一下怒了,道:“怎么回事,这不是天下奇闻嘛,哪有生孩子把命根子剪了的道理,来人,把我的印章拿上,把稳婆和林妈给我送到衙门里去治罪。” 一时来了几个婆子,扭着稳婆和林妈就走了。 正在忙乱时,太医署太医博士王固安来了,进去看了孩子,伤口的血已凝固了,少不得把伤口处的死血撕扯下来,那孩子凄厉的哭声盘旋在端木府的空气里,象是随时要引得天崩地裂。 第二十七回 恨决绝 稳婆和林妈抓进府衙三天了,两个人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端木华在稳婆和林妈刚刚被送进去时,就给府衙大人送去了礼金和密信,信中写道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问出有没有幕后指使的人。 府衙大人接到密信,不敢怠慢,好说歹说将礼金退了回去,之后把所有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使了一遍,对稳婆和林妈严刑拷问,两人先是不承认,一个赖一个,最后实在扛不住,稳婆承认了确实有幕后指使的人。 府衙大人是在第三天把审案结果给端木华送去的,端木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幕后主使居然是那个平日里不大声说话,任何时侯都波澜不惊,与文姨娘同日娶进门的兰姨娘。 当夜端木华来到兰姨娘屋里兴师问罪时,兰姨娘穿着十多年前随嫁端木府时那套丫鬟服饰,神情坦然,面容光鲜。丝毫看不出她那张善良而依然光彩照人的眼睛里会射出涂满毒汁的箭。 端木华看着此时的兰姨娘倒有些疑惑起来,这个曾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女人此时竟如此淡定决然,这份淡定倒让她看上去更显得清艳脱俗,让他在些痴迷有些沉醉。 端木华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凛厉之词此时不知跑哪里去了,那件让他恼恨发狂的事此时也像从他脑中被抹去了一般,仿佛他此时不是来问罪而是来赔小心的,但理智和现实又将他那一丁点儿无枉的感情砸得粉碎。 他回过神来,幽幽问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知道这孩子对我端木华意味着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兰姨娘面无表情,抬着头死死盯着端木华说道:“我在这府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同为姨娘,凭什么她一来就越过我的次序,还抢先怀了老爷的孩子,我咽不下这口气去。她要生个女孩我还可放她一马,谁让她怀得是男孩,我岂能饶过。” 端木华叹口气说道:“生孩子你也可以的,不过是时间先后罢了,何苦将事情做得如此绝决。” 兰姨娘淡淡一笑道:“老爷不是女人,哪里知道我们女人的心思。不说了,这事是我花了五两金子买通稳婆做的,前面赵大夫也是我花了五两金子找的,只是他胆小不敢下药,因此没有打下来。要杀要刮但凭老爷处理,我绝无二言。” 端木华阴沉着脸说道:“现在府衙的人就在门外,你收拾了跟着他们去。” 兰姨娘仍是一副凛然的模样,只淡淡笑着道:“我自已做的事自已承担,我是个不祥的人,老爷还是去!我收拾了自跟了他们去。” 端木华听了心中更是后悔难当,这个他从没拿正眼瞧过的女人,虽做了他的姨娘,但因太太的关系,他与她同房时只当她是太太的影子,所以总是很不情愿,也从没拿正眼看过她。此时他竟有些后悔起来,没有珍惜与她在一起的好时光。这会儿,他忽然觉得这间屋子是他最该呆着也是最想呆着的地方,但府衙的人已在门外了。 端木华虽后悔但转念一想:“兰姨娘这罪并不致死,只要自已再打点打点,很快就能和她鸳梦重温了,等她出来,他们一定可以重新开始。想到这,便不似刚才那般失魂落魄了。 ” 他出门前对兰姨娘和缓地说道:“你且先去,我会找人打点,不让你受一点罪,你这也不算是死罪,很快就能放出来,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兰姨娘看老爷眼中闪着的光,又看他问自己家里人,脸上闪过一丝苦笑,随即又隐去,只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我是叶家家生奴,现在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在叶府庄子上。已经七八年没见过面了。” 端木华想拉兰姨娘的手,却被兰姨娘躲开了,端木华看兰姨娘躲开,只当她还在为过去自己对她冷淡的态度生着气,便叹口气道:“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到那府里去把你母亲讨了过来,我会想办法救你,你放心。” 兰姨娘稍作迟疑,仍旧冷冷说道:“老爷不必费心了,我母亲也是将死之人,何必在临死前知道我的事让她伤心难过,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老爷也去,我这里还得收拾。” 说完,便推了端木华出了房门,返身将房门扣住,便扑倒在炕上哭了起来。 兰姨娘边哭边想:自己这一生终究逃不出命去,生死都得由太太来定。那日叶家决定为端木华娶两房姨太太时,她就读懂了太太眼中所有的仇和恨。 她嫁入端木府作姨娘的新婚前夜,太太打发所有人出去,就留她在屋里伺侯,说这是她最后一次伺侯她了。 新婚前一天当叶太太和太太缓缓告诉她被定为姨娘人选时,她既害怕又惊喜,这些日子帮着张罗新姨娘屋子时,大家还小声议论,只知有一个姨娘姓文,另一个是谁众人都不知道。谁知第二日要举行仪式了,叶太太才说了另一个姨娘就是自己。端木老爷虽然俱内,却并不是坏人,兰姨娘多少是同情他的。但太太才是她真正的天,太太掌控着她的一切,她必须唯小太太马首是瞻。 叶太太走了之后,太太才认真告诫她,她可以好好当这个姨娘,但唯有一点,不能怀了孩子,因为太太怀不了,她也不能怀。 太太还告诉她,既然皇命和父母之命难违,那就让端木家娶两房姨太太甚至更多的姨太太,让这一出出喜剧变成最可怕的悲剧。 当知道文姨娘怀了孩子时,太太给了她金子和钱,先是让她买通文家请来的赵大夫下药,结果赵大夫胆小药量下得不足,没有成事。 接着太太便把文姨娘诓进自己的院子好吃好喝供着,不让她活动,这样孩子长得大,且不活动容易造成胎位不正,到时不易生。然后太太又令自己出面买通稳婆,务必要让文姨娘受尽生育苦楚再剪了那孩子的命根子。太太当时说话的语气和神情此时都历历在目,当时太太盯着自己放下的那句:“你端木家不是要开枝散叶生孩子嘛,我说让你端木家生出来的儿子都是废人”的狠话,至今想起都后背发凉。 一切都按太太的想法一步一步走了下来。太太说了,就算是查出来,以叶家的背景,不会让她受罪,也有办法很快把她弄出来。 但是出来后还不是回到老路上,这些年跟在太太身边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虽锦衣玉食,但自已更像太太手中那把抽人的鞭子,尤其是成为姨娘后,太太更是变本加厉,不但对她充满了敌意,还一次又一次不顾一切利用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主仆情分,这次是文怡娘,不知下次又会是谁?这些年府里那些稍微齐头整脸的,或老爷稍稍有好感的丫头们,无辜被太太或打或卖或撵到庄子上去甚至被杀的,哪一个自己没有沾染过。现在每每听到那个孩子和文姨娘惊天泣地的哭声,仿佛一把刀在她心上刮来刮去。太太面孔下究竟藏着多少心思,她根本就看不透。与太太单独相处时,太太那犀利得能把人生吞活剥的眼神每每都让她瑟瑟发抖。 兰姨娘知道她就算这次活下来,太太也不会停手,她还得这样揪着心帮她做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事做得越多,她内心的恐惧感越强烈。 她娘在叶家手中,她既不能跑也不能反抗,只能忍受。现在她等来了一个机会,既不会伤到她娘,又能让自已快快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太太和老爷虽然都说了可以找人让她不在大牢里受罪,但她知道出来后在府里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在众人眼里她简直十恶不赦,把那无辜的母子害得人不人鬼不鬼,比杀了她们还要让人厌恶,如果活下来她简直不敢想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现在终于等到案发了,是时候可以解脱了。 想到这,她默默起身,重新净了面,先是将那身嫁衣一件一件穿在身上,一想到这红色嫁衣将一直陪伴自己,她又不由流下眼泪,这领缘层叠,纷繁华丽的嫁衣此时是侮辱也是嘲讽,自己为了活着,或者说为了在众人面前活得体面一心往上巴结了半辈子,终于得到了多少丫头梦寐以求想得到的,只是回头看去,自己拼尽心力得到的不过是为众人口中多添了把柴火,这嫁衣再华贵也不过是穿给别人看的门面,她恨透了这装模作样的生活,跟这里的一切决绝也许没有比穿着它更合适的选择了。 于是她将眼泪抹去,对着镜子将结婚时的大妆饰品一样一样全部似那日插在头上,又看了看自已的妆容,红飞翠舞,粉妆玉琢,一时间竟不能从镜子上挪开眼睛,并不由得伸出手在镜子上去摸自已这张俊俏的脸。 眼泪忽然又流了下来,她也不去擦拭,只是心一狠,从一个匣子里取出一个药丸,看了一眼便一口吞了下去,这药丸原本是太太让她给文姨娘准备的。 兰姨娘躺在炕上,好像回到她刚到太太身边时那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时的模样,一口一个霜小姐地叫着,自己和霜小姐都开心地在花园里捕捉着蝴蝶,那时的太太可真年轻啊! 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兰姨娘捂着肚子,先是嘴角流出一缕黑色的血,随后七窍都开始流血,在炕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端木华陪着府衙的人在碧落堂的堂屋里坐了好一阵,并未见兰姨娘出屋子,便疑惑起来,让小丫头叫门,叫了几声,里面并无人应答,便找人将门砸开,只见兰姨娘早已七窍流血死在炕上了。 第二十八回 乳石病 这些天,端木府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先是小少爷出事,后来是兰姨娘自杀,再后来文姨娘变得痴痴傻傻,整天拿着把剪刀见人就剪,一时清醒过来又抱着小少爷哭个没完。 端木华怕小少爷出事,便与叶晨霜商量,要叶晨霜将小少爷收在自己名下抚养,叶晨霜嫌弃那孩子是不祥之人,万死不肯。 端木华无法,只得下令将小少爷从扶云阁里带出,另置在喜林院派了个奶娘和一个小丫头服侍。叶晨霜也不大理会。 外面风言风语什么难听话都有,族内人也开始交头接耳说三道四,同僚们也都听到了端木家的事当做笑话议论起来。 端木华走到哪儿,不管人们在说什么,都觉得人们好象在说他家那个疯女人生下了个没把儿的孩子,一时间这件事将端木华所有的骄傲都打碎了,人前人后便也抬不起头来,象被霜打了的茄子般没了精神头,也不再轻易出门走动了,也不和清客们闲谈,整日就泡在自已书房里只和谢瑛下下棋或看看进奏院状、天元杂报、政事堂牒和观察使牒、悬书等,将朝廷上下大事新闻拿来了解了解。 叶晨霜则在出事当天就说晦气,把文姨娘娘儿俩从鹤鸣阁里挪出去,让回到之前的扶云阁里住着。自已也恢复了以前模样,说端木华娶来这样的扫把星,连累得自已出门都抬不起头来,对端木华各种东怨西怒。 兰姨娘死后,因稳婆是帮凶,被判吃了三年牢饭,且所得五两金子尽数上缴。 过了些时日,追索赵大夫的官兵回来报告,赵大夫在逃跑途中可能遇了强贼,现场只找到一个药箱,经人确认是赵大夫日常所用之物,人却不知去向,府衙推定此人八成已遇害不在人世了。 林妈因受不住酷刑已死在监牢里。那林妈只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整日走鸡斗狗,衙门赔了几贯钱便将他打发了。 现在文姨娘跟前只有梅儿一个丫鬟。因文姨娘发病时拿剪子乱剪人,旁人皆不敢靠近,就是梅儿身上也时常有文姨娘剪下的伤。 文姨娘看不到儿子,更是疯疯癫癫的不像样子了,下人们害怕也不敢去她院里。梅儿是自小就跟着文姨娘的,两个十多年主仆关系,这些天倒是她一直陪在文姨娘身边。 有一次梅儿没看住,文姨娘一个人拿把剪刀误将灶上刘婆子当成林妈将她的手按在花池边上剪烂后,叶晨霜便下令将文姨娘院门锁了,不许她主仆二人出来,那文姨娘自嫁入端木府后本就有些张狂,现在被锁在扶云阁里,老爷太太又都不理会,下人们也便故意作贱,每日只送些不堪食物进去。 叶晨霜自兰姨娘死后,除了将她后事料理清楚,又给兰姨娘母亲送了些铜钱和吃穿等物,看兰姨娘的母亲得到那些钱物高兴非常,并不问一声佩兰的状况,又心生厌恶,便也不想再做什么。想到这些年与兰姨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多少有些愧意,但人死不能复生,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有办法。 至于文姨娘虽是自己表妹,现在虽然被关在那个小院里出不来,但叶晨霜一想起她往日嚣张不可一世的样子心中仍愤恨不已,再想到她生下的儿子和她疯疯癫癫的模样又觉得恶心,以至好长时间都食欲不大好。 这日已是三月初二,明日就是上巳节,宫中旧例在城南曲江亭赐宴,叶晨霜既是皇上表外甥女,又是国子博士、翰林学士的太太,年年皆是要参加的。 是夜,端木华自去书房休息,明日宴会自有朝服无需多做准备,倒是叶晨霜虽有钿钗礼衣命妇服不能僭越,但命妇服久不穿,昨日袁妈就和半夏等几个丫头将命妇服拿出来用青铜金斗熨烫了挂在双田字卷云图案檀木衣桁上。 此时入夜,叶晨霜命袁妈伺侯自已将命服试穿一下,明日正日子好穿。 于是袁妈与半夏等几个丫头将绯色金泥绘素纱中单、彩绘朱雀鸳鸯卷草花叶纹白绫背子、褐色罗金泥绘葡萄纹内裙,宝花缬纹五幅绛纱裙、单丝青纱四色圆点与菱形花泥金花蕊帔子,青绿色泥金团花纹蔽膝、同色纹大带及同裳色的花鸟纹锦袜和一双彩绘云霞绛色笏头履一一为叶晨霜穿了。 袁妈看叶晨霜此时穿上命服衣裳宽大了不少,遂浅笑道:太太最近胃口缩了,睡的也不大好,这衣裳倒比上回大了好些,人看上去倒是很轻盈,把这大带再收一收,鞋也有些大了,此时做也来不及,不如穿前日叶老太太送来那双花漆皮翘头上三朵祥云的鞋子,那双是按太太最近尺寸做的,其它不用动了,太太看可使得。 叶晨霜听了点头称是,袁妈遂带着人去收拾。叶晨霜看屋内此时无人,就在金银平脱四凤纹方镜上仔细看自已形容,见那镜中自已脸有些蜡黄,头发也没有先前油亮水灵,整个人看上去虽清瘦轻盈,但精神却不及之前二分之一,便有些灰心。 次日少不得强挣着去宫里领宴,但那样的繁盛在她心里似没有往日那般向往,也便不留恋,只略略应付着,直至午后才以身体不适告了假回来。一进门就觉得胸部隐隐作疼,心中恶心得更甚。 此后叶晨霜精神似一日差似一日,刚开始叶晨霜只当是过于劳累,并不以为意,后来过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起色,且食欲越来越不好,伴随着胸部那里也越来越疼起来了,这才想着请大夫来瞧瞧。 因这些天食欲一直不好,吃什么吐什么,且月事也不规律。刚开始,众人都以为太太怀孕了。大夫把了脉,却并不是喜脉,说了个没听过的病名,叫乳石。 这病来得稀奇,有人说是兰姨娘死的冤来舍不得离开太太了,有人说是那没把儿的孩子魂不全,来太太处讨公道,还有人说是文姨娘神志不清,真魂儿早离了身来太太处讨说法,更有甚者,说叶晨霜待人苛刻,这是上天显灵降罪了,反正各种说词在端木府和端木家族中传得惟妙惟肖神乎其神。 这日,叶太太领着叶晨露刚从端木府看完叶晨霜回到自已家,正在淌眼抹泪唉声叹气时,恰巧她远房表哥墨天啸的太太带着自家鲁姨娘和鲁姨娘十五岁的女儿墨子桐来串门。 只见那墨子桐正是碧玉年华,小小的国字脸上一双秀目如一泓清水,顾盼之际,似新月生晕,如花间堆雪,天生一股成熟慵懒的气质,仿佛世间万物不过是她捻花一笑的瞬间。 原来叶太太娘家母亲有个远房表哥,因会些拳脚,早年间在京外谋了一个七品校尉的武散官。后太上皇巡视时遇到危难,其一力救护,受先皇嘉奖,破格提为正五品上骑都尉,遂举家迁来京都。 其子墨天啸也是练武之人,参加武举考试当年中了个二十一名,后随军到边塞之地,因奋勇作战立了战功被朝廷任命为正五品定远将军。 墨家举家迁到京都时,叶太太已出嫁,墨太太与叶太太在叶太太娘家见过几面。两人颇为有缘,因此两家时有往来。叶晨霜出嫁时墨太太还亲自参加了酒宴,说起来叶太太和墨太太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姐妹关系了。 后来墨太太拜托叶太太打听良人家的闺女娶来做姨娘,一来早晚也好多个作伴的人,二来也可再为墨家开枝散叶。别的尚可,这姨娘人选须得听话有个好脾性。 叶夫人还是未嫁女时,有一次出城到庙里烧香偶然在城郊吃了一次糊辣汤,认识了摊主的女儿鲁如梅,因两人岁数相差无几,颇能合得来,遂经常光顾她家糊辣汤。 后来因鲁母多病,长年吃药,家中甚是艰难,鲁如梅一年大似一年,也无人来提亲。今日一听表嫂欲为表哥纳一房姨娘,叶太太马上就想到了鲁如梅。 叶太太牵线,很快见了面,墨太太对鲁如梅甚是满意,遂定了日子娶进门做了姨娘。 过了没多久,墨天啸从五品就被提拔为四品中郎将。墨天啸认为这都是鲁姨娘给他带来的福气,所以对鲁如梅更加喜爱。 一年后鲁如梅生了个女儿,起名叫墨子桐。墨子桐一岁抓周时,墨府众人在墨子桐四周放了好些小孩子能拿起的东西物件,墨子桐单挑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青白玉犬不放。任旁人如何再引逗,皆不理会,只拿着青玉犬不放。 众人都笑道此女爱犬甚过其它,生在犬年也还罢了,抓周也抓了只犬,可见与狗有缘。 鲁姨娘满心想着让女儿抓了那金玉花钿、胭脂粉盒类,不想女儿抓了只玉犬,便略有不悦,墨天啸倒不理论,反劝鲁姨娘,不过是个儿戏,何必认真。再说那犬是护主的,焉知墨子桐抓到的那只青玉犬不是护身符,说不上关键时候还能给墨子桐带来好运呢! 墨老爷墨太太及家中诸人看那青玉犬并不是家中之物,礼单上查了半天,也无人送过此物。因不过一个不值钱的青玉犬,过了段时日,究竟从哪里来的也就无人再问了,鲁姨娘虽不悦,因其是女儿抓周时抓来的,便在犬背上开着的小孔中穿了缨络时时让墨子桐戴在身上。 因墨子桐自小生得聪明伶俐,脑子活泛,且长相甜美,还颇有些胆识,遇事极有主意,深得墨老爷喜欢,从小就像男孩般养育,读书习武都和家中几个兄弟一样跟着请的专门的师傅一起学习。 墨子桐出生后,墨太太和鲁姨娘感念叶太太为她们行的好事,就让墨子桐认了表姑母叶太太为干娘。两家走得更勤了。 墨子桐因墨叶两家关系之故,因此自小就与叶晨露相熟,又与叶晨露同年生的,此时自去找叶晨露玩笑,两个青杏般同样大小的女孩子凑在一处自有说不完的话。 第二十九回 端木府 这里叶太太和鲁姨娘看到曹太太深锁眉头且明显是哭过的,知道叶太太一定是遇到难事了。 墨太太便关切地问道:“妹妹有什么烦心事,我们两家这么多年了,虽是表亲,一直像亲姐妹一般,有啥烦心事你就给嫂子说说,说出来我们也好与你开解开解,切不可放在心里怄着,时间长了这身子如何受得了的。” 叶太太一听这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啦啦往下掉,一边抹泪一边说道:“不怕嫂子和鲁姨娘笑话,霜儿生了怪病,我刚从她那里回来,真真让人看着心疼得很。” 墨太太一看叶太太着实伤心,一时也不知从哪里劝起,便忙得给鲁姨娘使了个眼色,鲁姨娘马上会意,上前来抓着叶太太的手,俯下身子,抚摸着叶太太的肩膀道:“姐姐不要太难过了,霜儿还年轻,任它什么怪病看两年也就好了,反倒是姐姐别愁坏了身子,到时还要儿孙满堂呢!” 墨太太也趁势劝道:“鲁姨娘说得没错,霜儿还小,有啥病也能治得好,我们在那个岁数时,也是三天头疼两天肚子胀的,年轻时不懂得保养,所以毛病多些,等上个岁数衣食上注意了,反倒没毛病了。你放心好了,没有大碍的。” 叶太太一听这话心中也略略宽慰了些,反拉着墨太太的手说道:“表嫂说的我何尝不知,但为娘的人你是知道的,这心总也放不下,只要一闭眼就看她疼得直哭,胸硬得像石头,害得我也整宿整宿睡不成觉,这段时间可是太煎熬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墨太太和鲁姨娘跟着伤心一阵又劝慰一阵,看叶太太渐渐平复,方领着墨子桐告辞一起出来回了墨府。 第二日一早,墨太太就和鲁姨娘收拾了两大盒子礼物带着墨子桐上墨府去看望叶晨霜。 三个人上了墨太太那辆绛色水波纹绵缎宝顶上镶着一圈白玉珠的四轮四驭白牛犊车,后面跟着丫头们坐的褐色宝相花纹绸帷马车一起往端木府驰去。 墨太太、鲁姨娘和墨子桐三个人带着丫头婆子来到端木府门前。 早有端木府下人往内院去通传。墨子桐掀开车帘抬眼望去,就见一块墨绿色独立壁影砖墙立于大门之前,下面有须弥座,上面墙身由青砖斜向贴成,四边勾了一圈云纹,四个角上是半莲花祥瑞图饰,中间雕着松竹梅岁寒三友图。 正在看时,就见从壁影墙一侧走出三个人,一个是叶晨露,另有两个婆子一个是叶太太家的冯妈,另一个却是叶震霜的陪嫁奶娘袁妈,这两个婆子墨子桐之前都认识。 两个妈妈笑着走到轿前施了礼,只听那袁妈说道:“我们太太早就来了,正在里面等着。舅太太和大小姐、鲁姨娘稍等,檐子马上就到了!” 墨太太道:我们走着进去!不用那么麻烦,正好逛逛你家这府第,当年修出来时可是名动京城的,我也就是霜儿大婚时来过一回,鲁姨娘和桐儿都还未来过呢! 此时叶晨露站在车下往车里看,看到墨子桐时,便忙笑着抬手招唤,墨子桐看到叶晨露心中自然欢喜,忙催着母亲和娘下了车,自已也忙跳了下来。 两个女孩子见面叽叽喳喳就有说不完的话。就听叶晨露说道:“子桐,你今天这身浅绿纱衣配上粉底绿花罗裙比昨天那身绿团花纹衫折枝花纹红裙还要好看,怎么没见你穿过?哇,你这头上花钿、步摇、璎珞、臂钏、香囊也都是市面上的最新款式,还有你这粉色绣花鞋和这身衣裳也太配了。” 墨子桐笑道:“你个小人精,昨天穿什么我都记不得了,你倒记得清楚。你这浅蓝纱衣配这白纱蓝色花团花罗裙也很好看,你头上这枝孔雀双飞小山钗看着倒让我想起赵二姑娘了,她好象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叶晨露嘴一撇道:“你再别提她了,真正是个小气鬼,我看她这枝钗不错,问她在哪里打的,她吞吞吐吐不愿告诉我。害我找了五六家才找到,哼,别以为我找不到,我叶晨露看上的东西,就是把京城翻个遍也能找得出来。” 墨子桐咧嘴笑道:“你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枝钗而已,何必这么认真。不过这枝小山钗配上你这发髻倒再合适不过。这发髻看着也新鲜,叫什么名字?” 叶晨露只管呡着嘴笑,半晌方慢条斯理笑着说道:“子桐,我这发髻并不是新鲜样子,是个老式发髻了,名字叫乐游反绾髻,家中有个老妈妈以前给我奶奶梳过头的,今儿要戴这个发钗,专门找她来梳的这个发髻,现在府里只她会梳了。” 墨子桐听了笑道:“老祖母的发式,梳在你这个嫩人儿头上,倒显得颈项细长,整个人更挺拔了,再配上这钗,这身衣裳,简直就是个仙子临凡。看来只要人长得好看,穿什么戴什么都好看,不用时兴梳时兴发髻照样艳动京城,敢问这位仙子,何时驾云上天啊?” 叶晨露笑道:“你这能说会道的嘴,我是佩服的很,每每都能把人说得心花怒放,怪不得我母亲会收你做干女儿,几时把你这会讨好人的功夫也给我教教,我也出去认个干娘去。” 墨子桐听了假装把小脸一沉道:“人家说真话你还不信,你这身装扮和气质就是广寒仙子来了也得把第一美人的名号让与你,不信你今晚做个梦去趟月宫去跟她比一比去。” 叶晨露笑着打了墨子桐的手臂一下,两人便手拉着手说笑着,说话间已经绕过了壁影墙,那墙的背面却是个大大的福字,其它装饰与前面皆是一样的。 几个人上了大门台阶前,就见一座五檩中柱式红色广亮大门上排列着几行金灿灿的门钉,怒目圆睁、牙齿暴露、口内衔着大环的黑色兽面门钹也似在门上发着威光,门前两个石头麒麟甚是威武健壮,中间有垂带踏跺五步台阶,门枕露在外面的圆形抱鼓石上刻着如意花图样,上面又趴着两只麒麟瞪着双眼看着来往的客人。 汉白玉上马石须弥座边框上是祥云纹饰,周边雕塑着锦绣前程的图样。大门两边是八字影壁墙,上面刻着连年有余和富贵花开的图样。八字影壁墙及大门前地下铺着莲花纹石心方砖。 进了大门,叶晨露看墨子桐看得仔细,就对墨子桐说道:“子桐,你向来喜欢看这些房屋建筑的书,姐姐家这宅子你定要好好看一看,她家这宅子当年建的时侯,修了大小十二处院落景致,姐姐的公爹读的书极多,就从古书诗文中给每一处上择了很有意趣的名字,甚至有些院里的房屋也都有名字,这在当时还被誉为一段佳话引得各家纷纷效仿。走,我领你细细看看。” 墨子桐听了心想:以前在干娘家见过霜姐姐,只觉得她厉害,没想到她家的宅院如此气派雅致,只这大门就让一般人退避三舍了,这样大宅里出来的人不会吟诗怕都不好意思说是端木府的人! 几个人往前走,就有坐南背北的一排歇山式顶高大敞亮的屋子,门窗皆都开着,看上去甚是体面。 绕过房屋往前走是一个垂花门,也是朱门黑环,只是比才刚外面那扇广亮大门小一些,那门上的檐柱却不落地,悬在中柱的穿枋上,柱上刻着莲叶。两边皆是带着弧度的游廊将垂花门半包裹着,那游廊上有栏杆作靠背皆可以坐人。 进了垂花门去却是别有洞天,门前一两百米处有一个房子大小的亭子,亭子上写着“拜月亭”三个字。拜月亭前面直通着一个游廊,尽头是一座桥,桥上写着“式薇桥”,那游廊的两边有通道也是用游廊连起,出了两边游廊就是两条甬道。 游廊左边的甬道通入书房、书院、花园,花园角门出去又有甬道,后面还有瑶光殿、喜林阁、仙弈台、福熙馆几个小院落。游廊右边的甬道先是通往鹤鸣阁、关雎阁、灵台阁三个院子。 鹤鸣阁与灵台阁在东西两头,中间是关雎阁,绕过鹤鸣阁与灵台阁东西墙边各有一条通道,一直延伸到院子后面,后面又是名为凝香居、扶云阁、碧落堂、秋水坞的四个小院落。 亭子及游廊四周要么是草地,要么是花圃、还有在泉眼处挖的水池,水池上又架着拱桥,拱桥两头又是两个小亭子。一个叫是非亭,一个叫了然亭。 过了“式薇桥”再走一二百米又有一个垂花门,也是朱门黑环,迎面看到一个堂屋及两间耳房。 那堂屋却是上下两层,堂屋两边仍是弧形游廊,那两边游廊却如楼梯般能直接进到堂屋二层处。 从一层耳房往后绕过去,却是一个习武场。里面也是几间房舍,又有些箭把子树在那里,另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挂着些刀戟剑戈。在堂屋二楼窗前即可看到习武场全景。 两位妈妈一边给墨太太等诸人介绍着宅院的布置,一边带着众人穿过“拜月亭”的游廊往左拐去,在游廊尽头有个长长的甬道,一直往里走,走到甬道尽头就来到一个院子门前,这里便是叶晨霜住的鹤鸣阁。 墨子桐抬眼望去,见那红色大门上悬着一块真金字匾,鹤鸣阁三个金色字落在蓝色一周是红金套色绘着孔雀与石榴花首尾相连作边的牌匾上,落款处写着逸飞两个字。? 第三十回 北陌山 墨子桐正在抬头看那匾时,叶晨露已推着墨子桐进了院里。见里面丫头们皆是清一色的土色衫子配褐色与土色拼接的间裙。院子里人虽多,却鸦雀无声。 进了院子,正面五间歇顶式房舍,两边两领房舍又低矮些,里面院子却大,院里种着一颗海棠树。还种着些花草,此时正是五月,海棠树上虽还有花枝,但看上去已有些残败,那些花草倒开得正艳。 进了叶晨霜卧房,却是里套外两间,外间正对着门放着一张香案,香案中间放着一个鎏金雕着瑞兽纹的剑座,剑座上放着一把三尺长的玄铁黑剑,剑柄上写着“寒苍剑”三个字,剑鞘雕着一只展翅的雄鹰,那双鹰眼冒着寒光。那剑两边各摆着一只半米高的瓶身上雕刻着孔雀纹的孔雀头双耳葵口鎏金花瓶和绿色双耳琉璃瓶,香案还摆着两盘时令水果,墙上挂着一张赏菊图,图上那几个穿着华丽的妇人,面对菊园的菊花正在评论着,整张画面颜色低沉,所赏的菊花颜色皆是白色,墨子桐看了感觉很压抑,便将目光往别处挪去。 见香案两边设有几张食案和塌几,应该是平日吃饭的地方,心想:面对这样没情绪的画,哪来的食欲,应该换些鲜艳颜色的才能勾起人的食欲,这霜姐姐还真是个怪人。 正想着,就听叶晨霜在里面招呼道:舅母快坐、鲁姨娘快坐,桐妹妹和露儿呢? 墨子桐听叶晨霜叫自已,忙和叶晨露走到里间,见一张炕上铺着深绯色床单,两边挂着绯色团花纹帐子,叶晨霜穿着一件浅桔色衣裳坐在炕上,身上盖着的也是绯色缎面被子,只见她面庞憔悴,声音细弱,俨然病态浓浓的模样。 几个人一看,心中一惊,墨太太忙拉过叶晨霜的手,只觉那手象枯柴一般,不禁道:“我的好姑娘,几日不见,怎么瘦成这样了?” 叶晨霜幽幽道:我没什么的,就是吃不进去东西,今天舅母、姨娘和妹妹来看我,我母亲和露儿也在,正好娘儿们一块吃个饭,兴许我还能多吃点。 又说了些闲话就传了饭,在外间食案上摆下各种菜肴,娘儿们便挪步坐在塌几上慢慢吃了。一起来的下人们自安排在别处用饭。 叶晨霜饭后吃了药需得休息,就对母亲说道:“我不能起身,您和露儿陪着舅母、鲁姨娘和妹妹在园子里逛逛,一来消消食,二来也看看这园子,这季节满池荷粉叶绿,花圃里各色花也都开了,应该很好看,另外园子里有从南方移来几棵合欢树,这时节花开得最艳,是最好看的时候,还有仿着南方小桥流水做的湖中央的水帘洞、游廊、假山等都很不错,既然来了,逛逛再去,我歇一歇,你们逛完我也就醒了,我们再说话。” 墨子桐心想:刚才一路进来难道还不是花园吗?我以为那就是花园了,居然还另有一个花园,不知又是何种景象,听姐姐的描述,应该很好玩。嗯,今天不能白来,得好好看看。 袁妈遂带了叶太太、墨太太、叶晨露、墨子桐和鲁姨娘并丫头婆子们一块出了院子,又回到刚才游廊之处,往前走去却到了“拜月亭”左边的游廊,走到尽头,也是个长长的甬道,一直走到最里面,就见一扇圆形的墨绿色屏门,旁边墙上写着长诗《春江花月夜》,诗的落款处写着诗:翰颜;书:逸飞。 墨子桐看着那诗心想:这《春江花月夜》最近在京城抢手得不是一般,爹爹还让我们姊妹们背来着,我虽未记得很全,但这作者我却知道,只是这书写人逸飞又是何人?和刚才霜姐姐鹤鸣阁的牌匾是同一人写的,这字看着还行,比我日常临摹的王羲之的字也不差上下,为何我竟不知此人,难道也是个古代书法家? 正想着,叶晨露已紧着拉起墨子桐的手道:家里那些书还没看够,跑到这里还霸着个诗不放过,知道你会背这首诗,我可背不下来,这些读书人最可恶,闲着没事做,写这些劳什子,父亲常逼着我背,有什么好背的,又顶不了吃顶不了穿的,听说能换钱,那也得有个肯出钱才行,还不是诓人的。快走,里面才好看呢! 墨子桐只笑着也不说话,就随着众人推开屏门走了进去,就见一个方圆一里地的不规则荷花池,中间是一座假山,迎面假山上刻着百溪池与北陌五个字。 墨子桐心想:百溪池定是指那荷花池,北陌应该是这假山的名字。霜姐姐这公公倒是有意趣之人,名字都起得这般不落俗套。 抬眼望去,那北陌山约有三层楼高,中间穿插着九曲栈桥连接在山与岸,百溪池两边是一些木制禅椅,顺着九曲桥就能到山根处,假山每隔几百米就有一处水帘洞口。那水是从百溪池中环形旋绕引到山上再从山上流下来形成溪流的,小溪边是一条各色奇石铺出的小路,小路又连着九曲桥,每个洞口都有一个小木桥可从石路通往水帘洞中。 顺着路往后走,却来到一处空阔地,前面是一个二层高的戏台,绕过戏台,后面却是一个一里地大小的花圃。花圃一角有几棵树,就是叶晨霜说的从南方移来的合欢树,此时绿叶粉花相互映衬,那花颤微微铺在叶上,煞是好看。花圃另一角有一个三层楼,那楼呈八角,每个角上挂着人头大的风铃,风吹过钉铛作响,仿佛在奏乐一般。那楼上也象外面酒楼挂着绿色酒晃,上写着燕绥楼三个金色大字。 叶晨露和墨子桐正是贪玩的年纪,跟着叶太太和墨太太、鲁姨娘看了一遍,见她们三人走得实在太慢觉得无趣,便各自带着自已的丫头春画和紫藤一路嘻笑打闹穿过九曲桥来到假山下,几个人围着假山跑了一圈,叶晨露便道:我们进山洞,进了山洞可以通到山顶上去,我带你们上去。 几个人摸摸索索就进了山洞,那洞子里一片漆黑,叶晨露道:该叫人点着火把,这里太黑了,紫藤,你去找袁妈让人点上火把来。我们慢慢往前走,你等会来找我们。 墨子桐道:“要不我们还是别上山了,万一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晨露道:“出去就得跟在母亲后面,听她们唠唠叨叨的还得守规矩礼仪,我们还是上山,等我们从山上下来,她们可能才能走到百溪池边上!” 墨子桐看叶晨露玩心正浓,且自已也想爬上山看看这园子的全景,便欣然点头道:“好,那我们就上山。只是这里路滑,脚下千万要小心。” 于是三个人又摸着黑往里走去。走了不到百米,一左一右两个拐弯的路,一时不知往哪边走。叶晨露道:我们是从左边进来的,这会应该往右拐,只要是岔路就往右拐,应该才能走到假山中央,到了山中央处,才有盘旋而上的石阶可以上到山顶。 于是三人便往右拐,一时又遇到岔路,又往右拐,果然拐了有七八下,就见一处豁然开廊的开阔地,三个人居然摸黑走到了山底,也能看到一些光亮了。 墨子桐看着从山底盘旋而上的石阶上面长满青苔,便道:这石阶上的路比下面的路还难走,等会我们一定抓紧石阶边上的铁锁链,脚下踩稳了再抬脚。 叶晨露答应着,三人就顺着台阶往山顶爬去。倒没费多少事,很快三人就到了山顶,山顶上却参差错落并不平整,从最后一级台阶跨上山顶后,三人都惊呆了。 这个时节正是花浓叶盛之时,从山顶往下看,又是一番光景,只见满园繁花荡漾,翠色深深,满池的荷花轻轻摇曳,那荷叶在水面上来回摇荡,看得人心往神驰。 叶晨露拉着墨子桐走到山顶边缘,要墨子桐和自已一齐从山顶边缘处往下看那湖中的水,一边看一边高兴的对墨子桐道:这山我也爬过好几回,回回来不是初春就是秋末,从未见过如此美景。子桐好福气,第一次来就看到最美最美的美景了。 刚说完,又看到叶太太几个人走到百溪池边上,便一时高兴忘了是在山顶,一边向叶太太招手,一边跳着喊道:“母亲,母亲,我们在……” 话音还没说完,脚下一个打滑就打了趔趄,又顺手将墨子桐的胳膊抓了一下,此时墨子桐正站在叶晨露身边,看她一时忘情跳了起来,刚想说话让她别跳,就见叶晨露打了个趔趄,墨子桐本能就想伸手抓住叶晨露,谁知墨子桐的手伸出去,没抓住叶晨霜,倒让叶晨露把她另一只胳膊抓了一把,墨子桐一下失去重心,从山顶边缘直直就掉了下来。 此时,岸边的叶太太、墨太太和鲁姨娘正在抬头看山顶上叶晨露朝她们招手,一看墨子桐掉到水里,鲁姨娘疯了一般就要跳下去救墨子桐,被墨太太一把抓住。 袁妈看墨子桐掉到水里,忙去找个了长长的竹竿想把墨子桐打捞上来,哪里够得上,正在呼喊来人救命时,就见从山洞里冲出个身影,只问了一句:“人从哪里掉下去的?”袁妈指着竹竿尽头道:“老爷,就从您那里掉下去的。” 那人二话不说,一个猛子就扎进水中。 众人在岸上哭的哭,喊的喊,一时又来了几个会水的小厮,也纷纷跳下水往墨子桐落水的地方游了过去。 叶晨露和春画此时站在山顶,不由都哭了起来,叶晨露边哭边说道:“子桐,都是我害了你,你千万不能有事。” 春画一边哭一边想:小姐,没把您看护好,您要有事,春画也不活了。? 第三十一回 天然气 一座连绵千里的彩色大山里,四周没有一丝绿意,那些被红色岩石包裹宛如朝霞般绚烂的彩色山峰里,满眼都是彩色的条纹,红蓝绿黄白象彩色的波浪一层层涌向天边,又象七彩锦缎一寸寸铺满山洼。放眼望去群峰林立高下参差极富韵律感和层次感。堡状、锥状、塔状、书生、武者、器物、鸟兽各种造型栩栩如生,而那些彩条仿佛大地的脉动,苍凉与壮美、风韵与气势在大地红色肌肤间流动着。 这时一个小巧的穿着牛仔裤的少女的身影从山脊处一直往里走着,一边走一边在找寻着什么,突然在那离那山脊不远的一处低洼处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便停下脚步,将眼镜摘了下来,用衣脚使劲擦了擦,又戴回到脸上,这时她惊喜的目光随着冲下山脊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轻亮起来。 当她走到那个山洼时,就见一个青玉雕出的犬状挂件带着一根黑绳静静躺在那山洼处。她捡起那青玉犬反复看着,又小心的拿在手中将上面的泥沙擦去,一边擦一边流着泪,好象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挚爱之人。 就在她抬手准备将那挂件往自己脖颈处挂上时。突然听到一句喊叫声:“天然气,天然气,快起床,上课时间都快到了,你怎么连午觉都睡得这么香,别人就睡十几分钟,你这是要往死里睡的节奏啊,你的快递到了,我帮你拿过来了,快起来,拆你的大宝贝儿,话说刚才那送快递的小哥长得还挺帅的哟,希望你这快递还带着他的帅气儿,赶紧起来闻闻!” 那个被称为“天然气”的女孩一听到快递这两个字,猛得醒了过来,但心中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个梦,梦里的一切感觉太真实了,连风过吹,她的头发随风飘摇顺着她的脸庞那种痒痒的感觉都有,而且自已在山洼里捡起青玉犬挂件时的那个场景好象在哪里见过,是不是在哪个电影还是电视里见过,所以印在脑中了,也不对,刚才这个梦好象自已很小的时侯也做过,还给妈妈说过,妈妈说小孩子魂不全,是会做些奇怪的梦,妈妈小时侯也做过类似奇怪的梦,梦里有个穿红衣的小女孩跟她说些奇怪的话,后来姥姥在妈妈枕着下放了一本《论语》后就再没梦到过了。自己枕头下一直也放着一本书,不过不是《论语》,而是一本《封神演义》,难道姜子牙在子牙楼里闲了几千年出来给我指点迷津了,可他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呢?难道,难道因为我前些日子画了几张他穿着不同朝代服饰的画,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了,送了那样一个无人之境给我,不过那彩色山倒有些意思,看来姜子牙这老小儿还是稍稍懂我的,知道我对色彩敏感,也算是投我所好!算了,不想了,拆快递,这才是对我现在最重要的事,也是人间最爽最爽的事情。看看今天我哪件宝贝到了。 说起就起,天然气女孩在床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后,便从床一侧的梯子上爬了下来,此时宿舍里就剩下她和旁边另外一个女孩了。 天然气看到桌子上的快递,就顺手拿起一瓶消毒水对着那快递件一顿猛喷,站在另一张桌边的女孩白了她一眼,道:“天然气,你能不能温柔点,每次消毒你都弄得我一身酒精味,我这下午没课,还要和人见面去,刚洒的香水全都被这酒精味给盖了。” 天然气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道:“不好意思,魏童谣大小姐要起驾约会去,不知未来小妹夫是何方神圣,如果下午有好吃的别忘了给我带点回来,我给你好好把把关,通过他喂食的方式看看这次这款是渣还是神。” 魏童谣听了气得跺脚指着天然气笑道:“你滚远点,只要你张嘴准没好话。你就说自己想白吃一顿,还打着给我把关的旗号,上回信你,提回来一份他给我点的一模一样的披撒让你分析,结果呢,披撒吃了个干干净净,一问人怎么样,给我丢了一句这小子是个穷光蛋,连顿牛排都请不起,害得我跟人家分手后才知道,那家伙看上去低调,其实是个富二代,就差个帮他花钱的人,这么好的主儿就被你一句话给搅没了,我信你个鬼啊,你快躲远点,快看看我这裙子如何?” 魏童谣说着在天然气女孩面前转了个圈,又将两只手卡在腰上,顿时那裙摆就像胖大海一样膨大了起来,再衬着魏童谣那张画了又画的精致小脸,顿时像一个洋娃娃摆在了屋子中间。 天然气笑嘻嘻的说道:“那个不行,说明还有更大的金主在等着你,今天这个你再提回来,我好好给你品一品,你这裙子没见你穿过,这也太新潮了,你穿着它出去,宿管阿姨的眼珠子还不得气得掉出来啊,外面再罩个小衫,你这哪里是去和人见面,直接就是色拉着诱去的,这谁能抗得住啊。” 魏童谣气得顺手拿起椅子上的腰垫一边砸向天然气,一边笑着道:“我哪里色拉着诱了,这裙子哪里太新潮了,叫你再胡说,叫你再胡说。” 天然气灵巧的一边躲一边指着魏童谣笑道:“我猜这次这个是个大帅哥,你怕搞不定,放了大招。是不是打算倒贴,我给你说,长得好的男的没几个能靠得住的,依据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长相平庸者才华出众的多,长相俊美者出轨的多,有钱又长相俊美者基本就不是人,那可能是妖精投胎的,你一凡人根本驾驭不了,所以慎重择偶必须牢记释迦牟尼他老人家的一句话,色既是空,空即是色,皮相根本不值一提,内核才最重要。这短时间如何判断内核,就得靠他对你投食方式了,上次是我看走了眼,也怪你那时后面跟着好几个,根本没给我足够的时间好好分析分析,这回你把他提来,我清空大脑动用所有灵力好好给你细细解剖一下,让你零添加做个爱情海中的姜子牙,不费一粒鱼食就给你钓个金龟婿出来。” 魏童谣被天然气一顿说的没了脾气,笑着道:“你这张嘴,就知道在我这儿满嘴里跑火车,啥时候遇上个厉害的,让你好好尝尝被词语风暴刮得找不着北的滋味。不和你说了,我走了,你不上课吗?” 天然气笑道:“我今天约的是四点的色彩课,还早呢,你走罢,嘿嘿,临别再赠你一句,种因、促缘,结果。三者齐全方能成正果,否则差一样都差点意思,差点意思最好的结果是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最不好的结果是把余生留在那里,那可是敌营十八年与魔鬼打交道的余生啊。好好想想我说的,大小姐走好,不送!” 魏童谣听了更是哭笑不得跺了跺脚,临出门指着天然气说道:“你给我等着,等晚上回来再收拾你。” 天然气将头扬一扬,把双手一摊笑着道:“无所谓喽,别忘了给我带好吃的回来就行,我吃饱了主动求虐。” 魏童谣又气又笑,走到门口又将头探进来道:“我给提个麻辣鲜香乌鸦嘴回来,你这张嘴吃它最合适。” 天然气听了故意做了生气的样子,指着魏童谣说:“你敢?” 魏童谣看天然气鼓着小包子嘴,边往外走边向屋内喊道:“你看我敢不敢?”哈哈哈…… 随着一串笑声,魏童谣已踩着她那双粉色高跟鞋,带着一身粉色香味飘然离开了学生宿舍楼。 天然气看魏童谣走了,这才又走到桌子前将那个快递以最快速度连扯带拽撕撸开,见里面躺着一本书,上面写着《妆束》。天然气拿着书忙又爬上床去,翻开看时,见里面古代女子妆容衣饰尽收,画样色正图赞正是她需要的。便一页一页仔细翻看着。 不知不觉,她好象又回到了那个空旷的彩色山里,她手中还拿着那个青玉犬挂件,就在她刚要把挂件挂到自已脖子上时,就听又人喊着:“天然气,你不是约了四点的色彩课吗?怎么还睡着不起?” 天然气一下又从那个梦中吓醒过来,拿起手机一看,已经三点四十五了,还有十五分钟。天然气一下从床上爬了下来,拿起书包刚要走,又爬上去把刚才那本书抱在手中,没命地往教室里跑去,宿舍离教室十分钟的路,一路上没遇上几个人,穿了几个游廊,很快就到了教室里。 见教室里已经坐了一大半的人,这色彩课上老师会拿许多各朝代典型的画作分析色彩运用与调和,所以这个课大家兴趣比较大,一来可以看看古代名师画作,二来可学到最有用的色彩调和方法。 天然气在教室里坐下从书包里拿出眼镜戴上,又打开刚才那本书,正在看时,一位身穿旗袍的举止优雅的女老师一手贴着腰部托着一本书,另一只手端着一个茶杯轻盈的走了进来。 和往常一样,上课前要点名,听老师点到李天然时,天然气头也没抬本能的大大喊了声“到”,教室里的人都齐齐向她看去,那女老师好象也被震到了,生着气说道:“李天然,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学美术要有美感,从声音到发丝都要散发出美,要把美体验到极致,让美贯穿在你每一根毛孔中,让美成为习惯。你这点个名都象炮打出去了一般,这声音已经不止是噪音了,我们刚才所有人都被你声音侵害到了,你这种状态能画出什么好作品,要让自已静下来,常常听自已内心的声音,而不是把自已放空到一无所有,用声音来证明你的存在。” 第三十二回 八卦音 李天然听了女老师的话略感不适,随即就站起身对那女老师说道:“老师,我觉得你说的不对,我声音是有点大,但那是为了把那些还没睡醒的人喊醒,为了保证你更好的教书育人和上课质量。你看大家现在都醒了,对!” 说完满不在乎就坐了下来,那女老师怔了一下,也没再继续与李天然纠缠,只说了句:“歪道理一大堆,期末考试看你给我交什么作品上来。其它人做好笔记,下周有个小测试,临摹齐白石的那幅名画《蛙声十里出山泉》,请大家利用一周时间好好练习,现在上课。” 说着,女老师将手中拿的那本书打开,又将一个u盘插在电脑中,点了几下后,那教室的黑板上就出现了一幅唐代周昉的《挥扇仕女图》。 李天然看着那仕女图上皆是细目圆面、个个容貌端庄,体态丰腴,穿着色彩柔丽的拖地长裙,发型服饰看上去华美无比,但那些美人们却个个面含幽怨,举止庸倦,并没有多少生气。 那女老师在上面讲着《挥扇仕女图》中色彩的运用与搭配,李天然却对那画中的仕女产生了疑问:这画是出自男子之手,他画笔下的女子因何都有着一张忧郁脸,这是画家的问题还是时代的问题?大唐可是我们国家除现代以来最开放最繁盛的时代,在那样的时代女性不该如此愁闷,如果仅一人愁闷还倒罢了,画中五个人,人人面含愁容,难道史书上记错了?但自已买来这本书上,那些唐朝美人个个明眸善睐,灵动隽美、衣饰靓丽、神态温婉、尤其发型多样、饰品妆容更是纤丽精巧、夸张美艳。自己向往的绝不是周昉画笔下那样的女子,如果可以梦回大唐,相信百分之二百的女子都会选自己手中这本书中描绘的大唐女子。 心里想着,就又打开自已手中的书,看着那上面的美人,仿佛她们都在对着自已笑,李天然心中有了一个新的构思。 晚上女生宿舍是奇葩表演的绝佳时间,李天然宿舍里四个人,除了她一边插着耳机听着那个高中时陪伴她一路走来的《海雷音乐时间》,一边翻看着白天那本书,其他三个女生,魏童谣还没回来,叶莹莹在一块毯子上练着瑜伽,还有一个张悦敷着一张黑色面膜和叶莹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前面男生宿舍楼有一间灯是黑的,不会这么早就睡了!” “你这心也操的忒多了,这事归值班老师管,唉!不对,值班老师也不会管,他只管哪间宿舍到点了不睡,早睡谁管?难道那间屋里有你喜欢的男神?” “你三句不离本行,说啥事你都能扯到这事上,你那大一的小男朋友怎么最近不来找你了?有些日子没吃到他送来那些夜间爱心美食了,还怪想的。” “你这一天天就记得吃,明年咱们就该毕业了,不能再胡闹下去了,得想想毕业后的活路。” “有什么好想的,现在美术生就业路子宽,哪里不是活路,这个我考这学校学这个专业的时候我爸早给我分析好了,别愁,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了,咱美术生也饿不着。” “你这什么瞎道理,哪个专业的人都会愁前途,就是清华物理系的不也得考虑将来到底在哪就业,哪有不愁的,现在好工作不好找,随便瞎凑合一个又不死心,想想就头疼。” “哎!天然气,你爸是大学教授,他有没有说过美术生做哪类工作最好?” “你别找她问,每周这个时间雷打不动,那个《海雷音乐时间》是她的命,非听不可的。她可是那主持人海雷的超级粉丝,你没看她手机关注着海雷的微博,连手机铃声都是海雷的那首国风歌曲《入画江南》,她呀,妥妥的一个海迷妹,这会子就是亲爹来了也得等她听完节目。” “你别说,海雷写的歌我也听过不少,他写词还是很有些能耐的,尤其国风歌,那词写的真是好听得不得了。” “听你那没文化的口才,就不能用个成语啥的装饰一下,那叫美仑美奂、行云流水、妙笔生花、拍案叫绝、文采斐然、笔翰如流好不好,没事多学习学习,别一天就想着恋爱的事,那东西能顶吃还是能顶喝。” 正说着,就听一阵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只听叶莹莹说道:“一听这脚步声音就知道魏童谣回来了,不知今天又能带来什么新闻。” “还能带什么新闻,还不是老三样,吃饭、买东西、看电影。今天这个时候回来,估计就只有吃饭、买东西。你看她那柜子里简直就是个衣服博览会,每一件都有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都有一个不同的男主。” “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听上去酸溜溜的,要不要让她也给你介绍个外面的金主,你也能开个博览会了。” “去,我才不要,那些老男人我可没兴趣,我呀,还想好好享受我的大学生活呢,我可不想早早沾上风尘味,江湖那么好混的,混得好处处是风光,混不好连内衣都得被人拿去抵了债。我还是安安稳稳做个小女人,那大福我享不了那大罪我也受不住。大事业我就不干了,给某些人留着!” 话音刚落,宿舍的门就开了,只见魏童谣提着一大包吃的,手上又挂着几个购物袋,进了门就把吃得往桌上一放,把那几个购物袋往头顶的床上一甩,边摘墨镜边笑着说道:“我就知道背着我你们准没好话,怎么就堵不上你们的八卦音啊,快来,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了。今天这个你们吃了一定还想下一顿,天然气,好吃的来喽!放下你的海雷先把肚肚喂饱了再听也不迟,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天然其实那会儿就听完海雷的节目了,因叶莹莹和张说在说魏童谣,她不想掺和,就在床上躺着听她俩聊天,这会听魏童谣叫她下来吃好吃的,那两眼顿时冒着光,一个翻身就爬下了床,冲到那堆食品袋前把里面食物一一打开,只见一大盒子麻辣小龙虾、一大盒香辣鸡爪、各种肉串菜串下来足足有二三百串的烧烤摊了一桌子。 李天然拿起一个烤串就放到嘴里,一边吃一边说:“你们怎么不动手,嗯,这味道不错,看来今天准妹夫请你吃的烧烤啊!” 那两个看李天然已经打开了食品袋,也就不客气的各自拿起一个烤串放在嘴里。 魏童谣看三人已经吃上了,便笑着说道:“我们这间宿舍,没有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只要有吃的,怎么都好说,是不是?” 三人各自点着头,只顾着吃也不说话。魏童谣看三人吃的欢,就说道:我吃完饭还去逛街了,买完那些才给你们买的。 李天然一边啃着个鸡爪一边问道:“那你今天吃的什么?难道不是烧烤是牛排?” 魏童谣笑道:“你就知道个牛排,难道就不兴吃个比牛排更好的呀?” 李天然嘻嘻笑道:“吃更好的当然好,但是我想不出比牛排更好的吃食,快说,吃了什么?” 魏童谣呡着嘴笑道:“今天吃了一顿海鲜大餐,真正的海鲜餐,我给你们说几个菜名让你们听听就知道了。” 李天然一听就催着魏童谣快说,只听魏童谣说道:“蓝鳍金枪生鱼片、alas鱼子酱、海鲜珍宝咖喱、科芬湾生蚝王、婴鳝还有河豚。怎么样,姐几个,听傻了!” 叶莹莹和张悦互相看看摇摇头继续着美食,李天然点点头笑道:“还真是有钱人吃巧,没钱人吃饱。这几个名字听着就高大上,不知大小姐看中人了没有?” 魏童谣摇摇头叹口气说道:“还真应了你的话,有钱的没颜,有颜的没钱,又有钱又有颜的早被人圈走了。要不是他这顿饭还行,就他那长相我早走了。凑合吃了几口和我闺蜜逛了会街就回来了。” 叶莹莹道:“那你这不是骗吃骗喝嘛,既然没看中人,就不能白吃人家的饭。这他明天要是缠上你怎么办?” 张悦笑着对叶莹莹道:“你这可是皇帝不急急太监。魏大小姐什么风浪没经过,连这都打发不掉,还怎么好意思称自已是魏公公韦爵爷,你呀!放一百个心,我敢保证,那饭没吃完,保管接盘的人已经来喽!” 魏童谣听张悦这样说,就上手将张悦的脸抓了一把笑道:“我把你个坏怂,吃东西也堵不上你的嘴,我的名声就是被你说坏的,怪不得班里男生看着我就赶紧走了,原来是你在这煽风点火,说,准备挨几个暴栗。”说着已抬起手将食指曲着,准备向张悦的头上敲去。 张悦看魏童谣上了手,忙弯腰躲过,笑着道:“要文斗不要武装,再说了窝里斗也没意思,精力省下出了宿舍那才是你好好施展拳脚的广阔天地,和我斗还得费神,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几个是专门和你分享战利品的,功能不能乱用,否则就是内耗。” 魏童谣笑着指着张悦道:“还知道内耗,孺子可教。多学学天然气,她才是真正的好室友。是你们学习的好榜样。” 叶莹莹听了笑着道:“她呀,除了画画和吃就是海雷,现在又多了个某朝,你没看她最近买了好些某朝的书,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了还是着了魔了。是不是海雷穿越到某朝去了,她也要跟着去?” 第三十三回 追梦去 李天然看她们三人拿她取笑,跟着笑道:“是呀,我是要跟着去某朝,要不去的时侯把你们也带上,去了我们仍在一个宿舍里,哦,不对,不是一个宿舍,是一个宫里,大明宫等你们哟!” 那三个一听笑得更厉害了,忽然宿舍的灯灭了,已经到了睡觉时间了。四个人站在黑乎乎的房间里乱成一团。 “叶莹莹别踩我脚。” “你往哪里抓呢!” “哎呀!这脸也没洗、牙都没刷、也没洗脚,怎么就关灯了?” “你先别娇滴滴地说洗脚牙齿的事了,小龙虾还没吃,放到明天就吃不成了,这也太浪费了,都怪你们俩忙着拿人开玩笑,正经事也忘了。” “天然气,你别只怪人,要怪就怪魏公公韦爵爷拿来得太晚了,要是早上一个小时,就你那个吃法,哪有吃不完浪费的。” “唉!你们先别收拾,快把手机手电筒打开,吃了再睡,要不然浪费了实在太可惜。” 几个人一拍即合围着小龙虾开着手机手电筒一边吃一边悄悄说笑着。 “唉!你说我们这摸黑吃小龙虾算不算暴殄天物,这吃人家连个面也不见,招呼也不打,拿起来就吃,真没礼貌。” “这都啥时侯了,快吃,别开玩笑了,等会那横眉冷对的霸王花来查房,被查着又得写检查了。” “听说那霸王花是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她们那村子以前可穷了,这几年旅游业火热,她家那村子挨着一个五彩山是四a级旅游景点,那山里以前是个古战场,听说有人还去那里捡过漏,还真有捡着的,成千上万的好价钱,要不她一个女的,家里哪有闲钱供她上大学,她要不上大学,哪里能到我们身边。这就是缘份!” “她那么厉害,八成就是那里战死的哪个厉害人投胎的!否则连男生都打不过她,别看她瘦,那可是秦琼的马全都是里膘。” “快,快,先收拾了,我听到楼道里有人来了,肯定是查夜的,快收拾了先上床。等她们走了咱们再下来吃。” 当李天然安稳躺到自己床上时,麻辣小龙虾还在嘴里如火如荼,令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又想起那会儿听《海雷音乐时间》时海雷的一段串词,是对梦想的一段清晰的解读,原话她记不清了,大致意思就是青春很短暂有梦就去追。这话让她陷入沉思,那个萦绕在心中好久的梦,是不是应该去探个究竟。 刚才又一次从叶莹莹嘴里听到霸王花家乡的五彩山,倒提醒了她,她拿起手机在百度搜索中输了五彩山几个字,手机上顿时出来许多关于五彩山的内容,查来查去国内国外五彩山不少,地貌也都差不多。她想,不知我那梦里的五彩山是哪一处,那地方今天连续梦着了两次,是不是一种引导与暗示。要不暑假去最近的一处先看看,明年就该毕业了,下次开学就大四了,毕业作品脑子里已经确定了方向,这也是她最近疯狂网购那些书籍的主要原因,她要完成的那幅画的背景已有方向,但内容还在斟酌,也许从五彩山回来会有收获。想到这,她把手机放在枕边便沉沉睡去了。 早晨八点的太阳是一片让人眼前一亮的颜色,一夜的雨将天空洗得碧蓝,灿烂的阳光从密密的树叶的缝隙间射下来,小小的各种粗细不同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林荫照得通亮,喇叭花顶着露珠开了,柳树在微风中摇摆着,饭菜的香味已经开始飘荡,各种音乐声,车辆和人来人往的嘈杂声把李天然从睡梦中吵醒。 昨天一早从学校出发,在市里公交、地铁、高铁换了好几趟,从高铁下车后,已经快凌晨了,她和两个颇合眼缘的支边大夫一起拼了辆车来到这个自己提前预订的宾馆中。 一天的车程下来,身子像散了架,进了房间忙忙地洗漱了,就把自己扔到床上,一觉就睡到这会儿了。 此时醒来,她一看时间,离网约车约定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也不着急,便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一轱辘跳到了地上。 昨晚进了房间什么也没想就把自己扔到床上了,这会她打开窗帘向外看去,她网上订的这家民宿宾馆,那屋子正好朝阳。 此时太阳隔着玻璃射进来,照在她紧实的肌肉上,粉红色的皮肤泛着莹润的光,那张小国字型的脸上,一头瀑布似的头发一倾而下,被头发遮蔽了一半的那双明眸善睐闪烁着光芒,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得意的打了个响指,这动作她是跟着电视里学的,此时她做完一整套,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在按她房间的门铃。她下意识的看看了自己身上,身上穿着的海蓝色睡衣倒是齐整,只是那脸看上去还是惺忪状,看着衣裳整齐,也没再多想,就开口问道:“谁呀?” 门外是昨夜那个女服务员的声音:“女士,我是这里的服务员,有位先生说您昨夜把学生证丢在车上了,他捡到今早给你送来了。” 李天然一听,忙将门打开,果然见那个服务员手中拿着自己的学生证,只见那证件上的自己仿佛生气了一般瞪着双眼看着自己。 李天然忙接到手中,一连串谢谢后,也没顾上问送证件的人长什么模样那服务员便离开了。 送走服务员李天然将门又反锁上,这才推开卫生间的门,洗澡刷牙换衣裳收拾头发化妆,一阵骚操作,一个小时后,只见李天然已将自己打扮得精致又小巧,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暗暗打了个满分。一双红色的厚底帆布鞋,一条白色阔腿休闲裤,一件紧身红色t恤,一件短款牛仔服,一顶黑色棒球帽,身上一个黑色背包,一个画夹子就是她今天全部的行头。 出了门,在街边摊上买了个煎饼果子,网约车已停在宾馆楼下,她上了车边吃边与师傅聊了起来。 “师傅,我约定的终点是不是那个五彩山底下,你停车后我能不能直接上山。” “姑娘,这车到不了山根底下,我把你送到离山根最近的一个村子外面,你穿过那个村子,就可以上山了,今天天气好,上山的人多,跟着人群直直往里走就到山下了,山下有缆车,也有爬山的木头栈道,如果不赶时间,最好爬山上去,到那最高处的山顶上往下看,保管让你能飞起来。不过那山下就是一片湖,你上山后千万小心,别掉到湖里了。听说那湖里淹死过人,深得很嘞!” “啊,师傅说话还挺幽默,到了山顶就能飞起来了,有个湖是什么意思,我在地图了没看到湖啊?” “那湖本来就不大,地图上不可能啥东西都标上去,你呀,是书念多了,看你还是个学生,是不是学地理的?” “啊,我难道看上去一点文艺气息都没有吗?我背着个画夹子,你居然说我是学地理的,我是学美术的好不好。” “哈哈哈,这年代,人人都希望说自己是艺术人才,其实地理才是人最该学的一门课。” “为什么地理最该学,难道历史不该学,语文不该学?” “你说的这些都该学,我的意思是地理可以让你知道更多地球的奇妙之处,一个人认识这个世界应该是从地理开始。” “听师傅这话,您对地理了解得应该不少,那你告诉我,你们这里这五彩山是怎么回事?” “这彩色山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这山上寸草不生,这山是由岩石堆积形成,屋理交错,四壁陡峭。那五颜六色是沉积物受沉积环境影响氧化还原过程造成的,沉积物中的成分主要是钙和铁。这具体的变化过程说起来就复杂了,是沉积物化学与物理过程结合的结果。” “师傅怎么这么专业,难道是专门研究彩色山的专家?” “我哪是什么专家,我是个地理老师,我两个孩子,老婆全职在家,今天周末,开个网约车挣点钱贴补家用。” “原来师傅是地理老师呀,怪不得讲得这么专业。听说这边有个村子,这村里的人守着这么个宝贝山怕是给个县长都不去干!” “你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这县长一天忙得脚不离地,这村里的人听说家家都有老物件,你等会进了村子如果有兴趣随便进去一家,都能给你拿出个传家宝来。听说这儿还是古战场,战场上汉人胡人匈奴人什么人都有,什么身份的也都有,打仗死在这儿了,那古代将军士兵身上都有不少宝贝,倒是现在虽没了战争,村里人现在主要靠织种业和洋葱、大棚蔬菜,日子过得一家比一家好。” “师傅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是这村子里的人!” “唉!我不是,我是外省考到这儿来的。我班里有几个学生是这村里的孩子,有时偷偷从家里拿上个宝贝来班里炫,我不太懂,但看那东西都是有些年成的,所以顺便多问了几句。” “哦,你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怪不得讲得这么头头是道,当老师还有这个福利呢!” “半吊子水平,胡扯了句了,让你见笑了。快到了,转过这个弯再往前走百十米就到了。” 听了网约车师傅的介绍,李天然此时倒不急着上山。下了车,她将背包背起,又背上画夹,来到了村口,到了村口一看,一个胳膊粗细的钢柱上有一块半米宽一尺高的蓝色喷漆牌子上写着留娃村三个字。? 第三十四回 青玉犬 李天然进了村子,这里与许多村子一样,都是四方小院,门口要么种着树,要么种着菜,老人追着孩子满世界喂饭,可能是看惯了来这里的游客,看到外乡人也不奇怪,各自忙着手头的事。 走了一段路,就见一处场院,四周有几个店铺,里面卖一些应急的棉服、充电器、方便食品、饮料等,店铺门外坐着些人,有老有少,此时太阳正好,人们都不去地里干活,趁着这会子忙着凑在一处找些乐子。 最里面那间店铺门脸最大,里面卖着些古玩,因刚才下车时听那师傅说了一句,说这里往出卖的古玩大都是高仿,不过都是有实物的高仿,如果喜欢可以带回去,价格就往一半以下砍准错不了。偶尔也能遇上古物,那就得看运气和缘分了。 李天然看里面有古玩,就抬脚走了进去,见那店里有好几个人也在转悠着看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古玩,闲看了半天,也没见有什么稀奇东西,好象和其它景区那些东西没什么两样。 正要出门,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手里拿着一个青玉犬的吊坠,进门就对着那店家说道:“我爷昨夜又犯病了,我奶说让你看看这个值多少钱,换点钱给我爷交医药费去。” 李天然看到青玉犬坠子的一瞬间,心中暗惊:怎么这东西和自己梦里见到的那个挂件一模一样,世上还有这么巧合的事,这可真是吓到她了。她故意将脚步放慢,听那店家给多少钱。 那店家拿起那东西看了半天,又拿放大镜研究了半晌,好象吃不准是不是真品,便对那男孩子说:“你奶说了没有,要换多少钱?” “我奶说了这东西要放在平时买好了最少能卖五千块钱,现在家里有急用,就便宜些四千块钱卖给你。” “你奶咋不抢去嘞,这玉又不是什么好玉,就是个青玉,还带着这些杂质,虽有些年成了也不值那么多,我给你一千,要卖你就放下我给你拿钱,要不卖就别啰嗦,别影响我做生意,以后卖东西晚上来,大白天我这还要做生意,竟是这些不挣钱的事搅在中间,看把我生意都弄没了。” “唉!姑娘,你刚才问的这套夜光杯我给你便宜些。你去别家看不到这样成色的,这放下是墨绿色,拿起来可是透着亮的。你拿起来看,透光的,象纸一样薄,你这成色要看不上,我给你说,明天回去你保管要后悔。要不留个电话加个微信,回去了你还想买,我给你包邮寄过去,你这来一趟也不容易,总不能空手回去,我们这就专产这个,别处你有钱想买也买不着。” 那拿着青玉犬的半大小子还站在原地。李天然就站在男孩子身边,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青玉挂件看,那店家说了半天,看之前问价的姑娘还是走了,便将火发在那小孩子身上了,发着火说道:“我发现你家就是个背霉的,回回来都影响我生意。回去给你奶说,以后晚上来,白天别来给我种晦气。” 那小孩子瞪了店家一眼,扭头就往门外走去,那店家在身后喊道:“唉!一千你卖不卖给个话,怎么扭头就走了。” 那半大小子头也不回喊道:“一千你去买个王八玩,我这青玉犬卖谁也不卖你。” 李天然看那孩子生气走了,刚想跟着去,转念一想:“先问问清楚再去找那孩子。”就笑着对店家说道:“五千的东西你给人家一千,那东西是假的吗?我看着像是个古物。” 那店家看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和他说话,顿时来了精神,道:“那东西是件古物不假,但品相太一般,我收来也卖不上好价钱,我不吹,他奶晚上还得来,他家穷的那样,能卖的都卖了,我肯出一千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他还想要多少?” “我看你们这村叫留娃村,这村名应该有些来历! “姑娘,你算问着人了,我跟你说,这村名听老人说有此年成了,这可是个古村庄,听说有一年战争,有人发现这里靠着山还有水,山上还有野兽,就让这方圆百里人都把老人孩子和妇女送到这里,所以来这儿的孩子大多能活下来,也就有了这留娃村的村名,至于这村名是谁起的,就不知道了,多少年的事了,谁起的也不重要。反正从那以后这村子就世世代代存在着了。” “哦,这村子还有这样传奇的故事啊,我听说这村里家家都有传世古物,怎么还会有穷人?” “你别听那些出租车司机胡咧咧,那都是多少辈子之前的事情了,皇帝还有几门子穷亲戚呢!哪里没有穷人。说起来那刚才那娃也可怜,算是个孤儿,他叫石头,祖上以前也算是这村里有钱人,后来他爸外出打工丢了性命,他妈拿着赔偿金跑了,剩下两个老人带着他,十年了,村里每年拿出钱来救济,这两年老头得了个肌无力的怪病,一住院就是一两个月,啥活也干不成,政府帮着那老婆子弄了个蔬菜大棚,现在一家三口都指着那大棚过活。本来村里人可怜他们,有时送些饭菜啥的,可那小子是个硬骨头,稍懂了些事,不知听了谁笑话他家穷的话,再送去的吃食一概不要。那老婆子倒也听孙子的话,除了政府的接济,其他人送去的啥都不要。这几年那老头这一病,把家里能卖的都卖的差不多了,上回拿了个黑玉板指我看走了眼,整整赔了五百块钱,所以这回我不敢给太高的价,他家估计也没什么好东西了。” “那孩子家住在哪里,那件东西我倒是看上了,我过去讨个价,看他愿意多少卖我。” 那店老板一听笑道:“哦,来了个捡漏的。也罢,我也不用等到天黑,就让你占个便宜,你顺着这路往前走,快到山根下面那有一个院子,村里最破旧那个就是他家。” 李天然顺着那老板指着的方向往前走,果然有个院子。那石头站在院外低着头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踢着脚下的土坷垃。 李天然看那石头手中正拿着那个青玉犬挂件,便问:“唉!你这挂件多少钱卖?” 石头抬头看了一眼李天然道:“咋?你想买?” 李天然道:“嗯!你打算卖多少钱?” 石头似为难了一会儿,又咬咬嘴唇才慢慢说道:“两 两千卖你要不要?” 李天然一点没迟疑就看着石头点点头道:“要,我给你两千。”说完看那小孩并没有手机,便道:“我这只有微信,没有现金?” 那石头一点没迟疑,就说道:“我领你去换钱。”说着就抬脚往刚才那个古玩店铺走去。 李天然跟在石头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古玩店,石头指着店里微信二维码对店老板说道:“你给我两千现金,她给你转二千块。” 那店老板也不多说什么,就从里面屋里取出二千块钱递到石头手上,那石头便将青玉犬交到李天然手中,李天然拿起青玉犬仔细看了看,和自己梦里那个毫无二致,便将钱转给店老板,又买了一根红绳将那青玉犬顺手挂在自已脖颈处,也不多说便和那孩子出了店铺往山里方向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走了几步,那石头回头带点质疑的口吻问:“你是学画的?” 李天然将画夹子往身后背了背笑道:“是呀,你是看到画夹子了,对!” 石头点点头道:“我们这每年四月至十月来不少人,有拿摄像机的,有拿照相机的,有拿手机的,拿画夹子的倒是不多见。你会不会画玉?” 李天然听了一脸茫然问道:“画玉是什么意思?” 石头指着李天然脖子上的青玉犬坠子说道:“就是你脖子上这个,你会不会画?能不能给我画一张?它以前在我脖子上,我出生就戴着,我爷说这是传家宝,这会我爷看病实在没钱了,迫不得已才拿他换钱去看病。你能不能给我画一张。” 李天然一听心中一酸,忙道:“可以,我给你画一张。我能和你合个影吗?我、你、还有这个挂件,你可以戴着它照张相。我也可以把它给你画下来。” 石头点点头说道:“我还能戴着它照相,是真的?”说着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挂绳,说道:“这是我以前戴它时的绳子,舍不得卖,留个念想。” 李天然忙从脖子上解下青玉犬挂件,将石头手中那条黑色绳换上,又挂在石头脖子上,拿出手机来,连着照了好几张。拿过去与石头看,然后取开画夹子,将后面背包往地上一放,就坐在上面道:你站着别动,我给你画一张戴着这青玉犬的画,你给我你的大名,等我回去,把照片洗出来给你寄过来。 那石头听话地站在那里一动一动,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朝圣,眼睛里满满的虔诚。 一会功夫,李天然就将素描画画好递给了石头,石头看着说道:“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李天然笑道:“那当然了,我也是画了十多年的老画匠了,比你这复杂的我都画过,画你这个小菜菜啦!” 石头也不说话,从脖子上将那青玉犬挂件取下,将黑绳子仍取下装在自已裤兜里,将青玉犬挂件放在手心递给李天然道:“你把那红绳穿上挂在脖子上不容易丢。” 看李天然将青玉犬在脖子上挂好,又从手中一沓子钱中拿出一张来递给李天然道:“不能白要你的画,这个够了!” 李天然看着石头递上来的一百元,笑着推回去道:“这个不要钱,我又不是来卖画的,这个送你做个纪念。”? 第三十五回 湖中曲 石头听了笑道:“我听人说,城里也有给人画画的,我从没画过,听说现在一幅画挺贵的。我们家以前也有几幅画,后来被我爹败家给卖了,我小时侯见过,那上面的人穿着古代衣裳,有男的,有女的,颜色不大新鲜,不过有一个将军手里拿的那把剑倒是威武的很。” 李天然听了倒感兴趣,根据那剑上镶嵌的东西或刻的字,她就能大概推断出那个画是什么年代的,便问道:“你还记得那剑是什么样的吗?” 石头点头道:“那剑柄好像是玄铁的,剑鞘上面刻着一只鹰,我爹说那剑鞘上刻着鹰,一般少数民族喜欢,可能是古代什么蕃王用过的,光那个剑鞘就能值不少钱,可惜是画上的,要是真的那就发了财了。” 李天然顾不得听值不值钱的话,又问道:“剑上除了鹰还有什么?” 石头挠了挠头说道:“那剑柄上好像刻着三个字,我只认得一个剑字,其它两个字不认识,我爹说过,我没记下,你等着我回去问我爷,他知道。” 李天然还不死心又问道:“那将军穿着什么盔甲你记不记得?” 石头道:“那个将军穿着的盔甲胸口左右各有一块铜镜,左右肩上有两个虎头,又有软甲向下垂着,腰以下有两片软夹像女人的短裙子。头上的帽子是连着肩的,头顶上又有一个小的蒙古包,脚上穿着一双高筒皮靴,靴头还往上翘着。” 李天然一听忙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古代服饰的书来,翻了一页递到石头面前道:“是不是这样的盔甲?” 那石头点点头道:“好象就是这个,就是袖子上的颜色不一样,你这书上是单色的,我家画上那个好象是有花纹的,其它都差不多,那盔甲样式有时候电视里也能见着。” 李天然笑道:“你说的那画上的人穿的是明光铠甲将军服,那人在当时至少是个五品大员,相当于军区司令员那么大的官。” 说话间已经走到刚才那个院门口,石头对李天然道:“你先等等,我把钱和画送进去,看你一个人,我陪你进山!” 李天然一时倒有些小感动,这孩子还真是小大人般懂事。便点点头道:“行,你陪我上山,等会下了山我请你吃好吃的。” 那石头也不说话,一时出来,自已穿了一件黑色棉服,手里拿着一件红色棉服和两个馒头两个西红柿一并递给李天然道:“山里冷,这是我娘的衣服,你穿上!我奶说,这山高,得吃饱了才能上得去,等会饿了好吃。” 李天然一时又有些感动,道:“这个多少钱,我给你钱!” 石头看着李天然正色道:“我奶蒸的馍不卖钱,里面还夹了豆腐乳,就着西红柿很好吃。” 说完看李天然有些尴尬,又换了副语气说道:“我大名叫吕尚军,我爷说了,那把剑叫寒苍剑,我爷和你说的一样,那个将军是个武将,当时应该是个五品官,相当于现在军区司令员那么大的官。” 说完也不说话,就在前面引着李天然往山里走去。那山连绵几千年里,要登上最高峰去着实不易,前前后后都有人在往上爬,但越往里走越难爬,李天然背着个大画夹子,又背着一个大背包越走越慢。 石头看李天然走得慢,便停下等李天然,看她跟了上来,便将李天然手中的画夹子接过来背在自已身上继续往上爬。身上少了个画夹子,李天然顿时觉得轻快了不少。 走了将近两个多小时,他们已爬到离山顶四五百米的地方,那里有几个供游人休息的椅子,石头道:“我们吃点东西再上去,这会山顶上人太多,吃完等他们下了山我们再上去,你可坐在山顶上把这山画下来。” 两个人吃了带来的馒头夹豆腐乳和西红柿,李天然觉得这比她吃过的任何一顿大餐还要好吃。 两人各自吃完自己的,又背起背包和画夹子往山上爬,好不容易上到山顶。李天然看着山下突然觉得这场景仿佛在哪里出现过,但死活也想不起来。 她试探着走到山崖边上,忽然耳中就听到有一些人在喊:“子桐,子桐”,声音越来越聚合在一起,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一起,就是恍惚间,她脚下一个趔趄,摇晃了几下,但身体好象不受她控制一般,被一股力量牵引着直直的就从那山上往山下湖中掉了下去。 就在掉落的一瞬间,她看到那孩子眼中的惊恐,这眼神她仿佛在哪里见过,但来不及想就冲了下去,耳边响起那孩子的喊着:“姐姐、姐姐。” 李天然从山上掉入湖中,就在慢慢往下沉时,她看到湖中还有另一个女孩在她身下也沉了下去。 那女孩子穿着浅绿上衣配粉色裙的汉服,头上插得满头珠翠,李天然看那女孩子的衣物在水中飘荡着,象仙女在天上飞过的感觉。 还来不及看清女孩的脸,就见那女孩的头发已慢慢散开,头上那些珠钗也随着水波一件件从头发上滑落了下来。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古装的男子从水中落下后,奋力向女孩游了过去。 李天然心想:这应该是来这里拍情侣照的一对恋人,那男的看女孩落了水没命的游过来救那女孩,这女孩还真幸运,遇上这样舍命救她的男子。唉!自已就没这么好命了,看来今天得交待到这儿的,后悔去年暑假老爸让自已学游泳,被呛了一回说啥也不去学了,早知有今天这个灾难,就算是多呛几回也要学会。唉,这会后悔也晚了,难道连着做的那个梦就是指引着她来赴死的,这老天爷还是姜子牙也太过分了! 正想着,身体随着重力往下沉时,李天然的背包里忽然响起了《入画江南》那几句熟悉的“我有一段情入画后归旧梦故里,我有一段爱落款上将前世印记”的手机铃声,李天然这才想起身上的大包会加速自已坠落的速度,便忙将背包从自已两条胳膊上脱下,听到那手机铃声还在唱着:“一城天睛一城雨,引我入戏,平添着醉意。”刚想伸手去拿背包里的手机来看,就见那男子一把抓住了那个还在快速下落的女孩,就在那个瞬间,女孩随着身体受到外力影响,头下意识地一扬,她脖颈上的一个挂件就从身上飘离了出去,往上飞到李天然面前,就在那挂件正要慢慢往下沉,李天然一把就将那挂件牢牢抓在手中,提起来一看,与自已刚刚挂在脖子上的青玉犬居然一模一样。 李天然心想:又遇到骗子了,那店家肯定是和那小孩子一伙的,编了故事,这东西估计这村里有无数个,这女孩估计和自己一样都被骗了。 正在这时那两个挂件都发出了一道耀眼的蓝光,当那道蓝光接在一起时,李天然脖子上的挂件猛得向她手中的挂件直冲而去,随后她脖子上的挂件就消失不见了。 还来不及多想,李天然忽然感觉自已的身体又象刚才在山顶上被那股神秘力量控制了一般,直往那女孩身上冲去。 就在李天然和那女孩身体碰撞到一起时,李天然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被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子牢牢抓在手中,低头看去,自己正穿着刚才那女孩子的衣裙,再回头看,自已的身体象刚才那个青玉犬挂件一般已消失不见了。 正在慌乱时,那男子拉着她的手往上一提,又奋力将自己一举,李天然的头就露出了水面。 李天然就看到岸上几个古装中年女人和年轻姑娘们在大呼小叫地哭喊着,并不见摄影东西,而且对岸也不是刚才落水前在山顶看到的模样,李天然顿时就蒙了。 救上来的李天然被人“子桐、子桐”地叫着,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还有一个淌眼抹泪的左一个桐儿,右一个桐儿扑在她身上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一时,她半梦半醒的被这群人抬着进了一个的雕栏玉砌十分古雅的院子,又进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屋子里,几个穿着古怪汉服的小丫头在刚才扑倒在她身上哭的中年妇人的指挥下,给她也换了一身汉服,才把她挪到一个炕上躺下,紧接着又来了个穿着古装灰色衣黑色带角帽的人,那人给她把了脉,又说了些不打紧,可能被水呛了,一时没缓过来,过几天人就清醒了,腿部骨折已经拿竹子固定了,但需得静养也不能乱动的话。 后面再发生什么了,她也不清楚了,爬了半日的山,又在水里挣扎了一阵,加上疼,她需要好好睡一觉。 且说那山顶上的石头一看李天然掉到了水里,伸手想拉住,已经来不及了,先是扑在山崖上向下坠的李天然喊了几声:“姐姐,看那山崖上有没什么可抓的东西?” 石头爬在山崖上对李天然喊话时,李天然已落到水里,石头正好又看到两个保安衣服的人从对岸边往这边看,就忙对着岸上的保安大声喊道:“有人落水了,赶快救人。” 两个保安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一听有人落水,二话不说忙跳下去游到山崖下,后面又有人也跟着跳了下去,几个人很快就将李天然救了上来,那年长的保安很老道地将李天然扶起拍着后背将她口中的水拍出,又将手搭在李天然手腕处摸了摸李天然的脉象感觉脉象正常,又叫了几声却未将李天然叫醒。 这时就见石头已背着画夹子冲到李天然跟前,紧着喊了几声,那保安问道:“石头,这人是你家亲戚?” 石头只顾着喊李天然,也不说话,其中一个保安说道:“快打县医院120电话让派车来救人。”说着拔起了电话,电话挂断后,那保安对另一个年轻保安道:“我看着,你跑的快,这几天村里有驻村支边大夫,快快叫来看看,这人为啥叫不醒。” 第三十六回 失忆人 那保安答应了一声,甩开膀子就往村里冲去。一会儿工夫就领着一个年轻大夫一路跑着过来。 只见那年轻大夫三十岁左右,瘦高个子,小寸头,国字脸,一看就是个精致利索人。 两人跑到李天然跟前,那大夫趴下先听了一下李天然心脏,又扒开双眼看瞳孔正常,才将手搭在鼻下试了试,说道:“生命体征基本正常,叫不醒得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那医生说完这才认真看了看李天然的脸,便问道:“她是不是叫李天然,是中华美术学院大三学生?” 那两个保安推了推石头道:“大夫问话呢,是不是?” 石头摇摇头道:“我只知道她是画画的,叫什么,哪个学校的不知道,我和她也是刚认识。” 那大夫听了看着石头说道:“这是她的画夹子?” 石头忙点点头,那大夫便在石头手中将画夹子打开,见里面有几张民国时候人物肖像,又有三张京剧女旦脸谱画像,上面分别写着“《别恨妆》——单良”“《别恨妆》——于小年”“《别恨妆》——李若环”。另有几张空白素描宣纸和两支笔一个橡皮擦。 这时人群有人对那大夫说道:“《别恨妆》是国内着名词作家海雷写的一本书,这三个人是那本书中的人物。” 那大夫听了本想画夹子里可能有李天然家人信息可以联系到,这下也没了主意。 正在此时县医院救护车已经到了,那大夫抱起李天然将她放在救护车上,对车上的大夫说道:“我是从市里来这个村的支边大夫,我叫华沙,是脑外科大夫,我刚给她作了简单检查,我和你们一起去!” 石头听华沙和救护车医生说话,并不说话,只背着画夹子也跳上了车,于是救护车拉着李天然和众人往县医院方向开去。 救护车走后,景区打捞队从水里打捞出来一个黑色背包,几个金花花钿、一个步摇、一个香囊和一只粉色绣花鞋。 当打捞队将这些东西一并送到医院时,那小男孩便一股脑全都放在黑色背包里,一刻不离身地背着。 楼上楼下来来回回好几轮检查下来,县医院给的结论是急性损伤造成的不可逆昏迷。人什么时候醒来不确定,有可能随时醒来,也有可能昏迷时间持续的比较长。 李天然醒不了,必须立即与家人取得联系,医院派了专人当着小男孩的面和华沙大夫一起将李天然背包中手机取出,用紧急号码联系了李天然的家人。石头也向华沙和医院的人说了李天然落水前的情况。 第二天一早,李天然大学当教授的父亲和当中医大夫的妈妈便赶到了医院。 小男孩确定他们是李天然父母后,将画夹子和背包全部交给了李天然父母,便独自悄悄离去了。 华沙大夫便将李天然落水前后及救治情况向李天然父母作了介绍。并推荐将李天然转到自己所在的那家市医院进行康复救治,李天然父亲听着华沙大夫推荐的医院和自己家就在一个市里,但欣然同意了。 因李天然生命体征稳定,李天然父亲征得县医院同意,便将李天然转回了华沙推荐的医院进行康复救治。 第二天下午,当置身古香古色房间的李天然醒来时,屋里有三个穿着古装的女人,其中一个的穿着月白色上衣,下穿蓝色高腰纱裙,头上戴着一对五瓣花细头簪子和一支金镶玛瑙头钗的中年女子就是昨日扑在她身上哭过的那个人。 另一个年长者则穿着墨绿色上衣,下穿着浅灰色裙,头上只插着一支花头银簪再无饰物。还有一位年轻姑娘穿着烟青色上衣和一条烟青色长条与绯红色长条拼出的裙子,头上只有红绳作装饰,没有金银珠玉饰物,三个人看上去古古怪怪的。 李天然此时脑子一片混乱,醒来后才觉出腿钻心的疼,她看到自己的腿上用两片竹子固定着用绳子缠得那条腿像一个粽子,便无奈的摇摇头苦笑着,心想:这骨折治疗手段也太辣眼了,上回班上有个男生打蓝球摔倒也是骨折了,穿着那个康复鞋套,坐着自动轮骑,想想他再看看自己这个,实在是天上人间两重天。 那中年女子看李天然摇头笑着,一把抓住她的手说道:“桐儿,你总算醒了,可把为娘给吓坏了。你父亲早上来看过你了,因你这腿上有伤,一时不能走路,就和你干娘还有你霜儿姐姐商量了一下,暂时就住在这里养伤,等伤好了再回家去。” 那小姑娘看李天然醒了,便端着一个古旧的茶盏递到李天然嘴边道:“小姐,你终于醒了,渴了!先喝杯水,我这就到灶上去取粥去,早就让她们熬了,就等着您醒了好喝。” 李天然听她叫自己小姐,又见三人紧紧盯着自己看,屋里并不见其他人,也没有任何现代摄影设备,不像是在演戏,心中暗暗吃了一惊道:难道我穿越了,以前看穿越剧觉得都是在胡扯,怎么今天自己还穿越了,这也太搞笑了!给爸妈说的就三天就回去了,哪成想还穿越了。看她们几个对自己的身份一点也不怀疑,看来我和那人女孩长着同一张脸,如果是这样,难道这是我的前身,我的老天爷,我不会把这人的一生过完才能回,这也太累人了,按我的计划,我这辈子才过了四分之一,后面四分之三人生还等着我去过呢,我哪有闲时间再过一遍前世的人生,这简直太可笑了。 心里想着,面上少不得应付,胡乱点了点头,那自称是娘的中年女子对那老年女人和年轻姑娘说道:“袁妈,春画,你们去准备,桐儿肯定是脑子被水呛了,人还不太清醒,也许过两天就没事了。” 袁妈和春画刚出去,就又冲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姑娘,看她那穿戴比刚才这姑娘讲究不少,浅蓝色与白色搭配出的衣裙不但颜色好看,面料也都是轻纱堆出来的,头上插着各样金色发钗,配着她那张灵动的小脸倒显出一股娇贵来。 只见那姑娘进来后就直扑到李天然身边,看李天然醒着,就抓住李天然的胳膊说道:“子桐,你把我吓死了,你今天要有个好歹,我还怎么见人?” 李天然心想:这大概是叫子桐的什么好姐妹,要不也不会这么随便闯进来。 那姑娘话音刚落,那自称是娘的中年女子对那姑娘说道:“露儿,桐儿刚醒,你不敢那么使劲摇晃她,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连我也不认识。” 那叫露儿的一听,忙将抓着李天然的胳膊松开,小心说道:“鲁姨娘,你说子桐连你都不认识,我看她好好的,以为她没事了。子桐,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天然心想: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我这会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这问题问的也太奇葩了。心里想着,面上只摇摇头。 露儿道:“子桐,你再看看,我是叶晨露,我们刚才一块爬的北陌山,一块上的山顶,你都想不起来了吗?” 李天然仍摇摇头心想:谁和你一块爬山了,和我一块爬山的是个半大小子,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对,应该是我从哪里冒出来的,哎呀,我的上天老祖宗,你这不是乱搞一气嘛,把不同时代的人捏在一起,这,这让我怎么应付嘛,早知道我就不醒来了,也许睡着睡着就能穿回去了。 正想着,就见春画领着三四个丫头用四周是卷草纹的几个银托盘端着一碗粥和四个菜进来。袁妈跟在后头也走了进来。 春画看着李天然说道:“小姐,你饿坏了,按大夫说的,您醒来后不能吃太多,得慢慢增加食量。给您准备了一碗葱白粥,一盘炙羊肉、一盘葱醋鸡、一盘秋葵、还有一盘你最爱吃的酪樱桃。” 李天然听了这四个菜名,似乎能听出来是羊、鸡、秋葵、还有樱桃,便使劲点了点头。 那春画看李天然不住点头,便忙将她扶起,往里挪了挪,就在那炕上放了一张矮足案几,那几个丫头方将托盘中的菜粥一样一样摆在李天然面前就都退下了。 鲁姨娘看李天然小脸黢黄,头发散落,就将一条纱带将她的头发轻轻挽住不让其遮在脸上。 李天然看那案上,双凤图案的银碗里盛着一碗葱白粥,缠枝花纹圆形银盘中装着羊肉,忍冬花结纹圆形银盘中装着鸡,石榴花结纹圆形银盘中装着秋葵,柿形花结纹圆形银盘中装着樱桃。 李天然此时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也顾不得让人,拿起一双鸟头银筷子就向那盘羊肉发起进攻,三下五除二,那盘羊肉就下了肚了,还别说,这烤羊肉的味道还真不错,这垫了个底,剩下几样李天然才慢慢品尝了起来。 看到李天然大快朵颐的情形,叶晨露和鲁姨娘都看呆了。? 第三十七回 富贵吟 “露儿,你几时见桐儿这样进过食,这怎么掉了一回水,食量倒变大了。前儿我催她吃饭时,她还说女孩儿家进食不能太快,要细嚼慢咽,今日这风风火火的样子,要不是这张小脸,我都不敢认了。” “姨娘莫慌,子桐定是这两日未进食太饿了,这顿吃完今天她肯定就不吃了。我和母亲说了,这段时间要住在这里陪姐姐和子桐,紫藤已经回去给我拿东西去了。稍等会让春画也回去一趟,把子桐东西也拿来,要不您也回去拿东西去,反正要住好久,索性能拿的都拿过来省得用时不顺手缺东少西的。 “我让璎珞回去取了,顺便给黄妈妈说了,说她把桐儿和春画的东西收拾了送来。这又得打扰你姐姐一阵子,桐儿这刚换上的还是你姐姐新做的衣裳,明日过去给她赔不是!还有得去当面谢谢你姐夫,要不是端木老爷及时跳下水把桐儿捞出来,这会子都不知怎样呢?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姨娘说的哪里话,这话我听了都不依,更别说我姐姐了。该赔不是的人是我,要不是我顺了子桐一下,她能掉下去吗,想想我都后悔,我怎么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了,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害子桐受伤,您放心,这次我一定尽全力把子桐陪好。我姐姐、姐夫那里你就别太放在心上了,姐夫救子桐也是应该的,子桐就跟我一样,也是他妹妹,他遇上了怎能不救,我姐姐因病着下不了炕,要是好着,这会子早来了,一件衣裳也值得您这样,您要太客气反倒见外了。” 李天然一边吃一边听她两人说话,听来听去,救自已上岸的那个水中男子是这个名叫叶晨露的姐夫,叶晨露的姐姐病了,自已的下人除了春画,估计那个黄妈妈也是,自已叫子桐,但姓什么还不知道。 李天然想:这会子已经醒了,要再睡过去也不合情理,不行先装成她们说的子桐,等找到回去的办法再说。否则万一回不去,也不能一直这样呆呆傻傻的,那也不是长久之计。 正想着,鲁姨娘看子桐吃完了,就叫丫头们进来收拾了,刚收拾完,一个身穿蓝色上衣下穿灰色裙的老妈妈和一个身穿褐色上衣下穿绿色裙的年轻姑娘拿着两个妆奁盒子进来施礼回道:“大小姐和鲁姨娘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已经拿来了,缨络正在隔壁屋的衣柜中整理。这两个妆奁盒子是大小姐的,想着头发散了梳头要用,就先拿过来了。” 鲁姨娘听了笑道:“黄妈,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桐儿,两天了没好好梳洗梳洗了,这会子让打了水来你洗个头,那腿上有伤动不得,你就躺下来,让人给你好好洗洗,洗完了人也就清爽了。” 李天然也正有此意,听这样说,便点头道:“听娘亲安排。”鲁姨娘听子桐叫自己娘亲,高兴地说道:“桐儿,你认出我了,现在明白了,太好了,太好了。快,去准备洗头的水,给桐儿洗头。” 袁妈和春画出去准备热水不提。这里鲁姨娘和叶晨露看着,黄妈和另外两个端木府里的小丫头便将子桐移到炕边上,面朝里,背向外坐着,鲁姨娘打开妆奁拿出一把云头型水波纹梳背雕着牡丹花纹的银梳子,站在子桐后背将她的头发从头到尾梳通,见那头发已过腰际,一头瀑布似的垂在后背上。 叶晨露看着子桐的一头秀发羡慕的说道:“子桐,你的头发都长这么长了,比我的长一寸呢,我的还没有到腰上,唉,我这样样都满意,就这头发不知怎么,就是不见长。” 鲁姨娘笑道:“俗话说吃什么补什么,这头发是黑色的,你平日多吃些昆仑瓜、菰米、乌稔饭、木耳、巨胜这些黑色食物,再有就是平时多按摩梳理,也能长头发。” 叶晨露撅撅嘴道:“您和我母亲说的一样,我照着吃了一月也未见效,我想着现在我的五脏六腑大概都变成水墨画了,现在我看到那些东西就犯呕,快别提了。” 众人听了叶晨露的话都想笑又不敢笑。李天然听了心想:这一堆说的究竟是些什么,除了木耳能听得懂,其它怎么一个都没听过,是后来绝种了还是改名了?黑色食物我只知道有黑芝麻、黑米、黑豆、茄子、海参、乌鸡、紫菜,和刚才这些名称一个也对不上,鬼知道是些什么呀?不过这吃什么补什么这话应该来源《黄帝内经》上说的肚补胃、眼补目、爪活手、掌通脚、脑灵脑以形补形的理论。幸亏妈妈是中医大夫,自己从小就被逼着看过这本书,里面内容大多忘了,这句倒记得牢,记得它们可不是因为它们重要,而是它们好记,每年过年大人们让孩子们表演节目,我就把这段背一遍,我妈就能高兴一整天。这可是我的制胜法宝呢,没想到在这儿倒用上了。 想到这不禁一笑,鲁姨娘看子桐笑了,就笑道:“桐儿,你是不是又在笑我说土话了。这可是我姨妈告诉我的,她今年快六十了,没一根白发,周围的人都到她那里取经,我这也是听她说的,你别笑,你和露儿都记住这个法子,说不上将来能用上。” 叶晨露冲着子桐做了个鬼脸,子桐只淡淡笑了笑。叶晨露道:“子桐,你现在究竟是缓好了还是没好,若是好了你可认得我是谁,我和鲁姨娘说了半天话,倒忘了这事了,你到底认不认得我?” 子桐看着叶晨露一字一句说道:“你叫叶晨露,昨天我和你一起爬的山,我们一起在山顶上,我从山顶掉下去的。” 叶晨露笑着点点头道:“嗯,看来你算是想起来了。不过我再问你,爬山之前我们还做了什么,你可记得?” 子桐一听,尴尬的摇了摇头,叶晨露一看急了,拉起子桐的胳膊道:“我们还一起游了园子,我们还一起和姐姐吃了饭,再往前我们前天还一起在我房间里下了棋,你赢了一局,我赢了一局,第三局没下完你就走了,说好的改日再下一局定输赢,输家要送给赢家一件亲手做的香囊,这些你都忘了?” 子桐先摇摇头,接着又看着叶晨露点了点头。叶晨露这才长出口气道:“我说嘛,你这记忆不能停在落水前山顶上,难道我们这么多年情分都被你弄丢了不成?落一次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这感觉很奇怪,鲁姨娘是不是?” 鲁姨娘看叶晨露有些着急,便安慰道:“露儿,你别急,桐儿怎么会把你们的情份弄丢,她只是刚刚才回转过来,好些事慢慢就想起来了。” 正说着,春画带着几个丫头走了进来。先是一个丫头端着一个边沿刻着一圈卷草纹的敞口净面银盆,满盆底刻着一朵圆形牡丹花纹,那盆中的水占了盆的一半以上,另一个丫头将端着的一张漆面圆鼓形坐墩放在炕沿前,那端着净面银盆的丫头将那盆放在坐墩上,便和刚才端着圆鼓形坐墩的丫头一左一右跪于地上将那盆牢牢抓住。 黄妈和春画扶着子桐慢慢向后躺下,将头垂于炕沿,又将一块白手巾围在脖项上一圈,黄妈妈两只手托着子桐的头,将头发放于盆中,此时缨络也整理完鲁姨娘和墨子桐带来的东西过来跪在另一侧。 春画跪在盆前,将子桐的头发用水慢慢浸湿,只见刚才跟在端着坐墩后面的一个丫头此时已跪在春画身边,手中托着一个四周皆是流云纹的乌木托盘,托盘中另放着两个团花纹大银碗,银碗中放着煮过的肥皂荚水。 缨络端起一碗肥皂荚水顺着子桐头发缓缓倒下,春画忙用手慢慢搓着子桐的头发,搓了一遍,又撩了些水将头发洗净。 黄妈妈、缨络一起抬着子桐的头,此时后面跟着的一个丫头已端着一个和刚才洗头时用的一样的银盆将刚才那个银盆和水同时换下。 后面跟着的两个丫头一人手中提着一个镏金圆鼓形提梁壶,一个上面雕着白鹤宝相花纹,一个上面雕着绶带纹。 只见那两个丫头站在春画左右两边,将壶中的热水倒入盆里,春画试了试水温,才和黄妈妈、缨络一起将子桐的头发又放在这个盆里。 春画将子桐的头发在盆中的水里浸了一下,缨络又拿起另一个银碗中的皂角水从子桐头上缓缓浇下,春画在贴着子桐头皮的地方用手和着皂角水轻轻在整个头部按摩,缨络拿起旁边跪着的丫头手中乌木盘中一块两头绣着团花纹的白色手巾不时给子桐沾去粘在脸颊上的水。 春画按摩了一会,轻轻问道:“小姐,冼干净了,冲了!” 子桐点点头,鲁姨娘笑道:“这可洗干净了,那湖中的味道应该洗掉了!” 叶晨露笑道:“昨日定是那水德星君找错了人,看子桐瘦弱不经使唤才又给送回来了。这会洗干净了他再也不用惦记了。” 鲁姨娘笑道:“露儿这嘴实在巧,将来你嫁了人那可是婆家捡了个宝贝,只是你母亲身边就没个能逗闷子的人了。” 叶晨露娇嗔道:“姨娘,你怎么也和我母亲一样,动不动就拿嫁人这事说我。” 鲁姨娘看叶晨露不高兴,便只看着她笑了笑不再说话。 春画看子桐点头,便撩些水将头发上的皂角水冲洗干净。后面的丫头看春画示意,便拿着刚才换下的银盆又将这个银盆边水端走,将新拿的一个盆子和那一个一模一样的银盆换在坐墩上,后面跟着两个丫头仍提着刚才那两个提梁壶,看前面那丫头将银盆换下,就一起将壶中的热水倒入盆里。 春画将子桐的头发放在水中,又不停撩些上来将贴着头皮的地方冲洗了几遍,又将这盆水换下,在新换的水中又反复冲洗。如此又换了两三回水,那头发已洗得流光水滑,春画方命人将水盆坐墩等物撤下。? 第三十八回 待嫁身 这时后面又有两个丫头拿着三尺见方的一块手巾捏着手巾四个角将垂下的头发兜在手巾中间,春画和缨络不停拿起丫头们用托盘端着的干手巾擦着子桐的头发。 直到每人换了七八块干手巾后,那头发似已不湿了,于是众丫头将才刚洗头用的所有物什全都撤下,黄妈和丫头们扶着子桐坐了起来,鲁姨娘问道:“桐儿,可舒服些了?” 李天然点点头心想:这古代贵族生活奢靡程度还真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就洗个头前前后后得有二十多人伺候!我的天呢,真是受用不起,这要在现代,这样的服务怕是一次就得在万把块钱上说话!生活虐我千遍万遍,给的这惊喜真是让人如坐针毡,我记得书上说过,古人每三天洗一次头,每五天洗一次澡,现在洗个头都这么麻烦,要是这样过一辈子,我一天啥也别干了,时间都耗在这洗洗涮涮上了,不对,不是我一个人一天啥了别干,而是这二十个人啥也别干。苍天呀,这是什么福气,简单就是浪费生命。慢性自杀,啥时侯送我回去呀? 叶晨露看子桐坐起身,忙凑到跟前闻了闻笑道:“轻触额脂腻,开窗散香气。秀发娇无力,花颜媚人词。” 说完看着子桐调侃道:“子桐,你可知这诗是谁写的?” 李天然知道古人好做诗,闺中女儿有些比男子做的诗更好,便忙将自己从幼儿园起背下的诗在脑中搜索了一遍,并没有找到类似的,便讪讪摇摇头,拿着和露儿一样的话腔说道:“露儿,你说的这是谁的诗,我好像从未听过,是哪位新贵的新作?” 叶晨露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道:“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好好看看,她是不是新贵?” 李天然马上明白是叶晨露在她面前显摆捉弄她的,又不好说什么,便笑道:“果然露儿天资聪颖,这一句胜过世人无数。” 叶晨露当真以为李天然这句话是对自己赞赏有加,便接着道:“那后面两句就留给你续上,一来修复修复你的脑智,二来也和你比个高低,等你续上我拿去给姐夫瞧瞧,让他评一评谁的好。”说完得意地看着李天然。 李天然原不想答应,转念又一想:古代开放的时代层出不穷,但再怎么开放,女孩们也只能靠血缘结识闺中友,老天派下这么个冒失又自我的血缘女友,偏偏让自己遇上,也是倒霉啊,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这不是个善茬,以后得小心对付。这地方也没别的事好做,只好应付应付她,免得被她小瞧了去,否则以后若回不去,还不得因此一直受她欺负。 想到这便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着两个妇人一路说着话走了进来。 人还未进门,就听其中一个妇人说道:“刚才袁妈来报说桐儿醒了,本来要过来,又听着吃了饭要洗头,我们来了也是添乱,这会子揣度着洗完了才和墨太太一块过来看看。桐儿这醒了我们也就放心了,这半天工夫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可真是要了我和墨太太的命了,本来霜儿病着已经让我够操心的,这要再加上个桐儿,真不敢想了,不过老天有眼,总算是醒了。” 一路说一路已走到子桐跟前抓住李天然的手,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道:“嗯,这睡了两天,看着倒清瘦了些。不过这精神看着倒好,鲁姨娘,桐儿是不是缓过来了。” 鲁姨娘听了忙道:“叶太太费心,劳您牵挂还每天过来一趟,这除了腿伤,其他像是都好了。晚些时候大夫还要来瞧瞧,再给开些养神的药吃了想来就无事了。” 叶太太回头看着另一个妇人道:“嫂子,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只是后日牙婆去府上相亲的事可能得往后推了,不过只要人没事,按桐儿这条件,寻个好女婿也不愁,是不是?” 那墨太太正在仔细端详着墨子桐,听叶太太如此说,便也笑道:“托了贵府的光,要不是找来那么好的大夫,这会子怕也醒不了那么快,昨天那情形真是把人吓死了,还以为这闺女就白养了,还是你的端木女婿能干,也顾不得换身衣裳,就那样湿着衣裳骑着马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就把大夫接了来。” 叶太太听了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嘴上却说:“那是应当的,桐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活着也没什么劲儿,这么好的闺女,上哪再寻去。” 说完又看着子桐笑着道:“你这姓也好,墨,大约就是能把七灾八难抹去,好,好,这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不知哪个有福的娶了你,必定旺夫旺子。” 墨太太笑道:“妹妹可不敢把话说的这么满,水多自溢,福多自流,还是留下些不足才是。倒是露儿虽比我们桐儿小些,也小不到一岁,也该张罗了。” 叶太太笑道:“嫂子有所不知,上回和她父亲说起,出了京的不考虑,家势不旺的不考虑,女婿没能耐的不考虑。她父亲心高,看,到底缘分在哪里?” 子桐听到叶太太说自己的姓先是一愣,后心中倒欢喜起来,看来前世自己这姓还不错,能闻到些书香味,自己本是学画的,添些墨香也算锦上添花,将来出去起个笔名就墨什么,现在也顾不上想,等出去借着这个墨字好好想个名字出来。此时在这里倒要时刻记着自己墨子桐这个名字,免得别人叫起来都不知道答应的,又让人说我脑子坏了之类的话出来就不好了。 叶晨露听两位太太说到自己,便撒娇拉着叶太太的衣袖前后来回晃着道:“母亲,舅母,子桐也醒了,你们也看过了,回回见人就说这个话出来,你们几个长辈快到姐姐房里去!舅母,我保证子桐不会再出任何岔子,你们放心去。”说着就将母亲推着往门外走。 那叶太太回头对墨太太道:“要不我们就去,省得让她们姐儿俩嫌弃咱们,鲁姨娘也一块去霜儿那里看看!” 鲁姨娘看了看墨子桐,又看了看墨太太,看墨太太向她点头,便拉着墨子桐道:“有不适就让丫头们来回,别忍着不说。”说完才一步三回头出了屋子和叶太太、墨太太出了门往鹤鸣阁走去。 这里屋中只剩下墨子桐和叶晨露,叶晨露对着屋中的妈妈们和丫头们说道:“给我和子桐换了新鲜茶来,你们就在外面侯着,有事叫你们。” 一时众人皆退下,叶晨露拉着墨子桐的胳膊急忙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后日来相看你的是哪家请的牙婆?” 墨子桐摇摇头道:“不知,你知道?” 叶晨露得意地点点头道:“正因我知道才把她们打发出去的,前日母亲看我姐姐疼得难受,才故意找些话题分散些姐姐注意力,结果被我给偷偷听到了。我听母亲说,这回来相你的是一个京外四品官的儿子,那家在京里并无势力,怕是一时半会回不了京,我听了就不大愿意,你这要走了,我找谁说话解闷去。但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说之言,自己又做不得主,你家里要愿意,可能很快你就嫁到京外去了,我们以后见个面也难了。” 墨子桐听了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心想:怎么这么倒霉,这刚来就成了待嫁之身,马上面临要嫁人,这可不行,这绝对不行,老天爷活祖宗,你快把我弄回去,我才多大就要嫁人,这也太欺负人了。 叶晨露看子桐不说话,又接着说道:“不过你嫁过去,每年你们老爷太太的生日你还是能回京的,到时我们好好相聚,你说呢?” 墨子桐听叶晨露说自己嫁到京外后回来参加老爷太太生日之类的话,并不放在心上,心中着急的是此刻让自己嫁人,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这太恐怖了,得赶紧想法子回去,大好的青春怎么能在这里浪费下去,她一分钟也不想呆在这里着听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叶晨露看墨子桐自顾发呆好像并未听自己讲话,便摇了摇墨子桐道:“子桐,你听没听我说话呀,怎么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像是又失忆了?” 说着又将手搭在墨子桐额上一试,只听她“哎呀”一声,倒把墨子桐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了?” 叶晨露道:“你额上怎么这么凉,不会是真病了?” 墨子桐因自小妈妈是医生,看过些医书,心想:定是穿越后身体过于紧张,再加上刚才洗头那一顿折腾,可能着了点凉。应该不要紧。不过这尊神还是早些请走的好,自己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这两日发生的事,还有怎么才能回去。 想到这便对叶晨露道:“我也感觉不舒服,你去说一下请个大夫来看看,是不是有其他病症?” 叶晨露一听也紧张起来,看着墨子桐道:“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不早说,你这个能忍的毛病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一味怕麻烦人,什么也不说,要不是我刚才摸你额头,你怕是又要装无事人一般了!我去姐姐院里找母亲唤个好大夫来看看,你好好睡着别乱动。” 墨子桐答应着看叶晨露走了,便闭着眼假装睡觉,春画和黄妈妈进来瞧了瞧,看墨子桐睡着,就悄悄关上房门出去了。? 第三十九回 秋水坞 墨子桐看此时屋里就她一个人,心下想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自己怎么掉下去的,那股牵引自己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是从哪个地方落的水,再从那里跳一回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唉!不对,我那个青玉犬呢?落水时明明挂在脖子上,但为何那个女孩青玉犬被自己抓住后,发了一道蓝光自己那个就不见了,真是奇了怪了,也许问题就出在那个青玉犬身上,就算是跳应该也得拿着那个青玉犬跳! 想到这便用手慢慢扶着炕坐起身,在才刚枕过的双蝴蝶形的白玉瓷枕头四周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又掀起瓷枕看了看枕头底下也没发现什么。 这时才想到,这白玉瓷枕头这么硬怎么会在它下面放东西,放什么都会压坏。心里想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枕头,这一看倒觉得有趣。 看着瓷枕头,墨子桐心想:高考时没命地背过些唐诗宋词,那个古今第一女词人《醉花荫》中就有: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的话,那诗中的玉枕就是青白釉瓷枕。那一板一眼的旗袍女老师上色彩课时也在黑板上放过古代瓷枕的图片,但上课时图片离得远,并没有眼前这个绚亮。只见这个白玉瓷枕是个椭圆形的,大小也就笔记本电脑屏幕那么大,比电脑屏幕稍窄一些,枕头四周通体皆是白色,只枕面上雕着褐色忍冬花纹,枕头四周皆是大朵的莲叶环环相接,底面一个大大的福字。正在上下翻看时,就听门外叶太太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几个人的脚步声音已到门口,墨子桐一听,赶紧躺下闭起双眼开始装睡。 “桐儿怎么样了?你们怎么不进去伺候,都站在外面?” “叶太太,刚才我和春画进去看了,我们小姐睡着了,怕吵着她,我们就在外面侯着了。” “桐儿发烧了,大夫已经去请了,马上就到,快快进去放下帘帐,别失了体统。” “是,太太,我们这就进去伺候。” 一时几个人就推门进来,看墨子桐仍面朝里睡着,墨太太走上前,用手推了推墨子桐道:“桐儿,快快醒来,大夫马上就到了。” 鲁姨娘忙用手搭在墨子桐额头上试了试,又俯下身将嘴唇贴在墨子桐额上试了试,回头看着墨太太道:“太太,应该不打紧,桐儿烧得不算太厉害,等会让大夫开个药方吃几剂药应该就无大碍了。” 墨太太听了并不说话只点点头,便又向黄妈看去,拿眼示意黄妈,黄妈便从一侧扶着墨子桐坐起身,墨太太看墨子桐披散着头发,便对春画道:“快给大小姐梳头,披散着头发象什么样子?” 鲁姨娘刚想说什么,看墨太太满脸不高兴,便未再张口,回头看墨子桐一脸倦意,不由将眉头皱了皱,嘴唇动了动终是未说出话来。 春画将妆奁盒子拿到炕上,自己也上去,在炕上忙忙给墨子桐梳了个少女双鬟髻,从妆奁盒中取出一对錾花凤凰腾云金发簪插在头顶两个双鬟处,又取出一对金柳叶长坠耳饰戴在墨子桐双耳朵上。 鲁姨娘看墨子桐穿着鹅黄色深衣,便忙道:“取一件外敞来,不要再着了凉,一时黄妈取了一件浅绿底粉团花纹短款外敞来给墨子桐穿上,见她面上并未施粉唇上并未用口脂,衬着那对金耳饰,越发显得小脸腊黄。” 鲁姨娘看了摇摇头说道:“快把那长索坠子取了换上那对翡翠坠子,这金耳饰需得配上妆面,此刻看病,无需折腾,只是这素面实在撑不住,还是换上绿玉的!” 佩兰领命将耳坠子换了,又将一个带着流苏梳柄上雕着蝴蝶戏花图样的半月形翡翠梳插在右面鬟髻处,对鲁姨娘道:“姨娘看看小姐戴上这个玉梳如何,耳坠子是翡翠的,头上再戴上这个方成一套。” 鲁姨娘看那翡翠与墨子桐甚是相配,便笑道:“姑娘家还是这翡翠绿更配,看上去像春天的拂柳,顿时有了生气,就是素面也使得。” 墨太太看众人都看着墨子桐似忘了要做什么,便对黄妈说道:“快把帘帐拉住,一时大夫来了看到成什么样子,叶太太、鲁姨娘我们去隔壁侯着,等会看病黄妈在帘外陪着,春画和缨络在帘内看着,我们都出去!” 几个人走到门口,墨子桐忽然道:母亲,我那个青玉犬挂件怎么不见了? 墨太太回头看着墨子桐,笑向叶太太说道:“倒底是抓周抓来的,这会子身子发烫还想着那个物件,你这闺女倒底与众不同。鲁姨娘,快快交给她,否则这病怕是就做下了,不为别的,就为那青玉犬。”说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鲁姨娘从袖中取出那个青玉犬挂件,送到墨子桐手中道:“这不是你那个宝贝,从水里出来时就牢牢抓在手里,使了些劲才从你手上取下来,我怕有闪失,就收起来了,这就给你。” 说着就将那挂件挂在墨子桐脖颈上,众人又是一阵笑,墨子桐抓着青玉犬便忙看,也不理众人。鲁姨娘看着黄妈将帘帐弄严实,这才笑吟吟和众人出去。 一时就见一个瘦长身形、国字脸,精神爽利的青年男子引着一个中年偏老身上背着药箱的人走了进来,黄妈看到那青年男子就躬身道了个万福口内说道:“端木老爷安!” 那端木老爷急急问道:“你家小姐到底是怎样情形,听说已经醒了,且还进了食,怎么又不好了?” 黄妈笑道:“端木老爷,我们小姐可能是着了些凉,头上有些烧热,还是让大夫瞧了吃两剂药!” 端木老爷便对那大夫道:“刘大夫,这小姐身子弱,不要用虎狼之药伤了身子,把你看家本领拿出来你可仔细瞧。” 刘大夫点头道:“这个自然,医者父母心,别说官家小姐,就是小门小户人家的闺女也不敢乱用药,我先把了脉!” 黄妈妈便对帘内两个丫头说道:“快把小姐手伸出来让大夫把脉。” 这时春画和缨络一人抓着墨子桐的手,一个托着胳膊,将墨子桐盖着手帕的一只手从帘内伸出,黄妈忙接了放在青玉脉枕上,那刘大夫隔着手帕摸了一会脉,又依样换了另一只手也摸了脉。便和端木老爷一起出了屋子自去开药。 墨子桐看大夫和端木老爷走了,想一个人呆着仔细研究那个青玉犬,便对春画说,你去回太太,就是我困了想睡觉,等药熬好了再起来喝药。 春画和缨络服侍墨子桐睡下,去隔壁屋给墨太太几个人回了墨子桐的话。 此时墨太太和叶太太坐在炕上,炕上放着一张矮足案,案上两套鹦鹉衔葡萄纹银茶盏分别放在墨太太和叶太太面前,鲁姨娘则侧身坐在墨太太身边一张圆周鼓形杌子上,鲁姨娘对面顺着墙根摆着两张大大的棚阁,棚阁上放着科考涉及的大中小九经书、诸子百家典籍、另又有《说文》《字林》《九章算经》《海岛算经》《孙子算经》《五曹算经》《张丘建算经》《夏侯阳算经》《周髀算经》《五经算》《记遗》《三等数》《缀术》《辑古》等书籍和十几摞写过字的纸扎。 三人一边吃茶一边说话等刘大夫的方子。墨太太看屋内窗下还放着一张书案,看这屋子是读书人住过的,便笑问道:这屋里的书却多,且都是半旧的,是哪家孩子要参加科考吗?这些书都读完了,不是大学士也满肚子学问了。 叶太太骄傲的笑道:这是我们女婿当年参加科举考试读书时住过的屋子,这秋水坞安静,离前面远,没有杂事打扰,那些书还有那些写过字的纸扎都是他当年参加科举时学过的,后来考中了,才搬到鹤鸣阁,我们亲家老太太舍不得扔,就照那时原样摆着。 墨太太看着叹口气道:怪不得端木女婿那样知书达礼,原来装了这些在肚子里,我们三小子今年也参加武举考试,要是也有这个劲头,怕是也就能考上了,我看他整天就在练功场上,没见他翻过几本书,那武举考试也要考言词,要应对详明,不读些书怎么考,想想就发愁。 叶太太听了便问:我家三小子今年也参加科考,考的科目和他姐夫当年差不多,武举考试都考什么? 墨太太笑道:也难怪你不知,你家世代是文人出身,我那三个小子都随他爹了,都是行武之人,我家老大老二都是武举出身,这武举考的也多,有长垛引射,骑射、马枪、筒射、步射、穿剳、翘关、负重、材貌、言语。也十余种考法,考中也不易。 叶太太笑道:考中了就是朝廷大员了,要容易大家都去考了,这文考武考都不是容易的,哎!这生为男子必得有经时济世之才方不负父母养育之恩,否则如何光耀门楣,显祖荣宗? 正说着,就有端木华跟前小厮将另抄的药方交由袁妈送到几人面前,又说老爷说的,让太太们看看这药方妥不妥,已经安排人按药方抓药准备熬了。? 第四十回 白虎汤 叶太太拿起药方看了一下,递给墨太太道:“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受了风寒,大夫开了三日的药,你们也看看。” 墨太太看了一眼又将药方递给鲁姨娘看,鲁姨娘接在手里笑道:“我也不大懂,叶太太和太太看了没问题就好,大夫说怎样就怎样!” 说完,鲁姨娘又对春画道:“你把药方给小姐送去让她看看,若这次这药能行,以后发烧就按这个药方子来,上回发烧呕吐请的那大夫,吃了他五服药也不见好,还是黄妈用土法子给放了血才过来。” 墨太太笑道:“正是呢,桐儿身子骨弱,平日吃得也少,上回吃了五天药,饮食上吃得更少了,把个小脸瘦成了巴掌大,她父亲心疼了好几天,把那大夫骂了个不亦乐乎!” 叶太太听了便对黄妈说:“让你家小姐看完再拿出去让女婿再着人抄出两份来,给霜儿、露儿也留一份,有时侯专门找大夫来瞧,按药方上吃了病就是不好,倒是偶然得个药方吃几服下去毛病就都去了,这也算是得了福根了。” 墨太太、鲁姨娘皆点头称是。这里黄妈将药方拿去给墨子桐看。 墨子桐刚躺下,黄妈就拿着药方进来,便又起身拿起药方看去,只见上面写道: 知母(六两)、石膏(碎,绵裹,一斤)、甘草(炙 二两)、粳米(六合)、人参(三两)上五味、以水一斗。煮米熟、汤成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连服三日。 看完药方,墨子桐思索道:自已只是发烧,这药方好象是《伤寒论》中人参白虎汤,妈妈就是中医大夫,家里书中有这个药方,因名字起得威猛,所以闲翻时见过,那上面主治病症写得详细,只记得这药方主治高烧不退,药是个好药,但此刻用在自已身上有些夸张,并没那么严重,但又不知他们用什么法子降温,也不好说什么,那药来了,我吃一半,倒一半,不过发个小烧,不吃药睡几个好觉慢慢也能好,何必多此一举。 墨太太看这里无事,便对叶太太道:“妹妹,我先回府,这几日鲁姨娘在这里看着,我就不去再打扰霜儿了,你给霜儿说,她那个病别太担心,还年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又请了宫里太医署的博士,总能有法子治好,让她放宽心,三分病七分养,好好休养一阵子,这病自然就好了。改日我再来看她们姐儿俩。” 又嘱咐了鲁姨娘一阵子,方带着下人们坐车回了墨府。 这里叶太太看着墨太太带人走了,便也到叶晨霜那里准备给叶晨霜、叶晨露她们姐俩再安顿几句就回叶府去。 酉时刚过,叶太太走了一会儿,叶晨露还在叶晨霜那里说话,城东那家以软糯滑香,入口即化而着名的蒸猪蹄已分别送到叶晨霜和墨子桐屋里。 黄妈妈将猪蹄端进来时,墨子桐一点食欲也没有。尽管平时猪蹄、鸡爪是她的最爱之一,那种用烧烤料烤得两面金黄油光闪闪又软烂的猪蹄简直让人一眼万年,但今天下午那顿时饱餐,加之看到这个猪蹄用奶白色的汤汁泡着,实在没什么食欲,便懒懒的不想吃。 黄妈道:“小姐,还是挣扎着吃一点,吃这个对腿伤有好处,吃什么补什么,也不能在人家家住太长时间。鲁姨娘昨天一夜未睡,这会子在隔壁休息,您先吃,多吃点好长骨头。” 墨子桐一听,便嘟囔道:“那好!那就拿来我吃!”黄妈和春画将下午吃饭时放在桌上的矮栅足案放在炕上,将四周是荷叶纹银碗中装着的带着汤汁的猪蹄放在案几上,双将一双鸟头银筷子递给墨子桐。 墨子桐看那猪蹄奶白透亮,颤微微在银碗中似醉非醉地耸立着,墨子桐先用筷子挑了一点放在嘴里,忽觉味蕾大开,仿佛吃进去一口琼浆玉肴,不但入口即化,而且有一股浓香浸入舌尖,美妙无比。 面对这此诱惑,墨子桐心里早就缴枪投降了,不一会,不但那猪蹄只剩下几个白骨,就是那白得发腻的汤也喝得一滴不剩。 墨子桐按照下午吃饭后的情形,并不着急躺下,和下午那顿美餐后一样,先是用丫头端来的一个连枝花纹银茶盏漱了口,又用丫头们递上来的帕子擦了嘴。 刚要躺下时,一个丫头又端着一个忍冬花纹银制净面盆进来,跪于炕前将那银盆高举过头顶,后面跟着的丫头将手中提着的葡萄纹提梁银壶中的热水倒入银盆中。 黄妈边从后面丫头手中四方流云纹银托盘中放着的飞鸟纹花瓣形银盒中取出一颗澡豆放在春画手中,一边对墨子桐道:“小姐,吃了这个需得将手洗护一下。” 墨子桐心想:怎么这么麻烦,就用了一小下下手而已,拿个湿毛巾擦一下就行了,真是小题大做,心里想着,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便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春画将墨子桐双手在盆中不停用澡豆搓揉着,洗了一会,又换了一盆干净水,春画将澡豆放在托盘中,又在另一盆水中将墨子桐的手洗干净。 后面就有丫头端着放手巾的托盘将托盘送到春画面前,春画拿起手巾将墨子桐手擦了一遍,后面又一个丫头将另一个放手巾的托盘送到春画面前,春画拿起托盘中的毛巾将墨子桐手又擦了一遍。 这时黄妈已将妆奁盒中的一个宝相花纹银盒取出,递到春画手中,春画接了对黄妈妈说:“黄妈,你把小姐妆奁盒中的剪子拿出来,小姐手上起了个倒刺头,我剪了再抹油脂。” 春画小心地拿着一把二寸长的剪柄上刻着交股饰绳纹银剪帮墨子桐剪了右手食指上的一个小肉刺,又拿起墨子桐的双手手背看了一会儿,说道:“小姐这指甲长得倒快,前日才修过的,这会子看着倒长了些,不过再过几天再剪,太短了伤指头。” 黄妈也凑上来看了一会道:“再过五六天再剪,这个不算太长,太短了小姐拿东西会碰到指尖上的肉,行了,把剪子给我,你快帮小姐抹上油脂。” 正在说话间,叶晨露已连跑带跳推门进了屋子,看春画正在给墨子桐抹油脂,便笑道:“刚吃了油腻腻的猪蹄,还需要抹油脂啊!” 墨子桐笑了笑,生硬地说道:“叶晨露,你来了。” 叶晨露听墨子桐叫自已全名,先愣了一下,直瞅着墨子桐说道:“怎么这么生份叫起了全名,以前你可露儿露儿不离口,今日怎么了,嫌你看病时我不在还是嫌你吃猪蹄时我不在?” 还未等墨子桐说话,又看到春画手中拿着的宝相花纹银盒笑道:“这盒子有趣,中间还镶嵌着这么大一颗黑珍珠,是不是宫里赏的。” 墨子桐正为难如何回答,就听黄妈道:“露儿小姐,你猜得没错,这油脂盒子是宫里赏的,只得了这一个,我们老爷就把它给了小姐,小姐爱的什么似的,就用它装了油脂,因油脂常用,每天可以数次看到它。” 叶晨露听了,便将那银盒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似不屑地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比平常银盒多了一颗黑珍珠,珍珠倒也平常,只这黑色倒稀奇,收起来!” 叶晨露说着将银盒递给春画,又一直看着那银盒眼也不眨一下,直到春画将那银盒放入妆奁盒子才转头对墨子桐道:“怎么样,今天这猪蹄味不错!平日一般人去都买不到的,这次也是我在这儿,加上你的腿受了伤,姐夫让人拿着盖了章的贴子去找了那家东家,订了几个,姐夫说了,既然爱吃,就天天给我们订了来,你这次算是沾了我的光了,否则哪有这么好吃的猪蹄给你补。” 墨子桐听了不知如何作答,黄妈倒机敏,说道:“多谢露儿小姐替我们小姐想着了,等我们小姐腿好了好好谢你。” 叶晨露一点没听出黄妈客气话,正色说道:“谢我是必须的,等你们小姐腿伤好了,我再领她去爬山去,我还就不信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落了水了,那天想是遇上水神游魂了,我们换个日子去,肯定没事。” 黄妈妈一听心中念了几声佛,心下想道:“我的苍天活菩萨,可不敢再去爬山了,以后见到山都该躲远点,小姐怕是命里犯克也未可知。” 叶晨露看墨子桐自顾在看自己脖子上的青玉犬,便对墨子桐说道:“子桐,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倒是你家这黄妈跟我说上话了。” 黄妈听了脸上讪讪起来,墨子桐听了笑道:“和谁说话都使得,只要开心就好了。” 叶晨露听了脸上颜色便有些不快,指着门对黄妈和春画道:“你们出去!我和你们小姐说话。” 黄妈和春画看墨子桐向她们点头,便出去在外面候着。 叶晨露对墨子桐道:“唉!子桐,你知道不知道,那猪蹄名还是出自我姐夫之口才传开的。” 墨子桐听了倒觉得稀奇,便问:“这是什么典故?我不太清楚啊?”? 第四十一回 谐音梗 叶晨露得意地看着墨子桐道:我就知道你不知这个缘故,我告诉你!我姐夫当年中举后,用朱笔在大雁塔上题名,姐夫字写的好,同科好多人都请他题名,写着写着,姐夫突然说了句朱笔题名,不就是朱题嘛,朱题与猪蹄谐音,以后参加科学多吃猪脚,定能朱笔题名,后来这话就传开了,慢慢有了亲朋好友向举子送猪蹄的习俗,所以说,你今天吃的这个蒸猪蹄名字还是姐夫起的呢! 墨子桐听了心想:一个谐音梗也能编出个故事来,还流传千古,原来故事人物就在这府里,还真是让人脑洞大开。不过中举后在大雁塔留名这事还真有,去年还和同学们游玩去过那里,慈恩寺院内确实有进士题名碑。原来经常吃的猪蹄还和中举有关,这也太高大上了! 叶晨露看墨子桐发呆,便笑道:怎么样,被我姐夫的才情给震住了!那会让你续的诗你续了没有,快快续来,我让人拿去给姐夫看。 墨子桐这才想起洗完头这尊神还给自已留了个作业,自已忙着想回去的法子,哪里顾上她的事了,便道:还没写,要不你去外面转一转,我这会写。 叶晨露笑着道:也好,我回屋里躺一躺,你写好让人送我屋里,你还不知道!我就住你对面东厢房。 墨子桐点头道:嗯,我写完让春画给你送去。 叶晨露走后,墨子桐心想,这回去的法子一点头绪也没有,在这儿呆下去,这祖宗少不得还得应付,我且看看怎么续她这诗! 想到这,便从炕边放着的案几上拿起那几句诗,念了两遍,便心中有了主意。 黄妈妈和春画看叶晨露出了屋门,便忙推门进来,看墨子桐拿着诗稿在看,黄妈便和春画将才收拾的那个矮足案抬到炕上,春画又取来笔墨纸砚放在案上,两人静静的一声不出。 墨子桐看眼前笔墨纸砚皆是现成的,心想:幸亏小时侯妈妈给自已报了书法课外班,否则这会可难煞人了。心里想着便提起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帘外天地喜,帘内百事息,繁华枝上诗,谁闻零落泣。 墨子桐写完将那诗又抄了一份留下,将两份诗稿皆交于春画道:春画,你把这两份诗稿送给叶小姐去。 春画问道:小姐说的是哪个叶小姐。 墨子桐方想起此时有两位叶小姐都在这个府里,便道:就刚才出去的叶晨露叶小姐。 春画答应着去了。一时回来道:露儿小姐说这会就让人送去给她姐夫看,让小姐别睡着了,等消息。 墨子桐听了便点点头道:你们也去休息,我这里想些事情。 黄妈便和春画出去了。 墨子桐看她两人出去从脖子上将那个青玉犬取下这才慢慢看了起来。见那青白玉并不是纯青也不是纯白,里面夹杂少许杂质,看起来倒也油润糯滑,有一种滋润厚重之感,虽有犬样,但并不精致,狗的身子比例也不大协调,总有头重脚轻之感。 如果这东西按玉石雕刻标准,顶多是个涂鸭之作。今日自已受到的这份款待,这墨子桐身份定是不低,怎么会不离身的戴这样一个东西,听娘说,这是抓周抓来的,抓周时这样有钱有势的贵胄之家,为何会放这样一个粗陋东西让孩子抓? 正想得头疼,听院子里鲁姨娘的声音:“黄妈,小姐这会睡了还是醒着?” “鲁姨娘,小姐才吃了蒸猪蹄,又写了首诗送给叶家二小姐了。这会子把我们打发出来说自已要想些事情,应该是醒着的。我和春画出来也就一炷香的时间。您醒了,我去让灶上把猪蹄给您热了端来,听说是城东一家最有名的,味道很不错的。” “嗯,你不说还不觉得,这会子倒真有些饿了,让蒸透了再端来。既然桐儿在屋里想事情,那我也不进去了,你们也回屋换着歇一歇,等会还有一顿药要吃呢!” 一时院了里又安静了下来,墨子桐便从案上拿了笔,在纸上将青玉犬画了下来。 墨子桐在画青玉犬时。时刻意将比例调整为黄金比,画完后墨子桐拿起画仔细端详着,看自己那画,比例适当,虽颜色还空着,但犬身灵动,犬头似在找寻什么,连眼睛也发着晶莹的光。 墨子桐满意的笑笑心想:这基本功不差,就算没有画笔,用毛笔照样画得出神韵,以后天天得画上几幅,否则等回去时功夫都费了。 正在这时,就听门“吱呀”一声门就被人推开了,却是叶晨露走了进来。 墨子桐便将自已画的青玉犬忙塞在枕头底下。 叶晨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几份诗稿,进了门便将诗稿一股脑放在炕上的案几上,怨声说道:“姐夫也不知是怎么看的,这也太不对景了,居然说我是小儿之状,倒把你夸了个使不得,你看看!” 墨子桐拿起来一看,只见叶晨露那个诗稿上写着:闺中情景,小儿之语。 又拿起自已那个诗稿,见上面写道:帘内帘外一喜一息,引人深思,看到枝上繁华如诗,进而想到落叶后的凄凉,有此笔触十分难得。 墨子桐看完心中暗喜,又拿起另一张看时,只见那纸上将两人诗组在一处,不但写了个诗名《花间词》,还又续了四句在上头。只见那诗稿上写道: 轻触额脂腻,开窗散香气。秀发娇无力,花颜媚人词。 帘外天地喜,帘内百事息。繁华枝上诗,谁闻零落泣。 夏来葳蕤密,陌上自在思。万物有归期,需怜当下时。 墨子桐看完心中一动:这续上的四句倒象是劝自已安心在此地,珍惜这难得的机会。用了人生最透彻的视角劝人活好当下,这境界的确比自上高上许多。 又看那字似在哪里见过,心想:这字看着很眼熟,叶晨露姐夫那个端木什么难道是个书法家?是不是自已小时候临摹过他的字,但自已临摹的不过王羲之、柳公权、欧阳询、颜真卿等几个有数的名家大作,并没有姓端木的。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好像昨日才见过似的。 想到这又暗暗自嘲:是不是自已的脑子真坏掉了,上学的时候假期时都有书法作业,谁知道是谁的字,当时只管交作业要紧,哪里管那么多,谁知道是不是也写过,也见过,又或者也许他的字和某位名家的字相象,所以印象深刻,何必在此纠结。 叶晨露看墨了桐看完三张诗稿便撅着嘴赌气道:“看来姐夫是判定你的诗比我的好,那 那这次就算你赢,下回我可不让着你了,定扳回一局。” 说完又坏笑道:“不过我发现你从湖里被捞上来后,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话也少了,总是呆呆的想事情,究竟是怎么了,难道真在水下遇到真命天子了?快说说,是不是?” 墨子桐正要解释,就听外面传来黄妈和春画说话的声音。 “春画,鲁姨娘说了,小姐这会子该吃药了,你去看看小姐醒了没有,下午时吃了一顿,这会子也该吃第二顿药了,我去灶上看着把药热了就端来让小姐吃。” 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有一个婆子说道:“这是老爷交待灶上给墨小姐熬的骨头汤,老爷说了以后每天这个时辰都让熬了送来。” 一时就见鲁姨娘领着一个穿着灰褐色衣裙的看着利索模样的妈妈和一个才留了头的小丫头提着海棠形三层碎石文提梁食盒进来。后面跟着黄妈和春雪。 鲁姨娘看叶晨露也在这里,便笑道:“这可是太客气了,这是这里灶上的管事刘妈,她说端木老爷让灶上给送来骨头汤,让小姐喝点,骨头长得快。看来你这姐夫倒是心很细呢!” 说完鲁姨娘又笑着对墨子桐道:“这会子看着像是比下午时脸色好多了,既然送来了,那就趁热喝了!” 黄妈便将食盒打开,见里面一个团花纹银碗中放着一碗奶白色浓汤,上面飘着些香菜、葱花。又放着一个勺把上雕着莲纹图案的银勺。 春画忙前将那装着骨头汤的银碗从提梁盒中取出,又将勺子放在银碗中。黄妈便领着灶上那两人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候着。 墨子桐看着汤对鲁姨娘道:“娘,这汤看着太腻,实在难以下咽。” 鲁姨娘还未说话,叶晨露便抢着说道:“这定是姐姐让姐夫弄的,你快喝了,别辜负了我姐姐姐夫的一片心意。” 墨子桐听了便不好推辞,将那汤喝了。一时春画进来将案上收拾了,将碗勺仍交由灶上两人带去,临走鲁姨娘又拿出两吊钱来交给灶上管事刘妈道:“这几日让你们费心了,大家辛苦了,这个就吃个茶!” 刘妈笑着将钱收了,带着小丫头回灶上不提。 叶晨露看着墨子桐喝了那汤,便道:“你这一受伤反而因祸得福,全家人都围着你打转转,以前他们心里眼里可都只有我,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我吃,这你一来他们对我倒不管不顾了,唉!早知我就不顺你那一下,说不上掉进湖里的人是我,那样,他们该围着我转了。唉,好机会也错过了。” 墨子桐边喝那骨头汤边听叶晨露说话,心想:我宁可好好的活着,也不要这些多余的关心,这叶晨露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为了博得别人的同情,居然想掉到水里去,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心里想着,面上只对着叶晨露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呀,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好好的要人围着做什么,个人干个人的事不好,非要一堆人围着任事干不了,等我好了我可不想她们围着我打转儿。 叶晨露笑道:你就嘴硬,你这从早到晚哪一样少得了下人,还在我这说这话,没劲!? 第四十二回 碎碎念 两人正说着,黄妈就领着小丫头提着刚才送骨头汤的那个提梁盒进来了。 小丫头将提梁盒放在案上,春画从里面取出一个莲瓣纹弧腹银碗,里面却是刚熬出来的药。 鲁姨娘从春画手中接过那药碗端在手中,一口一口喂着墨子桐慢慢喝了。因此时叶晨露在,墨子桐怕她去学舌,少不得忍着把药全喝了 一时收拾了,鲁姨娘又和叶晨露、墨子桐说了些闲话。听上夜的人已开始打更了,一看刻漏已经过了戌时,鲁姨娘便道:“今日也该睡了,黄妈,你去送露儿小姐回房,今晚我和桐儿仍一处睡!” 次日午后,叶太太又来到端木府,进了鹤鸣院,到叶晨霜卧房外间,听叶晨霜姐妹俩正在下棋。 叶太太往里看了一眼,见两人在一张紫檀木四周雕着鸟兽图样的棋盘上才开了局,正下得专注,便不进去,因那时正好有些凉风,便返身出了屋子在院子里那颗海棠树下站了吹风。 袁妈看叶太太站着,便忙让人抬了叶晨霜那张床栏立柱顶端带着栌头的可卧可坐套合铆接处皆是鎏金铜片铆钉十字型装饰的床蹋放于树下,叶太太遂半卧于床蹋上纳凉。 一个小丫头拿着美人捶给叶太太捶腿。另有两个小丫头拿着扇子站在床头床脚处不停用扇子给叶太太扇着。 一时又有两个小丫头抬来一张桌面绘着牡丹花图样的髹漆无唇直脚栅足案放在床榻一侧,后面两个小丫头一个端着沁狮纹葵花型圆盘,圆盘中放着一个云瓣纹银茶盏和同纹饰银茶托,那丫头将茶盏并茶托放于栅足案上,另一个提着鹦鹉纹提梁银壶的丫头忙将茶盏添上茶水。 又有几个小丫头端着一盘西瓜、一盘樱桃、一盘葡萄、一碗蒸梨也放在栅足案上。其中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大丫头一边放一边回道:“老太太,这些都是刚从冰室中拿出来的,知道您不大吃太冰冷的,所以没敢用铜尊盘,您老人家趁着暑热吃点!” 正说着,后来又有一个梳着垂练髻的丫头拿着一个方形连枝纹银盘走到叶太太床榻边,将银盘中放着的一个盛放着碎碎冰的流云纹银碗递到叶太太手中,对叶太太说道:老太太,这个是碎碎冰,最能解暑,不如先吃了它再吃别的。 说着又将一个银制花鸟纹勺柄的小汤匙递到叶太太另一只手中。 叶太太抬眼看了一眼那丫头,便坐起身笑着接了过来吃一口仍交于那丫头放在栅足案上。 叶太太仍旧半躺在床踏上闭着眼问道:“袁妈,你也坐罢,二小姐昨晚睡得如何,有没有择床?” 袁妈刚要坐,听叶太太问话,便躬身道:“老太太,二小姐昨晚睡在在秋水坞东厢房,早起二小姐过来没听她说什么,想来还行。” 叶太太听了点头道:“桐儿这腿伤得休养一阵子,你们可操心着,别再有闪失。让人看着些,她姐俩这局棋下完我进去有话说。” 袁妈听了答应着,忙让小丫头去盯着。心中却又不自在起来,心想:那时太太安顿让自已带着叶太太等诸人去游园,哪里顾得那么许多,谁知偏偏太太没陪着就出了事,主子们虽未责备,自已已悔得什么似的,这会子叶太太这话又透出点意思出来,这回这两尊活佛住在这里,回头给太太说说,硬可多派些人看着,也不能再出岔子了。 正想着,就听叶太太问道:“霜儿今日吃了多少饭,这两天忙乱,竟未顾及她。” 袁妈此时忙站起躬身道:“大小姐吃得少,灶上给做了稻米、煎虾、鱼炙、鸭、鹅、猪、羊肉、鸡子羹、蒸肠菜、姜桂、盐豉合制的青精饭。” 叶太太笑道:“这个也还罢了,这饭要九浸九蒸九曝,做起来繁杂些,但这个饭里各种食料放的足,样样食物都有,大小姐虽吃得不多,但吃这个营养也赶得上。嗯,很不错!给灶上人说,用心伺候,我这里有赏。” 说完又问道:“墨小姐烧退了没有?药是不是按照送去的?” 袁妈又回道:“大夫开了三天的药,灶上已经安排人专门看着熬药了,一日两顿时,一个时辰都不差的送去。今天已吃了一顿了,稍等会还有一顿。” 叶太太听了也不说什么,又闭着眼养神。两个丫头捶腿的捶腿,扇扇子的扇扇子,袁妈只静静坐着,院里婆子丫头皆静悄悄不出一声。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叶太太像是从睡梦中醒来般,睁眼看了看天色,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忽然还困着觉了?” 袁妈看了看天,说道:“估摸着可能是快酉时了,老太太这两日累着了,这会子还早呢,您再睡会!” 叶太太点点头,将身子翻动了一下,看着天色暗沉下来又道:“还是扶我起来,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再叮嘱两句,我来看看霜儿,还得去墨小姐那里看一眼呢!现在家里添了两位小姐,小姐们身子弱,好好做些吃食,尤其墨小姐,别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人倒瘦了就面子上不好看了。” 叶太太一边起身一边又道:“这几天这府里多了人,你们老爷那里也不可疏漏,女婿越来越瘦了,也该好好补补才是。”袁妈忙答应着。 一时叶太太进了屋子,看她姐妹俩也下完了棋正在算子儿,就站着笑问道:“今天谁赢了,怎么这么安静?” 叶晨露娇嗔道:“自然是姐姐赢了,我何时赢得了她。在这陪姐姐下棋,回回都输,弄得我看到棋盘就发怵。” 叶晨霜笑道:“已经比上回进步了,还知道占角、守角和挂角了,多下下会越来越厉害,今天虽输了,但只输了十几个子。你再看看棋书,再过一阵子怕是姐姐赢你也不易了。” 叶晨露转而笑道:“那姐姐说,我和桐儿谁下得好,前儿和她下了两局,没赢没输,说好的和她比第三局,怕是要等上一阵子了。” 叶晨霜刚要说话,叶太太道:“你们姐俩这下棋经等我走了你们慢慢念去。我看霜儿今日气色倒不错,记得按时吃药,天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给你父亲说说,让他也欢喜欢喜,你这病把你父亲也折磨坏了,提起来就老眼抹泪的,现在连外面的应酬都减掉了多一半。” 说着,自己声音也哽咽起来。又怕引得她们姐妹也伤心,尤其是叶晨霜这病大夫说了情绪不可起伏太大。 叶太太便换了个语气又说道:“露儿,住在这里不可太任性,不能让你姐姐太劳神,她这病需得静养才好,听到了没有?还有桐儿那里你也少去打扰,我看那孩子醒来后总和之前不大一样,是不是脑子还没缓过劲来,现她又发着烧,也需得静养,你不可乱来,听到了没有?” 叶晨露点点头,又悄悄向叶晨霜做了个鬼脸。 叶太太又对叶晨霜说道:“明日你舅舅家有事请我过去,明日我就不过来了,后日再过来看你们,露儿不可由着她的性子乱来,你今日也劳烦了一天,早些休息,秋水坞离你这也不远,你千万别劳了神,鲁姨娘在这里看护着,应该没什么问题,有事就打发人来回我,我即刻就赶过来。” 叶太太还想说什么,叶晨露半嗔半笑道:“哎呀,我的母亲大人,你就离开一天,怎么弄得好像自已要去西方取经似的,这么啰嗦,刚还说不让我太劳动姐姐,你这算什么,您老人家安心回府去,姐姐这里有我,有事我就让袁妈回你去,你可能走了?”说着,就推着叶太太往门外走。 叶太太边往外走边回头看着叶震露笑道:“我知道你赶紧把我打发了,又不知要作什么幺蛾子出来。” 说完又看着叶晨霜说道:“不可惯着她胡来,听到没有?” 叶晨霜忙答应着,又对袁妈道:“快去跟着,看扶着母亲好好上了车。” 袁妈答应着,紧走了几步跟着叶太太几个人往院外走去。 叶晨露看叶太太走了,将两手带着胳膊在空中甩了几下,神情里透着轻松说道:“哎呀,总算送走了,这一天唠叨个没完,姐姐你都不知道,现在母亲肯定是年龄大了,话越来越多,而且重三倒四,那碎碎念就像念经文一样,听得我耳朵发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唉!老天爷,你啥时侯来救我出了这苦海!” 叶晨霜指了一下叶晨露的额头笑道:“你个不知足的小东西,家里就属你最得意,还不知足,赶明儿我告诉母亲快快把你嫁了人去,看你到时哪里撒娇去。” 叶晨露看姐姐用手指又来指自已,便躲了一下道:“我才不嫁人呢,姐姐你是没有公婆的,现在不用受什么罪,我听说当个媳妇好比做大牢,晨昏定省不说,在公婆面前大气都不能出,要是再加上几个大姑子小姑子、几个妯娌,我一天任事不干,就看她们眼色就够我使的了,我可不嫁人受那个罪去。” 叶晨霜听了,慢慢将笑脸收住,看着叶晨露道:“我没公婆才几年的时间,他们兄弟也是公婆去世才分家出去的,前些年不也一样,兄弟几个住在一处,妯娌们时时在一起,确实有说不出的烦难,这刚刚自在些,哎,也是七灾八难,若重新来过,我也不嫁人。只是不嫁人全家都抬不起头来,你让爹娘如何做人,以后在亲戚朋友那里还如何走动?家里那几个兄长还有弟弟将来怎么见人,这说起来牵三绊四的哪里是你一个人嫁不嫁人的问题,那可是家族所有人的脸面。”? 第四十三回 竹板夹 叶晨露听了不由唉声叹气道:“这怎么所有女孩儿就一条路,除了嫁人就没别的法子了不成?” 叶晨霜笑道:“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你是官家小姐,高门大户自然要择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人是必须的,除了这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好走。你呀,就好好等着爹爹给你择一门好亲,将来生下个一男半女,也算是圆满了,将来相夫教子,夫贵妻荣,也就齐全了,再不要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叶晨露乖巧地点点头道:“好!我听姐姐的,反正我不像桐儿那样要嫁到京外去,我哪里也不去,我得守着母亲和姐姐,说着将叶晨霜的胳膊搂住来回晃悠起来。” 叶晨霜拿手轻轻指了指叶晨露的额头道:“你呀,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赖在人身上撒娇,将来嫁了人是不是也要拽着你那婆婆和大姑子小姑子的胳膊这样晃个没完?”说完倒撑着个劲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看叶晨露故意撅着嘴做出生气的样子,便拉着叶晨露的手说道:“你呀,天生一个小心眼,经不得逗。动不动就小嘴一撅,上面都能挂个油瓶了,和你说正经的,桐儿那亲事八字还没一撇,我倒是希望她也嫁在京里,到时还能互相有个帮衬,你姐夫也多个臂膀。” 叶晨露听了转而邪笑道:“看你平时对姐夫那不理不睬、咬牙切齿的模样,这会子暴露了!明明心里惦记,还要摆出一副臭脸来,是谁整天把他的前程挂在嘴上看的比天都大,哼哼,改天我好好给姐夫说道说道。” 叶晨霜叹口气道:“等你将来嫁人了就知道了,对他再不理不睬,再咬牙切齿那又怎样?夫君的前程的确是比天都大的事情,多少亲戚看着,这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他的前程过活,不惦记那是假话。” 叶晨露正要再问,就听外面袁妈进来回道:“太太,老太太刚去了秋水坞又看了看墨小姐,又和鲁姨娘说了会子话,这会子已经坐车走了。老爷刚才打发小厮来说今晚有同科白恩泽请吃酒,听说驸马也去,老爷说让把他那件灰色素纱禅衣取了今日要穿着它去。” 叶晨露听了便叫半夏去取,又让把新做的一双土色丝麻暑袜也取出来一并交给外面小厮带了去。 这里墨子桐按刘大夫开的药方的上药吃了两日烧便退了,第三日春画将药端来时,墨子桐便皱眉不想喝。 墨子桐看着那药碗心想:小时侯偷吃过带着甜味的药,妈妈告诫过自已。药不能胡吃的,万一吃坏这小命就交到这儿了,前日与昨日那药每碗都只喝了一半,连吐带倒的,里面虽有人参,也不能补得过了头,唉!暴殄天物。但烧已经退了,说啥也不能再吃了。 和前几日一样,叶晨露一早就来到墨了桐房里,鲁姨娘看她们姐俩说话,便去了叶晨霜那里。 此时春画看墨子桐皱着眉不肯喝药十分为难,叶晨露刚说了句:“吃个药也这般费劲。” 话音刚落,黄妈就进来回话:“小姐,端木老爷请了大夫给小姐看看腿伤,人这会子在端木老爷书房里,让人传了话来,过一会子就领着大夫来了。” 叶晨露一听大夫要来便道:“子桐,我先回房了,等大夫走了我再来和你下棋,上回那一局还没比出个结果,今天定要赢了你,得你一件东西。”说完笑着回了东厢房。 这里黄妈便将帷帐放下,让春雪上了炕陪着墨子桐在帐内。 且说叶晨露走时摞下下棋那话着实把墨子桐吓了一跳,心中顿时没了主意,心想:自已是一个棋子都没摸过的,小时侯和院了里小孩玩得都是陆战棋,叶晨露嘴里说的下棋,下得可是围棋,自已印象中会下那个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自已可从未下过,这可怎么办?再着急也来不及了,唉!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早知道有今日,那时爸爸让报兴趣班时就不选书法选围棋了,哎!也不行啊,这里书法和下棋缺一不可,不知后面会不会还有弹琴跳舞这样让人伤脑精的事,打小就喜欢画个画,练书法也是因为画画时能用到才学的,自已绝对是一顶一的实用主义者,多余的东西一个也不学。这下好了,马上要漏馅儿了,要是被发现不会下棋,会不会紧接着就会被发现自已是假的墨子桐,会不会把自已撵出去?老天爷,你干嘛把我送到这么奇怪的地方,不知道我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吗?你当初送我来时就该告诉我,要用这些东西,哪怕给我半年时间学一学也好,三个月也行,实在不行给我一个月时间,至少让我知道下棋规则也行,你这倒好,一声招呼不打,说把人弄来就弄来了,你让我怎么应付,那诗也还凑合能写个几首,好歹是文科出身,这下棋,那都是老年人没事打发时间的,我哪有时间玩那个。 正在闹心时,就听帐外两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端木老爷向黄妈问道:“你家小姐今天怎么样?我听着已经不烧了,这会来的这大夫是看腿伤的,让你家小姐把腿伸出来让大夫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春雪便将墨子桐那只用竹板夹住的伤腿抬着伸了出来,那大夫看了看对端木华道:“无妨,固定得很好,过几天再紧一紧,再过些日子就可以把竹板取掉了。” 端木老爷问道:“前日开的药敷在伤处了,今天不用换药吗?” 那大夫道:“不用换了,待下次紧竹板时再换,我看那腿上还有淤青,等再长几天淤青下去再紧竹板。” 端木华和大夫刚走到院子里,就见鲁姨娘从叶晨霜那里回来了,看到端木老爷陪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便忙问道:“端木老爷,我们大小姐的腿怎么样了?” 端木华笑了笑说道:“刚才已仔细看过了,没妨碍,过几天等腿上淤青下去,再紧一紧那个竹板子,过些日子就能把板子拆了。再恢复此日子就能下地走路了。” 鲁姨娘笑道:“那敢情好,这次真正是太麻烦你们了,又是请医,又是熬药,又是猪蹄,又是骨头汤,这让我们说什么好呢!过几日让她父亲好好请请您,实在是太周到了。” 端木老爷一时因陪着大夫,便不多说,只说了句:“好说,只要大小姐不留后遗症就好,我去送送大夫,您自便!” 鲁姨娘看着端木老爷和大夫往前面走去,便往墨子桐屋里走去。 鲁姨娘一边往墨子桐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想道:这端木女婿看着哪里都好,怎么叶家大小姐说起来话里话外一肚子埋怨一肚子委屈,好象嫁给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难道他两个就是老话说的,老鼠嫁花猫,本是冤家却成了亲家。 一边想一想进了屋子,看墨子桐又拿着自已画的那幅青玉犬看着,便走过去也看了一眼,见那画上的青玉犬与脖子里挂的这个倒十分相象,倒惊奇问道:“桐儿,平日里并不见你画过些什么,就是绣花绣鸟的也是照着样子描出来,你啥时侯能提着笔作画了,哎,你这沉了一回湖,倒染了些仙气回来了,快给娘说说倒底是怎么回事?” 墨子桐一听心想:坏了坏了,这下坏菜了,这说我怎么说啊,脑子里一时就有七八个胡说八道的想法涌了出来,就说以前就会画,只不过没让娘发现,不行不行,我这身边就没离过人,这谎话肯定过不了关。再不行就说自已在湖底遇到画仙指点了一下,这个更扯了,估计说完他们得把自已供起来当神仙看了,要不就说沉下湖时头撞到石头把画画这一窍给撞开了,也不行,头上连个包都没有,而且掉下去根本就没沉到底就被救上来了,她们肯定不信,实在不行就说久看成画,因为天天看已经印在脑中了,拿起笔一下就画出来。哎呀!这可怎么办呀,怎么把这个难关应付过去? 正想着怎么说,叶晨露推门进来道:“子桐,大夫怎么说的,要不要紧?哎!这是谁画的,这画的跟你脖子上的一模一样,就差颜色没上,到底谁画的?” 鲁姨娘笑道:“是桐儿画的,你看画的如何?” 叶晨露一边拿眼瞟着那画一边说道:“这画的虽像,但我听姐姐说过,这画讲究的是神韵,像不像倒在其次,你看桐儿画的这青玉犬本尊看上去就呆头呆脑,没什么神韵,只不过是照猫画虎,照样子腾挪到纸上了而已。” 鲁姨娘一听便有些面上过不去,脸上讪讪的,看着墨子桐那眼神像是在说:马上找个词兑回去,不能当面让她这样欺负咱们。 墨子桐一听也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懂个屁就敢在本大小姐面前胡咧咧,说出来吓死你,我可是全国最好的美术院校的高材生,我的作品参加过全国大学生画画比赛,哪次不是名列前茅,你个外行居然敢恬着脸在这里胡言乱语,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这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不懂装懂混淆视听的这些贱人。? 第四十四回 梦中梦 墨子桐心里正骂得欢,又看到鲁姨娘的眼神,想着眼前这尊神还惹不得,便暗暗对着鲁姨娘轻轻摇摇头,鲁姨娘马上明白墨子桐的意思,便笑道:“倒底你们年轻知道的多,不似我看着画的象就当是幅好画,我去看看子桐药熬的怎么样了?” 叶晨露戏谑道:“那早上的药也没喝还在那案上放着,这会子再熬了来,敢是要让那药碗来屋子里列队不成?” 鲁姨娘一听便将脸沉下道:“早上说好的我去你霜姐姐那里你自己把药喝了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又想骗娘了?” 墨子桐依据她多年来和妈妈的斗争经验,此时只要撒个娇,这苦药定能免了,说不上还能换回一顿饕餮大餐。 于是她看了看那药碗,又看向鲁姨娘,嘻皮涎脸道:“娘,我已经不烧了,那药实在是苦,不喝了!您费神看着熬出来了,我也想全了这份孝心,但实在难以下咽,您就当我喝了!说着又用双手不停作着揖。” 鲁姨娘看了嗔怪道:“这孩子,哪里学得这些歪门邪道的礼数,这动作是外面爷们做的,你一个女孩家好的不学倒学这些?看回去我告诉老爷和太太,拿家法治你。” 墨子桐一听忙住了手,恬着脸笑向鲁姨娘道:“我再不敢了,娘只要答应我不喝那苦药,怎么都好说,将来您七老八十,我驼着您去见寿星老儿,让他老人家保佑您长命百岁!这会子被苦死了,将来谁背着你去?” 鲁姨娘被墨子桐这番说得笑开了花,用手指着墨子桐,看着叶晨露笑道:“你看看桐儿,这病了一场,倒像丢了魂儿一般,又回到小时候了,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出来,敢是魂儿被湖中大仙收了去了,还是换了个魂儿来了。这孩子我都快不认识她了。” 墨子桐本就心虚,听了鲁姨娘这话,心想:“难道我这戏演过了,以前和妈妈斗,每每说到这妈妈就缴枪投降了,怎么天下母亲不一样,现在这款不吃这一套,这可咋办,不能让她怀疑,否则准露馅,这怎么补救,老天爷,我这需要补的功课也太多了,来前还得恶补一下不同款母亲斗争策略,这可真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难死个人嘞!” 叶晨露看鲁姨娘对自己说话,便笑道:“您要不要,那我就给我母亲领回去,她可是喜欢子桐喜欢的什么似的,正好我三哥没媳妇,要不做我家的媳妇,将来我多个好嫂子,岂不是人间美事一桩。” 鲁姨娘笑着忙摆手道:“这样的玩笑开不得,以后不敢乱说,万一传出去那还了得?” 叶晨露伸了伸舌头笑道:“怪我一时说高兴了,以后不说这样的话了,姨娘别生气,这话千万不敢告诉我母亲和姐姐,她们知道了又是一顿说教。” 鲁姨娘笑道:“这话我不告诉任何人去。”又回头对着屋里几个丫头婆子叮嘱道:“你们也不许乱说,谁传去了,我告诉老爷太太家法伺候。” 叶晨露看鲁姨娘真的认真起来,便道:“姨娘不用担心,家里这些人都是用老了的,规矩她们清楚着呢,不会乱说的。您放心。” 说完又对紫藤说道:“紫藤,你去鹤鸣院找姐姐把她那里的棋案和棋拿来,我等着和子桐下棋呢!顺便告诉姐姐,等我赢了这局棋就去找她说话去。” 正说着,叶晨霜那里袁妈妈进来回道:“太太让我来瞧瞧墨小姐今日怎么样?有没有想吃的,让灶上去做。如果想吃外面的,就让人到外面买了来。千万别客气。我们太太还说,让大小姐安心住着,要是着急了可能让人到老爷书房里去拿些书来看。” 鲁姨娘听了忙道:“谢谢你们太太,天天来问侯,比昨天好多了,也不烧了,药也不好生吃,这吃的住的都好,正好她们姐儿俩要下棋,我这会就和你一起去你们太太那里说话去,这里一切都妥当,你不用管了。” 叶晨露看鲁姨娘和袁妈要走,便道:“袁妈,你先别走,把这个诗稿带去给姐姐,让她好好评评哪首好。等会我也去找她。” 袁妈便将三份诗稿拿了和鲁姨娘还有鲁姨娘的丫头缨络一起往鹤鸣院走去。 墨子桐和叶晨露看鲁姨娘走了,叶晨露对墨子桐笑着说话:“等会棋案来了,咱们把那天剩下那一局棋下了,今日定要决出个胜负来!” 刚说完,就见黄妈妈领着昨日送猪蹄的一个婆子和丫头提着提梁盒已进来了。 墨子桐的一看就知那食盒中放着蒸猪蹄,一想起昨天那个味,口水不由就从嘴里涌出,忙着咽了几下口水,忽然想起吃完后那复杂的洗漱场景,顿时把吃的兴趣打下去一半,心想,再好的美食,一想后面那些繁琐事就够了,还吃什么呀? 心里想着,眼睛去离不开那食盒,见春画从盒里拿出几碗喧腾腾的猪蹄,顾不得什么,和叶晨露一人一碗就吃了起来。 一时吃完收拾了,墨子桐怕叶晨露又让她下棋,便先说道:“露儿,我想睡会儿,等起来再找你说话!” 叶晨露看墨子桐沉沉欲睡的模样便道:“好!我先回屋,你睡起来让春画来叫我。” 墨子桐看叶晨露走了,又将春画和黄妈妈打发出去,这才舒展的躺在炕上想道:“这大小姐决不是好当的,整天被人围着象坐天牢似的,真不知古人怎么想的,要这些人围着自已,究竟是图个什么呀?” 一时又想到那日落水的情景,忽悠悠就真的睡过去了。一时就又来到之前梦里那个五彩山上,手里拿着青玉犬,一时又一阵瘴雾过来,自已忙用撩起衣襟把口鼻子堵住,一时瘴雾散去,手中又多了一把剑,只是看不清那剑的模样,将手抬起隐约看到个寒字,接着就听到喊杀声四起,就见那天也黑了下来,许多人打着火把,使劲喊着“太太,太太!”那些火把就从自己身边走过,但好像谁也看不见她似的,她看着那些火把渐渐消失在天尽头,正在绝望时,见一头青色大马上骑着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将马停在她面前,手一伸,叫了声子桐,便将她拉上马,走了好久,才走出大山,来到一处宅院前,那将军说了句:“子桐,总算把你送回家了。”忽然,她好象睡在那个大宅子里的炕上,梦里又回到学校,在课堂里上课,那将军又领着一个官员模样的人,一起叫她,那将军还如前叫她子桐,那官员口中却叫着“桐儿,桐儿。”好像比将军和她更亲。她回头一看,那官员看着却面熟,那将军也穿着大夫衣裳。两人笑吟吟看着她,李天然、李天然地叫着。 次日一早,叶晨霜就打发身边的大丫头半夏将昨日袁妈带回来的诗稿送了过来。 叶晨露那时正在被几个丫头簇拥着洗漱,半夏直等着叶晨露洗漱妆面打扮好之后,方将诗稿交于叶晨露道:“太太说了,要霜儿小姐和墨小姐一块看,里面还有太太出的一个谜面,让两位小姐立时猜了让带回去。太太自有评判。” 叶晨露一听,便连忙带着半夏来到墨子桐屋里。见墨子桐已收拾利索,坐在炕上看书。 只见她梳着双垂回鹘髻,头上插着一支月亮下又坠着一颗星星的水晶步摇,穿着一件月蓝色纱衣,同色的一条卷草纹裙腰和一件奶黄色下裙,面上是桃花妆。斜红处贴了一朵桃花花瓣。整个人看上去如一朵刚刚盛放的荷花清丽娇艳,动人心魄。 叶晨露看了诧异地问道:“这大热的天又不出门,这样盛妆要做什么去?” 墨子桐看叶晨露进来,见她穿着一件银色纱衣,下裙是一条水蓝色间裙,腰间一条银色绣着鹦鹉的腰带,脚上穿着一双鞋面缕空麻鞋。便笑道:“今日我母亲和父亲来,娘一早就让人给我装扮了。” 叶晨露道:“你们家怎么这么麻烦,见自已父亲母亲像是去宫里受封似的,我母亲昨日来,我姐姐和我皆是家常衣裳,并没有特别妆扮,你这见个家人,大妆都上了,鲁姨娘也太小心了。” 墨子桐听了便不言语,鲁姨娘听叶晨露这般言词,笑着对叶晨露说道:“二小姐今天穿得也很清爽艳丽,尤其脚上这双鞋蓝色如意麻鞋,与这身衣裳配着,倒新奇有趣。这麻鞋正是这季节穿的。” 叶晨露因心中有事,并不理会鲁姨娘所说之话,只说道:这鞋子是麻做的,穿上很凉快,等子桐能下地了,也做一双让子桐穿。说完又急急说道:“半夏,你快把姐姐拿来的诗稿和谜语拿给子桐看看,我们弄好你带了去。” 墨子桐听了便好奇地问道:“霜姐姐带什么来了?” 叶晨露道:“昨天我把我们的诗稿还有姐夫评判词给姐姐送去让她也看看,姐姐倒好兴致,让半夏拿了一个谜语让我们立时猜了还让半夏再带回去。我想咱们别只猜姐姐出的谜语,我们也各自写个谜面,让姐姐猜去,你说好不好?” 墨子桐笑道:“好啊!让霜姐姐也猜一猜谜语,这一天也过得快些,要不我和她除了你就只剩药陪着了。” 叶晨露却未接墨子桐这话,只看着墨子桐头上水晶步摇怨声说道:“今天又是大睛天,昨天明明看着有一朵芙蓉花马上要绽放了,巴巴地等了一夜,想摘了它来戴,谁承想一夜过去花不但未开还恹恹得像病了一般,看着就让人没了精神头。早知道,我一早就该把上月新打的蔷薇花式的一套金首饰戴上了。” 第四十五回 闺中趣 鲁姨娘听了笑道:“你们年轻姑娘家,怎么打扮都好看,正是青春大好时侯,浓淡皆宜,你比桐儿强得多,还知道自己寻着戴个花儿朵儿的,桐儿我不说从不知找个首饰戴上,为这个她父亲母亲没少说她。”说完嗔怪的瞅了一眼墨子桐,墨子桐听了只淡淡一笑。 正在这时,春画和缨络手里拿着几个银碗并银勺银筷领着两个小丫头端着两个内外两层的铜尊盘进了屋子,黄妈跟在后头,手中仍是提着昨日提了药的那个提梁盒,从里面端着昨日喝了药的那个银碗,里面果然是半碗汤药。 只见前面那个丫头端着的铜尊盘,外面雕着一圈荷叶纹围着几朵荷花,内里雕着缠枝纹,里面一层放着切好的瓜瓤,外面一层却放着冰,远远看去红白相映倒象是冰山红梅煞是好看。 后面丫头端着的另一个铜尊盘,外面雕着一圈异形兽,内里雕着流云纹,里面一层放着硕大的紫色葡萄,外面一层也放着冰。 鲁姨娘看着墨子桐将药喝了,便从铜尊盘中取了一颗葡萄放进墨子桐嘴里。 叶晨露端着飞鸟纹饰银碗,用勺柄上雕着卷云纹的银勺一边吃着西瓜,一边问道:“退烧的药不是停了吗?这会子吃的什么药?没见大夫再开药呀!” 鲁姨娘笑着道:“是桐儿父亲送来的,治腿伤的。桐儿受伤第二日就送来的,桐儿因着凉发烧吃着药,怕冲了药性,所以那几日并未吃,昨天白天那药停了,晚上已吃了一顿,今天还得吃。” 叶晨露点点头,专心吃了几口西瓜,嫌西瓜不够冰,便道:“这西瓜就该放在那冰鉴中冻透了再拿来,那样的才解暑,这半凉不凉的吃着一点也不过瘾,是不是子桐?等你的腿好了,我和你去冰室里呆着,把所有爱吃的都放在冰鉴中凉着,想吃哪个吃哪个,管叫你冻得直打哆嗦。” 墨子桐听了心想:“冰鉴早有耳闻,据说那东西周代就有了,冬天把冰取来放在冰鉴中,到了夏天再拿出来用。那也只有象这豪门贵胄才能用得起,没想到我运气还不差,穿越也穿到有钱人家,要是一个不小心穿在穷人家,不知这会子遭什么罪呢!” 正想着,叶晨露道:“来了这半日,只顾着和你说闲话了,姐姐谜语还没猜呢?子桐,快打开看看姐姐出了什么谜语?” 黑子桐听了,忙将手中盛着西瓜的凤鸟纹银碗和勺柄上雕着流云纹的银勺放下,将刚才半夏送来的那几页纸打开,最上面就放着一个谜语谜面。只见上面写着两首唐诗谜面。 谜面一: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打一自然景观 谜面二: 风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打一昆虫 墨子桐轻轻念着,刚念到第二首风打灯难灭这句,叶晨露忽然拍了一下手道:“第一首我猜出来了,快拿纸笔来,我先写下来。” 紫藤看着道:“春画,快把你手里的纸笔拿给我们小姐,你还愣着干嘛?” 春画为难地看着墨子桐,墨子桐笑道:“你先给叶小姐,我等会再用。” 春画不情愿地将准备的纸和笔递到紫藤手中,紫藤不客气的接过来忙的就送到叶晨露面前。 叶晨露接过来,忙忙在纸上写下一个“风”字。然后墨也未干就急忙将纸折住抓在手中,又凑到墨子桐跟前看第二首。 墨子桐便将谜面递到叶晨露面前道:“露儿,你看!我已经记下了。”说完,将写着谜面的诗稿放在案上,又看下面一张,这张正是叶晨露的姐夫端木老爷补了一阙的那个诗稿。只见那诗稿上多了一行字,上面写着,三阙三重境界,第一重的确是小儿之语,第二重已入诗道,第三重人生佳境。 墨子桐看完心想:“看来这霜姐姐并不似表面看到那般只有雍容高贵,骨子里也算是我的同类,是可以亲近之人,以后倒不可轻慢了她。” 正想着:“叶晨露已看完第二个谜面,并拿起纸笔将谜底写在了刚才折过的那张纸上。” 写完才将笔递给墨子桐道:“子桐,你也写上,我们送去让姐姐评判,看谁猜的对。” 墨子桐听了便接笔,拿起一张纸,在上面也将自己答案写下来。正要折了装在信封里,叶晨露却用手挡住笑道:“才刚说好的,我们也一人给姐姐出个谜语让她猜去,她是以唐诗为谜面,咱们以唐诗为谜底,谜面也是句诗,让姐姐去猜如何?” 墨子桐笑道:“好啊!那就分头写,把谜面写在刚才那谜底纸上,等会一并交给半夏让霜姐姐带回去。” 一时两人都写了,封了两个信封交给半夏送了过去。半夏刚走,叶晨露便道:“子桐,昨日说好的和你下棋就耽搁了没下成,这会子我们来一局,再迟些怕表舅和表舅母又该到了。” 墨子桐昨日因听了叶晨露要和自己下棋,心中不安,好不容易等到叶晨露走了,便忙派遣了黄妈往袁妈那里去问,霜姐姐那里有没有棋书。 袁妈因叶晨霜睡着,也不敢打扰,便带着黄妈找了一圈,最后还是在端木老爷的书房里找到两本,袁妈便从书房中专管老爷各类书籍的谢先生那里借了出来。 墨子桐一夜苦修,认识了棋盘上的天元星位中腹边线等,基本弄清楚了棋局摆阵布局和提子打劫基本规则,也分清了真眼假眼、甚至还学会看双飞燕和纽十字棋局。 此刻听了叶晨露要和自已下棋,知躲不过了,便道:“好!露儿棋艺了得,我怕是下不过。要是输了你想要什么?” 叶晨露面露得意之色笑道:“还没下你就认输了,这多没意思,还是等下完再说!” 听两个要下棋,便忙和黄妈将那时紫色藤和小丫头抬来的紫檀棋案放在炕上,墨子桐和叶晨露就像两团月季花娇颤颤凑在一处开始下起了棋。 鲁姨娘看她们俩下棋,便到外间屋坐在一个用墨线绘着细密卷草花纹的圆弧圈椅上,看黄妈和春画拿着珠玉、 金璃和各色丝线接着昨日未打完的缨络,给墨子桐的青玉犬打缨络。缨络和紫藤两个则拿着根红头绳在玩翻花绳。 墨子桐虽看了一夜棋书,倒底时间短,并不十分懂得棋局的奥妙所在。棋局很快结束,叶晨露大获全胜。 叶晨露看着棋盘上那仿佛被墨色浸染出的图画,只星星点点在黑棋中摆着几个白玉棋子,便得意地笑道:“今天赢得爽利,一点也不费事,想是我这几天棋艺又长进了,前日和姐姐下棋,她只赢了我十来个子,今日你应该算是全军覆没,都不需要算子儿了。子桐,你说改日我是不是可以和姐夫一战了?哎!你听说过没有,我姐夫可是朝野上下数得着的棋局高手,前年和日本国、新罗国什么顶尖棋手下棋,都下赢过他们。如果我能和姐夫下个平手,父亲和母亲定然高兴。” 墨子桐看叶晨露得意的样子,自顾夸个没完,脸上看去就有些沮丧。 鲁姨娘听叶晨露在里面说话,便走了进来,看了看棋盘,又看墨子桐不高兴,便向门外喊道:“缨络、春画,小姐们下完棋了,快来收拾了,小姐也该吃药了。黄妈你去灶上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墨子桐一听知鲁姨娘在为自已解围,心中倒有了喜色,便笑着对叶晨露说道:“我是孔夫子搬家就剩输了,你今日这棋技以后我可不敢和你再下棋了,跟臭棋篓子下棋越下越臭,以后你还是找高手下,免得倒弄坏了你的棋艺。” 叶晨露听了脸上有些绯红,拉着墨子桐衣袖道:“子桐,你是不是生气了,好啦好啦,我能和谁下去,这京城虽大,也就和你还能聊个天,解个闷,下个棋什么的,其他人家的那些个大小姐,一个个牛气冲天,头扬到天上去了,我才不和她们玩呢!大不了那荷包我不要了还不行嘛,你以后还得和我玩,好不好嘛,不生气了,行不行呀!” 墨子桐本想几句话把叶晨露打发了,以后也没了下棋这烦恼事了,谁知她这么粘人,一时倒不知该答应还是不答应。鲁姨娘看墨子桐不作声,便笑着对叶晨露道:“好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桐儿拢共也没几个朋友,这回腿一伤,更没个人说话,怎么会不和你玩,你放心,她不是为刚才下棋的事生气呢,肯定是听着又要吃药所以心里不乐意呢,是不是桐儿?” 墨子桐看鲁姨娘给自已架了台阶,忙点头笑着道:“不生气,不生气,哪有那么多的气好生,再说了下棋就是比赛,比赛就得有输赢,常常比一下棋艺才能提高得快,以后和露儿不但要下,还要常下。” 叶晨露看墨子桐那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倒笑了起来道:“又不是在朝堂陪王伴驾,你这忽然正经起来,倒让我想起个典故来。” 墨子桐便问道:“什么典故?说来听听。” 叶晨露笑道:“以前有位当官的,年纪大了仍不愿回家休养,皇上就打算劝他回家,把官位让出来。谁知他听说后就一本正经的对皇上说,自己没老,还在朝堂上跳跃驰走,健步如飞,证明自已并不老,满朝人都笑他是不老骑士。” 墨子桐听了并不觉得可笑,但又不好驳了叶晨露面子,便假装笑道:“有趣,有趣。露儿,你知道还真多,以后多讲讲这样的故事,让我也长长见识。”鲁姨娘听了只呡嘴笑,也不说话。? 第四十六回 古地图 一时,就有丫头来回,说墨老爷和墨太太已过了拜月亭,老爷陪着就过来了。 鲁姨娘听了忙上下看了看墨子桐,又看看了屋子和案上四周,紧着走到案前将妆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面镶着螺钿的花树明月与禽鸟落英纹银镜,照了照自已,看并无不妥又忙收了进去。 墨子桐因这几日从未见过自已父亲,心中不安想道:她只知道自己姓墨,从这几天娘亲的穿着和丫头们周到细心服侍来看,她们对端木府中一切并不十分陌生,说明墨家官位应该也不低,奢靡程度与端木家旗鼓相当。这父亲不知是何等样人。叶晨露口中那个才华横溢,书法和棋艺高超的端木老爷又不知长什么样,哦,对了,我不能叫他端木老爷,我应该是叶晨霜的表妹,这他应该是我姐夫才对,等会千万不可叫错了。 正想着,就听到院子里一阵错乱脚步声,紧接着又是窸窸嗦嗦的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传了进来。随即就有人推门,一时就进来三个人,墨子桐看着那三人进来,抬眼看到端木老爷时心中一惊: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是那日沉到湖里急忙中瞥到的还是在哪里见过。哎,来不及想了,他应该是那个姐夫端木老爷,后面那个年长些的应该是父亲,那妇人是自已的母亲那天就见过的。 鲁姨娘看到老爷和太太进来,便忙迎上去问安道:“老爷、太太安!” 墨老爷也顾不得回答,只忙着问道:“桐儿这两日如何,送来的药可让她吃了?” 鲁姨娘忙回答:“这两日已无大碍了,药按时吃的,昨日大夫来看过腿伤了,说暂时无妨,只是不让动,怕落下后患。” 墨老爷听了这话,便点点头,走到墨子桐炕边俯身问道:“桐儿,这次可受了罪了,这会子疼得可好些了。” 墨子桐听墨老爷问话,忙点头道:“父亲放心,已经不太疼了。”又指着腿伤处的竹板子说道:“大夫说再把这竹板子紧一次,再过些日子就能拆了这劳什子了。” 众人听了都笑了,墨太太走上前拉着墨子桐的手道:“这会子嫌它是劳什子了,这可是大功臣呢,没它夹住这腿恐怕……。”刚说到这,墨太太忽然觉得后面的话不妥,就停住了口。 这时丫头们已搬了几张圈椅放在地下,墨老爷、墨太太坐了,看端木老爷还站着,墨老爷忙道:“逸飞,你也坐,哪有客人坐着主人站着的理。” 墨子桐听墨老爷叫逸飞,心中一动道:“这名字怎么也这么熟悉,好象哪里见过。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端木老爷听墨老爷让自已坐,便躬身笑道:“逸飞是晚辈,还是站在!” 墨老爷笑道:“晚辈就不该坐吗?桐儿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那是你跳下水将桐儿救起,这会子还不知怎么样呢?快坐,快坐!” 端木老爷听了便也在身旁一张圈椅上坐了。说话间,丫头们已上了茶来。墨老爷端起茶盏吃了一口,看着墨太太笑道:“太太,把东西拿出来!” 墨太太笑着点头,便起身将身边冯妈手中托盘上的红色流云纹卓琰子揭去,见一个鎏金银盘中放着一块折叠起来的白色锦帛,看着却也不是很新。 墨老爷笑着指着那锦帛对端木华道:“逸飞,这是我收藏多年的一个老物件,是一张魏晋时绘制的《禹贡地域图》,听说你喜欢收藏这些古物,我平日也不大摆弄,放在我那里倒是浪费了,今日我把它送给你,感谢你救小女一命,你可不要嫌弃啊!” 端木华听了忙站起身道:“妹妹来家里没有照顾好,发生那样的事,心里都过意不去,赔罪还来不及,哪里敢居功。再说那日也是碰巧,表舅舅母何必如此,这礼物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墨老爷笑道:“这礼你当得起,小孩子贪玩,保不齐的事,与你们何干,你要不收就是嫌它不好,那我再择了其他的送来。” 端木华听墨老爷这样说,便执手深深鞠一躬道:“恭敬不如从命,那逸飞就收下。听说这《禹贡地舆图》可是难得一见的宝物,能否现在就打开让我们开开眼。” 墨老爷笑道:“这原图是魏晋名臣斐秀所绘,这个估计是他的学生或当时什么人绘的,图上并无名氏,只能算是个古物,算不得珍宝。我找人看过,这年代错不了。” 端木华听了笑道:“那也非常难得,近五百年前的东西能留下来的也不多,舅舅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逸飞,倒叫我受宠若惊了。” 说着,墨老爷和端木华便小心将那图打开,春画和紫藤将图小心撑着。 端木华仔细看去,只见那图上分布着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共九个州,面积却只有二百五十万平方公里。 便回头笑着对墨老爷道:“看来魏晋时国土只有现在五分之一,我华夏在短短不足几百年间兴起,绝非偶然,现我朝国土面积为历代最广博,人口八千多万,也是历代最多。比魏晋时整整多了六千万。当今圣上不断出台为民仁政,官员们更是随车致雨,生在当下,也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墨子桐听了心想:才区区八千万人就骄傲的这样,若是知道这块土地上现在有十几亿人,还不得惊掉下巴。想到这轻轻笑了一下,看众人皆满脸虔诚,便忙将笑意收起。 墨老爷连连点头称是,听端木华说到这,忽又觉屋中皆是女眷,便对墨太太道:“走,我们和逸飞一起去看看霜儿,今日倒要和逸飞好好聊聊,我听逸飞胸怀天下,老夫好像也年轻了许多,倒要好好听听逸飞的高见。” 说着又回头爱怜地看着墨子桐道:“桐儿,好好再养几天,能下地时爹爹来接你回家。” 又看着叶晨露说道:“露儿也长大了,这些天辛苦你了,过几日接桐儿时一并接了你去我家里玩几天。”说完笑着就往屋外去了。 端木老爷看墨老爷出了门,只略略回头看了看,也忙跟了出去。 墨太太看墨老爷出了门,忙回头对鲁姨娘说道:“我等会过来和你们说话,将这图收了等会着妥当人送到端木女婿书房里去。” 说完墨太太又指着一个妆奁盒子对鲁姨娘道:“这是给桐儿新打的一幅首饰,前日她父亲刚让人打好的。”又指个墨府小丫头手里盖着绿色流云纹卓琰子一个边沿是祥云纹的银托盘说道:“这里是给霜儿和露儿做的两身衣裳,露儿的这身这就拿去试试,霜儿的我这就给她送去。” 叶晨露一听笑道:“谢舅舅舅母还牵挂着我,我这就穿了给你们看。” 墨太太笑道:“好姑娘,你先换去,我去看看你霜姐姐回头来看你这身衣裳。”说完便忙带着冯妈和两个丫头追着墨老爷去了。 鲁姨娘送墨太太到院门口,回来见墨子桐和叶晨露正在看图,便笑道:“二小姐快去换了衣裳来,我们等着看呢!这回太太给你和大小姐做了一样的衣裳,到时姐妹俩穿着一样衣裳肯定象画里的美人一样。” 叶晨露听鲁姨娘的话,眼睛仍盯着那画口中说道:“不急,不急,等会换。” 鲁姨娘看墨子桐和叶晨露还在看着画,便道:“还是收起来,这有些年份的东西容易损坏,若弄坏了这会子找第二件出来也难。”说着忙让春画和紫藤将画收起来。 墨子桐心想:《禹贡地域图》听爸爸讲过,长沙马王堆古墓里发现过三幅绘在帛上的地图是现代发现的最久远的古图,应该不是这个图,但这图也算是个古物了,将来回去未必能再见到,不如这会多看一看。 想到这便对鲁姨娘说道:“娘,先别收,我还没见过这图呢,正好让我们看看再收!” 鲁姨娘听墨子桐要看,便对春画和紫藤道:“你们两个小心些,拿到小姐跟前让看。” 于是两个举着画走到炕沿边上,墨子桐坐在炕上,叶晨露则半跪着,两人一齐向那画中看去。 墨子桐看那锦帛上,以朱红、土红、暖褐、石青、藤黄、白粉为基调色,分别画出九个州分布及山川大势,并用虚线绘出了“南北西域”和“三条四例”等山川地脉分布形势。只是这图比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那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不过转念又想,魏晋时期测绘技术能绘成这样也算不容易了,正因绘幅图不容易,所以保管的也相当小心,否则就算是再小心也没有这个品相。 叶晨露看墨子桐看得仔细,便推她一下道:“子桐,你什么时侯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了,早知你喜欢这些,我家里爹爹也有这样的东西,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哎呀!快别看了,我刚才见姐姐屋里的茯苓探了个头,是不是我们送去的谜语姐姐猜出来了。” 墨子桐被叶晨露这一惊扰,才想起自已此时身处何地,便笑笑道:“那就收了!” 墨子桐眼巴巴看着鲁姨娘指挥着春画和紫藤小心翼翼将那古画收了起来,仍放在刚才那个雕着流云纹的鎏金银盘中,又用红色流云纹卓琰子盖上。 叶晨露看地图收拾好了,便指着流云纹的鎏金银盘对紫藤道:“你去送到书房,仔细着把这个亲手交给谢先生,就说我说的,这是墨老爷送给他们老爷的,让他好生收着。等他们老爷回来让他回明了就可。” 紫藤领命端着那鎏金银盘去了。这时春画已带着茯苓走了进来,茯苓手中也托着一个小巧银盘,看上去就一本书大小,一周边沿上雕着卷云与折枝花草,银盘内放着一叠纸,上面压着一个白玉兽头镇纸。? 第四十七回 绿珠篇 茯苓看着墨子桐和叶晨露说道:“我们太太说了,露小姐出的谜语已经猜出来了,让我等着看猜中了没有。墨小姐出的谜面是乔知之《绿珠篇》里的一句,谜底却未猜出,不知答案是什么,出自哪首诗,还请墨小姐写下来我带去给我们太太瞧去。” 墨子桐听茯苓转述叶晨霜的话,心想:霜姐姐这丫头的嘴巴倒利索,应该是读过些书的。绿珠的故事虽没有四大美人的出名,也算是古代传奇女子,但就是受教育程度达到空前的现代,也不是人人都能说出绿珠的故事,没想到在这里一个丫头倒说起来嘴里不打磕,这没几年沉淀和积累绝对不可能。总以为丫头们不过会些针线茶水,衣饰妆面这些伺侯人的事,没想到也有读过书的,实在难得。一时又对茯苓增加了几分好感。 正想着,茯苓已将托盘往炕上案几上放下,叶晨露忙将白玉兽头镇纸取下放在边上,拿起第一张纸看去,只见上面是自已出的一个谜面:岁逢甘露(打一五言唐诗),下面叶晨霜猜的谜底是:山中一夜雨。 叶晨露笑道:“姐姐还真厉害,竟然一次就猜中了。”说着又取出下面一页来看,见上面写着一个谜面:一代红颜为君尽。谜底处却空着。 叶晨露忙问道:“子桐,你快说说,这谜底倒底是什么?姐姐可是我们姊妹里读书读得最好的,当年连皇上也夸过呢!” 墨子桐笑道:“谜底是宛转蛾眉马前死”。话刚出口,墨子桐马上意识到坏了,这诗在这时还未出世呢,怎么脱口就出来了。 叶晨露一边听墨子桐说,一边赶紧在谜面下写了下来。刚写完,便不出墨子桐所料,接着就问道:“子桐,这句听着倒好,出自哪首诗?” 墨子桐呆呆望着叶晨露,喃喃道:“哪道诗我也不知道,好象是做梦时梦到的,反正就记得这一句,你还是别问了,问得我头疼!” 叶晨露一听便无奈地点点头道:“你可别藏着掖着了,我姐夫无所不知,就算你此时不说我姐夫也能查得出来,好!那就给姐姐送去!”说着将刚才那几页稿纸又放在银盘中交于茯苓道:“这个你带去给姐姐,我出的谜面姐姐猜的正对,子桐这个答案我写上去了,你就说子桐忘了出自哪首诗了,最好让姐夫查一查。” 墨子桐听了心中忐忑,但又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茯苓拿着托盘往鹤鸣院里去。那时墨老爷和端木华去了端木华书房中说话,墨太太仍去墨子桐屋里。 茯苓回了鹤鸣院将托盘递于叶晨霜,又将叶晨露的话说了一遍,叶晨霜拿着墨子桐出的谜语出了会神,对袁妈道:“袁妈,你拿着墨小姐这个谜语去找老爷,让老爷看看这句出自哪首诗,是谁作的?” 袁妈拿着诗稿来到书房外,听着端木华与墨老爷说话,便不进去在门外侯着,直到墨老爷告辞走了,方将太太的话和诗稿一并递给端木华。 端木华拿起来一看,心中大惑:一代红颜为君尽是乔知之《绿珠篇》里一句,那绿珠为石崇坠楼的故事原不是坚深之事,石崇当年依附贾后,贾后在皇室争权中被诛杀,政敌中有个孙秀看上石崇的家妓绿珠,向石崇索要未得,遂向皇上进言将石崇作贾后一党除掉,石崇富可敌国,皇上早就想侵占其家产,于是顺水推舟给石崇安了个谋逆的灭门之罪将其诛杀了。石崇临死前将冤气撒在绿珠身上,自认为是绿珠殃及至此,绿珠听了便跳下了彩楼。这故事与这句宛转蛾眉马前死应没有关系,绿珠是为君跳楼死的,那这个宛转蛾眉马前死出自什么典故,怎么没听过。但这两句既互为谜面与谜底,必有联系,这小小的女孩倒不简单,这句连我也未知其出处,这传出去,可是天大的笑话了。 想到这便对袁妈道:“我此时有急事要办,你且先去,晚些时侯我自去太太那里。” 袁妈便回了鹤鸣院来将端木华所说之语向叶晨霜说了。 端木华看袁妈出去,便向门外喊道:“添喜,去把谢先生请来。” 一时谢瑛推门进来躬身施礼道:“老爷叫我?” 端木华笑着将手中诗稿交于谢瑛道:“你看看这个?” 谢瑛看了不解道:“这谜面容易,只这谜底宛转蛾眉马前死倒叫人费解。这蛾眉独是本朝妆容,近来就听有人写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的诗出来。难道近来有豪门贵府家眷在骑马春游或踢蹴鞠时不小心死了?” 端木华摇摇头道:“此事并未听说,这句既然与绿珠跳楼之典故互为谜面谜底,这死去之人定不是普通凡人,不在君王身边至少也是王府里什么有名的人,也不是玩乐时死的。否则怎么与绿珠相提并论起来。你今日将《乾坤万年歌》《武侯百年乩》《马前课》《步虚大师预言》《藏头诗》《推背图》再找找,这死者之事会不会藏在将来?” 谢瑛答应着出去忙着去查阅不提。这里端木华见谢瑛出去,心中暗想:究竟是小孩子家口无遮拦的胡言乱语还是对将来之事的预推,如果是前者,这编得也甚是离谱,从句子上来看似真有其事,这水平堪比大家,且与绿珠有所关联,这胆识非一般人可比,如果不是信口雌黄之语,家里难道住着一位神人,这墨小姐当时落水时,自已恍惚看到过一道蓝光,当时急着救人,并未多想,只当是太阳照入水中反射出的光,此时这神句与那时联系起来,难道墨小姐落水时神灵入了体,让她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之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正想着,添喜在门外回道:“老爷说的今日申时要出门见客,这会子时辰已经快到了,老爷去不去了?” 端木华方想起今日要去见一位故友,那人早年与自已同科,现任尚书省吏部考功郎中,前次在白恩泽同科宴上相见后,端木华有意结交,今日是自已做东又请了几个相熟的同科一起宴酒。于是急忙就换了出门衣裳带着添喜和鸿来两个小厮往自家本钱城东的青眸酒楼里去了。 话说墨太太看墨老爷去了书房,就自己和冯妈两个往墨子桐屋里走去。 走到门口,就听叶晨露说道:“子桐,你看我这个手镯如何?这是昨日我母亲巴巴打发人送来的,说怕我没个换的,又要我姐姐的首饰来戴,这可是京城最新样式,你戴上看看!” 墨太太走到门口听到叶晨露的话,忙推门进去对墨子桐道:“桐儿,快把你父亲新打的首饰戴了让我和你娘看看!” 墨子桐刚要接过叶晨露手中镶嵌在三段等长弧线白玉用金钉固定的两个金虎头玉镯,听母亲说话,便停住不接,只管口中答应着母亲。 叶晨露一看墨太太进来让墨子桐打开妆奁要试戴,便对众人道:“这会子姐姐那里无人,我去看看姐姐,说完给墨太太和鲁姨娘行了礼就径直走了。” 墨太太看叶晨露走了,就沉着脸道:“桐儿,给你说过多少回了,这首饰不能混戴,尤其这玉乃有命之物,有认主之灵性,能将那人身上好运歹运渡往你身上,你现在病中,体弱更不能乱戴。鲁姨娘,你在跟前也不提点,任由她胡来,这如何使得?” 鲁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墨子桐看娘亲跟着受累,心中也不自在。墨太太看两人皆不言语,又笑道:“好啦好啦,说你们两句像是挨了板子似的,都阴沉个脸,我几日来一次,还不开心些,快,把妆奁里的首饰给小姐戴上我瞧瞧,可惜她父亲这会子到端木女婿书房里说话去了,今日是看不到了。” 春画便将那妆奁盒子从案上取来当着众人打开,见里面金玉珊瑚镶嵌的首饰放了三层。第一层放着两个小鸟衔枝花草纹金背玉梳,第二层放着两枝珊瑚柄丹凤金花簪,第三层放着一枝累丝纯金发簪和一枝翡翠玉柄镶金铃步摇。 鲁姨娘笑道:“太太费心了,这都快赶上嫁妆了。”墨太太听了笑道:“桐儿出嫁这点子嫁妆怕是不成的。”说完对春画道:“你们快快给小姐戴上试试,我和姨娘有话说。” 说着带着鲁姨娘到鲁姨娘屋里大炕上坐了,璎珞忙将墨太太的茶水端着往那里屋里炕案上放下,方出来在门外侯着。 墨太太看着鲁姨娘笑道:“如梅,这回你不用愁了,上回说的那个胡家,正好他家听说桐儿受了伤也不大乐意,说祖母快不行了,快快说定要娶亲冲喜的,这会桐儿腿受了伤,他家怕耽误了老太太,所以另择一个京里屈家的女孩儿,说是下月就要成亲了。老爷听着在京外本就不愿意,愿想着只要女婿能干在京外呆几年想办法调回京里来,听说他家娶桐儿只为他祖母冲喜,更不乐意了。所以你也不用愁了,这回桐儿受伤,老爷说了,下次挑女婿必得是京里的,京外的一概不考虑,这要是再有个病有个痛的如何是好,在京城寻医问药怎么都好说,这要弄到京外去,看一眼都难,以后京外的再好也不用来提。此事就算是了了,你尽可把肚子里了,左右桐儿是不出京了。” 鲁姨娘听了忙跪下道:“老爷太太大恩,叫如梅如何报答?谢太太成全。” 墨太太忙拉起鲁姨娘道:“快起来,我也是做娘的人,岂能不知天下父母之心,桐儿去京外,我也舍不得,这次老爷下了决心了,以后桐儿不用离开我们太远,随时可回来。这也全了你我的思念之苦了,要谢还得谢老爷才是。” 叶晨露到叶晨霜院外就听到里面有人回事,便不进去,让紫藤给叶晨霜院里丫头交代了几句,返身又回了秋水坞东厢房自己屋里。? 第四十八回 螺黛画 叶晨露去后,就听庄子上下人隔着窗向叶晨霜回道:“庄子上有人聚众赌博,分赃不均被人举报了,现我父亲管着那庄子,让我来回太太,父亲已将赌资全部没收了交到帐上了,现来请示那几个人怎么发落?” 叶晨霜听了强压着心火对韩管家和那人道:“将那几个聚众赌博按家法去办,头家打四十大板拉出去卖了,妻女配给其它庄子上的人。今后再犯加倍处罚。” 韩管家和那人去后,叶晨露听叶晨霜院里丫头来报,说庄子上来回事的下人已经走了。 叶晨露便又和紫藤来到鹤鸣院,进了屋子,看叶晨霜脸色煞白,正端着一碗药慢慢在喝,案上放着的一个双凤纹银碗中盛了半碗清水,另一个缠枝纹银碗中放着几块石蜜,茯苓拿着一块帕子在边上侯着。 叶晨露便道:“今日这药怎么这会子才喝?你下一顿药又怎么办?” 叶晨霜一边吃着药一边苦笑道:“哪里能天天按时吃上药,回事的人一桩接一桩,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平时都是戌时来,是不是有事?” 叶晨露笑着道:“没事就不能提前来看看姐姐呀!这会子舅母在子桐那里,她们娘儿们说话,我呆着也不方便,就过来和姐姐说说话。” 叶晨霜一口气将碗里的药喝了,茯苓忙将帕子递上,又将地上放的那个十二瓣莲叶纹铜唾盂端在叶晨霜嘴下。 叶晨霜端起案上缠枝纹饰银碗中的清水漱了口,又从花纹银碗中取了一块石蜜含在口中,方长出一口气道:“天天这个药的味道把人弄得没一点心思了。这嘴里一点味都没有。唉!这屋里啥时侯都是一股药味,你看案上那盆水仙父亲送来的时候还水灵灵的,现在叶子边都打着卷,是药三分毒,怕是连它也中了毒了。” 叶晨露听了心中忽然生出个主意,便笑道:“姐姐记不记得我们上回去江月酒楼吃的那个鲙鱼,明天把那个坑饪唤来家里叫再做一回,如何?” 叶晨霜听了又想起那日吃鲙鱼的情形,倒欢喜起来,便对袁妈说道:去给韩管家说,拿上老爷的拜贴,把江月酒楼的坑饪吴尚德唤来家里,做几条鱼来给小姐们换换口味。 正说着,又有聚福酒楼的管事范常宝隔着窗回话:“昨夜里有客人吃醉了酒,不付银子要走,店里小二拦了不让走,那人叫了几个人来把店砸了,还把店中小厮吴声打伤了,请了郎中来瞧了,说是把肋骨打断了两根,人也动不成。昨夜的人跑了,只抓到一个喽罗现关在酒楼里,老爷这会子不在家,请太太定夺。” 叶晨霜一听火冒三丈道:“这还了得,太岁头上动土,我端木家酒楼也敢砸?” 下人们垂着头不敢出一声,叶晨霜才刚说话有些急,此时就有些气喘,缓了半晌方道:“袁妈,去把老爷书房里谢先生请来,另外请个郎中给吴声看病,月银照发。” 一时谢瑛来到叶晨霜屋外窗下回道:“太太,您叫我?” 叶晨霜听出谢瑛的声音,便道:“谢先生,劳烦给府衙大人写一封信再把老爷的印章和昨晚上那个喽罗随信一块送去,务必要他把主犯给我抓回来。” 谢瑛去后,叶晨露看叶晨霜一脸倦容,便道:“姐姐,你睡一会!不可太劳顿了,伤了身子倒不划算了。” 叶晨霜点点头道:“你去找子桐玩一会,我睡会儿你晚上再过来。我给灶上说了今天做个玉露团和透花糍,等会子做好给你们送去。” 叶晨露答应着看叶晨霜睡下就出来往自已屋里去了。刚进了院子,就听春画笑着迎上来道:“我们小姐正打发我来瞧露儿小姐回来了没有,可巧就遇上了。请露儿小姐到我们小姐屋里去,小姐有好东西要送你呢!” 叶晨露听了便跟着春画进了墨子桐屋子,那时墨太太早走了,鲁姨娘也去她屋里歇觉,此时屋子里就墨子桐一个人。 叶晨露进来笑道:“有什么好东西要孝敬我,快拿出来我瞧瞧!” 墨子桐抬头看着叶晨露笑道:“你先坐,坐稳当我再给你也不迟,那东西就在那里也飞不走,不急的。” 说完,墨子桐又对春画道:“春画,你把那个妆奁盒子拿来,让露小姐一样挑一件。” 叶晨露吃惊地问道:“一样一件,你当真说的,这套妆奁少说也值十数两金子,百贯铜钱,你这就把一半送出去呀!” 墨子桐认真的点点头道:“是呀!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高兴就好,而且这是父亲母亲送给我的,既是我的就由我做主,我愿意怎样就怎样。” 叶晨露点点头道:“墨大小姐出手阔绰,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低头将所有首饰看了一遍,又让春画把墨子桐那把螺钿的花树明月与禽鸟落英纹银镜拿来一一试着戴了一遍,左挑右选总算是各样选了一件,回头让紫藤拿了个托盘来全部放进去送到自已屋里。 一时就有送药的来,过了一会又是蒸得熟烂的猪蹄,又是冰碎,冰冻的水果,折腾了好半日。 叶晨露打着哈欠道:“子桐,我得回屋睡一睡,这一天折腾的够呛,你慢慢享用这些冰食!”说着,便带着紫藤回了自己屋里。 光阴不会随便打赏谁也不会惩罚谁,这是盛夏最热又最难熬的几天,大家都盼着来一场大雨,好好给发着烧又发着疯的老天爷降降温。但水德星君好像睡着了,根本听不到人们的心里话。 数日高温,院子里的花都被晒得耷拉着脑袋不肯扬起头,树叶上的油似都晒了出来,树荫下也是一股一股热浪。 端木府冰室里各种冰碎水果倒存储得颇为丰盛,下人们不停往各处送冰。午时太阳像个火球,烧得地面都发烫,但这屋子因放着好几盆冰,又有丫头们不时扇着,倒还凉快。 墨子桐腿上夹着竹板加上伤腿正在愈合,又热又痒。鲁姨娘怕墨子桐乱动伤腿落下后遗症,昼夜看着,想各种法子分散墨子桐注意力。 叶晨露则不停穿梭在姐姐与墨子桐之间,一会和姐姐下会儿棋,一会儿讲个笑话,一时又和墨子桐一起绣个帕子送给姐姐,一时又一起做几个风筝,一时又在屋里跳上一段舞。一时姐妹三个联个诗,一时又猜个谜语,一时又商量着做个时新的菜来吃,各种花样,叶晨霜倒觉得天虽然热得难受,但似乎病症有所减弱,心中也慢慢宽慰起来。 这日午后,袁妈领了上回端木老爷领来的大夫来给墨子桐瞧腿。说是端木华随驾皇上出行了,走时安顿让大夫来瞧墨子桐的腿伤。 那大夫先是将夹着墨子桐的竹板取下,见那腿上的淤青已全部退下了,便用药液将伤处涂抹了一遍,又将捣成泥状的草药铺在伤患处,外面用纱布紧紧包裹了一遍,又将竹板紧紧绑上。嘱咐不可乱动,再过数日,就可将竹板取下了。 大夫走后,叶晨露画着新鲜的桃花妆进来,要墨子桐继续给自已画昨天没画完的画,墨子桐便将早日那张还未画完的叶晨露俏象画拿出来,让叶晨露坐在炕尾处,慢慢拿着画眉用的螺子黛在宣纸上画着。 鲁姨娘看墨子桐专心画着画,便领着众人出了屋子。叶晨露一动不动,生怕画坏了,嘴也嘟着,生怕把才画好的露珠儿唇弄花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墨子桐方停住手,拿起宣纸来看,只见画上叶晨露端坐在壶门腿杌子上,那画上的花纹与杌子上的花纹一般无二,叶晨露衣裙上的褶子,手上的弯曲弧度皆象真的一般,那张脸更是别开生面,一张嘟嘟嘴倒看着十分讨喜可爱。 看了一会,墨子桐便习惯性的在画上署名天然,笔刚收起,就忽然意识到此刻自已身处何地,想擦已来不及。 叶晨露看墨子桐看着自己的画像自顾在笑,便一把夺下,指着墨子桐笑道:“你是不是故意把我画丑了,笑得那样开心。” 说完往画上一看,顿时就有些呆住了,道:“子桐,你这画的也太象了,好像像我本人坐在画上一般,你这功夫什么时候练的,真让人想不到,我拿去给姐姐瞧去。” 说着,已出了门,刚出去又进来,对紫藤道:“快拿了我的围帽来,这太阳太毒,需得遮着才行。” 紫藤便去叶晨露屋里取围帽,叶晨露又拿起画来看,见那画上落款处写着天然二字,便不解的问:“哎!子桐,这天然是怎么回事,你起了新名字了?叫墨天然?没听你说过呀?” 墨子桐一时呆在那里,听叶晨露又叫自己,并将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墨子桐方缓过神道:“不是我改名了,我把这画的名字叫天然,结果写到落款处了,是写错了地方。” 叶晨露连着“哦”了两声,又道:“这画名叫天然,嗯,倒也不错,我这就改个地方。” 说着拿起笔蘸了墨在画上方写下天然二字。正要将落款涂去,忽又想着一涂这画便不好看了,遂将笔放下道:“将错就错,从此我叫你天然也使得,就算是你是字!固然我们女子有字的不多,但你可以有,我以后就叫你天然。” 说着,便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忽然又道:“哎,算了,自来名字都是父母起的,就算是叫也得舅舅舅母同意方使得,先放着,等下回见到舅舅舅母我问过了再说!” 第四十九回 疑窦生 一时紫藤将帏帽拿来,墨子桐看那帏帽帽顶边沿处是一簇深深浅浅粉色绒花堆着牡丹花,两边又是深深浅浅的绿色绒花堆出的叶子,在绒花最上头立着两只蓝粉相间的绒花彩鸟,四周从帽顶到垂围皆是粉色纱,纱上又散落着水晶,远远看上去似闪着光亮的水波上长出了粉色花叶。 叶晨露看自己站着紫藤够不上,便坐在才刚画画时自己坐着的那个壶门腿杌子上,紫藤慢慢的将帏帽避过头上的钗钏给叶晨露戴上。 叶晨露半个人躲在帏帽下看着墨子桐道:“子桐,你看如何,好看吗?” 墨子桐道:“太美了,你站起来别动,待我快快画下来。”说着拿起案上的螺子黛在宣纸上迅速画了起来。 叶晨露本来要给姐姐送画去,看墨子桐已开始画了,便不说话也不再乱动,乖乖站着让墨子桐画。 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墨子桐就将画递出道:“好了,你可以动了。” 叶晨露方坐了将帏帽从脸正中间掀开,紫藤忙将两边垂围往帽顶上一挂。叶晨露接过画看时,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只见她睁大眼睛吃惊的看着那张画,边看边说:“子桐,你该不是画神转世了,这么快怎么就画得这么象,不行,以后我什么也不做,专心跟你学画,我也要和你一样。” 墨子桐笑道:“好啊,你要学肯定快,你这么聪明,又这般有灵性,管保一学就会了。” 叶晨露急切地问道:“真的吗?我真的能学得和你一样好吗?” 墨子桐仍笑道:“当然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你下决心学,没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叶晨露看着墨子桐,忽然将她的手抓在自己手中前后左右看了一遍道:“你这手也没什么神奇之处,怎么能画得这么好,不行,我得赶紧让姐姐看这画去,她看了这画保管大吃一惊。”说着,让紫藤将垂危放下,拿着两张画就出门了。 走在半路上,就遇到端木华刚从鹤鸣院出来,叶晨露看到端木华,笑道:“姐夫,姐姐这会子睡了没有?” 端木华道:“你姐姐刚刚睡下,我才出来的。你要找她等她睡起来迟会儿去找!” 叶晨露不由垂头丧气道:“那好!我迟会儿再来。”刚要转身离去,忽然将画递到端木华面前道:“姐夫,你看看这画,画得如何?” 端木华拿起画一看,心中暗暗吃惊:这画技不像平常所见,这画画的工具也不是平常用的蘸了墨汁的毛笔。便忙向叶晨露问道:“这画是用什么画的,谁画的,你从哪里得的?” 叶晨露笑道:“姐夫表情怎么这么奇怪,像被吓到了。这人就在府里养病呢!就是墨小姐。她是用画眉毛的螺子黛画的。” 端木华听了便不追问,只说道:“霜妹妹能否将这画借我一用,过一时我着人给你送去。” 叶晨露笑道:“行啊,你过会子直接送到姐姐那里!我等会也去她那里。”说着将画递给端木华 端木华答应拿起画便着急忙慌往书房走去。 端木府上有个清相公名叫邓深的善作画,且对历代画技皆有所研究。端木华拿着画回了书房,便让添喜将邓深叫了来,顺便将谢瑛也一并叫来。 一时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见端木华拿着一幅画发呆,两人互相看了看,躬身施礼问道:“老爷,叫我们何事?” 端木华忙让两人在案几对面坐了,将画一人一张递过去道:“这两张画你们看看,我问了,这画画用的是女子画眉用的螺子黛,纸是平常画画用的宣纸,我只好奇这画画的技法,与平常所见不同,请两位过来一并看看究竟用的什么技法?” 那邓深拿着画看了半晌道:“这画技前无古人。这用的像是线描,勾勒出的轮廓、衣褶和形象结构的线条皆暗含律动感,顾恺之虽算不得线描的开山鼻祖,但他提出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对后世画界影响深远。吴道子开创的‘白描’画技,所画人物衣褶具有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效果,被誉为‘吴带当风’。此画似另辟蹊径,重点放在点线面的结合和黑白分明上,老爷你看这画,动态天然,轻重和谐,人物性格毕现。如果两者更简单点来说,白描更注重线条流畅,这幅画则更注重点、线、面的结合,重点通过黑、白、灰效果表现人物。” 端木华与谢瑛听了频频点头,谢瑛听邓深说完,笑道:“邓先生讲得透彻,老爷您这画是从哪里得的?” 端木华刚要说,忽然想到闺中女子不宜外传,便道:“这里面有些复杂,我也是偶然得了这幅画,究竟是何人所做也不得而知。” 谢瑛与邓深出去后。端木华在书房中陷入沉思。他仔细回忆着百溪池救墨子桐那日发生的种种:当时他跳入水中很快就看到墨家小姐不停往下沉,他拉着她的手时,只见从她脖项处飞出一个挂件,他并未看清那挂件,只记得是个拇指大小的挂件,当时一心想着把人救上来再说,并未顾及那挂件,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一道蓝光从那挂件处闪过,他回头却并未看到什么,就急忙将墨子桐托出水面。后来他让人在湖里打捞,除了捡到一只粉色绣花鞋再什么也没找到,恍惚听太太说墨家小姐被救上来时,手里捏着小时侯抓周抓来的一个青玉犬挂件,不知那挂件是不是当时从她脖项处飞出去那个,不可能啊,她当时根本没机会抓那个挂件去,自已看到她时她好象已经没有意识了,除非她手里抓的和那时飞出去的不是同一件东西。这墨家小姐还真是个谜,让人猜不透啊! 墨子桐在端木府将养了两个月了,本打算拆了竹板夹没什么大问题就抬回自己家去。耐何再过十日,却是叶晨霜生日,叶晨霜便苦留墨子桐和鲁姨娘过了自己生日再回去。墨太太便答应了,令墨子桐和鲁姨娘再住些日子。 半月前鲁姨娘就和墨子桐商量叶晨霜生日礼送什么,商量来商量去,鲁姨娘给叶晨霜送一套头面首饰借此表达谢意,墨子桐有几月前绣的荷包让春画回去拿来绣完做生日贺礼。 鲁姨娘提出用绣花荷包做叶晨霜生日贺礼时,墨子桐虽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又开始发愁:自已别说绣花了,从小到大针都没摸过几回,平时顶多缝个扣子那也是上大学以后的事,哪里会绣花?这可怎么办?这墨小姐也是,怎么就没绣完呢,这难题自己要如何躲过? 该来的总会来,不过半日工夫,春画就把墨子桐那个未绣完的荷包拿来了。 只见那荷包正面和反面连成一幅图景,绣着一簇柳条并几只燕子,那几只燕子有落在柳枝上的,有刚离枝飞着的,有飞得很远的,却只剩下几片叶子未绣完。 当春画将绷子和穿好绣绿叶子的针线递给墨子桐时,墨子桐的头有两个大,心中想着:这可怎么办,是不是马上要穿帮了? 心里想着便接过春画递上来的东西,一一拿在手上,装模作样的刚要下针,就听见叶晨露一边说话一边进来了。 只听她说道:“子桐,我听说你给霜姐姐准备的也是个荷包,我准备的也是荷包,哎呀,我们俩送一样的东西多不好,姐姐定会以为我们偷懒对她不上心。我连荷包里要放的刻了字的金稞子都准备妥了,你要不准备个其他的!” 墨子桐一听心中暗喜,面上又不能露出来,便无奈的说道:“其他的我也不会呀!” 叶晨露笑道:“我都替你想好了,你不是会画画吗?你给姐姐好好画幅画,是那种涂了颜色的,到时挂在她屋里没事时可以看,又解闷又有趣,姐姐一定喜欢。” 墨子桐便道:“画画容易,可我这腿上竹板虽拆了,但顶多能在地下让春画扶着我跳两下,路也走不了。要是涂颜色,谁去准备?” 叶晨露笑道:“这有何难,让她们用檐子每日抬着你去便是,按你画画的速度,至多三天就够使了,至于画画用的颜色我问了,市面上总共就那几种,我都给你准备了来,到时你美美地给姐姐画上一幅图,让姐姐好好高兴高兴,岂不比送个荷包有意思。” 墨子桐听了正中下怀,便看着鲁姨娘道:“娘,那我就可以出这屋子了!” 鲁姨娘笑道:“后晌大夫还来瞧你的腿,端木女婿交待的三天来一次,等大夫来子我们问问,好不好!” 叶晨露看着鲁姨娘道:“后晌大夫来了如果说不行,那就过些日子,反正离姐姐的生日还有半月,子桐有三天那画就可成,提前三天就够了。” 墨子桐一听不用再绣花了,便忙让春画将没绣完的荷包收拾了,黄妈妈便笑道:“还有几片叶子了,小姐还是绣完!过些日子就是墨太太千秋,到时不用准备旁的了,这荷包墨太太定喜欢。” 这些日子下来,她听黄妈说了,墨府上下主子里面就鲁姨娘绣功最了得,听黄妈说墨太太生日又快到了,便撒着娇对鲁姨娘道:“娘,这荷包我看就剩下几片叶子没绣完了,你教教我怎么才能绣出和您一样的神韵来。” 鲁姨娘一听便开心的笑道:“你个懒丫头,当我不知道,在家里这荷包也是三针里我绣两针,那东西做了足足半年时间,我看你哪里是想跟我学,是想让我帮你绣!整天就知道鼓捣那些倒三不着两的事情,虽然现在衣裳穿戴大多是绘图,不用这刺绣了,但一个女孩儿家女红可是人家求亲打问的首件事,你将来嫁了人怎么办?到了婆家一件针线活也拿不下来,到时还回家来搬了娘去给你救场啊?” 鲁姨娘一边说一边接过春画手中的绷子和针线,坐在那圈椅上倒绣了起来。 墨子桐向叶晨露伸伸舌头,两人相视一笑。就开始商量计划起颜料纸张等事情。? 第五十回 调笑令 因昨日大夫来瞧了墨子桐腿伤处,看那里已没有丝毫痕迹,大夫说了,适当活动活动长得更快些。除非从檐子上掉下来,否则坐着檐子去往鹤鸣院完全没有问题。只是不能坐得太久,以免伤腿充血肿痛。 墨子桐和叶晨露一听心中都乐开了花,尤其墨子桐已经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了,这会能下炕出门去,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听得檐子已在院子里候下,墨子桐也顾不得计较叶晨露叫自已子桐画仙,便让春画扶着自已往屋外挪去,黄妈忙上前将墨子桐另一个胳膊搀着,架着墨子桐往门外走去。 坐在檐子上,墨子桐心想:这檐子和滑竿差不多,如果不是腿不好,绝不坐这个,几步路的事,坐这个不够费劲的。鲁姨娘走在檐子边上,好不容易看檐子进了鹤鸣院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 墨子桐被鲁姨娘和春画架着来到叶晨霜卧房,抬眼就见到一个雍容华贵、衣饰讲究的贵妇坐在炕上,只见她头发高耸饱满,满头珠翠环绕,又一朵大大的牡丹花在发间微颤。墨子桐顿时呆在那里都不敢呼吸了,生怕这贵妇美人被自已给吹化了。 鲁姨娘看墨子桐只顾着看叶晨霜也不招呼,便笑道:子桐,怎么了,几月未见姐姐,不认识了吗?这是你霜姐姐,还不赶紧叫人? 墨子桐方醒过神,忙道:霜姐姐好! 叶晨霜拉着墨子桐的手笑道:看妹妹能下地了,姐姐就放心了,你能来到我这里,真是太好了!你病着,我这也出不了屋子去,且我这病也不是好病,哎!总算你这能下地了,也算神仙保佑,那日看你画的露妹妹,觉得甚好,念叨了几句,让露儿记下了,吵叨着要你来给我画幅画,你这刚好些,又要劳顿,心里十分过不去呢。 墨子桐笑道:姐姐见外了,我那几下三脚猫工夫能入了姐姐法眼,也是妹妹三生有幸,且这些日子在这里又吃又住,正愁着怎么还情呢?可巧姐姐千秋,正好送姐姐一幅画,也让妹妹为姐姐效效力。鲁姨娘听了也忙应和着。 叶晨霜看墨子桐说话甚是顺意中听,便笑道:这小嘴还和以前一样乖巧,看到你姐姐心中就欢喜。不说了,既然来了,就抓紧开始,妹妹这腿刚好些也不能久坐,我这里等会子还得喝药,稍迟些又有人来回事。 于是叶晨霜在一张四周皆是细密卷草纹的黑色檀木圈椅上坐了。鲁姨娘和春画扶着墨子桐坐在对面和叶晨霜一样的圈椅上,圈椅前放着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黑檀木高栅足大案几,那案上一张八尺大宣纸,另案角上齐齐的摆着十来个笔筒大小的白釉刻着莲花纹样的细白瓷四系罐。 墨子桐看那罐上每一个都贴着颜料名称,上面写着朱砂、土红、雄黄、雌黄、石绿、石青、氯铜矿、青金、白垩、蛤粉、高岭土、云母、滑石、石膏、碳黑。 墨子桐看着那些罐子里的颜色,心里盘算道:这十来罐颜色大约就是红、桔、黄、绿、蓝、白、黑这几样,只在红黄蓝这三元色有,其他就能配出来。 又看那罐子边上,放着一摞子葵口白釉浅底瓷盘,笔架上挂着大中小十来枝毛笔,一个龟形黑砚台和一个箕形红丝砚摆在笔架前,旁边放着那日墨子桐画画用过的螺子黛和一个盛放了半碗清水的荷花纹银碗。 墨子桐看这些东西够用的,便坐于桌前慢慢画了起来。鲁姨娘看墨子桐做画,便与叶晨露到外面院子里让人抬了两张圈椅坐着说话。屋里只留下半夏伺候。 一时院里丫头们上茶的上茶,上点心的上点心,端水果的端水果,忙碌了一阵。 叶晨露笑道:你们去罢,我和姨娘说说话。 袁妈看叶晨霜按新药方抓来的药有没有按新法子将那几样先挑出来煎半个时辰再与其他药材一起熬。黄妈则去灶上找刘婆子说话,顺便看叶晨露和墨子桐想吃的那道铺褥子盖被子八折金线油塔上笼了没有。袁妈便与黄妈一起往灶上走去。丫头们皆退到院外门上玩笑说话去了。 看众人退下,叶晨露看着鲁姨娘笑问道:姨娘,这话我早几日就想问了,一直没得着空儿。我听着子桐前面那亲事黄了,最近又有一个姓陈的人家来给子桐提亲,有没有这事? 鲁姨娘笑道:你这孩子消息倒灵通,并未提亲,是那人想让他父亲来给他提亲,他父亲说他没个一功半业,现在提亲没的糟蹋了我们桐儿,说过几年等他有些功业在身再说,谁知那人听了父亲的话便从了军,听说去了西北战场。这也是前几日听我们太太说的,那人是她娘家弟媳妇的侄子,名叫陈天涯,上年在我们太太的父亲寿席上见了桐儿一面,回去就给他父亲说的那话。究竟这事也还是八字没一撇,那人也上了战场,何时回来还不知呢! 说完又看着叶晨露笑道:我可是也听说了姑娘的好事,好象事情已有了几分了,不知是真是假? 叶晨露把脸羞得绯红,娇嗔道:姨娘哪里听来的闲话,我怎么不知,和你说子桐的事呢,你竟往我身上拉扯。倒让我没话说了。 鲁姨娘笑道:我也是上回你母亲来看她姐妹俩时闲聊了几句,说这事还在商量,但听你母亲那话里意思,还是很中意。唉!转眼你们姐俩都到了说婆家的年纪了,还说我们老了,转眼我也奔四十了,你母亲比我大四岁,我们太太比我大六岁,我们几个都老喽,将来就看你们小辈了。 叶晨露笑道:姨娘这话说的,我母亲和我几个姨妈站在一起并不显老,我最小的姨妈比我母亲小五六岁呢,看上去没一丝差别。 鲁姨娘笑道:你母亲年轻时就看着比别人小,生了几个孩子身材一点没走样,还是年轻时那般体态,你姐姐前几年也似你母亲一般精干,这阵子这病把霜儿折磨的苦了些,没事,熬过年去,这病怕是也就好了,哪里还能长在身上一辈子。霜儿年轻,这病也不过是邪祟入侵,用些药,把邪祟逼出来就好了,我看最近霜儿气色也好了很多,想是这病差不多快好了。 鲁姨娘和叶晨露在院里说话,春画、缨络、紫藤和茯苓四个丫头在院外聊着天。 几个人叽叽嘎嘎你说我的衣裳好看,我说你头上的花不错,那个又说她嘴上的口脂正是时下流行的乌色。说笑了一阵,忽然就问道: “唉!茯苓,你伺候你们太太几年了?太太屋里常见的就半夏、紫苏、连翘、桃枝还有你,我听你们太太屋里一共六个大丫头,还有一个是谁?” “这话也就止在这里,离了这里千万不要乱说去。我们太太原先是有六个大丫头,后来佩兰升了姨娘就只剩下我们五个了,那一个空缺还没补上呢!” 几个人听了便不再问,只绕过那话又问道:“那你们月钱多少?” “我们这里一等的是每月两贯另五百钱,二等是每月两贯,三等是每月一贯另五百钱。你们多少啊?” “我们墨府一类是每月三贯,一类是每月二贯。一类是伺候老爷和太太的,其他都是二类。” “我们叶府有四类,一类是每月二贯另五百钱,是伺候老爷和太太的身边下人;二类是每月二贯,是伺候少爷身边的下人,三类是每月一贯另八百钱,是伺候少奶奶和小姐身边的下人,四类是每月一贯五百钱,是伺候姨娘们身边的下人。” “茯苓,听来听去还是你最好,我们几个岁数差不多,你月钱是最多的。看你平日也俭省,从不见你乱花一个钱的,省下当嫁妆呢?” 几个人一听当嫁妆都笑了起来。 茯苓嗔怒道:“你们几个坏蹄子,我是单在这里的,不似你们都是家生子,人人都有着落。我家里爹爹去的早,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小,我不俭省,她们怎么办?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紫藤叹口气慢慢说道:“不管是家生子还是外来的,这月钱多少,要看主子嫁了什么人家。我给你们说,若主子嫁的人家殷实富足,那府里下人多,月钱还不少呢!就像我们大小姐。缨络就不说了,她跟的是姨娘,将来寻一个好女婿嫁了,过个小日子没什么,我和春画都是跟着小姐的,将来还不知两位小姐嫁到哪里?” 春画笑道:“你这小蹄子,一天没事净琢磨这些了,小姐嫁什么人你操什么心,那是老爷和太太操心的事,眼下把小姐服伺好才是我们的本分。” 紫藤听了道:“这道理谁个不懂,只是话说到这儿了,随便提说一下,哪里轮得上我们来操心。你这把话都说尽了,我们还说什么呀!” 春画笑道:“谁把话说尽了,我也是随口一说,你也太能挑理了。”说着顺手拍了一下紫藤的手。 紫藤看春画拍自己,便将手背在后面道:“你月钱比我多,我这手打坏了你得给我买香脂来抹。” 春画笑道:“你钻到钱眼里去算了,拍你一下手就要买香脂,狮子大张嘴,把嘴张开,我看看那小嘴里面长了几颗獠牙?”说着便拿手假意去揪紫藤的脸。 紫藤忙将脸闪过,笑着道:“春画,你呆在这里也学坏了,刚来时你大气不敢出,心里眼里就你小姐,在这呆了两个多月,居然敢动手打我了,看我不告诉你家主子去,让她收拾你!” 春画一听紫藤的话,先把脸一红,随后说道:“我说不过你,个头也没你高,看在月钱份上,你就口下留情!”? 第五十一回 千金累 看众人都点头称是,紫藤忽道:“哎!缨络,半天了也没见你说个话,怎么哑巴了?” 缨络笑道:“我听姐姐们说就好,我笨嘴拙舌的也不会说什么,没得惹姐姐们笑话。” 几个丫头正说着话,就见袁妈领着小丫头提着一个两侧是金色缠枝纹面上是粉白牡丹套着浅绿花叶纹髹黑漆提梁盒走来。 远远地看到她们,袁妈忙走了几步问道:“你们怎么还在院子外面站着,还没画完?” 茯苓忙道:“才刚看了,太太和墨小姐还在屋里作画,半夏就在屋里,有事她叫我们,院里二小姐和鲁姨娘正说话,我们就又出来了。” 袁妈听了点点头,回头对那小丫头道:“把药给我!你就在这候着,等会太太喝完,你仍提回灶上去。小心慢慢给我,别撒了。” 接过小丫头手中的提梁盒,将盒盖掀开个缝看了看,见那药好好地在药碗中,便又将盖子盖好,抬脚进了院子。看鲁姨娘和叶晨露还在说话,便略站了站,叶晨露看袁妈进来,便问:“是不是姐姐该喝药了?” 袁妈道:“是,二小姐,太太该喝药了,自那日你说过后,太太也吩咐我们天大的事,也先按时把药喝上。那我就送进去了。” 叶晨霜看袁妈进来,便对墨子桐道:“桐儿,歇一歇再画,我把这药先喝了。” 袁妈忙将漆盒放在案上,半夏便把那盒盖取了,从里面端出一个盛着大半碗药的双凤花纹银碗,又用手背在银碗边上试了试温度正好,才递到叶晨霜手上。 半夏服侍叶晨霜喝了药,此时鲁姨娘和叶晨露、黄妈皆进了屋子,看叶晨霜喝了药,鲁姨娘笑道:“大小姐坐了半日了,快上炕歇一歇,看劳了神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叶晨露来到墨子桐身边,看她那画已经有了大样子了,便笑道:“我说子桐画的快,你们还不信,这大样子已经出来了,明日上个色就成了,我看三天时间都多了,姐姐你快过来看啊!” 叶晨霜刚把石蜜含在口里,听叶晨露叫她,便示意半夏扶她起来,袁妈此时正拿着喝了药的空碗往提梁盒中放去。半夏便将一只手递于叶晨霜扶了。 叶晨霜刚扶着半夏从椅子上站起来,腿一软就往下倒去,幸得黄妈眼疾手快,一把就将叶晨霜扶住,众人都慌了,忙问:“怎么了?” 叶晨霜苦笑道:“不碍的,可能是坐得久了,这腿有些麻,使不上劲了,我还是到炕上!” 众人便扶着叶晨霜上了炕,服侍着躺下,鲁姨娘道:“大小姐,今日你好好休息,不能再画了,这身子骨要紧,今天坐的时间有些长,我们先回,明日你好些再来,硬可慢些也不可太赶了。” 一时众人将墨子桐又扶上檐子抬了回来。进了屋躺下,墨子桐就看自己那伤腿有些肿胀,也不敢与鲁姨娘说。 趁鲁姨娘回她房里歇着时,又借口想吃凉皮将黄妈打发出去,只悄悄让春画拿了些冰来放在一个白瓷平底双柄壶里,又和春画两人将壶抱着在伤腿处慢慢冷敷了一阵。 一时黄妈来了,春画看那伤腿处肿已消退了,方放下心来。 叶晨露回屋歇了一阵,听墨子桐让春画来请自已过去吃凉皮,便忙起身到墨子桐屋里。 见几案上已摆了两个白釉侈口碗,里面放着面筋凉皮。只见那凉皮白里透亮,面筋因吸咐了调料水而泛着黄,和着黄瓜丝的绿以及胡萝卜的红,让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叶晨露一下就清醒了。 她坐在炕上就拿起鸟头银筷子就吃了一口,忽然看到放凉皮的碗便停住筷子问道:“怎么用这个碗,平日吃饭用的银盘为何不用?” 墨子桐笑道:“黄妈说,去外面店家吃这个用的都是瓷碗,特意嘱咐了用瓷碗盛的,这样吃起来感觉好像在外面一样。” 叶晨露笑道:“你这千金小姐倒会给自己找感觉,我怎么没觉得外面吃这个有多好?” 墨子桐刚用筷子挟起,听了这话,便又放回碗里笑道:“你是饱人不知饿人饥,我都在这屋里呆了两个月没出过门了,今日第一次出门上,霜姐姐就累倒了,明日还不知能不能出得去呢!” 叶晨露边吃边笑道:“看把你急的,姐姐生日还有半月,你好歹还得再呆些日子过了姐姐生日才能回!” 墨子桐一边吃一边点头道:“前几日才把竹板夹取了,本来我爹要接我回去,姐姐说过了她的生日再回,还又专门找了姑妈姑父和我父亲说的,我母亲又给我送了些衣服过来,也说让我多住些日子呢!” 叶晨露笑道:“正是这话,明日看姐姐情形,若她能好生坐着就行,若不行,我想我替姐姐坐着行不行,反正你大样子已经出来了,我和姐姐长得也象,我穿着她的衣裳你来画,你看行不行?” 墨子桐忙点头道:“这主意不错!画脸时我照着霜姐姐画,其它地方可以你替着。” 叶晨露听了得意的看着墨子桐道:“怎么样,还是我聪明!子桐你说,我这么聪明,怎么学个画画就学不下来。”说到这她叹口气接着说道:“唉!拿起那画笔我就想睡觉,看来这画画也不好学,得沉下心坐在那里一笔一笔画,还真是个磨性子的活。” 墨子桐听了指着叶晨露道:“你呀,天生就是能歌善舞的,你看你舞跳的多好,这个我就不行。而且你那日唱的采莲子那几句,我今日还记得。”说着墨子桐就煞有介事地按那日叶晨露唱的曲调便哼唱起来:“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叶晨露听了笑道:“子桐,你快别唱了,你这一唱,我以后都不唱这歌了,你唱的实在太难听了。” 墨子桐假意低头呡嘴笑着,心下想道:我这是故意的好!这你都听不出来,我可是参加过全校唱歌比赛拿过奖的,比那些音乐系受过专业训练的选手只差一丢丢而已。小时侯我也是参加过全区歌唱比赛的,要不是画画和音乐必须二选一,说不定我就是专业歌手了,你那几下子我根本没看到眼里,不过逗你开开心,你还当真了,居然还嫌弃上我了。唉!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这尊神惹不得,就让让她! 叶晨露看墨子桐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便又笑着道:“子桐,是不是我说你唱的不好听你生气了,我给你说,我这可是好意提醒你呢,将来出去参加活动时,你可千万不可张嘴说自已会唱歌,你这唱法别人听了定会说你家家教不好,任由你们胡唱,要是传出去的,你连婆家都不好找了,加上你又是庶出,我都为你发愁了。” 说到找婆家,叶晨露忽然想起那会子和鲁姨娘的话来,便悄悄问墨子桐:“子桐,你听说了没有,有个姓陈的,听说也是个庶子,叫什么陈天涯的看上你了,要他父亲托人去你家提亲,他父亲没同意,他就从军去了西北边疆了,你说他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 墨子桐那日听鲁姨娘给她讲了这事了,这会又听叶晨露也说,心想: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这么屁大点事,认都不认识,八杆子打不着的主儿,传得倒处都是,这里的人还真是闲得要死,眼睛一睁就巴着哪里有点新闻好听个新鲜,什么庶出不庶出,真是奇怪的不得了。 正想着,鲁姨娘推门进来,看她俩还没吃完,便笑道:“这是要吃几个时辰啊,我都吃完了,你们还吃着。那会子我让缨络看了一趟你霜姐姐才起来正在吃呢,还一个劲说今天这个好吃呢!刚才又使了茯苓来说,明日约了那家江月酒楼炕饪来做鱼吃,说几天不吃还怪想的,让我们明日不要吃东西,那个需得饿了吃才香。” 叶晨露若有所思慢慢说道:“看来姐姐对那鲙鱼还挺受用,回头我给父亲说一下,把那酒楼的炕饪要了来,专门放在这里给姐姐做鲙鱼,我听说那炕饪不但鲙鱼做得好,还会蒸、煎、煮、炮、鮓、羹各种做法,到时姐姐可以换着花样来吃鱼了。” 鲁姨娘笑道:“要说你们姐妹这情谊还真是够深的,对姐姐像你这样好的也找不出几个来,可惜家里就桐儿一个女孩儿,没这个福气享受这姐妹情。” 正说着,门外有人回道:“二小姐,叶老太太来了,大小姐让你去呢!” 叶晨露听说母亲来了,忙便起身要去,到了门口,又回过头笑着道:“子桐,刚才我说的替姐姐画画的事,我这会子就去跟姐姐说。”说完开门便出去了。 叶晨露一路哼着曲一路行步如飞轻快的来到鹤鸣院,门口冯妈和袁妈在阴凉处说着话,半夏、茯苓看着小丫头踩着荃蹄摘海棠果,紫苏和桃枝在院里拴着的绳子上看小丫头一件一件往下取晾晒的衣物。 众人看到叶晨露进来,袁妈跟着进了院子,刚要向门内通报,叶晨露“嘘”了一声,又忙摆手不让说话。回身又令紫藤不要跟着,紫藤便自去找半夏、茯苓几个说话。 叶晨露悄悄进去,自站在外屋听里面卧房中母亲和姐姐说什么话。? 第五十二回 庶女泪 “我这还有个急事也没个人商量商量,按理说你病着不该给你添心事,可家里这些烦恼事找别人说也不合适,少不得你给母亲出个主意。” “母亲今日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来,我在一日替你排解一日,等哪天我不在了,你想说也没人听了。” “你这孩子满嘴里胡说些什么,赶紧呸呸呸,这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许再说,听到了没有?” 叶晨露就听叶晨霜“呸呸”了两声音,略停了停,又听叶太太说道:“前日长史魏炳书托人来给他家独生子魏延提亲,我和你父亲都中意,那孩子你父亲也见过,说人长得高高大大,浓眉大眼,关键性子还绵软,将来露儿嫁过去定吃不了亏。” “这不是好事吗?母亲还担心什么?” “原本是不错的,可那家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出来,知道露儿是庶出,便推故他家老太太不愿意,这亲事也只得做罢了,你父亲听了气得了不得,把媒人骂了一痛,和我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些天家里人都躲着他。我现在担心这话已传出去了,以后露儿想说门好亲事也难了,另外这话万一传到露儿那里,又该如何,到时怎么和她说?” “母亲不可太难为自己,她娘当年死时她才不到一岁,你为了她这谪出身份,想了多少法子,我们还跟着去京外老宅里住了些日子,咱们待她也象亲生的一般,这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怪不得母亲,再说,露儿一个女孩家,这话未必能传到她那里。” “唉!真是千焦万虑了这些年,没想到在这亲事上出了事,那时侯收养她,一来她娘在府里时间虽不长,但自入府以来见了我倒格外亲,比那几个姨娘好多了,认了她给她个好前程也是给那几个姨娘点颜色看看;二来你再没个姐妹,认了她可以给你一辈子做个伴;三来若是谪女身份,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到时也是你和女婿的左膀右臂。唉!总是不能天遂人愿,还以为这些年平平安安这事就算遮掩过去了,当日不如劝着老爷送给他堂弟养着,好歹他家没一个孩子,都是你父亲一味的舍不得非要我收养,现可是害了露儿了,我这心里真是后悔的什么似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可是应了老话了,顶着石狮子耍把戏出力不讨好。” “母亲,当初父亲也是迫不得已,露儿那时正在病中,又刚没了娘,任谁也不舍得送出去。母亲不必后悔,事已至此,想法子弥补才是,露儿的亲事也不急在一时,等这阵风过去了,自然无人提了,到那里再议也不迟。实在不行就挑个上好的人家嫁到京外,慢慢再往回调也使得的。快别难受了,刚才让人去叫她了,万一让她听到反不好。” “嗯,算了,不想了,看她的命!眼下你身子骨头才是最要紧的,她再怎么着在我心里也越不过你去,你这几日身上觉得怎么样?我看这脸色象是好了些。” 叶晨露在屋外听到这儿,顿时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跌坐在地上,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叶太太和叶晨霜听到外屋的动静,叶太太便向外面喊道:“袁妈,外面怎么了?” 此时袁妈和冯妈已移到院里,就守在门外说着话。此时也听到屋里动静,两人便忙进来,看到叶晨露跌坐在地上,忙叫喊道:“二小姐,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 叶太太一听这话,忙出来看时,见叶晨露双目紧闭,那眼泪只顾往下流,人也软软的没一丝力气。 叶太太心中疑惑刚才那话让叶晨露听了去了,心中后悔不迭,面上又不能露出来。便拿话遮掩着问道:“露儿,是不是跑的急了,是不是摔破皮了,看疼的都哭了?” 冯妈和袁妈忙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并无伤破处,便扶着叶晨露进了里屋在圈椅上坐了方退下。 叶太太在外屋定了定神,心想: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怕什么就来什么,今天真是背霉到家了,这话怎么偏偏就挑这个时侯说。最好没让露儿听到。 心里想着便忙走了进来,慢慢来到圈椅边上,看叶晨露似还没缓过劲来。抬头看了看叶晨霜,母女眼中皆存着疑惑,心中都没了主意。 看叶晨露在椅上躺着,叶晨霜对袁妈说道:袁妈,你去老爷书房里问问去,上回还魂丹还有没有,拿来备着。冯妈,你去灶上说一声给露儿弄一碗醒神汤来。 叶晨露脑中一片空白,她闭眼坐在圈椅上,心中刮着狂风暴雨:自已此时要如何面对母亲和姐姐,这可不是天大的笑话,自已在众人面前引以为豪的谪出身份,和姐姐一样高贵的血统,原来都是假的,这以后怎么见人。不行,这要是现在认了,以后这家里还怎么呆,和母亲姐姐怎么相处,见人矮半头,这不是叶晨露该有的人生。这要是不认,我这会子哭得这样又怎么说?关键时候怎么这么没用。快快快,老天爷,快来帮忙出个主意,让我混过去再说,反正我装不知,别人谁也不好给我提这茬儿,我还是高高在上的叶家谪出二小姐,谁敢说个一二三出来,就是刚才姐姐那主意,过了这阵子,等没人提了再议婚,硬可迟些嫁人,也不能随便把自已贱卖了。 就在叶晨露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时,叶太太和叶晨霜看屋里没别人,便小声嘀咕着:“母亲,露儿倒底听到了没有,听了多少去?” “看情形像是听进去了,等她醒来便知,我出去时她已经跌坐在地上,弄不清是听了这话气昏了头还是真的摔倒疼的。” “我们说话声音并不大,没准是咱们自已吓自已,肯定没听到,就算听到了,我们又没提她的名字,她也不知我们说的是谁,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有那些心眼,以她的性格,要是听到了还不闯进来质问个明白?” “但愿没听到,还象以前一样,等过了这阵子,有好人家让你父亲操心去寻了来,大不了出嫁时我们多出些嫁妆也是一样的,等将来再生个一男半女以后也没人知道了。” 叶晨露用力听着母亲和姐姐时断时续的说话,心想:既然你们也吃不准,那我就将错就错,来个死不承认,就按母亲和姐姐的主意,陪她们演这出戏,反正她们也是为自已好,再说了出身这事也怨不得她们,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想到这,就慢慢睁天双眼,痴痴的看着母亲和姐姐问道:“母亲,我刚才怎么了?” 叶太太看着叶晨露天真又纯清的双眸,便确定她并未听到什么,回头与叶晨霜相视而笑,两人疑团顿释。 叶太太上前拉着叶晨露的手道:“你还问我,我还问你呢!怎么好端端地就跌坐在外屋地上,把我和你姐姐吓得够呛!” 叶晨露讪笑道:“可能是跑的急了些,天又热不知怎的就跌倒了,怕是遇上什么游神把我绊了一下!母亲今日怎么过来了,今日不是说好要去江太太家,明日才来吗?” 叶太太笑道:你这小脑袋记性倒好,十来天之前的话了还记着,原本今日是去江太太家,谁知昨日贺太太家里老太太忽然没了,我才从贺府出来,她府上离这里近,所以顺便来看看你姐姐和你。 叶晨霜看叶晨露醒了过来,便指着案上一个流云纹银碗道:“露儿,那是灶上用杏干子熬的水,又加了石蜜和其它辅料,昨日我尝着不错,今日给你和桐儿也熬了些,你快喝一口尝尝如何?我和母亲都喝了。” 叶晨露见那水泛着褐色,先皱了一下眉头,又抬头看了一眼叶晨霜,叶晨霜笑道:“这是琥珀色,要是酒的话可是上上的好酒,北堂珍重琥珀酒,庭前列肆茱萸席,这两句难道没听过不成?你这会子倒嫌这颜色不好,你喝了保管还想喝第二碗。” 叶晨露听了便端起案上放的银碗中杏干水慢慢喝了一口,果然酸中带甜,十分爽口,便一气将剩下半碗全都喝了。笑道:“这分明就是神仙水,实在太好喝了。以后让灶上每天多熬些咱们喝,母亲回去也让家里熬些来喝。别人不说,两位嫂子肯定爱的什么似的。” 叶太太笑道:“一说到这些好吃的好喝的,你就来了精神头了,刚才那样子没把我吓死,以为你撞到什么邪祟了。” 叶晨露伸伸舌做了个鬼脸笑道:“母亲正好在,姐姐爱吃江月酒楼那个吴尚德做的鲙鱼,母亲回去给父亲说,把那炕饪从酒楼要来,在府里给姐姐变花样做各种鱼,我听说那炕饪会十来种做法,来了给姐姐好好补补。” 叶太太听了惊奇着睁眼问道:“真的吗?霜儿,露儿说的是真的,你现在有想吃爱吃的东西了,那敢情好,你父亲听了保准高兴,我这就回去给你父亲说,让赶紧弄来给你好好做些爱吃的,说不上这病就好了。” 叶晨露看母亲高兴样子,接着又说道:“母亲,我这还有个事要给你和姐姐说呢,子桐会画画,画得可好了,她准备给姐姐送一幅画作生日礼物,可是姐姐这身子坐不了多久,所以昨日和子桐商量了,我和姐姐反正长得像,身量也差不多,就由我穿着朝服替姐姐来画,这样既可全了子桐好意,又完了姐姐心愿,又不伤她的神,是不是两全齐美。顺便……”说到这叶晨露停顿了一下,又咬了咬下唇,娇声道:顺便我也穿穿姐姐那套不让人动的朝服。说完捂着嘴笑了起来。 送走叶太太,叶晨露阴着脸进了墨子桐房里,进了门倒在炕脚上一爬就脸朝下哭了起来,那时鲁姨娘在自已房里绣着花,春画和黄妈各自去了。此时屋里墨子桐正在看顾恺之的《画云台山记》。? 第五十三回 千秋礼 叶晨露这没头没脑一哭,倒把墨子桐吓了一跳,忙放下书问:露儿,你怎么了?是姐姐不好了,还是你怎么了,或是家里人怎么了? 叶晨露只顾哭也不说话,墨子桐弯着腰想够到炕脚上掰起叶晨露的肩头,却因腿上肿胀刚消,也不敢十分动弹,便又问道:到底怎么了,说出来大家想办法,只一味地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哭了好不好? 听了墨子桐这话,叶晨露方慢慢止住哭泣,心想:我这庶出身份刚进来时还想和她说一说,差点坏了大事,要是给她说了,子桐虽嘴巴严实,但这样把柄抓在她手中,将来我在她面前还有什么气焰,刚才真是鬼迷心窍了,这事给谁也不能说,打死都不能说。 想到这方抽抽搭搭说道:没怎么,就想哭一会,你别管我,一会就好了。说完仍啜泣着,只是声音动静没刚才那么大了。 墨子桐心中疑惑又不便再问,任她哭泣了一会,看啜泣声渐渐止住,便将帕子递过去道: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这般没头没脑地哭一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我可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可哭够了,哭够了就抬起头来把眼泪擦掉,看妆都花了,快把那案上妆奁打开补补妆去,一会她们进来看到又该问了。 墨太太早在几日前就接到叶晨霜送来的生日请柬,这日午后收拾齐整带着生日礼物到了端木府,先是去鹤鸣院和叶晨霜说了会子话,才来到墨子桐屋里。 娘儿们正在说话,叶晨霜就打发茯苓来传话道:“请舅母、桐儿和姨娘到鹤鸣院里一起吃长命面。” 几个丫头婆子仍用担子抬着墨子桐,墨太太和鲁姨娘一路跟着到了叶晨霜院里。叶晨露听到众人到了,便忙迎了出去,后面叶太太也跟着出来了。 几个人小心扶着墨子桐进了外屋,见叶晨霜正半躺在那张床栏立柱顶端带着栌头的可卧可坐套合铆接处皆是鎏金铜片铆钉十字型装饰的床蹋上,墨太太忙走上前道:不是说了在里间,怎么又挪出来了,这床倒底不如炕上舒服。 叶太太嗔怪道:霜儿心太强,说是今日舅母来了,大家热闹,定要在这里,我也挡不住,就随她!等会子坐不住再往里挪,大不了我们费些事。 墨太太笑道:霜儿有这个心劲,说明这病快好了,没准这生日一过,活蹦乱跳跟事人一般。到时我们几个老骨头怕是都陪不住了。说得众人哈哈哈笑了起来。 一时按顺序坐了,叶晨霜道:今日虽是我的生日,但不算是整生日,只请了我母亲、舅母、姨娘和妹妹一块热闹热闹,外客一个也没请,大家不要见怪。 众人听了都道,自已人随喜随喜,外人多了倒放不开之类的话。后大家又拿出礼物一一来看。 只见叶太太拿了好几个盒子对墨太太道:不敢瞒着嫂子,两个媳妇都有了身孕,今天就没让来,她两个倒各自准备了礼物让我带了来,还有族中诸人准备的我也给带来了。 墨太太也将自己家里准备的几份礼物拿了出来,一一打开让叶晨霜看了。叶晨露也将自己准备的荷包和里面刻了吉祥康乐字样的四个金稞子拿出来让叶晨霜看了,顺便就系挂在叶晨霜腰上。 众人生日礼皆看过,叶晨霜一一道谢了,又向半夏耳语了几句,半夏便出去,一时和茯苓抬着一幅画轴进来。后面跟着两个高大壮硕的丫头,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筌蹄。 那两个丫头将手中筌蹄放下,给众人施了礼,便站在筌蹄上,从半夏和茯苓手中接过画轴,和半夏和茯苓一起将那画慢慢展开,只见画中叶晨霜头戴莲叶银珠花并琉璃珍珠花树头钗,面上画着时下流行的啼泪妆,一对涵烟眉如烟霞般朦胧轻盈,额中点着花钿,嘴角画着花靥,一双朱唇似张微张,手中拿着一把团扇,懒懒地坐在圈椅上,神情寂寥,若有所思。 众人看了一阵惊叹,叶太太道:前几日听说要给霜儿画像,没想到画的这般入神,不仔细看还以为霜儿坐在那画上呢! 叶晨露走到画边指着那画上的衣裳道:你们别光看脸,看这身上衣裳,这绯色金泥绘素纱中单、还有彩绘朱雀鸳鸯卷草花叶纹白绫背子,加上褐色罗金泥绘葡萄纹内裙和宝花缬纹五幅绛纱裙是不是和姐姐穿着一模一样。 墨太太笑道:当然一样了,这身衣裳我们平日里难得一见,今日倒看了个仔细。霜儿穿这身衣裳更显得雍容而雅,贵气十足。 叶晨露捂着嘴笑道:舅母也被骗了!你再仔细看看,这衣裳是我替姐姐穿上画的。回头又看着叶晨霜得意的说道:姐姐你看,我说的没错!肯定没人能看得出来。 叶晨霜听了略坐直了些,缓缓笑道:这衣裳你穿着正好,桐妹妹画得也好,倒把这衣裳的神韵画出来了,你们看好裙摆处,桐儿还暗画了一朵霜花,意思是暗合我名字里的霜字。 众人看去,果见在那半隐半现的花漆皮翘头三朵祥云的鞋面上落着的裙摆处,画着一朵发着莹光的霜花。都不由赞服道:看来咱们家里要出才女了,说是画中女翘楚也当得起,这画技就是外面画师怕也得心折首肯了! 几个人正围着画看,就听袁妈从外面紧走着进来回道:太太,老爷来了。 正说着,端木华已端木华走了进来。墨子桐等避之不及,叶晨霜道:“妹妹不必回避,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大家坐!” 一时坐定,叶晨霜对端木华笑道:正好你来了,看看这是桐妹妹为我生日专门画的,画得如何? 端木华仔细看去,见那画技和前次一样,与常见之法不同,且配色也不是常见的手法,心中又将那日疑惑勾起。回头看着墨子桐,见她一身浅绿衣裙,头上插着一簇水晶花钗和一只水晶步摇看着倒象是绿衣仙子般亭亭玉立,项上戴着金线与珠玉串成的缨络,上面挂着一个半旧的青玉犬。 端木华看到那青玉犬一时愣了一下,见众人皆在看他,眼睛便忙从青玉犬中离开,笑道:这画画得不错,太太神韵气度尽现画中,仿佛真人一般,这画技能到宫里画院去当差了。 墨子桐听端木华如此夸赞,不由心中雀跃,面上去满脸通红。墨太太听端木华这般夸赞,心中大喜,忙道:端木女婿过奖了,她一个小孩子家,胡乱画几笔,哪里能到那样水平,不可谬赞,乱了她的心性倒不好了。 端木华看这里都是女眷便不肯多留,遂笑道:“不过奖,的确画得好。今日太太生辰,我也准备了礼物,只是一会子官中还有事需得出一趟门去,就不陪岳母、舅母、姨娘还有两位妹妹了,你们好生乐一乐!” 说着让丫鬟们把生日礼物抬了进来。将蒙着的一块红色罩布取了,只见一个足有一米高的白色玉质麒麟像仰首而立。 叶晨霜淡淡一笑道:“老爷有心了。”又对丫鬟半夏说道:“这麒麟像放到鹤鸣阁堂屋里,一来挡灾避难,二来去去这屋里的病气儿。” 端木华看着丫头们将麒麟像抬了出去,把那画也收了。便向叶太太和墨太太施礼道:“今日有个急事要办,岳母,舅母、鲁姨娘还有妹妹好生玩上一天。太太,那我先走了。”说着看叶晨霜不在意,便又回头死死盯着墨子桐和她项上青玉犬看了一眼方出了门,墨子桐看端木华盯着自己顿时就红了脸。 一时酒菜齐备,这里丫头们扶了叶晨霜坐直了身子,她端起案上莲瓣纹折腹高足银酒杯道:“今日是我三十四岁生辰,咱们娘儿几个难得大家聚在一块,我们也快乐一日,大家干了这杯!” 说着就要喝,叶太太此时就坐在叶晨霜身边,便忙起身抢过她手中银杯道:“霜儿,意思到了就行,你就别喝了,你以茶代酒也是一样的。”说着,将案上的双凤纹茶盏递到叶晨霜手中。 叶晨霜将叶太太的手推开道:“母亲,这两年一直喝的是那苦药,今日我高兴,就让我喝杯酒!喝了酒我有话说。” 说完也不容叶太太阻拦,仰起脖子就把那杯酒喝了。 大家一看也都喝了自己杯中的酒。叶晨霜对大家说:“既喝了酒,就坐了吃点菜。半夏,早上我让你传的话可传了?” 半夏道:“回太太,传了。” 叶晨霜道:“既传了,你也去,我们这会子不需要你伺候。今日在院子里摆了席面,给府里人放赏,大家好好乐一日。” 说完叶晨霜又对墨太太、鲁姨娘和墨子桐说道:“舅母、鲁姨娘,妹妹,你们的丫头也放个假,我母亲今日带来的丫头和婆子早就去了,让她们跟了半夏去乐一日。” 墨太太道:我今日只带了赵妈来,她最近父亲刚过世,就不去了。让鲁姨娘和桐儿的丫头去罢。鲁姨娘答应着又叮嘱了几句,两个丫鬟跟了半夏去了。 叶晨霜看丫头们都走了,便说道:“她们走了我们也得自己乐起来。来,正好长命面上来了,我们再端一杯酒,喝了好吃面。” 说着,又喝了一杯。叶太太忧心地看着叶晨霜又喝了一杯。 这时叶晨霜道:“母亲、舅母、鲁姨娘你们也喝,露儿、桐儿你们也喝。” 一时大家都端起来喝了,一边说着古往今来城里城外朝堂上下及认识人家的闲话。唠了一阵,鲁姨娘笑道:“姑太太、太太你们看,今日霜儿喝了两杯酒,这气色倒是看着好了很多。” 叶晨霜听了笑道:“既然喝酒气色好,我明日开始每日喝上点酒,岂不日日是绝色美人了。”说完大家笑成一团。? 第五十四回 寿宴喜 正笑得开心时,就见袁妈进来向叶晨霜回道:“太太,天色差不多了,外面已准备好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叶晨霜道:“嗯,开始!”说完回头看着叶太太、墨太太几个人说道:“今天我们也玩个新鲜玩意,这还是受了妹妹们的启发,现在还不能先说,咱们一个一个看下去,说了就没意思了。” 墨子桐不解的看着叶晨霜道:“姐姐一个一个看下去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准备了好几个节目不成?” 叶晨霜却笑而不答,只指了指院外说道:“现在天热,咱们把食案搬到院子里,那里宽阔,点上灯,衬着月光看起来更好看。” 看众婆子丫头将食案上物什收拾了,将食案椅子和叶晨霜坐着的床全都搬到院里。墨太太笑着对叶太太说道“霜儿今日倒精神好,真像鲁姨娘说的,看着喝了点儿酒脸色红润,身板儿坐得直直的,哪像个病人,倒比我们这些老婆子看着还精神呢!” 叶太太点点头笑道:“这可是托了大家的福了,可能刚才那酒把病瘟神给灌醉了,这会子顾不来祸害人了。”说得众人又笑了。看院里又重新摆下新宴,于是大家又按序入了座。 此时院里四面墙上都点起了一尺高手腕粗细上面雕着花草图样的蜡烛,院墙四周也摆着半人高的台案,上面也摆满蜡烛,一时院子里照得通亮。 这时来了几个妙龄女子,一个手中拿着一个孔明灯,又每人手中另拿着一个红色锦条。 叶晨霜要袁妈将纸笔先递于墨太太,并说道:“舅母先来,在红锦条上写下心愿,咱们今晚一齐放孔明灯,连心愿也一齐放到天上去。” 墨太太答应着,忙接过纸和笔写下自己心愿,叶太太写完又交于墨子桐,墨子桐想了想,在红纸条上写下:愿人间喜乐,祝姐姐如意! 又将笔交于叶晨露,叶晨露早从袖中取出一个写着字的锦条抖动着笑道:“看,这是什么,我早写好了。”说着将笔又递于鲁姨娘。 一时大家都写毕,将笔传于叶晨霜,只见叶晨霜写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几个人各自将锦条拿针缝在孔明灯上,又将各自孔明灯放了。 叶晨霜因下不了地,便由叶晨露代替自已放了那灯。只见那几盏灯越飘越远。 正在仰头看时,就听一阵音乐声从远处慢慢传来,越来越近。 大家向院门口看去,却款款进来了十二位美人,只见她们皆身穿白色透纱衣裙,在院子里随着音乐声舞弄着手臂做着不同的舞姿,就在走过一圈后,就见十二位美人的手使劲拽着裙摆往上一掀,那白色衣裙忽然就变成十二种不同颜色,每人头上也多了一朵和衣裳一样颜色的鲜花。 就在大家看得目定口呆时,那十二位美人却忽然人人手中多出一盆鲜花来,那花每一盆都开得浓艳。 此时天已微凉,哪里会有这般浓艳之花,正在犹豫时,袁妈向众人解释道:“这是十二盆南方进贡的花,我们老爷从宫里要出来的,这会子请每人选一盆花猜出名字来,花盆底下是这花的正名,如猜错了,就罚酒一杯,猜对了,捧花女子献舞一首。” 那南方花木本就稀奇,且又是宫里来的,众人哪里认得,现场几个人除叶晨霜猜出了她指定的那盆花外,其他人皆未猜出,于是大家嬉笑着将酒喝了,看那被猜出花名的女子开始独舞。 只见她手持琵琶,随着节奏由慢到快,那软腰一探一弯,下腰轻提,起伏进退,似空中浮云,又似蜻蜓点水,极尽柔美,极尽轻盈,众人犹在梦里,那舞者随着音乐却忽然停下,一曲下来,竟觉意尤未尽。 十二位妙人儿刚退下,却又上来两个不同扮相的人,只见一人扮作男子,一个扮作女子,两人边走边唱。 听了一阵方知那男女扮演着一对夫妻,但那男子没有一官半职,却喜欢酗酒,喝醉就回家痛打老婆。那女子挨打后就向邻居哭诉。 只见台上两人随着歌唱的节拍夸张的摇动着身体,就听那扮作女子的人又唱道:“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之后那扮作男子的就上场了,两人开始作打架斗殴之状。 众人看到这里都笑得不行,墨子桐自小电影电视手机上啥样的笑话没见过,并未觉有什么新奇。但在此处已经过了许久,现在看这个还是觉得有趣,便也和大家一起笑着。 叶晨露则笑得捂起了肚子。叶晨露边揉肚子边笑道:“姐姐,你可真是奇才,这样节目也能找到。我只知有杂艺,没想到这么好笑。” 叶晨霜道:“今晚所有这些都是你姐夫准备的,以前我也不知他还有这个才干。” 众人笑着看完这出戏,还没从戏中回过神,叶晨露不知何时已悄悄离开了座位。远远的就见她穿着上红下蓝的衣裙用双臂撑着硕大的裙摆像一只长着蓝色翅膀的蝴蝶飘然飞到院子中央。 只见她站在海棠树下,那树上悬挂着的小纸灯像一颗颗闪闪的星星,将叶晨露扮着的蝴蝶照得光彩夺目。就见她飞旋而舞,腰枝柔软,手臂各个关节滑动流畅,撑着那蓝色衣裙像蝴蝶翅膀在夜空中下下翻舞,腰间的水晶珠玉缨络随着身体舞动,在小纸灯的辉映下发着晶莹的光芒。 众人又一阵惊叹,墨太太感叹道:“看来小姐们都是各怀绝技,比我们年轻时还要强些,现在这画技舞技都和以前不同了,倒底还是现在这个好看。叶太太,你家这两朵金花可都是难得的国宝才女啊!” 叶太太笑道:“嫂子,咱们两家这三朵金花哪个不是才女,哪个不是宝贝,咱们老喽,看她们将来各自的造化!”叶晨霜带着众人看舞蹈看舞剧取乐不提。 只说半夏拉了墨子桐的丫鬟春画和鲁姨娘的丫鬟缨络离开鹤鸣阁来到端木府堂屋后练功场上。此时端木府这练武场摆着几张食案全是女仆,男仆们另在别处摆宴,大家吃喝不必细述。 半夏三个人在这里入了座,看这桌席面,比别的桌子略大些,坐了十个人,除半夏、缨络、春画、紫藤她们四个外,还有一个是叶太太带来的冯妈,剩下五个是叶晨霜的丫鬟茯苓、紫苏、桃枝、连翘和叶晨霜的院里杨妈。 连翘站在桌边一边看席面上的菜一边说道:“今日可是千载难逢的,往常老爷太太整岁的生日也没这样过,顶多赏碗长命面,今年破了格了,我们也托赖着沾个光,这席面和太太的席面一样,今日我们也算有了体面。且太太吩咐了不用咱们去敬酒,今儿咱们可以不管旁的好生乐一乐。” 紫苏不屑地说道:“眼皮子忒浅,没见过世面!今天这酒还不算最好的,上回太太打发我到叶府那边去送东西,正赶上那边叶老太太高兴,和亲家母喝酒,赏我了一杯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呢!” 连翘冷笑道:“说得再好也就喝了一杯,不似今儿这酒管够。我呀,现有的福现享,那看得见摸不着的不想也罢。” 冯妈乐呵呵地说道:“我似你们这般大时,矜持着呢,年龄越来越老,身边能说话解闷的人越来越少,所以这酒啊反倒是最贴心的好伙伴。”说着嘿嘿嘿笑了起来。 半夏笑着说道:“冯妈既然能喝两杯,而且还爱喝,索性你当个令官,我们也学往常太太玩的叶子戏,一边玩一边喝,岂不更有趣。” 冯妈难为情地说道:“我当令官,也使得,但我只会端着喝,并不会半夏姑娘说的那些花样子。” 半夏又笑道:“那你先喝一杯,我教你,这也不难。” 冯妈似下了决心似的说道:“喝就喝一杯,就像姑娘说的,喝了我真个的就是令官了。” 半夏点点头道:“是,喝了您就是令官,这叶子戏,太阳、月亮管着春夏秋冬四季,每季九十个点,从一到十三,一共三百六十个点,我们拿来翻,翻开是单数的令官喝,翻开是双数的挨到谁谁喝。” 冯妈一听笑了:“半夏姑娘哄我呢,这也太简单了,那我们就从我左手边第一个开始了。” 冯妈左手边坐的正是春画,翻了一张却是个七,冯妈喝了。 接着是紫藤,翻开却是个二,紫藤一边涮着菜一边慢悠悠说道:“冯妈妈,你知道的,我是不喝酒的,你替我喝了!我替您老人家吃口菜!” 冯妈听了看着众人笑道:“听听我们家紫藤这话说的多好,我替她喝酒,她替我吃菜,我这酒不能白喝,你得替我吃上十口菜。 紫藤笑道:哎呀!冯妈,您老就快别谦虚了,我知道你能喝,我吃十口菜得一阵子功夫呢,您老快喝了别耽误大家功夫,快喝,快喝! 冯妈一听也笑了,道:一杯酒好说,那你可记得吃够十口菜,少一口罚一杯酒,今儿我可是令官,你们也盯着啊!”说着看众人皆点头,看有人已经开始给紫藤搛菜了,才一仰脖子将那酒喝了。 第三个轮到连翘,翻了个四,连翘喝了。 第四个是桃枝,翻了个五,冯妈又喝了。 第五个是紫苏,翻了一张八,紫苏端起来却放到茯苓面前笑着说道:“我这杯先攒着,等会你有酒了咱俩拇战,输了两杯全喝了如何?” 茯苓把杯子一推也笑着道:“你喝你的,我可不与你染缠。你那个战术鬼得很,出拳总是慢半拍,我哪次赢过你。” 紫苏站起身笑着道:“和你拇战是看得起你,给你习练习练的机会,别人想得我青眼还不能够呢!” 茯苓呵呵呵笑着说道:“我的脸大小正合适,不需要,你的脸还是留着自已用。谁知道你这次又设了个啥套子让我往里钻。我是斗不过你的,横竖就盼着将来有个厉害的妹夫和厉害婆婆给我报了素日的仇才好。”说完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第五十五回 命与运 紫苏走到茯苓跟前,轻轻拧着茯苓的右腮笑着说道:“我把你个烂了嘴的小蹄子,今日多喝了两杯,就满嘴里胡沁,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什么妹夫,就算有那也得是姐夫。”说完自已先笑得弯下了腰。 众人听了也都笑得东倒西歪。遂将紫苏拉回座位坐了。茯苓也不理论,依旧与人玩笑。 一时众人看冯妈只顾笑着,并不翻牌,就对冯妈嚷嚷说:“冯妈,轮到谁了,我们这口渴着呢,快点呀!” 冯妈将一张牌拿在手中笑着说道:“紫苏姑娘酒没喝,我不能乱了规矩!” 茯苓一听这话,就撺掇着对冯妈说:“你老人家才刚喝了令官酒,这酒令相当于军令,不听话的可以拉出去斩了。”说完自己先笑得花枝乱颤起来。众人一听也跟着起哄,要冯妈发号军令。 紫苏一听众人起哄,笑着对冯妈说:“冯妈你别听她们这些人的混说,一个个惯会架桥拨火站干岸看笑话的,你老人家也别盯着我这杯酒,我这杯是专等茯苓输了和她拇战的。” 冯妈道:“反正我这一关过完,你那杯酒得喝了才行。”说着转回头对连翘说道:“连翘姑娘轮到你了,看能翻出个啥好牌来。” 连翘微微一笑,将牌随手抽了一张递与冯妈道:“别人都是您老人家翻,我这张自已翻,不论是什么我都认”翻开一看却是一张三,连翘遂拍手称快,冯妈少不得又喝了。 下面却轮上茯苓,冯妈翻开第七张牌,正好又翻了一张七,该冯妈喝,冯妈自顾端起杯子,叹口气说了句:这可是七巧七巧,果然不错,茯苓,我记得你是初七生的,真真就是个巧命,这酒我喝了,不知你的巧命线牵在哪里? 茯苓还未说话,紫苏邪笑道:冯妈,茯苓的巧命线定牵在月老手中,你看就连她的生日也是初七日,冯妈,这有啥说法没有? 冯妈煞有介事地说道:当然有说法,这初七生人可是百里挑一的富贵命,尤其女子,生来得鸿喜吉星照耀,机敏灵巧,将来相夫教子,逢凶化吉,都打这个七上来。 紫苏略带羡慕的口吻说道:这好事都让茯苓占了去了,我就没那个好命了,我生在初四日,这听上去就不好,是不是,冯妈? 冯妈笑道:哪一天生人都有好有坏,有命还有运,命好不一定运好,运好不一定命好。这就应那那句老话了,运去黄金失色,时来铁也生光。这还得看机缘二字,算命要是准,世上早就没有穷人了,大家都去算命就好了,这都是那些靠这个行骗的江湖人瞎编出的闲话,听听也就罢了。 紫苏纳闷地看着冯妈不解的问:冯妈,你这颠三倒四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冯妈笑道:我的傻姑娘,这意思你还听不出来,那算命的说好的你就当真话听,要是不好的就当瞎话听,人这命天注定,比如此刻你是个女儿身,必得在此处遇上这些人,如果是男儿身呢,会在何处,又会遇上何人。不管遇到谁那都是天意,更改不了的。所以终归还是出身时就定了一切的。心强不一定命强,命强不一定运强,运强也不一定事事遂心。 紫苏听了越发迷茫起来,众人看她一幅痴呆呆的模样,都笑道:紫苏,看你被冯妈这醉话引得五迷三道的,是不是入了窍了,冯妈有个未娶亲的儿子,要不求了太太跟了去,天天可以听这些胡说八道经了。 冯妈听了笑道:你们这些个毛丫头人事未省,跟你们掰扯不清楚,紫苏将来可是富贵命,我家那傻儿子配不上,快挨谁喝了,快喝了我往下走。 众人看冯妈站着已有些晃起来,都知道她又喝多了,都看着冯妈笑着道:冯妈,你就别骑着毛驴找毛驴了,就挨你喝了,快喝呀! 看众人都在和冯妈调笑,这时茯苓却站起身来紫苏说:“紫苏,你别装糊涂,这回我赢了。要不然和冯妈把这杯酒碰了,再压着酒也该着急不干了。”众人一听又乐了。 紫苏道:“我今日背霉,没等到机会把这杯灌给你,那我就喝了省得冯妈惦记。”说完一饮而尽。冯妈看紫苏喝了,便也自顾端起来喝了又往下翻。 第八张是杨妈,冯妈道:“袁妈妈,咱两个老货碰了!啥也不说了,都在这杯酒里了。” 杨妈笑着说道:“咋也没咋,怎么就要喝,本来一杯酒,我们碰了不就变成两杯了吗?” 冯妈道:“看来我是喝醉了,数都算不清了。” 说着又翻了一张,却是个六,杨妈道:“来,来,我和冯妈一人一杯,也算是圆满了。” 说完自己端了一杯,又给冯妈递了一杯,冯妈来不及反应,两人便一干喝了个底朝天。 众人看她两个干了杯已笑翻了天,半夏也忍着笑,拉了冯妈道:“妈妈好酒量,我这杯也和你干了!” 冯妈道:“干了就干了,酒是好物什,只是怕喝多了我们太太一时要回,可如何是好?” 半夏道:“妈妈放心,昨儿就和老太太说好了,今日放一天假,在这里住一宿,明日才回。晚上伺候的人我也安排了,你尽可放开喝。” 冯妈道:“那可托了大小姐的寿福了,谢谢半夏姑娘,老婆子我今儿定要喝过瘾。来,喝。” 一时间就有些混乱起来,大家喝了点酒,有笑的,有闹的,有哭的,还有在边上吐的,有搂着脖子聊闲天的,有拇战继续喝的,闹了三个多更次,才陆续散去。 且说那丫头婆子们都吃了酒,那时天已入夜,一时茯苓因多吃了几杯酒身上不自在,便一个人来到花园里,刚坐在荷花池禅椅上,就听到远处椅子上有两个人在说话。 一个女孩说道:“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我娘已经给我满府里寻婆家了,说定后请示太太恩准了,今年就要把我嫁出去。” 一个男子说道:“我何尝不想天天和你在一处,只是我那娘母子死了,老子又是个不长进的,整天就知道吃酒赌钱,就是去求你家,你父亲能同意?” 女子又说道:“不行我们跑,逃往别处,横竖死也要与你死在一处。” 半晌没话,忽听得“唉”了一声后,男人说:“跑就跑,我做些准备,你等我信,到时候我们从花园房顶上爬上院墙,跳下去就跑掉了。” 那女的道:“你是不是早就想跑了,怎么这么有成算。” 那男子道:“前几天你说你家里要给你说亲事,我就想着实在没法子就带着你跑了算了。” 那女的道:“那你快去准备,到时候我们还在这里见面,然后一块跑。” 一时再听不到声音,又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紧接着就听到两个脚步声匆匆离开了。 茯苓听了一阵子,心中暗暗吃了一惊,她使劲地想从声音上分辨出那女子是哪一个,因喝了酒心中不耐烦,头也疼得要命,又一阵恶心涌了上来。 于是来到池边,撩起水,洗了洗脸,看池内大部分花叶已残败了,独一枝红粉相间的荷花在湖中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欣欣然傲立着,仿佛这湖面所见之物皆拜在它的荷花裙下一般。茯苓趁着月光看去竟有些呆了,正要蹲下身子去摘了回放在净面盆里与众人取乐,忽然又看到有两个人影进了水帘洞。 一时因喝了酒胆子壮,又加上好奇,便跟了进去,只见一处洞口里有火光,顺着火光跟过去躲在暗处,就听得洞里两个女孩说话的声音。 “姐姐,今日这里这么乱,倒是拿了不少好东西,你看,我这有个坠子,是我捡的。也不知是哪一个的,正好便宜了我们。” “这坠子不值钱,下人们身上有什么好东西,主子太太屋里才有好东西。” “我们也进不了主子太太的屋子啊!” “太太屋里原本有六个丫鬟,兰姨娘离开后现在只有五个了,差着一个人,我已经托了人想法子进去,到时也把你弄进去,我们一块弄些好东西出来。张妈说了,只要我们弄出来,她负责变换了银钱,到时拿了来赎身,我们也做些正经买卖,就不用在这里伺候人。” “我听老妈妈们私下里说了,太太这病不好,能不能活过年底都不知道。若真那样,到时太太一死,老爷肯定娶新太太,到那时旧太太屋里丫鬟婆子还不都得打发到庄子上,姐姐现在到太太屋里,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配了人就没指望了。” “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太太屋里那几个都贼精贼精的,保不齐都是正经的不成,我就不想信哪个人见了钱不动心的,到了太太屋里自有我的打算。你且别急,等我进去想办法把你也弄进去,咱们两个四只眼睛就好办多了。” “姐姐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将来姐姐不要扔下我不管就好,我那爹娘老子,唉!不提也罢!” “好好的哭什么,你这遇事就哭的毛病得改一改,遇事就哭管什么用,得用脑子想办法,爹娘老子和出生没得选,但这脚下的路可以选啊!要说起家里,谁不是苦出生,我那爹比起你爹来也强不到哪里,既然家里靠不上,就得靠我们自已才能过上好日子,要是有个自由身,哪里去不得,所以弄到钱换个自由身比啥都管用,眼泪最没用,你以后再不要哭了。”? 第五十六回 火凤凰 “嗯嗯,我记下了,以后想哭时就多想姐姐这番话。姐姐,只要能跟着你,我心里就踏实。唉,如果将来真能跟着姐姐出去做个正经买卖,到时你是不是会给我找个能干的姐夫来?” “你这小蹄子,一会哭一会笑的,找姐夫做什么,自古女子命薄,偏我不信命,我听说现在就有女子在外面自己开着酒楼做着买卖,将来我一定干成一番事情出来。” “姐姐是有大志向的人,不似我,唉!不说这个了,姐姐今天叫我出来就为说这个吗?” “当然不是,只是说到这儿了顺嘴多说了几句。是有这么个事,明天未时初刻你到城东去,有个叫冻猫的叫花子在城东十字路口第一个店门前等你,这个你帮我带去,我前天、昨天都请假出去了,明日怕是不好请假,所以让你去送。” “究竟是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别打开,好不容易弄到这些,这东西叫阿芙蓉,可金贵了,是治病用的,你见了冻猫只说是我让你去的,他拿到会给你一个盒子,你只管拿来就行。我们出来时间也大了,还是回去,明天这时侯见面再说。这里路滑,慢些走。” 听到这儿,茯苓酒意全无,听她们要出来,忙着退出山洞时,忽然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后面一只手伸出来将她嘴捂住,那手象是练过些功夫,不容她挣扎就强拉她出了山洞。 出了山洞茯苓才发现那捂她嘴的人却是府里的玉面书生谢瑛。两人绕过假山,来到山背面,那谢瑛方放了茯苓。 茯苓恨恨地盯着谢瑛道:“你怎么在这里,你跟踪我?” 谢瑛因今日喝了些酒,也到这花园里发散发散,远远的看见两个人影进了山洞,先头并不以为意,后来又看到一个人影悄悄跟了进去,觉得有些意思,看看四周无人,便也悄悄跟了过去。 及至看清后面那个悄悄跟着两个丫头进了山洞的人是茯苓,心中暗喜,心想:这难道是天意不成,想什么便来什么? 谢瑛看着茯苓那冷若冰霜的脸,倒笑起来道:“你先别管我为什么在这里,刚才她俩的话你可听明白了,太太是没有寿的,你想过没有,太太一死你的出路在哪里?” 茯苓听了“呸”的一声,道:“太太岂是你们这些人能咒死的,叶老太太说了,太太就是招了些邪祟,过了这阵子就好了,人一辈子遇上个七灾八难的事也难免,我不听你们这些人满嘴里胡言乱语。”说着就要往九曲桥上走去。 谢瑛看茯苓往回走,又听茯苓说的这样铿锵,便在茯苓身后冷笑道:“叶老太太识几个字,动不动拿这些没影的事来糊弄你们,太太那病不好,现在开的药方只能维持着却不能治病,太太的命金贵,太医院的大夫们也不敢十分用药,怕猛药伤了根本加快病症,新药新法子又不敢试,只是拖一时是一时,到时就是死了皇上也追不到他们头上。这道理你可明白?” 茯苓一听谢瑛的话便停放慢脚步,谢瑛一看茯苓放慢脚步紧走了几步又说道:“刚才那两人的话你也听到了,你就不为自己想一想?真到了那地步怎么办?现在不是你忠不忠于主子的时侯,如果太太好了一切都好说,万一太太不好了呢?” 茯苓听了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半晌方道:“我一个下人,又能怎么样?” 谢瑛道:“人在任何时候要学会自救,这是自然赋予动物的本能,更是人的本能。” 茯苓听了这话吃惊的看着谢瑛,心想:这话听着似无理,但细细想去却又极有理,倒底读过书的人看事情就是看得远也看得准。便紧声问道:“你有办法?” 谢瑛迟疑一下说道:“绝对有把握的办法也没有,但总得试试,这个需要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茯苓听了冷笑道:“你有什么办法说来我听听。” 谢瑛看茯苓不相信,便往前凑了凑悄声说道:“才刚洞里两个丫头说的话你可也听到了,一个是老爷书房里的潭灵儿,另一个我不认识。她们明天要送的阿芙蓉可是好东西,现在太太病着,一般大夫都是按常例开药方,这阿芙蓉听说功效了得,当年佛祖还用它医过病,只是这价格不菲且很难买到,一般人也吃不起。” 茯苓听了,倒一时感兴趣起来,说道:“你接着说,打算怎么弄法?” 谢瑛仍压低嗓子说道:“你明天找潭灵儿打问一下她那阿芙蓉从哪里弄到的,让她帮我们也弄点来,你悄悄放在太太饮食里,如果吃了好转了,再告诉太太原委,如果吃了不管用,悄悄停了也追不到你我身上来,到时我们再想别的主意。” 茯苓听了冷笑道:“你绕了半天,意思是如果我们把太太病医好了,就向太太提条件,就把我放出去还给我自由身,是不是这个意思?” 谢瑛笑着道:“嗯,正是这个主意,用阿芙蓉治病的法子民间并不多用,所以我们抢先给太太把病治好了,到时就好提了。” 茯苓听了心下想道:这心思还挺细,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太太待我不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屠,救了太太也是大大的善行,万一好了岂不是功德无量。 心里想着,嘴上却问道:“你说的阿芙蓉究竟能医什么病,难道是神药,啥病都医得?” 谢瑛仍笑着说道:“具体能医得不能医得,我也说不清楚,但听说吃了阿芙蓉就不疼了,只要人不疼了,那病岂不是就好了。再加上调养,也许太太从此好了也未可知。” 茯苓点点头说道:“嗯,既然这么神奇,我们试试也行,反正太太也不知情,如果好了算是老天保佑,如果不好,大不了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停了也就是了。” 究竟两人分手后,茯苓如何向潭灵儿打听阿芙蓉事情是后话,此时暂且不说。 叶晨霜生日后第二日,墨太太因前夜吃了酒便在端木府留宿了一夜,次日一早,墨太太带着鲁姨娘和墨子桐来给叶晨霜辞行。 墨子桐从檐子上下来,黄妈和春画两人扶着随在墨太太身后进了叶晨霜屋子,看叶晨霜正在让人把墨子桐画的那幅画挂在自己卧房里。 墨太太见叶晨霜今日气色倒好,便笑道:“果然应了昨日的话,正如你母亲说的,想是入了些邪祟,昨日喝了些酒可能是那邪祟让酒气给逼走了,看今日这气色倒比前些日子还好,这病当是快好了,大小姐马上就能生龙活虎了。今日我就带着你妹妹还有鲁姨娘回去了,你好生再养一养,过几日我们再来瞧你。” 叶晨霜听得欢喜,便笑着道:“谢舅母吉言,这病要真好了,我再把舅舅舅母全家请来,到时我们好生乐上几天,把这几年的阴晦好好去一去。” 说完又看着墨子桐并顺手拉起她的手歉意的笑道:“这次让妹妹受了大罪了,好意来看我,倒受了伤,总算现在快好了,这回跟着舅母回去,别把姐姐忘了,得了空就来,咱们还在一处玩乐。”说着又对半夏道:去把我给墨小姐准备的礼物拿来,今日就让她穿了我瞧瞧。 半夏答应着出去了。墨太太忙道:“这不年不节好好的又送她什么礼,大小姐留着自己穿,还想着她。” 叶晨霜笑道:“这东西只桐妹妹最配它,白放在我这里也浪费了,倒是妹妹还能好好穿穿它。” 正说着,半夏和桃枝已抬着一个髹红漆大木箱子进来,那箱子足有一米见方,正面是粉绿相间牡丹花叶纹,箱顶和左右两侧皆是金色大团花纹。正面箱体上椭圆形葵花口扣环上挂着一把如意锁。 半夏将箱盖打开,又和桃枝将箱中一条羽毛做的裙子取出撑在众人面前,叶晨霜指着那裙子说道:“这可是个宝贝呢!当年为做这件裙子,派出百十号人往各地采买奇鸟,整整一年方凑齐,这裙子用的都是每只鸟翅膀上最好看的那几根羽毛。所以颜色看上去甚是绚烂。今日我就把她送给桐儿,算是我一点心意,谢谢她为我画了那么好的一幅画,我这没事还能看看自已,陪着打发些时间。” 墨太太看了这裙子忙道:“大小姐,这使不得,这么贵重的衣裙,桐儿一个小孩子哪里当得起,你这是折杀她了,快快收起来,等你过些时候好了穿。” 叶晨霜缓缓笑道:“舅母不要推辞,我一点心意,如果这病好了,这裙子虽难得,也不是弄不来,你别管了,快,给桐妹妹换上让我们好好看看。” 墨太太看叶晨霜执意要送,便对墨子桐道:“还不快谢谢你霜姐姐,这么好的东西回去好生爱惜着穿,切不可糟蹋了好东西。” 叶晨霜笑道:“舅母就不要说妹妹了,这些日子下来,我看得出妹妹是个仔细人,不似舅母口中说的那样,快让妹妹换上我们好好瞧瞧才是。” 于是春画、半夏、桃枝几个人脱的脱穿的穿,一时功夫,墨子桐已穿着那件百鸟毛裙像一只火凤凰站在了地上。 众人围着看去,只见这裙子正面看是一个色,侧着看又是一个色,阳光下一个色,阴影中又是一色,仿佛众鸟皆在裙中,又仿佛众鸟皆俯在在墨子桐身上。 众人正看得欢喜时,就见叶晨露带着紫藤已走了进来。看到墨子桐穿着一件五彩鸟羽裙,便道:“子桐,你还有这么好看的裙子,我怎么没见你穿过。转过来我看看,这毛是真的吗?这颜色太艳了,你穿得出去吗?” 叶晨霜听叶晨露问得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便笑道:“露儿,这是姐姐刚送给桐妹妹的礼物,你看可好?”? 第五十七回 街角处 叶晨露一听叶晨霜的话,心下想道:果然我在姐姐心里是没有位置的,这么好看的裙子她怎么从来没让我看过,更别说送我了。人说隔母如陌路,可见她心里从未把我当成妹妹过,我和子桐都是庶出,且子桐姓墨,我姓叶,她硬可送给子桐也不送我,还问我好看不好看,当我是傻子还是呆子! 想到这儿,叶晨露便在心中悲泣自怜起来,但转念她马上想到:此刻不宜表露心迹,这要当着众人面若论起真来,以后也难做人,继续假装不知才是正理。 于是叶晨露马上将笑意堆在脸上笑道:这裙子果然好看,正好今日她穿着红色纱襦,配上这件五彩鸟羽裙更加好看了。 众人看叶晨露并不上心,便也不理论。墨太太便问道:露儿,你母亲今日怎么还没过来?先前说好的把你一块接家去住两日,谁知你母亲说给你请了宫里嬷嬷学规矩礼仪,那就下回! 叶晨露笑道:昨日我和母亲一床睡的,说话有些晚了,她老人家这会子才梳洗呢,我先过来看姐姐,她一会就到了。舅母不用客气,我想子桐了可随时过去看她。 一时叶太太也来了,众人又说了些闲话,墨太太便带着墨子桐和鲁姨娘告辞回了墨府。 吃过饭叶太太看叶晨霜脸色不错,便道:霜儿,这些日子你妹妹们住在这里着实给你和女婿添了不少麻烦,桐儿走了,你父亲也好些日子没见到露儿了,我今日也带着露儿回去,你安心好好休养一段,这病怕是也就好了。 叶晨霜道:这些天妹妹们做伴我都习惯了,这忽拉拉的都走了,还真有些不适应呢,让露儿再住些日子!这几天忙着画画,又忙着安排生日的事,上回说的江月酒楼的吴尚德,父亲前几日让人送来我们也就来的当天吃过一回鲙鱼,再就是昨天吃了一回,还想着让妹妹多住些日子好好尝尝那人的手艺呢! 叶太太道:实话和你说,昨日你父亲就安顿了,让露儿回去,他请了宫里一个外放了的老嬷嬷来给露儿教习礼仪,再有就是前日又有人向你父亲打问露儿的生辰八字,想是来提亲的,这事不敢耽误了,所以还是回去!等过两日我打发她来,你们姐妹再好好吃那炕饪做的鱼。我明日就每日派人给你送几条鱼过来,你每天可吃些,既然这病认这鱼,你就好生多吃些,这病也好的快些。 叶晨霜看留不住,便答应着让袁妈送叶太太和叶晨露出了端木府,母女两个自坐了车回了叶府。 墨太太领着墨子桐和鲁姨娘从端木府回到墨府,墨子桐虽能下地走路了,墨老爷仍下令让墨子桐在屋里静养一个月后方能到院里走走。 墨太太和鲁姨娘日日从早起到晚间时时都在墨子桐屋里,墨子桐出不了门,不免生出些故事出来,一会要吃个霜姐姐那里吃过的用稻米、煎虾、鱼炙、鸭、鹅、猪、羊肉、鸡子羹、蒸肠菜、姜桂、盐豉经九浸九蒸九曝合制的青精饭。等灶上端来,吃两口又嫌味道不够浓鲜,一会要喝个杏皮茶,一会又想做个风筝,一会又要人拿了墨老爷书房里那幅东晋戴逵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来临摹,画拿来了又让人收起,说此时不想画男子,只想画个女孩,将春画、春弓、春纱、春香画了一遍,又要给墨太太和鲁姨娘画像,众人因她病中,兼着这府里只这一个女孩儿,少不得一一从了她的心愿,一时闹得人仰马翻,好不容易熬了三十天,这日终于可以到院子里了。 墨子桐腿伤已养了三月有余,此时已无大碍。墨太太和鲁姨娘皆放松了些。 墨子桐在院里玩了两日,又觉无趣,便令人去传车马,说要到街上逛逛去,黄妈及众丫头不敢做主,便欲回了太太。 墨子桐道:我就坐在车上,能有什么事,又不下车,就隔着车帘往外看看街景,就走两条街,你们都跟着,行不行? 黄妈拗不过,只得去要了车马悄悄随着墨子桐到了大街上。墨子桐果然也不下车去,只隔着车帘往外看去,见那大街上有汉人有胡人,人来人往,各种奇装异服都有,好像比自己网购的那些书上的衣服种类还要多,墨子桐人后悔未将画纸和笔带来,将这些全都画下来。一时转了两条街,黄妈催着赶紧回府,担心被太太知道就不好交代,于是只得回了府里。 第二日,墨子桐准备了画纸和画笔,又要出门去逛逛,黄妈想小姐也只是在车里坐着画几幅画,应该无妨,于是又悄悄要了车来到大街上。车子在最繁华处一个拐角停下,墨子桐便将看到了五六个书上未见过的服饰人物画了下来。 连着四五日,墨子桐皆带着画纸与画笔坐着车子里画画,黄妈因连着跟出门去,看也无大碍,便也不提着心,倒和小姐一起往帘外看街景。 这已经是墨子桐从家里未通禀墨太太在街上画画的第十二日了,墨子桐和往常一般,早就派人看了墨太太此时正和几个姨娘们在玩以大捉小的叶子戏。 几个人放心上了车,车马依旧如往日停在最繁华的街角,黄妈妈将车帘打开,墨子桐看着街上行人,有中意的便迅速画下来。 就在墨子桐准备画第二张画时,就见几个小乞丐追打着一个更小的乞丐,那小乞丐看跑不过后面那几个,反停住脚拿头往中间那个领头的乞丐身上撞去,那领头的被撞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他爬起来顺手就捡起一块石头朝那小乞丐砸去,那小乞丐正因自己撞着领头的还在得意的怒目而视时,不妨那石头一下就砸中了头,血顺着额头脸颊就流了下来,小乞丐用手一抹额头,一看有血,发了疯似地向领头的乞丐冲去,还伸手与那边的人对打了几下,只是那小乞丐身弱力小,哪里是那几个的对手,没打几下,那头上的血流得似更猛,人也摇摆了几下就倒在地上,起先还挣扎着想起身,没挣扎几下就动弹不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那帮小乞丐一看流了血,人又倒在地上,都起哄围上来叫喊着,有两个还拿脚踢了那小乞丐几下,见那小乞丐没有动静,又有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的将手搭在那小乞丐的鼻子下一试,见没了呼吸,就喊了一句:打死人了,快跑! 一伙子顿时就跟得没了踪影,墨子桐看那群乞丐打一个小乞丐,刚开始看着是小孩子打架,只当看热闹,忽见一个流了血,接着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帮打人的小乞丐一哄而散,便急忙对黄妈说道:快,快,下去看看,那小孩子好象出事了。 黄妈一看忙下车到那孩子身边,此时街上已有人围了上来,只见一个拿着药箱的人,正在俯身看那孩子瞳孔,又将手搭在脉上,一时回身对众人道:快找个阴凉地,这孩子还有救。 众人看此处并无合适去处,黄妈道:我们那有车,到车上去! 那大夫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就往车这边走来。墨子桐看那人抱着孩子过来,忙让春弓和春纱下车,自己也下了车,又将平日墨子桐盖腿的粉紫色鹦鹉衔枝纹的薄被铺在车上,那大夫将孩子放平在车上,自己也上了车,只见他将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拳头般大小的流云银纹盒子,将银盒打开,里面放着两个拇指般大小的药丸,他将药丸一分为四,掰开那孩子的嘴,回头问道:有没有水,墨子桐忙道:车上有。说着便让黄妈上车去将凤穿牡丹花纹银瓶中装的水在一个石榴纹银碗中倒了半碗递了过去,那大夫将孩子半搂在怀里,用手掰开那孩子的嘴,黄妈便将碗中的水慢慢灌入孩子嘴里,那孩子被水一灌,猛的咳了几下,倒将那药咽了下去。此时那大夫将那孩子慢慢放回,说道:这孩子脑部受了重创,一时半会怕醒不过来,还得吃汤药将脑中淤血清除掉。 墨子桐听了便道:那就拉回我家,这孩子看着像是个乞丐,我们在这里留下地址,若有他家人来找,顺着地址就能找到。先生贵姓,是否也去我家给这孩子开了药,救人要紧,不知先生方便否? 那先生双手一执道:在下姓胡,叫胡天赐,是行走江湖的郎中,大家萍水相逢,都为救人一命,没有方便不方便之说,在下这就随小姐回府给这孩子开药。 墨子桐取出一张画纸,将墨府地址留下交于春画和春弓找些浆糊贴于街角处,自己和黄妈与胡郎中并那小孩子一齐坐了车往墨府驰去。 几个人入了府,早有人回禀了墨太太,墨太太和鲁姨娘一听墨子桐在外面捡了一个被人打伤的孩子和一个郎中回了府里,忙从自己屋里出来,跨过堂屋角门,迎面就见个郎中模样背着药箱情里抱着个孩子,碎步子跟在墨子桐和黄妈后面往堂屋里走去。 墨太太一看那孩子满脸是血,也吓了一跳,顾不得其他,忙叫人打开堂屋隔壁的耳房,将那孩子平放在耳房内小抱厦炕上。 那郎中看屋里人多,便道:太太,这孩子头上受上重创,脑中怕有淤血,这里人多,气味不好,还是大家先出去,我把了脉好开药方。? 第五十八回 缘与怨 墨太太一听忙命众人皆退出,只留下黄妈和自己屋里洪妈看着。 一时药方开出,墨太太便命人按药方去抓药,又令将药方另抄出一份来送去让老爷看看。 墨老爷本就是行军打仗之人,战场上这样的伤见的多了,这药方自是看得明白。 墨老爷看药方上皆是活血化淤之药,便拿着药方来到堂屋,见墨太太和鲁姨娘并其他几个姨娘皆在这里,墨子桐也在堂屋坐着。便问道:“桐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墨子桐知今日之事难躲得过去,便站起身回道:“父亲,我在家呆着无聊,就坐了车在街上画人衣裳,见那小孩子被一群小乞丐打得动弹不得,就将他带了回来,正好有个叫胡天赐的郎中路过,他给那孩子喂下一料药丸,才保住了一命,因不知那孩子哪里人,又不能不管,就拉回家来了。” 墨老爷一听刚要埋怨,又看墨子桐无事,便先不理论,转身问墨太太道:“那孩子现在哪里,人怎么样?” 墨太太道:“人还没醒,是个六七岁的女孩儿,已经派人抓药去了,这会子黄妈找了几件衣裳给那孩子换上,再给擦洗一下,那胡大夫看着呢!” 一时药熬好胡天赐将药给那孩子喂下去,过了半柱香见她虽未醒,却已经呼吸慢慢平顺了,众人看无大碍,墨太太方领着众人各自散去。 墨老爷看众人散去,便将胡大夫请到堂屋说话。见胡大夫虽穿着布衣布鞋,倒面阔体健天生好气质,便心生好感,先让了座。看丫头们奉了茶,就问胡天赐:“胡大夫哪里人氏,这药方我看了,用药甚是到位,想来这医术不浅,不知从医多少年了?” 那胡天赐笑道:“谢老爷夸赞,我从七岁上跟着师傅行医,三年前师父家中有要事去往南方,自那以后我便一人在此四海为家。说起来做一行也有二十年了。” 墨老爷笑道:“原来是老大夫了,怪不得开的药方正中下怀,此番这孩子得救,胡大夫功不可没,胡大夫不妨在我府上住两日,待那孩子康愈再离去如何?” 胡天赐稍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揖首道:“在下行走江湖之人,四海为家,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墨老爷就让人将客房收拾了,令胡天赐住下,又令人送来两套换洗衣裳鞋袜。那孩子仍在堂屋小抱厦中,日夜由黄妈和洪妈两个轮流看着。 墨子桐自那孩子来了府里,人倒安静了,也不嚷着处出了,也不折腾众人了,只每日来小抱厦来看那孩子。 悠悠过了三四天光景,那孩子终于醒了过来。一看这里众人皆不认识,便哭着要回去,问她去哪里,却又说不清楚,似对昏迷前的事不记得了。墨子桐和几个丫头拿出些玩具美食百般哄劝,那孩子方不再哭闹。 胡天赐看那孩子醒了,除了记不起前面的事,之后各样倒清楚明白的很,方略放下心,告辞离了墨府。 临走时将自己药箱里那个流云纹银盒里装着的救命药丸送给墨子桐,道:“小姐是慈悲之人,此药丸紧要时可救命。有缘再会!我在城南郊外租了贺家庄一户人家房舍,有事可着人到那里寻他。” 墨子桐看那孩子只有六七岁,且不记得之前的事情,自己那日贴出去的地址每日着人去那里等着,连着十来日并无人找来,在那里的下人遇到一伙小乞丐,问了是否认识,皆道:“那小乞丐是忽然出现的,并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那天打她是因她偷了他们的吃食,气恼不过才打的。”听说她还没死,只在心里给她念几声神仙保佑也就罢了。下人看也问不出个究竟,只得来回了墨子桐。 墨子桐听那孩子来得奇怪,心中倒一动,便对墨太太和鲁姨娘回道:“这孩子既然没人认领,且又生得瘦弱,出去还是个乞丐,不知哪天小命可能就没了,不如收养在府里,也算是善行。” 墨太太听了也未拒绝,只让她在墨子桐房里当个贴身丫头,墨子桐原想收做妹妹养着,但墨太太说这孩子来历不明,为免去后患,只让在丫头堆里混着,万一哪天主家来要,还回去便是。若做了小姐,将来惹出事非倒不好处了。 墨子桐听了便不勉强,也从春字上给那孩子起名叫春芽,自此春芽就跟着春画春弓几个学着做些事情。 那胡天赐胡大夫因春芽之事,倒与墨府结了缘,墨府里有些奇难怪病都让胡大夫来医治,倒是十回有八九回都能治得,实在无能为力的,也不强挣,只说另请高明,但请来太医署的博士也无能为力,墨府上下对胡大夫也愈发信任倚重了。 且说那日端木家聚福酒楼被砸,店小二吴声被打断两根肋骨,叶晨霜着玉面书生谢瑛写了信送到衙门要求严查。 府衙大人查来查去原来砸了端木家聚福酒楼主事的人叫方文华,是个古董商人。 那日方文华得了一件要紧的古董,听说是春秋时期的盎,自己吃不准,正好他认识的一个南方古董商人正好也在京都,就带着宝贝在聚福酒楼请南方古董商人吃酒,同时作个鉴定。 酒吃了一半时,南方商人先前还夸方文华慧眼识宝珠,忽然发现那盎上边写着的谥号时间,说彼时那春秋王还活着,谥号都是死后定的,活着时如何能知晓?这盎定是个瞎货无疑。 经南方商人一说,这方文华顿时酒醒了一半,这可是山有多高,谷就有多深,这盎是他前些天从一个晚辈手里讨换来的,据那晚辈说这盎是个荒货,是一个农人耕作时地里挖出来的,是他死磨硬磨才弄到手的。 方文华自认为自己研究了多年古董,时常以业界翘楚自居,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屁孩给骗了,越想越气又无处发泄。 那南方古董商人与方文华原来就同行是冤家,且方文华今日里带着宝贝来,原就有些炫耀的成份,此时竟出了这么大的丑,这脸打得实在太响。让方文华直接下不了台了。 正在气恼时,聚福酒楼伙计吴声进来说:“客官,才刚点的奶酪樱桃的食材樱桃没有了,能不能换个水晶龙凤糕。” 方文华原就是个属螃蟹的,一向横行霸道惯了,此时正在气头上,便道:“就是跑遍京城,也得把食材买到做了来,否则没完。” 那时店小二吴声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加上才来不久,他爹爹又是端木华庄子上的管事,哪里受过这些闲气,几句话下来两人在言语上冲撞起来。 那方文华一气之下砸了酒店,还扬言有本事叫官府来抓他,气焰十分嚣张。原来此人仗着自己有个表弟叫黄仁,也是翰林院五品官,因方文华是个商人,需得在官家找个靠山,因此与黄仁走的比较近。 那南方古董商一看今日情形不对,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黄仁父亲早就过世,自己科举考试发家,靠着一手好字做了个翰林院里五品官,此人平生性格孤冷,与同僚间也不常走动,与朝中权贵也无甚瓜葛,和宫里更是没有关系。其妻是少年时老家定下的亲,也是个不通世事的。岳父早亡,只一个岳母在小舅子家开着个杂货店一起过活。黄仁自己倒有个亲兄弟也是做古董生意的,听说这几年生意不错,挣了些家底,他兄弟两个与方文华倒时常往来。 叶晨霜打听清楚底细,心想自己怎么说也是当今天皇上的表外甥女,爹爹又是四品,且端木华也是五品,哪方面都比方文华强,心中不屑,所以并不留情面,不但让方文华赔了酒楼损失并小二的药费等,还额外要方文华赔了二个五两的金元宝作误工费方才了事。 此事端木华虽听谢瑛说了首尾,但此时他已调往集贤殿书院,且往日与黄仁就无往来,虽同在翰林院,但终未在一处共过事,并未放在心上,且听得那方文华实在无理,便由着叶晨霜发落,并未多管。 那方文华上了年纪的人,花重金从刚出道的小辈手中收了假古董盎的事在业内已经声名狼藉,再加上又吃了官司,家中亲戚虽在朝为官,却是个有名无实的虚官,到头来在衙门那里连句话也说不上,气上加怒,又兼时令不好,不上三个月竟一病而亡了。 这黄仁原是个书生,本不擅此道中事,虽也在衙门里上下打点过,兄弟们在一处时还让表哥放心,谁知夸下海口却无计可施,但最后仍判成这样,应该是一点情面也未留,心中不止气恼,更有股说不出的自惭形秽,且表哥因这事竟丧了命,遂与端木华结下怨气。 这日,叶晨霜刚吃完吴尚德做的鳗鲡鱼灸,又依着吴尚德说法在莲纹瓣高足金酒倒了生日那日喝的凝露浆,满满喝了一杯,正想再喝些,袁妈劝道:“太太,那灶上吴尚德虽说了鱼乃寒凉之物,最好食用后喝些酒来平衡,还拿着《伤寒论》和《黄帝内经》来佐证,只是大夫也说了,太太这身子不可喝酒的,如今瞒着大夫悄悄喝些平衡鱼寒倒罢了,但绝不可多饮啊!” 叶晨霜听了对袁妈笑道:“我自生日那日开始每日食鱼喝酒,倒觉得这身子好多了,那药都想着不用喝了。你看,我现在吃饭都不用在炕上了,可见鱼是好的,酒也是好的。” 袁妈听了担心地看着叶晨霜道:“太太,之前您虽没什么精神,疼起来也只是眉头皱着,这些日子我看着你精神虽好了些,但每次疼得厉害了,现在似比先前重了些。容我说句不该说的,是不是那酒闹的。”? 第五十九回 风波起 叶晨霜听了袁妈的话,嘴角动了动似面上不悦但随即一闪而过笑了笑道:“也没你说得那么严重,行了,就依着你,不喝就不喝,凡事有度,那就收了!” 几个丫头刚收拾了食案,管家韩朔就站在糊着绯色纱的直棂窗外来报,上月二门上当差的小厮贾伟田与文姨娘院里作粗活的丫鬟陶蕊儿私奔,昨日在五十里外的能成镇上抓住了,现绑在马棚里等太太发落。 叶晨霜一听冷笑道:“还以为能逃到天上去,不过几日就给抓回来了,查看了没有,有没有偷府里东西。” 韩朔躬身答道:“回太太,抓到的时候两人在镇子上一个破庙里和一伙花子打架刚被那伙花子擒住,那帮花子说他两个没有罩门纸,又没有交投名状,不能在此处行乞,他两个分辨说只留一宿,第二日就离开,那伙是钉头丐,都有些武功,哪里听他们的说词,没打几下就将他二人拿下了,那钉头丐看陶蕊儿年少,又有几分姿色,叫了牙婆来说要把陶蕊儿卖了,那牙婆正好府里刚刚打过招呼,正要找他两个,没想到就送到手里了。我们去时,他两个身无分文。贾伟田在二门上当值,府里规矩当值皆是两人一起,应该没有机会偷。陶蕊儿在文姨娘院里干活,要查文姨娘院子才知道丢没丢东西。这阵子倒没接到报案。太太要查,我这就带人去。” 叶晨霜听了便道:“让袁妈带人去查,倒底也方便些。”说完回头对袁妈道:“袁妈,你带几个妥当女人,细细的查上一查,看文姨娘屋里丢东西了没有。前一阵姨父来哭的了不得,说她女儿好好的让我们关起来了,我和老爷被闹得头疼,少不得开了院门,又拔了几个人看着,虽未出大的事情,但她手中那剪子一刻也未离过手,你们去了格外小心。” 说完看袁妈带着四个体壮的婆子出去,又沉吟一会对韩管家说道:“那两个畜牲先打三十板子。他两个的娘老子是做什么的,看他们教出来的好儿女。” 一时说得有些急,咳嗽了起来,半夏忙递上那个双凤纹茶盏,叶晨霜接过来吃了一口稍停了停方接着说道:“去,把那两个畜生的娘老子叫来。” 韩朔道:“回太太,人已经带来了,就在院外候着。我去带来。”一时韩朔便带着董父和陶父陶母来了。叶晨霜只管端着茶盏出神,下人们在屋外一声不敢出。 只听韩朔在窗外回道:“太太,人带来了,就在门口。” 叶晨霜抬眼看去,见三个人站在门外缩头缩脑头也不敢抬,厉声问道:“你们就是那两个畜牲的娘老子? 三个人一听,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一边口中称“是”一边磕头如捣蒜。 这里叶晨霜冷笑道:“你们养的好儿子好闺女,干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居然敢私奔,我持家十余年,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你们满京城打听打听,有谁家出这样的事了,你们可真是给我端木家长脸啊!” 贾父一听叶晨霜这不依不饶的口气,怕责罚过重,就大着胆子求情告饶:“太太手下留情,娃娃们小,不懂事,打几下应该就记住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太太千万饶命啊!” 陶母也哭着向叶晨霜求情道:“太太,就饶了他们这次,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太太看在我和我男人在府里辛苦几十年的份上,就饶了这次,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绝没有下次,太太千万饶命啊!”说着,拉着陶父不停地磕头。 叶晨霜冷笑了几声道:“饶命,当初做下这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饶过我们端木家,现在满京城都传遍了,我端木家没有家规,我叶晨霜治家不严,我饶了你们,谁饶了我。”说完又咳嗽个不停。半夏忙上前轻轻捋着叶晨霜后背。 咳嗽了一阵,叶晨霜摆了摆手,半夏便停下将双凤纹银茶盏递上去,叶晨霜又摆了摆手,半夏便将茶盏放回案上复又在叶晨霜身边静静地站着。 叶晨霜向那三人呵斥道:“去院外候着,待查完再一并发落。” 看三人出去,叶晨霜对窗外韩朔说道:“韩管家,这一二年我身子不好,家里闹的着实不像样子,不知这样的东西还有没有,这事了了倒要好好查上一查,再不整治,这家就反了天了。这脸都丢到大街上去了,我看我和老爷都不用出门了。” 韩朔听了叶晨霜的话,在窗外只回了句:“是,太太说的是。”便再不言语。 叶晨霜知韩朔一向少言寡语,却是个心里极有主意的人,便不在意接着问道:“今年庄子上收成如何,和去年比,是增了还是减了?” 韩朔一听太太放着眼下棘手的事不问,忽然拐弯问起了庄子上的收成,不知何意,少不得答道:“回太太,咱们庄子上共有田地一千二百五拾六亩,其中良田大约八百二十亩,每亩大约收成一百八十斤,一共收了麦子拾四万七仟六百斤。良田和去年差不多,还有贫瘠之地大约三百亩,每亩收成不足一百斤,一共收了麦子二万五千八百斤,比去年少收三百五十斤。另外还有不毛之地约一百三十余亩至今无所产出。不过庄子上的人想办法开垦了大约五六十亩,今年翻土培育改善土质,明年就能种些豆类了。” 叶晨霜听了命半夏一一记了,半晌无话,想站起身来,两个小丫鬟忙上前来搀,叶晨霜摆摆手仍坐在炕上说道:“打听了没有,今年粮价行市如何?” 韩朔躬身道:“回太太,已经打听了,今年天灾人祸不断,前一阵南方闹水灾,灾民涌到城外,四处有强盗抢粮,听说附件农庄已经有抢粮的事情发生了,咱们庄子上去年就配了些刀枪剑戟,暂时安稳无事,只是大家都怕粮食被抢放在城外不安稳,一窝蜂往城里卖,这阵子粮价就跌了。这事昨日我和老爷说了,老爷的意思是把庄子上口粮留下,剩下的先拉回来,府里放一部分,城里各个铺子里也存放一部分,等粮价起来后再卖。老爷说究竟如何办,还得请太太示下。” 叶晨霜点点头道:“老爷说的很是,就按老爷吩咐去办,存放各处粮食把交接手续办齐,免得到时侯混赖。另外,今年庄子上的人还得日日值夜,比往年辛苦些,每人多给粮二十斤,另每户多分五斤猪肉一只鸡。” 韩朔答应着,叶晨霜又问:“今年庄子上养的牲畜可够年下所需,上年送来的牲畜活物没吃到十五就没了,还是上叶府借了些才勉强过了个年。不知今年怎么样?” 韩朔道:“去年冬天天气突然变冷,养的鸡和羊冻死了好些,今年开春时就把鸡圈、羊圈和猪圈都封了顶,又额外拨了碳火加热,今年尽够的。我算了一下,如果再无意外发生,不但能还上去年借叶府的活物,还比去年多出小两百只鸡,三十只鹅,六十来只鸭子、十来只羊、二十来只猪呢。太太才刚说的给庄子上每户发猪肉五斤鸡一只,现庄子上总共有七十八户三百一十二口人,扣除掉生猪也能多出至少十七八只,鸡多出百余只。还有新鲜的鱼虾也预订了,腊月里随进贡的航队一块送来。另外老爷还给太太和露小姐、墨家小姐一人订了两只孔雀,说养着玩。今年庄子上还新买了五头牛,有两头牛老得干不动活了,已经向官家报备也拿到批文了,就等着到了年下杀,大约能有个两三千斤肉。” 叶晨霜听了道:“你记得年下牛杀了给每户再发三斤牛肉,既然咱们府里丰收了,让大家都过个好年。接着又问:“今年府里增加了多少人,少人了没有?”? 第六十回 毒蛊咒 叶晨霜看那三人哭哭咧咧走了,对韩朔道:“你这会子就去请叶府里老爷和太太过来一趟,再请了叶姨娘的父亲母亲还有娘亲也过来一趟。” 韩朔答应着去了,叶晨霜此时面如土灰,胸疼得更厉害了,家中下人有事来回皆被袁妈拦下,只让丫鬟们伺候叶晨霜吃了药躺下休息。 这时叶晨霜虽躺下休息,却一直并未睡着,心中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茯苓在屋里一直伺候着。今日一早韩朔来报说抓了两个私奔的人时,茯苓就大吃一惊。心想:那夜在花园里听到有人私奔,因吃醉了酒,一直没有想出是哪个姐妹,原来却是陶蕊儿,看她平日里不紧不慢,一副小鸟依人的感觉,怎么会有这个胆量做下这样的事情,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回叫人给抓回来,不知太太会怎么惩罚。素习看太太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赏罚分明,虽让下人说不出一二来,但总觉太没有人情味了。春日里我和陶蕊儿、兰姨娘的丫头迎儿一块上街去给太太和姨娘们买时新的丝线,三个人还一起吃了擀面皮。陶蕊儿当时也没什么话,只安静地跟在我们身后,一路上只听我和迎儿玩笑,当时那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兰姨娘自杀后迎儿就配了庄子上的人,听说那男人三天两头打她,嫌她没力气,白吃粮食干不动农活。陶蕊儿这次估计也难逃厄运。刚才听袁妈的话,还真是那样,太太虽精神好了些,但疼得似比先前重了,照着这个情形发展后果不堪设想,那天玉面书生谢瑛说得没错,趁着现在太太还有口气,我得想办法自救,不能坐以待毙。那潭灵儿那里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看来再不能等下去了。 正在胡思乱想时,只见紫苏拉了拉茯苓的衣袖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看太太的茶没了,今日是你当值看茶,太太茶盏的茶没了,也不知道给太太添口茶,等会太太起来要喝凉茶,你忘了?” 茯苓回过神来一看,太太茶盏里果然没茶水了,便对着紫苏笑了笑,赶紧续了,又到茶房里将茶壶添满,回来仍旧仍在外间屋里侯着听里间太太动静。 且说管家韩朔着人分头去请了叶老爷、叶太太,还有文姨娘的父亲、母亲和亲娘,说太太有要紧事请几位到端木府一趟。 去寻端木华的小厮荣兴也来回道:“今日老爷请要紧的客人,不便就回家来,有要事请太太酌情办了即可,老爷现带了添喜,鸿来两个在自家悦明酒楼里。 ”韩朔少不得一一向叶晨霜汇报了。 一时叶老爷、叶太太还有文姨娘的父亲、母亲并亲娘都到了,叶晨霜便起身让人搀扶着挪步到了鹤鸣院堂屋。 宾主见了礼落座后,叶晨霜吩咐了一句:“拿上来!” 只见袁妈用托盘托了一个布偶端了上来,大家一看都吃了一惊,这种民间诅咒朝廷早就明令禁止,怎么这东西会出现在端木府里。 叶晨霜缓缓起身拿起这个人偶道:“父亲、母亲,姨父、姨母不用吃惊,这个人偶是今天偶然搜出来的。今日我端木家出了丑闻,两个下人私奔被抓了回来,跑了的丫头是文姨娘房中粗使丫鬟陶蕊儿,查验文姨娘屋里有没有丢东西时,在文姨娘屋内搜到的这件东西,我请你们长辈们来就是想知会一下。” 叶老爷一看这人偶气不打一处来:“妇人之见,用这么个小东西就想咒我霜儿,真是可笑之极,其行可笑,其性可诛。按我朝律法当处以流刑。” 文父一听要处以流刑,马上起身给叶老爷作揖道:“叶老爷息怒,我那怡儿生育时受了打击,一时脑子糊涂,定是听了别人蛊惑,并非她愿意,胳膊折了在袖子里,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叶太太一听文父这话急了,嚷嚷道:“听妹夫这话这事就这样了了不成,我霜儿堂堂当家主母,竟然被家中姨娘欺负成这般竟要算了,这可是真是天子脚下反没了王法,既敢做就敢承担,没有算了这般简单,此事定要给我霜儿一个说法。” 文姨娘的亲娘见风向不利,想说几句,又碍着当家主母在场轮不上她多言,只得暗暗着急。 几个人一看争执不下都不说话,叶晨霜看大家都没了言语,便慢慢说道:“此事我也想算了,但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我们这样人家,知法犯法原该罪加一等,但文姨娘毕竟是我妹妹,也不能赶尽杀绝。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说出来大家听听。” 文父一听有了转还,顿时凑上来道:“快说快说,什么折中的法子。” 叶晨霜也不理他,只看着茶水出了会子神,叶老爷看叶晨霜半晌无话,也着急问道:“什么折中的法子,此事她既做得出,咱们也不用看亲戚情面,国有国法,按律最好。” 叶晨霜看父亲着急方缓缓道:“虽说国有国法,但亲戚总归是亲戚,且文姨娘嫁过来还为我端木家生了个儿子,虽然这儿子,哎,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文姨娘做下这样的事情,我端木家断乎是容不下她了,文姨夫对这个女儿素来也是捧在手中的心头肉,为免去流刑之苦将她送还文家也罢了。府里明日就写下休书送去,今后两不相干。孩子自然是我端木家的骨血,我们抚养即可。” 文父一听要送还,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哪有嫁出去的姑娘再退回来的道理,这个行不通,不可行。” 文母也随声连连说:“这个万万使不得呀,双怡现在人也恍恍惚惚的,退回来另嫁哪家愿意娶她,我们难道养她一辈子不成,这断乎使不得,使不得。” 文姨娘亲娘一听文父文母说出这般话来,顿时就哭成个泪人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太太一看文姨娘的亲娘哭成一堆,不耐烦地呵斥道:“这时候哭有什么用,有这哭的工夫为啥不把自家人管好,我霜儿还不知道被咒着了没有,你们倒先哭上了。我这还一肚子委屈没处诉呢!” 叶老爷看自己太太生气,便接过话说道:“我霜儿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你们不要得寸进尺,做下这样黑心的事,莫说流刑就是开刀问斩也不为过,这会子仅仅是写了休书退婚,你们白捡个人回去,反在此絮絮叨叨,实在不行我们就做主将那黑了心的卖了也并无不妥。” 叶晨霜听父亲这话,竟笑了起来:“父亲莫急,我今日请各位长辈们过来不是要与你们商量,是将事情原委讲了,将我的打算说了,只为知会一声,并非为征得你们同意。当时娶来时是你们强加于我的,现在我着了她的道儿,让她回去只是断了她的姨娘梦,我这里一肚子委屈找谁说理去。” 说着拿起人偶抖了抖:“幸得今日发现了这个,也是苍天有眼。事情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你们不用争,此时文姨娘已送回本家了。我也乏了,就不虚留你们了,且各自回去!”说着扶了丫鬟径自回了自己卧房。 到了晚间端木华方含着醉意来到叶晨霜屋内,一进门,见太太正在卸妆,忙凑上前去拔钗环佩饰,叶晨霜不耐烦推开手道:“我这里有丫鬟们伺候,你且将手拿开。” 端木华一时讪讪地笑着问:“太太差人去找我来,我今日正好请同僚吃酒,自已做东,不好立时回来,不知家中有什么大事?” 叶晨霜将手一挥丫鬟们立时将手中活停下,全都退出了屋子。 叶晨霜看着端木华冷笑着说道:“你现在倒又开始逍遥了,我费劲将那丑事遮掩过去,好不容易攒了几个局,将往日里走动的各家太太老爷小姐请来,还拖着病身子到宫里请了安,费了好大的劲挽回些面子,也好让你长着脸活着,现大家都不提那话了,反隔三岔五请你去吃酒,你自己怕是也忘了,现在三天两头在外面不是会旧友就是结新朋,这也忒快活了些!我劝你收着些,别得意过了头,哪天又有糟心事惹上身,到时我可不管了。” 端木华笑道:“逸飞谢过太太,要不是太太周旋,此事闹得确实不好出门。你倒说说下午急着让我回来究竟什么事? ” 叶晨霜看也不看端木华,只自己照着镜子淡淡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人人都说文姨娘傻了,我看她是装的!今日家中有两个孽障私逃被抓回来,那女的是文姨娘院里做粗活的,就派人查看是否丢了东西,不想在文姨娘处发现了这个。 ” 说着从桌上拿出白天那个布偶给端木华看,端木华拿起来一看心中一惊,正要说话,就听叶晨霜又接着说道:“你那文姨娘拿这个蛊咒我,正好被发现了,家里断不能留着了,我已将她送还文家了,你明日写一封休书送给文家这事就了了。” 说完看端木华呆呆的,也不理会接着又说道:“她生的儿子虽成了那样,但毕竟是端木家骨血,以前虽娘俩不在一处,但胳膊折了在袖子里,倒底是在一个院里,现在他娘被退回娘家了,须得妥当才行,否则族里人看着也不像。老爷有什么打算?” 第六十一回 美人叹 端木华听叶晨霜问起自己打算,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自从文姨娘生产后变成傻子一般,他就再没去过她院里,有一回在拜月亭遇着,他刚想上去问话,文姨娘二话不说,拿着剪刀就冲向了他,要不是身边小厮添喜眼疾手快,险些就被她刺到脸了。 自那以后,他就避着不见,时间越长越发没了惦记,现在那女人对他而言就像一块用破了的抹布扔了也就扔了,所以对送走文姨娘他并不在意,只是问起孩子,倒一时难住了,他对叶晨霜嘟囔着:“我没什么打算,就养在府里长大了再说。” 叶晨霜道:“你不怕这小娃儿长大了寻你的不是。你我夫妻本是一体,现如今她娘这样对我,应是对我们恨极了的,将来这事难保不传得沸沸扬扬,那孩子长大了不知会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万一对你我不利岂不是作茧自缚,此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端木华一听,似有醍醐灌顶之意,遂接过来问:“太太有什么好主意?” 叶晨霜沉静了一会子说:“我这法子老爷听了不要跟我急我便说。” 端木华道:“你说来我听,我不与你着急,最好是把面子保住,其他慢慢来都可。” 叶晨霜缓缓道:“此时孩子还小,反正他将来是娶不了妻,袭不了位,无法承继家业的,与其将来痛苦,莫若此时将他送到庙里,找个师傅好好带着,未来也许有另一番天地也未可知。” 端木华一听顿时傻了眼,心想:叶晨霜你也忒狠了点,你那心思别人不知,我难道也不知?那文姨娘现在自己和孩子这个样子,求平安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冒险做这种事,这分明是你给文姨娘下了套,那女人现是个废人,送回去也没什么。只是这孩子不管怎样,也是我端木华的长子,竟然这么着就送去庙里,清灯古佛过一世,传出去,我这做父亲的还有什么脸见人,不行,我得争上一争。 刚要开口,叶晨霜幽幽叹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这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与别人的不同自己迟早会知道,难道你要让他痛上加痛,此时只管舍不得,实实是在害了他,你这不是为孩子考虑,实在是太自私了,我们不能只为自己脸上好看,得为孩子一生做打算啊!” 端木华一听这话,虽没了底气,但心中仍过不去,便恹恹的说道:“这事我得再想一想,反正他娘已不在跟前,他还小,且先这么着!我今日也累了,先回书房睡了。” 这日正好是叶家桂六十二岁千秋,早朝后叶家桂便告了假急匆匆往回赶,今年本不是整生日,加之霜儿病着,并不准备大办,但族中诸人还是要一起吃个饭的,所以散了朝就急忙往府里赶。 到了府门口,就见文姨娘的父亲在府外站着,看叶家桂回来,便忙走到他马前,叶家桂一看是他,心中便有不悦,但又不好冷脸,便从马上跳下来,早有小厮将马接过去牵着进了回廊后面的马厩里。 叶家桂便对文父先开口道:休书我听霜儿母亲说已经打发人送到您府上了,这会子有什么事? 文父哭丧个脸说道:这一向端木女婿不出门,我一直没遇上,我这也是刚刚从那府里过来的。没法子了才来找姐夫,当初也是你和姐姐做的媒,我那怡儿嫁过去,没有功劳还有苦劳,这会子不明不白就把人给我送回来,这街坊邻居我怎么个交代法,您好歹也是朝廷大员,这事情不能这么办呀? 叶家桂厌恶的看了一眼文父说道:这事情不这么办,还能怎么办?难道让我们霜儿送她去府衙不成?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们还丢不起。 文父听了知不可挽回,便试探着说道:事情已然这样了,旁的我也不说了,好歹给个万把两银子,也好让我那怡儿下半生有个着落。 叶家桂一时没好气“哼哼”了两声说道:好大的口气,张嘴就要一万银子,你家女儿对我霜儿做下那种事,没有送官已是留了情面,你赶是要来抢不成?说着抬脚就要进府去。 文父一看急忙拦在叶家桂前头道:她哪里是做那个事的人。你去看看,我好好的闺女嫁过去才一年,把个人折磨成啥样子了,昨日送回我家,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一手抱个枕头说是自己的宝儿,一手拿着个剪刀见谁都剪,我,我这是哪辈子做了孽,咋整成这了么!说着竟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叶家桂一看他哭,不耐烦摆手道:你别在这跟我装可怜,她那是自作孽,我这还一肚子气没处撒呢!哼! 说着气哼哼的就要走,文父忙的拉住叶家桂道:姐夫啊!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亲戚,不能这般无情,一万银子要是嫌多,少给些也成,我还得给怡儿请大夫看病,这用度不少啊,能不能多少给上些,让我们不至于拉棍要饭去。说完可怜巴巴看着叶家桂。 叶家桂冷言道:谁和你是亲戚,你那闺女那样害我家霜儿,我们以后也不用来往了。我这里只有两锭金子,你要这会就给你,要不要,我也没有更多的。 文父哀求道:这够干啥的,看一回病少说也得一二两金子,能不能再添点,这实在太少了些。 叶家桂怒道:就这些,再啰嗦,我让人送你去衙门,治你个讹诈罪。还有金锭子拿了给我写个承诺,以后不得再来烦我。? 一时赵管家出来拿了两个二两的金元宝出来打发了文父。 叶晨霜身体有恙也不能出门见风也不能支持很久,所以父亲生辰只端木华一人去。叶晨霜早上起来心里堵得慌,想吃个酸酸辣辣的东西,便打发茯苓去买老冷家擀面皮,茯苓一出门便看到文父正要跨上马从府门口离开。 茯苓看着文父骑马远去。一路走一路便想:文姨娘刚嫁到端木家时是何等嚣张,那时太太虽在府里,对文姨娘极尽客气,佩兰不受宠,这端木家好似都是文姨娘的,她娘家人日日都来,吃东喝西,游园子逛院子,就连伺侯文姨娘的丫头婆子们都觉得比别人高出半个头去,领东西必要先挑好的,府里的灶也象成了专门服侍文姨娘的,稍送慢些就说东怨西,有时还扔出去不吃,弄得那灶上几个婆子一听文姨娘点的,什么也顾不得紧着先服侍她,有时连太太吃食都没个准点送来。那种癫狂样哪里能想到有今日。一路想着一路来到冷家擀面皮小店。 且说茯苓回来,服侍叶晨霜吃擀面皮,叶晨霜吃了几口嫌味太浓,吃了几口粥又嫌没味道,看太阳正好,就令人将那张可卧可坐的床蹋搬到院子里半躺着晒了会子,看时间到了,茯苓和紫苏两个便服侍叶晨霜睡了午觉,两人悄悄掩了门来到外间屋,象往常坐在筌蹄上聊天。 原来这紫苏比茯苓只小一岁,平日里就喜和茯苓打闹。这会子象是吃了兴奋剂,不但睡意全无,还将筌蹄拉到茯苓扭作股糖似粘在茯苓身上,直嚷嚷头痒要茯苓帮她篦头。 茯苓笑着对紫苏道:“别闹,我这会想吃碗热热的茶,你去给我倒一碗我喝了就给你篦。” 那紫苏倒也听话,忙到后面茶屋里倒了一盏滚烫的茶端来。茯苓并不喝,倒拿起篦子站在紫苏身后。 茯苓把紫苏头发解开,见紫苏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已经过了腰,便笑道:你这头发长得倒快,上次给你篦头离腰还有小半扎呢,现在都够到腰了,可见老话说的没错,人闲长指甲,心闲长头发,说完不出声努嘴笑了起来。 紫苏听了叹口气道:我想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天生奴才命,难道还能想出个公主身份不成,过一天算一天,好歹还能养头发呢! 茯苓听了倒沉吟了一下,道:平日看你嘻嘻哈哈的,只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今日怎么这么伤感起来,我们在太太屋里风吹不着,太阳晒不着,有重活还有粗使丫头和婆子,虽然不如公主,也比不得主子,但至少比干粗活的强上好多,还不知足? 紫苏冷笑着长叹口气道:要是能长长久久这样日子也还罢了,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太太的身子骨你看是不是能长久,等太太一走,我们这些人还不知道什么下场呢。偏生我们几个年龄大了,要是过了这个槛大家有了结果太太再生病还好些,这个时候太太撒手去了,我们连个结果也没有。 茯苓听了心中黯然,却又强装不知,一边篦一边笑着说道:你这小蹄子,什么结果,赶是想嫁人了? 紫苏听了将半把头发抓在自己手中,扭着头瞅着茯苓说:姐姐是真听不懂我说的话还是装不懂。? 第六十二回 姐妹酪 说完就将半把头发撒开,又把头扭过去,看茯苓半晌不动手,又催道:“你快篦,别停下,看等会太太醒了。” 茯苓听了便又开始篦起来。两人都不说话。篦了几下,紫苏笑道:“姐姐怎么没话了,敢是被我说的话吓住了。其实就算太太不得这个病,我们也是要出去的,将来怕也只有嫁人一条路!姐姐,你想嫁啥样的人,说说看。反正我想嫁个读书人,读书人还能考个功名,再不济也能当个教书先生,比那些干粗活的强多了。姐姐你呢,想嫁什么人?” 紫苏一问想嫁什么人,茯苓脑子里却一下就蹦出来玉面书生谢瑛的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赶紧摇了摇头,回过神来说道:“我没想过,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说之言,况且我们是奴才,哪有自已想的。” 紫苏笑道:“我虽是奴才,但家中只我一个,爹娘从小就疼我,我跟我爹娘都说过了,我要嫁必得是我看中的人,我相不中谁说了也不行,我爹娘都答应了,只要是我看中的,他们到时来求老爷太太。” 茯苓羡慕的说道:“我家里可不由我,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爹死的早,家里的事都是我外祖父说了算,我母亲和我并弟弟妹妹们都得听他的。” 两人各想着心事都不说话。一时头发篦完,茯苓还象之前给紫苏梳了个双髻平坐于头顶的坐愁髻,端详着看了看,又拿镜子让紫苏自已也照了。 两个人正商量着要解开茯苓头发也篦一篦,就听里面叶晨霜好像醒了正在翻身,又听得咳嗽了一两声,忙住了口,推门进去服侍。 叶晨霜净面后刚吃了茶,就听袁妈来回道:“墨小姐来了。” 原来今日姑父叶家桂的生日,墨太太因想着叶晨霜病着不能参加父亲叶家桂的寿宴,心中定生寂寞,便令墨子桐去端木府陪陪叶晨霜。 墨子桐乐得答应,便按母亲意思,画了一幅《远山图》由墨太太带去给叶家桂作贺。因素习知道叶晨霜上半日府里事多,便在午后往端木府来看叶晨霜。 叶晨霜一看墨子桐进来,见她细长洁白,梳着绕髻交叉盘旋而成的交心髻,额顶插一个牡丹图样金花簇花花钿,右边发插髻上斜插着一支繁华团簇下挂着小铃铛的步摇,身上穿着彩绘朱雀并各式卷草花叶鹅黄色弧领式窄袖上衣,雪胸微露,下面是上窄下宽宝花缬纹浅绿色纱长裙,系一条鹦鹉彩绘裙腰,面上小山眉、含珠唇、额上一朵梅花花钿说不尽的婀娜风流。便笑着道:“桐儿,你怎么来了,今日没去参加父亲的寿宴? 墨子桐笑道:“母亲让我来陪陪姐姐,姐姐是知道的,我一向不喜热闹,与其在那里与人陪笑,不如来陪姐姐说说话。” 叶晨霜听了拉着墨子桐的手道:“还是你和舅母有心,今日正无聊,恰好你就来了。几日不见倒出落得更加水灵了,不知将来哪个有福的娶了你去,哎!我忽然有个主意,说来你听听,不知你愿不愿意,舅舅舅母听了定会喜欢?” 墨子桐笑着道:“姐姐这话没头脑的,要我愿意什么,你倒是说来听听呀!” 叶晨霜道:“我近来精神头好多了,想趁最近身体还能行动,上宫里一趟,求了舅舅给你赐一门好姻缘如何?露儿的婚事已经有了眉目,是父亲过去的同僚四品中府折冲都尉秦司礼家的二公子秦少卿,这秦二公子现是七品千牛卫,两家已换了庚贴,今年冬天就出嫁。露儿那个脾性,必得自已愿意方可,这秦家公子她端午时在父亲组织的蹴鞠会上见过一面,后来秦公子来家时露儿躲在屏风后又偷偷看过,人长得体面,个子高大,还会功夫,露儿倒也很满意。既然她的事已尘埃落定,我也不用操这个心,倒是你和露儿一般大,也该早些张罗了。” 墨子桐知道叶晨霜所说舅舅就是当今皇上,看叶晨霜说得认真,知躲不过了,但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姐姐那时还一直劝我和露儿婚姻大事一定要睁大眼自已挑,不要步了你的后尘,难道竟忘了不成,这会子请旨去,皇上万一高兴随便给我指一门亲事,我这还来不及打听就得稀里糊涂把自已给嫁了,到时嫁过去万一相不中,又不能退,岂不是辜负了皇上,也辜负了姐姐,更是害了自己。” 叶晨霜一听顿时勾出了心事,一下红了眼圈道:“妹妹灵透,我当年若有这般心思,哪里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唉!妹妹说得对,这缘份的事急不得,慢慢碰!” 墨子桐看叶晨霜红了眼圈,不由也跟着落了几滴泪下来。叶晨霜一看墨子桐跟着哭泣,反笑了起来道:“佳人一哭更倾城,妹妹来陪说闲话,倒勾得你哭了起来,这可是姐姐我的不是了,快别哭了,看哭花了妆,把眼睛哭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听话啊,再别哭了。” 一时姐妹俩重新净了面着了妆,叶晨霜端起墨子桐的脸道:“好一个绝色美人,不知将来哪个娶了去,可真是艳福不浅呢,说完咯咯咯笑了起来。” 墨子桐一看姐姐笑开了花,便强笑着道:“姐姐就好拿我开心,我再不理你的,说着故做生气的样子,撅了嘴身子也扭到一边去了。” 叶晨霜看墨子桐扭过身子,越发笑得厉害了。过了会子方道:“你不理我想理哪一个,你别急,这眼看就是中秋节了,已经有好几个王公府第都下了请帖邀请各府参加中秋节马球赛,你好好打扮打扮定能占了上风,到时也好让大家知道知道你,不愁没有好姻缘,到时那人你想甩都甩不掉。” 墨子桐听了只低下头不语,叶晨霜看墨子桐不愿再说此话,便又扯些没相干的闲话。叶晨霜知道墨子桐爱吃府里做的金齑玉脍和葫芦鸡,便早早让灶上准备着,一时袁妈来催着叶晨霜吃了饭好吃药,于是姐妹俩一起挪步到外屋,见两张食案上各摆着五六个颜色鲜亮的菜,姐妹便说说笑笑吃了饭,又一人饮了些酒,眼看快黄昏时分,墨子桐方告辞回了墨府。 墨子桐刚走,端木华便进鹤鸣阁,看叶晨霜精神不错,便笑道:“我刚远远的看着有车马才走,谁来了?看太太今天精神还不错。” 叶晨霜道:“你倒细心,是墨家桐妹妹知我今日去不得,特意来陪我说了半日话。今日爹爹寿辰办得如何?摆了几桌,都是什么人参加的?” 端木华听到墨子桐刚走,又想起今日岳父专门让他看了墨子桐画的《远山图》,端木华看那画法技艺与那日所见无二,皆非本朝所有,便又将那些日子的疑心勾了出来,正在琢磨时,又被叶家几个兄弟请去与秦家人吃酒便再未多想。此时听叶晨霜问话,便懒懒的说道:“不过和去年一样,还是那些人,没什么特别的。” 叶晨霜道:“让你干啥去了,今年爹爹过寿,年年皆有新花样,怎么可能和去年一样,你根本就没操这个心!” 端木华叹口气说道:“真的和去年一样,你想想看,今年你病着,岳父岳母哪有心情大操大办,就是去的亲戚们也都知道你的情况,倒是好些亲戚赶着问你的病况,都说怕你嫌吵闹,也不敢过来看你。让你好生养病。” 叶晨霜听了默不作声,半晌方道:“你去罢,我也乏了。”端木华听了便仍回书房歇下不提。 且说那日私奔的男仆贾伟田与粗使丫鬟陶蕊儿,因各打了三十大板,一时便动弹不得,在屋内养了好些日子,这几日慢慢能下地走几步了。 这日,看管的婆子来报,陶蕊儿似怀孕了,究竟如何得请大夫看了才能知晓。 叶晨霜一听大吃一惊,忙问:“是何症状?” 那婆子答道:“陶蕊儿这几日只知道哭,刚打板子那几日下身流血,我们只当是打了板子所以并未留意,但这半个月过去了,外伤基本愈合,谁知仍在流血,有时肚子疼得满炕打滚,昨天又折腾了一夜,实在辨不明,所以来回太太定夺。” 叶晨霜道:“这事还有谁知道?” 婆子道:“就我和李婆子我们两个看管的人知道,太太有吩咐,不让到处乱讲,所以我们不敢对旁人多说什么的。” 叶晨霜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先看着,不要让人寻了死。还和先前一样,如走漏一点风声,我只拿你两个问罪。” 婆子答应着出去了。半夏端着药却正好进了门来。 一时服了药,叶晨霜心下想到:自己一生最恨这种不明不白的偷情苟合,偏偏府里出了这样的事,这不是打脸是什么,怎可轻饶,想到这却一阵头疼得厉害,心中也感觉闷得慌,遂让半夏将窗户打开,说头疼加胸闷得难受。 此时天已转凉,半夏看外面阴风阵阵,便小声劝道:“太太披上坎肩再开窗,着了凉身上更不耐烦了。” 叶晨霜听了扭头对半夏道:“正因觉得闷才开窗,要再穿了衣服岂不更闷,罢罢罢,不开了,你去着人把韩管家叫来!” 一时管家韩朔来到叶晨霜窗外垂手而立回道:“太太,您有什么吩咐?”叶晨霜此时正在翻看家规,半夏按照叶晨霜的意思一边记一边找着什么。 叶晨霜听韩朔在窗外回话,便道:“韩管家,你且等一等。说完仍旧查找家规再不说话。”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半夏拿着写好的册子递到叶晨霜手中道:“太太这回可找齐了,您看!” 叶晨霜看了看半夏记在册子上的东西,朝门外喊道:“袁妈。”袁妈忙答应着进来。叶晨霜将手中的册子交与袁妈道:“把这个给韩管家看看。” 韩朔接过袁妈手中的册子一看,原来是端木府家规上关于私奔的各种处罚规定,以及族里历年来对这类事情的处理情况。? 第六十三回 沉潭案 韩朔看完递给袁妈,袁妈接过来进屋仍放到叶晨霜面前。叶晨霜又翻看了一遍方对窗外韩朔说道:“这里有这些年族里犯了同样事的下人处理情况记录,最重的是将人打残后沉了潭,轻的是挑断了脚筋撵了出去。还有被卖的,也有自行了断的。” 韩朔在窗外回道:“是,各种处罚都有。” 叶晨霜冷冷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然犯了事就得按家规来办,否则不乱了套了!” 韩朔道:“太太说得是,是得按规矩办。” 叶晨霜听韩朔在窗外一个劲的说是,便道:“韩管家,祖宗规矩你也看了,你去准备沉潭需要的东西,另外准备一些塘鲺,准备好后向老爷汇报了召集全家老小到菌河边执行家法。此事不得泄漏消息。去!” 韩朔领命去置办物资,不上三日,一应的需置备齐全,来报了端木华与叶晨霜,叶晨霜命次日带领全家到菌河边执行家法,以正家规。 这些日子,不知何故,叶晨露精神似比之前好了很多,不但吃饭能到外间屋里吃,就是吃过饭被人扶着还能在院子里走几步。众人看她精神不错,都认为这病慢慢好了。 叶晨霜自己也觉得那病处不是很疼了,有时吃两杯酒还很受用,一时也放松了。 谁知这日早起,叶震霜头疼得紧,精神也不济,因想到今日要执行家法,了了那段公案,此时须得打起精神,因此命半夏加大了人参用量,且将一天的药一次尽数喝了,又吃了一碗黑糯米补血粥,这才坐着檐子出了院子,又换了车子随端木华、端木良一家子、端木祥一家子并几房老姨奶奶和族中众人浩浩荡荡来到菌河边。 大约快到午时,那贾伟田口中塞着棉布,双手绑着被两个下人推搡着带到了菌河边上,陶蕊儿因下身流血加上肚子疼无法走路,只用一块木板将人绑在木板上拉在一辆驴车上,一路两个下人看着也来到菌河边。 当两人来到菌河边时,端木华和叶晨霜带着一家老小主仆百余人已等着了。 人们看到贾伟田和陶蕊儿满身血污被带到河边,虽碍于主家在场,都压低了嗓门不敢大声说话,但还是忍不住议论纷纷。 “既然要沉潭,那日三十板子打完直接沉潭多省事,人也少遭些罪。” “你知道个啥呀,听说那些日子朝廷打了胜仗,皇上大赦天下,咱们府里肯定也不能在那个档口再执行家法。” “朝廷都大赦天下了,咱们府里咋也不来个大赦?” “咱府里啥罪都好犯,就这个偷情私奔犯了太太的大忌。” “哎!你听说了没有,那个陶蕊儿怀孕了。” “啊!怀孕了还要受这个惩罚,那岂不是一尸两命,这也忒狠了!” “狠啥狠,做下这么不要脸的事,把几辈子人的脸面都丢尽了。这要搁过去得挑断腿筋再沉潭,还有骑木驴的,那个更惨。” “都别瞎说了,怀孕不怀孕的事又没有请大夫瞧过,谁说的怀孕了,小心当家的听到割了你的舌头。” “没怀孕那陶蕊儿下身能一直流血,而且我听说吃什么吐什么,这应该就是怀孕的症候。” “快看,快看,那两个不要脸的都这会了,还眉来眼去呢,大庭广众之下,真是羞死人了。” “哎,他们爹妈怎么没来,等会谁给收尸?” “娃娃们做下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一头碰死算了,哪有脸来啊!” “你傻着呢,这沉下去还怎么收尸,冲到下河里早被鱼吃干净了,这叫水葬,知道个啥?” “哎,别光顾着看热闹了,你家的娃娃把尿都尿到身上了,咋是这愣怂。” “哎,别吵了,安静、安静了,老爷太太要训话了。”人群一时安静了下来 韩朔看人被带来了,就对端木华和叶晨霜说道:“老爷,太太人齐了,开始!” 端木华原不愿参与这样杀戮之事,劝叶晨霜打几下完事,既然两个孽障两情相悦不如配在一处打发到庄子上眼不见为净,谁知叶晨霜好说歹说不行,说外面传言皆是她治家不严才有此事,这事若放过,以后这家还怎么管,还不反了天去。端木华身为族长,行刑当天必须在场,领着众人念家规,看以后谁还敢再犯。 端木华听了无法,因前段日子文姨娘产子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害得自己出不了门,多亏叶晨霜宫里宫外忙碌,算是挽回了点面子,端木华感念于此,少不得听叶晨霜的。 只见端木华手执家规带领合家念道:谦虚冲损,可以免害;夜觉晓非,今悔昨失;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於行耳;自古明王圣学,犹须勤学,况凡庶乎;凡事可俭不可吝已,俭者,省奢,俭而不吝,可矣;父子之严,不可以狎,骨肉之爱,不可以简。简则慈孝不接,狎则怠慢生焉。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是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酒肆,久而自臭也……。 端木华领着念完家规对众人说道:“我端木家自来从严治家,绝不寻私枉法,今下人贾伟田,陶蕊儿一未经家主恩准,二无父母之命,三无媒说之言,擅自结合,私自离家,坏我端木府名声,伤主人德誉,羞父母颜面,损家威,坏家风,实死有余辜。我端木府自来就有私奔者挑断脚筋沉潭之旧俗,今主母有恙,遂宽厚以待,责沉潭自灭。来人啊,开始沉潭。 只见管家韩朔将一个两人粗的竹笼命人抬了上来,几个壮汉将贾伟田和陶蕊儿放进笼子里,将盖子用绳子绑了,笼子边上又缀了几块大石头,随后就将竹笼连带石头推了下去。韩朔又命人将几大篓的塘鲺也在放入河中。 人们都伸长脖子看水中动静。人群中刚有小孩子拉长声要哭,母亲连忙将孩子嘴捂住,生怕犯了众怒。人群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那两个竹笼刚落下去时还有气泡从水中冒出,不一会儿工夫,就见一片血色浮出河面,那些塘鲺也在河水中乱跳着,不到一顿饭工夫,河底已恢复清澈,就看见河底的笼子里只剩下两个骨架,骨架里还有鱼在自由地穿梭着。 一时,众人看到血浮上来,有吓得失声惊叫的,有晕血的,有吓得尿裤子的,还有直接晕过去的,哭爹喊娘似乎河岸上比河里场面还要血腥混乱。 当日回府后,叶晨霜开始七窍出血,且呕吐得不能止住,家人恐慌万状,请太医署太医博士王固安来把了脉,说可能药物过量尤其是人参过量食用导致,需多喝水排解,一时又不停喝水,及至下身浮肿不能排尿,七窍流血未止又添一症。少不得再用药催尿,几日下来,七窍倒只有鼻子不定时还会流血,其余六窍却已不再流血。但乳石之症较之前更重了,一口吃不下去,人也瘦得象个骷髅。 王太医当天把完脉心中是有疑惑,叶晨霜这症状象是人参过量所致,但又有长期食用阿芙蓉的症状。另外体内还有一些轻毒,象是少量河豚毒。幸得叶晨霜日日吃的药里有一味白扁豆可解河豚之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自来叶晨霜的药都是自已所开,问了也没有其他大夫给开过药,家里也未买过阿芙蓉之类的,难道是自已把脉没把清楚。少不得日日来把脉。 端木华听王太医的话,便问了家下人叶晨霜的饮食,众人皆说府里并未采买过河豚,但新来做鱼的坑饪吴尚德却没了踪影。 端木华自绿竹死后,他也去过吴尚德原来那家酒楼,那老板说吴坑饪说要回南方料理家事,连当月工钱也没结人就走了。 端木华只得做罢,谁知吴尚德在自己家中已三两个月竟然毫不知情,心中生疑亦懊悔不已。 紧着查了两日,下人来回,吴尚德在鱼行偷偷买过好几次河豚,可能是吴尚德将带毒的河豚冒充鳊鱼让太太吃了,因河豚之毒发作快,因怕暴露自己来不及逃跑,所以每次未敢多放,且太太药中有白扁豆可解河豚之毒,所以太太每每能躲过一劫。袁妈也忆起,那吴尚德每每吃鱼都劝太太吃点酒,那酒于乳石这病也是有害无益。众说纷云,大家都说此事该去报官才对。 端木华听了便对众人道:此是胡猜乱想之说,并无实据,等找到吴尚德查明再报官,否则下人毒害当家主母之流言又将传遍京城。家下人等听老爷的话音,也便不再议论此事。 连着几日下来,王太医基本可以肯定,叶晨霜是吃了大量阿芙蓉,体内的河豚之毒这几日汤药下来基本已解。就将病理情况与端木华说了,并告诉端木华这阿芙蓉对治愈石乳虽无功效,但的确能止疼。又叮嘱叶晨霜切记不可太操劳,最好不问家事,不动气,不贪食。适量喝一些补气血的补品,像阿胶,当归,黄芪这些都可以吃一些,牛肉、羊肉配以山药、莲子以及枸杞、桂圆等食物都可补气血,凡事不可太上心。 叶晨霜虽答应着,但家中事多如牛毛,少不得强挣着,一刻也不愿歇着。虽每日人参燕窝不断,药补食补日日翻新,但病情还是一日重似一日。 端木华听了王太医的话却是一头雾水,心想:那阿芙娜是个金贵东西,常人吃不起,太太吃的阿芙蓉连她自已都不知道,怪不得这一向没听她过份喊过疼。 悄悄问了叶老爷叶太太,包括家中前来探视亲眷皆言不知,身边的丫头们不可能买这么贵的东西悄悄给太太吃,这阿芙蓉从哪里来的,倒成了一桩迷案。 这日午后,管家韩朔来到鹤鸣阁叶晨霜卧房窗下回道:“太太,有几件事先请您定夺。”? 第六十四回 冲喜论 叶晨霜自这次病重太医署王博士把了脉以后,暗中观察那药里已不见了阿芙蓉,疼了两日,便与王太医商量了,自己托人买了在药中放了每日随药吃了以止疼。 此时心中正不耐烦,且刚又吐了一阵,并没几分精神,听韩管家有事要回,便半坐半卧倚在美人靠上深深喘口气恹恹地问道:“何事?” 韩朔道:“头一件是大少爷房里,如今奶娘一直带着大少爷,文姨娘屋里的丫鬟乐儿自文姨娘和梅儿离开前,在灶上临时呆了一阵,文姨娘和梅儿走后,又回了扶云阁,现也无甚正经事只看着院子,却依旧领着二等丫鬟的例银,兰姨娘屋里有丫鬟豆蔻现在太太屋里干些杂活,按例应领三等丫鬟的例银,现仍领着二等丫鬟例银;兰姨娘走后,太太屋里按例该有六个一等例银的大丫鬟,现只有五个,还差一个,请太太示下是不是再补一个。” 叶晨霜强挣精神说道:“这些事原该早办的,竟耽误了。” 说着抬手艰难的指了指案上蝴蝶纹银茶盏,半夏会意,忙从茶托上端起茶盏放在叶晨霜嘴边,叶晨霜慢慢吃了口茶,又出了回子神,缓缓对韩朔道:“拨些银子到家庙里,专门修一个院子出来。你找人先画个图样子出来,我和老爷看了再盖。乐儿让他娘老子领回去,在庄子上找个人配了。豆蔻在我院里,从这月开始按三等丫鬟发例银。我这里还差一个大丫鬟,是该补上,你到庄子上看看有没有好的挑一个上来,庄子上若也无合适的,就上外面寻好的买一个回来使,府里这些丫头们一个个不是蔫头耷脑就是粗手笨脚的,要么就是贼头滑脑,我没看上一个。” 韩朔听了,垂首问道:“太太说的在家庙建一处院子是单独一个院子,还是要三进五进的,这个定好了也好给师傅说明白方便出图。” 叶晨霜道:“要什么三进五进,一个院子尽够了,祖宗牌位都在家庙里供着,当着祖宗们的面不可太奢靡。且佛门净地也不讲究这些,有间房尽够了。” 韩朔答应着一一去办。 这日吃过药,叶晨霜觉气力尚好,不愿在炕上,半夏刚扶着叶晨霜进了更衣室,见那六曲盘心同心纹葵口银盘中的干枣剩得几颗皆不可用,便扶着叶晨霜坐在檀木马形恭桶上坐了,对叶晨霜道:太太,你先坐一坐,我去取些干枣。 叶晨霜漫声问道:今日谁当值,怎么越发不经心了,连这些事都得催了才有吗? 半夏听太太埋怨,不敢说话,看叶晨霜住了口,方出去找干枣。 叶晨霜因下不了炕,这些日子总是排泻不畅,半夏出去后,憋了一阵,总下不来,便使了全身大劲,谁知一下血涌上头,等半夏领着一个小丫头用漆盒端了干枣进来时,叶晨霜已昏倒在恭桶上。 一阵忙乱,当叶晨霜悠悠醒来时,人已躺在炕上,身边除了半夏,还有叶老太爷、叶老太太和端木华。 几个人围在身边,叶太太拿着帕子不停擦着眼泪,看叶晨霜醒了,叶太太一把抓住叶晨霜的手道:我的儿,你总算醒了,这可吓死我和你父亲了。 叶太太说着,又回头对一个身穿奇纹紫色衣衫,脸上画着诡异图样的巫婆道:师婆,总算是醒了,这往后又当如何,可有法子破解? 只见那师婆并不理会叶太太,看叶晨霜醒来,就将自己两手合于胸前,口中念道:“神佛大仙显灵来,端木叶氏冤孽如何洗净,请神佛大仙指点迷津!” 口中念完,也不睁眼,从腰间抽出一个形同笏板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白玉板来,将那块板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拜了三下,猛得将手指指向笏板,先是手指剧烈的在笏板上下不停抖动,后来慢慢停在一处不动了,那师婆方睁开眼。 看到那手指指向的文字后,仍紧闭双眼又将那白玉笏板举过头顶,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拜了三下,口中一阵嘟囔,众人皆听不懂,一时那师婆将笏板收在腰间,在案上写下两个字“冲喜”后,将纸交于叶太太手中。 众人方回过神来,叶太太不解的问师婆:“师婆大仙,这冲喜是何意?” 那师婆笑道:“叶太太,这府里有冤孽盘绕不去,我才刚用咒压住了,但那咒只顶三日,需得拿喜事才能将那将冤孽魂魄冲散,且这回这冤孽刚硬,需得两桩喜事才能冲散。这是神佛指引,三日内这府上必要冲喜,大小姐这病才能好,否则性命堪忧。” 师婆走后,叶老太爷、叶老太太、端木华和叶晨霜在叶晨霜卧房商议冲喜之事。 听众人说娶亲冲喜的话,端木华面露不悦道:“哪里找来的神婆子,她的话怎可做数?前次纳的两个姨娘还不够闹的,我不想折腾。” 叶太太睁眼瞪着端木华道:“什么神婆子,这是京城有名的王师婆,今天要不是请她来给霜儿身上撒下那神水,又喂了神药,霜儿这会子能醒来才怪,她用这法子救过多少人,我今日费了多少精神才请来的。这师婆将神佛大仙的话带来,让冲喜救霜儿,女婿难道不救了不成?都到这会子了,还有什么想不想的,这姨娘必须纳,且今日定下,明日就娶进门来,早进门早冲喜,给霜儿冲喜才是大事。” 叶老太爷也满面忧心地说道:“霜儿这病本就来得奇,多少药吃了也不中用,这师婆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纳个姨娘也不费什么事,就不要在做不做上费精神了,快快选个人出来倒是正经,时间紧,就不要耽搁了。” 说完叶老太爷思忖半晌道:“要说快,院子里姑娘身价讲定了,立时就能娶进门。” 叶晨霜听了有气无力说道:“父亲母亲没听刚才那师婆说要两桩喜事才能将冤孽冲散,一时哪里找两桩喜事出来,就算是娶个院子里的入府算一桩,那另一桩在哪里!” 叶老太爷和叶太太听了半晌,叶太太狠了狠心对叶晨霜道:“霜儿,事情紧急,一个也是纳,两个也是纳,不如让女婿纳两个姨娘入府来,也算得是两桩喜事,你看行不行?” 叶晨霜此时活命心切,也顾不得其它,就听她说半句喘半句的说道:“我这病确实来得奇怪,那日刘太太来看我时也跟我提过王师婆,说那年吕太太和我得了一样的病,娶了一房姨娘后,那病便好了,现在无事人一般,不妨我们也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两个姨娘就两个姨娘,我只说一句,这半夏跟了我也快十年了,就抬她的身份让她做个姨娘,这紧要关头,她做了姨娘我也放心。” 半夏听了这话顿时把脸羞的绯红,叶太太上下打量着半夏点点头道:“这个主意倒是极好,这着急忙慌的也没有更好的可选,就定了!” 一时众人说定,明日就将文姨娘住过的扶云阁收拾了给半夏住,将另一处凝香居收拾了给另娶的姨娘住。那一个就按叶老太爷说法,又快又省事从院子里赎出个姑娘来。 又拔了叶晨霜院子里二等丫头香叶服侍半夏。叶晨霜这里又升了茯苓来接替半夏做了管事丫头。 端木华心中虽不情愿,但此事已由不得他,便只得勉强答应,安排管家一日内务必将一切准备妥当。 叶晨露因昨日姐姐之事突然,并不知晓,叶太太晚间回去方将此事说了,叶晨露一早就想来看姐姐,只因叶太太说“叶晨霜今日早起有大夫来把脉调整药方,少不得耐到晌午方坐着车急急赶来。” 还没进门就喊道:“姐姐,姐姐,你今日觉得怎么样?昨晚母亲回去说了,把我吓得个半死,这回我和母亲说了,要住在这里陪姐姐,等你病好了我再回去。” 叶晨霜因昨日师婆说了冲喜就可痊愈,且已说定明日就纳姨娘冲喜,心中倒欢喜起来,想着依刘太太的话,这病可能明后日也就好了,因此倒比往常精神了些。 叶晨露进院子里,叶晨霜正有怒斥小丫头玲儿,一听叶晨露的声音,便对袁妈说道:“打碎的盅子照原价赔了,将玲儿打发到浣衣间,另挑好的来使。快快收拾了,你们且下去。” 一时那打碎了盅子的玲儿哭着被几个大丫头拉着从屋内退下。玲儿收拾了自去浣衣间。 叶晨露看那小丫头哭着出去,便进屋来拉着叶晨霜的手道:“姐姐何苦为一个丫头生气,把身子气坏了倒不值当。” 叶晨霜叹口气说道:“你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知道过日子有多繁琐。且不说这个了,我这里不打紧,定是母亲又说得过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叶晨露昨夜听母亲说了,这里要将半夏抬了做姨娘,还要再娶一个姨娘,便问道:“这里以后谁是管事,以后姐姐的事交给谁料理了,姐姐现在这身体一刻也离不了人,怎么偏偏这时候唱这出戏。” 叶晨霜叹口气道:“天下事都有定数,大约这是半夏的命数到了!我这病生得也奇,说不上这一冲喜还就好了,也未可知。袁妈也老了,总有些顾前不顾后的,以后这里一应事情都交给茯苓了,那丫头跟着半夏学做事也有些年头了,交给她你放心好了,且半夏还在这院子里,有不懂的叫了来再教与她们就是了。” 叶晨露看姐姐自我排解的倒甚好,便笑道:“我还想着姐姐想不通,没想到这次你倒这样豁亮,昨夜倒让我担了一夜的心。” 姐妹俩又说了些闲话,这里叶晨露仍象上回住在端木府秋水坞东厢房与叶晨霜日夜作伴不提。? 第六十五回 穆家女 话说昨夜晚间送走叶老爷叶太太,当夜正是连翘与半夏值夜,两人看太太不悦,遂不敢言语,直待三更后听叶晨霜睡了两个才靠着门沿子休息。 半夏刚眯起眼想今日之事,就听连翘悄悄笑着说道:“苏姨娘,你这明天就做新娘了,今夜还值夜,换个人来不就行了,才刚叶老太太也说了,今晚不用你值夜,你咋这么固执,非不听,多值一夜又能咋地,好歹太太这里明日开始就不用你管了。” 半夏听了神情黯然看着黑呼呼的窗外道:“什么苏姨娘,你也说这样的话,你素来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意。抬了身份做姨娘别人高兴不高兴,我是高兴不起来的。府里那些事还看不清,倒让自己清清白白地填埋进去,实非我所愿。且……。” 连翘听半夏说了一半住了口,便问:“且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半夏咬了咬嘴唇,幽幽的说道:“且前面佩兰的事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我将来会不会也是她的老路,想想后怕的很。”说着将头埋在胸前两个胳膊交叉处小声啜泣起来。 连翘听了也半晌无话,过了一时,将手搭在半夏肩膀上说道:“这次是太太提出来的,想来也不会为难你,你别想太多,万一有事我可以帮你,虽然我是个丫头,我们相伴多年,将来与你传个消息总也有些用。你放心好了,天亮了就安心做你的新娘,等和老爷有了孩子这地位就稳固了,到时自然就都好了。别哭了,太太睡觉轻,吵醒了倒不好了。” 一时天亮,就有丫头婆子打水拿盆看着半夏和连翘服侍叶晨霜洗漱了,又有茯苓和紫苏一起帮着净面着妆梳头更衣,服侍叶晨霜吃了药用过饭,半夏和连翘方回到自己屋内歇息。 连翘回到自己屋中,那时桃枝正在当值,屋里就她一个人,刚躺下,小丫头芸豆探个头对连翘说:“添喜有事找姐姐,现在院门外等着,你快去看看!” 连翘忙起身到院门口,果然见添喜站在院门口往里张望。看连翘来了,忙招手,连翘走到添喜跟前道:“你找我?” 添喜笑嘻嘻的说道:“老爷让我带话给太太,说今日有人请吃酒,晚上不回来了,明日成亲的事一应由韩管家料理,不劳太太操心,烦你说与太太。”说完笑看着边翘并不马上回去。 连翘苦笑道:“就这个话,带给院里哪个姑娘不成,巴巴的把我叫来,你可真够不嫌麻烦的。” 添喜乐呵呵的说道:“还是姐姐伶俐,我怕别人说不清楚,往常太太往老爷那里传话都是袁妈或你去,所以才专门叫了你来传的。”说完又笑着看了一眼连翘才走了。 连翘便到叶晨霜屋里将话回了,叶晨霜听到端木华又是一夜不归,便吩咐袁妈道:“半夏娘老子来了带到鹤鸣阁说话。你们先下去!”众人自去不提。 话说转眼到了腊月,这日已是腊月初十,管家韩朔来到城西村端木家庄子上,查验今年年下给府里备下的粮食牲畜山货和各种腌菜酱料等,因这里离城不远,所以打算将一应年货备齐在腊月二十三之前送到府里去。 端木府在城西村有田庄柒百余亩,是端木府田产最多的一处庄子,有农户五十多家,管事名叫穆欣荣。 原本穆欣荣父亲就是城西村的管事,后病重端木华父亲端木瑞成恩准将管事的差事由穆欣荣接任了。 穆欣荣母亲去世多年,父亲在三年前病死了,现家有一妻四个子女,另有两个妹子,皆已成家各自过活。 午时将近,穆欣荣搓搓手笑着对韩朔道:“眼看就到午时了,韩管家忙了一个早晨,我家里备了饭食,一块吃了下午再查验!” 韩朔等人也未拒绝,于是一行人来到穆欣荣家中,大门前四五青砖铺成的台阶,推开绛色木板院门,看那院中皆是前后出檐的悬山顶房屋。正面堂屋共有三间,只右边带着一间耳房,左边是灶房,灶房边有上一个通道通往后院,院子左右两侧各有两间厢房,院子中间开着一方地,此时是腊月地里并未种植植物,院子里看上去干干净净的。 堂屋门口放着两个腰圆形木坐墩,坐墩上放一个雕着花鸟纹的木制面盆,另一个坐墩上放着一个雕花木托盘,托盘中一个粗瓷碗中放着大半碗皂荚水并两块崭新的帕子。 看着穆欣荣领着四五个人进了院子,穆欣荣家大闺女名叫卓儿的赶紧从灶房提了一壶热水倒在木盆里让韩朔等人洗手,韩管家等几个人洗了手,进了堂屋,迎面一张能坐七八个人的大食案摆在一个大木床上,食案四周皆是灰色印着花叶云纹的绢布垫子,众人依序坐了 案上已摆下几个内臂满釉,外施半釉白瓷茶碗,穆欣荣忙提起香灰色瓷制执壶给众人倒了茶,一边喝一边说着话。 一时只见卓儿领着几个弟弟从灶房将荤素菜品一盘盘端到桌上,虽无三牲五鼎八珍玉食,都是些家常菜肴,但在乡村僻壤能见到如此美味,亦实属不易。 只见夹着羊肉馅的古楼子胡饼、切得薄如锦帛的冷修羊,切成细丝的鲜鲫银丝鲙以及颜色浓红的豉醯蘸料,拇指大小的面片配着些菜和汤的馎饦,晾晒的茄子干炒肉,醋紫芹、波棱菜葵汤等菜品皆盛在青灰色葵口盘中,看上去色泽柔亮,香味扑鼻。众人忙了一个早上,此刻都饿了。 穆欣忙招呼大家吃菜喝酒,一时又见卓儿端来一大盘各种动物造型的牛乳甘蔗汁石蜜上来,穆欣道:“这是我大丫头鼓捣着做的甜食,大家尝尝!”正在意尤未尽时,又见端了十来个青白瓷葵口碗浓汤放在每人面前。 韩朔指着那汤问道:“穆管事,这又是什么名肴,怎么没见过?” 穆欣忙站起来道:“这是我那大丫头在回坊新学来的一道汤。听说他们那有个庄子上的牛磕断了腿干不了农活了,向官家报告就杀了,年下腊月里没事,就拿着牛肉试着做了肉丸又鼓捣出这么道汤,起了个名叫肉丸胡辣汤,大家趁热尝尝。”一时主宾相宜吃得十分尽兴。 饭后换了茶来,卓儿领着几个弟弟将桌子收拾妥当。这里韩朔吃了口茶问穆欣道:“穆掌事,你家大丫头今年几岁了?” 穆欣荣忙道:“已经过了十三岁了。” 韩朔又问:“识字不识?” 穆欣荣道:“只略认得几个字,平日家里活计多,帮她娘料理家务,还得带弟弟们,哪有时间学那些无用的。再过两年就给她寻个婆家,早些嫁出去也省些心。” 韩朔点点头,一时又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你内人?” 穆欣荣道:“前几日草市上有女子在那里弹琵琶卖唱,卓儿她娘爱听想学弹琵琶,昨日就约了前后几个庄子上的娘儿们凑了点银子寻那唱曲的女人学弹琵琶去了。” 韩朔听了点头问道:“穆掌事内人不在家,今日这桌菜是谁做的?” 穆欣荣道:“是我那大闺女做了,往日家里来个人,都是我那大丫头帮着张罗,她做这个做惯的,敢是今日哪个菜不合韩管家胃口?” 韩朔微微一笑道:“不是,不是,我不过随口一问。我今日有事,须带着你家大丫头给太太回话去,你看行不行?” 穆欣荣一脸难为情笑着道:“太太也不认识我家大丫头,回什么话。乡下野丫头,去了没得让太太生气。” 韩朔道:“无妨,这个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快到掌灯时分,韩管家带着卓儿从庄子上赶了回来,一路领着来到鹤鸣阁。 丫头们通报了,此时叶晨霜正在听茯苓念账本,韩朔站在窗根下听叶晨霜说完话,方回道:回太太在,庄子上年货查看了,皆已备齐,另外太太吩咐要寻个丫头来,我今日倒见到一个,领来让太太看看中不中意。 只听叶晨霜说道:“进来。说着示意茯苓到屋外领进来。” 韩朔便让茯苓领着卓儿进去,卓儿进来见叶晨霜正靠在炕上,便低头站在地上,只听叶晨霜问韩朔:“韩管家,这是哪里的丫头,看着倒齐整。” 韩朔在窗外笑着答道:“回太太,这是城西村咱们庄子上的管事穆欣荣的大闺女穆卓儿。太太前日嘱咐我留心找个丫头来补缺,我今日去庄子上查看年货,看这丫头十分趁意,带了来让太太瞧瞧,可行不行?” 叶晨霜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穆卓儿慢慢说道:“嗯,那就先留下!茯苓,带她去袁妈房里,就说是我说的,从今日起这丫头跟着她学习府里规矩,这丫头一来就是大丫鬟的份例,多少人眼红,让她好生教,不要埋汰了那例钱,也不要把这好好的丫头给可惜了。” 韩朔见这里事毕,便告辞自去不提。这里茯苓答应带着卓儿出去找袁妈,刚出屋子就听叶晨霜隔着窗叫住,说道:“茯苓,且等等。鹤鸣阁的丫头都是在药上起的名,因这丫头替的是佩兰的缺,这名字也带个替补的意思,就把这丫头改名叫绿君!”茯苓领命带着绿君到袁妈处交接自不提。? 第六十六回 忆卓儿 且说穆欣荣内人姓柳,生的甚是好看,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因嫌穆柳氏不好听,众人便依她称其为柳氏。 柳氏嫁与穆欣荣后渐渐在家中占了上风,因穆欣荣当着城西村管事,她平日里也不大干农活,只喜在家或缝些颜色鲜艳的衣裳,或描眉画唇,或看些杂书,或听人唱曲,或找人聊天解闷。 那日在草市上见了弹琵琶的,一时就入了迷,连日里联络远近村镇与她称姐呼妹的那些婆娘们每个人凑了点钱出来要寻那人去学琵琶,几日下来好不容易钱凑齐,已连着去学了三四日了。 这日至酉时方回来,进得门来就喊:“卓儿,卓儿,快给娘倒杯水,今日可把我累坏了,那个琵琶甚是不好学,整整弄了一天,脖子都酸了,你快来给我捏一捏。” 穆欣荣正在灶上给三个饿得哇哇大哭的娃娃们做饭,听柳氏喊卓儿,忙从厨房提了香灰色瓷壶手里拿了半釉白瓷茶碗进了堂屋,笑呵呵一边倒了一碗水递给柳氏一边的对柳氏说道:卓儿娘,你回来了,卓儿不在,你身上哪里疼,我来给你捏捏! 柳氏一听就生气道:这么大的姑娘不在家做饭,整天瞎跑什么,她做什么去了,你怎么也不拦着点。说着把水杯中的水喝了一口道:“太烫了,这叫人怎么喝?” 穆欣荣忙陪着笑脸道:“是我没留意,我给你吹一吹,说着从柳氏手中接过茶碗走到院子里连着吹了十余下,才又进屋递到柳氏手中。柳氏白了一眼穆欣荣,接过茶碗一边喝水一边道:“卓儿做什么去了?” 穆欣荣忙道:“今日韩管家来验收今年咱们庄子上准备的年货,晌午在家里吃的饭,吃完饭韩管家说主家太太找咱们卓儿说话,就把人带走了。” 柳氏一听顿时就发火道:“这么大的姑娘被韩管家带走,你怎么不跟着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再不济你让大小子来找我,我跟着去也行,怎么就让她一个人去了,那木头疙瘩一样的傻瓜去了还不得给你惹祸。都怪你,我说年头上就给寻婆家,早点嫁出去哪有这种事,你非要等一年,这下好了,等着主家找你麻烦!还杵在那干啥,还不去把牲口喂饱了,明早我们到府里去看看,究竟咋回事?” 穆欣荣忙着去喂牲口,这里穆欣荣三个儿子大康,仲康,小康哭着来到堂屋,拉着柳氏嚷嚷道:“娘,娘,饿,啥时候吃饭?” 柳氏不耐烦道:“我又没把锅背走,几个大活人连口吃的也做不了,想把我累死啊!”说着到灶上胡乱做了一锅面糊汤草草吃了睡下,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穆欣荣和柳氏将三个孩子交邻居照料,坐了车来到端木府。 向门房打听了今日韩管家正好在帐上查帐对帐,于是劳烦门房小厮通报了,一时韩管家出来。 一见面,韩管家忙执手道:“恭喜恭喜,我已经安排小厮去城西村给你报信去了,你们没遇上吗?你家大丫头被太太相中了,留下来在太太房里伺侯,现在可算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了,满府里一等月例银子的丫头满共不上十个,你家大丫头一来就享受这个份例,是不是喜从天降啊!” 穆欣荣还未及说话,柳氏先疑惑的问道:“韩管家敢是弄错了,我家卓儿笨手笨脚的,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太太怎么会相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韩管家道:“这事我怎么敢糊弄撒谎,没错,就是你家大丫头被太太相中了,现太太给改的名字叫绿君。你们放心回去,每月太太房里轮着给丫头们放一天假,到时她回去给你们细说,这丫头我看着就不错得很。”说完笑着执手告辞自去帐房不提。 这里穆欣荣和柳如嫣又坐了车往庄子上赶,一路上两口子你一句我一句议论起来。 只见柳氏满脸不解地问道:“哎,他爹,卓儿这事是真的吗?我怎么看这丫头也不应该有那个命,居然去伺候太太,平日里在家连我都伺候不好,怎么伺侯太太,万一惹了祸,岂不是连累我们全家,要不然你去求求太太,放她回来,好歹给她寻一门亲事,只要人老实,穷些也无妨,她也不是金枝玉叶,找好的也降不住,没的我们跟上淘神,你说呢?” 穆欣荣看了一眼柳氏陪笑道:“就算是找也不能是今日去找,再看看,如果她那里犯个错,我们借口寻太太求个情兴许就放回来了,这会子没个正当理由,去了也是触霉头,没得让太太生气,且看看,就她那毛手毛脚的,估计没几天就被打发回来了,只要她一回来,我们就赶紧给寻婆家,早嫁出去早了。” 柳氏道:“好不容易养到能嫁人了,还想着能挣笔聘礼钱,就算我们要陪嫁,但总有余头,我早就看好一把琵琶了,只要把她嫁了,就拿那钱买把琵琶,让她们也瞧一瞧,我柳氏想干的事一定干得成。现在可好,谁知道哪天才能打发回来,这聘礼还不知在哪里呢?” 穆欣荣听了悠悠道:“卓儿他娘,你别着急,年下主家有赏银,再加上分来的粮食和肉蛋禽类,留下过年的,再把明年口粮留下,剩下的都卖掉,给你买个琵琶你弹,省得你整日价唉声叹气!” 柳氏道:“你还卓儿他娘,咱们给她起的名字已经被太太给改了,现在叫绿君,你记清楚了,下次去寻闺女,连名字也说错,让人家笑话。” 穆欣荣笑着道:“记下了,记下了,以后不能再叫卓儿了,得改口叫绿君。” 两个人一路说笑着回到庄子上。一时卓儿被太太相中留在府里伺侯的事在庄子上传了起来,亲戚乡党晚间都聚集在穆欣荣家来道喜。 穆欣荣两个妹子满脸堆笑满嘴说词道了一番喜后,只见大妹妹皮笑肉不笑的往前凑了凑道:“谁能想到这天大的好事落在卓儿头上,前阵哥嫂还托我给寻婆家哩,我看上了五十里外姓杜的人家,那家就是穷些,弟兄十三个,他是老十,但人确实老实听话,是方圆五十里有名的打一棍子都憋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实蛋子,可惜好好的一门亲事泡汤了,我还得去给人家回话去,让他家重找。” 穆欣荣缓缓道:“先别急着回话,那丫头呆头呆脑,哪里能干得长久,说不上哪天就被太太退回来了,到那时正好把她嫁过去,岂不省事。” 大妹子一脸不屑笑道:“大哥和我想一处了,都是一家人,我说句不该不说的话,我看那丫头也不是能干长久的,伺侯太太的人即便不是万里挑一,至少也是百里挑一,就大哥家卓儿,要长相没长相,要个头没个头,又不会暖言喜语,象个没嘴的葫芦,除了干活,身上没一点富贵相。谁知道能干几天,还是找个婆家把她嫁了是正经事。嫂子这下家里没个帮手了,怕是要忙起来了。” 柳氏自家孩儿自己怎么不待见都可,现听了她小姑子说不是,心中还是吃起味来,心想:我家卓儿好与不好也轮不上你在这里指手划脚。 刚要驳斥,又想着一家子的脸面要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心里纵是有气,面上还得过得去。 于是脸上似露非露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好不容易养大了能指上干活了,还想着在家里使两年再嫁,就是将来嫁给杜家,反正那家儿子多,他们小两口可以经常回来,还能帮家里干些活,谁承望却被太太给看上了,这下哪个也指不上了。” 一时喧闹,众人聊至子时方散。 这几日玉面书生谢瑛与茯苓日日悬心,按说吃了阿芙蓉叶晨霜疼得轻了,病该一天天好起来,谁知反增添病症,几天下来,听太医署王博士说吃阿芙蓉除了止疼于治病并无益处,后又听叶晨霜吃了王博士的药和缓了些,两个略放下了心,但府里查问叶晨霜所吃阿芙蓉来历,两人遂不敢再放。 因到了年下,韩管家拿着帐目和太太那边还有各个庄子上、店铺里记的帐目逐笔核对,帐目对清后便消了,开始做来年收支预算。 往年对帐叶晨霜还要一笔一笔复核一遍,今年她身体实在不支,便令韩管家自己查对,直到腊月二十九,韩管家才对端木华和叶晨霜回话全年帐已对清,端木华在家事上本不上心,叶晨霜也点头称知道了。 且说端木华自纳了两房姨娘,反对房中事没了兴趣,也不出门找乐子,整日不是与清客们闲聊天,就是画些画看看书,写几首诗想想心事,再不然就是一个人在书房喝闷酒。 叶晨霜的病冲了喜并没有起色,又请师婆来看了一回,只说那冤孽刚硬,需得些时日将喜气慢慢渗入才能见效,叶晨霜只得慢慢将养。半夏虽是姨娘,倒担起半个家,每日操心府里的事情。 那新纳的胡姨娘因是从城东曹妈妈院里赎了身纳进来的,府里人看端木华不大理会,吃食物料等一应用度上也不经心,那胡姨娘整天吵东要西,拨来服侍的连翘和一个名叫莲儿的小姑娘也跟着受累,那连翘暗中叹气,明里又不好说,只将那莲儿管着不让她跟着胡姨娘胡乱攀扯。 第六十七回 寒梅图 这天正好是端木华一个人在书房喝闷酒,就有上回约他一起吃酒的同科白恩泽来访。 一时高兴便又重新置了酒菜,又下了帖子请了同僚吴有中来。 三个人一边吃酒一边闲聊。那时已过了小寒。外面飘着些雪花,三个人看到院子里红色的梅花上落满了雪,便来了兴趣,三人各画了一幅梅花,凑在一处看,三人的梅花各有章法,加在一起一数却正好八十一瓣花瓣。 端木华笑道:自来就有冬至画九九消寒图一说,今日我们三人凑足八十一瓣梅花,也算是效法古人玩了一把清雅,不如趁兴每人做诗一首以完此劫也不负这场应时之雪,大家说可好! 白恩泽与吴有中皆齐声说甚妙,于是三人以一柱香为限,且每人诗中必得有九或暗九之句方好。 一时三人写完,端木华笑道,我们三个刚才多少有些默契,这会的诗不知写得如何? 先看的是白恩泽写的《遇梅》,只见他写道:谁家庭院浮暗香,万点霜花挂棂窗。清酒无韵洒激浪,九九寒天见梅郎。望尽天门写寒凉,独倚东风盼暖阳。 又看吴有中写的《梦梅》,只见他写道:昨日冬神勇,今朝九州白。银龙连山穹,踏雪入冰宫,梦里思梅容,额间一点红。 大家又一齐看端木华写的《梅》,只见他写道:百川赴海拜龙神,凝冬宿雪再添痕。傲骨掸去人间尘,寂寞吐出万点红,九天摇落群芳魂,茅屋藏梅也似春。 三人看完,白恩泽看着端木华羡慕地说道:“倒底是端木公,果然与众不同,把梅的精气神写得入木三分,连山岳也做了陪衬,我自愧不如。”说完还向端木华鞠了躬,像是学生拜见老师一般。 端木华忙搀起,笑道:“白兄过奖过奖,哪里经得如此。”两下谦让一番。 吴有中也笑着说道:“与哥哥相比,我这梅就太小家子气了,至多是女子额间的梅花烙,比不得端木公写的这傲骨奇梅这般大气,真是梅诗中的佼佼者了。以后称逸飞兄为梅仙也不为过呀!” 端木华笑道:“你二人的诗也不错,大家各有千秋,咱们还是喝一杯热酒消消寒,明日就让人将这三首梅诗裱出来挂于我这书屋,也算是添一缕梅香了。三人乐不可支又畅饮数杯。” 吴有中喝的高兴直嚷着热,便将外罩脱了,随手往边上一丢,正要端杯子,忽然眼角扫过,就看到衣裳压在一幅画轴之上,那画轴被衣裳一扫,本是卷起的画轴倒散开了一些,便露出了那画轴中一个女子的侧身。 吴有中趁着醉意,也没什么讲究,顺手就将画轴打开,见一个绝色女子立于画上,明媚善睐,顾盼生辉。惊为天人,宛如仙子。只见她一手抬起捻着一朵花,一手下垂执着一本书,那书上又有一画,画一白狐,白狐好像在找寻什么。 端木华见吴有中将画打开,心中一惊,酒也醒了一半,忙想掩饰,哪里来得及,就听吴有中指着画中女子说道:“梅仙,哪里看到这样绝色的女子,如此明艳动人,简单就是仙女下凡。” 白恩泽一听也忙凑上来看,不禁连声称叹,也追着问道:“确实艳美无敌,这绝艳图上究竟是谁家女子,看画中女子穿着,不似普通人家女儿,眉眼间又有一种大气与贵气逼人之感,也不象是妈妈们院子里的姑娘,究竟是谁?” 端木华看他二人追问,略停了停便说道:“我前日看了《广异记》勿尔有感,想象着画的,并不是真人。快来吃酒,这会子喝得正好,不要扫兴。”说着就将画从吴中有手中取下,仔细卷了放回画缸中。三人仍旧吃酒。 那吴有中仍念念不忘,抬着醉眼看着端木华道:“梅仙刚才说是自己臆想出的美人,我却不信,哪里能想的那样完美,快说,究竟是谁家女儿,改日倒要亲眼去看上一看。” 白恩泽推了一把吴中有笑着说道:“吴兄赶是喝糊涂了,正因太过完美,才是想出来的,真人哪能长成那个仙子模样。休要自寻烦恼,实在想得紧,让梅仙再为你画一幅抱回家去日日看,梅仙你说行也不行?” 端木华道:“行,改日我再臆想一个出来,给两位仁兄每人画一幅。”说完又笑着道:“今日只喝酒,不谈女子,来、来,和两位仁兄再碰几杯。” 几杯酒下去,吴有中醉眼蒙蒙道:“何必费事,把刚才那幅给我岂不省事,又何必再画。再画也没有那个神韵和气度,我才不要。” 白恩泽高一句低一句抢白道:“吴兄,这半日了,你怎么还在那画中没出来,君子不夺人之爱,梅仙爱之过甚,方笔墨留下仙影,岂能送你。还是择日重新画了送你岂不更好,怎么钻起牛角尖来。梅仙,不必理他,改日画了再送他。”话还没说利索,人已睡倒过去。 且说过了正月,叶晨霜一日不如一日,这日竟水米不进。几个贴身丫鬟忙先叫了袁妈来看,袁妈一看顿时慌了,叫人回了老爷,又请了太医来诊,忙乱了一阵悠悠醒来,只留得一口气了。 端木华、叶老爷、叶太太、叶晨露、叶晨霜的大哥叶旬如、大嫂方兰菊、二哥叶淘如、二嫂媳武秋雨、大弟弟叶忽如和小弟弟叶浩如、苏姨娘等人都在叶晨霜屋里等太医院王大夫诊断结果。 墨太太这些日子也日日带着鲁姨娘和墨子桐来看叶晨霜,正好也进了鹤鸣阁来,一时间里屋外屋满满挤了一屋子人。 墨子桐看屋内人多,便和春画在外间隔壁西厢房里等着。一时也不见人出来,墨子桐口渴的紧,春画记得耳房里有杯子,便进了耳房里去取杯子。 春画进了耳房,就见那屋里一个糊着绿色罗影纱的纱厨,纱厨里一张精致小炕,炕上一个墨绿色绘着金色牡丹图样的矮足案几,案上放着一个蝴蝶纹长方银盘,那盘子边沿一圈连珠纹。盘内放着两个缠枝纹带把银杯并一个折枝团花纹提梁银壶。 炕对面靠墙处摆了黑色檀木高栅足案几和细密流云纹黑色檀木圈椅,案几上摆着一个青玉棋盘和笔墨纸砚,墙上挂着四个条幅挂画。 春画正伸手拿纱厨里放在炕上的案几上的缠枝纹银茶杯时,屋门被人推开,春画回头一看,却是叶晨霜的二哥叶淘如。 春画看到叶淘如进来,忙将手缩回退到墙角低了头,看他走进屋内站在条幅下端详时,又忙走到门口想出门去,只见叶淘如一边看四个条幅一边问道:“怎么你一个人,你们小姐呢?” 春画一听叶淘如问话,便收住脚低头答到:“回二少爷,小姐在隔壁西厢房,我来给小姐找水的。” 叶淘如又问道:“哦,恍惚听说你家小姐摔伤了,现在好了吗?” 春画道:“去年摔伤早好了。” 叶淘如又问:“你今年多大了?识字吗?” 春画一听便不作声,只把头低过了胸,把脸羞得绯红。 叶淘如看春画不作声,忙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想看年姑娘年龄与我猜的是不是一样,没有别的意思。” 说完,叶淘如也自知说错了话,一时也把脸羞得绯红。 叶淘如看春画把脸羞得绯红,叶淘如看春画脸羞得绯红,自已刚才那话又说得唐突,一时也没了主意,也不言语。见春画一双秀目低垂,伽罗色上襦配着一条灰绿松石色绢裙,看上去聘聘袅袅、枝柔条嫩,倒别有一番风情,叶淘如已看呆在那里。 就在这时,墨子桐推门进来了。原来墨子桐一人在西厢房,忽然想起这耳房中有几幅挂画,还是过年时来给霜姐姐拜年经过耳房时撇了一眼看到的,当时走得急并到跟前细看,今次看霜姐姐病势,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得见,因此时无人顾得,就想过来再看上一看。 一看有人进来,叶淘如忙道了恼走出了房门。 墨子桐看叶淘如慌慌张张出去也不理论,便问春画:“找到了没有?” 春画听了忙道:“纱厨炕案上有,我正要拿,叶家二少爷进来了。”说着便拿起那银茶盏去找茯苓要水去,让墨子桐在此处等着。 墨子桐答应着,只顾抬头看那墙上挂着的四幅挂画,细看去,那四幅挂画合起来是一幅山中老梅图,那画上有山、有雪、有梅、还有一间茅屋,分开看各自独立,倒有些意趣。 那画中之物景笔力线条纵放疏简,劲健有力,墨线以浓化淡、以淡化浓用得游刃有余,那梅图上天寒地冻,白雪皑皑、水瘦山寒,树木萧索,只在山底有几树梅花老梅虬曲如苍龙盘空,画中那开得正艳的梅花与梅边的茅屋又相依相扶,远处云雾中峰岫出没又有白雪覆顶,苍凉中带着劲骨,又给整幅画面以清新跳脱之感。 墨子桐看那落款处,却写着摩诘二字,又看落款旁边,是一首诗,正在细看时,春画和一个小丫头拿着一个团花纹四周边沿上是一圈流云纹的银盘端着春画拿出去的那个缠枝纹银茶盏进来了。 第六十八回 留遗言 春画从茶盘中的茶托上端起茶盏递到墨子桐手中道:“小姐,水温刚刚好,你等急了!” 墨子桐接过茶盏喝了一大口,将茶盏放回茶盘中的茶托上,笑道:“今日确实有些渴了,这水倒不烫,刚刚好。” 那端着茶盘的小丫头看墨子桐喝了一大口,笑着道:“墨小姐,您怎么在这里,怪道刚才奉茶时多出来一盏,我还寻思是我数错了人数,我小支棱最善算数了,才刚茯苓姐姐还说我笨连个人也数不清,我却不认这个支棱,我怎么连这几个人还数不清楚了。墨小姐,你在看画呀!这画是我们老爷年前拿着这诗从一位同僚那里现等着画了拿来的,这诗是老爷自已腊月里写的,这诗和画是不是很配很支棱,挂这画那天,太太还能站着,茯苓姐姐扶着太太,看着我和桃叶姐姐正正挂上去的,看上去是不是很支棱。因老爷平时会在这纱厨里休息,太太才让把老爷写了诗的画挂上去的,我们太太对老爷是不是很支棱。” 墨子桐听这丫头口才利落,每句话都带个支棱,且说起话来像炮筒子中间连个停顿也没有,便笑道:“你叫什么,小支棱,这什么意思?” 那丫头笑道:“墨小姐听了别笑我,我说话随我娘,我娘喜欢说支棱两个字,时间久了,她们就都叫小支棱,我真名叫岳无邪。我爹在府里城东酒楼上做事,我娘和我都在太太房里,我娘专管太太院里院外洒扫,我专管太太平日茶水和冬天的银炉、汤婆子。” 墨子桐和春画听小支棱一番话,都笑了,墨子桐便故意逗趣道:“你们屋里的丫头婆子都屏气息声,怎么就你这般话多?” 小支棱歪着头道:“我娘和我一样,有啥说啥,就是不会装罢了,她们在太太面前可会装了,离了太太一个个比我还能说,还能支棱事呢?我给你们说,你别看茯苓姐姐一副冷面孔,其实她人特别好特别支棱,有一回我给太太茶水热了些,太太吃完药要漱口,茯苓姐姐端起茶盏就知道水太烫了。当时我弄错了,以为太太要吃茶,没弄清楚是要漱口的,正担心的要命,心里没个支棱,因为那几天太太心情不大好,如果惹得太太动了气,我八成在这里就做不成了,我还怎么支棱?谁知茯苓姐姐端起茶并不直接送到太太嘴边,而是说茶水里放上些石蜜更解苦,然后她就放了一块石蜜在茶水里,又将一块石蜜放在太太嘴里,说先解苦再漱口更好,没想到太太自那之后,回回都是先吃石蜜解了苦才吃茶漱口。事后茯苓姐姐悄悄告诉我,以后做事当些心,我那个感动,真是心都被支棱起来了。” 墨子桐和春画听小枝棱正说得起劲,鲁姨娘的丫头缨络推门进来道:“小姐,太太吩咐咱们先回府,此刻这里人多,等晌午再过来看叶晨霜,太太和姨娘此时已经往院外去了,让小姐赶紧跟上去。” 墨子桐听了缨络的话,便忙和春画跟着缨络往屋外走去,临出门又看了一眼那画,心想:下午来再抽空看这画! 这里端木府轮番有人来探视叶晨霜,一时家下人等忙乱不堪。 这日叶晨霜似略有和缓,便不肯睡着,叶太太便令将靠背垫着,扶叶晨霜半倚半躺在靠背上,叶晨霜看屋里人多,便示意只留母亲说话,叶晨露本不想走,看姐姐执意有话与母亲说,便不情不愿出了门往秋水坞东厢房走去。 叶晨露一路走一路想道:姐姐倒底是与自已隔着母亲的,这会子定是和母亲在说体已话,我终究是个外人,就算是把心扒出来母亲和姐姐也不当回事。唉!算了,猪肉贴不到羊身上,该怎样还是怎样,再过阵子我就离开叶家了,秦少卿虽仕途上不十分出色,只是个七品千牛卫,但他上回来家里时自已也偷偷躲在屏风后看过的,他家世背景办比端木家略低一头,虽比不上姐姐嫁得这样体面,但也算能过了眼去,且姐姐本就是嫡出,又是深得皇上喜爱的外甥女,自己名义上虽也是皇上外甥女,但情份上和姐姐比不得。自己一个庶出女儿,能嫁得这样人家已是万幸了,唉!自己要是母亲亲生的,从姐姐出嫁的门户来看,这个秦少卿应该万万不能入了眼的,现在自己能嫁这样人家,父亲母亲大约是极满意的!自那日听到母亲和姐姐那些话后,也细细观察过揣摩过,母亲对姐姐和自己还是有很大不同,究竟这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这会子要怨就该怨娘,明知是庶出还生下来让人受这个罪,她倒早早解脱了,把这一堆糟心事留给自己。一路想一路倒没了情绪,恹恹地进了屋就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叶晨霜见此时屋中只母亲一人,便拉了母亲的手道:“母亲,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万一我有个好歹,也好早做打算。” 叶太太听了刚要打断,叶晨霜摆摆手道:“母亲不必难受,这就是防个万一,你且听我说。” 叶太太看叶晨霜执意要说,便只得听着。就听叶晨霜说道:“当年我嫁过来时一共带了佩兰、麦冬、艾叶、白芷四个丫鬟,还有袁妈。现在四个丫鬟里佩兰死了,麦冬在我嫁过来那年冬天就得病死了,艾叶和白芷早几年也配了小厮,现在孩子都好几个了。现在伺侯我的丫头们,我死了不是配人就是变卖,也没个好去处。好歹跟了我一场,不能让她们太寒心。我已经和端木华说了,从现在伺候我的丫头里挑四个丫头和袁妈一块回叶府当差,我已经挑好了,这是茯苓、紫苏、冬葵、桃叶的卖身契,母亲收好,一旦我死了你就把她们领回那府里使唤。这四个丫头里,茯苓、紫苏两个陪我有些年成了,现年龄也大了,怕一时也没有好的相配,我的意思是母亲看着好,给家里兄弟们做姨娘,也算是跟了我一场给她们个好前程。冬葵和桃叶还小,母亲留下调教调教,将来也给谋个好去处,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袁妈本就是叶府里的人,她家人也都在那府里,现回去正合了她心愿,不拘哪里安顿个差事让干着。” 说到这,竟气喘得厉害,叶太太忙起身在后背上捋了几下,看着叶晨霜吃了口茶,看渐渐恢复方又坐了。 只听叶晨霜又道:“当年我嫁过来时,陪嫁了两个田庄还有一个酒楼、另两个绸缎庄。我留一处在这府里,好歹我死后牌位得供在这里,早晚香火钱就从这里出。其他几处地契都在这里,母亲也收好,这些等我死了也都还回母家,这个端木华也都同意了的。还有当年嫁过来时的衣服首饰以及置办的头面衣服头饰已经让丫头们造了册了,母亲今日就带走做个念想,免得将来我一死这些东西混乱赖账说不清楚。这些年我存了些私房钱当我丧葬之费大约也尽够了,明日就交给端木华让他去料理。” 叶太太一边听一边哭得死去活来,先是不肯,好说歹说看叶晨霜坚持,少不得按照单子上所列之物一一清点了将东西单独锁在耳房里,将钥匙收起来哭着道:“霜儿,这钥匙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大安了再拿给你。” 叶晨霜看母亲收了,又喘着气说道:“我还有两件事要拜托母亲,原本要亲自送的,怕一时气上不来就来不及了,我先说与母亲,你好歹替了完了心愿!” 叶太太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替你先记着,等你好了自己送去最好不过。” 叶晨霜嘴角微微一笑,叹口气道:“怕是等不到了。头一件,露儿虽不是我的一母同胞,但我从未当她是隔母的妹妹,她的亲事已定下,我怕是赶不上了。就给妹妹赶着做了一套嫁衣,首饰衣裳鞋袜一应都有了,就算是我送妹妹的新婚贺礼!” 说着向门外喊道:“茯苓,把昨儿看过的那个盛嫁衣的箱子抬进来。” 一时茯苓和冬葵抬着一个红色镶着金边的面上是牡丹花图样,侧面是宝相团花纹饰的漆木箱进来,两人将箱子放下,叶晨霜示意茯苓将箱子打开。 茯苓和冬葵拎着手掌大小的祥云扣环将箱子盖打开后,见箱子中间有个隔板,隔板左面是一套绿色孔雀罗嫁衣,右边是一尺见方纯金雕着荷花鸳鸯纹的三层妆奁箱。 茯苓正要将那妆奁箱打开,叶晨霜忽一阵疼得哎哟起来,顿时头上掉下豆子大的汗珠子,叶太太一看,忙道:“快快把药拿来,把这收拾了,肯定是又劳了神了。” 一阵忙乱,叶晨霜将药吃下后,慢慢那疼也下去了些,叶太太急得只管哭着不能止声。叶晨霜看母亲这般,便叹口气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这一生除了寿字上短了些,其它虽没个一儿半女,但过得也算是人上人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想是老天爷看我太过自在了,总要降些灾难来,这次能扛过去是福气,扛不过去也是老天给的福享到头了,再勉强活着怕也是受罪,不如早些去也少受些罪。母亲就不要再哭了,开心些送我走岂不更好。” 第六十九回 赴黄泉 叶太太听了叶晨霜的话,又哭了一阵方慢慢收住眼泪,拉着叶晨霜的手道:“我的儿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老天不长眼呢,倒是把我的寿给你匀些,我们娘儿俩也不致如此难过。你且别往坏处想,这难关一定能挺过去的,母亲就不相信,天下没公理了,你又不曾做下恶事,老天凭什么收了你去。” 叶晨霜惨然一笑道:“母亲不要再怨天尤人了,还是说正经事!” 说到这叶晨霜又长长出口气,叶太太看叶晨霜嘴皮子干,便端起茶盏递到叶晨霜嘴边,叶晨霜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说道:“腊月里韩管家从庄子上给我挑了个丫头叫绿君,人看着实诚爽利,我看着很不错,现跟着袁妈学规矩,原是要顶佩兰的缺,眼看着我也无福消受,就送与墨家桐妹妹!也算是给那丫头一个好去处。我看那桐妹妹虽是个庶出,倒一身的贵气,人也稳重,且桐妹妹在这里住了些日子,虽话不多,我却看着喜欢,心里和露儿一样份量,且总觉得这桐妹妹是个奇巧之命,将来定能遇上个好夫君,这绿君跟着也少受些罪。” 叶太太哭着道:“我的儿,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她们,你这仁善之心老天爷竟看不到,这老天爷赶是瞎了聋了,真正是没个天理了呀!” 叶晨霜目光惨淡痴痴笑了笑道:“我自己作的孽自已知道,不管老天爷的事,母亲且去,我这会子也乏了,想睡一会。” 叶太太答应着,看丫头婆子们侍候叶晨霜睡下,方从端木府出来。当时就往墨府将绿君送给墨子桐,又在墨府说了会子叶晨霜的病状,众人跟着抹了半日眼泪,只能拿言语宽解,并无其他法子。盘亘了半日,方带着众人回了叶府。 这已经是最近一个月以来叶晨霜昏过去的第六次了。原来自上次太医说叶晨霜就这日光景,所以叶晨霜院里的丫头们轮番值守,一刻也不离人,这日正好是连翘和桃叶值守。 两个人刚看着吃了药,叶晨霜正要躺下,忽然一阵剧痛涌上来,顿时脑门上汗珠子顺着脖梗子就流了下来,哎哟了一声就昏死了过去。 再叫醒时,喂了一口水,还没咽下就吐了出来,再后来人就迷糊着没有清醒的时候,到了晚上,再叫就不应声了,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因这几日叶晨霜时儿醒来,时儿睡过去,刚开始还能唤醒,丫头婆子隔一时叫醒喂点水,直到叫不醒时,叶太太急得忙谴人去请太医署请王博士。 墨太太对叶太太说道:“妹妹,看这情形还是把端木女婿请来!”叶太太一听道:正是,正是,快去请女婿来,说着便向连翘喊道:“赶紧请你们老爷过来,再去叶府里把霜儿父亲和兄弟姐妹都叫来。” 墨太太跟着道:“也派人去墨家把霜儿舅舅和她几个兄弟姊妹也叫来!” 叶晨露看屋中乱作一团,已吓得没了主意,她走到炕前,见叶晨霜几乎脱相,头发一缕一缕散在枕边,脸色铁青,口里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喉咙里呼噜噜噪音不断。 墨太太对叶太太说道:“妹妹,霜儿这样,是不是把装殓的衣服换上冲一下,说不上等一会就回转。” 叶太太一听便顾不得了,忙命丫头婆子们从柜子里取出前几日新做的入殓用的大装和首饰,又命人打水净面净身,然后几个人拉的拉扯的扯,穿戴了。 又叫唤了半日,并不见有反应,叶晨露早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叶太太捶胸顿足扑在叶晨霜身上长一声短一声儿啊儿啊叫个不停,墨太太众人也开始哭了起来,丫头婆子们跪了半地,都一个个拉着哭腔没个消停。 一时街上专会给人梳头的张婆子也被请了来,大家方让出让张婆子将叶晨霜头发梳了,首饰也一一插上,顿时珠翠满头,又画了叶晨霜平日最喜欢的花靥妆。再看时,只见枯黄的脸上有了生气,面色粉白,眉如鹅扫,眼似横波,红妆施于眉下占满两颊,红色面靥贴至嘴角及眼下承泪等处,斜红作五色飞鸟状,一时便美如飞仙。 众人看收拾齐整,便将叶晨霜从炕上抬到鹤鸣阁堂屋临时搭的木板床上,那板床上铺着金色缎面褥子,又给叶晨霜盖了银白色缎面被子扶着缓缓躺下。 刚收拾停当,叶老爷及叶家众人皆涌了进来,一时兄弟姊妹扑在床前先哭得痛不欲生。 一时墨家众人也来了,看到此情形先是吓了一跳,前几日还有转还,怎么三两日的工夫,人就停在地上。 墨子桐哭了半日,看这里人多,便先扶了鲁姨娘起身,又扶起墨太太,几个人又忙上前想扶起叶太太,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就听墨太太道:妹妹莫哭,霜儿还未去,你这一哭,她怎么走,还是先安静坐一坐,说着扶叶太太到桌边坐了。 一时就有家族里专管白事的先生进来,拿把木剑围着炕先是一顿咒符咒语,然后让众人离开,将窗户打开,房间里只留叶晨霜一个人躺着,先前还能听到出气声音,渐渐就没了声息,白事先生领大家复进屋里,上前探了探鼻吸,又翻看了一下眼睑,转身从丫鬟准备的托盘里取出一把茶叶放进叶晨霜嘴里,随后又取出一颗夜明珠也塞进叶晨霜嘴里,只听得一声长叹,叶晨霜已魂归黄泉。 话说叶晨霜一命归西,府里大小事皆找端木华,这几日因府里事情多,来祭吊的达官贵胄来来往往皆需端木华出面应酬,端木华在家事上闲散惯的人,哪里受得这个,苏姨娘虽能理些家事,但这样大事毕竟未遇过,端木华看苏姨娘力有不逮,便请了端木良的太太夏氏过来帮忙照看几日。 这日已是叶晨霜死后第六日,行了哭丧仪,祭吊的人也都散了,叶老爷与叶太太被端木华请到堂屋里议事。 叶老爷道:“贤婿,昨日皇上来过,这可是天大的恩典。皇上来过,也算是全了霜儿的体面,全了端木家和我叶家的体面,人死不能复生,明日就是霜儿出殡的日子,想到我那可怜的闺女,我这心里……”说着泪声起人也哽咽起来。 一时三个人都不说话,叶太太哭得更是哀哀欲绝。半晌,端木华拖着悲音幽幽劝道:“岳父岳母节哀,太太那病也是没法子治,要是有一丁点办法……。” 说到这端木华哽咽哀叹了一声又接着说道:“只是那病实在难治,人也太受罪,早些去也省得再受罪,太太嫁到端木家这些年,父亲一直得她照拂,临终也走得安祥,这个我一直的感激在心的,所以这些年太太说怎样就怎样,从不违逆,现在她走了,丢下我一个,唉!不说了,明日是头七,许多事等着料理,今日且先省些力气。” 叶老爷已止住不哭了,听端木华说这话,便对叶太太说道:“听女婿的话,你也别哭了,且听女婿说正经事,省些力气明日再哭。” 叶太太听叶老爷这么说,也便慢慢止住哭声,仍抽抽答答抹着眼泪。 端木华看着岳父问道:“太太临走时安排了些后事,此时人虽未送葬,也想让她走得安心,今日特请岳父岳母来是太太临走时有遗言留下,今日就一字不落说与岳父岳母听,还请岳父岳母成全,就依着太太说的办?” 叶老爷看着叶太太仍在哭,便说道:快先把眼泪擦了,女婿还有许多事情,只管在这里哭,难道霜儿的遗言也丢开不管了不成。 叶太太听了,方将眼泪擦了,听端木华将当日叶晨霜遗嘱说了一遍,端木华说完叶晨霜遗言,叶太太听了与托负自已之事无二,便道:“这些事就按霜儿意思办,我尽知道的,只是委屈了女婿。” 端木华道:“死者为大,当年太太那陪嫁来的两处田产、一个酒楼还有一个绸缎庄从明日起也交由岳父岳母,也算是太太留给岳父岳母的一点孝心。那四个丫头并袁妈妈,我明日吩咐让她们收拾了随岳母回那边府里。另有太太这些年衣服首饰也都收拾好了,今日就一并带着去,也是太太留下的一番念想。” 叶老爷点点头道:“贤婿明理,我代霜儿谢谢了。就依贤婿说的,别辜负了霜儿一番心意。不论东西在哪处,以后我们还是一家人。我看你大嫂子帮忙理家这段时间,还算尽心,事事料理得也分明,将来你好好谢谢人家。” 端木华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又说了些明月送灵的事情,叶老爷和叶太太方去。 第二日,端木家族上下满满站了半街人去往家庙送灵柩,自端木良太太夏氏帮着端木华料理家事以来,兄弟两个倒比从前亲厚了许多。只见端木良并族中兄弟跑前跑后招呼人马举丧挂哀,端木祥夫妇只远远的看着。? 第七十回 引泉村 一路上祭路神,送水神,还有些朝中往来亲厚者不能随去家庙的皆设了路祭,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来到家庙,家庙中又请了道士也做了法事,少不得烟雾缭绕,禅语声声。 因今日是头七,法事至晚方结束,来的亲戚善友需得住一夜第二日方能回去。因此几日前端木华就安排人将附近的农庄上收拾了几个院子让各府里来的人住了。 叶墨两家人皆是一早就到端木府,跟着做了一路法事,至晚间法事结束,叶家全家去了离庙一里的抱蝶村住下,墨家全家就在抱蝶村隔壁的引泉村住了下来。 端木华看众人皆散去,又派了端木族几个可靠的兄弟送诸人去往各处。自己将庙里明日之事安排了,便带着添喜,鸿来两个小厮一路奔驰来到引泉村墨家人住的院里。 引泉村的院子,之前端木华来家庙时常住,那院子后面有一处泉水常年不断,即便是冬天,那水也是温热的。因此端木府在许多年前就找人围了院墙将那溪流圈在院中,又在那溪流之上盖了一处房舍,并将那房舍一间取名叫引泉屋、另一间取名叫揽泉屋,另有屋子数间却皆无温泉。上年冬祭时端木华还在此院中住过一宿,在此泡过一回温泉浴,那种畅快非家中可比。 今次端木华特意将此处留于墨家人住着,自已反在庙里禅房中凑合。 家中仆从虽有疑惑又不好相问,端木华此时尚无父亲,同母兄弟又各自成家,也无人管得。因墨家全家要住,端木华前两日就打发人过来精心收拾了,放了二三日家常所需物什,又让村上里厨艺好的女人,早早过来准备各色食物。虽是乡村野地,倒十分干净便宜。尤其那引泉屋和揽泉屋里,各色洗浴物什齐全,又热腾腾的,墨太太领着墨家独生女儿墨子桐并墨家几个儿媳和姨娘们都已在引泉屋中洗过,墨家男子也在揽泉屋里洗过,有几个小孩子玩得开心,在那屋中不愿出来。 端木华进了院子早有墨天啸迎了出来,道:“端木贤婿,你那里事情多,怎么还有空过来,我们这甚妥,你不用管的。”说着拉着端木华进了堂屋。 进了堂屋,因这时天色尚早,墨家老少皆聚在这里聊天,看端木华进来,忙得都站起来作揖行礼,一时坐定。因这几日哭灵守丧,大家早就相熟,因此女眷也不刻意回避。 端木华看墨子桐刚刚出浴,面如芙蓉,目如秋水,齿如瓠犀,发如墨染。映着那蜡烛的橙色灯光,更显得神情娇俏、温婉倾城,一时看得心驰神摇,墨子桐看端木华傻眉楞目看着自己,倒羞红了脸,便兀自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影子。 端木华看墨子桐低下头,忽然醒神,转头看着墨太太道:“这些日子多亏舅母和妹妹常来看望陪伴,尤其是妹妹那幅画,陪着太太走完最后一段路,谢谢妹妹了,改日定下谢礼,这里先受我一拜!”说着长长的给墨子桐作了个揖。 听端木华这几句话说完,墨子桐看端木华较之前见着时苍老了不少,倒叫她心中一动,心想: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没有情份,也折磨得没了人样子,几日下来倒看着象个老头似的,想到这又忍不住看了几眼,这一看倒正好和端木华眼神遇着,端木华看墨子桐终于不似之前不理他那样的眼神,顿时心明眼亮起来,整个人跟进来时倒不大一样了。 墨天啸看端木华给墨子桐施礼,墨子桐未答话,忙拉起端木华道:“桐儿还是个小姑娘,不过涂鸦之作,贤婿不必多礼,就是霜儿舅母带着桐儿陪了霜儿些日子,也是该当的,哪里经得贤婿如此,快起来,快起来,不要折杀了她。” 端木华少不得起身随墨天啸来到堂屋客位上坐了。 坐下后又看了看墨家人,一边看一边说道:“这位是大少爷,我记得叫墨子山。” 墨天啸道:“正是犬子,也是我墨家长子,这是二子,名叫墨子海,这是三子,名叫墨子川,这是桐儿弟弟墨子湖。” 一一介绍了,墨天啸道:“如今外甥女儿不幸仙逝,我看丧仪事事妥当,辛苦端木女婿了!” 端木华浅浅苦笑道:“事发突然,多亏诸位亲友帮忙,否则这丧事真个不知会办成啥样。我此番过来就是看看舅舅舅母一家住得如何,有没有什么需要,乡村野地,倒底不如家里便宜,少不得委屈舅舅舅母并诸位哥儿姐儿了。” 墨天啸听了忙道:“这里这温泉甚好,端木女婿费心了,家里都没这般舒畅,我那几个小侄子在那汤池中都玩得不想出来了。” 端木华听了笑道:“这里也就这温泉还过得去,正好给大家解解乏,桐妹妹身子单薄,听说这温泉还有滋补之效,以后想来舅母可带着桐妹妹常来这泡泡。” 说完,看墨子桐并不看他,便怅然道:“天色已晚,今日早点休息说着告辞出来。” 走了几步又回头拿目光寻墨子桐,见墨子桐远远地站着并不看他,端木华叹口气便无奈骑了马离去。 庙里事毕,端木华便命袁妈、茯苓、紫苏、冬葵、桃枝拿了自已东西跟了叶太太去往抱蝶村。几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无处去问,老爷吩咐只得跟了去。 原来这几日府里事情本来就多,怕提及拨入那府里的事更加人心惶惶,再闹出让亲戚朋友笑话的事情更不好,所以茯苓等几个拨入叶府的事并未透露,今日庙里事毕,方命跟了叶太太去。 来到抱蝶村,叶太太吩咐冯妈领着袁妈、茯苓、紫苏、冬葵、桃枝几个先在院里住下,明日回家去再行分配。 几个人来到西屋,只见一个满间炕,上面放着五床半新被褥,五个人简单梳洗了睡下。一时无法入睡,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 “袁妈,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就成了叶府的人了?” “我也不知道啊,之前并未听到一句半字,主子们的主意,谁能猜得出?” “我们到叶府里会做什么,这府里还有一位小姐,不会让我们服侍她!” “你说二小姐!她身边光丫头就有四五个,还有一个奶娘并几个婆子和干粗活的丫头,身边十来个人围着,哪里需要我们服侍。” “那我们在这府里能干什么?” “快睡,主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哪里轮上我们挑拣了?” “就是,紫苏姐姐说得没错,左不过是做下人,难不成到了这府里当主子不成,多想无益,还是睡觉,明日还要回去,路还远着呢!” 一时都没了声响,渐渐睡去,听着耳边酣声,茯苓心中越发烦躁起来,心下想道:这什么事啊,那位还想着给自已赎身呢,转眼却被送到了叶府,白玉书生这会还不知道呢,不知明日听到这个消息会怎样?他一介白丁也没什么好办法,也许就此不了了之。一时又想,他会不会去找老爷坦白,或者找到叶府谈条件。转念又想,到底生前给太太放阿芙蓉的事是偷偷做的,没人知道,虽然那药粉没救下太太的命,但还是让太太少受了多少疼痛,虽然自那次太太昏过后,请了大夫又请了师婆之后,再没敢放,太太疼死过去几次,但前面要不是那药粉子,太太怕早就撑不住了,说起来也是做下的善事,这会子倒成了这般情形,这以后倒底如何是好?越想越捋不出头绪,一夜挣扎,第二日恹恹地竟发起烧来。 第二日一早,大家又从各自村落聚集到庙里,少不得又祭奠了一番方向端木华告辞各自回家。 墨子桐坐在自已马车上,车里春画春弓两个丫头服侍着,走了没多远,墨子桐便一阵恶心,吐了起来。 一路走一路停,好不容易回了自已屋里,已经吐得身软体乏,丫头们忙服侍卸了装睡了养神。 墨天啸看墨子桐病了,请医问药好一顿折腾,大夫说是受了惊吓,兼在野地里受了风,开了几剂安神补气的药慢慢吃了些日子。 端木华在从家庙回来后第三日请一众亲友来家赴宴时方知墨子桐病了,心中着急,又不得探视,一时起了满嘴的泡,人人见了只当是太太仙逝着急上火所致。 原来端木华自上年救了墨子桐,当时只当她是个小女孩,并未放在心上,直到那日见了墨子桐出的谜面,方觉此女非同一般。遂暗里观察,见她沉静大方,神闲气定,虽体貌与时下壮硕长白的肤润玉肌丰流行风尚相去甚远,但看上去自有一种玲珑精致之态,尤其衣饰色彩搭配也和当下浓艳与色彩反差搭配不同,每回见她总有清新脱尘之感,让人观之可亲甚是喜爱。且她给叶晨霜画的那幅画像就挂在叶晨霜卧房里,自那画挂上后,端木华自觉去太太屋里好像专为欣赏那画去的一般,每每总要凝神看上许久,越看越觉墨子桐是个谜一样的女子,这疑团带在身上已经好久了,终没有找到出口,现在叶晨霜不在了,他倒将心思往别处动了起来,甚至大胆想象着与墨子桐的未来。 第七十一回 胡姨娘 好不容易墨子桐病好了,官媒已介绍了三四位家室好模样好学问好的少年,但墨家都找各种理由推了。大家都说墨家姑娘眼光高,是不是想进宫里当娘娘去。 端木化听说后心中暗暗思忖:好模样好学问的少年墨家不肯,定是嫌那些少年还不成气候,不若自己一切皆是现成的,墨子桐是庶出,自己身居五品,又有若大的府宅,等过一年托官媒上门提亲大约也有几成把握的,现在只求墨家在这一年里没有亲事可谈,到那时就能娶墨子桐过门了。想到这,端木华又信心十足起来。 叶晨霜死后,按叶太太的想法,新娶的苏姨娘与胡姨娘及文姨娘生的儿子,在叶晨霜丧仪法事后皆留在庙里为叶晨霜超度。彼时朝野上下皆信道,端木家因只有祖庙一处寄放棺椁之地,遂又在村中另置一院,请了几个道士置了三清宫人的雕像,在那里日日念《太上救苦经》,苏姨娘及胡姨娘每日往那里跟着念经。小少爷还小来往着实不易,便自在庙中念经。 端木华本不愿将自己孩子送来庙里,但叶太太说这是霜儿临终留下的话,听师婆说的,这孩子生下来就不齐全,身上带着戾气,放在府里终是祸患,需得庙里禅香和佛音压着方能解脱放下,正好叶晨霜死后多一个人念经超度也是好的。端木华听了知拗不过,只得答应。 之前伺候过的婆子原是知情的,按叶晨霜的意思为免去将来口舌,叶太太便授意来庙里时给那婆子给了些铜钱又做了些叮嘱便打发回庄子上去了。 因此番到庙里念经为嫡母守灵超度,需得在佛前报上名号,端木华便请家中帮闲清客拟了几个名字,最后取名端木德音,字如痴。 那日,这端木德音由新来的两个奶娘抱着,小丫鬟秀儿、山茶跟着一路来到家庙中,当夜就宿在家庙后面新盖的院子里。 这院子原来只有五间房,正面一间堂屋,两边两间卧房,西边又有一间屋子边上一间灶房。后端木华因端木德音带着两个婆子两个小丫头来住,看屋子不够,就又赶着将东面院墙推倒,在那里又扩出去修了四间屋子,又在西边灶房边上修了一间杂物间。院子中间一块半亩大小可种花果蔬菜的地。除此再无他物。 自此,端木德音便由奶娘与秀儿、山茶一直相伴,每月初一,府里派人送来日常用度和奶娘及丫头的月例,有事则由庙里主持代为申报,一时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苏姨娘对叶晨霜本就含着歉意,自已升为姨娘原是冲喜的,却并未得愿,心中隐约觉得太太之病恶化死亡与纳自己当姨娘有关,且自己与太太相处多年,本就打算为太太念经超度,现被派往家庙住着日日跟着道士念经正好可消除孽障,正遂了心愿,且在此处念经超度比在宅子里更好,因此十分安稳。 那胡姨娘本就是院子里二等姑娘,平日里锦衣玉食花团锦簇的惯了,嫁与端木华做了姨娘忽然象是做了尼姑,加上府里人不待见,本来就一肚子火,这下到了庙里日日念经吃素更是气急败坏。 头两日还能挣扎着起来上早课,第三日开始就托懒,不是说头疼就是肚子疼,并不去做功课。却日日描眉画唇,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庄子上看男男女女干庄稼地里的活,有时遇到货郎便拦住买些胭脂水粉,头花衣饰等。 日子长了,难免有些个不安份的庄稼人便偷偷拿些铜钱出来,约了在无人的地头田间干些蝇营狗苟的事,胡姨娘反乐不思蜀,此间又能挣银子,比在端木府干守着强多了。 连翘自跟了胡姨娘,她的事多不上心。那胡姨娘也不理论,只要白天出去能挣银子,晚上不回来连翘也不去寻她便万事大吉,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纸里包不住火,胡姨娘整日整夜不在庙里的事,尽管连翘不与人说去,但她在田间地头那些事最终还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就有农人告到庙里,说她伤风败俗,带坏了这里的风气,要求将这个女人弄走。 庙里主持没办法,只得写了信将情况告知了端木华,端木华一看信怒火中烧,连夜安排韩管家带人将胡姨娘带回府里。 胡姨娘被抓回时,正在庄子西头的一间破瓜棚里与人交易,两个人衣服都来不及穿上,就被韩管家带去的人一顿好打。 当胡姨娘被带到端木华书房里时,端木华看到胡姨娘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府里不缺吃穿,何苦自轻自贱干那没脸没皮的事?” 胡姨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老爷这话谁呢,谁没皮没脸。你且让人出去,我这里有话说。” 端木华摆了摆手,韩管家带着几个下人全都出去了。 胡姨娘看屋里只自己和端木华,虽被绑着,衣衫不整,仍将胸挺了挺,做出魅惑的样子笑着道:“老爷说得轻松,既然不缺吃不缺穿,老爷也不缺女人,太太活着时为何就对墨小姐想入非非。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装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在这里训人。” 端木华一听这话,眼睛睁的老大,吃惊的看着她道:“你简直不可理喻,不可救药,桐妹妹清清白白的女孩儿,你少拿她说事?” 胡姨娘道:“老爷急什么,太太病糊涂了,我可明白得很,你打墨小姐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啥事能瞒过我的眼去。不论男女,都有七情六欲,那眉眼中的意思我一看便知,别说你为一个女人动心,就是你此刻为男人动心我也能看出来,你别想赖账。这世道不公平,为何只许男人三妻四妾,不许女人夜夜新娘。我不服。” 端木华听到这已经无言对答,只得向门外喊道:“来人,今日已晚,先关在柴房里找人看着,明日再发落。” 看着下人将胡姨娘带走,端木华一时不知该如处理这女人了:京城就这么大,把她卖了,又担心她出去胡说。不买放在家里,这显然就是个祸害,这倒底如何是好? 韩朔看着下人们将胡姨娘送到柴房,回来复命,看端木华一脸愁容,便道:“老爷,听说有一批返回西洋的人,最近就要出发了,他们回去,需穿过丝绸之路沿着无人的沙漠,山谷,穿越海峡,走几年工夫才能到西洋地界。一路上为了解闷,正打听着买些姑娘们,这胡姨娘何不卖与他们?” 端木华一听眼前一亮道:“对呀,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明日就去办,不拘多少银子都卖,只一条,人我们先看着,出发时才能交到他们手中,免得节外生枝,坏我端木家名誉。” 韩朔领命而去。即日便打听了买家,不上十日工夫人胡姨娘就被带走,一路西行去往西洋之地不提。 茯苓几个人到叶府已经半月有余了,袁妈专管几房姨娘出门子的事,因此倒也轻松自在。 茯苓、紫苏、冬葵、桃叶到了叶府却未安排具体事宜,也未分配到各房中。每日上午跟着女先生识字看医书,下午跟着教引嬷嬷学习礼仪。 玉面书生谢瑛知道茯苓和紫苏等人被拨入叶府的事,已经从家庙里回来后的几天了。 这天晚上,添喜拿着些酒菜来到玉面书生房里串门,进来后喝了几杯酒,两个人闲聊起来,只听添喜随意说道:“太太房里的茯苓、紫苏、冬葵、桃枝还有袁妈全部到叶府里当差去了,以后不是咱们府里的人了。” 谢瑛听了心中一怔,忙问道:“什么?这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添喜笑道:“先生消息怎么还没我的灵通,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谢瑛心想:可真是节外生枝,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早知如此该听茯苓的话,趁太太活着时早些给老爷太太坦白了那事,也许这会子和茯苓都做了夫妻了。这下麻烦大了,我们与叶家没有瓜葛,就是提着猪头也找不着庙门。 心里想着,面上又不能露出来,便说道:“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为何要把她们几个拨到叶府里去? 添喜叹口气道:我听院里的老妈妈们说,当年太太嫁过来时带了袁妈和四个丫鬟,现在当年那四个丫头死的死、散的散,现在算是还回去了,听府里人私下这么说,具体我也不甚清楚。就是那日家庙里她们五个就跟着叶太太走了。” 谢瑛忙问道:“还听到什么了?” 添喜凑上前用神秘地语气说道:“我还听说他们四个到叶府去不做事,只学习医术和礼仪,这些都是主子才学的东西,难道她们四个要当主子了不成?” 正说着,鸿来在门外说道:“谢先生在吗?老爷在书房找你有事说。” 添喜听老爷找谢瑛,忙和谢瑛散了。谢瑛来到端木华书房里,只见端木华正拿着一封信在看,见玉面书生进来便道:“谢先生请坐。” 谢瑛忙作揖道:“老爷有什么吩咐?” 端木华笑了笑说道:“我这有一桩关于先生的好事,说与你高兴高兴。” 谢瑛不解地问道:“老爷说关于我的好事?什么事?”? 第七十二回 思茉莉 端木华道:“我知你满腹才华,一腔报国热情,因屡试不中,一直委屈在府里,上年我给你报了名,现初审通过了,这是我打听到的几个题目,科考会不会涉及虽不知,但这几个题目新颖,内容包罗万象,你好好准备准备,参加科考,你的学问我是知道的,好好考,估计明年此时你已赴到任上了。”说完笑眯眯看着谢瑛。 谢瑛一听这话,赶忙接了信一看,果然是几个新颖题目,一时高兴,忙向端木华作揖道:“我何德何能,得老爷如此厚爱,若不努力,禽兽不如,我这就理书去,老爷且看我秋闱结果!” 端木华道:“举手之劳,先生无须挂怀,且先去,自今日起不用到我这点卯,只用心科考。” 谢瑛告辞出来,开始理书准备秋闱。因此时已是五月,离秋闱只剩三个多月,早晚用功,却把茯苓之事暂时放在了一边。 叶震霜死后,端木府便开始吃素,家中也设了灵堂,端木华日日在灵前发愿祭拜。 五七那日,端木族中人在庙里举行仅次于七七那日的隆重祭奠仪式,请僧人放焰口,所来亲友皆携着纸钱、锡箔元宝等助祭。 端木府准备的金山、银山、饰草木鸟兽、楼阁房宅、车马罗轿、丫头小厮下人等纸扎无数,足足烧了一个多时辰,到午后方结束回到端木府摆了席面又吃到快宵禁时方散。 这日已是叶晨霜灵柩送入家庙第四十二日,却是叶晨霜死后第四十九日也就是末七日,家中近亲皆来参加法事,端木华一早就来到庙里。 墨子桐因大病刚好,不能受大颠簸,因此当墨家车马缓缓来到端木府家庙时,法事马上就开始了。 进了家庙,墨子桐看端木华又清瘦了不少,端木华看墨子桐也清减了不少,两个似有惺惺相惜之意,端木华看墨子桐虽眼神中没了冷淡之意,但却也难看出端倪,端木华怅然,无耐当日事多,便不能全神贯注于此。一时法事完结。参加祭礼的亲友皆来到端木府里。 原来今日七九之后丧仪才算完结,所有参加丧仪之人皆要参加主家丧席,除了端木族中之人,叶家、墨家等一干人全都去了。 墨子桐因上年受伤在端木府住了几个月时间,这次回来,仿佛在梦里一般。 几个人进了院子,墨子桐却并不着急去女眷们的宴席,只是鲁姨娘陪着来到自已那时住过的秋水坞西厢房里,见里面陈设如故,一切都是她离开那日装饰,里面干干净净,一看就是有人打扫过的,屋里一尘不染又有一股清香弥漫着。 那客房的香案上却多出了一盆花,此时正是暑天,茉莉花盛放时节,只见那花瓣雪白雪白的铺在叶子上,小巧玲珑,像一颗颗白玉纽扣缀在绿叶丛中,有的竖着,有的低垂着,像腼腆的少女半隐半现在绿叶之中。 墨子桐看到那花,便凑上前去闻,只觉得一股浓香沁入心田,顿时心生喜悦,心下想道:这花香一闻就是茉莉花,和妈妈去花鸟市常见,在学校参加社会实践活动时在一个聋哑学校见过有一处大大的花坛里全都种着这种花,在那里是稀松平常之物,但在此时这茉莉可是个稀罕物,一般都是和菩提一起在佛前供着,并不是人人随意可见的,如何却放在此处。 正在想时,端木府杨妈和墨太太家的刘妈在门口说道:墨太太让小姐和鲁姨娘挪步到前厅去呢! 杨妈看墨子桐正在闻那盆茉莉花,便道:“这花是我们老爷专门去佛国寺那里讨来的,世间极其少见,说今日有贵客,这天香花又叫茉莉花,说什么茉莉就是莫离的意思。满府里就这一盆。我们粗鄙也不大懂的,只闻着这花香味好闻,墨小姐是不是也喜欢这个味道?” 墨子桐听了心中一动,又想着他这几次见到自已时魂不守舍的模样,似略略明白了端木华放这盆花的意思,不由把脸羞的绯红,见鲁姨娘正在嗅闻那花并不在意自已,忙转过身去,就见那花盆底下却压着一张纸。 墨子桐迟疑一下,打开看时却是一首名为《思茉莉》的诗,只见上面写道:天香飘远地,茉莉恋涵枝。玲珑玉骨姿,独领芬菲质。馥郁诗心系,梦也知我意。 读完诗墨子桐便呆在那里,鲁姨娘便也凑过来看时,墨子桐却将诗稿一折拿在手上道:一首诗罢了,正好我拿去再看看。娘,我们走,别让母亲等久了。 鲁姨娘疑惑地看着墨子桐想再问什么时,墨子桐却并不理会,只说道:我们走,便拉着鲁姨娘出了客房。 黄昏时分,墨家人才回到自已家里。鲁姨娘却并不回自已屋里,她对白天墨子桐将端木府花盆下的诗稿收着还没弄明白,难道桐儿与端木家有其他瓜葛,她不敢往下想。但此事又挂在她心上,她就墨子桐一个女儿,此时在墨子桐房中倒要问个清楚明白。 “桐儿,你给我说实话,白天那诗稿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忙了一天了,你不累吗?还是回去歇着,没什么事,我也乏了,你就让我好好歇息歇息!” “你这孩子,现在学会给我打马虎眼了。那个事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哪里睡得着。” “娘,没啥事,就是看着那诗写的好,拿回来细细再读读,您别多想,快回去休息!” “女孩儿家,名声是顶顶重要的,眼看你也是快嫁人的大姑娘了,你父亲已经四处张罗给你找人家呢,这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出幺蛾子,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娘,整天就这些有的没的,你不烦我都听烦了,快回去歇息,天塌不下来。” 墨子桐一边说一边将鲁姨娘推到了门外。 看着娘从自己屋里出去,墨子桐返身将门扣上,从袖子里拿出那诗稿细细读了起来。 墨子桐读着《思茉莉》的诗,心中不由叹服:倒底是逸群之才,进士出身,果然才思超然,这放茉莉之事岂是一般男子能想得到的,名为茉莉,暗喻莫离,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要自已等他。姐姐现在虽已不在,但至少一年内不能婚嫁,否则定让人戳脊梁骨,我一个女孩家,能等到何时,想到这,不禁有些泪意出来。又端起那诗看了一会子,想着端木华光洁白皙的脸庞,乌黑深邃的眼眸,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略微冷俊的唇和无一不张扬的高贵与优雅,让墨子桐心中涌起一阵潮热。 忽然墨子桐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绝对不对,不是这个剧情,自已来这里已大半年了,今天去那里本想着找机会再跳到那湖里回去,谁知一整天娘都象防贼似的看着自己,根本一点机会也没有。”说到这,叹口气将身子歪在炕上将那诗举在头顶,一边看一边想着:那时看到这诗也是一时头脑发热,管他什么莫离不莫离,自已快快回去才是正理,从时间上算,这马上就该交毕业作品了,自己却还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呆着。每天还得担心被戳穿身份,还得担心随时被嫁出去,最要命的是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回到那个湖底看个究竟去。 想到这墨子桐忽然笑起来道:“只要嫁给端木华,那湖不是想去就去,哪里这么费事起来。反正在这里都得嫁人,与其嫁给别人,不如嫁给端木华还能找到回去的路。”想到这墨子桐竟然开始盼着那端木华能早些来提亲。 那日端木华从杨妈处打听到墨子桐将他的《思茉莉》诗稿拿走后,心中自是豁然。自那日开始,他便认真仔细琢磨制定各种方略为迎娶墨子桐入府做着准备。 转眼又到端木华父亲端木瑞成六十岁冥寿,因算是整生日,弟兄们商议虽家中有丧,但已过三月,遂发了请柬邀众亲友参加。 端木华早早安排家中下人各处打扫,将宴酒摆在院中各处。 酒吃到中途,就有端木府杨妈回墨太太道:“我们老爷说叶太太临终有话,她死后百日将那把寒苍剑赠与桐妹妹。请墨小姐派人随我去取!” 彼时叶晨露已完婚,今日也和夫君秦少卿一起来参加酒宴。 男客们自在别处,叶晨露和母亲一处与墨太太母女坐在一桌上,此时听了杨妈的话,便问叶太太道:“姐姐这剑当时不是留在端木府作镇宅之物了,怎么又说送于子桐了,姐夫是不是弄错了?” 叶太太听叶晨露当着众人的面这样问话,一时语塞,半晌方悄悄对叶晨露耳语道:“你姐姐已经不在了,这府里的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他愿意送谁我们也管不得,你只当没听到!” 墨太太当时坐在叶太太身边,也听到叶太太耳语,但杨妈就站在身畔,只得当着众人面忙向叶太太致谢。 叶太太听墨太太当众向自己道谢,倒有些意外,也只得说道:“这话我知道,霜儿临走前与我也说过,那剑是她心爱之物,当日露儿与桐儿陪她时,她曾教她们两个练过剑舞。嫂子不必多礼,快着人却取了来,这也是霜儿临终遗愿,不好辜负。”? 第七十三回 捉奸戏 墨太太便示意墨子桐派了丫头春画随了杨妈妈去取剑。从花园里子衿楼出来,七拐八弯的到了叶晨霜鹤鸣阁。 春画看那院里一切如故,那株海棠开得正茂盛。只是院里安安静静的,没了那时在这里时穿梭不断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心下想到:真正是人死如烟灭,连这院子都像是跟着一块死了一般没了魂魄。 两人进了院子走到屋门口,杨妈道:“春画姑娘,房子里没人住好久了,里面阴,姑娘身子单薄,别进去了,我去取来,你在这等着!” 说着杨妈便一抬脚跨进了屋子。此时院里就春画一人,正在低头沉思时,不想从隔壁小抱厦走出个人来,却是叶晨霜的二哥叶淘如。 叶淘如一看是春画顿觉眼前一亮,他来到叶晨霜院里的小抱厦原是有些缘故,听有人进了院子,便忙出来看,此时遇到了春画,竟高兴得失声笑了起来,欢喜之意贯尽眉宇。 叶淘如满面春风开口便问道:“春画,你怎么在这里?” 春雪一看是叶淘如先是一愣,接着便面上一红,将脸转扭在一边道:“叶少爷,我来取东西的。” 叶淘如死死盯着春画,生怕一眨眼春雪从眼前消失似的,又问道:“你这一向可好?” 春画听叶淘如这样问话,更羞得不知所以,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正在为难之际,叶淘如上前一步又赶着问:“霜妹妹去后,我就没再见过你,我……” 刚说到这,就听有人说道:“好哇,怪不得你魂不守舍,原来就是为跟她见面啊!” 春画慌的忙转身看去,却见一个妇人生得面阔肌丰,身材高大,脸上有几个雀斑,更显得虎虎生威。 叶淘如看那妇人扑了过来,忙挡在春画前面,嘴里说道:“秋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是正好遇上,她来取东西,我来看妹妹屋里那幅画。”还要辩解,早被那妇人一把就抡开。 她走了几步来到春画面前,一挥手正要将巴掌扇下去,叶淘如将她的手一把抓在空中,嘴里喊道:“武秋雨,你想干什么?春画快走!” 春画此时已吓傻过去,呆呆站着,就见叶淘如拉起春画的手就往外走,那时门上还站着随武秋雨一块来的婆子,只听武秋雨向婆子喊道:“把院门关上,别让他们跑了。” 正在闹腾,杨妈拿着剑出来了,一看这情景也吓坏了,说道:“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就进去拿了把剑的功夫,怎么这里就打起来了。春画姑娘,怎么回事?淘如少爷,你怎么和你家太太在这里打架。” 叶淘如也顾不得回答杨妈的话,只管还拉着春画的手。武秋雨一看他两个手拉着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叶淘如骂道:“好你个叶淘如,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个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做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来,你妹妹咽气才几天,你就跑到她院子里与人私通,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杨妈听武秋雨骂了半天,才明白,这是来捉奸来了。一时倒笑起来道:“我的好太太,你误会了,是我和春雪姑娘来给她家小姐拿东西,屋里阴气重,她生得单薄,我让她在外面等着的,这前前后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让她有私情可是天大的冤枉,我老婆子做证,请太太快快回席上去,别闹的让亲戚们笑话。” 武秋雨哪里听得进去,只管又骂道:“在家里你恹头耷脑的,精神头都留在外面了,我嫁给你多少年了,你几时对我这样上过心,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倒先护上了。” 叶淘如听武秋雨水越骂将春画的手拉得越紧,几个人正在闹时,就听端木华的声音从院外传了过来:“这是哪里的话,怎么在这院里打起来了?” 叶淘如一听端木华的声音,方把春画的手松开,迎上去刚叫了一声:“妹夫!” 忽然见父亲叶老爷也跟在后面一块进来了。一时就吓得不敢出声。 武秋雨一看端木华与自已公爹一块进来,也不再出声,只低着头。 叶老爷怒声道:“家里还没闹够,怎么打到这里来了,真是把脸都丢尽了,今日要不是和你们妹夫来看那幅老梅图,还不知这里闹成这个样子。” 端木华一看一家子都沉着脸,春画在哭泣,杨妈拿着剑在哄春画,便说道:“好好的吃着酒,怎么打到这里来了?” 杨妈回道:“回老爷,我和春画姑娘来拿剑,屋里阴,我让春画姑娘在屋外等我,谁知淘如少爷却从那小抱厦里出来了,武太太冲进来就要打春画,淘如少爷护着不让打,武太太就更生气了,所以闹得这般。” 端木华听了说道:“这不过是个误会,怎么就打起来了。这事我跟墨家舅舅那里怎么交代。这丫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叶老爷阴沉着脸说道:“贤婿,这丫头平白跟着受辱,我自会还她一个公道,墨家哪里我去认错,都是这两个孽障惹的祸,我带着他们这会子就去陪罪去。” 端木华一听忙拦住道:“岳父切勿着急,今天满院子都是客人,这会子去说反不好。不如大家先散了,等宴席结束,我留下墨老爷和墨太太再商量如何?” 叶老爷无奈的说道:“好!你们两个还不快回去,再惹出事端来看我饶哪个?” 过了申时这里几处宴席方散。叶老爷、叶太太、叶淘如、武秋雨、墨老爷、墨太太几个人都在端木华堂屋里坐着,大家都阴沉着脸,端木华将所有客人送走方来到堂屋。 端木华进了门看大家都不说话,便说道:“舅舅、舅母,今天家父冥寿,大家聚在一起原为乐一乐,谁知闹出这样的事情,实在过意不去。现在岳父岳母都在,二哥和二嫂也在,大家说说怎么办?别的尤可,只桐妹妹的丫头受了委屈得有个说法。” 叶老爷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住大哥和嫂子,都是这两个孽障不懂事瞎胡闹闯了祸,现在那丫头的名声要紧,千万不可影响到桐儿,大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二话。” 墨老爷道:“如果是别的事也就罢了,这声名二字最是要紧,且我家桐儿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她的丫头出事会不会带累到她,今天来的人多,保不齐会传将出去,到时我墨家该当如何,兹事体大,咱们都知道那孩子是清白的,但外人不知,到时不知会编派成什么模样呢!” 墨太太也随声附和道:“女孩儿们当姑娘时金玉一般的人,名声上绝对不能有一丁点儿瑕疵,要是我桐儿受到牵连,到时可怎么办,弟妹是我们桐儿的姑姑又是干娘,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说句不该说的,这不是平白害人嘛,说着急得抹起了眼泪。” 叶太太一看墨太太急得哭了起来,便忙劝道:“嫂子先不要急着哭,凡事总有办法解决,我们老爷也说了,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决无二话。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想办法把这事抹平了,其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影响到桐儿才好。” 端木华一看差不多了,就笑着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为桐妹妹好,事情又发生在我家里,我做个中间人,索性把那丫头嫁给淘如哥哥做姨娘,保住了那丫头的名声,就是保住了桐妹妹的名声,这事可不就过去了嘛!” 叶淘如听了端木华的话,忙站起身说道:“妹夫说得句句在理,纳春画做姨娘我没意见。” 叶老爷看儿子表了态,又看了一眼叶太太,看叶太太虽不言语,便面上却也不反对,对转头看了看武秋雨,看她并不高兴,但想到此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便说道:“那这事就这么办,如果墨老爷和墨太太没意见,我们就选个日子把事办了,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了。” 墨老爷听说叶家二少爷要娶自家丫鬟做姨娘倒是意外,心中喜悦,便看着墨太太道:“太太,既然妹妹妹夫高抬我们家的丫头,那就回去准备嫁妆,风风光光把那丫头嫁过去,以后若能生个一儿半女的,那丫头后半辈子也有个指望,也算是给她个好交待了。” 墨太太转忧为喜,忙道:“老爷说的是,那就谢谢妹妹、妹夫大人大量,高抬我家那丫头,我们这就回去准备嫁妆。” 武秋雨此时心中懊恼,原想着借这个事以后好拿捏叶淘如,早知如此何必多此一闹,倒给自己闹来个姨娘,本来和叶淘如就过得拧巴,再多出个姨娘自已还不得更受冷落,这岂不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已的脚。但此事两家已说定,自己再不乐意也于事无补,只得在心中后悔不已。 这里春画的事有了眉目,叶墨两家各自准备婚嫁等一应事情暂且不提。 且说那日叶晨露眼睁睁看着姐姐那把寒苍剑被姐夫送给墨子桐,母亲又不让多话,心中本就不快。又听母亲一长一短说了二哥和二嫂在鹤鸣阁闹的那场事,心中更是不平,吃完了酒宴,便和夫君秦少卿一起坐车回秦府去。 那秦少卿平日里看着气宇轩昂,一喝些酒就有些拿捏不住,仗着是皇上贴身侍卫,多少有些话大,一时就被众人围着灌了好些酒,马骑不了,就被众人搀扶着上了叶晨露的车,两个坐在车上,秦少卿还一个劲拿大话嚷嚷着。 叶晨露看秦少卿又喝得烂醉,便气不打一处来,口里只管说道:“瞧你那点子出息,回回喝得烂醉,那尿水子就不能少喝点,刚才就被人扶上车的,还不安静些,难道还嫌人丢的不够大,让满京里的人都知道你这德性才罢休?” 第七十四回 谋事人 秦少卿与叶晨露是两个月前完的婚,婚后两人都是火筒子,一个不让一个。 这会子秦少卿听叶晨露嘴里不干不净说自己喝的是尿水子,又加喝了酒正是气焰嚣张时,哪里受得,扬手就一巴掌打了下去。 那叶晨露刚说完狠话,正还在气头上,忽见一个巴掌落了下来,忙一闪那巴掌就落了空。 秦少卿看没打着,就又想扬手去打,哪料到叶晨露自来学的都是健舞,手脚也是有些功夫的,看秦少卿又扬起手来,便一个四两拨千金,将那手就划拉到一边去了。 秦少卿两度失手,一时气恼,便扑向叶晨露,那秦少卿倒底是有些真功夫,且车厢狭小,叶晨露躲闪不及,被秦少卿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秦少卿将叶晨露压在身下,扬手就在叶晨露脸上结结实实扇了几个嘴巴子,一边扇一边骂道:一个下贱坯子生下的贱种,也敢跟我这耍横,要不是看你母亲和姐姐的面,我家怎么娶你过门,真当自已是秦太太了,平日里不说,是看你还算本份,且你姐夫在皇上面前还算能说上话,要不然,我秦少卿能娶你这贱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我呸,别让我恶心了。 秦少卿骂完看叶晨露只知哭,便也不理会,只又倒头睡了过去。 且说叶淘如看自己娶春画作姨娘之事说定,心中欢喜。第二日就约了端木华吃酒庆贺。 两人来到之前吃过酒的盛源酒楼要了个避静地方,几杯酒下去,叶淘如笑着道:“妹夫果然好主意,昨日要不是姐夫安排的恰到好处,我哪里能讨来春画。这杯算我敬你的,谢谢姐夫成全,来咱们喝一个!” 端木华看叶淘如高兴,便与他碰了一杯,酒入了喉也笑着说道:“要谢还是谢你自己个儿,要不是上回和你喝酒你自己说出来,我哪里知道你存着这个心思,你不说,也没法帮你。” 叶淘如咧着嘴笑道:“不管怎么说,都算我欠你的人情,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端木华叹口气道:“我现在一个人管着偌大个府,实在力不从心,你姐姐去了也好些日子了,这光棍日子难过啊!” 叶淘如看端木华叹气,便说道:“霜儿妹妹去了确实半年多了,人死不能复生,妹夫这日子还得过下去,听妹夫的话,是想娶太太了,不知妹夫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要我怎么帮你,我们兄弟不必藏着掩着,你直接说。” 端木华看叶淘如认真的模样,便说道:“正是有事要与你商量,我是当局者迷,你帮我合计合计。” 叶淘如凑上前去问道:“妹夫真有看上的人,到底是哪一个?” 正说着,两个酒保就送上一盘元宝样的毕罗、一盘玉井饭、一盘酱牛肉,还有一道时令蔬菜,其中一个酒保手中还拿着个文书,打开让端木华和叶淘如看。 端木华笑道:“现在新法子,吃牛肉需得查验官府批文才行,拿了这个来吃着也放心,免得节外生枝。” 酒保笑道:“大人说得正是,现在能吃上牛简直比过年还要稀罕,管的越来越严了,听说没有批文若被发现,要下大牢,所以需得备下这个方可。” 一时酒保退下,端木华端起酒道:“先喝酒,这下酒菜到了,我们且吃了这杯,先吃些肉食再说话不迟。” 两个边吃边喝了几杯,叶淘如又问:“妹夫敢是不好说,怎么这样吞吞吐吐的,究竟是谁家女子?” 端木华笑道:“没什么不好说的,只是你妹妹去了虽有些日子了,怕提起续弦的事岳父岳母不高兴,我正为这个犯愁。” 叶淘如道:“这话也是,你这是续弦,不比我只是纳个姨娘进门,且我家那位娶进门十多年了,没生下个男丁,要是看她家门楣,早都可以按七出把她休回家了。昨天晚上回去还跟我闹了半宿,我气不过也把这话撂给她了,这才把她镇住,否则没完没了。妹夫这次是续弦,更得谨慎。话说了半天,倒是哪家姑娘?” 端木华道:“不管哪家姑娘,岳父岳母那里怎么说?” 叶淘如道:“你这是要虎口拔牙,非要我的口实方才说啊!那好,我就给你出个招,管不管用我可不负责,你尽可以试一试,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成了,就当我还妹夫一个人情。” 端木华道:“你快说来,哪来那些废话,不管用的招数我这里有成千上万个,还用你说,要说就说管用的,快说。” 叶淘如道:“半月后我娶春画过门,那日酒宴上你可借酒撒点酒风,到时就说一个人没法管这么大个家,现在和同僚都没法交往,实在有诸多不便,到时我择机再给父亲母亲进些言,反正早晚都得娶,何必多受这些苦,想来父亲母亲设身处地也会想通,到时你顺水推舟就说要娶就娶能把霜妹妹香火当回事的熟悉人方好。” 端木华道:“你怎么知道是熟悉人,我又没说是哪家姑娘。” 叶淘如道:“妹夫也忒把人看扁了,我好歹也长你几岁,猜出猜出几分了,你这般吞吞吐吐的,定是认识的人才这般护着不说,要是不熟悉的人,哪有这个情份,我是过来人,哪个不清楚。” 端木华听了,脑子里浮现出墨子桐那张俊巧的小脸来,倒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道:“嗯,什么都瞒不了你,来,喝酒、喝酒!” 叶老爷和叶太太原本并不同意端木华在叶晨霜下世才半年时间就提出续弦的事情,尤其叶太太态度十分坚决,但经不住端木华借着酒劲软磨硬泡,加上叶淘如又添了些话在那里,叶老爷和叶太太方认真起来,再次分析利弊,觉得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反正女婿迟早要续弦,要是将来选别家姑娘,到时霜儿的香火能不能延续好好受享这不好说,与其那样,不如去墨家提亲,墨子桐和霜儿的感情深厚,到时定不会负了霜儿,且叶家和墨家又是亲戚又有多年交情,墨家姑娘嫁到端木家,对叶家来说也是最好不过的。但如果等到霜儿周年后再提此事,墨子桐怕是早嫁人了。凭墨家家世和墨子桐条件,三两个月,甚至一半个月将亲事定下也都不在话下,墨子桐嫁给端木华对霜儿来说,对叶家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左右权衡后便答应顾端木华的请求,叶太太择了个日子,过来墨家探口风。 “桐儿也到嫁人的年纪了,不知有没有中意的人家,姑娘家也不能拖得年龄太大,还是早点议婚的好。” “我们和她父亲都为这个发愁。我家桐儿你是知道的,那孩子金玉一样的人,遇上个合适的也不易,早先有好几个人选,但和我们桐儿相配总差点意思,所以还在选呢!” “桐儿的确不错,不知表哥表嫂打算给她找个啥样的?” “你表哥说了,一要有门当户对的;二要女婿能干的;三要家里人少的,最好没有太多姑婆嫂子这些难缠的亲戚,这样我家桐儿嫁过去也少受些罪。” “如果是这个标准,我这里倒有个人选,样样都配得。” “谁啊!我们放眼选了一年也没遇上这样的,不是女婿太嫩,就是家里婆婆厉害,再不就大姑子小姑子一大堆,还有就是……” “还有什么,嫂子怎么不说了?” “唉!还有条件上好的,我们瞧上人家了,人家又嫌我们桐儿不是嫡出的,七不成八不就的,没想到桐儿这婚事还成了我们家的难事了,你是孩子干娘我才和你说的,这话你听听就好,可别给人说去。你说的人是究竟谁啊?” “霜儿离开已经半年了,论理女婿不该这么快提续弦的事,只是他家那么大个府邸,里面没个女人打理,究竟不成个样子。现在人情往来上逐多不便,同僚们妻女往来也是常情,因他这样,现在和人关系都淡了,再过个半年,怕是连个交往的人都没有了,我们也为这个发愁,女婿人好,在朝廷里也是数得着的人尖子,我倒觉得咱们桐儿和他甚是相配,将来亲事做成,一进门就是当家主母,又没有公婆伺候,也没有前房留下的孩子拉扯,家里两个兄长各立了门户各过各的,也没有打扰,不过年头节下走动走动,费不了多少精神,哪里找这样现成的去,所以来给哥嫂提个醒,别光顾着挑少年郎,那青瓜蛋子长成还得些时日,不比这个色色皆是现成的。” 墨太太听了半晌不语,倒是鲁姨娘说道:“叶太太这话一边倒去了,我家桐儿黄花大姑娘,给人做添房这话听着都别扭,要找就的个结发夫妻,这半路夫妻总是麻烦不断的。” 叶太太一听这话心中更不悦,因她与叶老爷就是半路夫妻,当年叶老爷发妻早死,她做添房时比墨子桐现在大两三岁,因左挑右挑总没有合适的,年龄一年年耗大了,还是现在的皇上当年太子给拉的线,她才不情不愿嫁给叶老爷做了添房,嫁过来后那叶老爷处处让着她,她风光了好些年,后来叶老爷官也越做越大,才平起平坐,她这个添房说起来比正房活得要滋润的多,但给人做添房确实是她一辈子不平之处,今日鲁姨娘这般说,好象把旧的疤痕揭开了,让她心中一痛。? 第七十五回 婚嫁论 墨太太看叶太太面上不悦,便对鲁姨娘说道:“姨娘看看茶水煮得如何了,给妹妹换杯热茶来!” 鲁姨娘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收不回来了,正在面上不好意思,听墨太太这样说,忙道了恼出去了。 看着鲁姨娘出去,墨太太方道:“妹妹休要在意,鲁姨娘大字不识几个,也没什么见识,说话不过脑,你别跟她计较,我倒觉得你刚才的话有几份道理,女人嫁丈夫首先看品行、才干,其次看相貌、家室,最后看其他的。端木女婿论人品、论才干、论长相、论家室都是最好的了,至于忌讳给人做添房不过是虚面子罢了,凡事主次要分,本末倒置才是最错的打算,鲁姨娘小户人家出来的,知道什么好歹,你切不可生她的气,她的话也不做数的,我看着行,回头我和你哥哥说说,他要同意,我明日去你那里回话。” 到了晚间,鲁姨娘来到墨子桐房里,看她正在看书,便一屁股坐下也不言语,倒淌起了眼泪。 墨子桐正在看书,看娘进来起先并不理会自顾仍在看书,半晌没听到说话,倒抬起头一看,鲁姨娘正在抹泪。便吃惊地问道:“谁给娘气受了,怎么哭得这样?” 鲁姨娘一听这话,仍抹着泪道:“这府里谁会给我气受,还不是你的亲事。” 墨子桐一听心中一紧,便问道:“我的亲事,又给我提了哪家?” 鲁姨娘愤愤道:“下午叶太太来提了个人,没把我气死,我怀胎十月、捧在手心里的人养大金玉般的孩子,哪能去给人做添房,实在气不过,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墨子桐听了也吃了一惊,心下想道:给人做添房,真是要把人笑死了,我这里正烦怎么回去呢?那边左一个右一个提亲的不说,现在添房这样的事都出现了,天呢我这是什么命格,居然跑到这里给人当添房来了,这玩笑开大了,也太奇葩了,这要是被我那帮姐们听着,还不笑掉大牙。一时脑中就涌出了魏童谣、张悦、叶莹莹几个人看着她嘲弄的模样。忙将头摇一摇,略作镇定,口里便问道:“娘说的是哪一家,谁来提的亲?” 鲁姨娘黯然气道:要是别人提亲我哪里能这样气大,可不就是你那个好姑妈、好干娘,叶府的太太,她巴巴的跑来给她前女婿提亲,要不我也不会气得发抖,平日里你好我好的,关键时侯就这般害人,可见人说的不错,坟场上开后门,专整熟人。也怪自已,认人不清,你那干娘我算白认识她了,在她眼里你就只配给人做个添房,她把我们娘俩还有墨府当什么了,想想就气得不得了。 墨子桐一听是叶太太来给端木华提亲,心中竟一阵欢畅,仿佛那湖已在眼前,立时就能跳到湖里回去了。 忽然抬头看她娘还在那里生气,心想:这里还得找出些理由来让娘亲答应才好,否则那湖仍远在天边无法接近。也不知父亲母亲是什么意思?想到这便问道:“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意思?” 鲁姨娘愤愤道:“我管他们什么意思,我生的闺女,我不同意,看哪个敢把你嫁出去。” 墨子桐听娘亲如此坚定,心想:看来还得使些巧力费些心劲才行。 想到这便笑道:“娘先别急着生气,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你先气倒了谁给我撑腰?”说着抚在鲁姨娘身上,搬起鲁姨娘的肩膀摇着。 鲁姨娘听了回嗔作喜道:“正是这话,八字还没一撇,我生这么大的气干嘛?我这会就找你父亲去,好好给他说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嫁去做添房。” 听了这话,墨子桐从鲁姨娘背上直起身来,笑道:“娘先别急着去,咱们再说说这事。娘除了忌讳添房,对那人可还满意吗?” 鲁姨娘叹口气道:“我一想到是添房,哪有心情想别的。管他有没有其他毛病,只添房这一样就不能接受。” 墨子桐又笑道:“我将来嫁人是过日子要紧还是显摆要紧?” 鲁姨娘不解地说道:“当然是过日子要紧,人这一生能显摆算什么本事,日子过好才是顶顶最重要的。你要嫁了人过不好,娘活着还有什么趣味。”说完眼圈一红,又抹起眼泪。 墨子桐看鲁姨娘又哭了起来,便忙将自己手帕递过去道:“好好的说话,怎么又哭了,你且将眼泪擦了,我仔细问你。” 鲁姨娘点点头,拿帕子把眼泪擦了道:“你问,我听着。” 墨子桐正色道:“端木姐夫现在一个人,咱们跟他多少也有过几面之缘分,娘是过来人,你仔细想想他这个人是靠不靠得住,能不能托付终身。” 鲁姨娘想了想,说道:“要说起来,你这个姐夫也算是人中龙凤了,人长得体面,家世也好,自已又在国子监和翰林院任着职,又没有公婆伺候,也没有大姑子小姑子烦恼,兄弟们各过各的,妯娌们自然没什么矛盾,除了年龄比你大些,这也不是多打紧的事情,他要是初婚,这个人品、这个条件也算是你上辈子修来的了。但要做人添房,就太委屈你了,你好好的贵府千金大小姐,干嘛给人做添房。” 墨子桐淡淡笑了一下,又将下巴支在鲁姨娘肩膀上说道:“娘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依我的条件,庶出的女孩子,要挑个好人家也不易,且与姐夫也认识,娘也再想想,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没有?” 鲁姨娘一听庶出这话便不出声了:她心中何尝不知,就庶出这一项,墨子桐就错过多少好姻缘去,这事她之前一直是抱着幻想的,也许桐儿长得漂亮,人家不考虑嫡出庶出也能挑个好婆家,谁知一年多下来,看上的都嫌子桐是庶出不愿意,不嫌庶出的又看不上。这可不都是自已给孩子酿的苦酒,找谁说理去。 墨子桐看鲁姨娘不说话,便又接着说道:“庶出怎么了,照样能把日子过好,添房怎么也,也照样能把日子过好,图那个虚名有何用,娘说是不是这个理。” 鲁姨娘点点头道:“到底是读过些书的,比我强多了,我下午一听这话气得不得了,现在经你一分析,这婚事倒也不是下下之选,有可图之处。咱们再想想,我去听听你爹是怎么个想法。” 墨子桐道:“正是,娘去问问爹爹,看他有什么想法,爹爹常年带兵,又常在皇上身边,见识比我们强多了,问问爹爹也许就能拿定主意了。” 鲁姨娘点头称是,忙去找墨天啸不提。 时间转瞬过去半个月,端木家与墨家正式联姻,因叶晨霜去世不到半年,叶家提出最好先把亲事定下,明年再娶,也不落人话柄,到时皇上那里也好说。几家人一合计,这话也在理,便定在明年九月初八日端木华正式娶墨子桐过门。且说那日叶晨露与秦少卿在马车车厢一番打斗,叶晨露终力有不逮被秦少卿一顿好打,又听着被骂了些不堪入耳的话,一时气得差点死过去。 在床上躺了三天,身子烫得像火炭一般,请医问药闹腾了几日。秦家看叶晨露病势越来越重,且不愿看大夫,实在没法子,秦老爷将秦少卿罚在家祠中跪了几个时辰,秦太太又亲自上门请叶太太过来劝劝叶晨露。 秦太太虽忖度着说得慢,但叶太太一听叶晨露病了,且病得不轻吓了一跳,一种不祥爬上她的脑门,她心想:霜儿就得了怪病去了,难道露儿也步了她姐姐后尘,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叶太太也顾不得什么,忙忙地催着秦太太带自己来看叶晨露。进了门,见叶晨露披散着头发睡在炕上,一张小脸腊黄,两眼无神,有气无力,似看破红尘一般没了往日风采。 秦太太看她母女要说话,便客气了几句带着诸人退了出去。 叶太太看屋里没人,便一把拉着叶晨露的手心啊肝啊的叫着,一边叫,一边将叶晨露的头发从脸上拔开,见叶晨露似快要没气了一般,叶太太一把将叶晨露搂在怀里哭道:“露儿,你不要吓母亲,才多大个人有啥想不开的和母亲说,千万别窝在心里。” 叶晨露此时恹恹说道:“母亲哄了我这些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哄多久?” 叶太太一听心中一惊,故作镇定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道:“露儿这话从哪里说起,母亲何时哄过你?” 叶晨露头搭在叶太太臂弯中喘着气说道:“这话原不想说,但今日不说怕以后没机会再说了,实与母亲说!我是庶出这事秦家上下人人皆知,且深以为恨。我活着也没什么指望了,索性今日问个明白,去了那里也好找我亲娘去。” 叶太太一听这话,如五雷轰顶:露儿这身世想了多少办法瞒了下来,与秦家结亲时秦家并未质疑,怎么忽然就都知道了,想到这看叶晨露这般光景,如再不说实话,怕是这露儿真就不想活了。? 第七十六回 被弹劾 叶太太想到这便哭泣道:“露儿,你这身世原是父亲母亲一块心病,你亲娘叫郑巧姑,跟了你父亲生下你就把你摞下跟人私奔了,后来过了一个多月被抓回来了,抓回来时就她一个人,那男的因没了钱就一个人跑了,你母亲那时在街上乞讨,被抓回来后就割腕自杀了。你父亲和我原想着抓回来在府里看着并不想要她的命,这事毕竟不光采,谁想到你娘是个撅脾气,就那样死了。那时你还小,你父亲求着让我收养了你,怕你有那样一个母亲将来寻不上个好婆家,所以对外都说你是我生的。当时为了瞒这件事,知情的几个下人都打发了。这秦家也是他们上赶着来求的亲,当时对你的出身并未说出什么来,你父亲和我商量了,这秦家家世虽不如端木家,但秦女婿长得体面,也是个上进的,以后有你父亲和端木女婿帮衬,也差不到哪去,所以才答应了这门亲事。这才成婚几天,就闹成这样,这可让我怎么活呀!” 叶晨露自来只知自己不是叶太太亲生的,但生母究竟是谁一概不知,叶府里下人似都是不知情的,现听了叶太太的话,方感念父亲和母亲一番心思,心下惭愧,就强挣着对叶太太说道:“谢母亲为我想得这般多,我原以为我娘是被父亲逼死的,现在听母亲说来……。” 说到这,叶晨露并不往下说,只叹口气道:“唉!不说了,往事究竟如何也不重要了,只是这秦家人人看我就跟看贼似的,我带来的嫁妆比我姐姐也不相上下,但究竟这庶出让他们觉得很没脸,秦少卿嘴里没一句好话,我看和他的路也算走到头了。” 叶太太一听忙捂住叶晨露的嘴道:“这话不敢乱说,才嫁过来几天,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我虽不是你亲娘,但你生下就跟了我,你和你姐姐在母亲心里是一样的,我养你这么大也不易,再不敢说这样丧气的话。秦女婿那里改天让你父亲好好说说他,料他也不敢不听。完了你父亲再酝酿酝酿,让秦女婿升上一级,看他还不乖乖捏在你手上。你且放宽心,少年夫妻哪有不拌个嘴吵个架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才刚出门时让冯妈请平日给府里看病的刘大夫到这里给你把把脉,好好吃几副药调理调理,听话!” 叶晨露此时听了母亲这番话,像六月里喝进去一杯冰冰的石蜜水一般水滑欢畅,一时看着精神也不似刚才那般无精打采了,便点点头道:“我听母亲的,姐姐去了,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这秦家也就这样了,好不好也不打紧的,只要母亲在,我什么也不在乎。” 叶晨露母女正在说话,就听冯妈在窗外回道:“回太太,刘大夫来了。” 叶太太忙将叶晨露的头放在枕头上,将炕前挂的一幅大红色绘着鸳鸯牡丹图样的帐帷取了下来,方道:“进来!” 话音刚落,汤妈妈和紫藤已夺步走到炕前,看叶太太已将帐帷放下,便站在炕前侯着。 就见冯妈领着一个三四十岁留着山羊胡子的身穿一身蓝袍衫的中年男子进来,那男子身上背着药箱,看见叶太太忙躬身施礼道:“叶太太安,二小姐在哪里?” 叶晨露听到刘大夫的声音,便在帐帷里说道:“刘大夫,我在这里。”说着将手拿出来,紫藤忙用帕子盖在叶晨露手上,那刘大夫便将药枕拿出放在叶晨露手下,两个手轮换着把了脉,叶太太紧张的问道:刘大夫,这病要紧不要紧? 刘大夫嘿嘿一笑道:“这病说重也重,说不重也不重。” 叶太太听了纳闷又问道:“快快说来,到底如何?” 刘大夫道:“二小姐现在是一个人吃饭两个人消化,这二三日不吃饭哪个能受得了。恭喜太太,二小姐有了身孕了。” 叶太太一听顿时就高兴的不知所以,忙对冯妈道:“给刘大夫两贯赏钱,快快,去把这消息告诉亲家太太去。” 这里刘大夫把完脉又开了安胎调理的药方便自去了。 那秦太太听着媳妇有了身孕忙来到叶晨露房中和叶太太两个互相贺了半日。又传了一桌上好的饭菜,留叶太太和自己并叶晨露一起吃了饭,这秦太太叶太太方携着手高兴地从叶晨露房中出来。 一路往大门走着,就听叶太太对秦太太说道:“我家露儿自嫁过来以后,心绪总不大安,这也难怪,咱们那时也是从女孩儿过来的,冷不丁换了个地方都不大习惯,女婿也年轻说话不知高低深浅,我这露儿又最是个心重的,现又有了身孕,身子也变娇弱了,亲家母还得多担待多提点,小两口和和美美的也少惹亲家母担忧岂不好?” 那秦太太也是在乱象中走过几遭的人,岂能听不出叶太太话中之意,便款款道:“论理我这媳妇也挑不什么来,只是结亲之前媳妇的出身应当说清楚的,现在我和我们老爷倒成了那钻在风箱里的老鼠,唉!跟着这桩婚事,我们一家子都快成了笑话了。” 叶太太一听便心下明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静默着往院外走去,两人一路无话。那秦太太送到门口,看着叶太太上了车,便返身进了府。 叶太太一路上心里沉甸甸的,叶晨露怀孕原本是喜事,但她婆婆那番话又将叶太太的心打入冰窖里,怎么也热络不起来,一路闷闷回了府里,叶老太爷正在等消息。 一看叶太太回府,叶老太爷便忙问:“露儿怎么样,没什么大事?” 叶太太看了一眼叶老太爷,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就开始哭泣。叶老太爷一看太太哭了,急了问道:“到底如何?你倒是说话呀!” 叶太太方一长一短将如何将叶晨露身世与叶晨露说了,叶晨露怀孕以及秦太太那番难听的话一一学于叶老太爷听了。 叶老太爷一听叶晨露有了身孕,高兴的说道:“太太别管那秦家娘子说了什么,反正我露儿现在秦家少奶奶,庶出怎么了,庶出也是我叶家桂掌上明珠,改日去给露儿说,有为父在,让她挺起腰杆子来,他秦家老小的前程还得看我的,让她别怕,好好将我那外孙子生出来,我这要做外公喽!” 叶太太看叶老太爷高兴的那样,也便将那揪着心略略放松了些,笑道:“后日我就把露儿接来家里住两日,你当面与她说,你这做父亲的话更有份量。到时把女婿也一并叫来,你好好说叨说叨。” 话说这日正是初一日,朝会后张公公传皇上口谕,在华亭殿召见端木华。 端木华忐忑不安地跟着张公公一路往华亭殿走去,只见殿前一处花坛,花坛前又有三条龙尾道,龙尾道分三层,两边是青扶栏,扶栏上镂刻着螭头图与莲花图,顺着青扶栏上了台阶来到回廊,回廊与东南、西南两个阁楼相连,两处阁楼前皆又有用于报时的钟鼓楼。 端木华听张公公通传后便一个人进到殿前跪下,见那大殿中只皇上一人,连几个贴身太监都在门外侯着,不知发生了什么,又不敢问,只得跪在殿前那张四周雕着飞龙玉兽的案几前。 还未容端木华多想,皇上已将一本奏折摔在端木华面前,怒声道:“堂堂天朝国子博士兼翰林学士,天下学子的楷模,因家事丑闻被人递交弹劾奏折,我都替你脸红。大丈夫不思进取,享受皇恩却不思报效国家,整天在家宅内院搞一些不堪之事,弄得声名狼藉,给朝廷抹黑,让朕心中难安。若人人如此,我天朝还有什么尊威可言?” 端木华一听脑子嗡嗡作响,半天说不出话来。皇上一看端木华吓得半死,语气缓和下来道:“你先看看奏折上说了什么再给我如实回答?” 端木华赶紧打开奏折一看,见上面写道:端木华纳院子里姑娘作姨娘,又不善待,致人死命。还在家庙窝藏罪犯之孙女长达十数年之久。 端木华看完后,向皇上边磕头边说道:“皇上息怒,容臣细细禀来。臣确实从院子里赎了一个二等姑娘用了姨娘,当时也是事急从权,因当日太太病得实在没办法了,岳母就请了师婆给看了,说是三日内见喜方可冲了那冤孽的魂魄,因时间太紧,只得从院子里赎出一位胡氏来权做冲喜之用,只是那胡氏不守妇道,在家庙里给嫡妻守灵超度期间,与贩夫走卒行皮肉交易,实在难忍,便将其发卖了,我家里现有买卖契约为证,致人死命实属子虚乌有,请皇上明查。另我家庙中确实有一女子,是家父在世时收养的弃儿,其家世如何臣确实一概不知。” 皇上一听心中怒气倒减了一半,叶晨霜可以说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也可以说是陪着他长大的。 表姐嫁与叶家桂也是先皇给牵的线,有一回叶太太领着叶晨霜来看先皇,皇上那时还小只是个王爷,见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就想逗她一逗,谁知刚叫了那女孩一声妹妹,那女孩奶声奶气说道:“三王舅,我是你外甥女,你该叫我的名字,我叫叶晨霜,你以后叫我霜儿就好。” 自那以后,这霜儿就与和他差不了几岁的舅舅成了莫逆之交,两人感情深厚,直到三王舅娶了亲当了皇上,叶晨霜也嫁了人,两人走动方淡了下来。但在皇上心里,叶晨霜仍然是那个仰着头让自己叫她霜儿的小女孩。 叶晨霜死了皇上本就伤了些心,现在听那胡氏是为冲喜纳入府的,倒觉得端木华也算做得很是了。 皇上听了端木华的话,点点头道:“这还罢了,也是你做夫君一番心意,这事需得查一查你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话这事便算了了,但私藏犯官之女,罪过也不轻,若查实了,看你做何解释?” 第七十七回 玄知观 说着,就对殿外喊了一声:“张公公!”那张公公一听皇上传唤,忙推门进到殿中,看端木华仍跪着,但皇上脸色似比之前有所缓和,便垂首站在殿内听皇上吩咐。 只听皇上对张公公说道:“现就去大理寺宣朕口谕,查明端木府家庙中收养女子的身世。另外再查明白端木府胡姨娘去向。查案期间端木华在家禁足,此案未了不得随意进出。” 叶老爷听得端木华被禁足在家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前些日子刚把秦女婿叫来吃了一顿饭,夸下海口要给秦女婿想法子升上一级,秦女婿当时就眉开眼笑。叶老爷看叶晨露也面露喜色,心中早想好了,端木女婿和刑部李万年交好,让女婿和李万年说说在刑部给谋个缺,到时升上一级,露儿在秦家的日子也好过些。谁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端木华却被皇上禁了足,怕是这话要落空得重新谋划了。 且说端木华被禁了足,墨天啸心中十分懊恼,这刚定了亲,女婿就出了事,少不得心里暗暗埋怨起叶家桂夫妇,又不好与人说。 鲁姨娘更是整天泪雨涟涟,说老爷把桐儿给害了,这可如何是好之类的话。墨太太虽没说什么,但面上也是愁云密布。 墨天啸本就懊恼,听了这些话心里更是难受,便呵斥鲁姨娘妇道人家,就知道哭,实在不行去给女婿求个平安符回来也是好的,整日介哭哭咧咧能解决什么问题。于是躲在北衙禁军借口有要事也不回家来住。 鲁姨娘自入墨府以来还从未受过墨老爷这样的冷心的话,心中更加悲苦。 墨子桐听说端木华被禁足在家不得外出,心里也起了愁云,心想:这古代都有先例,要是官员犯了事,那大宅子就被皇帝老儿没收了,有时还会赏给其他官员,要是那样,自己这功夫不白做了,边宅子也进不去,更别说跳到湖里穿回去了,那我嫁人还有什么意义? 墨太太看鲁姨娘与墨子桐皆不高兴,且老爷也躲着不回来,心想与其在家里悲切,不如像老爷说的去道观中求个平安符回来给女婿送去,说不上这灾难在三清神尊那里求一求变成虚惊一场也未可知。 那鲁姨娘自来就是个耳活心慈之人,又听叶太太长年念《太上洞玄消灾护命经》等道家经文,也跟着无事时念些经文。 那日与叶太太闲聊时,听叶太太说百里外的玄知宫前些年来了一个云游四方名叫玄通的道士,那玄通说自己是广成子的弟子,不但能诵经习武,还能通达天庭。开始没人相信,后来才发现那玄通所说之话并非口出妄语,他不但给人打卦算命极准,且破解的法子也奇怪,并不需在破解时花费大把的铜钱,用那玄通的话说就是四两拨千金,只要法子用得巧,无需事主费什么心力,倒是破了灾后需得去还愿,还愿时也凭事主心意并不强迫。因遇了几次事都算得极准,有几个病人连死的日子都算得出来,甚至还算出那人投胎之地,后来有人验证那玄通的话千真万确,这事就越传越神,方圆百里的人都叫那玄通是活神仙。 鲁姨娘这几日又听了老爷那话,早就想去道观中求求三清尊神给指条明路,再给女婿好好消消业障,求个平安符回来。 但鲁姨娘知道自己的身份,去那里光路上就得二三日光景,这来来去去的少说也得天时间,一路上吃住行皆是问题,不但得有护卫,还有丫头婆子跟着,再带上日常物什,实在有些费事,也便张不开嘴。忽听墨太太想带着自己和墨子桐去道观里许愿求福,心中十万个愿意,当即就说定第三日一早就出发。 忙碌了两天,出门的东西物件总算准备的差不多了,墨太太又着人给墨老爷送了信,说是要带着鲁姨娘和墨子桐去玄知观许愿求福去。墨老爷一听要出去日,也不放心,自己又公务在身离不开,便派了十来个禁军一路护送前往。 第二日一早,墨太太那辆墨绿色锦缎团花纹宝顶上一圈珍珠镶边的四轮四驭马车拉着墨太太、鲁姨娘和墨子桐就一路出了城门往西去。后面跟着一车青色绸料围帷的双轮马车跟在后面,上面坐着墨太太的管事妈妈冯妈和香叶,鲁姨娘的丫头缨络和墨子桐的丫头春弓、绿君。 因要出远门,墨子桐还未及安排人,墨太太已发下话来,让春弓和绿君跟着一起去。原来绿君是叶晨霜赠于墨子桐的,墨太太想着让绿君也跟着,算是替叶晨霜前往庙里给端木华求平安,这样心愿加持了力量,也许神仙祖师答应的更快些,女婿也好早日解了禁,这样自己也好在亲戚朋友那里少招人笑话,否则这门都出不去了。 墨太太这心思只鲁姨娘能体会得来,便心下会意,让绿君也跟着一起去。 墨子桐对求仙问道的话本就不十分相信,但此时也由不得她,少不得以看个热闹的心情跟着出了门。 一路风尘自不比家中安逸,幸得有墨老爷提前一日派了人去沿路两处驿站打了招呼,墨太太三人算是平安到了离玄知观三里地的驿站里歇了下来。 次日一早起来众人皆沐浴更衣,换了素静衣裙,拿着供养和香火蜡烛等物坐着车来到玄知观。 那玄知观却建在一块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上,从山下上了几百个石头砌成的台阶,就见一个高大宏伟的三门四柱山门,山门柱子中间的额枋上雕着祥云裹着葫芦、扇子、花蓝、渔鼓、荷花、宝剑、洞箫和玉板的暗八仙纹饰,柱子下面是四个天圆地方的柱础,每个柱础皆是两层,第一层雕着珍珠地划花纹饰,第二层四个柱础分别雕着牛、麒麟、鹿、狮子四个瑞兽围在卷叶纹中。山门边上又各立着两尊石头神兽,一个是青龙神,一个是白虎神。两尊神兽的头爪处皆磨得明光铮亮。 抬眼看去,就见那木门四个柱子上刻着两幅对联,一幅写着:太极还从无极始,三元总自一元生;另一幅写着:开近元门,上极斗牛之气;云开黄道,永依日月之光。 墨子桐心想:这道观都是三个门,爸爸说三个门象征道家天地人三界。进了山门便是跳出天神、地袛和人鬼这三界进入了仙境。这道家文化实在深奥难懂,小时候只记得背过《道德经》,其他都记不大清楚了,上高中时班上有个男生叫郑三一,所以就知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句,其它都还给老子他老人家了。现在来到道观,只这山门倒真有股仙气飘飘的感觉。 正想着,就有一个瘦长身形年纪偏长的青衣道士带着一个小道士迎了出来,见了墨太太众人便拱手作揖道:“无量天寿,贫道这厢有礼了,敢问信士可是墨家人?” 墨太太便微低身子道了个万福,众人皆随着墨太太道了万福,墨太太笑道:“道长纳福,是,我们老爷姓墨。” 那青衣道士再次拱手作揖笑道:“贫道昨日接到消息,今晨在此已等了多时,墨太太请。” 说着就在前面引路,众人随在其身后一路来到灵官殿,只见那灵官殿外墙壁上四处皆是流云、仙鹤、花卉图案。那殿门两边门柱上写着:三眼能观天下事,一鞭惊醒世间人。进了殿里,众人抬眼看去,见那最上面立着一尊凶神恶煞的雕像,高约七尺,红面虬须怒张,额上还有一只眼,三目圆睁,锯牙齿獠牙,披着盔甲,手中拿着一条鞭子,看着瘆人。那道长在殿中站了对众人道:“上山不上山,先拜王灵官。这就是王灵官,是我们这个道观里的护法神,等会我领着你们诵读灵官诀,一来给灵官神仙通告一声,你们来了,二来这灵官诀可驱邪、治病、收瘟、摄毒,先拜过此神再往后面殿中去。” 墨太太听了便让人点了香、又在香案上摆着的几十个油灯中添了油,又把拿来的供品一一摆上,看一应齐全了,墨太太方领着墨子桐和鲁姨娘跪在王灵官神像前。 就听墨太太和鲁姨娘及众人跟着那道长口中一句一句小声念道:“仰启神威豁落将,都天纠察大灵官。火车大雷公,受命三清降鬼崇。手执金鞭巡世界,身披金甲显威灵。绿靴风带护身形,双目火睛耀天地。顷刻三天朝上帝,须臾九地救生灵。银牙凤嘴将三千,虎首貔貅兵百万。走火行风前后卫,穿山破石捉妖精。祈晴祷雨济世问,附体圆光通事意。治病驱邪如电闪,收瘟摄毒义群魔。飞腾云雾遍虚空,号令雷霆轰霹雳。三界大魔皆拱手,十方外道悉皈依。我今启请望来临,大赐雷威加拥护。太乙雷声应化天尊。” 那道长说完最后一句,方将双眼睁开,对墨太太等诸人道:请诸位信士行三叩礼,礼毕咱们上后面三清殿去。? 第七十八回 平安符 众人随道长转过灵官殿就来到三清殿前。只见那殿比灵官殿大出两倍不止,殿外立着玄武神龟、朱雀英姿、青龙朝圣、白虎雄风四个铜制瑞兽,每个神兽背上皆背着一个大瓮,整体造型高约五米有余,看上去气势恢宏、构造精美。 那大殿柱子上也有一幅对联,上写着:三清道法开妙理玄门,天地精华显四相五形。殿门两边各一幅画,一幅带头发下面注着喜神和合二仙,此二仙画下写着家庭和合、姻缘美满两句话。 另一幅不带头发的是却是两位僧人,下面也注着和合二仙。此二仙画下却写着: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只须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等几年,你且看他。 墨子桐看了心中有些纳闷,这明明是个道观,因何写着僧人寒山与拾得的话,正想着时,那道长却说道:“我们这道观前身是禅灯寺,因这句话我看着甚好,且此二僧虽为佛门中人,但素有和合二仙称呼,既为仙,也算我道门中人,劝世之言,不拘哪个说的,让人多看看总是好的,因此当日并未毁去。” 众人听了皆点头称是:“这话确实说的好,留着也无不可。” 于是又随着道长进了大殿中,迎面三尊和房子一样高大的神仙,中间立着的是一位是玉清元始天尊,右边是上清灵宝天尊,左边是太清道德天尊。殿内壁画皆为道家经典故事和神仙逸闻趣事图案。 众人还未及看清那壁画上故事,只见那道长已开口说道:“诸位信士,先行礼叩拜,再将心愿写出,请出玄通真人将心愿送达天庭,再求个平安符,今日主要法事就算完了,之后诸位随我去后面殿里拜一拜,为心愿达成再加持些力量。此时叩拜要先向神仙报上名号,再将所求之事说出。行三叩之礼既可。” 于是墨太太让人将拿来的供品及香火蜡烛等物一一摆在案上,方领着墨子桐和鲁姨娘跪在蒲团上按道长的话一一做了。 看鲁姨娘拜完,墨太太对跟来的丫头婆子说道:“大老远的来了,你们也拜上一拜,各人许个愿!” 众人听了个个欣喜,便都跪拜行礼许了愿。道长看众人礼毕,便与身边跟着的小道士耳语了几句,那小道士便出了大殿往大殿旁边的一间静室中。 一会工夫,就见那小道士领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衣神仙样的人进了大殿。众人一看那人形容样貌都呆在那里。这道士成仙的故事听过不少,但真正还未见过。今日一见倒从心里折服。一个个屏着气生恐污浊了这神仙真人。 那真人进了大殿也不看众人,只往大殿右边一张四足方榻上盘腿坐了,将双眼闭着口中默念了一会,众皆不知他念的是什么,只觉他默念时大殿中似隐约有了仙气环绕,众人皆感身轻体柔,七窍空灵,一时魂魄似都随着那真人声音飞升而上了。大殿中除了那真人声音,其他一丝不闻,众人皆垂首面向真人而立,似等待君王召见的臣子般整肃。 就在众人懵懂之际,那真人却将声音收住,只见他站起身整了整衣饰,便向三清神仙方向深深拜去,众人看他向那里拜去,又恐自己凡体挡了真人与神仙,忙都往后退了几步,留出空地来。 那真人拜了三下,方又重新坐于那张四足方榻上。这时先前那道长忙对墨太太说道:“今日远道而来,见了玄通真人,定要得了真话回去。现真人可逐人看相算命,若有冲撞还能给出破解之法,信士们可一个一个按序开始了。此地只留真人与看相信士即可,闲杂人皆殿外候着!其他几个殿等这里结束再去。” 于是墨太太让众人退出殿外候着,那道长带着小道士也出了大殿去往静室休息。 那墨太太跪在真人面前一个蒲团上,刚要张口,那真人示意墨太太无需张口,只见那真人开口说道:“信士今日为家人祈福,但心中仍有疑惑,疑惑之处在于此人还是外人,信士此时需坚定信念,若认此人作家人,贫道方可预测,若心中不认此人作家人,贫道送信士一个平安符,只保佑你与家人平安。” 墨太太听了心中暗服,忙道:“此人虽有疑惑,但也无从更变,就认他作家人,请神仙真人赐平安符。” 那真人听了此话,又将墨太太上下打量一番方道:“信士三子中未来有一子要远行他地,大约也与此人有关,不过将来前程远大,此子姻缘此时若隐若现,将来夫贵妻荣是一定的,信士三子中只有此子可飞黄腾达,但此子与父母缘浅,倒时将来夫妻十分和顺,信士举手手掌向上过头顶来。” 那墨太太忙将手掌往上举过头顶,那真人拿眼往两手看了一看,道:“信士命中带伤,怕寿字上欠些,回去后多念祝寿经文,将心中欲念收去,凡事随遇而安最好。” 说完,那真人从袖中取出一块画符用的黄布,将面前案上的笔拿起,在那布上飞龙走凤般画了几个图形,似蝶似花,似人似兽分辨不清。 几个图形画完,那真人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印章来,在那符布上盖了,墨太太伸手接过一看,那印章上的字也是凤翥龙翔认不出来。 墨太太刚要问,那真人道:“勿要多疑,此乃我门中规矩,只管拿去放于家中显贵之处,早晚念经供奉。你且去!信士只要把寿字保住,将来有享不完的福泽。” 墨太太听真人这话,便也不问,只俯身拜了三拜,就起身出去,令墨子桐进去看相。 墨子桐只得依言进了大殿,按墨太太授意,便也跪于真人面前。 那真人闭着眼笑道:“你从哪里来的,见了我还不说实话。” 墨子桐听了心中纳闷,也未及多想便回道:“我从家里来的,和太太姨娘一起来的。” 那真人摇摇头道:“我问你从哪里来,不是指此时,是指你落湖之日。”说完那真人将眼一睁,看着墨子桐笑而不语。 墨子桐听了这话心中大惊,暗想:他怎么知道我掉入湖水的事情,难道他真是个神仙,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既然这样,是不是求求他不用嫁入端木家跳那个湖里也能回去。 想到这,便看着真人急急说道:“神仙真人既然看出我落湖之事,我也不多说了,你能不能想法子让我回去,我来这之前马上要考试了,再耽误我怕回去后爸妈都不知多大了,这里时间和我们那里是不是同步的,我来这已经大半年了,实在憋得难受。” 那真人笑道:“你来这里是因前缘未尽,天下事缘尽自然分开,既然缘份未尽,回去也不得安,不若安心在此处,静待开花结果。” 墨子桐一听心想:“我和这离着千儿八百年,说我和这儿的人缘分未尽,这也太扯了!不行,既然他能看出我的猫腻来,今天死皮赖脸也要让他把我弄回去。” 想到这,便往前凑了凑道:“这缘分续不续也得看心情,我现在哪有心情和这里的人续什么缘分,我回去还有好多事要忙活,现在把我扣在这里象做深牢大狱,我可没心思想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事,你好人做到底,还是把我送回去!我知道你能耐了得,一定行的,试一试,好不好,我求求你了,等我回去就把你画下来,把你供起来天天给你磕头作揖都成,要不行,我这身行头也值些钱,我全都给你行不行?” 说着墨子桐就将头上那对新打的年年有鱼的镂雕金钗拔了下来,一边递给真人,一边又要拔头上那枝四蝶金步摇钗。 那真人斥责道:“简直胡闹,三清殿内不得无理,你既不是真心求平安符的,我这里也不啰嗦,你走不了,我只送你一句话,心安处方是家。静候时日,一切自然会有结果,胡乱折腾不但与事无益,还会累及旁人。那跳湖回去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再若因一已之私累及了旁人,我怕你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完那真人只将眼闭上不再说话,墨子桐看那真人不再搭理自己,刚想站起身出去,忽又想墨太太的交代,务必给端木华求个平安符回去。 便又跪下道:“那我出去好歹还得交差,你随便给我个符带回去,否则我家太太又要唠叨了,我娘也要说我。” 那真人叹口气道:“我这符只送心诚之人,否则这符不但不能平安,还会反噬。你若真心为那人求平安,我便画一张与你。”说完睁眼看着墨子桐笑而不语。 墨子桐听了这话心想:反正这次是来求平安符的,那端木华也不十分讨人厌,好歹在他家养伤时他也算尽心了,给他求个平安也不为过,那就好好求一求! 想到这便对那真人说道:“我是真心为人求平安符的,求真人赐福。” 那真人将笑脸收起,认真对墨子桐说道:“他那点子事过几天就不算事了,你且等好事便了。以后与你还有见面之时,你来此处是天意,也是缘分使然。你项上之物妥善保管,万万不可遗失,那是关键之物。” 说完便依样从袖中取出一块黄布,画了符又盖了印,便交于墨子桐,也不再看她只令她出去。 第七十九回 遇山贼 墨子桐忽听玄通真人说项上之物妥善保管的话,湖中那道蓝光又闪出脑海,心想:这事我刚放下,本想着嫁到端木府好好去湖里查看查看找找原因,这会真人又提起这东西,话也不说透彻,这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我得问个清楚才行,否则不成个无头公案了。想到这,刚开了口说了句:“那青玉犬是什么意思,为什么……” 那真人听墨子桐又要问,便将案几敲了三下,仍将眼闭了挥挥手示意墨子桐离去,任墨子桐如何恳求也不睁眼说话。墨子桐无法只得出来。 且说这墨家此次来的七八个人,人人皆进去让真人看了相并赐了平安符,别人只一会的功夫就出来了。因绿君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倒费了些时间方出来。 墨太太此时在旁边静室中喝了好几盏茶,看众人皆欢喜,只墨子桐站在大殿门口用手拿着她那个青玉犬来回看,也不见面上有一丝喜色。 便对鲁姨娘道:“如梅,你看桐儿怎么从真人那里出来像着了魔似的,像去年把她从湖里救上来后一样,只管拿着她那个宝贝看个没完,是不是玄通真人给她说了什么,你问了没有?” 鲁姨娘摇摇头笑道:“这孩子自从去年掉到湖里后,就像换了个人,有时候说话行事皆像是生人一般,有时无缘无故的发呆,有时又自已偷偷流泪,问她也不说,只说没事。我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刚才从殿里出来,我就看她呆呆傻傻的,问她也不说,是不是上回掉到湖里中了邪了,今日在真人这里那邪祟被压得难受,所以反应到我们桐儿身上了。” 墨太太嗔笑道:“胡说什么,这大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邪祟,就是有,这里是三清宫,哪个妖怪敢出来,你这一天没事就琢磨这些事了,还说桐儿呆傻,我看都是你没事想出来的。桐儿一天天大了,又加上订了亲,自然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女孩子大了就有了心事,你我不都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人,这都想不明白,还当娘呢,我看你倒是被老爷宠的一天天活回去了。” 鲁姨娘被墨太太这顿说,倒不好意思起来。忙将案上青瓷茶碗中的茶端起来递到墨太太手上道:“太太喝口茶!家里带了您平日吃茶的银茶盏,非不让拿出来,这个简陋,将就喝一口!” 墨太太笑了笑,接过鲁姨娘递过来的茶盏,吃了一口,指着案上另一个青瓷茶碗道:“如梅,你也吃一口,这茶是用山泉水煮的,茶具虽简陋,但味道却回甜鲜爽,清咧可口,吃了这茶也算是和神仙又近了一步,回去好好念经,给墨家多求些福报。” 鲁如梅答应着端起那茶碗吃了一口,点点头道:“嗯,还真是好茶,清香甘甜,与家中茶相比却另有一番原野风味呢!” 墨太太笑道:“这几年你吃茶也吃出门道了,还知道原野风味。” 说完看着鲁姨娘,鲁姨娘看墨太太戏谑自己,先是害羞的低下头,随即两人互相看着齐声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只听冯妈在门外回道:“太太,道长在外候着,说带我们去后面几个大殿参拜。” 墨太太道:“知道了,叫小姐进来喝口茶我们再去。” 墨子桐被春弓和绿君领着进了静室时,墨子桐只管在大殿廊檐下一个人发着呆,春弓因真人说的话有些费解,也蒙头在想。 当绿君过来请墨子桐进屋吃茶时,春弓方回过神来和绿君一起带着墨子桐进了静室里吃茶。 墨太太看墨子桐吃了口茶,方与鲁姨娘一起带着墨子桐往后面大殿里走去。 墨子桐此时根本无心再看其他的,一心只想着怎么解了那真人话中意思:这项上小小的物件,究竟是何来历,居然让自己从千年后回到此处,难道它是个神物?但自从来了这里,也暗暗观察过这东西,除了落入湖中见过的那次蓝光,再没有发生过任何奇异之事,要说奇异就是这东西从未丢过,自己以前可是有了名的丢三落四大王。小时候上学,光红领巾就丢过好几十条,那铅笔橡皮哪日不丢上一两样都觉得不正常,妈妈老开玩笑说自己是个小败家子,上了高中有一回在公交车上睡过了头,着急忙慌地把书包都落在公交车上了,幸亏那公交车师傅是个好人,第二日按照书本上的学校班级地址给找着送到教室里去了。上了大学这丢东西的毛病并未减弱半分,那饭卡动不动就没了影子,包括身份证都补办过好几张了。这回倒奇了,这小小的挂件,啥时侯看它都在。 稀里糊涂就走完了后面几个大殿,墨太太看着让人把带来的米面油及一些日常所需之物交于道长并一一交割了,又让冯妈从车上取来两个匣子,里面满满一匣子金锭,另一匣子里装着自己和墨子桐并鲁姨娘及家中几个姨娘平日抄的各样经文,嘱咐道长送到天神那里以示诚心。 那道长也不客气,只说了句太太功德无量,名姓必记在功德薄上,便让几个道士连同米面油及其他物品全都搬回观里,也不虚留,送至山门处说道:“信士纳福,此番所求之事定能达成心愿。只这一路上格外小心。”便送墨太太诸人出了山门执手告辞自回了观中。 墨太太领着众人下了山,刚转过弯,正要走上官道时,突然从山上冲下几十个拿着各样器械之人,只见那群人穿着并不十分体面,带头的满脸络腮胡子,口中只嚷道:“我们只要钱物不伤人,你们快快将钱物放下就让你们走。” 墨老爷派来的那十来个人虽有些武艺,但赤脚的不怕穿鞋的,那几十个人一看就是穷疯了,扑上来就一顿乱砍乱跺,一会功夫,那十来个人就伤的伤,残的残。 剩下家人多是女眷,那几个赶车的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只打了几下便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此时车里就剩下几个妇人,那冯妈算是胆大的,只见她从车上下来,看着那几个人便强笑道:“几位爷福安,我们这是进道观上香的香客,带的供品都留到观里了,此时也没什么钱,不如放我们走!” 那络腮胡子道:“进香的,这条道出来的都是进香的,神仙的钱我们不动,我们只与人要钱,让你们当家的出来说话。” 墨太太一听便从车上下来,鲁姨娘只拉着不让墨太太出去,墨太太鲁姨娘的手一把抡开,就开了车门。 也不等冯妈来扶就从车上跳了下来。走到那络腮胡子面前站住说道:“你要说什么,说!” 那络腮胡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墨太太道:“我这几十个弟兄好几日没吃饭了,太太赏个饭钱!” 墨老爷本就是带兵打仗的,墨太太年轻时就陪在墨老爷身边,啥样的场面都见过,这点子强盗并不怕,便笑了笑道:“赏一顿的饭钱还是一年的饭钱,这区别可大,还得烦请你说清楚些。若是一顿,我这头上的钗尽够了,若是一年,怕是把我半个府卖了也未必够的。” 络腮胡子笑道:“太太果然是明白人,我既然敢张这个口,就不可能是一顿饭钱,但也不能让太太把家卖了给我们当饭钱,我看你这两辆车还值些钱,另把你们头上些金啊银啊玉啊的宝贝全取下来,有多少拿多少,绝不多要,你看如何?” 墨太太沉吟了一下道:“我们这车上都是女眷,车给你容易,但这荒郊野外的,你让我们怎么回去?不如你派人跟着,把我们送到驿站这车马都给你们,这头上钗钏首饰这会就可以给你们。” 络腮胡子狂笑着回头与他兄弟们说道:“这回放她们走,跟着去驿站,你们哪个敢去?” 那帮兄弟一个个都摇头嚷嚷道:“我们这道上有道上的规矩,都是现过现的买卖,太太敢是和我们开玩笑呢!” 络腮胡子听完众人的嚷嚷,便将方才笑脸收住,对众人喊道:“兄弟们,既然人家不愿意此时送,我们又没时间等,那就快刀斩乱麻,该拿的拿,该收的收,动作快一点!” 说完又对着墨太太执手行了个礼道:“太太,对不住了。”说着,一脚上去就将墨太太踢倒在地,众人一看络腮胡子动了手,便一涌而上,将车中人尽数弄出车子,又上来一阵乱抢,一时间就哭天抹泪的乱作了一团。 鲁姨娘身上头上所有饰物尽数被抢了去,她一看墨子桐被两个贼人追着往远处跑去,也顾不得了,便从地上拾起手掌大小的石头没头没脑向那两人打去,其中一个正好被石头砸中了头,只听他“哎哟”一声就抱着头坐在地上,那血顺着胳膊就淌了下来,另一个一看鲁姨娘用石头砸人,便放下墨子桐向鲁姨娘扑去。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马蹄声向这边走来,络腮胡子趴在地上认真听了听,站起身喊了句:“听马蹄声来的是官兵,不可恋战,快撤。” 说完又将拇指和食指放在口中打了几个响哨,拿起刚抢的东西便向身后山上跑去。 众贼人一听便放下众人,跟着那络腮胡子往山里跑去。 第八十回 陈天涯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见那官道上走来一队武将穿着的人,带头的骑着一匹高大俊美的大宛马,那马身上覆盖着铠甲。那人穿着一身明光铁甲,只见他头戴兜鏊,身着带镜胸甲,下穿吊腿甲裳,肩上护着肩革,臂上披着虎头披膊和臂鞲,腰间束着兽纹护腰,上挂着黑色皮质箭兜,手拿一把长杆陌刀。 跟在那将领后头的有十余个骑马将士,皆是一色的覆了铠甲的大宛马。那十余将士除披膊上没有虎头外,其他穿着装配和那头领一般无二。每人手中拿着兵器也不同,有步长矛、钉头锤、双刀,单刀,还有鹤嘴镐和斧头。 后面跟着步行的有百十人左右,皆是一色的灰绿色绢布衣,上套着带钉护甲,每人身上挂着箭兜,手中拿着塔盾和刀斧等兵器。 墨子桐看有官兵过来,便顾不得扶鲁姨娘和墨太太起来,先自跑到那匹高头大马前,急忙道:“将军,刚才我们遇到山贼了,人刚刚从这里跑了。”墨子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身后的山梁。 那带头的听到有山贼,也顾不得细问,只看了墨子桐一眼,便回头对身后几百兵士喊道:“留下两人,其他人下马,到后山捉山贼去。” 一边喊一边已从马上跳下,带着众人往山梁上窜了过去。墨子桐看那些兵士去捉山贼,方转过身去,就见鲁姨娘扶着墨太太在哭。 墨子桐急忙赶过去,见墨太太嘴角挂着一丝血,表情十分难受。墨子桐因在家时,妈妈是中医大夫,她平日也看医书,还背过汤头歌,后来虽学了美术专业,但妈妈坚持让她习学些中医知识,说可以用来养身,因此多少懂些医术。 看墨太太难受,墨子桐忙用手在墨太太手腕上一摸,只听那脉大而无力,墨子桐心想:母亲这八成是受了内伤,看来贼人这一脚踢得不轻,不过应该不伤及性命,这脉虽无力,但并不急,重按时脉动还好。吃几服药调理一下应该就好了。 于是墨子桐对墨太太和鲁姨娘说道:“母亲放心,可能受了点内伤,回驿站吃几服药调理一下就好了。刚才我已经给那官兵带头的说了,他们去山后定能捉到那些山贼。娘,我们扶着母亲到车上躺一会!” 因那些贼人只抢东西并不伤人,车上箱笼全开,衣服钗钏首饰和日常用物皆被一抢而空,但人并无事。 众人抬着墨太太上了车,就在车内铺上垫子让墨太太躺着。刚收拾好,就见才刚那些兵士已经绑着那些山贼回来了。 那领头的带着几个兵士人人手中提着个口袋过来,站在车厢外说道:“小姐,我们去后山,他们正在分赃,你们查看查看,是不是丢的这些。这人我们带回去交于刑部。” 墨子桐听他说完便从车上下来,令下人将东西收下清点整理。然后对那领头的说道:“不知恩人叫什么,哪里高就,我父亲是怀化中郎将墨天啸,等回去后父亲亲自登门拜谢去。” 那将领听了微微一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叫陈天涯,前日刚被封了定远将军。我们从西边剿匪平定叛乱刚刚回来,大部队明日就到了。子桐小姐别来无恙!” 墨子桐一听陈天涯居然能叫出自己名字倒有些意外吃惊,便问道:“陈将军怎么知道我闺中名,你认识我?” 陈将军笑道:“我当然认识你了,你可是京城最与众不同的姑娘,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驿站!” 墨子桐点点头,忙又上了车,陈天涯带着兵士左右护着一路来到驿站。 进了驿站,众人抬着墨太太进了房间躺下,不一会儿,陈天涯和驿站管事就带着一个郎中来给墨太太把脉。 一时把了脉和墨子桐说的一样,受了内伤,并不很严重,遂开了方子,陈天涯派人去抓药,一时熬好,鲁姨娘和墨子桐扶着墨太太吃了药众人方退下各自回房。 墨子桐进了房间,就对春弓道:“去灶上给母亲熬些白粥,不要太稠,母亲受了些内伤,不能吃太稠的食物。绿君,你去鲁姨娘房里问问,娘想吃什么,也让灶上做了。” 春弓和绿君去后,墨子桐想着今日之事,心想:陈天涯之前就认识墨子桐,到底认识到什么程度,不会穿帮!我可不认识他,不过看上去这个体貌俊郎,身材伟岸,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极短的时间就把贼人捉了回来,想来这武功也不差,又刚封了定远将军,这应该是五品官,这个岁数能居这样官位的也不多,看来是个人才。 正想着,春弓和绿君一起进了门。春弓进门便道:“小姐,您说的白粥陈将军已安排兵士正在灶上熬,且他带来的伙夫长也带着几个兵士正在灶上做饭,让陈将军说了,今日让伙夫长给我们做饭,我们只管休息就好,稍等做好就给我们送来。” 墨子桐一听便笑道:“这陈将军还是个细心人,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你们也歇一歇!今日之事虽有惊无险,想想还是很惊险的,都没顾上问你们,受伤了没有?” 春弓和绿君皆摇摇头道:“那伙贼人只抢了些首饰,并未伤到我们。” 墨子桐听了便说道:“没伤到人就好,只是那伙贼人可恶,偏偏把母亲伤了,我们得在这里呆个两天,等母亲伤情好转些再回府。” 春弓笑道:“小姐,我看那个陈将军对小姐极好,你们去年春上在太太娘家吃老太爷寿酒时见过的,那陈将军那时就嚷着要娶你呢,现在回来了。” 说到这,春弓将声音压低道:“现在回来了,可惜小姐已经许了人家了,看来他得伤心一阵子了。” 墨子桐听了心下想道:怪道觉得那人看自己眼神中有故事,原来是这样啊! 想到这佯装生气对春弓说道:“你这丫头也学坏了,说的是什么话,看我告诉母亲打发了你去,我可不敢使你了。” 绿君看墨子桐生气了,便忙笑道:“小姐,饶了春弓这次!她不是故意的。” 春弓也笑道:“小姐,我错了,以后再不胡说了,小姐现在是有了人家的人了,不能象从前那样胡乱开玩笑了。” 墨子桐道:“还不去打水来我们洗一洗,难道这一身尘土等会要就着下饭吗?” 一时三人洗漱又换了衣裳,就有两个兵士提着两个提梁盒送来五六个菜并几个胡饼和粥。 墨子桐看着春弓和绿君将菜蔬摆在食案上,就对她们两人说道:“你们先去看看母亲和娘吃着没有,回来我们一块吃。” 两个答应着出去,一时回来回道:“姨娘在太太房里陪着一块吃呢,让小姐自己吃饭就好,不必过去了。” 于是三人坐在食案上吃了起来。起先墨子桐让春弓和绿君坐下一块吃,两人不从,后来看墨子桐生气也不吃,两人方坐了下来。 吃了一口粥,墨子桐便笑问道:“你们两个,今天那真人给你们说了什么?” 绿君抿嘴笑道:“那真人还真是有趣,我进去刚要跪,他便站起身对我说,我来这里是为寻找主人,他师傅和我的主人是师兄妹,说时侯到了自然能遇到,让我安心在此等着即可。我倒被他吓了一跳,他施完礼,让我在蒲团上坐了,把我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都给他讲了一遍。那真人听完只说了句看来师姑不愿人打扰,一直未将你领去,你自己也需渡劫,等三劫后自然尘归尘土归土,那时方可回去。我被他倒弄糊涂了,我自出生以来从未离开过家,后来到了府里小姐就是我的主人,哪里又有寻主人之说,这真人是不是看得人多糊涂起来了。” 墨子桐听了心中暗惊:来这里的路上就听娘和母亲说了一路,说这玄通真人是广成子的徒弟,这广成子可是元始天尊的弟子,元始天尊唯一一个女徒弟慈航道人,后来被元始天尊派出打入佛教中,慈航道人就成了观音菩萨。这绿君的主人若是观音,那她岂不就是捧珠龙女,黄妈给她说过龙女的故事,《西游记》里也说过捧珠龙女的事情,因是书中熟人,特意还问了黄妈许多佛教中关于龙女的事情。黄妈说龙女原来是娑谒罗龙王的女儿,八岁上就得道成佛了,可以变幻妙相,后来为帮助观音普渡众生,才做了观音坐下的捧珠龙女。 想到这不由上下打量起绿君来,看她只是平常女儿家的模样,并无特殊的地方。 正在想时,春弓听了绿君的话也说道:绿君,真人肯定看你小,茅塞未开,胡乱说些逗你玩呢?你的主人就在眼前,哪里需要再去寻,可不是笑话嘛!小姐,那真人看我时倒奇怪,只瞅了一眼就说,就说…… 墨子桐好奇地问道:“就说什么呀?”墨子桐口里问着,心想:难道春弓也是神仙的什么侍者不成,我这都成神仙下凡的汇聚之地了。 心里想着,嘴上却戏谑道:“看你吞吞吐吐害羞的样子,莫非是说让你赶紧嫁人不成?” 春弓听了忙道:“小姐,您真是神人,怎么一猜就中,那真人就说的那话,还说如果今年不嫁出去,我会有奇祸,我也不知他说的是奇祸还是奇货。究竟什么意思?” 第八十一回 感恩酒 墨子桐听了春弓的话心想:这奇闻妙事只在电影电视剧里见过,谁知今日还真在这里见着了。那真人能一眼看出我的来历,应该不是凡人,就像他说的是广成子弟子,可能真是个神仙,看来春弓必得要嫁出去才能保她平安了。 想到这看着春弓倒又发起愁来:这就算是嫁人现想也没个合适的,在这里婚姻大事就是女子的一生,胡乱嫁人万万不可以,回去就和母亲说,给春弓赶紧物色个好人家,帮她躲过这一劫。 因墨太太需得在此驿站休养几日,陈天涯便向次日赶来这里的监门卫大将军刘思道请示等墨太太伤情好转再启程一起回京。 刘思道素来与墨天啸相知相熟,得知墨太太在此地遇到强贼,且也听说了陈天涯与墨家一些渊源,便欣然答应,又给陈天涯增派了些人马,一齐护送墨太太等诸人回府,自己押着那些山贼和被捉的抗绢作反之人先回京向皇上复命去了。 因墨太太需在此地静养两日,墨子桐便决定次日再去玄知宫找玄通真人问个究竟。 哪知几人兴冲冲去后方知,昨日墨家一行人离开后,等道长回了观里,那真人只留下一行字就没了踪影,留下那字也读来费解,不知何意。 墨子桐接过那道人递过的来纸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等可等之人,完可完之事!墨子桐看了也不知何意,主仆几个只得在陈天涯等兵士护卫下怅然而归。 墨天啸听监门卫大将军刘思道说了自家太太受伤之事,当日就出发赶来驿站。看墨太太并无大碍,就在驿站摆了几桌酒席,请驿站管事并陈天涯和他的兵士们吃饭以表谢意。 彼时,陈天涯因私情留下照看墨家母女,这里留了骑马的二十来人还有三四十个兵士。 随墨天啸来驿站的是墨子桐三个哥哥,墨子山、墨子海和墨子川,墨子湖嚷嚷着也要来,因他岁数小,骑不了两日的马,所以墨天啸未让他来。 一时墨家父子四人陪着驿站管事和陈天涯喝了几杯酒,那驿站管事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知墨天啸此番酒宴的意思,略坐了坐便托有事提前走了。 墨天啸看驿站管事走了,方又端起面前酒杯说道:“这男人喝了酒才好说话,现在这杯我正式敬陈将军,谢谢你昨日及时出手救了太太和桐儿。从此陈墨两家永世结好,以后陈将军有事只管招呼一声,我墨家上下无不舍命相报。” 陈天涯此时已接连吃了七八杯酒,稍稍有了些酒意了,听了墨老爷的话便笑道:“论理此话不该在这时候说,该沐浴更衣后亲往府上拜会时再说,但话已到嘴边,再要憋着怕我这舌头不答应,少不得当着墨伯父、墨家哥哥的面说出来方痛快。” 墨天啸听了便猜出几分来,忙用手挡住道:“陈将军,今日不说其他的,只说我们男人的话,那些婆婆妈妈的事且改日再说如何?” 墨子川看父亲挡着陈天涯不让说话,心中不解,便道:“父亲为何不让陈将军把心里话说出来,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该驰骋疆场时驰骋,该说时说,若连句心里话也不能尽兴,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墨天啸被墨子川当着陈天涯的面将了这一军,一时语塞,只尴尬呵斥着墨子川道:“你懂什么,乳臭未干,你知道陈将军要说什么就在这里信口雌黄,快快回你屋里去,再敢说出一个字来,我不打断你的腿。” 陈天涯一看墨老爷生了气,便笑道:“墨伯父休要生气,子川是为我说话,您要赶他走是不是连我也不能坐在这里了。” 墨天啸一听忙堆着笑说道:“这是哪里的话,陈将军少年英勇,我们求着在一处坐坐还不能,哪里有赶你走的意思,只是小儿不懂事,你不要见怪。来,今日我父子和陈将军不醉不归。” 陈天涯看墨老爷高兴,且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端起酒杯道:“墨伯父高兴,不才就陪诸位喝个痛快。” 于是墨家父子轮流敬陈天涯,陈天涯心中事未得吐出,本就郁闷,众人所敬之酒尽皆饮下不说,自己又反着敬了墨家父子好几杯酒,这酒意渐浓,便有些支持不住,一时话也多了起来,先是将平叛捉拿反叛头子张佑其之事与墨家父子说了一遍,又将当日遇到墨太太众人遇难解围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众人听了无不称赞,墨子川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当即说道:“陈将军回去尘埃落定,我就向兵部请示从原来的库部司调往陈天涯麾下。” 墨老爷听了更高兴,便对墨子川笑道:“你若能跟着陈将军学得十之二三的本事,为父也算没白养你这个儿子。” 说完又转头对陈天涯道:“犬子虽尚未归于陈将军麾下,我还是替犬子谢谢陈将军,来日好好训教,务必让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有朝一日也能为国出力,为我墨家争光。陈将军这杯酒务必请饮下,算是我墨天啸拜托你了!” 陈天涯一听忙端起杯子道:“墨伯父美意,天涯无不从命,子川将来委屈在我这里,是我的荣幸。来,咱们一饮而尽。” 酒喝到半夜,众人方尽兴而散。墨子山和墨子海扶着墨老爷回房休息。 墨子川扶着陈天涯一起回了陈天涯房间。见屋内早有兵士打水倒茶伺候起来,正要退下,陈天涯对两个兵士说道:“去再取酒来,弄几个菜,我和墨家三少爷再喝几杯。” 墨子川因仰慕陈天涯,并不想离开,只想听陈天涯再说些战场上的事,听陈天涯要和自己再喝几杯,便欣然说道:“陈将军真是善解人意,此时已过了子时,反没了睡意,这酒意好象也散的差不多了,再和将军喝起来,你给我好好讲一讲那战场上杀敌之事,好男儿就应该在战场上搏杀,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去战场上真正杀几个敌人。” 陈天涯看墨子川向往羡慕的眼神,便笑道:“等你到了兵部司来,有你上不完的战场,到时你可别丢不下家中父母兄弟妻儿。” 墨子川听了笑道:“陈将军,说笑了。去年我娘就说我到了娶妻的年龄,给我物色了好几个,我现在一事无成,哪里敢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没的耽误了人家姑娘,所以躲出去在库部司做了半月的夜值,母亲看我心意绝决也无他法,只得放弃,我现在只想上战场杀敌,这才是男子汉最该做的事。” 陈天涯叹口气道:“你呀!还未长大,男子汉上战场杀敌固然是大事,但娶妻生子是天道人伦,若都似你这般只知功名,不知延绵子嗣,那这世上的人是不是越来越少,我们杀敌保家的意义又在哪里?你细想是不是这个理。所以该杀敌卫国时杀敌卫国,该娶妻生子时就娶妻生子,这方是真正维护人间伦理、天地大道。” 墨子川听了也叹口气道:“陈将军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懂,只是我现在一事无成,要是我也像陈将军一般功成名就荣耀归来,自然要娶妻生子,为墨家延续香火了。哎!对了,陈将军,你成家了没有,有没有孩子。” 陈天涯笑道:“还没有成家,哪里来的孩子。” 墨子川叹笑道:“看来我们是两个光棍了。不过陈将军这次回朝,那可是衣锦还乡,朝中贵胄千金还不得挤破头想嫁给你,你有没有中意的人,我啥时侯吃将军的婚宴酒?” 陈天涯满眼笑意道:“原本刚才想和墨伯父说这事,没说出来,也好,等回家禀告父母就正式请媒人上门去提亲。” 话音刚落,两个士兵就端着五六盘菜,一坛酒进来。陈天涯便不再言语,看两个兵士将盘碗摆好退下后,方又看着墨子川笑道:“你可知我提亲这位是谁?” 墨子川摸着自己后脑勺憨憨笑道:“我哪里知道将军心思,不知是哪家千金这么有福,可以做将军夫人?” 陈天涯笑道:“你真不知还是装作不知,我这次上战场就是为她去的,得给她足够的体面和周全。”说着,端起酒道:“来,子川,咱们接着喝。” 墨子川本想问清楚那个她究竟是谁,看陈天涯已端起酒杯,便也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道:“喝,咱们喝到天亮。” 于是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了好几杯,墨子川此时已喝得五迷三道,话也说不清楚了,只听他问道:“陈将军,你 你 你说的那个她,究 究竟是哪家千金,说出来我 我也听听看认不认识?” 陈天涯此时虽也喝了不少,但并不糊涂,听墨子川问,便又端起酒道:“来,喝了这杯我告诉你,于是两人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后陈天涯笑道:子川,这位千金你不但认识还很熟。” 墨子川迷茫的看着陈天涯道:“陈 陈将军,你 你就不要打 哑谜了,到底 到底是谁,快说出来,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难道你还能藏一辈子不成?我妹妹 妹妹墨子桐明年嫁人,定婚前也是 也是一个字不露,这忽 忽然就有了婆家,还不是照样得让大家 大家都知道。” 陈天涯听墨子川断断续续说着,起先只是笑,当听到墨子桐结婚几个字,酒一下就醒了,死死盯着墨子川问道:“你妹妹墨子桐要结婚?这是真的,许给哪家了,什么时侯定下的?” 第八十二回 喜与愁 墨子川被陈天涯瞪眼这一问,倒把酒吓醒了一半,便笑道:“陈将军,你怎么了,怎么关心起我家里的事了,是不是当长官的都是这样,对部下家事也要过问。好!我告诉你,我妹妹墨子桐许给五品国子博士、翰林院学士端木华为妻。这不端木华突然被人参了一本,皇上下旨禁足在家,我母亲才带着她来道观许愿求福的。” 陈天涯仔细回忆着道:“端木华娶的不是皇上表外甥女叶家大小姐吗?而且端木华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又娶你妹妹,你是不是记错了?” 墨子川摇摇头笑道:“这事我怎么会记错,叶家大小姐今年得病死了,我妹妹是嫁过去做添房。我母亲说了,妹妹是庶出,能嫁这样人家已是打着灯笼也难寻的。” 陈天涯听了半晌无语,只自己端起酒又喝了两杯,又问:“端木华因何事被禁足?” 墨子川道:“听说是为前面叶家大小姐冲喜娶回一个院子里姑娘做姨娘,那姨娘不守妇道,被人弹劾说端木华把那姨娘杀了,现在卖了还是杀了正在核实,另一件是他家偷偷私养了犯官之孙女,现刑部也在核实。如果两件事核实清楚,还不知会定什么罪名呢?我母亲为这事后悔得什么似的,早知如此就不攀这门亲了。大宅子间的事私拉活扯的也说不清楚,我就不喜欢那些咬文嚼字的酸文人,妹妹就该嫁给像陈将军这样的人,这才是真正的男人。唉!可惜啊!两家都换了庚帖了,你们算是没缘……。”说还没说完,墨子川就伏在案上呼呼睡去了。 陈天涯听了墨子川的话无疑当头一棒,此时他已无半分酒意,心中苦水顿时涌了上来,仿佛那苦水要把自己吞蚀了一般,他连挣扎的气力也没有了:自己心心念念抱着一股决心和力量上战场杀敌,全都是为将来能按父亲说的给墨子桐足够的体面与周全,现在百事有了,可她却要嫁人了,而且新郎又是那样一个人,自己为这体面与周全费出的心力岂不是成了笑话了。 想到这,陈天涯手握双拳嗔目切齿,恨不能此时再回到战场上杀几个人来泄愤。 墨太太带着鲁姨娘与墨子桐进玄知宫进香回来已有几日了,墨太太伤情也基本痊愈。 期间叶太太和叶晨露看过两回。叶晨露知道端墨两家联姻,又听说端木华被禁足,原本对夫君秦少卿的不满似也减弱了些,倒又有些塞翁失马的味道沾沾自喜起来。先前听说墨子桐要嫁与姐夫,一想到那样的大宅子又没有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婶子在一个锅里搅稀稠这样的麻烦事,将来全都便宜了墨子桐,心中一股一股酸味往上涌,后来又听说端木华被禁了足,听父亲说若事情查实,被贬被免了官都在所难免,说不上还要坐大牢,这墨子桐还未嫁过去就成了犯妇,一想到这,叶晨露对当初嫁与秦少卿顿时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正确的决定了。便安下心来养胎,如母亲说的憧憬起孩子落了以后夫妻和顺,自己扬眉吐气过上向往中的日子了。 叶家桂这日正在自家书房和几个亲贵谈天说地,顺便打探交换些消息时,忽然下人来报:“老爷,二小姐回来了,说有重要话与叶老爷说,太太请老爷过去。” 叶老爷便出了书房来到叶太太院子里。一进院门,就听叶晨露拉着哭腔道:“秦少卿昨日在宫内当值时,将饭菜倒掉不吃,偏让皇上看到,被结实打了十鞭子,这会子人还在大内躺着,秦老爷素来是个胆小的,不敢去看。” 叶老爷一听头皮都炸起了,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个女婿相继出事,这可如何是好?想归想,面上还得镇定,便说道:“不要一惊一乍,打就打了,明日也就送出来了,哭管什么用,你在这等着,我去宫里打听打听去。” 说完便转身出了院子,骑上马一路来到宫外。此时宫里还未下钥,便在宫门口忙忙查验了身份,刚进了宫门没走多远,见宫里王公公远远迎了过来。 “叶公,怎么才来,你这女婿们这是要和你这老小儿闹元宵呢,一个被禁足,一个被打,你倒不紧不慢,我安排人在这里等了你两个多时辰了你才来。” “哎呀!王公公,快快救命要紧,我这都火烧眉毛了,小女在家哭得死去活来,我这才知道。到底人怎么样了?” 你家这两个女婿一文一武,一喜一愁,你要听哪个? 王公公,不拘哪个,快快说来,真要急死人嘞! 只听王公公笑吟吟说道:“叶公莫急,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给你说,大女婿的事大理寺查了这些日子,已将案子查得清清楚楚。你那女婿被弹劾的两件事皆平反了。胡姨娘的事我就不多说了。我只说另一件,可真是天下奇遇,你这端木女婿大约上天都在护佑着他。你道奇不奇?你女婿家庙所藏女子姓郑,名芊芸,是原吏部侍郎郑则刚的孙女。郑则刚在先皇手中受冤被判重刑,全家只剩下这唯一的血脉。皇上听了是郑则刚的孙女反龙颜转喜。当场称赞端木家保护了忠臣之后,并下令拟旨升端木华为四品国子司业。这会子下圣旨的人都去了端木府了。” 叶老爷一听心中一喜,忙又问道:“我那秦女婿怎样了?” “叶公,秦女婿这官位怕是保不住了,皇上近来提倡返朴还淳,家给人足,这秦女婿昨日将吃剩的饭菜倒掉被打了十鞭子,那打鞭子的人我安顿了一下,手底下有分寸,人没事,只受了些皮外伤,但皇上说这宫中尚且如此,各府衙门不知当这话成什么了,所以要杀一儆百,秦女婿这回算是撞到背字了。皇上说必须革了功名撵出宫去,你快回家等着,人这会子已拉出去了。” 叶老爷一听脑子嗡的一声,险些摔倒。王公公忙扶住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秦女婿这毛燥脾气离了宫也好,且慢慢再图!你也不要太过着急了,事情已然这样了,且先回去看看人再说!” 叶老爷与王公公分手后,骑了马直奔叶府而去,一路走一路想:“我这可是左手天堂右手地狱,两个女婿一个升官一个被打,这叫什么事啊?这回去和露儿怎么说,这孩子本就要强,这回嫁给这么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还想着给他升官呢,升个屁,这下连个官毛也抓不上了。” 一路想着远远的就见赵管家在门口候着,见了叶老爷便道:“太太和二小姐去了秦府,太太让老爷回来也赶紧去秦府。” 且说端木华被禁足在府里,府门口日日有府兵看守,像进了囹圄一般。 且说端木华接到墨府送来墨子桐从玄知观里求来的平安符,便将它挂在书房内最醒目的地方,还在那符下设了香案,日日焚香。 家中老婆子都道:“有了这符,老爷定能遇难呈祥。” 端木华听了心中更喜,反将被禁足之事看淡了些。心想:只要能和桐儿守在一处,就是被拘在此处一世也愿意。 每每想起墨子桐半娇半羞,知礼懂事的样子,就莫名的开心,时常倒自已就先笑了起来。 这日端木华忽然接了圣旨升了四品国子司业。端木华虽升了官,但这官来得莫名其妙,且众人对此也不明就理,朝上朝下皆有议论,都道端木华这官升得奇。 端木华私下里也问宣旨的张公公究竟是何原因,张公公只悄悄说了句:“万岁心意不可随意揣夺,既升了官请人吃酒就是,其它的勿论,时机成熟一切自然分明。” 端木华听了自不敢多问。少不得置下酒宴请族中并各路亲友同僚一起吃酒祝贺。 且说端木华这里摆酒请客,秦家则哀怨声声。 叶晨露前日和母亲一起吃了姐夫升官宴,看那排场心生羡慕:想到自家那中看不中用白披了一张俊郎外皮的秦少卿,心中又开始后悔,端木府这一切都要归了墨子桐又暗中生气,早知如此,还不如那时嫁给姐夫,此刻这荣华哪个人能比,就是姐姐也没有享过这样的体面。 一路胡思乱想吃完酒恹恹回了府里,听秦少卿奶娘婆子说少爷去吃酒了。 叶晨露一听就动了气,当着婆子的面就数落道:“今日姐夫请酒他推着身子不好不去,这会子自己又寻了去喝酒,究竟几时是个休。上回就是头一夜喝了酒第二日吃不下饭才挨了打,把前程也丢了,这回还要喝,再喝怕是连命也喝没了。” 那婆子是自小奶大秦少卿的,虽是下人,身同娘亲。听叶晨露这样说秦少卿便心生不快。 先是不敢说话,听叶晨露说连命也喝没了的话,便道:“少奶奶别生气,少爷也是心中烦闷才出去散散心的,那端木姐夫升了官,少爷这里丢了差事,换作谁也不肯去的,没得去了让人打脸。少奶奶再生气,也不能说出命也喝没了这样的话来,这话让人听着瘆得慌,像在咒我们少爷一般。” 叶晨露一听那婆子的话,心中更是不喜,刚要发作,又想着母亲说的不要与秦府人一般见识保胎要紧的话,便不理论,道:“你出去,我乏了要歇一歇!” 第八十三回 悲死怨 那婆子出去后,紫藤一边扶叶晨露躺下,一边说道:“少奶奶何苦理那婆子,她最是个嘴碎,今日你那几句话,不知又会在秦老太太和少爷面前编排成什么,又要惹出什么闲话出来。” 叶晨露听了心中更烦,便翻过身去也不理紫藤,紫藤看叶晨露不想说话,便和汤妈妈一起将被子与叶晨露盖好,方在外屋里坐在筌蹄上悄悄说着话。 “汤妈,少奶奶和二少爷两人别扭了有好一阵子了,少爷也不来少奶奶屋里,少奶奶天天心事重重的,这肚里的孩子会不会有影响?” “你这孩子倒心细,我也正为这个发愁呢?十月怀胎你当那小人儿什么都不知道啊!其实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嘴里说不出来罢了。这孕中如果心情不好,将来还会影响孩子的性情。” “那你给我说说你当年怀孩子时是什么感觉,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明儿我们照着给少奶奶准备去。” “我那时怀我那大丫头时,啥都不想吃,吃什么吐什么,我看咱们少奶奶好像不吐,也不挑食,和我那时怀大丫头完全不一样,都快三个月了也不显怀,人看着还是和没怀孕时一样灵巧,少奶奶怀的八成是个小少爷。” “汤妈,要真是个小少爷,那我们少奶奶在这府里就可仰着头过日子了,看以后谁还敢怠慢她。” “这话不敢出去乱讲,这府里一共四个少爷,谁也没生下儿子,老大家两个闺女,老三家才娶过门上月虽说有了动静,但是男是女还不知,这会子要是知道我们少奶奶怀了儿子,那些人得动多少心思,且我们二少爷又不是秦太太生的,还是小心点,头三个月最容易滑胎,虽然吃着养胎药,但需得咱们自已十分小心才行。”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天大奶奶房里晶莹姐姐还问我少奶妈爱吃酸的不是辣的,我当时也不在意,只说我们少奶奶不挑食,她还不信,说我诓她呢?这会子想去那日是不是就是来打听这事的。” “八九不离十,俗话说酸儿辣女,从吃食上也能猜出生儿生女。这大宅子里看着人人都是亲人,背后恨不得一个弄死一个,以后小心些,凡事多个心眼,多余的话不说不问,做好本分的事就好。” 两个人正在说话,不妨外面推门就跑进来一个丫头,进了门就直嚷道:“少奶奶,不好了,少爷被人打了,老爷太太让你快去前厅呢!” 叶晨露刚迷瞪着,被这小丫头的喊叫声惊着,顿时就清醒了。汤妈看小丫头一点规矩不懂,当即就指着骂道:“你是哪里来的,这般没规矩,少奶奶在歇觉,怎么直直的就往里闯。” 那丫头倒不怕,反扬着脸说道:“人都死了,还什么规矩,快快去前厅!家里都乱了套了。” 叶晨露此时已坐在炕沿上,紫藤忙进去替叶晨露穿了鞋子,主仆三人便一路来到前厅。 叶晨露远远地就见一个床板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盖着一块白布,还没走到跟前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且说那日墨子桐从玄知观回来,除了每日去墨太太房里陪母亲养病,其他时间都在自己屋中关着门想那日尘然真人的话,越想越不明白:那真人说得很清楚,自己是因前缘未了,所以才来到这里的,也就是说就算自己跳到那湖里也连回不去,那既然回不去,干嘛要嫁给那端木华。 一想到和比自已大十来岁的人结婚,墨子桐脑袋都大了,心想:怎么这么倒霉,来到这摊上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才多大就要嫁人,这简直就不可理喻,便眼下怎么办?逃出去,还就不信了,这虽然是古代,应该也能找到活路,不过出去后靠什么活,这倒成了问题?现在不流行刺绣,靠卖字画过活应该还行,便转念一想也不行,这买卖字画的都是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一来二去的不就知道我是谁了,还不是一样给抓回来,不行,再想个稳妥的法子。干什么呢?想了几天墨子桐也没想出好主意,眼看着婚期一天天逼近了。心里越发愁了。 这日,墨太太鲁姨娘和墨子桐来叶家还礼。几个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说叶晨露夫君秦少卿酒后被人拿刀捅死了,叶晨露昏过去了。墨太太便带着墨子桐、鲁姨娘和叶太太一起急忙来秦府看望叶晨露。 等叶晨露悠悠醒来时,叶太太、叶老爷、墨太太、墨子桐、鲁姨娘都在。 众人看她醒来,叶太太忙抓着叶晨露的手道:“露儿啊,你可算是醒了,我和你父亲险些被你吓死了。” 叶晨露微微睁着眼看着叶太太道:“母亲,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了?那死了的是谁?秦少卿呢?” 叶太太顿时就哭得说不出话来,叶老爷刚要张嘴,喉头一颤,一句也没说出来。墨太太看叶老爷叶太太说不出话来,便走到叶晨露跟前俯下身子缓缓说道:“露儿,你……”刚说到这,叶太太抢声道:“露儿,没事,你就是没休息好,再睡一觉!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回头对叶老爷说道:“老爷,咱们都出去让露儿好好睡一觉!” 叶老爷迟疑的看着叶太太,随即就忙点头道:“很是,很是,让露儿好好睡一觉。等睡起来再说!” 墨太太听了回头拉了墨子桐叫上鲁姨娘就要往外走,这时叶晨露去叫住墨子桐道:“子桐,你说,不许骗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墨子桐为难地看了看叶太太,看叶太太只管哭着向她摇头,墨子桐又看了看墨太太,见墨太太也在摇头。便咬了咬嘴唇道:“什么也没发生,我和父亲母亲正好去看干娘和姑父,听到你昏过去了,便一起过来看看。你最近不好好吃饭,这人都瘦了。”说完也不敢看叶晨露抬脚就出了屋门。 直到第二日,叶晨露才从秦太太那里听到了那个五雷轰顶的消息,秦少卿在端木华摆升官宴那日出去和人喝酒,因被罢了官又被撵出了宫,连襟端木华今日又请的是升官宴,气上加恼,一时就喝多了酒,刚被人扶着出了酒楼就和一个赶车的碰到一起,没说几句就动了手,那赶车的也是个楞头青,一看动了手,且那日秦少卿吃酒的也有四五个人,每人又都带着小厮,众人一起动手,那赶车的被打急了眼,转身从车上拿起一把刀没头没脑就砍了下去,不妨秦少卿喝得烂醉还在那里叫嚣,没来得及躲,被扎扎实实捅了一刀,人当时就不行了,抬到府里时人已经死透了。 这段时日以来,端木华整个人丰神异彩。与墨家亲事已定,虽受了些委屈被禁足了些时日,却莫名得了个四品,虽还在国子监和翰林院两处走动,但人人知其又得了皇上青眼,巴结奉承之语又随处可听。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老爷升官摆了几日家宴,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但因是喜事,人人皆有赏,所以众人也是干劲十足。 叶家上下这几日却陷在一片灰暗之中,秦家自秦少卿死后,将所有罪责皆推给叶晨露。先是说娶了她就不祥,没给秦家带来一丝好处,后来又说因她婚前瞒了出生,婚后查觉已经晚了,秦少卿正因此事纠结于心,日日不快才去喝的酒,前次被皇上打也是因酒误事,今次为酒又丧了命也是有前因,且还有婆子说,秦少卿死的当日叶晨露还下过诅咒,种种不堪当面批驳。 叶晨露和秦太太吵嚷了一番,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已经住了三四天,秦家无一人上门来,叶老爷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叶太太看叶晨露每日以泪洗面,对这门亲事后悔不跌,倒另动起一番心思来。便忙忙的收拾了,到叶老爷书房里先商量起来。 老爷,露儿这一天天以泪洗面也不是个长法子,秦家又是这个态度,以后这日子也没法过下去。我有个想法说出来老爷看行不行? 太太快说,我也为此忧心重重,霜儿那样年轻轻就走了,我们现在就露儿一个闺女了,总得给她谋个好出路。 现在端木女婿风头正劲,露儿又有身孕,不若我们提出让露儿改嫁与端木女婿你看如何,一来露儿嫁过去霜儿的香火由她妹妹看顾着岂不比子桐更放心;二来露儿这肚里的孩子也有了父亲,将来或许还得些其他好处也未可知,何必在秦家受那个委屈。反正现在端木女婿也是一个人,虽与墨家说定了亲事,但并未娶过门去,我们请端木女婿来好好给他说说这事,说不定就成了,只要他愿意,和墨家解了婚约也不是难事。大不了我们再给桐儿另外物色个好的来,她虽是庶出,但黄花闺女,总比露儿容易些。 叶老爷一听太太这话,心中甚喜,便笑道:“还是太太想得周全,我们这就把端木女婿请来说说如何?端木女婿脾性好,我说的话也还听,不妨试试。” 叶太太也笑道:“老爷还不下帖等什么呢?”说着已将案上的笔递在叶老爷手上。 端木华听了叶老太爷让自己娶叶晨露为妻的话,当场表示非墨子桐不娶,为免除麻烦,还匆匆告辞出了叶府。 叶老太爷碰了一鼻子灰,心中又未免后悔听了太太的,这以后和端木女婿如何相处。 第八十四回 摘苦菜 叶太太听叶老爷说了端木华态度,看叶晨露一天天萎靡不振,心中也没了主意。便只得日日小心看顾着叶晨露,生怕她和肚中孩子有个闪失,到时秦家人又有说辞了。 没过几天,叶太太听说平叛反贼归来的陈天涯不但做了将军还升作兵部郎中,虽比端木华官级低一级,但年轻有为,又是朝中新贵,最可巧的是此人还未娶亲,虽然以前听过他为墨子桐上了战场,但现在墨子桐已许给端木华,若请人作媒给露儿作了夫君那可是叶家天大的面子。 叶太太想到这心中蠢蠢欲动又动起脑子,思前想后了一番,但兴冲冲向叶老爷提出,叶老爷一听头摇的拨浪鼓似的道:“上回端木女婿是娶添房都碰了一鼻子灰,这回这个更难,还是留些脸面!” 且说墨子桐从玄知观回了墨府,心里想着那真人的话,又想着给春弓尽快物色个夫君把她嫁出去躲祸,便把这话和墨太太并鲁姨娘说了,谁知冷眼看了一个月,也没挑上个合适的。 这日,冯妈看屋里就墨太太一个人,便向墨太太说道:“太太,这些日子我听太太和鲁姨娘说起春弓姑娘的终身大事,也暗里想了,春弓姑娘跟着小姐也快十年了,出脱得花朵一般,人不但利索且细心稳重,要是嫁去别处,可惜了这丫头,我提个人,太太听听行不行?” 墨太太听了笑道:“你说,是哪个?” 冯妈笑道:“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娘家那大侄子,现在府里帐房里当差,太太见过的。” 墨太太疑惑地看着冯妈道:“你家大侄子我恍惚记得他订了亲了,你上年为这个还专门告假给你兄嫂帮了几天忙。难道是我记错了?” 冯妈忙道:“太太记得不错,去年他确实订了亲,说好的今年春上娶过门。结果那家女儿上年冬日里去了趟亲戚家,回来就染了痨病,现在半死不活的也没法治,两家上月已经退了亲了。” 墨太太听了半晌不语,道:“这事我想想,春弓虽是个丫头,但打小就在我眼前晃着,不能随便指个人,你且先下去,我和老爷商量商量。” 冯妈刚退下,鲁姨娘就进来了。看冯妈出去,便给墨太太道了个万福,忙忙说道:“太太,我刚从娘家回来,倒给春弓遇到门亲事,我说了太太听听如何?” 墨太太笑道:“你且先坐下吃口茶再说不迟,若是姻缘怎么着都是,若不是怎么着都不是。” 鲁姨娘笑道:“太太说的是。”说着坐在墨太太对面圈椅上,端起小丫头才刚放下的折枝花纹银茶盏吃了一口茶。 鲁姨娘将茶盏放在案上方道:“我爹娘现在年纪也大了,那胡辣汤买卖也不做了,现在郊区买了一处院子住着。我家隔壁住着姓梅的人家,那家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两个大儿都娶了亲,三个闺女也全都嫁人了。现在小儿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那孩子我也见过,长得虎头虎脑,一看就有个好身体。他家虽务农,但家里着实富足,养着两牛,还有四五个长工,日子过得倒安逸,春弓嫁过去也不用干农活,只负责与家人做饭就成,家里四个女人平日里也不孤单,我看着还不错,不知太太听着中不中意。” 墨太太道:“冯妈才刚进来给他家大侄子来说春弓,你又来说这户人家,等晚间老爷回来听听老爷怎么说!我们妇道人家看得窄,还是听听老爷的意思再定!” 当鲁姨娘将春弓指给府里冯妈的侄子冯友仁的话告诉墨子桐时,墨子桐不悦道:“春弓要嫁人怎么也得问问春弓的意思再定!怎么稀里糊涂连日子都定下了春弓都不知情。” 鲁姨娘笑道:“你这孩子,什么叫稀里糊涂,春弓那丫头当年卖的是死契,论理自她娘老子把她卖了的那日就与本家无关了,但老爷太太仁慈,说自来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说之言,我们虽是主子,还是问问她爹娘的好。特特的把她爹娘叫来问了,春弓她爹和娘都同意,两家都换了庚帖了。太太知道冯家不穷,还发下话了,财礼全都给春弓当嫁妆,将来老爷和太太还要出一份嫁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墨子桐无法只得把这事和春弓说了,谁知春弓听了虽不十分欢喜,倒不见愁容,私下里又让春纱去悄悄问了春弓,春弓只说自己没有春画那样的好福气,冯友仁虽是个奴才,但人长得精神,他爹又是府里酒楼管事,家中没什么拖累,且太太也说了,嫁过去还在府里给自己打个事做,比嫁到庄子上那些强多了。 墨子桐听了春弓的话,想着这里女子没有机会认识更多的男子,且这人墨子桐也见过,确实是个老实能干的后生,想着春弓这婚事虽有不足,也无可奈何。 春画嫁了人,这春弓婚期也定下了,墨太太就给墨子桐又买来两个丫头,一个叫春喜,一个叫春桃。屋里管事丫头便让春纱做了。 春喜、春桃是新来的,春芽尚小,春纱便对绿君和春香两个说道:“春弓姐姐不过在这屋里应个景,到了日子就要出去,咱们三人一人带着一个,这屋里看着人多,能指上事的也没几个,这样,我带春喜,春香带春桃,绿君带春芽,以后做事就有章法了,也不嘈乱了。” 看春香和绿君都点头称是,便将那三个也叫了来,将分工定了,从此绿君便与春芽在一处,春芽本就是个伶俐听话的,绿君又是个只眼里有活其它皆不在意的,因此两人倒相处得甚好。 绿君每月回家时也将春芽带着一块回去,这日,又轮到绿君回家的日子,昨夜就和春芽说好了,回去的路上捡些野菜,过两日就是小满,地里苦菜长得茂盛,又鲜嫩又好吃,把春芽馋得恨不能立时就能跟着回去。 好不容易等到出了门,两人坐在车上,一路说笑着就到了绿君说的那片摘苦菜的地里。 两人央告府里赶车的梁师傅在这里稍等一下,两个下去摘点苦菜再走。 那梁师傅满口答应,绿君便和春芽下了车来,那地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大姑娘小媳妇在采摘野菜,看从车上下来两个梳头一样发式的体面人,便都停住手中的活向两人看去。 见一个穿着夕阳红的上襦,草绿长裙上绘着蝴蝶花样,另一个穿着浅蓝色上襦,下身穿着海蓝色茉莉花图样长裙,直到两人走到众人跟前,方认出穿着夕阳红的上襦的是庄子上穆家卓儿。 有几个丫头便都凑上前来,有拉着衣裙看的,有拉着手看那腕上四个银镯子的,还有抬眼看头上双鬟髻上两个带着水晶流苏的银蝴蝶发钗的。又有几个围着春芽左看右看。 绿君看众人象看奇珍异宝般看着她和春芽,便笑道:我们来摘些野菜回去,那边车还在等我们,等闲了再说话,要不来不及了。 众丫头一听,便笑道:是不是府里太太小姐打发你们来摘野菜的,这有什么打紧的,我们才刚摘了一些,你都带了去。 说着众人便将自己摘的野菜尽数倒在绿君手里拿的一个竹编的筐里,一时那筐就满了。绿君笑道:“够了,这些让带回府里,我们再摘一些回去自己吃。” 那几个丫头都吃惊地说道:“我们是到了青黄不接没吃的才找这些来吃,府里难道也吃不饱饭?” 绿君一时不知怎么来说这话,倒是春芽笑道:“各位姐姐们误会了,我们只是找野菜尝个鲜,我们两个和小姐吃一样的饭,怎么会吃不饱。” 众丫头听了都不言语,个个露出羡慕的眼神。绿君便笑道:“快摘野菜去,咱们今天多摘一些,在场的姐妹们今天都去我家里吃饭,我们做糊辣汤和野菜饺子吃,好不好?” 众丫头听了都笑道:“那敢情好,我们快摘了野菜各自送到家去,就上卓儿家喝糊辣汤吃野菜饺子去,家里也省一顿的嚼头。” 一时众人便各自在地上找着野菜,不时还有人都将摘的野菜拿出来秀一秀,又引得旁人拿出更多的样式来秀,一时众人又比赛看谁摘的苦菜花样又多,数量又多。绿君和春芽开心地玩闹了半日才坐着车回了家。 到了院门口,绿君请赶车梁师父进屋去吃了饭再走,那梁师傅死活不肯,说府里已安排后晌还有事得赶回去。 绿君听了便不勉强,让春芽在门口看着别让梁师傅先走了,忙忙就进了院子。 一会儿的工夫,就见绿君拿着两个油纸包出来,一边塞给赶车师傅一边说道:“梁师傅,这包油纸里是两个胡饼,这包是做熟的冷羊肉,你拿着在路上吃。” 梁师傅推辞不拿,绿君笑道:“梁师傅,你回回来送我回家,又不吃饭又不进门,我这都很不好意思,今天又让您在地里等了我们半日,这吃的您一定拿着,要不我以后不敢麻烦您了。” 梁师傅还在推辞,春芽一下把手掐在腰上瞪着眼睛说道:“你再不拿我姐姐生了气,我们以后都不坐你的车了,让你回去丢了差事,你信不信?” 绿君和梁师傅一看春芽鼓腮瞪眼的样子,两人都笑了,绿君趁便说道:“您就不要客气了,这个拿着路上吃。” 说完又指着车上一大筐野菜和一小筐野菜对梁师父说道:“这一大筐野菜去了就交给黄妈,让送到灶上今天就给太太小姐做了让尝个鲜,这一小筐是送你的,你回去也先送回家去让家人们尝个鲜。” 正说着,就有那时采野菜的几个丫头已向绿君家走来。 那梁师父答应着便告辞赶车回去,临走时又约好明日一早来接她俩。 第八十五回 平妻旨 这日午后,端木华小睡了一会,就在榻上躺着看了一会子书,正要找人来陪他下棋,就见大门上的小厮连滚带爬来到书房,结结巴巴对端木华道:“老 老爷,宫里来 来人了,说是有圣旨,让老爷快去接旨。” 端木华一听不知何事,也顾不得多想,忙站了起来,吩咐添喜、鸿来服侍自己穿上官服准备接旨。 正在说话收拾间,韩管家已领着宣旨的张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进了君阳院。 端木华还来不及系上蹀躞,便慌忙从书房里出来作揖迎上去道:“张公公,什么风把您老人家送来了,不知今日所为何来?” 只见那张公公笑道:“我今日来讨杯喜酒喝,先做正事要紧,请端木公接旨。” 端木华听到这话,赶紧将官服穿好,陪着张公公又来到堂屋,让管家通知全家出来接圣旨。一时全家老小密麻麻在前厅跪了一地。 看众人准备就绪,那张公公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吏部侍郎郑则刚之孙女郑芊芸温良敦厚,秉性端淑,怀化中郎将墨天啸之女墨子桐持躬淑慎,德才兼备,今特将此二女指婚于国子司业端木华为妻,择吉日完婚,钦此!” 端木华接了圣旨起身要张公公到堂屋吃茶,那张公公道:“端木公别急,还有圣旨,劳烦请出那位郑姑娘,这圣旨是下给她的。” 端木华道:“张公公有所不知,这郑姑娘此刻并不在这里,此刻去家庙里接她怕是到天黑才能赶来接旨,这可如何是好!” 张公公听了这话,沉吟了半晌道:“这样,横竖你是这位郑姑娘未来的夫君,你代她接旨!我也好早点完事赶回宫复命去。” 说着就拿出了圣旨,端木华一看慌忙又领着家下人等跪下接旨。 只听那张公公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原吏部侍郎郑则刚生前为官清廉,政绩斐然,受小人陷害,今沉冤得雪,特赐其孙女郑芊芸良田百亩,黄金千两,另赐宅院一座,钦此!” 端木华领旨谢恩。起身一边向张公公作揖道谢,一边指示家人将备好的一匣子金元宝双手捧到张公公面前说道:“今日公公劳累,略备薄礼,请公公笑纳!” 张公公点头示意手下收了,笑道:“端木大人双喜临门,改日定来讨杯喜酒喝,咱家这就回去复命,端木大人准备迎亲喜事!” 说着,令人将一应赏赐之物交割了,端木华百般留不住,便送那张公公出府,眼见他带领一队人马驾车而去。 不说张公公带着人马离去,且说端木华一日内接了两个圣旨,顿时陷入两难。和墨家已说定在九月初八日娶墨子桐过门,现在皇上又下旨让多娶一个郑芊芸,这可如何是好?且皇上下旨赐婚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得着,这事搞得他有点晕头转向,少不得托宫里与端木府常来往的毛公公打听。 第三日端木华再去打听,两人在宫内见面,找了个无人房角处,毛公公悄悄说道:“现下朝廷有令,禁止铸佛、写经营造佛寺,已剃度僧尼也下诏淘汰令其还俗。端木家庙与庵堂因养着几十个僧尼,向朝廷上报人数,已有部分僧尼离开了,郑纤芸本就是带发修行,无处可去,郑姑娘因父亲之事定为冤案,遂向刑部提出想要回祖产回家去。刑部做不得主,便上奏向皇上报了此事。皇上接到奏折,因当时其郑姑娘祖产已充公,现由光禄寺大夫赵希年赵大人一家住着,朝廷不便要回。皇上便给郑姑娘重赐了一个新宅子。至于为何要将郑姑娘指婚给端木华,实在圣意不好乱猜,既然下旨了就按旨意办定错不了。” 听了毛公公的话,端木华更加茫然了:论理这毛公公是皇上身边近侍,父亲在世时就与他交好,这几十年与端木家感情深厚,连毛公公都打听不出的事,究竟里面藏着什么秘密?一路往回走一边仍想着这心中的疑团。 他一想到墨子桐知道自己还要娶别的女子为妻定会绝望,一想到这端木华心中便百爪挠心万千不安涌上心来。这事发突然,他总得给墨家一个解释和说法,想到这他便折回宫里想见皇上问个明白。 刚过了金水桥,就见张公公打里面往外走来,迎面遇上寒暄几句,张公公便问端木华:“端木公是来谢恩的?” 端木华唱了个诺,说道:“不瞒张公公,我这里遇到难事了,想求皇上的恩典。” 张公公笑道:“才接了皇上圣旨,那还不算恩典,还来求恩典,你这胃口不小,难道皇上的赏赐还不够?” 端木华惶恐道:“公公勿要拿我开玩笑了,我上年请官媒定下下月初八日娶墨家大小姐过门,当日还专门写了文书上报了。现在宫里下了旨让我娶郑姑娘和墨姑娘,我这都不知该跟墨家如何去说,我想求个恩典,那郑家姑娘请皇上另外赐婚。” 张公公一听将双眼睁的象铜铃一般,忙将端木华拉到背静无人处斥责道:“端木公怎么变得这样不知事理,婆婆妈妈起来,皇上既然让你娶两位妻子,你只领旨就好,这平妻之说我朝早有先例,这有何不可,难道这会子让皇上收回圣旨不成。你可想清楚,这可是违命的大罪,大人怎么如此糊涂起来,皇上的圣旨岂是随便能收回的。” 端木华一听这话也踌躇起来,喃喃道:“那可如何是好,皇命不可违、墨家不能负,我回去怎么说,真真难煞人也。”说着顿足起来。 张公公忙“嘘”了一声道:“端木公,怎么在此处跺脚,多大个事,那墨家你去说,他们要不愿意,我出面给你调停了,皇上赐婚天大的面子,快回去准备迎亲之事,今日皇上还问起,我说左不过就这一个月内定能完婚,皇上还笑着说你造化不错,遇合也不错呢。” 端木华一听此话顿时将向皇上求恩典收回娶平妻皇命的心思丢在九霄云外。听皇上说他造化好、遇合好,心中喜悦,便感激地对张公公说道:“今日幸得遇到公公指点一二,否则此时可能已酿成大祸了,我这就回去调停,若不成再来请公公出马。” 张公公笑而不语,两人告辞,端木华遂打马回府。 端木华在书房换上便服,就叫了管家韩朔,拿着圣旨和皇上赏赐郑芊芸之资财,带着添喜、鸿来一块骑马先来到家庙找郑芊芸。 郑芊芸今年二十一岁,在端木家家庙里整整生活了十八年,这十八年来身边只有一个老妈子陪着。 当年她来这庙里时只有三岁,其祖父与端木华之父甚是合得来,郑家出事后,端木华的父亲端木瑞成便冒着全家被砍头的危险救下了郑芊芸,对外只说是遇到的流浪之女收养在家庙。 郑芊芸到了端木府家庙中,跟前只一个半聋半哑的婆子伴着,端木瑞成因怕引人注意后事情败露,也不十分特意关照,家下人只知是个流浪之女,上上下下对她也并无多少照应。 这些年郑芊芸心如死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个行走的木头人,庙里主持对她也不冷不热,她也习惯了这种无人关爱无人怜惜的日子。 当端木华把皇上圣旨和赏赐之物让郑芊芸看过后,郑芊芸哭了。 端木华看郑芊芸哭了,便不言语,看她逐渐止住哭声,方慢慢说:“我与墨家已定了婚期,但皇上又赐了婚,这可如何是好?” 郑芊芸冷冷说道:“你娶你的亲,我自在皇上赐的宅子里,不与你相干。” 端木华又问道:“宫里张公公到时奉旨主持婚礼,到时仪式怎么办?” 郑芊芸仍冷冷道:“既然皇上赐婚,也不能违旨,我就与你们完成婚礼礼仪,从此两不相干。” 端木华道:“如此甚好。” 从家庙里回来,进了书房,端木华就着人下了请帖,请墨老爷、墨太太、鲁姨娘过来议事。 忽又想到自己与墨家能结亲,也是叶老爷和叶太太功劳,自己和墨家交情到底还不深,不如将叶老爷、叶太太一并请来,到时也好让叶家桂帮忙说句话,也正好借此化解化解前日拒婚的尴尬,遂又写了请帖,请叶老爷、叶太太一并来府里议事。 叶老爷接到端木华请帖便催着叶太太快快收拾了一起来到端木府。 彼时墨老爷和墨太太、鲁姨娘也到了。两下里见了面,一时大家坐定。 叶老爷也不提当日之事,只迫不及待地问道:“贤婿,今日传得沸沸扬扬,说皇上昨日接连下了两道圣旨,要你行平妻之礼,那新娘一个是郑则刚的孙女郑芊芸,另一个是桐儿,还说赏了郑姑娘一处宅院,另有田产黄金,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端木华听了无奈笑着道:“正是这事,请岳父岳母过来一起商议。” 说着从堂屋供案的琉璃罩中取了圣旨,让大家传看了,原样又恭恭敬敬放回供案正中那个琉璃罩里的金座上。 第八十六回 怒气息 墨天啸看完圣旨面色愠怒道:“端木与我墨家早有秦晋之约,况六礼已行了五项,定在下月初八娶桐儿过门,眼看着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我家桐儿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作你端木华的填房已经够委屈了,此刻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平白的又添出一个妻子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前并未听说要娶两位妻子的话,这平白的添出一个来算怎么回事?怎么还惊动了宫里?” 端木华又委屈又尴尬地说道:“岳父且听我说,这平妻之说实非我愿,今日也去过宫里险些为这事闯下祸端。至于宫里为何下这道圣旨我也没打听出来。现在圣旨已下,也不敢不尊,今日请岳父岳母来就为这事。” 墨啸天听了仍黑着脸道:“你说的这些与我桐儿什么相干,我问你打算怎么办?这以后你端木家谁来当家主事得有个说法,我桐儿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嫁过来。” 叶太太听了墨老爷的话又打起小算盘,心想:你要不愿意还不容易,我家露儿还没个下落,要不然干脆此时把这水搅浑,他两家亲事黄了,我们再择机和女婿提露儿那事,也许就成了也未可知。 想到这,叶太太便道:“论理这事确实来得太突然,让谁也接受不了,就算是皇上下旨,这不但是填房还是平妻,要是桐儿和露儿似的寡居也还罢了,这好端端的黄花闺女还不得让人笑话,以后大哥大嫂还怎么见人?” 墨太太一听叶太太话里有话,随即便明白了叶太太的心思,便冷笑道:“妹妹这话差矣,我们桐儿虽是填房又是平妻,那也是皇上赐的婚,这份体面也不是谁想要就能要来的。说句不好听的话,霜儿和露儿那也是皇上外甥女儿,当里出嫁时也没见过一个恩旨。我和你大哥怎么就见不了人了?” 叶太太一听墨太太怨怼自己的话,脸上就不好意思起来。转念又想自己刚才真是急昏头了,皇上都下了旨赐的婚,谁敢悔婚,唉!真是猫急逮不到耗子,人急办不了好事。心中后悔刚才那话说得唐突,倒惹得墨太太不快,便闭嘴不再说话。 叶老爷知叶太太还是想着让叶晨露嫁给端木华,也知道叶太太是在痴人做梦,看墨老爷和墨太太都生了气,便劝道:“表哥表嫂的心情我和你表妹都理解,原本两家结亲是极好一桩美事,哪里想到出了这么个岔子,好事多磨,事情总归会有解决的办法,大家都让个步,也许就海阔天空了,你说呢!” 墨天啸苦笑了一下说道:“桐儿自小就是我的心头肉,你大嫂子虽不是这孩子的亲生母亲,只是个嫡母,但你们知道,可曾有半分将就,我们一家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要不是表妹表妹夫做媒,我是断忽舍不得让她给人家做填房的。现在你让我退一步,还要怎么个退法,你倒是说来听听。” 叶老爷看黑天啸生气,且言词间已有埋怨之意,便清了清嗓子道:“大哥,此时不是置气的时侯,还是想想这难关怎么过!这话原不是我这做表姑丈的人该说的,但事急从权,我的意思是,咱们之前定的日子不变,迎亲时自然是两位新娘都接进端木府,当夜新郎入哪个洞房哪个就是真正的主家娘子,那郑家姑娘不过顶个主母的名儿,实权还在咱们桐儿手上,你看行与不行?” 那鲁姨娘一听这话顿时哭做一团道:“这万万使不得,桐儿自小聪明灵透,且事事让人,这会子让她和别人同日入府,且皇上圣旨上桐儿也排在郑姑娘后面,这无形中是不是让她去做小,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我不同意,老爷太太,实在不行退婚我们给桐儿另寻好人家!” 墨太太听了这话说道:“姨娘糊涂,皇上下了旨哪个敢违抗。名字先后又有什么关系,姨娘莫要想得太多了。且一个姑娘家被人退了婚,有千万个理由也不中用,哪里还会有好人家愿意娶她,况且此事关乎我墨家名声,我墨家也京里也是大家族,桐儿还有好几位弟弟妹妹等着成亲呢,不能让桐儿坏了墨家名声,今后我们还怎么见人,孩子们还怎么娶妻出嫁?” 叶太太为弥补刚才的唐突之词,也随声附和道:“正是表嫂说的这个理儿,如果退婚,我们是自已把自已逼进死胡同了,退婚之事万万不可行的。姨娘别急,女婿品行我是知晓的,你放心,桐儿嫁到端木府,这个家由她当,这事包在我身上。” 听端木华和诸人说了话,墨天啸低着头耷拉个脸,没好气地说:“这事也只得如此,按桐儿姨父的主意办!结婚日子不变。但我得提个要求,我桐儿嫁过去后必须当家,端木家田庄上的良田需得划在我桐儿名下一百亩作为对我桐儿的补偿。今后这项的产出与端木家无关,皆是我桐儿私有。” 端木华听黑天啸如此说,连连点头口内说道:“今日早些时候我也去过宫里,原打算向皇上求个恩典,让皇上收回圣旨,我原意也是只娶桐妹妹一人的。半路上遇到张公公指点了一二,顿时茅塞顿开,这圣旨肯定是不能收回了,我和郑姑娘也说过了,她婚后在皇上赏的宅子里,不与这边相干,这端木府当家主母还是桐妹妹。岳父所说小婿不敢不从,一百亩良田的地契我明日就送到府上,请岳父放心。” 看墨老爷面上慢慢转圜去了怒色,端木华方将心放回肚中。几个人又寒暄商量了许久一起吃了饭才散去。 墨子桐自端墨两家订亲后,心中急切要嫁去端木府,谁知婚期又订在明年,一时气恼,少不得耐着性子等日子。 上月到玄知观里那玄通真人的话她倒是全放在心上,回来就在那缘字上左思右想,其它的没想明白,倒是有一件事提醒了她,那就是跳到湖里也回不去,既然回不去干嘛平白嫁人。一时也不想去端木府的事了,只想着这是多大的缘分让自已从千年前来这里守缘续缘,且究竟是什么缘那真人也没告诉自己,因此她把来这里后认识的或不认识人只知道名姓的统统想了一遍,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和娘亲的缘分最深,难道是要自己完了孝道才能回去,转念又想,不对啊,这世间人人都有父母娘亲,有多少人生下就没了爹娘,不可能人人都回来完孝,且几千年要是有轮回之说,那得有多少个父母娘亲,得穿来穿去多少回才会完。事情关键还是这个青玉犬,可这么多日子了,连这东西的出处还没弄清楚,更别说下一步怎么走了。 想到这她自嘲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有今日,就该在考大学时选佛学或道学专业,那里对一些科学没法解释的物象一定有所研究,也许在科学之外的一些旁门佐道在这些玄之又玄的事物上还真有一套解决的法子。唉!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当初学什么美术,学了这么多年来不但一点用处没有,还差点给自己带来麻烦。 说到这,她又想起那天在大嫂屋里说起六岁侄子学画画启蒙的事,自己一时忘情居然说出了李公麟《五马图》中白描的妙处,还在纸上给侄子学着画了几笔,惹得侄子第二日拿了那些线条去问先生,幸得先生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说李公麟可能是古代什么不出名的画家,这画法技艺并未流传下来,说明此画技不入流,让侄子不要倒处乱投师学艺术,侄子半迷半梦又来问自己,实在没法了,就说是自己胡乱编出来骗他的,侄子这才罢休。 想归想,时间可不等人,眼看着婚期一天天接近,看府里人人都忙着给她准备嫁妆,墨子桐手里捻着青玉犬,心中苦笑道:你这个小东西身上倒底藏着什么秘密,既然把我带到这来的,总得告诉我来这的使命和任务!啥也不说,让我自己猜啊。难道来这就是为了着急忙慌的做个填房,还是个平妻,亏你能想得出来,我可不陪你们玩了,你们准备你们的,我是要逃走的,到时爱咋咋地。 想到这,她眼前甚至出现发现自己丢了后墨老爷暴躁动怒,母亲陪着鲁姨娘哭天抹泪,端木华唉声叹气,服侍自己的黄妈和丫头们一个个哭哭咧咧战战兢兢被老爷太太痛斥的情景。 纠结了好几天也瞅了好几天,这日正好春弓染了病,已挪到外面休养去了,墨太太也说了,春弓婚期已近,病好了也不用上来了,就安心在家准备婚嫁之事。等婚后再酌情给春弓在府里找个合适的营生干。春纱母亲这几日又在放命,也请了假回家去守着。春喜和春桃才来,还不能跟着出门去。 墨太太因要求外面裁缝师傅这回墨子桐的嫁衣要做的相当伏贴,不能似上回何家三小姐嫁衣,尺寸大了,婚礼上让人看着极不舒服成了笑话。 虽然那几个裁缝辩驳说不是她们手艺不好,是何小姐要嫁人心中慌恐吃不下饭去,因日子紧,也来不及重做,所以嫁衣才大了。 墨太太还是一早就让黄妈和春香跟着外面裁缝按那日量的墨子桐尺寸看着她们做嫁衣去了。如果墨子桐身材有变动也好及时提醒提前修改。 墨子桐看此时身边只有绿君和春芽能跟着出门,觉得逃走的机会来了,便道:绿君,我想吃个凉皮子,我们要个车到丁家老店里去吃!? 第八十七回 遇泼皮 绿君看着墨子桐笑道:“小姐怎么了,刚吃过饭又要吃东西,太太吩咐过,这几日让小姐在家读《女则》,您这会子出门,太太怕不同意。” 墨子桐看着绿君无奈的叹口气道:“母亲这几日和娘忙的脚不沾地了,哪里能顾得上我,我们悄悄去,悄悄回来,正好出去逛一逛,这几日在家都不得出个门,身上早不耐烦了。” 绿君听了仍笑道:“要去还是要给太太回一声的,否则怪罪下来我可吃不起。” 墨子桐听了想了想道:“给母亲说也行,还是我去说!” 说着便往母亲的屋里走去,绿君忙跟在后面去往墨太太屋里。 一进门,墨子桐见母亲和娘亲还有府里几个姨娘正在看一块绿色绵缎。 见那绵缎闪着绮光,从不同方向看是不同的绿色,便笑着对墨太太说道:“母亲,我想去看看露儿,顺便给她带点她爱吃的零嘴过去,她现在有孕在身嘴馋得紧,但她住在婆家也不是很方便。” 墨太太一听便放下手中的锦缎说道:“难得桐儿有这份心,谁跟着呢!” 绿君忙上前回道:“太太,今日我和春芽跟着小姐。” 墨太太点点头道:“你去给前头说,小姐出门,让派最好的车把式去。” 看绿君出去了,又回头对冯妈道:“冯妈,小姐到秦府去,你和小叶子也跟着一起去。路上不要多停留,快去快回。” 墨子桐一听刚要说话,墨太太又道:“冯妈,你们就和小姐坐一辆车,路上照顾好小姐,春芽太小就不去了。” 墨子桐一听心中万念俱灰,心想:跟着这几个人,自己就是长着翅膀怕也难飞走。母亲也太细致了,干嘛看那么紧,我又不是物件,还得让人看着。 忽然转念又想:出了门再说,万一有机会呢!能争取个出门权利已经不容易了,最不行还能在街上逛逛,总比在这里看无聊的《女则》强! 墨子桐本想和鲁姨娘告个别,回头看鲁姨娘正兴高彩烈地和几个姨娘们看着那块绿色闪光锦缎笑得连眼睛都迷成了一条缝,心想:算了,这里人多,别再露了馅,任事也干不了。便转头和冯妈几个人出了门。 因墨太太发令让春芽在家里,春芽和墨子桐虽不愿意,便墨太太的话又不敢违逆,墨子桐想着这一走也许和春芽就再也见不着了,临走时又拉着春芽的手说了许多嘱咐的话,春芽心中虽纳闷,小姐不过出趟门,弄得好象再见不着了似的,又不好多问,少不得一一答应着。 于是三四五个人簇拥着墨子桐上了车,今日赶车的是墨府里最好的车把式老谢头,那老谢头正好和冯妈是干亲家,老谢头的大闺女拴给冯妈做了干闺女,前几年冯妈又给张罗了一门好亲事,老谢头一直心中感激,所以众人坐在车里,冯妈和老谢头一里一外还说着闲话。 墨子桐掀开车窗往外看去,见街上人来人往,摆摊的挑担的叫卖声互相侵染,听不清喊叫着什么,但热闹劲就连头发丝都能体会得来。 一路上酒楼林立,时而有外国人成群在街上或骑马或走路。 因墨子桐说想吃丁家凉皮子,老谢头便将车赶到丁家凉皮铺子前停了下来。 冯妈和绿君、小叶子扶着墨子桐下了车,因这里不是吃饭的点,墨子桐看店铺里并无几个人,便进了铺子里坐下。 一时冯妈看着将一碗凉皮子端到墨子桐食案前,绿君和香叶忙将墨子桐脸前围帷挂在帽子顶上,墨子桐方拿起冯妈递来的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对冯妈道:“冯妈,你和小叶子、绿君也一人吃一碗,他家这凉皮子真的很好吃。” 看冯妈还是犹豫,墨子桐已向店老板喊道:“老板,再来三碗,不,再来四碗。” 墨子桐看店老板去准备了,便对冯妈笑道:“还有外面谢老爹,也给他一碗。” 一时四碗凉皮子都放在食案上,墨子桐对三人说道:“快吃,坨了就不好。你们吃,我去叫谢老爹来吃。” 冯妈一看墨子桐要出去,忙跟在后面道:“小姐,我去叫,您还是在这里等等!” 说着,回头对小叶子和绿君说道:“你们扶小姐坐在那里,我给谢老爹端出去让他坐在车上吃!” 说完便端起一碗凉皮子拿着一双筷子出了门。一时返身进来,见绿君和香叶转在墨子桐身边站着,便道:“你们去吃,我看护小姐,你们吃完我再吃。” 墨子桐心中想好的趁谢老爹进来吃凉皮的工夫,抢过马车驾上就逃的计划被冯妈这几句话完全打碎了,心想:看来这时想逃不可能了,那就换个地方再说。心里想着,就对冯妈说道:“她们两个去吃,你和老板说一下,我们要带几份去,快去把车上带来的食钵拿来装。” 冯妈笑道:“你看我这个老背霉的,刚才还想着顺便拿进来,出去就忘了,小姐坐好,我去拿。绿君、小叶子,别只顾吃,看着些小姐。” 说完小跑着出了屋子,旋即就提着一个雕着凤穿牡丹的檀木单层提梁盒进了店里。 墨子桐看冯妈动作麻利程度不亚于短跑赛,便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在心里盘算另一个逃跑计划。 冯妈将提梁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青白瓷刻花牡丹蝴蝶纹钵交于店家老板让去装凉皮子,看墨子桐头上围帷还未放下,就对墨子桐道:“小姐别动,我把围帷给你放下来。” 刚弄好,店里就进来几个泼皮无赖,一进门就嚷嚷着让店老板给每人端两碗凉皮子上来。 几个人看店里坐着四个女客,便调侃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女人?” 有两个一边说一边走到墨子桐和冯妈跟前,看了看墨子桐的穿戴又戴着围帷,便又移步往绿君和小叶子身边走去。 那两个泼皮看绿君和小叶子两人只平常绢衣布裙,便向两人调笑道:“两位妹妹先等等,等哥哥的凉皮子来了陪哥哥一块吃。大家热闹热闹如何?” 后面几个一听这话,都肆无忌惮的笑道:“你个瓜皮,就你们俩那长相,两个妹妹能看上你们,快靠边站,让罗哥哥来。”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都转在绿君和小叶子身边。冯妈一看就急了,忙道:“几个小哥,我们还有事,你们这边请。” 冯妈话音刚落,就有一个长着三角眼,身型瘦长穿一身黑袍腰间系着大带,哑着嗓子的人过来对冯妈嚷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们罗哥哥今日高兴,看上两位姑娘是她们的福气,咋,你还不愿意了,可惜你老喽,想让我罗哥哥多看你一眼也不能够了,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吃完了快走,这里我们今儿包了。” 说着,动手就要推冯妈。墨子桐一看,便站起身道:“天子脚下,岂容你们放肆。” 那黑衣瘦子一看墨子桐站起来说话,便笑道:“我知道你是官家小姐,大家都是贵胄,你少管闲事。” 墨子桐冷笑一声道:“她们两个是我的丫头,你说关不关我的事?” 那瘦子笑道:“哪里有丫头吃着,小姐看着的理,你别唬人,赶紧走你的!再多说话,我罗哥哥生了气,你怕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正在这时,谢老爹拿着空碗进来,一看那几个寻恤闹事,便道:“这是怀化将军府小姐,你们想干什么?” 那几个听了似并不买帐,就见那被称作罗哥哥的来到谢老爹面前,扬手就要劈下去,谢老爹一把将他手抓在半空道:“你别逼我动手。” 说完老谢头用力将那人手往后推去,那人往后踉跄了几步,站稳后恼羞成怒,对另外几个人喊道:“动手,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往死里打。” 于是几个人一窝蜂涌向谢老爹,老谢头看这里地方小,怕打起来伤了墨子桐和冯妈等几个人,就一步窜到店外。 一时几个泼皮将谢老爹围住,打作一团。那几个泼皮原没什么功夫,只仗着人多。 一时间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抓胳膊的抓胳膊,扽手的扽手,老谢头被那几个泼皮死死摁住不得施展,那姓罗的上去一脚就踢在谢老爹的肚子上。 正在再踢下去时,见一个将军骑在马上一边往这边急驰一边喝斥道:“哪里来的泼皮,当街打人,还有没有王法?” 那姓罗的一看来了将军,后面还跟着一队人马,转身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兄弟们快散!那几个泼皮看他们的罗哥哥跑了,也一哄而散。” 那将军走到老谢头跟前,从马上跳下问道:“你没事!” 老谢头忙起身道:“谢谢大将军,我没事,没事。” 那将军回头对身后军士说道:“刚才打人那几个一个不少全给我抓来。” 刚才看那几个泼皮打谢老爹,墨子桐想冲上去帮忙打,但冯妈死死护着不让她靠上前去,只绿君和小叶子上前帮忙打,但两个女子哪里是泼皮的对手,几下就被打倒在地上。 见那几个泼皮跑了,这里绿君和小叶子已从地上爬了起来,两人虽未受重伤,但也结结实实在混乱中被打了几下子,两个搀扶着一瘸一拐来到墨子桐身边站住。 第八十八回 备婚宴 墨子桐来不及问话,那将军已走到她面前,因墨子桐围着围帷,那将军看不到墨子桐的脸,便问身边冯妈:“你们哪个府里的,怎么和这街上的泼皮打起来了?” 冯妈道:“他们进来就不安分,说话间就和我们赶车师傅打起来了。” 虽然冯妈在大街上没有将自已府里名号报出,墨子桐此时已听出那将军的声音来,便将围帷掀开,笑道:“陈将军,是我。你真是我命中福星,每回遇难都能遇上你。今日你又救了我一回,谢谢了!” 陈天涯一看是墨子桐,心中也甚是惊喜,笑道:“怎么是你?你还好!有没有受伤?” 墨子桐摇摇头道:“我没有受伤,那几个泼皮实在可恶,等下抓住他们全都送到大牢里去,最好呆一辈子不出来,今天他们能祸害我们,谁知道这里多少人受过他们欺辱?” 人群中就有人说道:“这位小姐说的好,似这样的泼皮无赖就该抓起来,我们这生意都不能安生做,每天来不是白吃就是白喝,有时侯连吃带拿。” “你那点吃的喝的孝敬算什么,这帮泼皮在这街上横行惯了,尤其是看到小姑娘就要上来调戏一番,上回从街上抓走了一个女孩,不过一个时辰那女孩就跳河死了,到现在官府也没抓到证据法办他们,真正是没有天理。” “你们可知这泼皮的根底,不知道就不要乱讲了,免得明日他回来找你们麻烦,这人惹不得。” 陈天涯一听便问:“那人是谁,为何惹不得?” “将军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街上这样的泼皮不止他们一伙,每条街上都有,我们除了上官有的税,还得时常孝敬他们,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将军既认识这小姐,快快送她回去!” 正说着,就有陈天涯手下一个兵士来报:“将军,只抓到两个泼皮,其他都跑了。” 陈天涯道:“抓到两个其他都跑不了,今日既落到我手上,就不能不管。押回将军府给我细细审。” 说完,又对墨子桐执手道:“墨小姐请上车,我送你回去。” 墨子桐原本撒谎说去看叶晨露,是为了寻机会逃走,一起从府里出来时的五个人,三个人已受了伤,便恹恹道:“冯妈,咱们回府!哪里也不去了,回去请郎中来给他们几个看看伤到筋骨了没有?” 陈天涯带着兵士一路护送着墨子桐的马车来到墨府门前,墨子桐便开口让陈天涯进去吃茶并与父亲见面。 陈天涯因自己的长官兵部尚书章蒙前日被任命为朔方节度使,墨子桐又要嫁人,自己呆在京都实无意趣,便请旨要随章节度使前往灵州赴任。皇上虽未应准,但已有八九分了。 皇上今日忽然想看那把令敌方人马俱碎的镇国神器陌刀图,想让人照着陌刀三尖两刃图样子制作成道具,编一个陌刀舞,将这陌刀勇猛及所建战功以劲舞展现出来。皇上还想制造更多陌刀,使朝内将士人人有陌刀,展我中华良勇之势。便令陈天涯取陌刀图来。 因陌刀图样在兵部库部司专管,陈天涯与库部郎中白恩堂不相熟,前往库部司借图样时,偏白郎中今日家中有事,没他的批准,其他人也不敢将这图往外借,陈天涯因皇上等着看,便只得往白郎中家中请示借图一事,正好在去的路上碰到墨子桐遇险。 此时陈天涯看墨子桐让自己入府吃茶,因想着墨子桐已许了人家,心中本就别扭,看到墨子桐心中的难受又添了一层,就不想在此多耽搁。便慢声说道:“墨小姐好意心领了,今日抓来那两人需趁热打铁审问将剩余几个全抓来,否则明日那几人万一寻到墨府来,倒不安稳了,在下告辞了!”说完向墨子桐执手行了个礼自上了马带着兵士走了。 墨子桐看陈天涯走远,刚要和众人跨门入府,就听身后有人说话:“墨小姐,借一步说话则可?” 墨子桐回头一看倒吃了一惊,原来和她说话这人就是那玄知宫里见过的玄通真人。 墨子桐当日返回玄知观想再问个明白时,这玄通真人已不知所向,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便忙令冯妈几个人在此等着,只自己走到玄通真人面前欣喜问道:“玄通真人,你怎么在这里?我正要找你呢?” 玄通真人道:“缘来自来,缘尽自去。世间万物皆出此理。今日来找你只有一句话忠告,你可记清楚了。再不可造次,否则累及更多无辜,凡事都有缘法,岂人力可参毁,随缘而动,不可强挣。” 说完也不看墨子桐,飘然而去。众人看墨子桐半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冯妈便走上前问道:“小姐,神仙说了什么?你怎么了?” 墨子桐也不说话,眼睁睁看玄通在街角转身后不见了人影,方心中默想着玄通刚才的话,恹恹的回了自己房里,自此将那逃走的心也放下,只等着真人口中的缘分了了再说。 话说鸿来自那日桃枝四人和袁妈去了叶府后,便百事无趣,整日昏昏度日。 这天鸿来闲着无事在门房上听闲话,听门房里人说,叶家下人说了,从端木府过去的茯苓、紫苏、冬葵、桃枝将来都要配给府里少爷做姨娘,再正在习学姨娘礼仪等,便着急忙慌来找玉面书生谢瑛。 进了房来,见谢瑛正在看书,便急忙道:“谢先生,今日听了个消息,茯苓她们几个快当姨娘了,我可是好心来告诉你的,你素来与茯苓亲厚,这媳妇都快成别人的了,你整日价看这些书有啥用?” 谢瑛看了他一眼,只轻轻摇摇头笑了笑,却仍低下头看书并不理会。 鸿来一看谢瑛不理自己,一把将书抢了过来,扔到墙角,指着白玉书生说道:“听到没有,媳妇都快成别人的了,你还在这读这几本子破书有什么用?” 谢瑛一看鸿来这恼人的架式,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添喜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急什么,我料定叶家兄弟近日娶不了茯苓和桃枝。” 鸿来并吃这一套,将谢瑛的手抡开道:“你一个臭书生,要钱没钱,要权势没权势,你凭啥觉得人家娶不了?” 谢瑛并不理论仍旧淡淡一笑道:“你且坐了我给你慢慢说。” 鸿来生气地说:“好,我坐下,看你还能从嘴里能吐出朵莲花来不成。” 谢瑛仍笑着说:“我虽嘴里吐不出莲花,但能给你吐个媳妇出来,你信不信?” 鸿来一听这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谁要媳妇了,你怎么知道我要媳妇?” 玉面书生道:“看你猴急的样子,要不是媳妇被人抢走,哪能急成这个样子。” 鸿来笑道:“知人者谢大哥也,你倒说说,我要娶哪一个?” 玉面书生道:“你想娶桃枝,对不对?” 鸿来越发笑得了不得,说道:“谢大哥敢是个神仙,这么能掐会算,正如大哥所猜,我相中桃枝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些日子看着时机差不多了,正想着先太太一死,鹤鸣阁的丫头们定是要放出来的,趁势就向老爷求个恩典把桃枝指给我,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打了我个措手不及,那叶家老爷太太又不熟,如何去求恩典,真是愁死人了。” 说完脸上马上又堆了笑,紧着追问道:“谢大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你不知道吗,就是个急脾气,说话像个炮筒子,你大人不见小人怪,快快说来,为何娶不了,让我欢喜欢喜。” 谢瑛不紧不慢说道:“叶家几个儿子全都要参加科考,所以科考前不会给他们纳姨娘。就是纳也到等出了榜。等出了榜我就把茯苓和桃枝一齐要出来,不用花一文钱,她两个就是自由身了。” 鸿来听得入迷,但仍满是怀疑的口吻问道:“你敢是白日做梦,有这等好事?” 谢瑛正色道:“读书人不打诳语,你只耐心等到出榜定会给你个媳妇?” 鸿来向来知道谢瑛是个说话算话的,一听这话满脸堆笑道:“那若这样,也可,也可。那我就等到科考出榜,你好好看你的书,”说着将才刚扔到屋角的书捡起来又递到谢瑛手中,笑嘻嘻地出门自去当差。 端木府一下要娶两位太太,府里上上下下忙得个团团转,一月前灶上就开始做起准备了。 叶晨霜死后,鹤鸣阁领一等例银的四个大丫头中,半夏做了姨娘、绿君赠给了墨子桐,茯苓、紫苏拨入了叶府,领二等例银的六个丫头中,连翘先是跟了胡姨娘,冬葵、桃枝拨入了叶府,剩余三个和领三等例银的六个丫头现在全部调来在灶上帮忙。 胡姨娘被卖给西洋人后,因家里暂时没有太太,其他地方又不愿去,连翘便又跟了苏姨娘。 连翘和苏半夏之前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现在成了主仆,半夏则总不好意思差使,两人又不能像原来那样无话不说,面上虽仍旧和善,心里却总远着。连翘在苏姨娘这里也没什么正经差事,倒整日里歇着。 因端木华要娶郑芊芸和墨子桐过门,苏姨娘之前帮着叶晨霜理过家事,端木华便让苏姨娘从家庙中提前回了端木府,负责照看灶厨和婚礼所需物什采买,因灶上事情多,苏姨娘便让香叶去灶上帮忙,连翘看众人皆忙乱,不等吩咐自己便也去灶上帮忙。 苏姨娘近来在庙里诵经听禅,倒有了些悟性,凡事也看得开,不似从前那般存着心计。几日间,灶厨上也不大去,只在自己屋里念经打坐。有事各处管事的人来问了回去照作,倒也大家便宜。 第八十九回 躲恶女 每日从卯时开始,十来个丫鬟加上从庄子上调来的十来个女人并原来灶上的十来个婆子,就开始做准备,摘菜的摘菜,揉面的揉面,煮肉的煮肉,熬汤的熬汤,各有分工,井然有序,人多的地方故事多,女人多的地方笑声多。这些日子大家朝夕相处,人已相熟,自然故事不断,笑声不断。 那香叶个子不高,长相在府里也不算出众的,但性情乖觉,跟了苏姨娘更是眼明手快,心活眼亮甚是得力。 叶晨霜死后,府里日常用度暂时由韩管家操着心,专等墨子桐入了府就交由她管。端木华此番娶亲费用专拨了钱款由苏姨娘掌管着。 这日香叶听灶上王婆子说,煮羊肉加上点橘皮肉烂的快而且味道更好,就和灶上管事刘婆子说了,到苏姨娘这里支些铜钱买橘子回来备用。 香叶进了扶云阁见苏姨娘正在看《清静经》,便回道:“姨娘,灶上煮羊肉需领钱去买橘子来增香,且加了橘皮煮得快,我和刘婆子说了,她让我找姨娘去帐房领钱。” 苏姨娘想了想道:“这项灶上刘婆子之前没有预计,这会子又来领。倒让人为难。” 香叶听了笑道:“娶亲花费老爷都交给姨娘管着,姨娘因何为难?” 苏姨娘也不多说,只在帐上记了,将娶亲专用领钱的白玉算盘交于香叶,又叮嘱道:“先去回明了老爷再去帐上领钱。” 香叶听了笑着道:“昨日关雎阁新增了蜡烛钱也还罢了,五百根蜡烛,足足的多出来了九十贯来,今日这个才半贯也值得跟老爷去回?老爷前几日就说了,不必事事来回。姨娘何必多事。” 苏姨娘只管眼看着书回道:“你只去回便是,怎么这么多话出来,现在府里办事各处都乱,我们这里事事回明了,省得将来惹出闲话来,不必多言。” 香叶答应着便拿着白玉算盘去找端木华。到了书房,却没见到端木华,倒是鸿来凑了过来道:“香叶妹妹来做什么?” 香叶往后退了退说道:“我找老爷去帐上支银子买橘子,煮肉要用橘子皮。” 鸿来听了便只说道:“明日是正日子,园子里子衿楼上要摆宴,老爷才刚去了子衿楼,你去那里找!” 香叶听了便一路寻了过来。走到花园时,看百花开得甚是鲜艳,不免看得有些入迷,跟着一对蝴蝶过了九曲桥一直追过假山,绕到山背面,倒累得有些气喘。 正要坐下来歇一歇,只听那山洞里有人说话。 “姐姐上年说年后就找人给我在府里换个差事,我这钱也出了,怎么一直等着也不见动静。我那个活实在是干不下去了,但凡能凑合,我也不会给姐姐出这个难题。这几日越发忙了,天天拿来可盆的衣裳被褥床帐窗帘这些,我这手都快洗脱皮了。” “英儿,且再等等,当初说这话时先太太还活着,那时我原打算到先太太院里,再使些钱把你也弄进去,谁知年过完先太太就没了,这都一年多了,老爷没娶太太,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已该去哪里呢!我现在老爷书房里混日子,老爷出门入户的也不会带着我,我这也没什么油水。之前卖些偷偷倒卖些东西还能赚些钱,官府查得紧,那条路子也断了,要不是我在外面打些秋风,恐怕连吃个茶的钱都出不起。” “姐姐虽没什么油水,但总不至于风吹日晒,也不用干什么力气活,哪像我快被累死了,连出恭都是小跑着步去的,就这那吕婆子还嫌我出工不出活。你看昨儿她还用沾了水的巾子狠狠打了我。” “英儿别哭,办法总会有的。添喜前儿说可能调我去灵台阁伺侯郑太太,又听说郑太太过了门也不住在我们府里,她有皇上赏的新宅子,听说那宅子比咱们府里不相上下,如果她不住这府里,灵台阁的人会不会全部都要跟过那边府里去,如果我过去了,就找机会把你要过去,那府里人少,活计肯定也不多,比这府里舒服多了。” “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而且我还离开爹妈了,离开他们也算是脱离苦海了。” “我潭灵儿啥时候说话不算话了,你且再忍忍,我先过去再想办法把你要过去。” “嗯,我听姐姐的。姐姐你快点把我弄出那个鬼地方,我实在不想呆着。” “不用你说,我比你还着急。我们快走,这几天事儿多,随时就有人找,咱们抽空得闲再聊。” 香叶一听两人要出来了,赶紧顺着石头路过了九曲桥跑到花圃中,径直来到子衿楼,找到端木华将买橘子煮羊肉的事回了,又拿着白玉算盘去帐上支银子。 还没走到假山,远远看潭灵儿从假山出来,忙将头低下,假装没看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香叶想躲开潭灵儿时,潭灵儿却已走到香叶跟前,还笑嘻嘻凑上去问道:香叶妹妹去哪里? 香叶把脸转到一边冷语道:“我去帐上领钱买灶上用的东西。” 说完就想走,潭灵儿看香叶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倒把牛性子抖起来了,一把拽住香叶道:“妹妹着什么急,说几句话怕什么的。” 香叶抬头看潭灵儿时,却见潭灵儿正拿眼看着她,香叶看潭灵儿眼神充满挑衅与邪笑,便不说话,绕过潭灵儿想走。 香叶对潭灵儿这种嬉皮笑脸的人自来没有好感,因潭灵儿在外面狐朋狗友甚多,又仗着有些拳脚上的功夫,多少有些欺软怕硬,所以在府里名声并不好。香叶一向并不理她,有时候在府里远远看到她,也尽量绕远些走,今天潭灵儿似乎故意和自己过不去,便忍着厌恶想尽快逃离。 香叶越想走,潭灵儿越不让她走,横在她面前一把将白玉算盘抢在手上举过头顶道:“我是妖还是魔,你躲什么躲,你见了我怎么这么个怪模样,你倒是说说看?今天不给我说明白,这东西休想拿走。” 香叶看潭灵儿一脸的泼皮,又看她将白玉算盘抢在手上,更是厌恶,便冷冷道:“我与姐姐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差事,各活各的人,我自来如此,不是单见了姐姐才这样。我还有差事要办,还请姐姐把算盘还我。”说着跳起来想拿回算盘。 潭灵儿一看香叶来抢算盘,就将算盘举得更高,香叶跳起来也够不上,急得哭了起来。 边哭边嚷嚷道:“欺负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就拿着别给我,看老爷等会从子衿楼上下来我们再理论。” 潭灵儿一听老爷在子衿楼上,先是一愣,后又见管家韩朔从子衿楼上下来,便将白玉算盘往香叶怀里一丢,一溜烟跑了。 香叶拿着白玉算盘领了钱,回到扶云阁将算盘还给苏姨娘,又将端木华传于苏姨娘的话说与苏姨娘听了,方到灶上叫了个婆子两人一块去街上买橘子。 出了府门,往右拐再走几十米远,就有几个小贩摊位,有卖肉的、有卖胡饼的,有卖菜蔬的,有卖水果的,还有扎堆闲聊的,掷骨牌比大小的。 香叶和婆子来到水果摊位,只一家卖橘子的且只有几个橘子,便问:“老爹,这橘子还有没有,我们要买几大篓子。” 那人道:“此处没有,家中有,可留个地址给你们送过去。” 香叶笑着道:“你家在哪里,我们这会子急等用呢!” 那人也笑道:“你往前面看,不上百米就是我家。” 听说不过百米,香叶点点头说道:“半个时辰内送到端木府灶上,送到称完了给你钱。” 那人又道:“行是行,不过我还得在这看着买卖这些个,家里大小子给你们送去。” 香叶道:“谁送都使得,只要是上好的橘子就成。” 香叶说完,回头又对婆子道:田妈,你先回去在门房等着,我这里还得给苏姨娘买几扎纸,她抄经要用。 说完两人分手各自去了。这里香叶顺着往东去的路一直走到街尽头,才到了往日专卖纸张书本的小店,那店面不大,里面名色纸倒齐全,找到抄经用的纸,问了价格买了一扎纸出来后就往回走。 迎面却见潭灵儿领着两个脏兮兮的未及弱冠之年的半大小子向她走来。 香叶心想:真是晦气,越不想看见谁越会看见,少不得周旋一番了。心中不悦,便沉着脸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就和潭灵儿打了照面了,因刚才的气还没消,此时也不理她,只管绕着就想离去,没想到潭灵儿一招手,那两个小子就一个一只胳膊把香叶架住了。 香叶忙口里喊道:“你们做什么,大天白日的抢人不成?” 潭灵儿笑着走到她面前拿手托起香叶下巴道:“你别紧张,姐姐只想逗逗你,看把你吓得这样儿,平日瞧你不是很有些能耐的,以为多厉害,这么着就吓着你了?” 说完潭灵儿故意拿手去摸香叶的脸,香叶把头一甩,潭灵儿没摸到,手停在空中,脸上顿时不自在起来。 看香叶躲开,潭灵儿虽不自在,面上倒故意笑道:“这脾气不知随谁了,还挺横的。”说着背起手走到香叶面前道:“姐姐今天高兴,走,带你吃茶去。” 香叶“呸”了一声又将身子左右扭动着骂道:“你们放开我,什么东西,也不拿镜子照照,也配这么着和我说话。” 第九十回 小心思 潭灵儿听了并不生气,仍笑嘻嘻地在香叶面前转悠着,听香叶停住口,凑上去说道:“怎么不骂了,我还没听够,再骂呀,我看你有多少骂头,怎么,这么快就没词骂人了。” 说着,潭灵儿将香叶手中的纸扎一夺,看了一眼,故意将手往后一背身体弯向香叶摇头晃脑地说道:“哟,看不出来,还是个读书小娘子,买这些做什么,难道也会做些湿呀干呀的,来,既会做诗,就给本姑娘来一首,让我也开开眼,欣赏欣赏香叶姑娘的诗才?” 正说着,过来一个年轻后生在潭灵儿身后说道:“大天白日的,你们怎么欺负人啊!” 潭灵儿正说得开心,听身后有人说话,就转过身去,看是个年轻后生,长得白白净净,一身短打扮,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潭灵儿冲着那后生冷笑道:“嗑瓜子磕出个臭虫来,什么人都有,想管闲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趁姑奶奶还没生气,还不快滚!” 那年轻后生却说道:“你先放了她,我就让你走。” 潭灵儿一向嚣张,从不吃亏,今见这后生单枪匹马,更不放在眼里,道:“你算老几,也敢管姑奶奶的事儿?” 那后生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香叶看潭灵儿没有放自已的意思,便对那后生道:“烦你去端木府门房找姓白的大爷,让他找我爹来,我叫香叶,你一说他就知道了。等我爹爹带人来修理她。” 潭灵儿一听又转身看着香叶道:“想叫人来帮场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今天姑奶奶还有事,放你一马,以后你给我当心点。说着,将那扎纸往香叶怀里一扔,摆了摆头,领着那两个半大小子扬长而去。” 原来这潭灵儿的爹爹早先是满福村的管事,名叫潭富贵,因太好色,潭灵儿母亲被潭富贵活活气死时,潭灵儿才五岁。 老婆一死,潭富贵更是肆无忌惮,那村里妇人几乎淫遍,因他是管事,村里男人敢怒不敢言。 后来村里老田头家的三小子娶了新媳妇,他在新婚当夜就要强占,被新郎官把一条腿打瘸。事情闹到府里,端木华一气之下将潭富贵送到衙府吃了两年牢饭。 潭灵儿因他爹作恶多端,村里无人愿意看管,端木华遂领回府里在浣洗间干些杂活。 后来潭灵儿爹爹从牢里出来,求端木华安排了个上夜的差事。但老毛病不改,整日里不是吃酒赌钱就是逛窑子。因潭富贵这个德性,潭灵儿在府里也没人待见。 后来潭灵儿也有些破罐子破摔,认识了一些混迹社会的人,整天与这些人混在一处,府里人知道也不敢言语,她也越发大胆了。 再后来浣洗间吕婆子因潭灵儿实在难管,就求着原先管家王庆宝好歹弄出去省些心。 那王庆宝收了吕婆送来的一条羊腿后,将潭灵儿的事向端木华说了,端木华听众人皆管不住她,便让潭灵儿在自己书房里做事,这潭灵儿自到了老爷书房当差,倒真是安静了下来。 这里潭灵儿带了人扬长而去。那后生道:你怎么招惹她,我看她不像个善茬。 香叶道:“我何曾想招她,是她一直故意刁难我,今日也是我大意了。你叫什么名字,今天的事多亏有你,不然可能要吃大亏了。” 那后生道:“我姓郭,我叫郭启明,这不我爹今日遇上个大买主,卖了几大篓橘子,家里大篓子不够,我上前面杂货店借个篓子来用用,正好遇上你这事儿了。” 香叶一听咯咯咯笑个不停道:“我就是那个买了几大篓橘子的人,走,我和你一块去送橘子。” 一时将橘子运到灶上,称了秤,给了钱,送走郭启明出去后,香叶回到灶上,想起今日的事就心中恼怒,心想:“白白被那潭灵儿当街羞辱一番,得想个法子找补回来出了这口恶气。这怎么找补呢?” 正想着,连翘过来问:“香叶,姨娘要的纸扎怎么还不送去,她才刚到灶上来问我,你快给她送去!” 香叶答应了一声拿起纸扎就往外走,刚走到垂花门,就听两个婆子一边擦堂屋院里的柱子,一边说话。香叶听这两个婆子说得甚是投机,便停住脚听了听。 “哎,前儿来的风水先生你见着没有。听说很灵验,临走时给老爷出主意说府里喜事太多,按福祸相依的说法,必须想法子破了,这破解之法中破财免灾最有效。因此老爷要再买些丫头小子进来,要给府里所有主子再配一个丫头使唤呢,一则大家有福同享,二则听说这次老爷能娶到墨姑娘很高兴,散散财气,也希望别让财气憋坏了喜气,取破财消灾之意。” “这可是好事,人多了事情还就那些,差事不就轻生了,这主子们替我们想法儿减轻负担呢!真真要念几声佛了。看来这新太太还是有福的,人没来,先给我们带了这些好处。” “你这老货,新太太有两位,你要念哪位的好?” “你刚才不是说了老爷是能娶到墨姑娘才高兴的,当然要念墨姑娘的好,我说的新太太自然是她,我还听说郑姑娘不住我们这宅子,以前在家庙里见过她,人看上去蔫头耷脑没个生气,一张脸腊黄,哪里有半分当太太的模样,人这命也说不来,转身人家也住上大宅子当上太太了。” “你少说这样的话,仔细让人听了去学了舌根子,到时万一郑太太就住在这里,我看你怎么办?” 香叶正愁收拾潭灵儿没个下手的地方,今听到给主子们一个配一个丫头的事,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便紧走了几步来到苏姨娘房里。放下纸扎,看苏姨娘正在看书,但在苏姨娘平日喝茶的那个青白瓷茶盏中添了茶放在苏姨娘面前的案上,也不说话,只在旁边看着。 苏姨娘看书看得入迷,竟未发现香叶站在自已身边,看了一会眼睛有些酸,便伸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一抬头看香叶站着倒吓了一跳,笑道:“你这没声没气儿的,把我吓了一跳。怎么没去灶上?” 香叶不好意思地说道:“看姨娘看书看得入迷,不忍心打扰,所以不敢出声。” 苏姨娘道:“你有事儿要回?” 香叶踟蹰了一下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姨娘听说了没有,老爷要给府里主子们每人配一个丫头。” 苏姨娘仍双眼盯着书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说了。怎么了?” 香叶往前凑了凑俯下身子陪着笑说道:“我想着姨娘这里好不容易配个丫头,咱们定要个年龄小的,年龄小可以多陪姨娘几年,年龄大的没几年就要嫁人,到时还得打麻烦再添人来,若一时不凑手,这有人相当于没人。” 苏姨娘听了放下手中的书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想得还蛮多,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我这里事情原就不多,要大丫头来也是多余,不如要个小的,早晚还能与你做个伴儿。” 香叶又忙跟了一句道:“我和浣洗间的英儿关系不错,要是把她要到我们院子里就好了,说完眼巴巴看着苏姨娘。” 苏姨娘笑道:“嗯,等我给韩管家说一声就是。” 且说连翘在太太屋里是领二等例银的大丫鬟,虽例银比一等的少,但吃穿用度皆是一样的,一直过着穿金戴银,锦衣玉食的生活。先跟了胡姨娘,后来胡姨娘出事又跟了苏姨娘。日常起居一落千丈,府里人对她的态度也是急转直下。过去她是太太屋时领二等例银的丫鬟,现在月例虽未减,但身份已大不如从前了。且最近听说茯苓、紫苏这样的大丫头,甚至冬葵、桃枝那样二等丫头都在叶府里学医术和礼仪准备要做姨娘了。如果当初自己不从太太屋里出来,这会子也应该是在叶府里学主子们才学的东西,现在苏姨娘屋里,半夏虽不差使自己,但再怎么说也是奴才,一想到这,心中便悔不当初。整日里恹恹的话也不想说。 这几日因在灶上帮忙,连翘渐渐与大家相熟起来,有个老姨娘屋里来的姜妈对她尤其照顾。 因第二天就是大婚正日子,早先苏姨娘就让香叶传了话过来,今夜要把明日宴席所需食材全部准备到位。 连翘帮着姜妈洗各种水果蔬菜,两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干活一边聊天。 “连翘,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九了。” “十九了,看着象是十五六岁,你平日用的什么粉和油抹脸,皮肤象剥了皮的蛋青一样水嫩,真真是让人看不够。” “姜妈就会拿我开心,我这脸哪有油和粉可抹。唉!以前在太太房里,太太用剩下不要的我们几个就用了,有时候太太高兴了也赏我们新的。太太是极讲究的,用的都是上好的,听说和宫里娘娘们用的是一样的。现在跟了苏姨娘,她自已定例银子买不了上好的,就那市面上买来的二三等的货也舍不得每天用,一般节下着大装时才用,姨娘不用好的,我已经好久没用什么油啊粉啊的了。” “你皮肤底子好,不用抹也水灵得很。你爹妈在哪里?” “我十岁上爹爹就死了,娘改嫁时那户人家只要男孩,我娘没法子就把我卖到这府里伺候太太,当时家里还有个妹妹太小没人买,就送人了,我娘带着两个弟弟嫁了那人后跟着去了外乡,自那以后就没有家里人消息了,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唉!听着也是个苦命孩子啊!” “姜妈,别光说我了,说说您!我听她们说就你一个人在府里当差,你家人呢?” 第九十一回 金匕首 “我家人呀,现在京外呢!那年,先老爷在京外做官时,相中了何姨奶奶便娶进了门,我就是那时候被买进府里伺侯何姨奶奶的。当时那里也有这么大一个宅子,后来老爷把我指婚给了府里专管老爷们出门的轿夫头子,也就是我那老头子,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后来老爷回京,何姨奶奶跟着回来,我只得跟着进了京。我家老头子和孩子就留在那里了,如今我那大闺女前年嫁人了,孩子都会跑了。我那大小子今年也二十了。说完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您以前怎么不求太太回家去,你有多少年没回家了。姜妈,你别哭,老爷明日娶亲,你抽空去求老爷,说不上一高兴恩准了就能回家了。” “不了,府里仁慈,我一两年间跟着采办的船能回去看看,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费那个事儿了。倒是我那大小子,一直想上京来看看,我正琢磨着求老爷让他来府里给安排个差事,也不知能不能行?” “应该行!咱们府里人挺多,但能干活的也没几个,都是混着领月例钱的。你家大小子都会什么,认得字不?” “说起这个我就难受,我那老头子自打我来了京城,那府里也就剩个空宅了,平日哪有机会用轿子,就把他安排上夜的差事,他是白天睡觉,晚上值夜,生生把我那大小子耽误了,现在勉强识得几个字,能把名字写上,不过他认识了个打拳的师傅,倒是练得一身好功夫。” “那就好,府里这些下人多数都是老弱病残,正需要这样的人呢!” “有机会我和苏姨娘说说,看她能不能帮你这个忙。不过苏姨娘百事不管,也不一定会说,说了老爷也未必听。还是等新太太娶进门,我抽空给新太太说说!” “你还能和新太太说上话,那感情好,我那大小子的事八九不离十了。要是说成了,我得好好谢谢你呢!” “新太太上年在府里住过一阵子,我传过几回话,算是认得。你别客气,我们都是下人,能帮就帮一把,谁还没个路走窄的时侯。以后我有难处也找你帮我!” “那当然了,以后我就当你是我闺女,你有什么难事尽管开口。” 自那日墨子桐在府门口见过玄通真人,又听了他那几句话,心想:玄通反复说的一个缘字,究竟是何意,上回在玄知宫中他提过我这个青玉犬挂件,听娘说这个挂件是我小时侯抓周时抓来的,但这东西却又不是墨家的,从哪里来的谁也不知道,我回去的关键还是这个东西上。我得想办法弄清楚它的来处,也许就有解了这迷团了。那玄通说了我再造次累及的人更多,那就不跑了,先找到青玉犬出处再说。 于是一个人蒙在屋里,将古来玉器图鉴看了个遍,并未找到类似图样。 一时又想:会不会这缘字不在此时感情深厚的人身上,古人崇尚属相,就是姻缘也要用属相和时辰和个八字,不妨往这上头做做文章,我这挂件是个狗,家里除我没有属狗的,上回娘亲说过端木华好象属狗,会不会这缘分指的是他。 转念又想:同一属相的人太多了,难道和所有同属相的人都有缘分。 忽又想起昨日父亲和母亲说的话,那陈将军带六千兵士去灵州做上都护府长史,过日就要赴任去,又想起欠下陈将军的人情未还,送他什么好? 正在踌躇,绿君进来回道:“小姐,太太让您去她屋里试试衣裳,说哪里不合适要改还来得及。” 墨子桐一听又让试衣裳,便知那嫁衣已做出来了,心中又添了一重惶恐,跟一个不熟悉的人成婚,这是哪里来的道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不但答应还劝着鲁姨娘也答应,这可真是谁酿的苦酒谁来喝,现在完全是身不由已。 不情不愿慢腾腾来到母亲屋里。绿君忙喊上春芽、春喜、春桃一起跟着来到墨太太房里。 墨子桐进了屋,见屋中母亲和娘亲都在,黄妈和春香也在,便道:“尺寸都量了好几回了,且前日不是刚试过,怎么又试,应该不会有差错的。” 墨太太笑道:“这女儿家一生就嫁这一回,嫁衣怎可马虎,快快来换上让我和你娘瞧一瞧,今天左师傅又接了桩活,这会子去了王爷府,黄妈,你和春香把不合适的地方好好记下回头给左师傅说了好改。” 黄妈忙答应着。就听墨太太又说道:“快与小姐换上。仔细些有些地方只缝了大样,小心别扯开了。” 一时墨子桐将那嫁衣穿上,墨太太和鲁姨娘并那前前后后看了甚至是满意。墨太太笑道:“倒底是京城第一针,手艺就是不错,你看这衣领和对襟弄得多服帖,这针线一看就让人喜爱。” 鲁姨娘也笑着道:“还是太太操心操得好,每日都要去看一回,左师傅都说了,看了京城多少姑娘出嫁,也没有像您这样操心的,遇上这样母亲是我们桐儿几辈子修来的福呢!” 墨太太听了更高兴道:“我遇到桐儿也是我的福啊,这回这女婿样样都好,这嫁衣也做的这样可心,看来上回去玄知观没白去,回来没几天女婿就升官了,我们桐儿真正是旺夫的命。以后你几位兄长还得女婿多关照关照,指着你父亲不知他兄弟几个的前程猴年马月才有指望。” 几个人正说着,就有墨府钱管家在窗外回道:“太太,外面相公凑了些钱,给小姐弄了一个雕花金柄金鞘匕首,说让小姐平日带着防身用。” 墨太太一听便嗔笑道:“这又不知是哪个的主意,想是听到上回桐儿街上遇险的事了,也好,身上带个利器也是吉物,改日供在神佛面前开个光,更灵验。有神佛护着,看哪个再敢造次。” 墨子桐将那金柄匕首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见那匕首甚至是灵巧精致,比一般匕首要小,金柄连着金鞘横雕着几朵祥云,另一面金柄上写着三个狂草字。那金鞘上却刻得着两只相对而卧的瑞兽,墨子桐认了半天也未认出那三个狂草字,便对窗外人说道:“钱管家,去父亲那里问问,剑柄上刻的什么字?” 钱管家在窗外回道:“小姐将匕首拔出,刀身上是老爷用楷书写的‘舞春晖’三个字,与剑柄上那三个字一样,那字是老爷请了素有颠张之称的张季明写了让人照样刻上去的。” 墨子桐依言将匕首拔开,果见父亲字体在那刀身上静卧着,墨子桐扬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寒光闪过,鲁姨娘忙道:“老爷怎么让人送来这样的东西,一个女孩子家拿着这个成什么样子,快快收起来,看见它就让人心中发颤。” 墨太太看墨子桐舞动着匕首,也忙道:“看仔细别伤着自己,听你娘的话,快收起来当个辟邪之物挂在屋中即可,切不可拿在手上玩,伤了谁都不好。” 墨子桐便将匕首插回金鞘中,对墨太太和鲁姨娘说道:“母亲,娘衣裳试好了,那我先回房里去了。” 墨子桐回了房间,心想: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发愁没个谢礼,这匕首送给陈将军岂不是再合适不过,只是怎么送给他倒成了问题。 一时晚间吃饭时太太屋里小叶子来传太太的话,说今日墨老爷高兴,让灶上多做了几个菜,吃过饭看墨子山、墨子海、墨子川和墨子湖的武艺长进程度,饭后要全家一起去练武场。 一时吃毕,众人跟着墨天啸来到练武场上,弟兄三人先是各自热了一回身,才一个个站在场子中间按父亲的要求先打一套墨家拳来看看。 墨子山上了场,墨子川就坐在墨子桐身边道:“子桐,你找个武将多好,偏要嫁给那么个文弱书生,打起仗来,他能保护得了你?” 墨子桐心中委屈,听墨子川说了这话,便低头不语,墨子川看妹妹不说话,又接着说道:“我给你看好的人,给父亲也说了,可父亲说,咱家世代都是武将,战场上刀箭不长眼,还是找个舞文弄墨的安全妥当,这话也就和你说说,你说那端木华除了会做几首歪诗,会拟个旨,再就是教那些国子监的酸文人写几篇文章唬唬人,还会做什么,我就不明白了,这世道怎么忽然就成了文人的天下,我们这些武将除了练练拳,正经连个上战场的机会也没有,真正让人气恼。” 墨子桐笑道:“三哥,没仗打说明国家稳定,边疆没有战事,老百姓安居乐业不好吗?” 墨子川笑道:“这道理我当然懂,我就羡慕陈将军,他还有机会上战场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哪像我们兄弟三个,整天也只能打打木头人练练拳。你嫁过去让端木华给皇上出个主意,我们也去打打别人,别只管守着门户防着别让人打上门来,主动出击一回,也好好展示一下我朝男儿风采,到时衣锦还乡,给父亲挣个脸面回来,也算是好好尽孝了。” 第九十二回 嫁妆礼 墨子桐听了捂嘴笑道:“这话我可不敢说,你这是要乱政啊!再别胡说了,那仗岂是好打的,要死多少人,国家要出多少钱,你好好把差事做好,别让父亲太过担心就是最大的尽孝了。” 墨子川唉声叹气道:“好不容易想到陈将军麾下学些本事,可惜他又要去灵州,我原本也要跟着去,父亲不同意,说陈将军去灵州时间不会长,到时他走了我怎么办?说不如让我在京城等着陈将军回来。后日我们几个亲厚兄弟给他设宴辞行呢!” 墨子桐听了心中一动道:“陈将军救过我两回,我都没认真谢过人家,现在他要离京就职,我有个礼物烦三哥哥替我送给陈将军行不行?” 墨子川笑道:“那有什么不行的,举手之劳,你取来,我后日带过去就是。” 婚期渐近,端木华事事亲自安排过问。眼看着明日就是九月初八日。 从婚礼筹备开始,端木华就在纸上记了所有要做的事情,每做完一件就勾划掉一件。当年娶叶晨霜时父母还活着,加上那时年纪也小,从未操过这些心。 此时端木华在书房里正拿着那纸详细核对着,韩朔进了书房,端木华问道:“明日一切可准备妥当了吗?” 韩朔道:“一切准备妥当了。” 端木华道:“今夜府里分作两班轮流当值,明日婚礼所需物什,不能有分毫误差。” 韩朔答了一声“是”,正要出门去安排,端木华又叫住道:“还有件事,两个新太太院子里你安排了几个人?” 原来自与墨家订亲后,端木华就在现成空着的院子里挑了个最好的院子比照着宫里新式样子收拾了作新房,这院名叫关雎阁,当初这宅子修好时是端木华母亲住着的,紧挨着叶晨霜的院子,从关雎阁出来顺着甬道往前走还空着一处院子,大小与后面两个院子差不多,名叫灵台阁,是端木华奶奶活着时住过的。 自接了圣旨并与墨家说明原由,因郑芊芸虽然说了并不在端木府里住,但婚礼当日有入洞房的礼仪,没个去处也不像话,端木华就将那新房前面的空着的灵台阁收拾出来,精细程度和关雎阁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韩朔听端木华问话,便回道:“灵台阁里现有一个妈妈,两个丫头,都是一等月例,郑太太那里现有一个贴身丫头、一个粗使丫头。关雎阁现有一个妈妈,两个丫头,都是一等月例。已经打听了,墨太太从墨家还带来一个妈妈,六个丫鬟。月例未定。” 端木华听了点点头道:“你去给苏姨娘知会一声,连翘拨入关雎阁里当差,她是服侍过先太太的,府的规矩多少懂一点,以后也好让她多给新太太说说,免得走了弯路,让族人说话。就让连翘领一等丫头月例银子!今日就到新房里值夜。苏姨娘那里让她另挑一个丫头便是了。两位太太随嫁过来的丫鬟婆子的月例等太太们自已定!” 韩朔领命出来。吩咐人到灶上知会连翘去新太太院里当差,自已转到苏姨娘房里传了老爷的话,正要走,苏姨娘道:“正好你来了,我就挑浣洗间的英儿来我这里当差。” 韩朔答应着去了。 郑芊芸原本是住在端木家家庙里的,因要成亲从庙里娶来不妥,于是在成亲前就搬到皇上新赏的宅院里了。 因第二日大婚,宫里又赏下了一套公主大婚礼服。还特派了四名宫女服侍提点大婚礼仪,此时也随嫁衣一并皆送到新宅里。 当晚,端木华为郑芊芸新买的丫鬟菩提、宫里的四个丫鬟傲晴、若南、冰旋、梦凝及新府里婆子丫头们都围在郑芊芸闺房内观看大婚礼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这套婚服赞叹不已。 “哎!你们看,宫里赏的这套大婚礼服,不但花钗翟衣礼服是青罗色的,连鞋子、袜子、腰带也都是青绿色,还有这成套的冠饰花钗、莲瓣金钿和附着长钗的博鬓,再配上两支金步摇,好气派,这宫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我们姑娘穿了还不得惊动半个京城,平常人家哪里有这些宝贝东西,就算是照着宫里的样子,也没这个做工精致,真是巧夺天工。 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我们只有听着的份了,还是别啰嗦了,给姑娘穿起来我们先看看是正经。 几个人一阵忙碌,襦裙、长衫、披帛、广袖外衣等一件一件层层叠穿后,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只见那郑芊芸身着绿色嫁衣,顿时就高贵典雅明艳动人起来,恍若神仙下凡一般,几个人都看呆了。 “丫鬟菩提因才到府里,对宫中物品更是无从知晓,只站在旁边看那几个宫女给郑芊芸穿戴着并不言语,心下想到:这郑姑娘真是个怪人,明明身在红尘富贵之中,却硬把自己弄得跟个寡妇似的,放着好日子不好生过,不知她想什么呢,唉,真是个怪人,怎么我偏偏就跟了她了,当初端木府买人时说是给太太配的,还找人把我好一顿训教,从走路姿势、端茶的动作、衣服首饰怎么穿戴,出门都准备些什么这些个规矩好一顿习学,枉费我当时那么卖力,学那些有什么用。以为跟着太太早晚与老爷有交集,凭我的才貌,将来定能当个姨娘,谁知是空欢喜一场。这太太是真太太,但老爷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想到这,心中黯然,顿时觉得那嫁衣也没有多好看了。 郑芊芸原来不想试穿那嫁衣,但宫女说明日要行大礼,宫里张公公来主婚,要是嫁衣不合适,惹得张公公说话将来她们四个回去也不好交待,郑芊芸原就是慈悲人,听了这话才少得不耐着性子将嫁衣试穿了一遍。?? 明日就是九月初八日,墨子桐正式出嫁的日子,入夜时分,墨太太和墨老爷将杂事打发了,方和钱管家一起围着已入了礼担的嫁妆对着清单又一样一样看了一遍。 见那三十多纲大红金漆瑞兽花鸟礼担放在堂屋里摆着,提梁上雕着麒麟、鹿、虎、狮子、喜雀、仙鹤等瑞兽,腹部皆是镂空,礼担底座围档外侧环绕着猴、犬、牛、猪等动物纹样又夹杂各样花草纹饰,看上去繁复却层次分明,错落有致。抬礼担的龙棍整齐地排放在堂屋东墙上,三十多根红色龙棍上全都是漆金枝叶相连的竹子图案。 墨老爷看摆在最前面的两个礼担中,放着十二块瓦,上面贴着大红囍字。后面又是两个礼担中放着包了红纸的十二块土坯。便问:“桐儿的嫁妆田庄和铺子里的房舍就不止十二间,这里怎么只放十二块瓦。田产总共一百亩,怎么也只有十二块土坯?” 钱管家忙道:“老爷,这是按宫里最新规矩照着样儿摆的,小姐的嫁妆单子上全都写清楚了,这里只为好看,因十二为一打,图个圆满之意的彩头。” 墨老爷点点头道:“这也还罢了,宫里总是新花样层出不穷,当年我娶太太时就没这么多说法,也没这些花样。” 墨太太笑道:“那都是几十年前的老话了,现如今桐儿算是赶上好时候了。你看咱们给桐儿准备的这几张床榻,都是最新样式,不但带着围板,这上面纹饰看着就让人喜爱,那这小人和花卉刻的跟真的一样,这三张百子图雕花牙脚床、海棠花围板床、酸枝三屏风床和这张最新式紫檀牡丹花美人榻是请的是京城有名的吕家给打的,我看这美人榻不错,趁便给几个媳妇们也一人做了一张。” 墨老爷点头道:“这些事太太自己定了便是。桐儿这嫁妆不但要好看体面,还得尽量显得华贵,那郑太太是宫里给送了一套嫁妆,我们虽不能和宫里比,但也不能太寒酸,让人笑话,将来桐儿在夫家日子也不好过。” 墨太太笑道:“老爷说的极是,这回给桐儿办嫁妆,是托了宫里的贺公公打听来的图样子,拿到吕家照着图上样子打的,应该差不到哪去。” 墨老爷见琴案、几案、顶箱柜、立柜、棚阁等家具上皆贴着大红囍字,就将顶箱柜打开,看里面用新麻绳串着满满一箱子开元铜钱,立柜中塞满棉花,笑问道:“这顶箱柜原就是放钱用的,这立柜中放棉花又是什么讲究?” 钱管家笑道:“老爷,这是媒婆让放的,这几日忙着准备了,倒没细问缘故。” 墨太太笑道:“老爷,这是闺中的话,棉花柔软,棉通绵字,有情意绵绵之意,棉布较麻布相比,过去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穿得起,所以又取荣华富贵之意,另棉洁白,又有希望女婿专心之意在里面。这立柜中放满棉花,就是图个喜庆。” 一时看到棚阁上放着诸子百家、道教几十部经文、老皇历等书籍,皆用喜绳绑在棚阁上,也贴着大红囍字 又在礼担中看到楠木雕花托盘中放着四个金元宝,墨老爷俯身看去,见那元宝顶部浮雕着缠枝花卉纹,中心凸起圆圈内雕着一个囍字,元宝腹部两面各浮雕着双龙戏珠,龙身凤首虎尾,以缠枝连接,上下以光边隔开,周身皆是细鳞纹。墨老爷用手拿起那拳头大小的元宝,看底座上刻着四字篆书开通元宝。 第九十三回 收贺礼 墨老爷一边将元宝放回托盘,一边笑道:“太太这是把自己陪嫁都拿出来了。当年娶媳妇都没见你拿出来,这回怎么舍得给桐儿做了嫁妆。” 墨太太笑道:“当年娶媳妇,没有圣旨,这回桐儿是奉旨成亲,这东西还是我爹当年和子山爷爷一起救驾时皇上赏的,子山爷爷那个在老大家保管着。当年我家也只我一个女孩,我爹疼我就把这宝贝给我当了嫁妆,也是怕我嫁过来受夫家欺负。现在咱家也没有第二个女孩,我把它作桐儿嫁妆,也是让这宝贝护佑桐儿不受夫家委屈之意。另外,倒底是宫里出来的,放在嫁妆里也体面些。” 墨老爷一时感动,拉起墨太太的手说道:“太太,我这半辈子娶了你真是上天的恩赐,好好,我替桐儿谢谢你了,也替墨家谢谢你了!”说到这,墨老爷语调也有些哽咽起来。 墨太太看墨老爷动了感情,便忙道:“老爷这是怎么了,这年龄越大,心倒越来越脆弱了,上回说到桐儿出嫁就老泪纵横的,这回又要哭了!”说完笑着将自己帕子递了上去。 墨老爷也不接,说道:“是啊,眼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到了成家的年龄,我们也老喽!这几日我常常都想,桐儿生下时那粉嘟嘟的模样,还有她刚开始学走路,学说话时那个小模样,好像就眨了眼的功夫,她都长成大姑娘要嫁人了,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在跟我们开玩笑,哄着我们把桐儿养大就成别人家的人了。” 墨太太笑道:“老爷这是在唱哭嫁引子,我听刘太太说,她家大女儿出嫁时刘老爷哭得都不能见客了,明日老爷是不是也要演上一出哭嫁戏,刘老爷是文官,你是武将,你们这一文一武可就成了京城新闻了。弄不好还能上《开元杂报》呢!” 墨老爷听了反哈哈大笑起来道:“太太越发诙谐了,我们看嫁妆要紧,还有一堆事要办,不可耽误太久。” 一时又看那礼担中放着金镶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铜质蜡扦两对,上插龙凤囍字花纹喜烛;铜油灯架两对,内盛香油,灯油内以红绳为芯;白釉瓷瓶两对;黄釉瓷瓶两对;金、银、瓷、琉璃、木鱼石茶具各一套,每一套皆有二十四样煮茶用具。素白瓷盘中放苹果和石榴,还有一个素白十八子攒盘中装满红鸡蛋喜果,又有几个稍小的素白瓷盘内装着各色蜜饯干果。埋了十七年的女儿红十二瓶。各种薄厚绘着五福捧寿、凤穿牡丹、百穿花蝶、万字长春等图样的香帐围幔十二幅;彩缎衾褥和画着欢喜鸳鸯的白玉枕三十六套;锦缎门帘、琉璃门帘、椅披椅套十二幅;同喜、竹梅双喜、荣华富贵与玉树临风四种花样的挂镜挂屏各十二个;各样丝绸、彩缎、织锦、罗纱、香云纱等各十二匹;十二个髹红漆雕着喜象升平、和合二仙、喜从天降、连年有余、金玉满堂、洪福齐天、福寿万代、喜得连科、三羊开泰、麟吐王书、鹿鹤衔枝、绣球锦楠木大箱子里皮料、锦缎、绸、绢、夹、单、纱各色四季衣裙不下百件,又有四季各色锦缎绘纹面鞋十二双,各色锦缎绣花鞋十二双,各色花草禽兽鸟鱼虫图样绸绫缎锦丝袜子十二双、金银雕花三层妆奁盒各一对,髹红黑漆外饰花鸟图样三层妆奁盒各一对,金银首饰匣子各两对,金银白玉青玉珊瑚琉璃翡翠蜜蜡首饰各一套,每套都有长簪两枝,细簪一对,花钿花簪十二个,小山钗花叶钗结条钗等各样花钗各两对,方胜宝髻、花冠子、组佩各一个,长短项链各一条,牙梳一对,带着流苏的花饰十二个,各样图样步摇两支,耳珰坠珥两对。又另有金项圈四个,金臂钏四个,银项圈四个,银臂钏四个,白玉镯四个,金镶玉瑞兽镯四个,金银玉琉璃戒指各四个,除棚阁上放的书,另有书籍四箱,装着四套宣州诸葛兔毫笔、四个圆形多足白瓷辟雍砚、几十踏蜀郡麻纸,两匣子高丽烟墨丸块在内的文房四宝一箱。人参、丹参、何首乌、灵芝、麝香、沉香、紫藤香、榄香、樟脑、哇爪香、龙脑香、牛黄、优钵罗花、当归、檀香、藿香、丁香、甲香、白芷、胡椒、苏合香、安息香等药材和香料又装了两箱。 墨老爷清点了一遍看东西一样不差,看那清单上还写着陪嫁奶妈黄妈;陪嫁丫鬟六人:春纱、春香、绿君、春芽、春喜、春桃;陪嫁小厮四人:秋陌、秋音、秋沐、秋勇。 看着清单,墨老爷忽又问道:“我们送给桐儿那辆四轮四驭白牛犊车在哪里?” 墨太太笑着指了指案上一堆东西说道:“这会子车上装饰皆在这个毡毯上放着,车身是喜鹊登枝红色锦缎围帷,车顶四周是金玉镶嵌宝珠与琉璃相间的流苏穗子,因明日黄昏时才出门,等明日再装饰,车和牛这会子在前院单独关着,安排咱们府里老郑头看着呢!还有明日桐儿坐的花桥今日也打发黄妈和冯妈过去看过了,端木府一样花桥准备了两顶,我们桐儿花桥上是牡丹花样,郑太太是莲花花样。这女婿倒底是有些经历的,做事情想事情都在点子上。” 墨老爷笑道:“太太准备的嫁妆确实丰厚,怕是要费上一半的家业了。那日我看端木家抬来的彩礼,也就是大雁、清酒、粳米、三身衣裳还有三幅头面,总共加起来不过九样,和咱们准备的嫁妆不能比啊!” 墨太太笑道:“多给彩礼女婿要打板子吃牢饭,老爷幸亏就一个闺女,要是多生几个怕是嫁不起了。” 墨老爷听了点头道:“太太说得没错,幸亏就一个。这回这嫁妆你准备得细心又周到,我们桐儿这好女婿也是你千挑万选得来的,真是娶妻如此夫妇何求!”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墨太太笑道:“老爷莫给我灌迷魂汤,仔细今日我迷过去,明日正日子可如何是好?现找也来不及了。” 众人笑得更厉害,都道:“老爷太太和睦是家中幸事,小姐又是奉旨成亲,嫁得这样体面,墨家祖上有德,托赖着我们这些下人也沾了不少光。跟着老爷太太大家都有了奔头了。” 就在墨老爷和墨太太看墨子桐嫁妆时,墨子桐在自己屋中拿着青玉犬对着《山海经》找寻着答案,她心中对明日大婚的惶恐已经像泰山压到头顶那般沉重,只有用这个办法将注意力转移掉,才能正常喘口气,就在她一页一页在书中字里行间找寻青玉犬来路线索时,墨子川忽然抱着一个箱子进来了。 春弓和绿君看墨子川将箱子放在地上,便忙去倒茶,墨子川指着那箱子笑道:“这是你一个匕首换来的宝贝,快打开看看!” 墨子桐将书放下笑问道:“三哥哥,这是什么?” 墨子川道:“这是陈将军送你的新婚贺礼,本打算等他走了后让下人送来府里的,谁知我先送了他匕首,他当场就让我拿回来了,为了保证这东西能平安到你手上,我连酒也没喝痛快。” 墨子桐听到这是陈天涯送自己的新婚贺礼,心中好奇便将箱盖揭开,见里面一套明光甲将军服,便笑道:“这陈将军真有意思,我又不是兵士,他送我这衣服做什么?” 墨子川笑道:“你可别小看这身将军服,这可是皇上赏给他的,他说这衣服关键时候可以保命,让你收好。对了配着这套将军服还有一把陌刀,也是皇上赏他,他送你的,我怕拿着那个回府母亲又要唠叨,等你出嫁了,我抽空给你送到端木府去。” 话音刚落,春纱和绿君就端着一个檀木雕花托盘进来,托盘中放着一个白玉瓷茶盏,墨子川笑道:“我给妹妹送东西来,茶就不吃了,妹妹明日出嫁,要忙的事还很多,我先走了。”刚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指着绿君问道:“她是哪里来的,我上回想问忘了。” 墨子桐笑道:“她叫绿君,是霜姐姐送我的,她可是祥瑞之人,上回我们去玄知观那神仙真人说她是捧珠龙女转世寻主人的,你以后看见她要谨慎些。” 墨子川一听墨子桐这不着调的话,把脸一红,丢了句:“一天天就你会捉弄人,看以后我帮不帮你忙了。”说着就跨步出了屋子往前面去了。 墨子桐主仆三人看墨子川红着脸出了屋子,都笑得不行。 因明日就是墨子桐出嫁的正日子,刚才墨子川送来陈天涯新婚贺礼,墨子桐便让春纱回了墨太太。 墨太太此时和墨老爷刚看完嫁妆回到房中一起吃着茶,一听这是皇上赏赐之物,又和墨老爷商量了一会子,在嫁妆单子上增添了,又派了自己院里冯妈带着两个干粗活的婆子将那箱子也放在嫁妆中。 次日,正是九月初八。此刻在墨子桐的闺房中,墨家请了专门给人梳头的朱妈妈,黄妈和春纱、春香、绿君、春芽围着墨子桐身边看朱妈妈精心打扮着墨子桐,梳头、描眉敷粉、画唇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进行着,鲁姨娘则呆坐在一边看着自己心头肉虽穿着嫁衣,心中忐忑不已。 墨子桐因今日就能到端木府里,心中虽也想着那日玄知观中玄通真人的话,但心中仍盘算着是不是今日就能抽空去那湖里一探究竟,后又想着今日肯定没机会去,最早也到明日了。想到这感觉明日就能回去似的,顿时又兴奋了起来。忽又想着今日出嫁,自已不该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出来,遂又将欢喜压在心里,面上愿意现出愁容来。 墨子桐回头看到娘亲也不开心,又想着明日跳到湖里万一能离开,也许从此后再也见不到了,心中多少还有些留恋与不舍,就对朱妈妈和黄妈及丫头们说道:“你们且下去,我跟娘有话说。” 黄妈和春纱等人一听这话,全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识趣的退出了房门。 第九十四回 拜天地 墨子桐因想着也许明日就要离开这儿所有一切,想最后再哄哄娘亲高兴,将来回去也少些后悔。就对鲁姨娘说道:“娘莫要哭了,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还是想些欢喜的事情!” 鲁姨娘说道:“我自小抛头露面出身下贱做姨娘也还罢了,你身份高贵,为何是这个命运,好好的怎么就成了平妻,这以后可怎么和那郑太太相处。” 墨子桐道:“娘,人活一世名分不名分的算不了什么,既然选择嫁与达官贵人,就会有平妻之事,还会有妻妾之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但只一样,不管是什么,个人活得自若安然最为重要。人最终是要靠自己,争那些闲气有什么用。你看宫里,历代有多少皇后被禁在冷宫,又有多少妃嫔得宠。这会子是不是太太又如何,心中平和万物皆春,心中藏梗百事不顺,就是这个道理。现如今事情已然到这个地步,爹爹和端木家也都尽力了,多说多想皆是不中用的,且走一步看一步!” 鲁姨娘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对墨子桐道:“难得桐儿能想得开,娘也不多说了,免得给你添堵,你虽嫁到端木家,但我一生只你一个孩儿,你若前程明朗,我也就放心了。那就高高兴兴装扮起来,端木家也算是好人家了,前几日他家就把百亩良田地契送过来了,还额外送了两幅上等头面,你且收好,这是你今后最能依傍的。另外,这是娘这些年积攒的私房钱还有你爹这些年送我的首饰,我全都给你带上,到了那里把自已照顾好,两府虽离得不远,倒底是已出嫁的女儿,不似在娘跟前随时能有照应。”说着,又哭了起来,墨子桐少不得又说些宽言软语劝慰。 娘儿两个正在说话,忽听得外面墨太太的声音:“你们怎么站在外面,小姐可装扮好了,还不快进去服侍,一个个在门外做什么呢?” 鲁姨娘一听墨太太声音,便连忙起身向门口迎去,一边开门一边道:“马上就好了。” 墨太太进了屋子看着妆台上还有簪环佩饰,便回头对朱妈妈道:“妈妈,手底下快些,时辰不早了,要赶着吉时把新娘子送过去的。”朱妈妈答应着忙开始在墨子桐头上抚弄着那一匣子的首饰。 墨太太看朱妈妈在为墨子桐戴首饰,又对黄妈说:“黄妈妈,桐儿这次出嫁,家中派了你和六个丫头一并随嫁,都用点心,初到端木家凡事留意,该想的不该想的都要替小姐想到,把小姐看顾好,若桐儿在端木家受了一丝儿委屈我拿你们是问。” 黄妈听了墨太太这话忙陪笑说道:“太太、姨娘放心,小姐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哪有个不疼的理儿。就是这六个丫头,也都是极用心的,端木家若有不周不到之处,我必第一时间告诉太太,不让小姐受一丝委屈。” 一时穿戴完毕,只见墨子桐一身青绿嫁衣,头上金色花冠微颤着像一朵盛放的牡丹,鲜艳无比。 墨太太看着盛妆的墨子桐,想着墨子桐今日就要离家去往别处生活,心里一酸由不得也伤起心来,拉着墨子桐的手道:“桐儿,我虽不是你亲娘,但我一生只三个儿子,所以一直视你为亲生,现在你要出嫁了,母亲心中难受啊!” 墨子桐看嫡母哭,也不免鼻子一酸,跟着哭了起来。墨太太一看墨子桐哭了,忙的止住哭声道:“桐儿,你不能哭,看刚画好的妆都哭花了,鲁姨娘也真是的,看我们哭不说拦着点,反倒自己也哭上了,比我们还哭得厉害。” 几个人忙上来补了妆,墨太太道:“这会儿可不能再哭了,把个脸哭肿了,新郎官该寻我们的不是了。”说着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看这里基本妥当,墨太太从自己带来的小叶子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盒子,对墨子桐说道:“你出嫁了,我和你爹爹都十分不舍,这是为你准备的嫁妆。” 墨太太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拿出昨日和墨老爷清点过过的嫁妆清单,递给墨子桐道:“这是你的嫁妆单子,昨夜我和你父亲又一样一样清点了一遍,我们留了一份做个念想,这一份你带过去,还有一份已经送到端木府了。端木府送来那一百亩地的地契和陪嫁给你的田庄、铺子地契房契都在这个盒子里,你收好。另外,你父亲还给你单独准备了一百两黄金,那个不在嫁妆里,你也收好。桐儿,这女人嫁了人,造化好坏就得靠个人了,娘家算是个依傍,但我们不可能事事都能替你周全,凡事自己多留个心,时候不早了,准备上轿。”说完哽咽了起来。看着人搀着墨子桐上了花轿,鲁姨娘已在后面哭成了个泪人。 一大早就见端木府门口张灯结彩热闹非常。因为这次是奉旨成婚,又是平妻,所以朝中大臣多有趋附,也有来开眼看热闹的,因此来的人多,比寻常人家嫁娶显得更加热闹。 此时是九月初,又未入夜,天光还亮着,只见绿树蔚然,夕阳透过树叶缝隙洒下一地金辉漫漫,点点阳光落在地面,仿若漫天星辰落入凡间。端木府两边的槐树今日也披上了红色纱幔,远远看去,那两排槐树上像飘起了殷红的彩带,衬着夕阳洒下的金光,白色的花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整条街道都浸润在香甜如蜜的味道里,为今天端木府喜庆事又增添了更多的情绪。 一时两顶花轿并郑墨两家嫁妆礼担都到了端木府外,铺满整条街道,太阳慢慢收敛起它刺眼的光芒,远处的山峦在夕阳映照下,也涂上了一层金黄色,显得格外瑰丽。从云层中迸射出的一条条绛色霞彩,好似天女撒下的一个红色衣裳满天红霞,将天空也装扮成新娘的模样。两顶花桥停在夕阳里,远远的看去一层薄雾萦绕着,如梦如醉。 离拜堂吉时尚有一刻钟时间,府里府外欢音四起,锁呐声不断,金狮狂舞,各种杂耍百戏也都来凑热闹,门内门外人头攒动,笑声打闹声混杂一处,实在喧闹非常。 人群中就有人悄悄说道:“端木府门前这几棵树也奇了,一般都是三四月开花,哪有这个时候开花的,是不是花妖在作怪?” “你知道什么,大天白日的哪有什么花妖,定是花神听了这是奉旨成亲,所以特意来助兴的。” “神和妖有什么区别,说了半天还是神妖在作怪,还以为你能说什么好的来,也不过这样罢了。” 众人有口无心地议了一会,也没辩出个子丑寅卯,只得作罢,又都转头看向大门处。 因端木华今日奉旨成婚的新娘有两位,便不能亲自前往,只找来两个族中年轻人代为前往两处府第迎亲。 那迎亲车队一路上可谓过五关斩六将,虽端木府与墨府不过隔着四条街,迎亲众人能顺利按时迎来也着实不易,障车一辆接一辆拦着不让过去,必要讨个彩头,那迎亲车队只得一路上撒钱送礼方放行,如此事例不一而足。 端木华已到而立之年,父母都已离世多年,自己在官场里也是打过滚的,此番又是第二次娶亲,自是有些经验的。 只见他脸上堆满笑容,与大哥端木良,弟弟端木祥一齐立于门口一边迎接贵客,一边向管家韩朔交代安排着事情,忙得不亦乐乎。 眼看着吉时已到,只见宫里张公公从堂屋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向诸人说道:“吉时快到,咱家奉旨主持婚礼,去请新人!诸位,咱们挪步到西南角吉地上搭起的青庐中看新人行礼!” 今日来的人都是当朝有头有面的官场大佬,当时屋内坐着的都是当朝有些脸面的四品以上大员,其余不上品级的皆在院中坐着。 众人听了这话,都站起身来跟着张公公来到青庐中。就有白恩泽向张公公作揖道:“有劳公公,我是端木公的同科,我去请新郎新娘。” 一会儿工夫,新郎与两位新娘已立在青庐,有那不知情的人开始起哄道:“今日端木老爷一下娶两位太太,这身体吃得消吃不消呀?” 众人一阵谑笑,正在嚷嚷时,只见张公公将双手举起,做出安静的手势,众人一看都闭上了嘴巴。 只听张公公大声说道:“今日端木公大喜,咱家奉皇上之命特来做这证婚人,现在吉时已到,才刚跨火盆、跨马鞍、跨米袋、三箭定乾坤、却扇之礼都已行过,现在进行三叩九拜之礼第一项,请新人行礼啦!一拜天地。” 此时天幕已尽黑,全府上下灯火辉煌。只见端木华立于中间,右边郑芊芸,左边墨子桐,一齐转过身来跪在早就准备好的三个大红色双喜字蒲团上对着天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早有下人上前搀扶起各自主人转过身来。 张公公又喊道:“二拜高堂。” 只见那堂屋早有人准备好端木华父母的牌位,端木华依旧牵着两位新人,三人一齐又跪在那大红色双喜字蒲团上整整齐齐磕了三个响头后,又重新站了起来。 只听得张公公口内喊道:“夫妻对拜” 只见端木华先与两位新娘对拜了一番。 此时又听张公公大声道:“行结发之礼。” 早有几个婆子上前来,从端木华头上取下两缕头发剪下,又有婆子从郑芊芸和墨子桐头上各取下一缕头发剪下,将端木华那两缕头发分别和郑芊芸、墨子桐的头发各打了个结放在两个红色雕花漆木盒子里。 张公公此时笑着道:“诸位,此是最后一道礼了,也是最热闹的一处,将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第九十五回 关雎阁 张公公说完,看几个婆子将新郎新娘三位新人扶着要往后院走去,便向端木华抱拳执手道:“今日皇上旨意全部送到,祝端木公新婚大吉,早生贵子!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去了。” 端木华忙转身百般挽留,张公公道:“皇上还在等消息,再晚怕宫里下了钥。”端木华看挽留不住,执意送张公公出了大门。 出了大门,端木华执着张公公的手小声说道:“今日这里人多,皇上和公公美意卑职感恩戴德,劳烦公公半日,公公的谢礼并诸位公公谢礼已尽皆送到公公府上了,改日一定补请公公吃一杯喜酒。” 听完这话那张公公也不多言,便执手别过,领着一队太监兀自去了。 话说两位新娘在前厅等了片刻,那端木华方重新来到前厅,只听端木良当着众人面说道:“今日舍弟娶亲,劳烦诸位久等了,略备下薄酒薄菜,新人暂回后院,请诸位先行开席。” 端木华与众人又谦让了一番,自引着两位新娘往后院中去,只见那送餐的仆人已排着队,一张张食案开始送菜,吃酒划拳声此起彼伏,热闹之处不能细表。 且说端木华牵着墨子桐的手,和郑芊芸一道走到一处院门口,端木华郑芊芸说道:“太太,你且稍等,我先送墨太太进关雎阁,回头再去送你回灵台阁。” 说完便拉起墨子桐的手小声音说道:“桐儿,你今日感觉如何?是不是累着了,今日天热,人又多,我一直担心你身子吃不消。” 墨子桐向来与端木华并不熟悉,今日被他这一拉手,倒生出许多不自在出来,当着众人,又不好将他的手甩开,少不得应付道:还好,还好。 端木华并不理论,仍紧紧拉着墨子桐的手往关雎阁去,后面端木府的杨妈带着黄妈、春纱、春香、绿君、春芽、春喜、春桃挑着灯,拿着镜、扇、巾、盒等物一路跟随着进了院子。早有连翘、茴香在那里侯着了。 杨妈是小时候服侍过端木华的老人了,后来端木华大了不需要妈妈们伺候,杨妈便嫁了府里的老洪头,儿女们现都成家单过着,她原本是府里专管胭脂水粉采买事宜的,算是叶晨霜院子里的人。连翘和茴香之前是叶晨霜院里二等丫头,叶晨霜和端木华贵重衣裳自有一等大丫头操心,连翘和茴香专管叶晨霜端木华家常衣服鞋袜等针线上的活,平日按掌事丫头吩咐做事,连翘因口齿清楚,有时也做些叶晨霜交待的事。叶晨霜死后两人皆分派到别处,茴香因做得一手好活计,遂和杨妈妈一起又拨到关雎阁里服侍。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众人来到一个院子前站住,墨子桐抬眼看去,见那院门口写着“关雎阁”三个字,向里看去却四四方方一个齐整院落,似比当日叶晨霜的鹤鸣阁还要大,房屋也多,正面一气儿就是七间屋子,左右两边是丫头婆子住的房子,院子正中是一颗合欢树,进了院子往四处看去,见四角上四个小花圃,此时皆种着菊花。 忽然闻到一股茉莉馨香扑鼻而来,抬头看去院墙上摆满了茉莉花,每隔一花又放着防风烛台,只见那烛光闪着橘色光,照得那院子既神秘又温暖,各种花香混杂在一起,满院子香气飘飘沁人心脾。 进了屋子,见那新房着实喜庆阔绰,倒处贴着大红的喜字,屋里点得通光明亮,屋里四个窗子皆是琉璃窗扉,且皆是绿色,配着屋中红色,更显出红翠相间里的喜色莹莹。 迎门一张十二位美人彩绘屏风,仔细看去,却是墨子桐十二个不同服饰不同妆容不同造型的彩绘图样。墨子桐看着那屏风一下就呆住了。 端木华看墨子桐端详着屏风上姿态各异的自己,便搂着墨子桐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你看她们可象不象你,这些画可费了功夫了,从见你到之后就开始画了,直到婚期定下才敢拿出来,原打算找人纹绣出来,因时下厉行节俭,高门矮户皆不着刺绣衣物,官营的织锦坊都停了一大半,才命人按原样彩绘在这丝绵之上。” 墨子桐看着画,心中感动嘴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就听端木华接着说道:“你看这屏风架子都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找了城里最好的雕刻师傅赶了两个月赶出来的,上面雕着九百九十九朵各色花朵。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墨子桐点头道:确实很香。老爷太过费心了。 端木华又笑着说道:“你再看看这炕上帐蔓铺盖可满意,我还给你专门打了一个匡床,比别人家大些,可坐可躺,来试试。” 一边说一边拉着墨子桐绕过屏风,就见一张精致奇巧炕却占了大半个屋子,半尺宽的墨绿色漆刷的木头炕沿子上画着巫山神女瑶姬与楚怀王的故事,炕沿子下面的炕墙与炕沿子浑为一体,上面画着百子图,小孩儿神态各异,甚是有趣,再看那图的边框却是时下流行的团花纹,有的如桃花形态,有的如牡丹形态,有的如芍药,有的如玫瑰,有的如菊,有的如兰,草叶舒卷,花叶如团,丰富多样,色彩丰富,各色花草皆是两边对称,看上去喜庆无比。 那炕上却挂着一幅大红色撒花织锦缎帐蔓,从房顶一直垂下,从房顶到炕面的炕围与帐蔓是同款的大红撒花织锦缎,房顶上却彩绘着一幅百鸟朝凤图,其中凤凰、孔鹊、鹰、仙鹤、锦鸡、鸳鸯、雁、白头翁、山鹊、喜鹊、燕、鹫等诸鸟三百余只,又有松柏、梧桐、杨柳、桂树、桃花、杏花、荷花、菊花、梅花、芙蓉、蔷薇、月季等诸花举不胜举,衬以四时山水景象,让人甚是惊叹不已。 几个人围着看炕顶上的画,又听端木华对墨子桐说:原打算将整屋都做成彩绘,但宫里现在又不流行整屋彩绘了,现在时兴椒墙,屋子里香气可一直持续,还能防蚊虫,你看,除了这炕上的屋顶,别处皆是椒墙。这百鸟朝凤图也是我亲自画的素画,找专门匠人整幅裱在屋顶才上的色,你看可好看。 众人看得呆在那里了连话也顾不得说了。墨子桐看了心中大服:大约满京城里也找不出这样花尽心思的新房了。我这是撞大运了!看他平日里并不象是在闺阁中用心思的人,没想到这次娶亲倒是极用心的,这份心思怕是花多少钱也换不来的。” 端木华看墨子桐只抬着头看那画,怕她脖子痛,便道:“以后睡在那炕上天天看,有你看够的时候,快来,这边还给你专门做了一张匡床,我们过去试试。”说着,就拉着墨子桐又往炕尾两米处摆放的一个楠木匡床走去。 端木华拉着墨子桐来到那张楠木匡床边,墨子桐看那匡床离地不过半尺高,三面围起有一尺高的围栏,上面精雕细刻着龙凤呈祥、鸳鸯戏水、牡丹、芍药等花样图案,匡床上铺着百子图纹样的褥子,上面放着两个簇新百子图枕头,枕套与褥子皆是红色绸料。匡床上放一个小桌几,上面摆着一个鸳鸯戏水带把金茶壶两个同纹饰金茶盏。 端木华便拉着墨子桐在匡床小桌几两边一边一个坐了,端木华在小桌几左边斜躺着身子,隔着小桌几拉着墨子桐的手说含情地看着墨子桐笑着说:这床和屏风一样也是金丝楠木的,冬不凉,夏不热,且可以挪动,想赏月纳凉可以让他们搬出去,十分便宜,以后你还可以在院子里品诗喝茶赏月甚至让人在院子里歌舞游戏,到时你可以躺着看。 说着,端木华又拿起茶碗递到墨子桐手边道:“说了半日话,快喝些茶,这会子温了,喝着正好。” 墨子桐接过茶碗,端着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那茶与往日里吃的略有不同,香甜味更浓,就又喝了一小口。 端木华看墨子桐吃了茶,也端起另一个茶碗喝了一口。 两人吃了茶,端木华笑道:“太太刚才吃出来没有,那茶里我让人加了玫瑰,吃起来有花香味。” 墨子桐听了点点头道:“确实与往日茶香不同,有花香还有蜜香,这茶也是费了心思的。” 端木华笑道:“倒底是墨家女儿,听说岳母外公家是茶叶世家,对茶颇有研究,以后得空太太多给我讲讲茶道,我们也好好养养生。” 又看墨子桐只管看着那匡床,似有话要说,便道:“桐儿可是有话要说,墨子桐迟疑一下方道:我看这些都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怕是花费了不少银钱,让人瞧了去怕又会惹出多少闲话出来。” 端木华听了墨子桐这话先是一愣,接着笑着拉了拉墨子桐的手说道:“你怎么突然变了个模样,之前看你吃穿用度皆十分讲究,所以才不敢怠慢,尽所能给你最好的,没成想你还有如此贤良勤俭的一面,还能想到别人的口舌,倒叫我十分意外,如此更好,太太吩咐逸飞全记下了,以后听太太的,反正娶亲这种事也没以后了,此生也仅此一次。”说完哈哈哈笑了起来。 墨子桐听端木华叫自已太太反不适应,难为情的看了一眼端木华,忽然想起郑太太还在外面侯着,等端木华送她去灵台阁,便忙道:“说了这半天的话,将郑太太忘了,快,快,你快去送她回院子,这天已黑了,她站在外面该生气了。” 正说着,就听院子里有人跑了进来,到了门口却又停住,半晌无声,端木华问道:“谁啊,何事慌张?” 第九十六回 行酒令 只听门外管家韩朔回道:“回老爷、太太,是我。外面四房里的二爷吃了酒闹的厉害,大老爷吃醉搀回家了,三老爷说让我来找老爷。” 端木华一听说道:老三啥时候都把自己当成过路神仙,唉!我去看看! 墨子桐点点头道:“先送郑太太回灵台阁再去。”端木华点头。又出了屋门嘱咐了下个几句方去。 且说端木华出了关雎阁,看那甬道上空无一人,便让杨妈去看看郑芊芸是不是已经进了灵台阁了。自己和管家韩朔一起往前面去了。 进了厅就见四房里的二爷正拉着端木祥说话,就听他说道:“三爷,你给评评理,我们兄弟一共三个,凭什么每年年下份例我只领我和我娘那一份,我两个兄弟那一份也应该归到我院里。” 端木祥本不想管这闲事,忽听这个话倒感了兴趣,便故意当着众人面笑问道:“你倒说说看,为何你两个兄弟那一份也归到你院里。” 这四房二爷名叫端木兴,他娘是端木瑞成的四姨娘,四姨娘生了三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是老大早就去世了,端木瑞成死前,将这个四姨娘安排跟了自己生的儿子,因大儿子常年病着,便令四姨娘跟了家中老二,老大和老三当年娶的媳妇家中殷实,因此嫁妆丰厚,陪嫁的几个铺子生意都好,这老二娶的是四姨娘娘家侄女,当年端木瑞成嫌四姨娘家中贫寒不愿意,但端木兴见过这位表妹,一心看上就要娶回家来。端木瑞成扭不过只得依了,因四姨娘当年就因家里穷寒,才做了端木家姨娘,因此端木兴娶妻时并无多少嫁妆,这些年一直靠府里分红过日子。 端木兴喝得糊里糊涂,本就是个碎嘴,听端木祥问便扯着嗓子说道:“父亲当年去世时把我娘指给我养活,那我们这一房的份例就都该归在我娘名下,由我娘再分配。凭什么他们年下自己就去府里领了,这就不公。” 端木祥笑道:“既然不公,为何早不说,偏偏今日拿出来当个事情说。” 端木兴眯着眼道:“我何尝没说过,当嫂子也得听我的,说父亲去世时就是这样吩咐的,她只是按父亲意愿办事。她一个当嫂子的办事不公,父亲的遗愿谁知道,她还不是看我那两个兄弟在朝里当着个小官,有用得着的地方,不似我当年科考没中,欺负我不是当官的。哼!现在二哥哥屋里一下娶进两位嫂子,我就不信没个替我主持公道的。我明儿就去找两位嫂子讲讲这个理,看是娘重要还是钱重要。” 众人听他这胡搅蛮缠不讲道理的一翻话都悄悄说道:“四姨奶奶在他家,不但年下四姨奶奶那个份例也分到他院里,四姨奶奶平日里惯和人走动,还能打些秋风贴补贴补家用,要不是四姨奶奶拉帮着他家,他怕是都领着婆姨娃娃们当了乞丐了。又懒又馋又好赌,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事,不请他闻着味就去了,族里哪有人待见他,不过看在四姨奶奶的情面上认他作同族里的人。” “他脸皮真够厚的,今日幸亏他两个兄弟不在这厅里,要在还不得打起来。” “又不是没打过,去年二房里办事,他硬挤到他兄弟那一处,也是说这些没道理的话,他兄弟是个憨直人,哪里容得下,当时就打起来了。” “他凭什么要把兄弟们的份例领走,那兄弟俩也就够意思了,娘虽在老二家养着,一年到头的穿穿戴戴衣裳鞋袜和零嘴都是这兄弟俩供着,年头节下都要接过去住上十天半月,一年里有半年就在这兄弟两个家住着,他还要领人家两家的份例,真是脸皮比城墙还厚。” 正说着,众人见端木华进来,便都不说话,只悄悄吃了起来。 端木华在厅外就听到了,又在说那档子陈年旧账。父亲去世后,这端木兴每年到了年下必来家中闹一番,那时候叶晨霜不愿为这些小事跟他们计较,多不理睬,倒是端木华为了息事宁人偷偷拿出钱物来给端木兴,但端木兴嫌这钱物来得不明不白,钱也拿了还是闹,前几年只是年下闹,后来族中不管谁家有事,端木兴必要借着酒劲大闹一场,以至端木华一听端木兴这名字就头疼。 这回办婚宴,端木华就担心他又当着众亲客的面扯这些烂事,请客名单中也未列他,心想等明日送他家一副席面,只说下人办事不妥忘了请他,这事也就算过了,谁知他是个数犬的,闻着喜味就不请自到了。 端木华进了厅里,看端木兴头上那破了边的幞帽也歪了,腰间的布带也松松垮垮的,脸上更是醉意满面,口中只管一边诉苦一边使劲往口里倒酒。自己案上酒没了,就又到别的案上找酒喝,人人看他口齿不清都不愿搭理,他也不理会这些,只管看到想吃的将手伸进盘中拿起来就往嘴里送,看到酒杯端起来就喝,有些不待见他的人看他实在没个体统,都告辞先走了。 端木华看情形实在闹得不像样,便令两个小厮将端木兴架起送出院子送到他家去,端木兴一边挣扎一边对端木华嚷嚷道:“二哥哥,我还不想走,我还有话要与你说。” 那端木华道:“有话明日再说,今天你喝多了,快快回去休息,别让四姨娘和你媳妇担心。” 说完又对韩管家悄悄吩咐道:“去灶上要一幅席面再拿两坛酒这会子就送去端木兴家,否则一会子他酒醒了又来闹。今日来的宾客多,给四姨奶奶说,今天不许他出门,想喝让他在自己家中喝,有话明天再说。” 端木华看韩朔出去了,便让人取来酒杯将酒斟上和众人一一碰杯以尽地主之谊。 端木祥和人正在拇战,一时划不赢,连着吃了几杯,已经有些醉了。 众人看端木华实心要和人碰酒,便劝道:“新郎官不能吃醉,还是少喝些酒,今日你们三兄弟都尽心了,我们也该告辞去了,晚上还要应付,快回去休息休息!” 看厅里人陆陆续续出去,端木华又往君阳院里来。君阳院里摆了几桌皆是端木华朝中同僚和府里清客们,众人吃了会子酒,便令人取来论语玉烛酒筹鎏金银筒及银筹来依令喝酒。 这“论语玉烛”筹令却是银筒内有鎏金酒令银筹五十枚,每枚酒令筹的正面刻有行酒令的令辞,令辞上半段采自《论语》语句,下半段是酒令的具体内容,包括“自饮”“左右伴饮”“劝饮”“处罚”“皆不饮”“指定人饮”等,这五十枚酒令摇出哪句就按那酒令上写的话来喝。 众人正玩得投入,忽见端木华进来,便道:“快来,快来,新郎官也摇一令出来,看看谁能喝上这新郎官的喜酒。” 端木华一看众人玩这个,便道:“你们这些人整天之呼者也还没个够,今日又把老夫子请出来给你人监酒,这酒喝到这个份上,应该玩个更有趣的才对。” 众人笑道:“你说什么有趣,我们听你的。” 端木华笑道:“我且先和诸位吃一杯酒再说,可好!” 众人听了皆道:“这个使得。”便都端起案前酒杯来一饮而尽。 端木华又在杯中倒了一杯道:“刚才是感谢酒,谢诸位百忙中抽身来与我助兴,这第二杯是入伙酒,要行令须得入了伙,来咱们一起喝一杯入伙酒再接不迟。”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也便都端起来喝了。 端木华看众人皆都喝了,又往杯中倒第三杯时,就有人不依,说道:“你这新鲜令一个字没说,我们已白吃了两杯,这第三杯又要倒上,不知又有什么名堂。” 端木华笑道:“第三杯是与诸位讨点智慧,我这酒也吃了不少,这会子想个点子还真是有点费力,来咱们共同干了这第三杯,我把众人智慧都碰点过来,忙忙得也就能凑出个新鲜的令了。” 众人听了皆笑道:“你这嘴也忒能说了,不过说得都在点子上,来咱们一起碰了这杯,让新郎官好好想个点子出来。” 端木华看众人吃了第三杯方道:“这会子大家口齿都不清,玩个绕口令极好。” 众人听了有愿意的有不愿意的,一时就有些混乱,端木华又端起一杯酒道:“我吃一杯令酒,这酒令就定下不许反悔,可使得?” 众人一看端木华定要行这个令,便都起哄让他吃了令酒先说一段出来。 端木华听了便端起酒吃下,只听他自已拿手打着节拍说道:“蒋家砌了一堵墙,杨家养了一只羊,杨家羊撞塌了蒋家的墙,蒋家的墙压死了杨家的羊,蒋家要杨家赔墙,杨家要蒋家赔羊。” 端木华说完,有人说道:“这有何难,我也行。” 端木华道:“稍等,就跟着我这个说,而且我刚才说时是打着节拍的,你也按我的节拍说,错了词错了拍子都要罚酒。” 那人道:“这么多哪里能记得。” 端木华道:“只要说出四句来不出错,就算你赢,这酒我来喝。” 众人一起只说四句应该不难,一时那人就说了四句,及到第三句就错了,于是认罚喝了酒。 后面接着几个皆说不过四句就都错了,众人皆认了罚。 第九十七回 闹洞房 端木华正在君阳院与众人玩酒令吃酒时,韩朔回来悄悄给端木华回道:“老爷,刚才我领人去送席面,那四姨奶奶好像快不行了,躺在炕上疼得哎哟声唤的,人就剩下一丝丝气了。” 端木华一听就口中骂道:“这个王八蛋,姨娘放命也不来回,是不是想和老三家的一样哄着多领份例。你去请个大夫让开几服药吃,四姨奶奶那腰背疼是老毛病了,父亲活着时每回疼起来喝点酒就好了,再送上两坛酒,好歹别在这个日子放命。”韩朔领命去了。 这里墨子桐一个人在匡床上坐着四处看那床上刻的花纹,杨妈妈在窗外回道:“太太,早先老爷就吩咐灶上给你炖了嫩嫩的羊肉,还有胡饼配着,另还有八个小菜,这会子已摆在隔壁屋里的食案上了,太太也累了一天了,请这会子过去趁热吃些东西!” 墨子桐听了便要换了衣裳,黄妈劝道:“今日小姐大喜,这喜服不到睡觉时不能换下,小姐从早起到这会子就没个闲着的时候,也没好生吃些东西,就穿着它吃!过一时新姑父爷就回来了,到时还有礼要成,前日太太请的教引嬷嬷讲过此事的,小姐忘了不成。” 墨子桐听了笑问:“这婚礼规矩也忒多了,那嬷嬷讲的规矩写一本书都写不下,就讲了三天,我哪里能记得那么多,我这身衣裳里三层外三层的,都要把人累赘死了,这会子吃东西也不让换,晚上竟还有礼?” 黄妈道:“这女人一生就嫁这一回,这嫁衣也就只能穿今天这一天,以后收起来要珍藏一辈子,小姐还是多穿穿,让奴才们也多看看,以后想穿出去也不能了。” 墨子桐听了心中一动,低头看这累人的嫁服,忽然也没那么讨厌了,还产生了一丝丝留恋。心想:这世间一切都不过一时的陪伴,欢乐也好,累赘也罢,都不可能太长久,能多穿一时就多穿一时!过了今日这衣裳就要在柜子里闲呆上一世,将来还不知它是什么命运呢!想到这儿便笑道:“那就依黄妈妈,今日就穿着它累赘一日。”说着在众人笑声里被簇拥着来到隔壁屋子。 见那里与卧房又有不同,屋子甚是宽敞,中间空着的地上铺着一张簇新的花草双鸾纹洋红底色地毯,那毯子足足有一间房子大小。 四周却是十张紫檀束腰雕花食案,正面并排摆着两张,侧面各有四张,团团地围在一起,每张食案后放置一张紫檀束腰雕花椅蹋,每个椅蹋皆有靠背,靠背和蹋面上皆是一色的洋红底色花草双鸾纹椅毯。 墨子桐被搀扶着坐在最上面靠右边那张食案后的椅蹋上坐了,见那餐具却是一整套簇新的鎏金雕花银制碗盘。各色美食已盛放在餐盘中静静等着自己,便不等人服侍自己拿起那双美人头银筷子吃了起来。 一时吃毕,仍扶着墨子桐回到卧房那张金丝楠木匡床上坐了,又换了新茶水。 这里黄妈妈和春纱、春香、绿君、春芽、春喜、春桃也轮换着吃了过来服侍。 端木华从关雎阁出来,那郑芊芸早没了人影。原来郑芊芸看端木华拉着墨子桐的手进了关雎阁,便命四名宫人和菩提及老婆子服侍着顺着甬道一路往刚才端木华手指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处院门口,见额顶上写着“灵台阁”三个字,院子点着灯,早有两个丫头和一个婆子迎了上来请安,见只有郑太太和几个下人,忙请了安,也不多问,就引着郑太太进了卧房。 进了堂屋,那婆子看众人都站着,便忙笑道:“老爷吩咐,宫里四位姑娘请到东面房舍休息休息,这里就交给我们服侍,自今日起我们三个就跟着太太了。老爷还说了,请郑太太权且在这里安歇,明日再回新宅。” 郑芊芸只听着也不说话,一时两个丫头打了水进来服侍郑芊芸洗了手,又有婆子引着几个小丫头提着提梁盒进来,从提梁盒中取出和关雎阁一样的菜肴来满满摆了一食案,郑芊芸只捡素食略吃了几样。 那婆子看郑芊芸吃了,便吩咐将食案收拾了。正要请示郑芊芸换上深衣洗漱了好歇息。 郑芊芸却慢声问道:“妈妈,她们吃了没有?” 那婆子知郑芊芸问的是跟着来的宫人和下人,便笑道:“太太放心,她们都吃过了。” 郑芊芸听了笑道:“那你去叫个车来,我们这就回去了。你稍后给这里老爷太太回一声。你们仍留在这里,我那里不需要许多人。” 冯妈刚要劝,郑芊芸又道:“我来这里只为参加仪式,没有在这里过夜的道理,快去要车来!” 一时车马齐备,那婆子领着两个丫头将郑芊芸并四个宫女和菩提等人送到府门口自去关雎阁复命。 过了丑时,端木华方喝得迷迷糊糊被人搀进关雎阁。韩朔在外面回道:“回太太,这会子席已经散了,没喝高的都提前悄悄走了,喝大的现都在客房里歇下了。老爷之前在席上起了几次身都没走成,反惹来些闲话又吃了几杯罚酒,不过老爷过酒快,您不必太担心。小的这就带人出去收拾去了。”说完便自去了。 墨子桐看着婆子丫头扶着端木华在匡床上坐下,又令人拿了早已备下的醒酒汤服侍端木华吃了。 看着端木华慢慢恢复了些,杨妈道:“老爷,今日婚礼还未完成,这会子开始!” 端木华点点头道:“开始,太太累了一天了,快开始。” 杨妈点头去了。一时就有连翘、茴香也穿着和春春纱、春香、绿君、春芽、春喜、春桃一样的正红色裙襦,梳着高高的发髻,发髻上扎着红绳,端了两碗子孙饽饽送到端木华与墨子桐手中。 墨子桐咬了一口,连忙吐了出来问道:“生的?” 黄妈和杨妈笑着道:“生就对了。” 又问端木华:“老爷的生不生?” 端木华笑道:“我自然是生的。”说完几个人一阵大笑。 一时子孙饽饽撤下去。几个丫头端了谷子、豆子、花生、桂圆等十余种农物上来,杨妈喊道:“撒帐了!” 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端木祥和吴有中喝得晕乎乎领着本家几个喝了酒的后生嚷着要闹兄嫂的洞房。 端木华听院里似来了一群人,忙起身到了门口,看韩管家跟在后面。 韩朔见端木华站在门口,便忙向端木华说道:“老爷,我拦了拦不住,三爷和吴二爷今天非要闹一闹方罢休。” 端木华笑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兄弟们来闹洞房先得吃杯喜酒,韩管家,去要一桌席面来,摆在隔壁,我们兄弟今天好好喝两杯高兴高兴。” 韩管家领命去了,端木华便对众人道:“走走,我们去隔壁先吃酒,我这还醒着你们怎么个闹法?”说着就引着众人来到隔壁屋中坐下。 添喜和鸿来看众人在隔壁食案后坐了,忙让黄妈将新房中备的酒先拿来给每人倒了一杯,端木华一看酒来了,便与众人道:“我们先吃起来,等会下酒菜来了我再好好敬诸位。” 吴有中笑道:“白兄都到院门口了,忽然赖着不进来,说他年长你几岁,不能来闹洞房。” 端木华笑道:“你们就该去闹闹他,岂不闻结婚有专门闹大伯子的,我大哥喝醉了,就该先去闹他。怎么倒放过了。” 吴有中笑道:“正是这话,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可惜他这会可能已经走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我这有句话可憋了一天了。” 端木华看着吴有中奇怪地问道:什么话? 吴有中看着端木华坏笑道:“我看新嫂子模样了,怎么和我们去年冬天吃酒时你臆想出来的那女子一般无二,我说当时要你那幅画像是要你的命似的,百般推托不给,原来是新嫂子,弟弟当日鲁莽了,今日我当着哥哥的面自罚一杯。” 说着将杯中酒喝了,又说道:“不知者无罪,哥哥不怪罪就陪我再吃一杯,我也算看到仙颜了,这新嫂子确实惊为天人,哥哥艳福不浅,令兄弟们羡慕啊!” 吴有中说完,端木祥就接过话来说:“二哥今日奉旨成亲,两位嫂嫂是平妻,不知将来哪个管家?” 端木华笑道:“自然是墨家小姐你新二嫂管家。我们兄弟三人那日吃饭时就说定了,怎么这会子又问?” 端木祥笑道:“不是我多问,这郑姑娘住在我原来住过的院子里了,你弟妹就想知道到底那日说得那话还算不算数了?” 端木华听了这话,忽然想起那时父亲说过:那灵台阁是通过智慧的地方,谁住那院里将来这家就让谁管?端木华与大哥端木良差着四五岁,与端木祥只差着两岁,两人同一年考中了进士,也都刚成了家,母亲疼小儿子,便执意让端木祥住在关雎阁右边灵台阁里,让自己和叶晨霜住在左边鹤鸣阁,那时大哥已有了府第自己单门立户了。 自己和叶晨霜一直没有孩子,弟妹那时成婚不到半年就怀了孕,娇滴滴养了大半年的胎,结果生下个女孩,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怀上,那女孩长到两岁还不会说话,众人才提醒瞧了大夫,最后确定那孩子是个哑巴。 墨老太太一时气血攻心大病了一场竟没有救下来就去了西方极乐,这哑女今年已经快十岁了却一直是端木家族心头的阴影。 端木祥自那以来仁途上一直停步一前,做着有名无实不入流的七品小官。 端木华的父亲端木瑞成临终时,将族长的位置传给端木华,令端木祥与其妻女搬出端木府,另置了院子各自生活。 第九十八回 新婚夜 端木华一听端木祥的话,便知端木祥为他当年虽住在灵台阁父亲却未让他掌家一事仍耿耿于怀,也便不理论,只让着众人吃酒。 端木祥一听是墨子桐掌家,刚要说灵台阁通灵智的话,又一想,反正自己已经没机会掌这个家了,二哥家的事还是少管为妙,只要别牵连到自己就成。 前年端木祥得知端木华生下个没把儿的儿子着实在家里高兴了一阵子,心想:我以为就我生下的孩子不全乎,这不,老二家的也不全乎,爹娘死得早,要活着是不是又得跟着生一场气。 后来端木祥又听到端木华和墨家结了亲,又转喜为怒,心想:听说墨家这小姐才貌双全,墨老爷也说了,要举全家之力为墨小姐办嫁妆,怎么好事都让老二摊上了。 再后来又听说端木华被禁了足,和大哥端木良想法子打探消息时,听大哥担心的说:“不知二弟这回的事会不会连累到端木一族。” 端木祥当时就对大哥说道:“有好事我们一分沾不上,有了脏水就往我们身上泼,那家庙之前是老爷子在管,后来是二哥管,我们知都不知道,凭什么连累我和大哥,凭什么连累一族的人。” 兄弟俩正在为家庙那事没头脑时,忽然又见皇上下了圣旨给端木华升了官,后来又降旨让娶两位姑娘做平妻。 端木祥这不服气的劲是越来越浓重,孟氏听说是两位平妻,便对端木祥说道:这下有你二哥受的。两个妻子,我看他如何调停?这宅子就是个不祥之地,害得我们珍儿成了那样,谁住在那里都不安生,前面有叶晨霜,现在又有郑芊芸和墨子桐,你改日去问问,将来这端木府究竟谁管家?我倒看看老爷子当年说下的灵台阁通灵智谁住谁掌家那话究竟实不实? 端木祥瞪着双眼道:这话是父亲当年哄我们老奶奶高兴瞎编出来的,你还当真了?孟氏听了便不言语。 端木祥虽拿这话堵住了孟氏的嘴,其实自己也想知道二哥家将来究竟谁来管这个家? 此时端木华一听就明白端木祥这话里的意思,便淡淡一笑道:“我家事不劳弟妹惦记,郑太太不住在灵台阁,皇上赏她一处宅院,她自住在那里,这府里只一位正经太太就是新娶来的墨家小姐,你们二嫂子。” 吴有中看兄弟俩话中有些带着毛刺,便笑道:“快来,快来,酒菜已摆上了,我们吃酒,吃完酒还要闹洞房,男人家管那闲事干什么?爱谁管谁管,反正端木哥哥每日能按时吃上饭有处睡觉就成,婆婆妈妈的怎么说上内宅的事了。” 几个人又吆三喝四喝了几坛子酒,韩朔便带着几个小厮将那喝得烂醉的端木祥、吴有中和族中几个人抬的抬搀的搀弄出了关雎阁。 端木华被人抬着送到墨子桐炕上时,已人事不醒。 杨妈看老爷喝得烂醉,那帐子也没撒,就说道:“太太,这帐子还是撒了!古话说的好,礼成一半不成体统,老爷虽醉着,好歹人在,太太等我们和几位姑娘撒了帐再睡。” 黄妈听了也说道:正是这话,撒了帐全了礼才能睡。说着也不等墨子桐点头就喊了句:“撒帐了。” 就见春纱、春香、绿君、春芽、春喜、春桃、连翘、茴香并几个小丫头端了谷子、豆子、花生、桂圆等十余种农物上来。 黄妈站在边上指挥着众丫头一样一样往炕上空处撒那些五谷农物。 杨妈一边看丫头们在炕上新铺的红色褥子上撒五谷,一边唱起了喜歌。 只听她唱道:迎着新人撒三把,好似仙女撒金花。一撒金,二撒银,三撒新娘有福人。一扫金,二扫银,三扫骡马成了群,四扫摇钱树,五扫聚宝盆,六扫儿女一大群。一撒金,二撒银,三撒骡马成了群,四撒摇钱树,五撒聚宝盆,五子登科六六顺。一撒栗子二撒枣,三撒娃娃满堂跑,四撒事事如意,五撒五子登科,六撒六六双全,七撒七子团圆,八撒发发发发,九撒九九归一,十撒实实在在。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池堂;三撒三元及第早,四撒龙凤配呈祥。五撒屋子拜宰相,六撒六合同春长。七撒夫妻同皆老,八撒八马转回乡;九撒九九多长寿,十撒十全大吉祥。 一时礼毕,墨子桐听杨妈碎碎念了好一阵,几个丫头碗盘中的谷物全都撒在炕上,笑对众人道:“撒成这样,还怎么睡?” 黄妈道:“今夜就得这样,小姐受些委屈,等会我们下去,你和老父捡各样吃一些在嘴里,不但保长寿,还能子孙满堂,这是规矩马虎不得。” 杨妈也应和道:“正是这话,马虎不得,一定要吃。” 墨子桐看黄妈杨认真起来,便笑道:“知道了,今日你们辛苦,都下去!” 众丫头婆子们退出后自去休息。春纱和春香服侍墨子桐睡下后,就悄悄退下在门外值守。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屋外聊着闲话。 只听春香说道:“春纱姐,这老爷对小姐极好,小姐也算是遇到可心人了。” 春纱道:“好不好的,得看往后,今日里是他新婚,哪有新婚就与新娘不睦的,我们来时太太交代了,须得护小姐周全。黄妈妈年纪大了,我们六个人中,只我和你跟着小姐的时间最长,所以我特意给黄妈妈说了,今夜是小姐来端木府的头一夜,恐一时照顾不周,安排由我和你两个值夜的。” 春香道:“姐姐说得有理,我们是得把小姐看护好了。去年小姐在这府里养伤时,听春画姐姐回去说过,说这府里根底深厚,下人都是三四辈子在这里的老人,有千丝万缕关系,咱们初来乍到,凡事得当点心。” 春纱笑道:“看你紧张兮兮的样子,也没那么玄乎,小心点就是,对了,明后日等闲了咱们和连翘打听打听这府里情况,她在这里好些年了,比我们知道的多,多跟她打听打听,对小姐有好处。” 春香听了点点头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我听黄妈说,之前这里袁妈给她说的,连翘和老爷身边的添喜两家是邻居,咱们让她多向添喜打听打听老爷的情形,到时我们小姐也能多了解了解老爷的脾性,而且她和苏姨娘一起服侍过这里的叶家大小姐,对苏姨娘的性情也知道的多,老爷和苏姨娘是小姐每天必须面对的人,还是多了解些的好。” 春纱笑道:“你倒想的多,不过正是这个道理,需得打听打听,不能让小姐吃了亏。哦!对了,昨日太太专门交代了,明日开始我们就得称小姐为太太,你记得明日给她们几个也交待交待,别称呼错了。” 且说墨子桐原本打算成婚前逃走的,不但没逃成,绿君、小叶子还有谢老爹反挨了打,又听那玄通真人说再不能造次的话,便也认真听了进去。 只是嫁人就得与人行周公之礼,这一关可如何躲过。墨子桐苦思冥想了好些日子,最后决定把端木华灌醉,之后就说身体不适,反正不能让他碰自己,这可是原则和底线。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现在端木华醉得不醒人事,自己洞房夜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想到这便上了炕取了一床被子就到旁边那个匡床上睡了一夜。 次日一早,墨子桐早早就起来,按照先前计划,今日先去湖边看看,虽然那道士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跳到湖里也回不去,但墨子桐并未全信也不死心,想再试一试。 如果有可能自己就离开这里回去,如果走不了,就按墨太太交代的,先去郑太太那里拜访全了礼,再去大哥端木良家和弟弟端木祥家,一来去拜访认亲的意思,二来请两位在回门后次日来府里饮宴,一家子骨肉再聚一聚,以后也好方便行事。 丫头们看墨子桐醒了,便忙进来打水服侍洗漱了,墨子桐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着丫头们给自己一样一样穿戴了,便与众人说道:“老爷还没醒,我想去看看花园里的花。” 众人虽觉得这会子去花园不合适,但杨妈因墨子桐是新来的太太也不方便劝阻,黄妈当着端木府的下人不便扫墨子桐的兴,众丫头看黄妈也不劝,便也不敢劝。 于是商量了一下,杨妈等老爷醒了就赶紧使人往园子里带话,黄妈便领着春纱、春香、绿君和春芽一起陪着墨子桐往花园里走去。 进了花园,墨子桐看这里与自己去年来这里时一样,便想上北陌山仍像去年一样掉进湖里说不定就能回去了。 黄妈一看墨子桐要上北陌山,看劝不住,便跪在墨子桐面前道:太太,今日才成婚第一日,这北陌山是太太的克星,万万上不得,要有个闪失,我们这些人都活不成了,求太太看在自己服侍十多年的份上,就听一次劝,那山万万上不得。 墨子桐看黄妈跪下又听她说得恳切,心想:黄妈这话也不无道理,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按这里的家法,把自己弄没了,这些人死十遍也不为过,何苦害人,等合适的日子自己一个人偷偷来这里再跳也不迟。 想到这,便笑道:“那好!今日就不去了,改日再说。” 黄妈听墨子桐不再坚持上山,心中不由暗念了几声神仙保佑,于是众人忙又簇拥着墨子桐回了关雎阁。 第九十九回 逃离计 今日是大婚后头一日,端木华原没打算到郑太太这里的,但墨子桐昨日出门前墨太太反复叮嘱,那郑太太皇上赐婚圣旨名字排在自己前面,必得先去见了郑太太,墨太太说礼还得全了才好,她既是皇上指的亲,就需得把面子给足,免得别人挑礼,将来传到皇上那里也不好。端木华无法,只得依了墨子桐来到郑府。 到了郑府大门口,见那宅子有正门三间,两边又有两个小门,门上的金色浮沤钉像在朱门上穿了盔甲一般,螺蛳门钹镶嵌在浮沤钉中,使得那门看上去更加贵不可言,更加坚不可摧。大门两侧各立一个巨型石狮子,下面是几级垂带踏跺,踏跺下被斜铺着的莲花纹方砖占满。 墨子桐看那大门比端木府那广亮大门还要气派,心想:郑太太算不算是苦尽甘来,住在这阔绰的府第里,一个人面对着青灯古佛算不算讽刺,不知郑太太会不会有真正的快乐和幸福。 心里想着,看小厮上前叫了门,郑府看门的老邢头的老伴儿邢王氏一路小跑来到后院里通传。 这郑芊芸正在佛前打坐,听得端木华带着墨子桐和苏姨娘前来便不愿让人打扰,就对菩提说道:“你去门口传个话,我这里正在参佛打坐不易见客,以后没事他们不必前来。有什么话你带进来即可。” 那菩提去了一会回来道:“老爷带着新娶的墨太太和苏姨娘来奉早茶,送了两大盒子时鲜的水果和新样式点心。另外墨姨娘还送了一副头面首饰,现在门外等着回话呢!” 说着,让端着盒子进来的仇妈和名叫翠墨的粗使丫头将水果和点心盒子打开让郑芊芸一一过目。 随后又将自己端着的一个极精细极雅致的红色漆器首饰盒打开,只见盒盖上是用平脱花片镂刻的粉色牡丹图样,打开后里面却是三层,里面有金银玉梳篦各一个,镂空花金钗一对,玉步摇一支,红色珊瑚簪子一对,鎏金鬓唇一对,另有几枝绒花和几支颜色绚丽的堆纱花。 那郑芊芸一一看完,怔了半晌对菩提道:“你去再传个话,水果和点心收下了,我是礼佛之人,习惯素面,头面首饰我这里不需要,每月十五前把日常用度月例送来即可,以后无事不用过来,我这里无须他们多费心!”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菩提回来对郑太太说道:“我都按太太吩咐说了,端木老爷说二十四日要进宫谢恩,请太太做好准备。老爷和墨太太、苏姨娘此刻已回去了。” 郑芊芸听菩提回话时一个劲的太太、太太说着,心中便不悦,刚想纠正,又想一个称呼罢了,何必计较,随她叫去,因此便不再理事,自管打坐念经起来。 看郑芊芸这里继续打坐念经,菩提心下想道:我原以为太太是为抬高自己身价故意吊老爷的胃口演戏呢!现在看来她真的要在这里做正经姑子。我家里穷,哥哥不争气,看我还值点钱,就把我变卖了给哥哥还赌债,那日还以为卖到大户人家,凭我这长相争着做个姨娘,生下个一儿半女将来有个出头之日,也好让家里放心,看这情形,怕是我要把自己葬送给青灯古佛了。想到这不禁心中一酸,眼泪嗒嗒开始往下掉。 不说郑府里各人思绪,且说端木华和墨子桐吃了个闭门羹回到端木府,早有管家通知全家大小丫头婆子百余人吵吵嚷嚷在厅堂前满满站了一地。 正喧闹时,端木华和墨子桐来到前厅。墨子桐看家下人站了一地,又听管家韩朔说是按老爷吩咐让下人在此侯着的,便只得将此时去湖里一探究竟的心思又放下。 进了厅堂端木华示意墨子桐坐了当家主母的位子,随后指着墨子桐对众人说:“自今日起太太就是这家里的当家主母,以后凡百事须得请了太太的示下方可办。韩管家,人齐了没有?” 韩朔忙地上前一步躬着身子答道:“回老爷,府里当差的家下人全部在这里了。” 端木华听了这话回头对墨子桐道:“太太,人齐了,我们准备吃茶。” 只见连翘端着一个髹着红漆,面上绘着龙凤呈祥图样,边沿绘着祥云纹的长方茶盘走上前来,那茶盘中放着两套凤穿牡丹纹金茶盏及同纹饰茶托。 苏姨娘从茶盘中端起一套茶盏先是跪在端木华面前道:“老爷,昨儿是您的好日子,请吃了这盏茶,祝老爷和太太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端木华听了这话心中欢喜道:“好好好,我喝我喝!” 说着接过茶喝了一口,便将那茶盏放在身边黑色檀木高栅足案几上。 紧接着,苏姨娘又连翘手中的托盘中取出另一盏茶捧在手中,跪在墨子桐面前道:“给太太道喜,祝老爷和太太百年好和,子孙满堂。”说着,把手又抬高了些,将茶盏送到墨子桐面前。 墨子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放回茶盘。便示意春纱和春香扶起苏姨娘道:\"苏姨娘辛苦了,咱们同喜同喜,起身,我这里准备了一对金镶玉雕花手镯给你做见面礼!\" 话音刚落,就见绿君已将托盘递到墨子桐面前,墨子桐从托盘里拿起手镯帮苏姨娘戴了,苏姨娘千恩万谢磕了头方回到自己座处。 韩管家看苏姨娘已敬了茶,便对端木华和墨子桐回道:“老爷,太太,今日府里下人全在,请老爷太太受礼!” 端木华只“嗯”了一声,就见管家韩朔向堂屋内外站着的下人喊话道:“今日是老爷太太大婚头一天,咱们给老爷太太磕头道喜了,祝老爷太太早生贵子,百年好和!” 说着,自己先跪在端木华与墨子桐中间,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方站起身来。 墨子桐离家时母亲就有交代,第一日就得给府里下人放赏,以后方便于行事。 看众人磕了头皆站起身,便看着韩管家将墨太太交待的赏额对众人说道:“放赏,每人赏钱五百,一匹布,另自今日起连续三日每人每日加两个荦菜。” 端木华笑道:“太太刚来就放赏,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谢太太!” 韩管家忙又领着众人给墨子桐磕了三个头道:“谢老爷太太恩赏!” 看众人皆喜笑颜开站起身,墨子桐心想:这会子茶也吃了,赏也放了,让端木华回书房去,自己赶紧再到湖边去看看情形是要事,否则这一日又耽误过去了。 想到这,便转头看着端木华道:“老爷,今儿我初来,有事要问韩管家,老爷还有公务,趁便就去忙!” 端木华温情地看着墨子桐拉起她的手说道:“家中事慢慢熟悉便可,太太别累着了,我先去了。” 说着便带着贴身小厮添喜,鸿来去了书房。 墨子桐看端木华走了,便对韩管家说道:“府里原先怎么打理还怎么打理,让大家都散了!” 看众人散去,墨子桐心想:得想个方儿把黄妈支开,她跟着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还得把春纱也支开,她们跟着自己也不方便行事。 想到这便说道:“黄妈,明日回门的礼物你和春纱去再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春喜和春桃去找连翘把府里日常规矩整理出来,晚一点我去看。另外给大老爷和三老爷家的礼物也看一看,后日要请他们过来饮宴,那是送他们的见面礼,你们看仔细些,别出了差子。” 看几个人出去,墨子桐便领着绿君、春香和春芽出了堂屋,来到拜月亭前面的游廊并不往右去,却往左边的游廊走去。 绿君疑惑地问道:“太太,这会子不回关雎阁这是要去哪里?” 墨子桐道:“我们去花园逛逛再回屋子,早起去只匆匆看了一眼,这时节花都快败了,再不去瞧瞧花落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绿君和春香原也不过十三四岁,那春芽才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是玩乐的年龄,一听去花园,此时又没有两个大丫头和黄妈拘着,就开心的说道:“这会去花园,太好了,早上还没睡醒,还没好好看就被黄妈阻拦着不让上山去,这会子大家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墨子桐一听心中更乐了,心想:等会自己就跳下湖里回家去了,这园子以后也见不着了,不见也罢,这地方本来就不该来,今天算是最后一眼! 几个人心里美美的进了园子,墨子桐忙先找到自己当日落入湖中的方位,便对三个丫头说道:“咱们到山上去看,那里能看到全景,你们三个比赛,看谁先上了山顶,我这荷包里的两个金锭子就归谁?” 三个丫头一听这赏金,就开始钻进洞子里没头脑地乱找一起。墨子桐因上回就上过一回,对这里并不陌生,便按着上回路线很快就上到了山顶。 那三个丫头上来时,看墨子桐已站到山顶往山下看着,正在找方位。 绿君倒底年长些,此时看墨子桐情形感觉不妥,便走到墨子桐身边也俯身往下看去,一边看一边说道:“太太,上回你是不是就从这儿掉下去的,我听春画姐姐还有茯苓姐姐都说过,那回要不是老爷救你,怕是你就回不来了。这会子老爷在书房,我们还是下去!” 墨子桐心想:我费了多少劲才上到这里,怎么能下去,要下去也是要跳下去的,不过我就这样当着她们的面跳下去,估计她们三个就算是不死也得被卖了或是被撵出去,还是得想法子把她们三个支开,到时自己也罪过轻一些。 想到这,墨子桐便对绿君说道:“我忽然想在这里把这园子的全景画下来,你们去给我把画画的工具拿来,这美景过几天怕是就看不到了,我在这等着,你们去取。” 第一百回 再入湖 绿君一听,便道:“太太,我在这陪着你,让春香和春芽去取,她们拿不下还可以让其他丫头帮着一块送来。您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墨子桐心想:这可怪不得我了,时间也不等人,既然你不愿意走,那就对不住了。 想到这便回头笑着对春香和春芽说道:“就听你们绿君姐姐的,她留下来陪我,你们两个快去把我的画画工具拿来,我要坐在这山上把这里的景全画下来,将来挂在关雎阁天天看。” 看着春香和春芽返身下山时,墨子桐一想到这可能是和她们俩最后一面,忽然心里一酸,说道:“春芽,下去后听姐姐们的话,别淘气!春香,你也好好的!” 春芽听墨子桐叮嘱自己听姐姐们的话,忙口中答应着:“太太,您放心,等会我们就来了,我以后绝不离开您,我一定听姐姐们的话。”春香也忙答应着。 绿君听了,看墨子桐眼中含着不舍,心中一愣,心想:太太这几日怪怪的,从大婚开始整天魂不守舍的,昨天和黄妈几个人说起,黄妈说这是新婚,新娘子换了地方,都会有些不适应,太太可能是太过敏感,所以表现得比别人明显些,等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但此时太太的表现怎么看都象是和她们在告别的意思,难道太太不想活了,要跳湖? 绿君想到这,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她死死抓着墨子桐的胳膊,生怕一松手墨子桐就跳下去了。 墨子桐看春香和春芽下了山,回头笑着对绿君说道:“你抓着我干嘛,我们坐下来,山上风大,站着容易打晃。” 绿君一听忙扶着墨子桐坐了下来,墨子桐心想:这绿君忽然抓紧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我还得想个办法,让她放松警惕好脱身,要不按这丫头的脾性,我跳下去她肯定得跟着跳下去,那我岂不是罪过就大了,她爹娘弟弟们都在这里,跟着我回去也不是事儿呀! 想到这,墨子桐便问道:“绿君,我记得去年你到墨府时经常因想念家里人偷偷哭,我瞒着母亲还悄悄送你回家去过几次,这下你又回来了,你爹娘还有弟弟们肯定高兴!” 绿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太太,去年我刚来府里,没呆两个月就又跟着叶太太到了太太身边,那时候听说太太要嫁到京外去,我既然跟了太太自然也得跟着去,所以由不得就想哭。这不离开家也快一年了,好象也习惯了,只在每天能看到太太心里就很开心,也不是很想家了。” 墨子桐笑道:“看到我就开心,那我要是离开这里去了别处,你也要跟着?” 绿君笑道:“那当然了,先太太把我送给太太,我生是太太的人,当然要跟着太太一生一世了。” 墨子桐听了心中黯然,一时无语,因又想着自己马上要离开了,总要留下些话给这个陪了自己一年多的小妹妹,便道:“绿君,我跟你说,你就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以后再不敢说这样的话。你我虽然名义上是主仆,但我一直当你们是我的姊妹,从未当你们是下人,当你们是低人一等的人。以后不管什么身份,也不管做什么事,堂堂正正做人,做自已的主人。” 绿君惨然一笑道:“太太是好人,所以拿我们像家人一样,我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世道就是这样,不容多想,太太你放心,我还是那句话,太太的事永远是第一位的,等来世修成个男子也许命运会有所转变!” 墨子桐看几句话并未入到绿君心里去,便痴痴地想:上回到玄知观听那真人的话,绿君是龙女下凡来渡劫的,但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怎么看也不象龙女,要不我带她一块回去利用现代科技的力量好好研究研究!绿君又这么懂事,家里多个妹妹爸妈一定会很开心。 想到这便问道:“绿君,如果让你从此离开家人再也见不过他们你会不会难过?” 绿君笑道:“太太你忘了,每月我都有假可以回家探望父母,怎么会从此见不到他们?” 墨子桐追着问:“我的意思是如果出现意外情况,从此见不到父母和你弟弟们你会不会难过?” 绿君看墨子桐问的认真,便也正色答道:“为了太太,我什么都可以舍去,只要太太平安,我就是一辈子不见爹娘和弟弟们也使得。” 墨子桐看绿君说话间眼中闪着泪光,知道绿君此时的话没一句假话,便心中也下了决心,拉起绿君的手说道:“那我现在就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说完也不等绿君说话,一把将绿君从地上拽起,拉着她就从山上跳了下去。 就在墨子桐和绿君从北陌山落入百溪池时,春香和春芽带着几个丫头们抱着墨子桐平日画画用的笔墨纸砚还有各种颜色罐罐进了花园。 几个人正抬眼往山上看去,忽然见墨子桐和绿君从山上落了下来,春芽最先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一边往湖边跑一边喊着:“太太落水了!”一边往池边跑去。 因昨日大婚时,子衿楼也摆了酒,韩朔此时正看着人打扫各处,听到春芽和众丫头们的叫喊声,便忙领着几个后生从四处跳到百溪池中救人。 墨子桐和绿君从山上跳下后,并未象去年落入湖中那样飘浮,两人重重地砸到水面上,却并未沉下去,反而被身下的网子兜住了两人身体,绿君一下就站了起来,站住后忙又将墨子桐拉了起来。 墨子桐站在水中彻底懵了,心想:怎么回事,怎么站起来了,难道此刻不该是飘在水中,然后看到一股蓝光,然后被人救起,然后就回到家里见到爸妈。这剧情怎么没按自己预想的来,这玩笑可开大了。 绿君看墨子桐站在水中发呆,岸上人围着,池子里也有小厮游了过了,心想:太太嫁过来第一天就跳水,这传出去以后太太还怎么做人? 想到这,就扑通一下跪了下去,一边跪一边哭着道:“太太,都怪我不好,是我没站稳,您为了救我,连累您也掉到水里,我死有余辜,您没事?都是我的错,怪我没站好,不但没守护好太太,还连累太太跟着我掉了下来,都是我的错。” 墨子桐被人用檐子抬回关雎阁,衣裳还没换好,就听端木华冲了进来。 一看墨子桐毫发未伤,方放下心来说道:“桐儿,那北陌山以后你再不敢上了,那百溪池的水自你去年掉进去后,我就让人把水放掉了一大半,又在水中绷了渔网,幸亏提前预防了,否则这会子又不知是啥情形,想想都后怕。我已经给韩管家说了,让他尽快找人来把那山给我拆了,把那池子也填了,真正是害人不浅,同一个地方你掉下去两次,太吓人了!” 墨子桐一听顿时明白了,今日之事未成是有前因,一听要将那山拆了,把池子填平,便急了道:“好好的山拆了这园子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以后不上就是,你还是别拆,就是远远看着也好看,再说了,那山洞凉快,盛暑天还能在山底纳凉,拆了多可惜。” 端木华听墨子桐不让拆,便笑道:“这事以后再说,快看看有没有受伤,尤其你那腿伤处,那里容易再次受伤,快走几步我看看。” 墨子桐听话的走了几步,端木华一看没事,便道:“幸亏你那丫头掉来时一直拉着你的手,你落下时力量分散了许多,否则这会子你说不定也受伤了。” 墨子桐听了这话,方想起自己是懵懵的被人拉回岸上,坐着檐子回了关雎阁的,绿君怎么不见人?想到这,便急急问道:“绿君怎么不见人,难道她受伤了?” 春芽听墨子桐问绿君,便奶声奶气说道:“太太,绿君姐姐落水时一直拉着您,她的胳膊受了伤,请的大夫还没到,等来了看完才知道情形,这会子在她屋里呢,刚才听她疼得哎哟哎哟地直冒冷汗。” 墨子桐听了心中万分难受,心想:绿君为这事已经受了两回伤了,这可不是我又造孽了,上回那神仙道士说过我再造次还得有人受伤,果然应了他的话,看来我只能安心在这里了了缘分,渡完劫才能回去。 正想着,端木华忽然从案上拿起刚才从墨子桐项上解下的青玉犬反复看了急忙问道:“这东西怎么在这里?” 春纱忙回道:“老爷,这是太太抓周时抓来的,打小就贴身戴着,我们老太太不让摘下来,说这是太太的护身符呢!” 端木华满脸狐疑的看了看墨子桐,又看了看青玉犬,对众人说道:“你们先下去,我和太太有话说。” 众人皆答应着退下,端木华拉起墨子桐的手道:“桐儿,你知道这青玉犬是哪里来的吗?” 墨子桐道:“我听娘说这是我抓周时抓来的,但这东西并不是我们家里的,从哪里来的谁也不知道,当年为这个父亲好像还查过一阵子,但也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只得作罢。” 端木华笑道:“这可真是缘分啊!这块玉是我那年行冠礼时家里来了一位父亲的神仙道友送我的,说这块石头有灵气,让我刻个玩意儿戴在身上可以除邪避祟,将来若与太太是真姻缘,还能保佑夫妻和睦,家道兴隆。” 墨子桐不相信地看着端木华道:“怎么是你的,既是你的怎么又到了我家里了。” 端木华道:“正是说这话,可能这就是你我的缘分!” 墨子桐听到缘分两个字心中一动,想起那玄通真人所说的话:自己来这里就是前缘未了,难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未了的前缘? 第一百零一回 缘起石 正想着,就听端木华又说道:“我那时候不过十二岁,正在学雕刻,就用这块石头刻了一只犬,也就是自己的属相,没过两年父亲就给我订了亲,我不愿意又不敢说,就趁着给叶家送礼把我刻的这个青玉犬放在礼盒中,就想故意试一试这姻缘是不是我的正缘。” 墨子桐听了不解问道:“是不是正缘为何要放在礼盒中试?” 端木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当时有个想法,因这东西是偷偷放进去的,心想要是叶家小姐能看到这个青玉犬并且喜欢那肯定就是我的正缘,若看不到或是看到了不喜欢那就不是。反正他家看到总会来问一声,到时我就知道端底了。” 墨子桐听了急忙问道:“那后来呢,后来叶家发现了没有,问了吗?” 端木华叹口气说道:“直到成亲时叶家人也从未有人提起过,我那时候就想这姻缘怕是走不到头,所以就再未提说过这件事。怎么这东西倒在你这里?” 墨子桐笑道:“我怎么会知道,抓周时我才一岁,这东西就放在抓周物件里,可能是它小,正好我拿起来容易所以就抓了来。” 端木华将墨子桐的脸托起,正色道:“不对,这定是应了那神仙真人的话了,你我才是真正的缘分,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这段缘分而来的,对不对?” 墨子桐被端木华用手托着下巴,浑身的不自在,目光躲闪着道:“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分,既然这东西是你的,我还给你!这些年戴着这东西脖子也怪累的。” 说着将脸从端木华手中挣脱,把脖子扭了扭道:“也不知绿君怎么样了,我去看看她!” 端木华看墨子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有些泄气,这两日他多多少少能感觉到墨子桐在躲着他,每每他深情地看向她时,她都故意装作没看见,这让他心中忐忑起来。 他自认为无论家世,官位、才华配这个墨家庶出女儿都是绰绰有余的,墨家岳父岳母那慈爱的眼神,他能感觉到他们对他是十分满意的,墨太太那略带点巴结的目光每每都让他很受用,当然他知道那眼神里包含的所有意思,作为对墨太太那眼神的回报,他也开始为两个大舅哥前途筹划了。 但墨子桐这不在调上的反应,又让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倒底是墨子桐高攀了还是自己高攀了,心中竟打起了无数个问号,但不管谁高攀了谁,此时两人既已成亲,就不该是这个相处状况,而且这青玉犬兜兜转转居然挂在墨子桐脖颈上十来年,难道这不是天意,既然是天意,她怎么一点也不热络。 一瞬间他又忽然想着是不是墨子桐心里另外有人,所以才会躲着自己,否则没道理这样冷落自己。 心中一旦起疑,这阴影面积就会无限晕染,端木华之前就听人提起过陈天涯为墨子桐去往前线的事,那时候只当着闲话听了,并不当真。但此刻那话却又浮上脑海,又想起那日大婚时墨子桐的嫁妆里有一套将军服,听岳父说是皇上赏给陈天涯的,陈天涯因与墨家亲厚,所以转赠给墨家做了墨子桐的嫁妆。皇上赏铠甲那是无比荣耀的事情,陈天涯居然能将这么宝贝的东西转赠墨子桐,说明他待她的心思不简单,那个从战场上耀武扬威回来的定远将军才是墨子桐倾心之人?难道他们真的有私情,想到这端木华心中像塞进了一万斤棉花,堵得他出不来气。 端木华看墨子桐面上又淡淡的,加上自己心中存了疑,此刻看墨子桐掉入百溪池中虽受了点惊吓,但人并无事,便自去了书房。 看端木华怅然离去,墨子桐心想:他说的青玉犬的话是真是假,这么多年从未听过这话,怎么自己来这里第二日青玉犬来历就有了,该不是端木华看我岁数小顺嘴编出来骗我的!要是那样,他这编故事的能力还真是没的说,故事编的神乎其神,还出现了灵石,这玉要色泽没色泽、要形状没形状、要水头没水头、要绵纹没棉纹、就是变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想到这,墨子桐忽又想起那古往今来着名的两块石头来。难道我身上这块也是《红楼梦》里贾宝玉身上戴着的那块女娲娘娘补天时遗落人间的仙石,或者也象娑婆世界花果山上孕育了孙悟空的那块仙石一般,也是天地孕育出的什么宝贝? 想到这,墨子桐就有些兴奋,又拿起青玉犬看着,转念又想:不对啊,这些故事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呢,他是怎么编出来的?刚才自己完全处于受了惊吓后没回过神的懵懂状态,怎么就没多问一嘴,那道士既说是灵石,那道士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自己从来都是唯物主义者,怎么到了这里净遇这些乱力怪神之事,就拿自己穿越这事来说,简直荒唐到不可理喻,如果有天回去说给旁人听,怕是谁也不会相信,大家肯定以为我得了神精病了,唉!我啥时侯才能回去啊,我在那里这段时间倒底是怎样的状态,我是死了还是活着,我爸妈怎么样了,真是让人头疼。 想到这墨子桐仍身子一歪躺在炕上,心里又想着:这石头那神仙道士从哪里得来的等日后有机会再打听,眼下自己只要一动离开这里的念头,稍稍有些动作就有人受伤,看来真不能再造次了,否则殃及池鱼带累别人也实在不该,还是先弄清楚为什么来这里再想着怎么离开更妥当。 那真人不是说了自己来这里是有缘未了,那就沉下心来等那该了之缘了了再走,反正已经来这里这么久了,试也试过了,折腾也折腾过了,回不去还是个回不去。 既然要在这府里生活下去,还得按母亲说的先把府里状况摸清楚再说。那时自己住在这府里时只当自己是客人,什么也没操过心,这会子还得重新打听,唉!这一家之主母也不是好干的,这几百口子人眼一睁都要吃饭,还是先把府里来钱和花销的路数弄清楚再说! 想到这墨子桐就翻身坐了起来,春纱春香等几个丫头在外屋听到动静,忙进来服侍。 春纱看墨子桐身穿着那件新做的桃粉色家常深衣,便笑着对春香说道:“你看小姐这会儿这嫩白的脸配着这桃粉色,是不是象朵桃花,这娇艳怕是真花也赶不上呢!” 春香笑道:“当日选这颜色时,小姐还嫌太艳了,还是太太和鲁姨娘坚持才用的这颜色,说小姐新婚当然要穿得艳一些方好。” 墨子桐听她两个的话,便笑道:“一天天就知道拿我开玩笑,说个正经事,去把我的嫁妆单子拿来我看看,再去给韩管家说,午后让他带着帐房李陌尘来关雎阁,我有话要问。” 春纱听了忙出去传话。刚出了门,黄妈就在窗外回道:“太太,胡大夫来了。” 墨子桐一听胡大夫,忙命快先请到绿君屋里。胡天赐先是看了绿君的伤处,见一条胳膊已变得黑肿,便拿起那胳膊小心鼓捣了半日,说只是扭了筋,存了淤血,只在伤处给贴了两贴抵圣黑膏,又给开了止疼散淤的药方,黄妈忙拿着让人去按方开药。 这里胡天赐给绿君把了脉处理了伤处,黄妈又领着胡天赐来到墨子桐屋外窗下回道:“太太才刚也落了水受了惊吓,又兼这几日劳累,怕身子有个闪失,也该把个脉好放心。” 墨子桐一听便命快请,一时胡大夫进来把了脉,一切正常,胡大夫正要告辞出去。 春芽正好进来,看到胡大夫高兴非常,便笑着对墨子桐道:“太太,昨儿我还想呢!以后跟着太太到了端木府见胡大夫一面也难了,没想到今日就来了。” 墨子桐笑道:“我们走到哪,胡大夫都会跟着的,胡大夫医术高超,哪里去寻这么好的大夫,再说了你和你的救命恩人必有前缘,要分开也不容易啊!你放心好了,以后每月胡大夫都会来这把平安脉,要是你们不乖了,还可以随时请胡大夫上门来给你和你姐姐们瞧病。” 胡天赐听墨子桐调侃着和春芽说话,也笑道:“小姐言重了,胡某哪里是医术高超,不过会医些寻常病罢了,这医术且得好好学呢!” 墨子桐笑道:“胡大夫谦虚了,你的医术我是知道的。不过你说学医术,我倒想起个事,这府里书库中应该有医书,等我明日找出来,让人给你送去,你现在这条街上开了医馆,离府里也不过一箭之地,我找好就让人给你送去,你可好好研究研究。” 胡大夫答应着便告辞出了关雎阁。春芽直看着那胡天赐出了门方对墨子桐道:“太太,这胡大夫长得可真好看,我觉得他比老爷还要好看,你说是不是?” 墨子桐听这小丫头没头没脑的话,便俯下身看着春芽笑道:“嗯嗯,你说好看就好看,等你长大了,就把你许给他做媳妇如何?” 春芽笑道:“我说的好看不是太太想得那种好看,我可不要嫁人,我就跟着太太,太太去哪我就跟到哪,嫁了人就见不到太太了,那我可不干。” 墨子桐和屋里春纱等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道:“一个小姑娘,说到嫁人不说闭嘴,还正溜溜说得欢畅起来,也不怕让外人听到笑话。” 春芽歪着头笑道:“我才不怕呢,这会子太太该吃饭了,才不会有人来,那岂不是太没个眼力见了。再说了,那天春纱姐姐和春香姐姐还说也不想嫁人,要跟着小姐,你们能说,为什么我就不能说。” 众人看她那小人儿正经八事的模样越发笑起来了。墨子桐笑道:“你两个姐姐是说着玩笑的,哪里能跟着我一辈子,快,咱们准备吃饭,再不进贡,这五脏庙要造反了。” 第一百零二回 经济账 看众丫头出去准备食案,墨子桐拿起自己那份嫁妆单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长出一口气,心想:我的乖乖,怪不得古人不愿意生闺女,说生了闺女就是赔钱货,还真是。照这个陪嫁,谁受得了。古代男子一个接一个娶老婆,这嫁妆一项就太有赚头了,现代正好和古代相反了,现代有些地方嫁女儿男方家出不起彩礼,这古今差距还是蛮大的。嫁女儿相当于后半辈子的吃喝拉撒娘家全都一次性付了都还有余,这男方家也忒占便宜了,白得个人还白得这么多财产,这也太不公平了。 正想着,见丫头们来请她去吃饭,此刻墨子桐看着这些丫头心里也愁怅起来:这些女孩将来嫁人是不是家里都会很发愁,陪嫁少了自家女儿到男方家没地位要受罪,陪嫁多了又没有。唉!女子真是不能生在古代,更不能生在古代穷人家。 就在墨子桐看嫁妆单子发着感叹时,绿君因吃了药伤处又敷了药,胳膊也没前先那么疼了。便又将今日之事细细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奇怪:太太临跳水时喊得那句话,她记得真真的,太太说要带我去另一个地方,这另一个地方究竟是哪里,肯定不会是湖里,应该是通过湖里再到其他什么地方,难道太太是个神仙,但神仙能掐会算,她怎么没算出来跳到湖里也去不了其他地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绿君心里想着也不敢问人,只得藏在心里,心想:这会儿还是别瞎想了,找合适的机会再悄悄问问太太! 午后,韩朔领了个三十上下的男子来到关雎阁,站在窗外回道:太太,账房李先生来了。 墨子桐便让两人先去往关雎阁堂屋里侯着,一时墨子桐领着春纱和春香从堂屋后门进去坐在屏风后,透过屏风纱幕,看韩朔领来那人身材高瘦,面色黄白,一脸忧郁,看上去似有不足之症。 韩朔见墨子桐进了堂屋坐下,便回道:“太太,这是账房李陌尘李先生。” 李陌尘听韩管家向墨子桐介绍自已,忙施礼道:“太太有何吩咐?” 墨子桐道:“我刚来,今天请你们过来是想听听咱们府里下人、田庄还有商铺的情况。你们俩谁先说说!” 说完又对春纱和春香说道:“韩管家和李先生说的,你们仔细先记上。” 韩管家看了看李陌尘道:“我先来说,我说完了李先生再补充补充。太太,现全府里一共有下人一百零八人。府里现使的有四十六人,铺子酒楼等十个买卖上使的有三十五人,其余都在庄子上。这个不包括郑太太那里和太太陪嫁来的。” 墨子桐点点头道:“我恍惚听说先太太临终前写了遗嘱,老爷将赔嫁的田庄、商铺都送还叶家了,你才刚说的包含还是不包含?” 韩朔道:“还给叶府了两个田庄、一个酒楼、一个绸缎庄。刚才李先生说的已经不包含这些了。” 墨子桐点点头道:“府里的日常供给都有哪些?府里月例分了几个档,每个档都有几个人?” 韩管家听墨子桐问到这,便示意李陌尘说。李陌尘便道:“回太太,家中下人在府里当值时府里供一日两餐,每两年春夏秋冬四季衣服各发一套,每年单棉鞋各一双。女仆另配首饰每人四件,一般都是银制的。府里月钱银子分六个档,一等月钱的现有八个,每月二贯另五百钱,二等月例的现有十个,每月二贯,每月一贯另五百钱的共有二十二个,每月一贯的共有四十二个,每月五百钱的共有十个,还有不领月钱的共有八个,不领月钱的每年只分田庄上的作物,按去年市价,每人一年分得三十贯。这些开支全府下来总共一年所需一千六百八十贯。” 墨子桐笑道:“李先生好记性,你刚说得这些人里应该不包括这回大婚陪嫁来的人。等会我给你写在纸上,我带来的人月例标准,以后就按这个先发放,郑太太那里就依老爷说的按月将钱总总给过去,郑太太自有分配。你接着说。” 李陌尘又道:“咱们府上原来有田庄六百五十五亩,其中城西三十里处的穆家庄有二百亩,再往西方走十余里的白家庄有一百五十亩,白家庄隔壁的刘家庄有七十五亩,城北六十里处的段家庄,那里有一百亩,剩下的都在城东孙家庄,有一百三十亩。这几处田庄收成最好的还是城西穆家庄那二百亩,最不好的是城东孙家庄的一百三十亩地,都不是良田,且还是山地,耕种难度大。剩下的地基本属于不好不坏,收成把公粮交上勉强能养活庄子上的人。” 墨子桐听了笑了起来道:“我以为庄子在一处的,原来还分了好些地方。” 韩管家道:“太太有所不知,咱们端木家在京里自太老爷起家至今已历三世,当年老太爷在先皇面前可是红人,先皇时不时赏过些土地田产,加之老太爷先后娶了三房太太,都有陪嫁,所以田庄并不在一处。现在这几处都是与人尽量换了在一处的。” 墨子桐听了点点头道:“原也该是如此。我现陪嫁的庄子还在城南,不过离城只有几里路,将来可归入帐上统一管了。庄子上大概有二十几户人家,除了管事的外,其他都是佃农。另外,当时老爷提前过户在我名下一百亩良田不知刚才算进去没有,那个我也带过来了,也归入帐上统一管!” 说完墨子桐看两人都还站着,便道:“说了半日,坐下吃口茶慢慢说!” 两人躬身行礼告坐后,墨子桐道:“两位先吃口茶,再说说府里各家商铺的情况。” 李陌尘吃了一小口茶,放下茶盏后说道:“府里一共有八间铺子买卖。三个绸缎庄、两处酒楼、两间当铺、一个首饰行。上年加上田庄全年收成总计是一万五千零八十八贯,全年各项开支一万五千六百贯,实际下来亏了五百一拾二贯。” 墨子桐听了一愣,道:“亏了五百多贯,这府里怎么运转的?” 李陌尘道:“回太太,这只是数字,实际上年到手的钱款才一万一千二百零六贯,支出的却是一万零一千贯。去年一年没有收回的钱就有三千八百八十二贯,还需要支出银子是四千六百贯。” 墨子桐听李陌尘说得头头是道,不禁点头道:“李先生费心了,今日就到这,这账上的事须得慢慢了解,你回去抽空把账目整理一下,把上年和今年的帐拿过来我看一下。另外账房有几个人,还得给我这派一个过来,我有不懂的当时就问了,也免得你两头跑了。” 韩朔和李陌尘走后,墨子桐想:这府里表面看着风光,其实暗藏危机,霜姐姐去了,留下这么大的亏空,以后日子怕不好过。需得提前想好措施,免得到时后手不接,让其他人看我的笑话。想到这心里倒又后悔起来,早知有今日之事,当初就该听爸爸的学个财经会计专业,这会子也不用费事,这点这里的帐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捋得清楚了。唉!书到用时方恨少,明日回家去还是要和母亲说一下,让家里老帐房来帮我捋一捋这府里的帐,也顺便教教我如何管这些帐。 边想边出了堂屋,黄妈正带着丫头们对着嫁妆单子和礼单整理随嫁品和昨日各府里送来的贺礼。墨子桐看众人皆在忙碌,便自进了卧房看书去了。后晌时,黄妈来回查验情况,墨子桐令将查验礼单又抄出一份来,另一份连同礼物一并交到库房。 话说次日是新人回门的日子,一早端木华就和墨子桐装扮着拿着回门礼去往墨家。 一时饭后,墨天啸、墨太太、鲁姨娘、何姨娘、闻姨娘,还有墨子桐四个同父亲异母的兄弟并两位嫂嫂,一大家子满满坐了一院子在一处闲聊。 初秋时墨家院子里十分舒爽,阵阵凉风吹过,每一个毛孔中都灌满了惬意。院子里那棵梧桐树正是风华正茂时节,象一把巨伞矗立在院子里,又像士兵护卫着院子。站在树下令人无比踏实。 原来墨太太生了三位公子,墨子山、墨子海、墨子川皆是墨子桐的兄长,也都随了父亲是行武出生,现大哥是六品蓝翎侍卫,二哥是七品云骑尉,大哥二哥均已娶亲,两位嫂嫂娘家与墨府皆是同僚。 大嫂生得温婉贤淑,与大哥墨子山结婚不过两年,已生了一位小公子,现又在孕中颇得墨太太欢心。 二嫂生得袅娜娉婷,说话细声细语,让人看了就起怜爱之心,与二哥墨子海结婚不过半年,现在两人恩爱无比,让人看了心生羡慕。 大弟弟墨子川比墨子桐大三岁,现尚未婚配,一副铁打的身板,看着就虎虎生威,都说墨天啸这三个儿子当中,只这第三子最象他。墨天啸人前人后说起墨子川也得意非常。墨子桐唯一弟弟墨子湖是何姨娘所生,年纪还小。 端木华与墨家众人还是第一次一起吃饭,难免拘谨,墨子桐今日回门,见到家中诸人感觉众人都拿她当客人来看,一时也不自在。 墨太太看着端木华自是欢喜,心想:这女婿正在春风得意时,不知子山和子海还有子川三兄弟的仕途上能不能帮上忙,尤其子山和子海都是快三十的人了,还是个六品七品,说出去让丈人家小看不说,自己出去也没面子,最好能得这女婿一臂之力,让他兄弟二人也升上一升,只可惜女婿是个文官,武将的事也不大参与,老爷那里只要一提这事,永远就只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要功名,自己去拼,没本事的才会仰赖父祖权威。”弄得自己也不好再张口说,改日去看子桐时,给子桐说说,让吹吹枕边风,给她两位兄长多出些力才好。想到这,便越看这女婿越好。 第一百零三回 贵妃姐 鲁姨娘看着端木华坐在那里,心中却不十分开心,心想:自己好好的黄花闺女做了填房不说,还是个平妻,想起这事就心中难受,但木已成舟,自己又能如何?由不得叹起气来。 墨子桐看娘亲并不开心,心想:父亲这些年连着纳了两房姨娘,娘那里去的也并不多,我这一走,娘定是感到孤单才会伤感! 想到这墨子桐便对鲁姨娘道:“娘,改日我要请你过去住一段,好好教我做几道家常菜,尤其您拿手的那几样上菜,我学会了想吃自己也能做上。” 墨太太笑着凑趣道:“你做了只自己吃,难道端木女婿是不吃的。这桐儿,明明想做了给女婿吃,还不好意思说出来,这都成了亲了怎么还这么害羞生分。” 说完看着墨老爷道:“以后女婿要埋怨起来你就赔礼去。这可都是你平日惯的,不干我和鲁姨娘的事。” 众人听了都笑了,端木华忙站起身道:“岳母言重了,桐儿很好,哪里来的埋怨。” 众人一听又乐了,墨太太听了笑道:“这才娶进门一天的工夫就护上了,我们这些娘家人倒成了外人了。” 墨老爷听太太这调侃的话也笑道:“女儿大了,嫁了人,和女婿回来就是客人,俗话说的好,亲不过父母,近不过夫妻,家有千口好不过俩口。咱们桐儿能得女婿护佑,是我们的福气。走,咱们到练武场去,让你三个兄长给你们好好耍套拳,让女婿也看看我墨家拳,也跟着学上两招,一来强身,二来万一有不时之需也可用来防身。” 说着一家子便来到练武场,先是墨老爷自己打了一套墨家拳,随后又令墨家三兄弟带着端木华一起打起了拳。 快到黄昏时分,墨子桐和端木华方拿着墨家的回礼回到端木府里。 二人进了府里,一起回了关雎阁,墨子桐又发起愁:前夜因端木华醉酒躲过了洞房尴尬,昨夜让黄妈与杨妈说了自己月事来了,杨妈自不敢耽误便告诉了端木华,今夜端木华应该去书房休息,反跟着自己来到关雎阁,这谎言要被戳穿了可如何是好? 正在忐忑时,管家韩朔来报:“老爷,门上有大老爷府里人来请老爷去大老爷那里一趟有事商量。” 墨子桐心中一阵暗喜,到大老爷那里,等端木华回来,自己已睡了,先躲过今夜再说,明日再说明日的话。 原来端木良寻端木华去,是因族中四姨奶奶过世了。端木兴来请丧,因今日端木华去了墨府岳丈家,他去报丧扑了个空才又报于端木良的,端木良不是族长做不得主,打听得端木华从岳丈家回来,才请端木华过去商量。 连着几日,端木华与墨子桐忙着治丧,虽是姨奶奶,到底也是家中老人,兼着四姨奶奶这一房弟兄三个不睦,许多主意需得端木华这个族长发话,端木华少不得带着族人招魂入殓守灵发引下葬。 几天下来,端木华与墨子桐竟不得空在一处,墨子桐虽辛苦倒心中欢喜。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二十四日,端木华和郑芊芸去宫里谢恩的日子。 端木华打点好给宫里几个要紧处娘娘及太监们的礼品,一早就骑着马带着轿子及出门各色行头来到郑宅,下人见了端木华忙的进去通报了。 没一会工夫那郑夫人便穿着那日皇上赏的嫁衣,带着菩提主仆两个慢慢走了出来。 上了轿子一时无话,过了几条街就来到宫门口,下了轿子,过了太极桥到了承天门,验了身份进了皇宫。 穿过一道走廊,来到永庆门,前面就是旋宇殿,两侧是雕花楼和射月楼,这里是皇子们习文习武的地方。过了承宇殿走了约三四百米就是凌瑞门,进了凌瑞门方是皇上日常起居办公的奕昆殿,值日太监认识端木华,遂向内通传了。 等了半晌,从里面走出左相和右相,只见两人躬着身子从里面退了出来,来不及寒暄,值日太监已来到端木华面前道:“皇上在里面等你和夫人,稍侯贵妃娘娘也到。” 说着对门上太监说道:“快快去请贵妃娘娘。说完带着端木华走进大殿。” 进了殿,两人扑倒在地就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道:“臣端木华,端木郑氏给皇上请安,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了半晌不见说话,两个都有些诧异,悄悄抬起头,见一块半旧的牡丹花叶地毯铺在地中央,皇上却不在书案旁,端木华看案几旁没人,就向四处张望,只见在屋子东北角上有一个大梯子,梯子上坐着的正是皇上,只见他身穿黄色袍衫,袍衫上下前后皆是团龙图样,头戴硬角幞头,腰系九环带,穿六合靴。此时却正笑吟吟看着他两个一边笑一边道:“爱卿和夫人平身,且在那里坐下吃茶。我这里查一个史料,等会子贵妃也来。你当日娶了两房太太,那一个是墨中郎的千金,怎么没见人?我听说你们不住在一起?” 端木华刚谢恩坐下,听了这话慌的忙站了起来,刚要说话,郑芊芸却抢先说道:“皇上赐婚,是臣妾不愿入府当家的,端木府也是名门望族,一日也少不得主母,所以托了墨家姑娘一力承担了,辜负了皇上美意,要赐罪就赐臣妾的罪,此事与端木老爷无关,求皇上饶过。” 皇上一听竟笑起来道:“朕赐婚无错,你愿独守也无错。何来罪过。快起来,平身!” 端木华与郑太太见皇上笑了,也便松口气。端木华又磕了头道:“小人家事扰了皇上清静,该死该死,内子墨氏无品,无诏不敢入内晋见!” 说完这话见皇上半日未出声只顾在书架楼梯上看书,便也吓得不敢再出声,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只听得值守太监通传道:“启禀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皇上道:“快传,”说着就从书架楼梯上走了下来,坐在书桌前椅子上。 端木华和郑夫人听得贵妃娘娘进来,忙得站起身来,躬着身子不敢抬头看,一时只听得贵妃娘娘跪在书案前行礼说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祝皇上龙体万安!” 皇上道:“贵妃请起,你看谁来了” 那端木华和郑夫人听皇上这样说,忙地跪下给贵妃请安道:“臣,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祝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贵妃高兴的说道:“端木公,郑夫人平身!” 贵妃语音刚落,皇上就对贵妃道:“爱妃快坐,这就是你念叨了许久的表妹郑芊芸。这下你放心了!” 这话一出,端木华和郑芊芸一时间都有些混乱起来:表妹,而且是贵妃的表妹,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贵妃看他两人一脸迷惑,便说道:“说来话长,今日既见着了,我就长话短说,解了你们心中这谜团。” 原来这贵妃娘娘本姓周,单名一个雨字。周雨的祖母和郑芊芸的祖亲是亲姐妹,姐姐嫁给了正五品的宁远将军周仕辰,三年后妹妹嫁给了翰林院正五品的院士郑则刚。 后来周太太的长子生下周雨,郑太太家老三生下了郑芊芸。 因两家皆在京中,两家祖母是亲姐妹,表兄弟间常有来往,小时候周贵妃和郑夫人经常在一处玩耍,只是郑家出事时郑芊芸还小,所以许多事已不记得了。当时周家与郑家是连襟,因此受到牵连,又兼有其他事惹怒先皇,全家被贬官发配了,那时候当今皇上已过了弱冠之年,单独有了宅院,几经周折,周家因周贵妃当时年纪太小,怕无法承受一路颠簸,于是在出发前悄悄将周贵妃送进了太子府做了仆人,一个偶然机会周贵妃受到太子注意,后来提拔她当了司闺一名女官,再后来与太子虽结为连理,因家事原因一直不敢提携,甚至怕被人发现生世也不敢怀孕,后来太子当了皇上,才将周雨升为贵妃,去年周贵妃生下一个小皇子更得皇上宠爱。周雨当了贵妃后派人四处打听,得知全家已在发配地染了瘟疫未留下一个活口心中悲戚不已,却也在调查中发现还有一个表妹被端木家藏了起来,只是贵妃也是受过苦的人,不愿将此事弄得人人皆知,影响皇上仁孝口碑。于是就有了端木华升官和赐婚郑太太却人人不知缘由的情形。 端木华听到贵妃说了这话心中一时就乐了起来,心下想到:这周贵妃颇得皇上宠爱,皇后在上年已薨逝,现在听说前朝后宫贵妃继任皇后的呼声最高。我家现放着这么一位神仙奶奶,莫不是我端木家祖上显灵了,送富送贵来得也太巧了点。 正在想着,周贵妃拉起郑夫人的手说道:“妹妹的事我尽知的,你虽嫁给了端木大人,但一个人住在皇上赏的新宅子里整天打坐念经,每每想到你孤单影只,做姐姐的我心疼,就是姨妈在那头看着也不得安生啊!”说着嘤嘤嘤哭了起来。 郑夫人见贵妃姐姐哭,忙用手抚着周贵妃手道:“娘娘莫哭,娘娘与我皆是历过些劫难的人,个人因缘际会,前程往事不过是过眼云烟,无需自怨自艾,众生平等,且如今有皇上庇佑,你我平安方是最大的善果。” 看贵妃哭得难受,皇上也走上前来扶着贵妃肩头道:“郑妹妹如今愿做什么就做什么,贵妃不必太过难受,好在如今天下太平了,再没人敢为难你姐妹了。” 第一百零四回 论画技 周贵妃听皇上这样说,便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皇上道:“皇上要是真顾念我和妹妹,就给郑妹妹过继一个将来能为她顶门立户的孩子!好歹妹妹将来老了,孩子有个爵位也好给她养老送终。也算是我对姨妈一家留了个念想,将来坟头上也有个人给烧把纸钱。”说着又哭了起来。 皇上看贵妃哭得梨花带雨便安慰道:“贵妃莫哭,这个好办,还是那日我和你说的话,将来端木爱卿家不管是谁生下男丁就过继给郑妹妹,从过继之日郑即封他为意远伯,永享俸禄。” 周贵妃一听这话不再抽泣,拉起郑太太的手说道:“妹妹还不快给皇上谢恩,这以后妹妹终身有个依靠,我也就放心了。” 端木华听了这话,赶紧拉起郑芊芸,两人忙不迭的给皇上贵妃磕头,并同时说道:“臣,臣妾谢皇上,贵妃娘娘隆恩。” 接着端木华又说道:“臣何德何能,得皇上贵妃如此厚爱,我端木家为皇上贵妃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皇上笑吟吟的说道:“爱卿,郑妹妹快起来,今日是一家人团圆的大喜日子,朕与贵妃多年的心愿总算有了着落,朕心中也甚是宽慰,来人,在安永宫赐宴,今日朕要与爱卿好好喝两杯。” 从宫中返回时天色已晚,一会子功夫马车到了郑府门前,那郑芊芸下了车也不看端木华,就径直的进了大门,命下人关了门,也不回看一眼。 端木华回到关雎阁中,见墨子桐正坐在匡床上看府里收支往来帐本子,春香坐在地塌上绣着一方帕子,绿君手里拿支笔,按照墨子桐所说正在记录着。 春香和绿君看端木华进来,便忙起身垂首侍立着。墨子桐看端木华喝了酒进来,心中一紧,心想:喝了酒就该去书房里睡,他怎么又来了,今晚这关怎么过? 心里想着面上又不能太过表露出来,便似笑非笑缓缓说道:“老爷,怎么这么晚,皇上留你吃酒了?我这还有几笔帐要看完,你先吃口茶!” 说完又对春香说道:“春香,你去给老爷倒杯热茶来,绿君,你别停,刚才记到哪里了?” 端木华在宫里虽未放开喝,但毕竟是喝了几杯的,听墨子桐要他吃茶,心里又着急说未来儿子封作意远伯永享俸禄的事,便坐在墨子桐对面抬起手指着黑子桐象傻子一般笑着道:“桐儿……呵呵,桐儿也太勤勉了,我早上出门时你就在看那劳什子,这会子还在看,这有什么好看的,也看不出个金元宝,你快将那个放下,我这里有 有一桩奇事要与你说。” 墨子桐听端木华说有奇事,又兼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便将手中的账册子放下,对绿君两个说:“你再叫个人去给老爷准备洗澡水,再准备一碗醒酒汤来。”绿君答应着退了出去。 这里端木华看屋里还有春芽和春桃两个在,便对两人笑道:“你们两个,我和太太说几句私房话,你们也要听吗?来这府里前你们没人教过你们?老爷和太太在一处,你们得赶紧退下。” 两个小丫头听了忙看向墨子桐,端木华笑道:“不用看太太,我是这府里老爷,听我的赶紧退下!” 春芽和春桃听了忙一溜烟退出了屋子,墨子桐看屋里就自己和端木华两个人,心想: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此时还是物理隔离比较好,至少一定的距离可以防止受到突然侵袭。 心里想着,便忙从端木华对面的框床上站起身,走到离匡床二米远的面上放着一块红色牡丹花纹毡垫的腰圆形杌子上坐了,又假装拿起案上那把金丹凤喜鹊纹带柄银镜照着自己的妆容。 一边照一边又怕端木华过来,便故意问道:“老爷这般高兴,倒底是什么奇事?” 端木华本想着今日借着酒意,将第一子作伯爵的事说了,趁便也就圆了房,从此安心和墨子桐做夫妻将日子红红火火过起来,若果能如愿生下一子,那岂不是人生第一得意事。 但此刻端木华看墨子桐走到离自己远远的杌子上坐下,心想:这还是没把我当作夫君,在躲着我,看来桐儿心里终究还是没我,也罢,我且将今日这事说了,看她什么反应。 心里想着又强压着心中的喜悦对墨子桐说道:“我说巧不巧,那郑芊芸居然是当今贵妃的表妹,皇上说了,咱们府里只要生出男丁,就封为意远伯永享俸禄。” 墨子桐现在哪有心思想孩子和伯爵的事,心中只想着今日这关要如何躲过才好。 听了端木华的话,又不能不搭腔,只得笑道:“这可是好消息,那郑太太可不就是皇亲国戚了,你也是相当当的皇上妹父,只要贵妃在,这府里就能一直保住尊荣,今日郑太太也算为端木家挣来一份天大的恩赏,老爷要如何谢她?” 端木华看墨子桐并未上道,便又故意说道:“是啊,我端木家马上就要一步登天了。想我端木华就是奔波到死,也弄不上伯爵的名号,咱孩子一出生就是伯爵了,这是多大的荣耀!” 墨子桐听端木华说咱孩子,心中一动,倒先红了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想:你想得美,还想和我有孩子,我可是随时要走的人,要在这和你生下个孩子岂不是成了累赘,还怎么走?难道让我抱着孩子回去,我爸妈还不得气死过去,这怎么有点像被拐骗妇女的剧情,我可不要做那剧中人。 心里正想着,不防端木华已站在自己身后,墨子桐从镜中看到端木华那又柔情似水的双眼下盯着自己,忙将镜子换了个方向。 端木华看墨子桐手里拿着镜子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以为墨子桐在看他,倒不好意思起来,便将手搭在墨子桐肩上笑道:太太这样下死劲看我,是我脸上贴了花还是贴了金” 墨子桐看端木华将手搭在自己肩上,忙将镜子又放回案上。口中说着:“我在镜子里看自己,何曾看老爷了?” 一边说一边想站起身来躲过端木华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谁知端木华好像猜中了她的心思,反将双手重重压在她肩上,忽然又说道:“桐儿,我有一事不明,想了很久也没有想通,你画画那个技法究竟从哪里学来的?我向来在画画上也算尽心,但与你相比确实相差甚远,今日不如就让我拜了你做我师傅如何 ?” 墨子桐被端木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住了,她没想到端木华会给她来这一出戏,这是什么戏路子,她刮肠搜肚也没想到这出戏的出处,只得口中喃喃说道:“老爷说的什么话,我那三脚猫的工夫,哪里有资格做你的老师。我听露……” 墨子桐原本想说听露儿说过,忽然想到闺中女孩的姓名不宜在男子面前暴露,便停了一下方说道:“我听人说,老爷从启蒙开始就师从当朝有名的画师,画技在朝中就算不是顶流,也是排在前面的,老爷画的这几幅屏风……。” 说到这,墨子桐扭头将手指向屋里的屏风,端木华也便顺着墨子桐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屏风。 只听墨子桐接着说道:老爷这屏风中的人虽画的是我,但那笔力一看就有经年之力,和我去年在霜姐姐鹤鸣阁看到山中老梅图如出一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和那画梅之人不是师徒就是师出一门,我说得对不对? 端木华一听这话,倒将两眼瞪的溜圆,惊问道:“你究竟是哪里来的神仙,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我和他一起师从道玄学过小半年,后师傅入宫侍驾便联系不多,这事知道的人没几个,那四幅画中的诗是我做的,本想找师傅画的,谁知师傅正好回乡过年未得见,才又转而寻他画的那画,今日倒被你看得这般清透,你倒说说,你这画画的技法是跟谁学的?” 墨子桐一时为难,说实话,自从受伤到现在为止,她根本不知有没有人教真正的墨子桐画过画,倒是听娘说过,她打小也画画,但因是女孩儿,父亲并未专门为她请过画技师傅,只不过跟着几个哥哥在家学堂里画过几笔,这会子要说跟谁学的,一时就答不上来了。 端木华一看墨子桐又不言语,便笑道:桐儿,我知你想法,定是这师傅不让你说出她的名号来,我朝自来开放,女子不要说习学画技,就是骑马打球也无禁忌,既然你不想说,我与不为难你,只是你那个画技我倒真想学上一学,不知桐儿肯赐教否? 墨子桐此时与端木华一番言语下来,倒象是在这绝境中遇到了一个知己,自己学习画画有十多年了,来到此处,围在自己身边这些人只管自己吃穿住行,其它一律不闻不问,好象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就为这些没意思的吃喝拉撒闲事来的,索然无味了许久,忽然有人与自己探讨起画画来,墨子桐顿时又眼中有了光亮。 看端木华一幅真诚的模样,便笑道:老爷言重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自然责无旁贷,说什么拜师不拜师的,若拜了师,这辈分岂不是都乱了? 第一百零五回 蠲学杂 墨子桐话说到这,忽然想到这话里包含的意思,不由把脸羞的绯红。 便故意站起身起到屏风前,看着屏风中第三幅画中的自己笑道:“老爷何时见我梳过这样的头发,怎么想起画这样一个图出来,那天小春芽让绿君给她也梳一模一样的,绿君笑着说道,这倒并未见过,就是头上那堆纱也未见过,我们还研究了好一阵,不知老爷是哪里看来的?” 端木华看到第三幅画,忽然笑了起来道:“这是我去年夏日里有一天做梦梦到的,你那时头发就梳成这样的,当时远远的就看到风吹着你头发,忽然就醒了,那情景倒记得清楚,醒来就急忙画了下来,其他倒没多想。” 墨子桐一听端木华是梦中所见,倒呆在那里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端木华看墨子桐又不言语,便道:“我说的句句是实,并无一句谎话在里面,你……。” 刚说到这,就见春纱和绿君端着醒酒汤来了。端木华看墨子桐并不热络,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再说什么,便道:“今日太太也早些休息!我回君阳院了。这会子酒也散去了,这醒酒汤也不想喝,我先去了。”说完便出了关雎阁过了甬道往君阳院方向去了。 次日一早墨子桐起床,忙着打发了几个来回事的婆子小厮,见苏姨娘进来请安,便又着人去请端木华来关雎阁吃饭。 说话间大食已在关雎阁堂屋摆下,那堂屋内挂着墨子桐这几日凭记忆画的花园全景图,两边一幅对联写着:春风吹绿千层叶,秀目催红万朵花。四周摆着一圈矮足案,案后放着矮足高靠背椅,簇新的大红色榴开百子图毡垫铺在椅座上。迎门两张食案上已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苏姨娘正在安排下人摆放餐具,看端木老爷和墨子桐一前一后进来,忙迎了上去行礼问安。 丫鬟们一阵忙碌后,端木华和墨子桐静静地坐着吃饭,听不到一丝响动,苏姨娘站在一旁不时布菜添汤,一时饭毕,又另换了堂屋边上专门吃茶的耳房内吃茶说话。 只见那耳房里炕上铺着簇新的大红散花褥子,炕东头放着一排大红色髹漆矮柜,上放着几床缎面被子。炕中央放着一张矮足案,后面两个半米厚的靠垫,炕对面靠墙放着两把高足圈椅,上面放着红色牡丹花样的椅垫并靠垫,两把椅子中间放一张檀木高足案几,整个房间看上去喜气洋洋。 端木华与墨子桐在炕桌两边坐了,苏姨娘跟着过来伺候。 墨子桐笑道:“苏姨娘,你也别站着了,去吃饭,不用在这伺候了。 苏姨娘答应着正要退下,忽又转过身来说道:“老爷、太太,我有个事想请老爷太太示下。” 墨子桐看了端木华一眼,看端木华并不在意的样子,便问道人:“何事,你且说来!” 苏姨娘道:“当日先太太去时,我发愿在家庙里念经三年为先太太亡灵超度,因家中办喜事需要人手遂从家庙先回来了,想请老爷夫人示下,能否让我仍去家庙里为先太太念经超度。” 墨子桐听了这话,便不言语,端木华悠悠说道:“去家庙为先太太超度是好事,只是现在各家家庙皆不许扩充,似有取缔之意,也罢,你先去,看情形再说,实在不行就在家里供菩萨念经也是一样的。” 苏姨娘听了又说道:“那我明日就去。老爷还有十来日就要伴驾西巡了,我为老爷做了一幅护膝还有一个箭箙,晚些时候送到太太这里!另外,我还给太太做了一件披风,也一并给太太送过去,早晚凉,太太披了也可御寒。” 墨子桐点点头道:“苏姨娘费心了,我听杨妈说,你请了之前坊间最好的绣娘王巧娘给你指导,那王巧姐可是名贯京都一等一的好师傅,能请她来给你指导,这次老爷出去行装上定胜人一筹。” 苏姨娘面上微红笑了笑道:“太太过讲了,我也是闲来无事,照着图样子做的,能不给府里丢脸已是阿弥陀佛了,那里敢想胜出的事。” 墨子桐笑道:“苏姨娘不必过谦,你之前的活计我又不是没见过,霜姐姐那些衣服行头针线好些都是出自你的手。本来就做得好,现在王师傅再一指导,更好了。听霜姐姐说,以前流行绣花手艺时,这王巧姐来过府里几回,那做出的活计确实又艳亮又大气。这一向流行彩绘,绣花的倒快绝迹了,我听说她那个成衣绣坊都歇业了。” 苏姨娘笑道:“太太说得没错,正是她歇业了,才能请得出来。” 端木华道:“什么要紧东西,不过一幅护膝一个箭箙,能用就行,哪里这么麻烦,又是请人,又是绣花的,我这是去西巡,又不是去比这些。再者那绣花就罢了,现在上上下下皆提倡节俭,都用彩绘代替了绣花,甚至有些人彩绘也没有,这样挺好,何必费那些功夫。” 苏姨娘听了忙道:“这护膝和箭箙没有绣花,护膝用的是锦上添花纹样的绢布内置狼皮做的,极其保暖,并未绣花,那个箭箙用狐狸皮做的,上了墨色,也未绣花,只在上面绘了一株花草。请王师傅来是有几处缝纫不得要领,并非请她来指导绣花的。” 端木华听了方又说道:“这还罢了,家里且不论怎样,外面这些事上硬可没有也不可太过拔尖,到时说人拿来说事成了笑话就不好了。” 苏姨娘频频点头告辞退下。 那时太阳正好,开着门已经能照到半地了,一时端木华闭着眼睛靠着靠垫半躺在炕上,墨子桐看端木华也不去书房,昨夜一番话下来,墨子桐对端木华倒多了几分亲切,同道中人毕竟相看两不厌,因此倒也不十分拘束,任端木华躺着,自己只命丫头取了日常看的《西京杂记》翻看着。 端木华便又顺着昨日话题,将那画中技巧并诗书上的事故意引墨子桐说话,两个人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吃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一时有婆子回话要领了铜钱去修补车轿。墨子桐看了帐目与前日预计相差无几,遂命绿君在帐本上记了,自已又对着看了一遍,方命带婆子去取了对牌到帐房领银子。 一时又有小厮严灿来领对牌,说是学堂里几位本家爷的散银补贴该发了,要领二十贯去。 端木华一听就坐起来道:“我正要找你来问,你倒先来了。我前儿在外面恍惚听着家学里两个哥儿为争个院子里的姑娘闹得纷纷扬扬。这些人放学后不回家去看书温课,在外面惹事生非,这补贴原是要置买书本用具并学中食物的,现在倒好,拿着钱去院子里找姑娘,还争风吃醋,你回去说,就说我的话,这项从今日起蠲了,又省钱又省事。” 墨子桐看端木华生气,便笑着问道:“学堂里那些哥儿都是哪家的?” 严灿听这项蠲了,一时愣在那里未马上回答,只听端木华对墨子桐说道:“学堂里都是本家的孩子或有些瓜葛的。大哥的三小子德林,四小子德森,三弟的德梁,二祖父的家孙子德瑛和外孙刘育明,三叔父的亲家孙子张尼,白恩泽家的两个孩子白占强和白占武,再就是田庄上陈管事的孙子陈山岳和城里绸缎庄金管事的小儿子金武年。总共也就这十个孩子。大些的不过十四五岁,小些的只有六七岁。” 墨子桐的了半晌无话,看严灿仍站着,便对他说道:“你且先去,明日此时再来。” 原来端木家学堂里只一位先生,是本家长辈,那年随端木家祖父从京外的桃花镇一块儿来的京城,因一直科举不第,后来年龄大了,遂办了这间学堂教本家小孩子启蒙习学。这先生一生无子无女,现家里只有老两口子。 这严灿是端木家的一个远亲,祖上也曾当过官,后代不争气,家族渐渐败落了,及至他父亲时只能做个走街串巷的小买卖,后来被野狗咬了,起初未在意,后来请不起好大夫,没几天功夫人就没了。严灿父亲死后,家中着实艰难,她娘就去求了端木华的父亲端木瑞成。 端木瑞成就在府里学堂给严灿安排了个管事的营生,又在后街上下人们住的院里给了两间房,让他娘儿几个住了下来,家中无事时他娘就去端木家绸缎庄寻些缝纫的零活来干。 这严灿生的眉清目秀,机灵多谋,颇得端木华喜爱,万般皆好,只一样就爱到场子上赌两把。 且说严灿领银子触了霉头,一路往回走一路想到:我这会子先不能回学堂,那学堂里鱼龙混杂,有几个真心想启蒙习学的,大部分不都是惦记那几贯钱,才想方设法来这里混日子的,我现在自已都首尾难顾,说好的今日领出那些蠢货们的补贴铜钱,每人孝敬我些凑齐五贯,我给那背霉地方送去的,看情形这项指望不上了,这是要断了我的财路啊! 今日钱没了着落,心中一时懊恼,便唉声叹气起来。 这时正巧遇上门房里专会找人逗乐子的老常头往这边走来。? 第一百零六回 打穷架 老常头看严灿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笑嘻嘻走到严灿面前道:“怎得这般无精打彩,是相好的跟人跑了还是你老娘又给你找了个后爹,说完哈哈哈笑着。” 严灿正有气没处撒,抬头一看是这个老货,抬起手就想扇他一巴掌,那老常头早有准备,一个闪身躲在了他身后。 严灿一看没打着,更来气了,当场骂道:“老东西,你娘才给你找了后爹,你个老不正经的,大白天来这里游魂,死也不找个好地方,严大爷我今天心中不爽,你还不躲远点,小心我一泡尿淹死你。” 那老常头平日就不是饶人的,府里除了主子,他逮着谁就和谁没高没低开玩笑已经习惯了,一般人惹不过也不理睬便就过了,谁知今日在严灿这里触了霉头,便火了,拉了个架式就要和严灿对打。 嘴里喊道:“我把你个混账王八犊子,老子在这府里的时候,你他娘的还不知道在哪里转着筋呢,也在爷爷跟前耍横,今儿我不卸下你的一条腿,你都不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睛。” 当时正是晌午时分,入秋暖阳正好,大家正在犯困,忽听得这边吵吵嚷嚷,都凑过来看热闹,更有甚者巴不得他俩个打一架,一来解解乏,二来看个热闹或可少干点活,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将两人的火扇得更旺。 眼看着两个已厮打在一处且都是拼了命的架式,一个揪着另一个的头发,一个抱着另一个的腰。两人满头满脸都是血。 那严灿虽年轻,却身子骨矮小瘦弱,老常头虽年长一些,但过去是在庄子上干过农活的,有把子力气,且人高马大,眼看着严灿已经处于下风时,有人递给严灿一条胳膊粗细的木棍,老常头已结结实实挨了好几棍子。 正在难分难解时,帐房先生李陌尘要去墨子桐那里正好路过,一看有人在打架,忙的上来一边劝架,一边对众人说:“青天白日的,这是哪里的话,看着打架不说帮着劝,还在这里起混,就打死打残一个,与你们有什么好处?” 众人看李陌尘劝架,加之又呵斥了众人,大家都觉得没意思了,便三三两两的都散了。这时严灿和老常头两个还像狮子遇到老虎,两个都瞪着个眼,死死盯着对方。 这时李愚走到两人中间道:“好了好了,看我的面子,就此放手,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说起来都是府上的老人了,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居然打起架来了,还想不想在府里呆下去了?” 两人听李陌尘这样一说,顿时都松了劲,心中皆起了悔意。细想这架打得实在不值。 李陌尘看两人面上虽有恨意但明显已和缓了不少,便道:“没甚大事,就当食后练了个手,只要你两人不说是打架,谁说也没用。你两个可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同时点点头道:“谢李先生指点,我们就是食后练了练手,并未打架。” 李陌尘道:“那还不赶紧洗了脸好好当差去。”说着径直走了。 严灿回到端木府后街一处院里,只见一排六檩卷棚满砌悬山式屋顶的房屋,严灿进了靠东面第一间屋内,先是洗了脸,再对着镜子看脸上打下的青印子,心想:屋漏偏逢连阴雨,真他娘的晦气,好好的钱没了不说,还被人打了一顿,这叫什么事儿呀? 刚想出门,又想到学堂里不能去,惯常去的那家赌坊欠的钱又没个着落,一时也无个去处,于是返身又回到屋中。 头一仰倒在炕上,脑子里突然蹦出了那日借钱时赌坊坊主一幅冷言冷语说话的模样来:“这钱可以借给你,但官家有法,欠债务达到一匹布,二十日还不上就要被处以笞刑二十下,每过二十日再加一等,过了一百日不过,要坐牢一年。也许你以家资抵债或役身折酬,家中没有要换资产,可以役身折酬。你可听明白记清楚,我这钱多一天也不行,到时必须给我还上,否则我手底下这帮兄弟也不是吃素的。” 严灿明白役身折酬的意思就是以家中成丁男子劳役抵债,每日折算绢三尺。保人也还不上,和欠债人一起役身折酬或坐牢。 一想到这,严灿头就大了起来,这钱从哪里来,难道真要被抓去坐牢不成,那娘和弟弟该怎么办?学堂里先生是不是也要受牵连,那日是偷着把他印章在担保人处盖了章的,这钱要还不上殃及到他,那老头肯定来和自已拼命。以后自己这份差事怕也就丢了。 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辙儿来,眼看着离还钱的时间还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无计可施时,听到有人在院门口叫他名字,他一咕噜爬起来,趴着窗户上一看,原来却是刚刚帮他们劝架的帐房先生李陌尘。 他趿拉着个鞋没好气地一边答应着一边出了门道:“你还来找我做甚,打架的事儿老爷太太知道了?” 李陌尘笑道:“我找你另有其他事,你打架的事儿老爷太太是否知晓你得问老爷太太去。”说完哈哈哈笑了起来。 严灿一听他找自己有其他事,便冷冷地问道:“你找我何事?” 李陌尘道:“我请你瞻星楼吃酒去,怎么样,去不去?” 严灿一听乐了,道:“我没有听错,你请我吃酒,是我醉了还是你醉了?” 李陌尘道:“你没有听错,就是我请你吃酒去。当然不止你一个,还有个人。” 严灿道:“还有哪一个?” 李陌尘道:“去了就知道了。” 严灿道:“你这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李陌尘道:“去了打开葫芦不就知道里面什么药了,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这么墨墨迹迹像个姑娘家,快换干净衣服跟我走。” 李陌尘领着严灿三拐四转来到城南一处二层酒楼前,只见那屋顶斗拱铺作、梁架整体,举折和缓、四翼舒展,柱、额、梁、枋皆为红色衬着白墙壁格外醒目,在二楼房檐一角挂着个青色洒旗,上面写着斗大的个“酒”字,四周并无院墙,只以一人高的篱笆代替。楼正面入口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瞻星楼”。 二人走进院子,迎面一座假山,四周种着菊花,满目娇黄,开得甚是热闹繁盛。 二人抬脚进到里面,见一层大厅中只摆着几张食案和椅蹋,迎面一个半人高的柜台,四周放着些大缸小坛,那缸上皆贴着“酒”字。 柜下放置一坐蹋,上面有一胡女穿着甚是妖娆,看有人进来,便笑吟吟迎上去问道:“两位客官里面请,你们今天几位?” 李陌尘看着胡女笑道:“老板娘,我们约了人在二楼轩雅居。” 那胡女一听便忙招呼店里另一个年轻胡女,示意领着他二人上楼。 只听那楼内管乐与嬉笑声不时从屋内传出,楼上楼下不时有各色人上楼下楼,进进出出。 进了二楼包间时,那里已坐着个商贾模样的人,边上还站着个保镖模样的人。 看李陌尘和严灿两个进来,便站起身向两个执手问道:“久仰久仰,两位可是墨府里帐房先生李陌尘和学堂管事严灿。” 严灿心下想道:这是什么情况,李陌尘拉我来和他朋友吃酒,居然他们相互也不认识。 正在想着时,李陌尘已执手笑道:“正是在下,这位是严管事。敢问先生可是黄老板吗?” 黄老板笑着说道:“正是在下,幸会幸会!” 李陌尘也笑道:“彼此彼此。” 黄老板招呼两人坐了,方缓缓说道:“这里安静些,等会我们边吃边聊。” 说着回身对那保镖耳语了一番,那保镖出去再未进来,不一会工夫冷盘热菜已满满摆了一桌子。 这时黄老板将三个酒杯逐一斟满,端起面前一杯道:“今日幸会,与两位贤人相识,我们先干了这杯,吃点菜再慢慢聊。”说着将杯中酒一扬脖子全部倒在自己口中。 李陌尘和严灿两个一看黄老板全部喝干了,也就都一扬脖子将各自手中酒喝干了。 吃了没几口菜,黄老板已连着提议干了三大杯,酒一入了肚,话匣子就算打开了。 原来这黄老板叫黄义,他有个表哥叫方文华,前番吃醉砸了端木家酒楼,被端木府报官后受到重罚。 方文华咽不下这口气,遂将事情原委添油加醋在黄仁面前好一顿说,尤其说到端木家不把黄仁当回事严罚自己就是故意让官府恶心黄仁。 黄仁原就有些心病,听了这话顿时更加气恼,加上近来端木华几件公事深得上司赏识,几次带其入殿面圣,在同仁中声望更高,黄仁更加气不平。 方文华时常请其吃酒进些言语,这黄仁便恶向胆边生,不知从哪里搜集了些信息就把端木华参劾了,谁知没多久方文华反一病死了,黄仁弄巧成拙,端木华不但分毫未伤到,还意外加官并奉旨成了亲,一下娶了两位妻子,和当朝贵妃子还攀上了亲。自己却落了个中伤朝廷命官,全家流放的下场。 这黄仁家中只兄弟二人,打小黄仁喜读书,黄义不喜读书,长大后黄仁考取功名几经波折好不容易进了翰林院,弟弟喜欢做点古董生意。兄弟俩一官一商倒合起来悄悄做了几件大事,也挣了些家底。 黄仁出事,黄义顿觉生意冷淡下来,从南方赶来时黄仁一家子已被发配边关。 黄仁打小就在江湖上行走,没了翰林院里做官的哥哥拉扯,少了许多客源,生意不如从前,一时就乱了方寸,但心里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所以打算找机会报了仇顺便从端木府弄些钱出来。 第一百零七回 上贼船 黄义前些日子多方打听,偶然得知端木家帐房先生有些藏污纳垢的事,便欲以为此要挟从李陌尘处下手。 找人给李陌尘带了个话要他参与其中,哪知这李陌尘是个精明鬼,说道:“事可以做,但不能要人命,只讹几个钱了事,另外还需得找个帮手,事后也不得再与自己有任何联系。弄来的钱自己分文不取,只求个下半生安稳。” 黄义想:只要报了仇,出了气,先依了他再说,于是答应了李陌尘的要求。 此时黄义趁着酒劲说道:“我这里有个好买卖,只是差点火候,需得两位帮个忙。我这里有十两一锭的金元宝两个,算是订金。事成后三倍送到两位府上。两位若收下我接着往下说,若不收,那咱们就此打住,就当我没来过。” 严灿急忙接过话来说道:“甚事,黄老板快快说来,有钱赚当然是好事。” 黄仁瞅了李陌尘一眼方慢慢说道:“真想赚钱就得敢冒险,两位需得有点胆量才行。” 严灿听黄老板慢条斯理的,就有些着急起来,加之又喝了些酒,也顾不得其它,便说道:“黄老板才刚喝酒的痛快劲儿哪里去了,半天吞吞吐吐,究竟这钱要怎么个赚法?” 黄仁呵呵呵笑着,道:“看来严管事是个急性子,那我也直接了当地说,其实很简单,这买卖是空手套白狼,不需要本钱,所赚就是净利。” 严灿一听更来了兴趣,凑上前问道:“究竟是什么买卖?说详细点,快说快说,我这几日正缺钱,这可真是摔了个跟头捡了个元宝歪打正着了。” 黄义看着李陌尘笑着说道:“李先生,是你说还是我说呀?” 李陌尘本不愿掺和,但把柄被人拿住,也算是不得已上了贼船,心想:这事还是你自己说!我能少参与就少参与,实在混不过再说。 心里想着便自顾搛菜,边吃边回道:“还是你说,我这抓紧吃几口菜。” 黄义便放下筷子正色道:“那我可说了,听说过绑票吗?” 严灿一听绑票酒一下就醒了,结结巴巴道:“绑 绑票,这可是杀头的罪。” 说完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接着说道:“这 这 这我不干,我还有老母和弟弟,家里全指着我呢,我出了事儿我老母和弟弟谁来养。” 黄义将自己的手在严灿手上拍了拍说道:“兄弟,你放心,没有把握的事我也不会做,这事我前前后后都打听分析了,风险是有,但只要我们按照计划行事,成功的机率很大。” 严灿颤着声音说道:“黄老板你饶了我,我就当没听过这码事儿,我这家里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说着站起身就要脚底板抹油准备开溜。 此时黄义脸色便已经很难看了,说道:“李先生,看来你找来的不是做事的人呀!这事已然说出来了,按道上的规矩来还是怎么办?” 李陌尘一听,知道要按规矩这严灿定是不能活着离开这里的,便一把拉住严灿的手道:“严管事,你也是久在江湖上打滚的人,怎么连道上的规矩也不懂了。事儿你听了,订金人家也放这儿了,哪有这会子走人的道理。” 说着一手拉着严灿坐下一边又转回头看着黄义笑道:“黄老板,严管事大概是喝多了,你放心,我今儿把话放在这,今天能来赴你的约,这事我们兄弟俩就算是答应了,事成后按订金三倍的钱给严管事送来,我们再无往来,今后这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跟任何人讲。” 黄义听李陌尘说出这样的话,面色方和缓了些,便点点头道:“这个自然,道上的规矩我还是懂得的。” 严灿听到这,想挣脱李陌尘的手,奈何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瘫坐在椅子上,他俩个商量的计谋一句也没听进去。 当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严灿迷迷糊糊醒来头疼的像是要裂开,正在努力回忆昨晚的事情时,一睁眼就看到他床头上放着一个紫色花鸟纹锦包裹。 严灿忙起身坐在炕上将那包裹打开,见里面却是一个髹黑漆绘着宝相花纹的匣子,匣子上放着两贯钱,又把匣子打开,见里面稳稳躺着两个金灿灿的金元宝。 严灿顿时清醒了过来,也想起昨晚的事,脑子里立即开始盘算着这事要不要告诉老爷和太太,或者直接上衙门里说给官府的人听。 正在思索时,就听得院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进来了几个大汉,严灿忙将那匣子盖上和两贯钱仍放回包袱里挽扎住,看屋内没有合适放这包袱的地方,便忙忙的将包袱塞进被窝里。 然后一个翻身穿上鞋正准备出门,迎面就和一个刀疤脸撞了个满怀,那刀疤脸扬手就给了严灿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严灿眼冒金星,他娘在隔壁屋听到院里有动静赶紧出来,正好看到严灿挨打,一下连哭带嚷起来。 这里严灿一看他娘进来,忙的一边推他娘出去一边说道:“娘,没事没事,几个兄弟和我闹着玩呢,你忙你的去。” 刀疤脸听了这话哈哈哈笑了起来道:“小子,看不出还是个孝子,老子可没功夫陪你玩,说好送来的钱呢?昨天老子等了你一宿,你小子倒喝花酒去了,这会子说我和你闹着玩,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和爷爷我玩吗?” 严灿忙赔笑道:“大哥,给个面子,老娘岁数大了,哪里经得你这般闹法。” 刀疤脸调侃道:“这会子知道老娘岁数大了,早先借钱时怎么没想你老娘岁数大,我看着你那老娘还水灵的很呢,好生打扮打扮,也能卖个好价钱。别咧咧,快还钱来,没钱子就把你娘卖了抵债,要么你这会子跟我去,我们也来个役身折酬。咋弄,你快点说。” 严灿道:“钱一定还,您老人家行行好,再宽容我几日,这几日实在手头紧。” 刀疤脸道:“兄弟们,这小子要耍赖,把他老娘给我绑了,另外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统统拿了去抵债。” 严灿一听要绑他老娘,一下就给刀疤脸跪下了,口中说道:“爷爷,不能啊,这伤天害理呀,哪有儿子欠债绑了老娘的道理,这银子我也没说不还,只是让宽容两日,怎的不讲理到这份上了。” 刀疤脸回身道:“不绑你娘也行,那就把你绑了,兄弟们,先给我搜。” 说着几个大汉就满屋子开始搜了起来,及至所有厢笼柜厨都翻了个遍,也没见有个值钱的物件,顿时都没了兴致。 那刀疤脸心有不甘说道:“你们去隔壁屋再搜一搜,我就不信好歹这小子也是端木府学堂管事,怎的就穷成这般光景了?” 严灿娘一看两个大汉往她屋里闯,忙得跟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喊道:“那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你们别乱来。” 那两个大汉根本不理她这些,只管闯了进去,开始翻箱倒柜的搜了起来。 这边刀疤脸满屋里又看了一遍,看屋时实在没什么值钱的物件,便无奈说道:“实在不行把这枕头被窝拿去给铺子里的兄弟用。”说着,把被子一提,见炕上却有个紫色锦缎绘纹包袱。 刀疤脸睁眼道:“这是什么宝贝,也值得藏在被窝里,敢情是女人用的东西!”说完和那几个大汉笑得前仰后合。 严灿一看他提着包袱,急了眼说道:“这屋里东西任你拿,只这包袱不是我的,你们不能乱动。” 刀疤脸道:“当然不是你的,不知是哪个小媳妇的,你悄悄藏起来的!” 一边说一边就把那包袱打开摊在炕上,众人都齐齐的凑过头去想看热闹,却是个髹着黑漆四周是宝相花纹的匣子和两贯钱,几个人便起哄道:“疤哥,把匣子打开,肯定是哪个相好的留下的头发簪花之类的女人东西,打开我们看看。” 刀疤脸一听也来了劲,便将两贯钱从匣子上取下,将匣子打开看时,金灿灿两锭金元宝躺在匣子里。 这一下众人皆不言语了,刀疤脸并那几个大汉都有些糊涂犯蒙,半晌刀疤脸道:“严爷,您只欠我们五贯钱,何苦有这些却不还,让我们费这个劲。我说嘛,严爷好歹是个管事,怎么也有些家底的,果不然是个财神爷,有钱的主子我从不为难,今日算我看走眼了,不打不相识,严爷以后有什么吩咐,只要肯付钱,我们兄弟几个听你召唤,今儿我先拿这两贯去交差,剩下三贯严爷不要为难我们,尽快还回去,否则我见着掌柜的也不好交待。” 正说着,那屋里两个大汉也抱着个堆漆贴金双层首饰盒对刀疤脸道:“果然有宝贝,险些被骗了,大哥看,这些可都是宝贝不是?” 刀疤脸看了一眼首饰盒里东西,见金银玉簪花钗钏及步摇戒指璧环不一而足,稍作迟疑,就扭头对两个大汉说道:“从哪儿拿的还放回哪儿去。” 那两个大汉一时没搞清楚状况,不解的问:“好不容易找出来了,为何放回去?” 刀疤脸冲两个大汉喊道:“你们是大哥还是我是大哥,让你放你们就放,问那么多做什么?” 两个大汉听了赶紧转回身将首饰盒送到那屋,只见严灿娘坐在屋里炕头上正淌眼抹泪。 两个大汉也顾不上其他的,只对严灿娘说了句:“你的这些宝贝还给你。”说完将那首饰盒放在炕上,就扭头出来回到了严灿屋中。 第一百零八回 听密事 见两个大汉回来,刀疤脸对着几个壮汉道:“兄弟们,过来给严爷道歉,就说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严爷大人不计小人过,放我们一马,今后听从严爷召唤不在话下。”那几个壮汉少不得跟着刀疤脸一一说了,又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才慢慢退了出去,径自回了赌场。 这里严灿将两个金元宝放回匣子里仍用那包袱包了,仍塞进被窝又将房门锁了,来到隔壁屋中。 一进门看她娘坐在炕上发呆,便讪讪道:“娘,没事了,那几个混账走了,他们没伤着你!” 严灿娘也没看严灿,目光仍痴呆呆的,口里只说道:“没事。你今天不去学堂里吗?” 严灿回道:“我这就去。”说着就往外走。 临走时看到那个首饰盒放在她娘身边的炕上,刚想说什么,稍稍怔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且说严灿出了家门,一路来到账房,见里面有几个人正在拿着对牌领钱办事去,便返身出了屋门,蹲在墙根底下发起呆。 过了一会儿,看办事的人渐渐散去,才返身又进来,见屋里就李陌尘一个人,便道:“李先生,昨晚的事是不是给我下了个套啊!这事我做不了,你找别人!” “你别急,这事需得从长计议。我们啥关系呀,我能害你吗?” “我不管你怎么答应的,反正这事我不干。” “这正好也快到饭点儿,昨晚多喝了几杯,走,我和你去吃街东头老胡家的凉皮去,吃一碗能解酒。吃完找个喝茶的地方,我细细给你讲原委。” 严灿一听李陌尘的话,便道:“吃便吃,我是没钱请你的,你若执意请我,那便走就是了。” 李陌尘听了这话哈哈哈笑了起来道:“昨夜是黄老板请客,今日我请你。” 说着两个慢慢腾腾往街东头走去。吃了凉皮,顿时觉得神清体轻,头也不晕了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出来走到街上,李陌尘道:“走,我们上如梦轩茶坊坐坐,吃口茶听我慢慢给你讲来。” 一时两人在如梦轩坐定,点了茶肆中上品的阳羡茶,一应茶碗茶具摆定,看着茶水在茶盏中微漾。 李陌尘笑让道:“严管事,今天请你喝阳羡茶,你看这茶的汤色柔白如玉露,甜香藏味如卷春月,未尝阳羡茶,百草不开花说的就是这口茶,来,尝尝,这茶得趁热喝,凉了味儿就不足了。” 严灿抱着个膀子,冷着脸道:“我知道李先生是个读书人,我大字不识几个,你别在我面前卖弄,我不吃你这套。严爷我油盐不进,你别蚂蚁搬秤砣白费劲了,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陌尘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往这边凑凑,我说与你听。” 只听李陌尘说道:“昨天那黄老板和端木家有仇,所以想把端木老爷最看重的人绑了,勒索些钱物。事儿我听他说了,计划也严谨,这事能做。” 严灿听了先是一愣,回了回神说道:“我和端木老爷远日无仇近日无冤的,我不做这事儿。” 李陌尘讪笑道:“你说没有冤没有仇,我倒问问你,哪样的情形才算是有仇有冤?” 严灿不以为然地说道:“抢人钱财,霸人妻女,害人性命这些都算。” 李陌尘直盯着严灿又问道:“严管事看得明白,那我问你,霸占人娘母子算不算有仇?” 严灿将抱紧的膀子松了松说道:“当然算了,那应该是不共戴天之仇。”李陌尘听了反不急着接话,只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方沉下声说道:“这样说来,你和端木家就有不共戴天之仇。” 严灿一听急了眼道:“你别他娘的满嘴喷粪,你娘才被人霸占了呢?” 李陌尘一看严灿着急,却不紧不慢幽幽说道:“端木华的爹爹叫端木瑞成,当时我在他手下只是个小厮,后来他给我保媒娶了亲,娶过门时发现,她当姑娘时就与端木瑞成那个老贼有些首尾,后来被我发现羞愧难当投河自尽了。为了补偿我,那老贼给我脱了奴籍,他临死前又把我安排在账房上走动。说起来我也是个没骨气的,没办法,人家是老爷,咱们是下人,拿人家没办法嘛!” 严灿听了叹口气,又提着嗓子说道:“你老婆给你戴了绿帽子,你把我老娘扯上做甚?” 李陌尘看了看严灿,迟疑了一下,又叹口气,说道:“那我就告诉你。自你爹爹死后,你家日子难过,你娘就去求端木瑞成,端木瑞成趁机就把你娘给霸占了,并偷偷把你娘安排在绸缎庄上当差,他们一般在那里见面苟且,后来绸缎庄的金管事因有这个把柄,帐上有问题我说了那老东西也不敢把他怎么样,没这个把柄他儿子算老几能进了府里学堂且一呆就是好多年,这事也是我和金管事喝酒,他喝醉时露出的话儿。你细想想,你娘这些年了,就没露出过一丝破绽,你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 严灿一听这话,顿时想起今日刀疤脸的两个手下从他娘屋里搜出的那个堆漆贴金双层首饰盒和盒子里那些宝贝,又想着他娘那个神情,心下似乎都明白了,一时便没了心绪。 李陌尘看严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知道他说的话起了作用,就接着说:“反正我是没能耐的,端木瑞成那个老王八蛋活着的时侯几次想弄死他都没敢下手,现在机会来了,你我联手,加上黄老板做外应,咱们在他儿子身上报这个仇。” 严灿问道:“要绑就绑端木华,绑那娘们做什么?我们跟那娘们又没仇?” 李陌尘冷笑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现在他新娶的女人很得宠,我们把她绑了端木华倾家荡产也会救的,且绑女人比绑男人容易些。” 严灿听了迟疑了一下又问道:“怎么个绑法?” 李陌尘道:“今日就是和你来商量的,我再把黄老板的计划给你细细说一下。”这里两人如何说计划暂且不提。 这几日端木华像是小学生一般,只要在府里就在关雎阁向墨子桐讨教画画技法。 几日下来,端木华对墨子桐所说的画技深以为然,他也看出当朝大师们画技上存在不足,听出墨子桐对这些不足用了何种方法进行改进,对墨子桐更是佩服。 这日午后,端木华刚从关雎阁去了君阳院,两人沉浸其间说了会子画技,端木华看墨子桐喝水,忽然想起当日墨子桐给叶晨霜出的那个谜面,又想问个究竟,便回书房去取了。 墨子桐正在惆怅等会诗的这一关又要如何过去,心想:自己当时真是脑子进水了,怎么就没想想那做诗的人此时还未出生稀里糊涂把他的诗当做谜面给写出来,偏偏又遇上这么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儿,当日只说是梦到的,这会子少不得还得用这理由,只是他要问那个梦怎么办,不得费神赶紧编出个梦来好应付他。 正在此时,就见严灿探头探脑来到关雎阁,丫鬟们通传了,墨子桐便将方才想着编梦的事先放下,见外间屋子春纱和绿君领着春喜、春桃正在翻弄着账本,有记录的,有对帐的,忙得没有空闲。便让严灿在窗外听话。 只听墨子桐说道:“严管事,学堂里每月发给个人二贯补贴,主要是每日大食与小食中间怕大家饿着,给补充餐食用的,另外也方便大家用这个买些笔墨纸砚。昨日老爷发火将这项补贴蠲了,我也打听了一下,现在这个银子大家并未用在食补和纸笔开支上,我和老爷商量了,自这个月起这项就蠲了,但学堂里众人的用度不能省,需要什么提前给关雎阁送食料单子过来,审验了由大厨房统一去采买,学堂里按日根据单子上所列到厨房里去领即可,因采购数量多,且我们厨房自己加工,这样可以省下不少。所需纸笔等也一样,提前给关雎阁送单子过来,府里统一采买配给个人,你回去给大家说一下,月例虽蠲了,但今后保证大家用度。” 严灿一听这话,心中暗想:这不是脱了裤子放了个屁,跟蠲了有啥不一样,也忒狠了,这生生是断了我的财路,连带着连学堂里那些个蠢货的财路也给断了。那些蠢货吃花酒,逛青楼,上赌场哪个不是指望这一项,现在钱不发换成食料纸笔,难道每日到大街上去把那些食料纸笔卖了换钱不成。 正想着,又听墨子桐道:“严管事,你可听明白了,若听明白就当差去!” 严灿答道:“回太太,听明白了,我这就回去给学堂里的人说去。” 说着,严灿悻悻出来,心中暗想:幸得再有几日,这娘们就要被掳走了,最好是一去再别回来,留下实是个祸害,我须得和李先生再商议商议。 想到这也不回学堂,却绕了个弯儿来到账房,见李陌尘不在,便又找到黄义在城里落脚地方去商议了。 当端木华兴冲冲拿着当日墨子桐出的谜面又回到关雎阁时,看墨子桐正坐着发呆,便笑道:“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 墨子桐淡淡笑了笑道:“没想什么,刚才严管事来了,我给他说了,看他不大高兴。” 端木华道:“他高兴不高兴什么打紧的,此刻要由着他们高兴还不把府里这些年积攒的名声给败光了。这事听我的,不用管他们,我就不信了,吃屎的反把屙屎的拿住了,这学堂办上没考出一个进士来,倒把些不三不四的风气带到学里,带引的都不学好,这给断了供,我看他们还怎么作妖?” 墨子桐听端木华说着村话,倒笑了道:“老爷这么斯文的人怎么也会说那些村话,这说人听了去可是要笑掉大牙了?都以为老爷张口诗文,谁知还会说这些呢!” 端木华笑道:“不妨事,这是闺阁中话,哪里能传出去。” 春香看端木华进了屋子,忙跟了进来将端木华茶盏端了来放在案上便又退了出去。 第一百零九回 中进士 端木华看此时屋里就自己和墨子桐两人,便将当日那谜面递过去道:“这诗桐儿当日说是梦里胡乱记下的,我却不信,你倒说说看这样惊世骇俗之语,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不瞒桐儿,当日看到这句,因不知出处,我还让谢先生查了自古以来先知写的诸多预言书,看在马前死去的究竟是何女子,谁知也未查出个所以然来,倒底是哪本书上看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墨子桐拿过来看时,见上面谜面写着:一代红颜为君尽。谜底处写着:宛转蛾眉马前死。 端木华笑道:“当日你说做梦时梦到这句,究竟是什么梦,还能梦到如此神句。且这句与说绿珠的那句既然互为谜面谜底,定也是个催人泪下伴君陪驾的烈女子故事,快说来我听听,究竟是什么故事?” 墨子桐心中窘迫,暗想道:这可是被逼到墙角了,我要怎么编这故事?刚才又被杂事打扰,这怎么过这关啊! 正头疼时,忽听门外窗下添喜兴冲冲回报:“老爷,谢先生出来了,这会子在君阳院等着老爷呢!” 原来今日是谢瑛以乡贡的身份参加完进士科考的日子,一早端木华就令添喜带着两个小厮赶着府里马车去接谢瑛了。 端木华听谢瑛回府了,便忙对墨子桐道:“桐儿,你那个梦等晚间我来你屋里听,这会子先去书房问问谢瑛科考的事,如果考得好,这可是府里大喜事啊!”说着抬脚就出了屋子往书房中去了。 墨子桐看端木华出去,方长出一口气,心想:这谢瑛真是吉祥物,及时解了我的围,不过看端木华这不依不饶的劲儿,不问出个子丑寅卯不会罢休,我是不是还得编出个故事来,等着他来问。 于时墨子桐自在东屋里自顾编那梦中故事不提。 且说那谢瑛下了场回到府里也顾不什么,只与端木华在书房见了面,便急急说起科考之事。 原来当朝科考常考科目有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书、明算六种。 这六种中尤以明经、进士两科为最重要。 明经重贴经墨义,侧重死记硬背,考试内容相对固定容易,参加考试者多为官员贵戚子弟。 进士重诗赋,注重文学修养和创作能力,难度较大,参加进士考试的多为平民。 因此进士比明经含金量高,进士大抵千人中能得第者百之一二,明经则多出许多,得第者十之一二。 因几月前端木华已为谢瑛探取了今年新科进士可能涉及的题目若干,几个月下来,谢瑛已弄到烂熟,有些诗拿给端木华看,端木华也是啧啧称叹。 因此谢瑛经贴经,墨义、口试、策问、诗赋等轮考试,意满而归,与端木华在书房中说了考试答卷情况,端木华深信谢瑛此举必中,谢瑛听了心中高兴,只在府里静等消息。 话说这日谢瑛闲来无事,信步来到城东最热闹的小茶馆吃茶,顺便听人闲话。 “哎!听说了没有,叶府里少爷考得都不错,这几日正在城里找匠人要盖三四处院子,听说要给少爷们纳姨娘呢!” “纳个姨娘这么兴师动众,娶的谁家女子?” “好像是他家死去大女儿的丫鬟,听说留下过遗嘱,这几个丫头可是有福了,谁不知叶家少爷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这次三少爷科举若高中了,几个少爷再每人纳一房姨娘,真是让人眼热。” “我看你哈喇子都掉下来了,你眼热个啥,就你要啥啥没有,正经连个住处都没有,就是给你个媳妇想生几个娃都没个地方,没得害人家姑娘。” “我怎么听说叶老爷发话了,他家今年参加科考的三儿子,高中了才给纳姨娘。” “还有多久放榜?” “一般是会考完一个月放榜,这考完都二十天了,还有十来天就放榜了,放榜后榜上有名就能当官了,再纳个姨娘多体面。” “你这还是不懂,科举考试中了也一定能当官,还要参加''释褐试'',被选中才能授官,不过就是考了甲等也不过授个九品官,想往上爬那就看个人造化了。” “你小子,大字不识几个,这事倒门儿清。” “唉,你们有所不知,我院里有个房客,住了有快一年时间了,也是个考生,这家伙每天除了睡觉那二三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读书,我看着着实也是辛苦。这不考完了每天还在读书,那天问了问,才知道榜上有名还得参加''释褐试'',被选中了才能当官。” “我听说朝廷规定无官职者不能纳姨娘是不是真的?” “嗯,我也听说了,应该是真的!你看那些有钱人的大户人家虽不缺银子,却也只能养个丫头或在家里养些舞姬,不能正式做姨娘。所以叶家三儿子只能等当了官才能纳姨娘。” “别扯那没用的,快去问问,他家盖房工价怎么样,如果工价高我们几个赶紧去。” “还是王哥最务实,这年头穷人能有啥好事,除了一把子力气,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还是找活干挣钱,快,喝了茶我们这就去叶家看看,就算是修房子的活干不上,他家万一要办喜事,活计多着哩!快喝,快喝,喝完赶紧去。” 谢瑛原来就有心事,虽然上回给添喜说了,叶府里要纳茯苓和桃枝当姨娘也得是放榜后的事儿了。 但谢瑛也知道,大户人家有的是办法让自己儿子高中。不过他还抱了一线希望就是这次科考他的名次排在叶家少爷前面,到时也好求端木老爷把茯苓买过来。 至于桃枝他说与添喜的都是敷衍的话,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哪里能认真。到时候有机会就要出来,没机会也没办法。 但今天听这几个人的话,这叶府少爷娶姨娘的事情似乎已经开始了,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发毛。 茯苓可是他冷眼观察了好几年才定下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假如这次高中,“释褐试”考的内容不过也就那些了,他是有把握通过的。 如果通过就有可能外放,那时他可带着茯苓远走高飞。如果中间出了差子,茯苓被人提前娶走,那一切就是黄梁一梦。 想到这心中一沉,大没意思起来,又吃了会茶,看这里人也渐渐散去,便一路想一路回到端木府心中左右不得安稳,但此时榜未放,也无可奈何,焦虑不安中又等了十来日。 终于到了放榜的日子,昨夜就有消息传出,说今科出了几个奇才,其中就有个名叫谢瑛。 端木华不敢相信,只知道谢瑛不错,竟没想到这般出奇,又想会不会是同名,因惦记着谢瑛科考结果,早早告了假去了礼部南院。 到了南院方知自己还是来晚了,只见这里人头攒动,好不容易添喜挤进去,找到第九名谢瑛,对着看了考试号,确定无异,方高兴的从人群出挤了出来,扑到端木华面前道:老爷,老爷,大喜事,谢先生印章我查对了,考了第九名。咱们赶紧回府等着接喜报! 午时,端木华回府里不过两个多时辰,就听见一片锣响声音,几个人在府门外高呼:“快去请谢老爷出来,恭喜高中了。” 此时谢瑛和端木华都在君阳院等消息,听到门上来报,立即喜笑颜开,忙推着谢瑛赶紧去接喜报。 一时府里就躁动起来,众人奔走相告,都说这谢先生看着文文弱弱,没想到还是个大文豪,咱府里也出文豪了。听说他的文章皇上看了都点头称赞呢! 话说谢瑛中了进士,一时间插花游街、曲江宴饮、石碑题名、参拜魁星、吏部报到诸事皆宜,热闹非常。 这几日端木府出了新科进士的风刮得到处都是,端木华与墨子桐也是忙着迎来送往,多有王公贵胄想结姻亲的前来祝贺,借此联络感情将本家待家女推出来,几番寻问,谢瑛均以父母之命推脱。 这日,墨子桐稍稍得闲,便唤了丫头去请谢瑛来吃茶。谢瑛一听当家主母相邀,自不敢怠慢,少不得放下手中之事来到关雎阁。 进了堂屋,施礼问安落了座后,墨子桐命绿君奉了茶来。 墨子桐坐在椅榻上笑道:“这些日子难得偷个闲,今日正好得空,请先生来是有事相商。” 谢瑛来之前已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无非还是与王公们结姻亲之事,一方面提携自己,另一方面稳固端木家在朝中地位。 听墨子桐说有事相商,忙从椅榻上站起躬身答道:“太太有何吩咐尽管说,谢瑛不敢不从。” 墨子桐笑道:“先生请坐,不过是闲聊。听老爷说,先生今年三十了。老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何人?家中可有妻氏婚约?” 谢瑛道:“小的老家在豫州,现家中父母俱在,谢瑛不孝,已三年未回家了,当年家里曾定下一门亲事,在我离家那年却一病而亡了,算是没有婚约!” 墨子桐听了叹了口气道:“说到先生痛处了,怪不得先生一直不娶,想来那女子也是人中之凰,让先生挂怀至今。但人死不能复生,先生还得往前看。” 谢瑛道:“这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今日太太问起才提及,平日里并不多想的。” 墨子桐笑道:“我懂的。现有永乐公杜府千金我看着不错,且永乐公也是皇上表亲,他现又是你恩师,以后你仕途前程或可仰仗一二,先生不考虑考虑?” 谢瑛听了忙又起身向墨子桐深鞠一躬道:“谢太太美意,我本胸无大志之人,哪里敢与王公攀亲,没得给老爷太太丢脸。就是这恩师之名,永乐公也是看在老爷面上才认得,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脸面。” 说到这,谢瑛看墨子桐脸上并无不耐烦,便鼓足勇气道:“我这里正有事要求太太,还请太太成全。”说着从顺势就跪了下来,便要给墨子桐磕头。 第一百一十回 拒公府 墨子桐看谢瑛下跪,忙道:“先生使不得,你现在是新科进士,怎么能给我下跪,这可是折煞我了。先生有事站起来说,无需如此。” 谢瑛一听,便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太太,其实我早就相中个人,只是现在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张口。” 墨子桐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张口的,说来我听听,先生相中的是谁?” 谢瑛咬了咬嘴唇,心中像卸下千斤重担似的说道:“我才刚说过,在老家定过一门亲,后来她死了,我来府里后,发现先太太的丫头茯苓与她长得颇为相似,且茯苓举止大方,行动可爱,我心生爱慕,还未及求老爷恩赏,茯苓便由先太太赠予了叶府,现在小的求太太斡旋将茯苓从叶府赎出来,赎金小人愿意承担,若能如愿,谢瑛肝脑涂地再所不惜。” 墨子桐听谢瑛如此说,心中作难,便端起茶盏吃了口茶,想了想方缓缓说道:“茯苓可是个下人,你放着王公千金不娶,非娶个丫头,这传出去以后不怎么在官场上如何立足,再者让永乐公杜府千金何以自处。” 谢瑛听了站起来躬身道:“太太所说,句句箴言,但婚姻大事,非旁事可论。要朝夕相处,必得寻个中意的方可长久,否则尽弄些没头脑的事情,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困在其中,人生又有何趣?至于永乐公杜家千金将来必能寻得良配。何必在我这里白白耽误了。” 墨子桐听了心想:看来古代并非人人愚鲁,也有明白人。今日问谢瑛婚事,还是母亲的主意,昨日把我和端木华叫回家中吃了饭,专门提起谢瑛的婚事,好象是永乐公杜府太太找了母亲将永乐公杜家千金欲嫁谢瑛的事给母亲提了,让母亲从中斡旋,吃饭时母亲还提说着,和端木华成亲也有些日子了,该怀孕了,怎么还不见动静,这第生下男丁就是伯爵,这样的好事可不能拖着。又说了两位兄长升迁的事,好象大哥的有些眉目了,听上去母亲对端木华还是很满意的。 想到这,墨子桐忽然觉得自已走神走远了,此时谢瑛要娶一个奴婢在这个时代虽然难能可贵,但与礼法不合,这要如何办才好? 想到这,墨子桐此时脑中被茯苓的身影占满,她看着谢瑛,忽然想到:要是把茯苓认做自己妹妹,是不是这礼法之说就不攻自破了,给茯苓抬了身份,眼下这难题自然就解决了,也不费什么事。 此时心中有了主意,墨子桐便笑道:“谢先生,我再问一遍,你可是拿定主意了非茯苓不娶?” 谢瑛便扑通一声跪下给墨子桐连磕了三个头方扑在地上说道:“太太,刚才所说绝非儿戏,我早在心中认定茯苓了,非她不娶,还请太太费心成全。谢瑛将来甘脑涂地在所不惜。” 墨子桐看谢瑛行此大礼,忙道:“谢先生快起,既然先生意已决,我和老爷商量了,定成全你就是,你且先回去等消息!” 看谢瑛退下,墨子桐心想:茯苓真是个有福气的,谢瑛能顶着永乐公家这样公府千金诱惑,反求着娶一个奴婢为正室,这在史书上也不多见,既然这事我遇上了,想法子也要成全他们。希望他们将来能有个幸福的未来,也不枉我费这些心思。 至黄昏时分,天还未黑,墨子桐正在院子里和丫头们踢毽子,端木华已来到关雎阁院门口。 彼时墨子桐正在反踢着毽子,丫头们围着数数,只听春香随着毽子起落数着五十六个,五十七个。 春芽则奶声奶气的在边上小声唱着:“一个毽儿,踢两半儿,打花鼓,绕花线儿,里踢外拐,八仙过海。” 端木华进了院子站在院门口见丫头们皆围着墨子桐,怕惊动了大家,便站在院门口静静看着墨子桐姿态盈盈,动合相宜,那毽子在她脚下如彩蝶上下翻舞,始终绕身不坠,真正是踢碎香风抛玉燕,踏残花月上琼瑶。 端木华站在远处看时,不巧这时那毽子正好落在端木华所处方向,墨子桐一个转身拿脚去勾时,忽然看到端木华站在远处静静看她,忙收住脚。 丫头们看墨子桐忽然停住,忙都往院门口看去,见端木华站在院门口似看呆了的模样,一个个忙都低头笑着散去。 端木华看众丫头散去,方往院里走去。 走到墨子桐跟前,看墨子桐香汗盈盈,便不觉伸手将她额前汗擦了一下。 墨子桐一时愣在那里,这里春纱已递上一块帕子道:老爷,这有帕子,用这个擦! 端木华接了帕子欲抬手给墨子桐擦汗时,墨子桐已羞红了脸往屋里走去了。丫头们站在院里皆偷笑不止。 端木华看墨子桐进了屋子,忙跟了进去。见墨子桐正坐在镜前杌子上自顾拿着块帕子在擦汗,便凑上前去,又不敢贸然伸手帮墨子桐擦汗,便笑问道:“今天谢瑛的事可问准了?” 墨子桐看端木华跟在自己身边,有些不自在,便站起身走到匡床上坐了,一边端起案上茶吃了一口道:“问准了,但有些难办,可能得费些事?” 端木华此时也跟到匡床另一边坐了问道:“谢瑛答应永乐公杜府了没有?” 墨子桐缓缓说道:“我给他提了永乐公杜府的事,他坚辞不答应,反求着我把原来霜姐姐的丫头茯苓许给他做正妻,我看他说得恳切,就答应了给他想办法。” 端木华听了倒吃了一惊,道:“他放着公府千金不娶要娶一个奴婢,我没听错!” 墨子桐淡淡笑了笑道:“老爷没听错,他说了非茯苓不娶。我有些感动,所以没犹豫就答应帮他。我已经想好了,拿我院里的一个丫头去叶府把茯苓换出来,再认茯苓做妹妹,这样茯苓只要不是奴籍,就许给谢先生做太太也不违礼法。” 端木华好像还没醒过来一般,口中喃喃道:“这谢先生看不出倒是个重情义的,之前他给我提过想娶茯苓的事,我当他随口一说的,那时他是府里的下人,现在马上就是朝廷官员了,怎么想法还没变,这倒难得。能抗得住公府这样诱惑,我对他倒刮目相看了。这人是个君子,非趋炎附势之徒,不愧是我端木府出来的人,好啊!太太刚才说什么,拿你的丫头换茯苓回来,这主意倒不错,想来叶家也不会不答应,不卖我们这个情面。” 且说谢瑛之前想娶茯苓话曾和老爷喝酒时露过一两句,那时自己身份低贱,并不也奢望茯苓会答应,现在自己已高中了,把握应该更大。 原想着求老爷更妥,只是今日话赶话到了这里,也便向墨子桐说出来了。 没想到墨子桐答应得如此痛快,甚至连赎身钱也不提,这倒让谢瑛暗暗有些佩服起来。心想:这太太年龄不大,倒是个能作主担事的,有大家子风范,能嫁与老爷,做了端木太太,也是老爷的福分,人常说的,妻贤夫祸少,看来我们老爷今后官运福运都还长着哩! 一时离开关雎阁,回到自已屋中,心中欢喜,正在憧憬时,添喜一推门走了进来。 添喜一进门,便嬉皮笑脸鞠一躬道:“恭喜谢大人,贺喜谢大人,今日才看你有空,我这里给你道喜了。”说完笑着看谢瑛,像是比自己得了元宝还要高兴。 谢瑛道:“咱们两个无需这些虚礼。我也正要找你,你倒来了,正好,你坐下我有事要问你。” 添喜笑嘻嘻道:“你要问什么?” 谢瑛正色道:“你正经些,我问你,你和桃枝的事,以前没听你说起,最近几个月突然就提出来,到底你和桃枝是怎么说的?” 添喜摸了摸头道:“我和桃枝的事之前没说过是因我没钱,不敢提,满府里我就看桃枝好,上回你说放榜后就能把桃子讨来给我的” 谢瑛笑道:“你只想着桃枝好,我问你,你知道桃枝咋想的吗?” 添喜看着谢瑛反问道:“她还不愿意不成?” 谢瑛仍笑着说道:“人心隔肚皮,你没问她,你怎么她怎么想的?我看还是想办法让你们见个面,你亲口问清楚了再说,你说呢?” 林杰一听能与桃枝见面,高兴的说道:“能与桃枝见面,那敢情好,啥时侯?” 谢瑛道:“这个我也说不上时间,等约好了我知会你便是。”说完两人各自忙碌。 时间飞逝,这日已到了九月三十。早朝后,端木华骑着马,添喜和鸿来抱着官家发放的冬服跟在后面,一路向府里走来。 快到府门口,就见家庙里小沙弥站在府外向门内张望。 端木华急走几步赶到跟前问道: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小沙弥道:我奉师傅之命,来府里取“包袱”,明日要焚了送给阴间众位祖宗。 端木华听了问门上当差的人道:谁去取了,早点取了好让小师傅回去。 可巧今日当值的是白老三,看老爷问,便急忙回道:“才刚里面关雎阁春香姑娘接了道真师傅的通牒,进去有些时候了,想是快出来了。” 正说话,就见春香和几个小丫头拿着好几份纸做的包袱出来,看到端木华忙行了礼,将包袱交割了正要回去。 端木华却叫住道:“你到我书房来一趟,我有话要问” 第一百一十一回 娶茯苓 春香听老爷叫自己,想着定是太太问自己那话,脸上不由烧了起来。 她来到书房外侯着,见添喜出来让自已进去,方抬脚进了书房,端木华此时已换了日常衣裳,正在低头写着什么。 看春香进来,便停下抬头看着春香问道:“你叫春香对不对,今年多大?” 春香惴惴回道:“回老爷,我是春香,今年十五岁了。” 端木华上下打量了几眼,又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春香道:“现家中娘老子都在墨府里,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妹妹,他们还小。我家住在墨府后街院里。我爹现是墨府城南庄子上管事,我娘在墨府灶上。” 端木华听了点点头道:“让你去叶府的事太太和你说了没有?” 春香道:“太太只略略说了几句,让我问我娘老子去。我娘老子听了倒是愿意的,说完羞怯地低下了头。” 端木华道:“既然你娘老子愿意,那就这么定了。这几日我们就带你去叶府。” 春香去后,端木华因年关将近,官中诸事需总结奏报,遂忙到半夜方在书房中睡了。 次日一早端木华和墨子桐就带着族中男女到祖坟祭奠。至晚,又在祠堂供案上设了祭,摆了些毕罗、糕点、水果、肉食和菜蔬等物,烧香秉烛。 全家男子依尊卑长幼行礼后,将包袱写了白日未列入本地祖坟中列祖姓名及称呼,在门外划一大圈,留一缺口,在圈外烧张纸,打发外祟。 一时礼毕,众人皆各自回府不提。 且说端木华早上祭祀后一直在书房中忙着写奏事折子,至晚间那祭祀之事完毕方来到关雎阁中。 看墨子桐正在给春芽画像,那春芽坐得端端得,一幅小大人神情,倒笑了起来道:“春芽,今日就画到这,你们先退下,我和太太有话说。” 众丫头忙都退下,墨子桐看端木华在匡床上坐了,便令门外春纱端了茶上来。 墨子桐将画具收拾了,看着端木华刚要开口,就听端木华说道:“昨日我问了那丫头了,她娘老子答应了,明日我们去一趟叶府和他们说,最近我端木府里出文豪的事传得满京城谁人不知,想来他们应该肯卖这个人情,只一件事有点做难,他家三公子这次考试未中,难免尴尬,这会子提这个事怕他家人心中不畅,但谢瑛的事我们既已答应他了,且此人不是投机之人,将来必成大气,这忙我们还得想法子帮他才是。” 墨子桐道:“我们明日去叶府,只说茯苓姑妈找了来,死活要赎回茯苓,是托了墨府来说的。叶府里听了这话就不好推托了,再者我们拿春香与他们,也不算占他们便宜。” 端木华点头笑道:“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叶家应该不会太计较。” 悠悠又过了月余,端木府张灯结彩,到处披红挂绿。一早就见府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哎!张婆子,你慌慌张张做什么去?” “今日新房里要备些干果,昨日备了些,太太看了说不好,要按她当时入府时的规格准备。我这会子赶紧再去买上些,这个晚上要用的。” “听说你侄女做了茯苓的丫头,这茯苓哪辈子修的好福气,这转身就是官太太了,听说下月就到任上去。” “哎!你羡慕也迟了,人老珠黄,反正这好事轮不上你,你只管流口水去!” “老货,这玩笑也是乱开的,快置办去,迟了耽误事,新娘子马上从墨府抬进来了。哎!我还正要问你,为何从墨府抬人?” “这是太太恩典,把茯苓姑娘认了姐姐,这就算是墨家姑娘,当然从墨府抬人。听说墨府还准备了一份嫁妆呢?” “和去年太太嫁妆一样?” “你想什么呢?那能一样吗?不过是面子上好看的嫁妆,听说有一幅金子打的首饰头面是里面最值钱的,已经算很不错了。” 说话间,就见端木华早已坐在堂屋,谢瑛骑了马到墨府里迎娶茯苓,众人都聚焦在前厅外等着看新娘子。 墨子桐这日也起了个大早,春纱、绿君、春芽、连翘、春桃、春喜几个丫头正围在一处为她梳头妆面。 只见墨子桐上身穿着梅花纹杏色衫子,下身穿着上窄下宽八彩织金晕显金色四瓣小花间裙,裙上系狞猎纹缬绿纱裙,披着黄白四瓣花交错套色黄绢帔子。头上戴着对孔雀衔花枝的纯金宝髻,宝髻两边两支金花步摇,宝髻上又饰以红色珊瑚。 刚收拾利索,黄妈妈就进来催道:“太太,老爷派人来催了,说新人快进府了,太太收拾好了就快过去!” 墨子桐答应着又照了照镜子,看一切都妥当,便披了那件浅绿色绘着连珠花树对鹿纹外氅,领着几个丫头往堂屋处走去。 这时已是初冬,小阳春的天气还不算太冷,地上也没有结冰花,因这日是谢瑛娶亲的日子,端木府上上下下洒扫一新,府中男女都挤在一处看热闹。 因谢瑛才挂了职,朝中并无相熟之人,恩师永乐公杜府也因杜家千金之事不便相请,其他王公贵胄,有碍于杜府之事不便前来的,也有其它原因不来的。因此今日里来参加婚礼的都是端木家族中人,倒也自在热闹。 一时墨子桐带着丫头婆子等一路跟着来到前厅,在堂屋里入了座,与族中长辈兄弟媳妇们相互谦让闲聊。 府里众人整日闷闷的,好不容易今日有喜事,都凑在一处看热闹。 族中专管红白事的费先生喊道:“新娘子入府了,赶紧准备起来!跨火盆了。” 说着就见几个人抬了个一尺高的火盆放在院门口,先是穿着红衣的谢瑛一抬脚跨了过来,回身又牵着绿色嫁衣的茯苓一步跨了过来。 没走几步,又一个马鞍摆在院里,两人被丫头小厮们扶着一起跨上马鞍,又跨过米袋后,早有人挂好了箭盘。 谢瑛连拉弓三下,只见三箭皆中红心,众人起哄道:“这下可是三箭定乾坤,三箭定姻缘了。” 一时又被人连推带拥着进了堂屋,只见丫头小厮将些谷物撒在新人四周。 只听那费先生喊道:“撒五谷,一辈子不吃苦。” 有那爱逗乐的道:“一辈子不吃苦,那吃什么?” 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道:“你操心操得过了些,以后要生娃娃,吃什么问你媳妇子去。”众人笑得更是合不拢嘴。 费先生见五谷撒过了,便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谢瑛与蓝茯苓结为夫妇,现行大礼,一拜天地!” 看两个拜完,又道:“二拜高堂!” 端木华与墨子桐起身,就有人奉上两盏茶放在堂屋主位上,两人对着空位子拜了三拜。 费先生再道:“夫妻对拜。” 一时拜完,费先生正要说话,只听谢瑛道:“我加一礼,请老爷太太上坐,今日我与茯苓成婚,多亏老爷太太,今日请受我夫妇一拜!”说着拉了茯苓就跪下了。 众人一听都先愣了一下,接着听费先生道:“这才是知礼的读书人,请端木老爷和端木太太上座,受新人一拜。” 至晚间,谢瑛喝得晕晕乎乎被人送进新房。 原来那日谢瑛将心事说与墨子桐后,墨子桐便留了心,与端木华商量了几日,左右权衡又打量了好几日,又问准了,方定下用春香换茯苓。 叶太太看端木华和墨子桐张了口,又见春香长得更水灵,且年龄比茯苓小近十岁,性子也软和许多,心中自是喜悦便答应将春香换了茯苓出来。 谢瑛父母年事已高,且谢瑛上任令已下,也等不住父亲姊妹来参加婚礼,便给家中去了一封信,等机会合适再回家办一回喜事。 给家中去信后,谢瑛原打算将新房设在自己后街院里那间屋中,因端木华与墨子桐皆愿意将新房设在府内,谢瑛便不再坚持。遂将凝香居重新粉刷好好装饰了一番,作了新房。 娶亲前谢瑛外放的事已定,现在茯苓也是官家太太,自然得有小丫头服侍,墨子桐便将府里名叫红叶的一个三等丫头给了她,谢瑛又求墨子桐恩准,把外面专门给茯苓买来的小丫头喜儿也接进府里。 当夜谢瑛与茯苓新婚,自是蜜里调油百般恩爱勿须多言。 谢瑛茯苓新婚后不足一月,因朝廷各部发的敕牒与告身已齐备,且为防意外,端木华还着人另准备了鱼符和腰牌。因吏部有令,不好再耽误,说好次日就要离京上任去了。 这里两人睡下,红叶和喜儿两个丫头悄悄退下。因明日就要上路,谢瑛和茯苓都睡不着。 “老爷,明日我们就要走了,我跟你商量个事。” “何事,你说?” “桃枝与了叶府大少爷做了姨娘,紫苏给了叶太太娘家表弟做了姨娘,春香给叶家三少爷做了姨娘,听说三个人都心满意足。冬葵还小,留在叶老太太身边,听说将来也要指给人做姨娘。就是豆蔻,先太太在世时也将她聘在外头了脱了奴籍,老爷待人宽下,此番我与你能与亲,多亏有老爷太太张罗,待我们真是情同父母,我心里有个想法,想跟老爷说说。” “唉!说起桃枝还有一段故事我说与你听” “什么故事,桃枝还有故事?” “咱们府里添喜看上桃枝了,一心要娶桃枝。把我缠得没法子,我让喜儿去给桃枝送了个口信,结果人家桃枝压根就没看上添喜,连面也不见,害得添喜郁闷了好久,我这个酒肉钱都搭进去不少。” “你别听添喜的,他就是见一个爱一个,以前我们在先太太院里时,他整天围着连翘转悠,我们以为他看上连翘了,谁知他转身又看上桃枝了,我还听人说他对苏姨娘屋里的香叶也不错,他那人靠不住,我们几个都知道。” “哦!既然这样,那添喜的心我就不操心了。话说老爷和太太真正是难得的好人,以后有机会一定要重重报答。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第一百一十二回 认亲礼 茯苓听了黯然泪下,又说道:“为了给我脱奴籍抬身份,太太认我作了姐姐,我心中总不安,明日我索性认了太太做干娘,她便长我一辈,我心里才踏实。就是不知太太会不会嫌弃?” 谢瑛将茯苓的手握在自己手中道:“原该如此,这样大恩,与父母有何区别,我们就认了太太做干娘,以后更便宜来往。” 这日一早,墨子桐就打发黄妈给谢瑛和茯苓送来几十盒子吃食,有饼有肉,还有些肉干、腌菜、果蔬等路上吃的,另还备了府里特制的陈酿整整一百瓶,满满装了一车。 谢瑛和茯苓两个来到关雎阁辞别。进了院里,几个丫头正在打扫院子,见谢瑛夫妇进了院子,忙进去通传了。就听墨子桐隔着窗子喊道:“快请,快请。” 进到屋中,墨子桐听他两个已进来,便从里屋出来。招呼两人坐下,笑着道:“老爷今日有重要事情要进宫面圣,临走托我给你们见行,我已吩咐下去了,让他们好好准备一桌子菜,咱们好好吃几杯酒。” 谢瑛与茯苓忙俯身致谢,重新坐下,茯苓却又站起来,跪在墨子桐面前道:“太太,茯苓有一事相求,还请太太能恩准!” 墨子桐看茯苓跪下,忙叫绿君扶起道:“你现在是官太太,又是我姐姐,你我是一样的人,哪里就行起这样大礼了,快快起来!” 茯苓仍跪着道:“太太且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十岁上就被娘老子卖了,跟着先太太也十多年了,现在能嫁给他,这都是太太的大恩,若太太不嫌弃,我想认太太做干娘,不知行不行?” 墨子桐听了笑道:“我还小你几岁呢,之前已作了姐妹,这会子要认干娘,我哪里敢托大如此,谢太太若有意,你我还是姐妹相称?” 茯苓慌忙磕头道:“这万万使不得,我身份卑微,即便如今跟了他,在太太面前永远是奴才,太太就别折杀我了。” 看墨子桐坚辞不受,谢瑛便央求道:“太太就不要为难茯苓了,我们有今日全都仰仗老爷和太太,这干娘就让茯苓认下!这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求太太满足茯苓的请求,认下这个干女儿,也好让茯苓有个体面的娘家,将来不使人看低了她去。” 墨子桐听谢瑛如此说,便笑着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从今日我也算有女儿的人了。也好,也好。这样,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你们明日再走,今日我们就摆个认亲仪式,正经认了亲,你们看行不行?” 谢瑛忙道:“如此甚好,还是太太想得周全,一切凭太太安排。” 午时端木华回府,听了认亲的事,便急忙让人请了族中老人,写了“承继帖”,行了认亲礼,又按认亲礼的规矩将出嫁时墨府陪嫁的碗、筷和簇新的一套衣服送与茯苓。 茯苓也将自己平日绣的一副被面、案套椅垫等奉与墨子桐,做了认亲礼。 一时礼毕,端木华与谢瑛陪前来祝贺的族中众人在前厅吃酒。半日工夫酒席结束,墨子桐看众人散去。便领着茯苓进了雎阁。 在堂屋里坐下,墨子桐将自已胳膊上的白玉臂黄金栓机关打开,从自已臂上褪下递在茯苓手中道:“今后你我既是母女,我也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一件像样的礼物,这对黄金白玉环是出嫁前我娘送我的,现在我送给你,希望它能保佑你逢凶化吉,平安顺遂。” 茯苓坚辞不受道:“太太的恩情已经让茯苓今生难报,若再要了太太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不是人了。” 墨子桐笑道:“你只管收下,我自有道理。你现在官太太,又是我端木家小姐,去了任上应酬肯定少不了,没个像样的首饰也惹人笑话,我出嫁时我母亲还送我一套头面首饰你也一并带了去!” 说着让春纱将一个银箔平脱缠枝花卉纹样的方形银平脱漆木妆奁盒递给了茯苓。 茯苓泪奔哭道:“我何德何能,得娘亲这般厚待,茯苓惶恐,今身无长物,也无以为报。娘亲待女儿情深如此,所赠厚礼女儿尽数收下,容有情后补!”说完,磕头谢恩。 次日一早谢瑛夫妇便带着几个随从下人趋车赴任去不提。 墨子桐和端木华送走谢瑛夫妇,眼着年关将近,按府里老规矩,得给族中各府准备年货,还得准备宫里娘娘和郑太太年下礼,还有墨叶两府年下礼,另还有端木华同僚及族中亲友诸人来府里吃酒看戏等事,墨子桐一直忙到腊月。 因叶晨霜死后,按规矩要上三年新坟。但因朝中重臣今年也是新丧,皇上万分悲戚,不但取消年节,还要率近臣去坟上祭奠。 因皇上初四那日当众念的祭文由端木华负责撰写,进入腊月开始,端木华除了偶尔和清客们聊聊古往今昔祭文,就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去关雎阁找墨子桐一起讨论画技与诗文,也不外出。 墨子桐嫁入端木府以来,每日端木华不是午后就是晚间来与墨子桐说话,但却从不在关雎阁留宿,这段时间端木华也不过来,只是每日派添喜来问问家里情况,这让墨子桐陷入淡淡的忧伤。 不过好在府里人多事也多,加上年关将近,庄子上铺子里都要算总账,帐房李先生又有事请了几天假,管家韩朔忙得脚不沾地。 近日因下了几场雪,雪化后学堂里屋顶漏了,府里拨了钱找人维修,这几日天冷,每天维修的事干不了多少活计。 拖拖拉拉的韩朔催了几次,严灿回道天冷,又加上年关,找人来干活都不易了,慢就慢些,反正这段时间大家也不能安下心来读书,索性给学里放了假等年后再来学。 韩朔听了只得不语,学堂里每日匠人在房顶干活,屋里十来个人便不能安稳读书。 端木良的三小子瑞林,四小子瑞森在学堂里,回去给端木良夫妇说了学里的事,两口子听了心中便着了急。 这日午后,夏氏来到关雎阁,进了院子,看墨子桐院子里晾晒的衣服被单皆冻着,之前淋到地上的水也冻成冰在院里的地上,地面那层冰被太阳一晒冒着热气,像一层薄雾铺在地面上。 墨子桐自嫁进端木府,贴身用物皆不用送去府里浣洗间,都是春纱几个人亲自打理浣洗。每日趁无人回事时拿出来晒晒。 夏氏领着小丫头蝉儿进了关雎阁,看到地上冒着热气,笑道:“弟妹,你这院子里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衣裳被单,地上又冒着热气儿,这都成仙境了。”一边说一边笑着就推门进了屋子。 墨子桐正在给春芽画像,屋里案上一尺高的饕餮花鸟卷叶纹双羊双耳银香炉中升腾着袅袅龙脑香味,地上半米见方的忍冬纹镂空五足银熏炉中往外冒着火苗,屋内放着一盆茉莉和一盆七里香,那叶子水灵油滑,衬着红色帐子门帘给屋中增色不少。 夏氏看墨子桐梳着百合髻,髻前饰一小孔雀开屏步摇,髻上珠翠如星,观之似有追求之感,瞻望之状。便笑道:“弟妹倒底年轻,这头发梳在你头上看着就让人欢喜,要是换作别人,还不得像头上扎着两个发环呆呆傻傻的。”说完自己先笑了。 又看墨子桐穿着粉色上襦,下身浅灰色裙子上是粉色牡丹花叶纹,脚上穿着灰色面上绣着牡丹花叶纹家常鞋子。又笑道:“一看弟妹就是讲究人,这衣裳裙子和鞋子是配出来的,这颜色,这纱罩在衫子外面,显得这身材脸蛋更是袅娜妩媚,这让二弟如何放得下,给嫂子说说,你和二弟是不是天天那个?” 墨子桐看夏氏进来,知她好开些没边没缝的玩笑,便忙将画笔放下让春芽出去了 。正要让着夏氏坐,听她这话,由不得把脸一红,也忘了让人。 这时黄妈推门进来回道:“太太,你说的岳无邪现在灶上跟着杜妈负责洗菜,这会子人在外面侯着听太太示下呢!” 墨子桐还未说话,夏氏站起身隔着窗往外看去,看到岳无邪后便一边往窗外看一边说道:“是这个丫头啊,原来她大名叫岳无邪,怎么这么古怪,这里人都叫她小支棱,以前好像在先弟妹鹤鸣阁当差,专管茶水的,她怎么了,是犯了啥事了?” 墨子桐一听夏氏问话,便笑道:“嫂子想多了,不是她犯事了,是我之前来看她性格甚至有趣,身上有股子机灵劲,想拔她到关雎阁当差,无事时好一处解闷逗趣。” 夏氏听了笑道:“弟妹喜欢这样丫头倒和别人不一样,原来这丫头在先弟妹院子里,先弟妹就很不喜欢,嫌她太闹腾,我都见先弟妹训斥过她好几次,要不是她爹在府里有些体面,早把她弄出去了,谁知弟妹倒喜欢这样的。二弟这先后两个媳妇倒是性子完全不同,也不知哪个更讨他欢心。” 墨子桐听夏氏越说越不像话,也不搭理,只对着黄妈说道:“就把她安排和春芽在一个屋里,她两个在一块定生出多少欢喜出来,再把西边那间空着的屋子和春纱的屋子一样收拾了,让绿君从那屋里搬出来住那屋里!” 黄妈答应着去了,夏氏自在圈椅上坐了,看屋里没人便与墨子桐悄声道:“弟妹对下人也太好了些,怪道我那丫头蝉儿回到我们那里和人说这府里新娶的太太对下人那种体贴简直就是个活菩萨,我可给你说,这下人惯不得毛病,惯下也将来不听话,这么大个府弟我看你怎么打理。别为了怕落埋怨就一味装菩萨,这该狠得狠,下人就是下人,没的惯得没了王法,到时让人看了笑话自己还跟着受气。” 墨子桐听了笑道:“嫂子说得也未尝不对,但我只以礼待人,个人守个人规矩,府里有家法,犯了哪条就按哪条办,也没什么的。这都腊月将尽了,嫂子今日怎么有工夫到我这里来,想是有要紧的事吗?” 第一百一十三回 传福音 夏氏看墨子桐并不和自己一样心思,听墨子桐问话,便笑道:“今日正好得闲,也无甚大事,就是你两个侄子上学的事。我听德林和德森回家来说,学里每日修房顶,弄得他们没法看书,我就是过来问问,啥时候就修好了?” 墨子桐一听倒愣了一下道:“学里的事现是外头老爷管着,我这只管拨钱,也不管这些,既然嫂子专门来问,我就替嫂子问一下!” 说着向门外喊道:“黄妈,去前面问问,书房维修钱早就拨出去了,怎么还没修好,年前能不能结束?另外,老爷书房里问问那本《贞观公私画录》的书被人借走还回来没有,要是还回来了你顺便给我拿来。” 黄妈隔着窗子答应着去了。夏氏道:“早就听二弟和你大哥说起,你这画画了得,有些技法比宫里集贤殿专设的画直画的还要好,究竟也未见过,看你刚才正在画春芽,倒是让嫂子开开眼,看看你这画,有机会让你两个侄子也来跟着习学习学。” 墨子桐嗔笑道:“嫂子别听他们胡说,哪里了得,更不敢和集贤殿的画直们比,不过闲时画几笔打发时间,你也相信?” 夏氏笑道:“我倒不信,架不住你相公和我相公他们相信,快拿来我先看看再说信不信的话。” 墨子桐听了只得将未画完的那幅画拿出来,铺在案上让夏氏看。 夏氏本不是这里头的人,看了也不大懂,低头看了半天,又用手摸了摸道:“我看就是画得和本人像,除此也没什么特别的,倒是这丫头踢的毽子上的每根鸡毛象是画活了一般,随风颤抖着,这怕是费了些工夫,得一笔一笔画,才成这样的!看来这画画也没什么,就是火到猪头烂,时间花上也就画出来了,是不是弟妹?” 墨子桐听了只得笑着点头道:“正是,嫂子说的没错,只要花些功夫,人人都能画得出来。” 墨子桐刚把画收拾了,就听黄妈在外回话道:“太太,韩管家让书房严管事来回太太的话,说太太有事尽管问严灿就是。老爷那书明日才能还回来,明日送来就送到太太这里。” 黄妈话音刚落,就听严灿在窗下问道:“太太,我是严灿,听韩管家说太太有事找我?” 墨子桐便问道:“学堂里屋顶漏水钱早就拨下去了,怎么还没完工?” 严灿道:“太太有所不知,钱是早就拨下来了,只是年关将近,一来匠人难找,就是来了也是来两天去一天的不能安下心来做事;二来冬日里能干活的就那几个时辰,且手脚不灵便,出工不出活。昨儿和今儿连个人也喊不来,说明天是大寒,忙了一年和乡党们约了嬉冰去,昨儿就开始准备去了。” 墨子桐一听嬉冰,也顾不上问修屋顶的事了,便问道:“你说嬉冰是在哪里?” 严灿听了先是一愣,太太忽然换了话题是什么意思,也来不及多想便道:“城西出去十里远有一片白玉泽,每到冬天都冻成嬉冰场,每年大寒去的人最多。” 这里夏太太听严灿说了缘由也不好再说什么,严灿去后也便告辞回了自己府里。 墨子桐从听到严灿说冰嬉开始就在心里盘算着明日也去看看。 自伤好后,去年冬天自己虽在墨府那个跑马场上让人浇了水形成个冰道勉强滑过几回,但那冰道就一辆马车的宽度,只能滑过去再滑回来。 自己打小就会滑旱冰,来了这里也没办法玩那个,闷在这里每日不是看书就是画画,外面去参加各府里那些应酬简直就是受罪,每次去都提心掉胆生怕哪句话说错,哪里做得不合适丢了脸让人笑话。 明天若自己能去滑个冰,而且还能带着这院里的姑娘们一起去,要多快活有多快活,想想都高兴。 遂对屋里黄妈道:“黄妈,你去要几辆车,明日我们去城外白玉泽嬉冰场滑冰去。顺便给老爷说一声。” 说完又对春纱说道:“你去准备出门的东西,有十里远,多带些吃食。” 话音刚落,屋外连翘在窗下回道:“太太,老爷刚才让添喜带了话,说明日是大寒,宫里有活动,明日老爷一整天都不在家。” 墨子桐答应道:“知道了。” 黄妈去后,墨子桐心里犯了难:明日老爷去宫里,府里没人,自己带人去城郊游玩合不合礼法?转念又一想,自己是不是小心过了头,这也没什么!先玩一天再说,也让礼法先歇一歇。 想到这看春纱还在,便问道:“你怎么没去?” 春纱笑道:太太还没说明天准备几个人的吃食,都是谁去,说明白我才好去准备。 听春纱问几个人,墨子桐心想:好不容易明天出去玩一天,索性把春画、春弓、春香都叫来,春画有了身孕,春香才做了姨娘不知叶太太能不能让出来,她两个要不来就算了也不好勉强。倒是春弓虽定了亲,说好的就娶过门,谁知前面订下那家听说冯友仁要娶亲,便倒处与人说冯家无情无意,他家闺女还没咽气就要另娶旁人,春弓听了这闲话便不愿意马上嫁过去,这婚事只得拖着。自上回出去就一直在家闲呆着,叫来一块乐一天岂不快哉! 墨子桐想到这便笑道:“看我高兴糊涂了,明天咱们院子里留下两个婆子看院子,其他人都去,另让人给春画春香和春弓送信去,明早让她们在家等着有车去接了一块去乐一天。对了,今天新来的小支棱也去,她和春芽你还有绿君黄妈我们坐一辆车,人多热闹。” 春纱看墨子桐这么多日子没这样高兴了,也跟着笑道:“太太,好久没见你高兴了,这回出去咱们好好玩一玩。” 墨子桐点头笑道:“正是这话,大家都憋了几个月了,明天好好玩一天。你快去准备去,多准备些好吃的,把大家爱吃的都准备上,大冷天吃火锅是最好的。那可是万物皆可煮的好东西。” 春纱笑道:“太太口中的俏皮话越来越多,以前怎么没听过,什么叫万物皆可煮?” 墨子桐听了便笑道:“真真是膏梁纨绔养在深闺里的女儿,你只管去准备了,我自有办法让所有食材变成美味。” 说到这,墨子桐眼前忽然出现高中毕业时几乎全班同学将一家火锅店包场,大家围着火锅胡吃海塞的场面,不由咽了一下口水。 看春纱正在看着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便道:“还不去准备,明日去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还愣着?” 春纱刚才看墨子桐脸上那痴迷的表情有些不解,这会听墨子桐催她快去准备,方醒过神来,忙出了屋子去准备不提。 看春纱出去准备明日出门物什,墨子桐心想:只吃火锅好像还不能尽兴,需得准备几个节目助兴更好。我记得连翘会跳剑舞,明天把剑也带上,大家在冰上玩一阵吃饱不能欣赏一阵剑舞,也不错,不过只一个剑舞还是有些单薄,是不是连夜再准备几段歌舞或什么有趣的玩意,明天好好玩一天。 墨子桐看这会还未过午时,就叫杨妈进来问道:“杨妈,咱们府里有没有通音律之人?” 杨妈笑道:“府里这方面倒没人,不过绿君她娘柳氏可是个能人,能弹能舞的。” 墨子桐一听忙问:“绿君她娘现在哪里?快叫她来。” 杨妈笑道:“她家还在庄子上,离这里五六里路,这会子去接,来去的怎么也得二个多时辰。太太找能弹能唱的做什么?” 墨子桐笑道:“明日去嬉冰,想准备几个节目让大家开心开心。” 杨妈听了笑道:“太太心善,还想着给大家准备乐子,我就毛遂自荐,我明日给太太和大伙唱一段《大秦影都三威蒙度赞》里的赞美诗,这歌是主显荣节庆典时唱的,我明日唱一段就当是传福音了。” 墨子桐听了知杨妈说的赞美诗指的是景教中诗歌,顿时来了兴趣。刚要再问,却见黄妈进了屋子。 黄妈对墨子桐道:“太太,车子全都安顿好了,明日一早就能走。” 墨子桐一看黄妈进来,本打算要问杨妈景教的事,又怕黄妈唠叨她问不该问的事,便忙对黄妈说道:“你来得正好,快准备车让绿君去把她娘接来,明日和我们一道嬉冰去。让她来的时侯把她那些乐器行头都带上,快去,晚了天黑了路上不好走。” 黄妈去后,墨子桐方对杨妈说道:“你刚才说的那个赞美诗有没有书,你去把你手头关于景教的书都拿来我看看。 杨妈笑道:\"我只是普通教徒,手头也只有两本书,一本叫《大秦景教大圣通真法归赞》,一本叫《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赞》,我这就给太太拿去,太太肯看这样的书,定是有福的,上帝能感知到,肯定会给太太降福。\"说着笑吟吟出了门去自己屋中取书去了。 墨子桐看杨妈出了屋子,心想:自己学画画时接触过文艺复兴时期那些鸿篇巨制的画,多数出自《圣经》故事,所以看过《圣经》。这景教是罗马帝国东部的君士坦丁堡的基督教东派教会发生分裂,形成了亚历山大地亚和安提阿两派,结果亚历山大地亚派胜利了,安提阿派的领袖聂斯脱利因主张圣母玛利亚仅为基督的肉身之母而非上帝之母被斥为异端,流放到埃及,期间倍受流离之苦和残酷迫害,后来波斯受到宽待和保护,再后来随着波斯人顺着丝绸之路将景教带入中原并受到礼遇。看来这教派在这里发展还是很快,连杨妈这样下人都能接触到,可见这真是个十分开放包容的时代,难怪这个时代被誉为古代繁荣顶峰时期。 第一百一十四回 说规矩 墨子桐正在心里想着景教的事,杨妈手里已拿着三本书进来了。 她一边将书递给墨子桐,一边笑道:“太太好福气,我去取书,正好杜妈昨天去了大秦寺顺便帮我拿了一本刚印出来的《序听迷诗所经》,这是福音,我也拿来了,您也一并看看!” 墨子桐接过书,看放在最上面那本正是《序听迷诗所经》,只简单一张土色封面上写着《序听迷诗所经》几个字,里面也没有目录。 翻开第一页就写着:尔时弥师诃说天尊序娑法云。异见多少谁能说。经义难息事谁能说。天尊在后显何在。 墨子桐看了并不解,又往后翻,见那书上有几行字倒写得明白:第一愿一事天尊,二事圣上,三事父母;第二愿孝养父母恭承不阙;第三愿为宅舍为事父母;第四愿向一切众生发善心,莫怀仇恶;第五愿众生自莫杀生,亦莫谏他杀;第六愿莫奸他人妻子;第七愿莫做贼;第八愿见他富贵并有田宅奴婢莫仇妒;第九愿有好妻子并好金屋,莫作文证加谋他人;第十愿受他寄物,并将费用,天尊并处分事。 看了十愿,墨子桐笑道:“众法皆出一理,要人行善去恶。杨妈,咱们府里有多少人加入了景教,你们景教有什么规矩没有?” 杨妈笑道:“太太算问对人了,咱们府里这几个我都知道,她们几个还是听了我的福音加入的景教,我们这教不礼拜圣母玛利亚,不用偶像,只每人一个十字架。” 墨子桐听到十字架,便问杨妈道:“你的十字架拿出来我看看,是什么样的?” 杨妈便将自己的十字架从衣中取出又从项上脱下递于墨子桐。 墨子桐看去,只见那个十字架由铁箔制成,表面錾刻着缠枝纹,周边又缀以串珠纹,四个顶端为三角形,均有小孔,大约是方便缝缀在衣帽上或穿绳用。 墨子桐看完将十字架又递回杨妈手中道:“这个倒精致,除了要戴这个还有什么没有规矩没有?” 杨妈笑道:“我们每日要行七时赞礼,这七个时辰分别是昧爽、日出、辰时、午时、日昳、日晡、亥时,我们只吃素食,不食荤。” 墨子桐又问道:“景教是个洋教,你是怎么入了教的?” 杨妈笑道:“以前府里来过教士,给先太太送过福音,先太太也看过几本书,还请那教士来讲过几回经,我听着很好,送那教士出去时向教士要了两本书,就是太太手里拿的这个,后来先太太渐渐不大爱听,那教士也不来了。有一回跟着先太太去中书侍郎刘老爷家,正好又遇上了,刘太太和她家何妈一齐入了教的,我看着眼热,也央求着就入了,这个事老爷和先太太都知道的。” 墨子桐点头笑道:“你们行赞礼时做什么?” 杨妈道:“我们也不特意做什么,就是到了那时辰了,就将头低下,两手抱拳抵在颏下口中念几句赞礼词。不占用多少时间。” 墨子桐笑道:“你去!这几本书留下我看一看。看完还你。” 杨妈笑道:“太太这话说的,什么还不还的,这书您留下看,改日我抽空再去大秦寺中向教士要几本来,这书不花钱的。” 一时春纱来回,明日出行物什全都准备差不多了,车马共五辆,骑马小厮八个。其中一辆车上拉着明日路上吃食和炉灶。 墨子桐听了便急急盼着明日天亮。至酉时将尽,绿君领着她娘柳氏来到关雎阁。 墨子桐看柳氏三十多岁,个子高挑,身段苗条,一张典型的美人面轻施薄粉,身穿浅灰裳绿裙,外披着一件银鼠皮短氅,脚上一双黑色花纹皮靴。整个人看上去清亮爽利,自有一种风韵。 墨子桐看了不由暗暗信服,心下想道:绿君这娘倒与绿君不大一样。绿君平日里不喜衣饰,穿的大都是布衣布裙,总以为她家中艰难,今日看她娘这身装扮,这懂点音律舞艺之人与常人的确不同,可能这便是两人截然不同的缘故! 想到这,看绿君已退至平日当值时的位置,柳氏看上去心气高昂,顾盼神飞。一看就不是平常农妇那般扭捏。 墨子桐看天色不早,就笑着对绿君说道:“你领着你娘去吃饭,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上路,你娘今夜就和你一屋睡!” 绿君答应着便带着柳氏出了屋子自去吃饭歇息不提。 次日一早,墨子桐就在几个丫头的服侍下收拾齐整准备出门。只见她内穿着一件奶黄色圆领袄,上罩着奶黄色团花纹背子,下身一条青草绿花鸟纹裙上面又一件天青纱裙,底下花鸟纹隐约可见。外面披着白色雕皮大氅,头上戴着一顶四周挂着水晶的白色浑脱帽,手戴着奶黄色团花纹锦缎暖筒。 婆子们穿的都是灰色驼毛袄,下穿着深绿色厚裙。丫头们都是水粉色驼毛袄,下穿着月蓝色厚裙。春纱、春芽和小支棱水粉色菱纹罗手衣上皆端着一个鎏金鸳鸯纹银盒,里面装着巾帕等墨子桐常用之物。黄妈手捧着大婚时墨家陪嫁时新制的南瓜形状鸳鸯戏水图案的袖炉。看墨子桐出了屋子坐到檐子,黄妈便将袖炉递到墨子桐手上抱着取暖。 当墨子桐从檀木雕着花鸟纹的檐子上下来时,府门口墨子桐那辆大红色锦缎凤穿牡丹图样的双辕双轮白牛犊车早就侯下了。 黄妈、春纱、春芽、小支棱与墨子桐一辆车,春喜、春桃、绿君、连翘、茴香、柳氏一辆车,又有杨妈和春弓等几个婆子一辆车,后面灶上婆子丫头一辆车,再后面跟着的一一辆车上放着食物灶炉等物。八个小厮骑着红棕色大马跟在车前车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西白玉泽方向走去。小支棱上了车见到墨子桐就忙跪在车上给墨子桐磕了个头道:“太太,谢谢太太提拔,谢谢太太,昨天我来这儿时,灶上人都说我攀上高枝了,我娘也说我支棱起来走了大运了。能伺候太太是我一辈子修来的福气。” 众人听她这一嗦啰话,都笑了。墨子桐对春芽道:“春芽,快把她扶起来,哪里那么多的礼,车走着也不稳当,快起来坐好。” 春芽听了便对小支棱说道:“小支棱姐姐,你快起来!我们这里不兴老下跪,太太说了,没外人时不用下跪,你别坏了规矩,我这刚习惯不跪了,你倒又接上来了。” 众人听她奶声奶气萌萌的声音,都笑道:“你别的没记住,这下跪的事倒记得牢。你再给小支棱说说,太太还有什么规矩?” 春芽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太太还说了,以后没外人的时候大家可以坐在一张食案上混吃东西,每天像聚餐一般热闹,太太还说给我们每人画个像挂在个人炕头上,太太还说了,过了年就在院子里请个女先生来教大家读书写字,我们每天不必时时围着太太,太太也会抽空教大家画画的,是不是太太?” 墨子桐笑道:“是啊,我何时言而无信过,过了年,不但要请女先生来教大家读书,还要教你们刺绣、缝纫、美食这些,将来自己给自己做衣裳穿,想穿什么都自己动手,让你们将来出去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小枝棱听了忙问道:“太太,您说将来出去是啥意思,我这才来还没支棱一天,太太就想着打发我们出去,姐姐们快劝劝太太,别让我们走,实在不行我天天给太太您支棱一段,您听着欢喜就不打发我们出去了,行不行?” 墨子桐笑道:“你们也不能一辈子跟着我,俗话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给你们多教些生存的技能,将来无论遇到什么状况你们也能好好活着,这是生存必须的,所以等过了年大家好好跟着学,学上两年,大家有兴趣,我再给你们一人一个铺子管着,学些经商道理,将来你们出去了也能自己开铺子干起来,那才是没白跟我一场,否则就学会个铺床叠被、打扫屋子,再就是梳头洗脸的这些琐碎活计,岂不是把大好时间都浪费了,这些技能出去了可能都用不上,大家每人好好学上一样傍身之技,就算是遇到什么情况你们也不会挨饿受冻,总能吃上一口饱饭。要那样我就是离开你们也能放心了。” 春芽一听墨子桐的话,虽听得不太明白,但听到墨子桐说离开的话,便睁大双眼问道:“太太要去哪里,怎么会离开我们,太太已经嫁给老爷了,难道还把老爷撂下一走了之不成?” 黄妈听了赶紧呵斥道:“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和太太说话的。不许胡说。太太既嫁了老爷,必是生生世世在一处的,谁也跑不了,既然月下老人拿红线把老爷和太太拴在一处了,那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两人的名字也是刻在三生石上的,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到一处的,哪里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你们小孩儿家不懂别口无遮拦胡说一气儿。” 第一百一十五回 哭神戏 墨子桐听了笑道:“黄妈,别吓她了,看春芽的脸色都不对了。再说她该哭了。” 小支棱回头看春芽果然委屈得两眼含着泪,可怜巴巴地看着黄妈,便笑道:“哎哟!还真哭泣上了,昨儿还说要当小小支棱,和我一样呢,今儿怎么就成了哭神附体了,你可小心,我娘给我讲的那个哭神韩娥可是哭了三天三夜,你要哭上三天三夜保管就成了哭神了。” 墨子桐听了一愣,心下想道:哭神?这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名词,有这个神吗,我怎么没听过,历史上或文学作品中以哭闻名后世的是有那么几个,就像申包胥哭秦庭、贾谊哭时政,项羽哭虞姬、刘备哭江山,诸葛亮哭周瑜、阮籍哭穷途,李煜哭国破、白居易哭湿青衫、宋江哭兄弟,贾宝玉哭女儿这都是比较有名的,这小支棱说的哭神又是哪一个? 心中想着,便问道:“小支棱,你娘说的哭神是谁,好好给我们讲一讲?” 小支棱听了笑着道:“太太不会连哭神都不知道!我们打小长到大,只要一哭,大人们就说再哭再哭,今晚哭神就来领你了,我们一起长大的那几个都知道,我娘用这招把我们姊妹三个收拾得定定的,谁也不敢造次,这招可支棱了。” 墨子桐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支棱法,到底那哭神是谁?” 小支棱道:“我听我娘说古代有个叫韩娥的,流浪到一个国家,靠卖唱换口吃的,她歌唱的极好,以至人走了那歌声好象还绕着梁,大家都以为她还没走。” 小支棱刚说到这,春纱笑道:“那叫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小支棱捂着嘴笑道:“春纱姐姐,你别笑话我,我也是听我娘说的,那时在先太太院里时,听茯苓姐姐她们能读书可羡慕了,但太太说了,只有一等月例的姐姐们才有资格读书,其他人是没资格的,所以,我也没看过书,字也不认得几个,刚才太太说年后请先生教我们,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过去这资格只有太太身边那几个姐姐才有,我们都是靠边站的。”说到这时,小支棱语气中已有不平之意。 墨子桐听了心下想道:这阶级区别还真是大,就是下人也要分个三六九等,受个教育读个书现代多容易的事,在古代有多少象小支棱这样的女孩们连个资格都没有,真是让人无语。 正想着,春芽说道:“小支棱姐姐,这下你得偿得愿了,赶明儿你也学得满腹经纶,向老爷太太求个恩赏,也去参加科举,将来当个朝廷命官,岂不是就得意了。” 众人听了春芽这番话,都笑道:“瞎说什么呢?哪有女子参加科举考试的,这可不成了笑话了?女子都出去当了官了,这世上男子该如何自处。读书作诗这样的事,原不是女孩家份内的,不过为着以后说话办事更知礼明事,不至于糊涂,否则累巴巴的学那些做什么。 ” 墨子桐听了不置可否,也不便说什么,只轻轻问了句:“走了这么久,到了没有?” 黄妈忙掀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回头对墨子桐笑着说道:“太太,你定是能掐会算的,您这一问就到了,再走百十米估计就到了,那里围的人最多,前面还有好多帐篷呢!” 墨子桐一听忙将头往帘外看去,果见几十顶帐篷横七竖八摆着,离得不远处已围满了人,有彩旗竖着,远远得就能听到人们嘈杂的说笑声。 马车在一处空阔处刚停下,就有人隔着车帘回道:“回太太,老爷让我们半夜就出发了,府里帐帷也搭好了,太太下车先去帐中喝口茶,这嬉冰场是官办的,我们一早就向这里何管事递了老爷的名贴,已经排上了,等会清了场,内教坊专管这里的何管事会着人来叫我们,就咱们府里人在泽上嬉冰,免得别人撞了太太。” 墨子桐听声音知是添喜,便道:“知道了,你们辛苦了!” 众人簇拥着墨子桐从车上下来往帐帷走去。只见在五颜六色的各种形制帐中有一带顶红色毡毯帐设置在两个无顶帷帐中间,那毡毯帐呈长方形,盝顶状,两壁垂直,山面敞开,前置一个六曲水墨山水画屏风。 远远看上去,地上及帐后远山皆是白茫茫一片,两边的无顶帷身是红色的,那水墨屏风置身于夺目的红色画面中,映着太阳倾泄而下的金色光芒显得那方屏风上黑白交织的世界越发清晰纯粹。 一时墨子桐领着黄妈和杨妈先进了帐中,春弓、春纱,绿君、柳氏及丫头们自去车上取墨子桐等人场上嬉冰所需装备之物,灶上婆子和小丫头自去后面车上取炉灶和食物放置于左侧帷中,忙着点火烧炉准备吃食,其他小厮和赶车诸从皆进了右侧帐中。 墨子桐随送黄妈和杨妈及众丫头从屏风一侧进了帐内,见里面四处点着十二支火把,将帐内照得通亮。 众人进了帐中,外面三四个婆子便将屏风往敞口处抬去将敞口遮得严严实实。 帐顶铺着金色瑞纹锦缎,四周皆是红色底金色团花纹锦缎作的帐帷。 对着屏风门放着一个髹红漆上绘着牡丹花叶图样的匡床,匡床前摆着一个髹红漆金色流云纹矮足案几。 春纱将墨子桐平日吃茶的团花蚊间饰如意卷云纹带把金杯在案几上摆了。 靠南又放置着一张髹黑漆焦叶纹矮足案几,上面放着一个椭圆形铜制四神温酒炉,炉身上部为椭圆形,上置一带把同形制深底大汤勺,四壁雕镂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神像,下部呈长方形、曲柄,炉底有火箅子。 案几边上放着十几个腰圆腿雕着花草纹、卷叶纹、流云纹、异兽纹等各种纹饰的黄梨木小踏几。 地上东西两侧各放着一个半米大小带绳耳的铜猴三足鼓式炉,炉内放着数条青色如铁的瑞炭烧得通红,那火苗有的舔着炉臂,有的张着獠牙往外冒着火星子。众人看着那两盆火顿时就去了寒意。 墨子桐自在匡床上坐了,黄妈等众人在小踏几上坐了。一时灶上送进来几个装了开水的雕着各种纹饰的提梁壶。 看众人都吃了茶,墨子桐此时已将外面那件白色雕毛氅脱了,只穿着奶黄色圆领袄和团花纹背子。 黄妈便忙将带来的嬉冰服拿出来,交与丫头们给墨子桐换上,自己和杨妈、柳氏等人出了帐子在外侯着。 几个人七手八脚就将墨子桐来时穿的衣裳脱了,将带的嬉冰服换上,只见墨子桐头戴黑色幞头、穿着侧开襟窄袖红色织金锦长袍、长袍四周是斜地起暗花绿色滚边,腰系革带,脚上穿着一双高筒乌皮靴。 众人听里面衣裳已换好,黄妈方和杨妈、柳氏又进了帐中。 此时帐内除绿君的娘亲柳氏,皆是墨子桐身边亲近的妈妈和丫头们,春纱、绿君、连翘等几个大丫头也都换上了墨绿色小厮衣袍,腰间皆系着带子,头上戴着幞头。 小支棱和春芽因岁数尚小,只穿了自己衣裳。 小支棱看着满眼羡慕道:“可惜我个子太小了,昨儿把去年嬉冰的衣裳找出,竟没一件我能穿的,我今年使劲长点个子,明年我也支棱起来和姐姐们一样穿着这样的衣裳上冰场上去。春芽,我给你说,以后你别挑食,多吃点长个子的,冬瓜、南瓜、西瓜,葫芦这些你使劲吃,它们个头大,按我娘说的吃什么补什么这话上来说,吃它们一定能长大个。到时你也可以支棱起来了,要不然,明年我也支棱着走了,你一个人哭去!” 连翘听了笑道:“我听着小支棱说的这些吃食,不知能不能长大个,万一长成那冬瓜或南瓜的模样,到时可够吓人的,到时咱们小春芽可不一使劲长荒了,哪里说理去。” 春芽一听就着了急道:“我可不想长荒,我就想长成太太这样,又漂亮,又苗条,穿什么衣裳都好看,要是长成冬瓜,我还不如像现在这样硬可做个矬子倒好。说着那眼中已急得流下两行泪来。” 众人看小春芽又哭上了,都笑着打趣道:真正是这一路下来被哭神附了体了,一会儿的工夫哭了几回了。 墨子桐刚听大家说得欢喜也跟着笑,后来看春芽哭上了,忙将春芽揽在怀里道:“我们春芽将来是要学跳舞的,怎么能吃成冬瓜,谁再说我们罚她好不好。” 春芽眼中含着泪脸上倒笑了起来道:“还是太太最疼我,她们就知道拿我取笑。” 说完将眼泪一抹,对着连翘说道:“太太说了,以后不许再打趣我,连翘姐姐最坏,老拿我说事儿。” 众人看她小大人似的说话模样,都笑了起来。正在此时,就听门外添喜的声音回道:“太太,刚清了场,该咱们府里上场了。” 墨子桐忙答应着,就见帐外几个老婆子将屏风挪开,外面一阵寒风吹过,墨子桐不禁打了个寒噤。 黄妈看墨子桐打了个冷颤,忙问道:“太太,外面冷,要不要把大氅穿上!” 墨子桐摇摇头笑道:“无妨,刚被风吹了一下,嬉冰穿那个太不方便了,就这样!”? 第一百一十六回 嬉冰宴 众人簇拥着墨子桐往冰场上走去。黄妈手中捧着一个小木踏,小木踏上放着一个中间雕着花鸟纹,四周边沿雕着卷叶纹的乌木托盘,托盘中放着一双木板底带绳滑冰鞋。 春弓等皆各自拿着自己滑冰时要穿的木板鞋,杨妈和柳氏跟在后面,小支棱和春芽则一人手里拿着一个木板做的可坐人的滑冰板。 一时众人到了嬉冰场边上,墨子桐便坐在小木踏上,黄妈将那双木板滑冰鞋帮墨子桐穿上。众丫头皆是你扶着我,我扶着你都将各自滑冰鞋穿在自己脚上。 墨子桐带着众丫鬟皆上了场,小支棱和春芽也坐在滑冰板上由杨妈和柳氏推着上了场。 墨子桐穿的那双木板滑冰鞋,是她去年冬天在自己那跑马场上专门让人冻了冰滑过几回的,那鞋子已磨得油光水滑,所以上了场便如一只飞燕在场上飞驰着。 几个丫头只会速滑,也没什么动作,倒是墨子桐上了场便滑出各种图形。 众人在场外看墨子桐容颜如玉,身姿如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会儿像一只飞燕紧贴着地面,一会儿双臂舒展昂首挺胸像一只雄鹰。 几圈下来,那种如行云流水般轻盈酣畅的冰上曼舞如诗如醉,惹得场外众人喝彩声鼓掌声不断。 滑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墨子桐将速度慢慢放缓,停在黄妈和杨妈及柳氏面前。 杨妈忙笑着将墨子桐扶住小声道:“太太滑得太好了,只听说您在墨府当小姐时,那府里冰场只有马车宽,只当太太就会滑冰,没想到还会滑这些花样。” 正说着,众丫头也都下了场。 黄妈看众人都下了场,便小声请示着:“太太,才刚灶上刘婆子说饭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回帐里!” 墨子桐笑道:“还真有些饿了,快快把滑冰鞋脱了,咱们吃饭去。” 众人一边往帐中去,墨子桐对黄妈说:“等会把大家的吃食都拿到帐中,咱们今天不分主仆,一块热闹。” 黄妈答应着又簇拥着墨子桐进了帐中。看那匡床前案几上已放了一个鎏金狮子纹与莲花纹间错的银火锅,里面碳火不时从火锅筒往外冒着火星子,火锅盖着满是缠枝纹的盖子,两边两个环状提手。那盖子在火锅上不停颤动着。 墨子桐看灶上小丫头不停往帐内拿着各类肉菜,便对众人说道:“快把那边上放的那三个案几抬过来,拼成大食案,今日大家放开吃放开乐。” 众人听了墨子桐这话,都欢喜异常,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婆子们,许久来一次郊外,本就高兴,看太太兴致这么好,忙七手八脚就把几张食案拼成一张大大的食案。 墨子桐自坐在匡床上,众人皆按次序围着食案坐了。一时就花团锦簇围着食案满满地坐了一圈人。 墨子桐看此时食案上又摆了三个火锅,只是那三个火锅皆是下人们用的陶瓷火锅。 春弓坐在墨子桐身边,看着将各样墨子桐喜吃的食材样样在锅中放了,又在双凤纹银碗中放了各样蘸料,看锅开了,便拿着墨子桐那双鸟头银筷子将煮好食材往银碗中挑了几样,递给墨子桐道:“太太,慢些吃,小心烫。” 墨子桐那时正跟黄妈打问外面人吃饭情形,看春弓将筷子递过来,便接在手中笑着说道:“整天都是你们围着我,今日大家放开,不用管我,春弓,你也吃,别只管看着。等会吃一阵子,咱们再唱歌跳舞,再吃几杯酒,去去寒意。哦,对了,大家留点肚子,等会还有烧烤,这个只是垫个底,别看着了,快吃,快吃!” 众人一早就出了门,走了一路加上嬉冰的时间,到现在也有几个时辰,早饿了,听墨子桐让大家放开吃,便一哄而上将那案上的菜肉往几个锅里下着,众人一边吃一边听墨子桐和黄妈、杨妈、柳氏几个年长的人继续聊天说话。 “黄妈,烧烤炉和肉菜准备好了!等会大家吃完这个一边炉肉一边看她们准备的节目。对了,还有酒,昨儿就让春纱准备了几坛子酒带上,等会咱们好好喝两杯。” 黄妈笑道:“太太今天好兴致,那酒早就温上了,不过太太,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墨子桐笑道:“黄妈,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吞吞吐吐起来,有话尽管说,哪有什么不能讲的?” 黄妈正要说,忽觉此时说这话实在不妥,便道:“太太,还是等回去了我再给您说!这会子人多这话说出来不妥。” 墨子桐看黄妈脸上那讪讪的模样,心中一动,知道她想说让自己少喝酒准备孕事要紧。便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说了,今天大家好好乐一日,有事回去再说。” 黄妈答应着便从那陶瓷锅中往自己瓷碗中捞了些可吃之食在里面。 杨妈笑道:“黄妈今日怎么秀气起来,吃这么少?” 春芽却插话道:“我知道黄妈为啥吃得少,她昨儿肚子疼,都流血了,所以今天不敢多吃。” 众人听了都捂着嘴笑着。春芽看众人都笑,便对着小支棱说道:“小支棱姐姐,我又说错话了是不是?她们只要这样一笑,我就知道保准又在笑话我。是不是?” 小支棱虽未成年,但常年在众婆子丫头们堆里混着,且又有她娘提点,多少知道些人事。 刚才听春芽那话,一时把脸红到耳根子,又听春芽问自己别人是不是笑话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春芽。 憋了半晌方道:“我从今日起把支棱的号让给你,这府里除了你说话没个拦档,谁敢把这话拿出来说,今后你就是小支棱,我做回我的岳无邪。” 春芽吃惊的看着小支棱不解的问道:“姐姐这又唱的是哪一出戏,我说什么了你就把小支棱的名号让给我,我可不要,你这名号都叫了多少年了,大家都知道是你,忽然我又成了小支棱了,那 那以后我岂不是就不存在了,大家还不得把我和你看成一个人啊!” 众人看春芽和小支棱说话的神情和语气,早将黄妈肚子疼那事忘了,只巴望着她两个多说几句,说出笑话来当下饭菜。 此时听春芽说将她俩看成一个人,又笑作一团。连翘笑道:“春芽,听着让你当小支棱你还不愿意,这名号可是先太太起的,这名字里有福气,你还看不上。” 春芽正要往嘴里送一口金华火腿肉,一听这话便将火腿往碗里一放道:“那我这名字还是太太起的呢,岂不是更有福,谁给的名字我都不要,我就叫春芽。” 说完把碗中的火腿肉往嘴里一送,使着劲嚼着,仿佛要把众人对她的轻慢和嘲笑全都嚼了咽下去一般。 春纱看春芽生了气似的鼓着个腮帮子,眼含怒气,便悄声对春芽道:“人不大脾气倒不小,好啦,好啦,连翘姐姐和其他姐姐们都是逗你玩呢,太太也在,不许造次,快好好吃饭。” 春芽听了这话,忙看了墨子桐一眼,看墨子桐正和柳氏打听庄子上的事,便不再说话,听管低头吃起碗中不知谁给她夹的菜和肉。 一时,墨子桐看众人都停了筷子,便笑道:“看来都吃好了,那就除了小支棱和春芽,其他人都把酒满上。” 说话间,众人已站起身将酒端在手中。墨子桐道:“都坐下,站着怎么喝。” 众人听了便都坐下,只听墨子桐道:“今日大家高兴,这会咱们边喝边看节目,为了让气氛热烈起来,我先表演一段舞蹈,这舞蹈是我编的,名叫所以也没什么正经名字,大家先看我跳。” 墨子桐此时穿着的仍是嬉冰时那身红色长袍,头上戴着幞头,只见她起身后一个飞旋就入了场,扬手、扭脖、顶胸、甩胯,那动作干净利落。 几个大旋转后,那舞姿忽然又变得柔软无比,整个人像没的骨头似的在帐中飘来荡去。 就在众人看得惊呆时,忽听一阵琵琶声响起,转头看去,却是柳氏正在手舞琵琶给墨子桐伴奏,墨子桐听到琵琶声起,随着乐曲越发跳得欢腾起来。 小支棱和春芽在帐中一角也跟着墨子桐舞动着,墨子桐看众人都跃跃欲试,便故意跳到小支棱和春芽跟前边跳边说道:“快把大家都拉起来跳,想跳什么就跳什么。” 小支棱和春芽一听,便将众人都推到帐中央,有胆大的跟着乐声音就舞弄着身姿,有不会跳跟在人后面学的,也有害羞不肯跳的,黄妈和杨妈看众人跳的欢,也忘记了年龄跟着墨子桐跳了起来。 众人玩乐了一阵,都开心的笑着跳着。墨子桐这时站在场外看着众人想道:同为女子,古今确实差别太大了,这样的玩乐这里的女子怕是一辈子也赶不上一回,以后有机会要组织大家多玩乐,这样生活才有意思。 看众人跳累了,有几个已坐下,便笑道:“众乐暂停,咱们欣赏一段杨妈的赞歌!” 众人听了都停下,小支棱将杨妈推到帐中央,墨子桐坐在匡床上,看那杨妈站在中央先手持脖项上的十字架在唇上轻轻触了一下,然后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张口便唱了起来。 那唱腔与平日听到的唱曲截然不同,众人虽听不大懂,但从杨妈那虔诚的眼神中能看出,上帝在她心中的分量。 墨子桐心中暗想:这信仰的力量确实能将人瞬间变得神圣起来。信仰,回去后我就递交申请,那也是我的信仰。 就在连翘如复制出叶晨霜剑舞舞姿般将那寒苍剑舞得出神入画时,帐外忽听添喜的声音:“太太,大老爷府里大少爷来了,有急事回太太。” 墨子桐便走到帐门口问道:“何事” 只听端木德林在帐外回道:“婶娘,家里学堂走水了,二叔叔的书房和前面下人房也烧毁了几间,二叔叔还没回来,火势太大,书院里先生因救火已不省人事,还有孙恽才和张尼都不知下落,现都乱成一锅粥了,请婶娘赶快回府里主事。” 第一百一十七回 春弓亡 墨子桐一听,忙命停了舞乐,又仔细问端木德林,谁知那孩子十二三岁,是跟着家中下人一起来的,也说不大明白,只说他来时已烧了小半个时辰了,看那火救不下,当时在场学子中只他岁数最大,且又是端木族中子弟,才让他来的。 墨子桐便转身对黄妈道:“黄妈,我带着几个小厮骑马先回府,你看着收拾了好生带着大家回府,路上把大老爷家的德林照顾好。” 春弓听了忙道:“小姐,我能骑马,我和你一起去!” 墨子桐迟疑了一下,刚要劝,春弓已从一个小厮手中接过马缰绳将马牵在手上。 墨子桐便道:“那就一块走。”说完便与春弓骑了马,带着四个小厮往城里赶去。 及至走到离城一里地的时候,已是近黄昏时分了,一路上几乎没人,眼看着就要到城门口了。那时路边虽有树,但冬日里雾气重,并看不清远处。 只见从城里出来了几个骑着高头大马跑江湖模样的人策马迎面向他们奔了来。一路调笑着,一路来到墨子桐面前停下来,其中一个红衣黑髯壮汉戏谑道:“小娘子长得不错,穿这身男装更增添了几分情调,随我们到下处坐坐如何?” 说着几个人就把墨子桐主仆六人连人带马团团围在中间,那几个小厮看众人围了上来,便从腰间抽出砍刀来往那几个身上砍去,那几个便往后退着。 一时墨子桐和春弓身边便无旁人,那几个胡人看四个小厮跟过来离主人远了,打了个口哨,就见那几个胡人架着马往后跑去,那几个小厮看那向个胡人跑了,刚转马头来开心的向墨子桐喊道:“太太,他们跑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根一根利箭从树林里向墨子桐射去。墨子桐和春弓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根利箭已到眼前,春弓急忙将坐下马往墨子桐前面一挡,口中说道:“小姐,小心!” 话音刚落,就见那只箭射在春弓胸前,血顿就将衣衫浸湿。春弓最后说了句:“小姐快躲开!”说完便瘫倒在马背上。 几个小厮此时已纵马赶到墨子桐前面,拿着刀不停将射来的箭往两边劈去。那守城的官兵听到这里有动静,便驱使着一队人马也赶了过来。 那树木中射箭之人听到官兵的马蹄声,便不再射箭,就听前面远处几声口哨声,随即一阵马蹄声渐渐远去随即没了声息。 墨子桐伏在马背上,听没了刀箭之声,忙抬起身看春弓,刚才驮着春弓的马因受了惊已没了踪影。 墨子桐忙领着几个小厮和官兵一路也随着顺着刚才的春弓的马跑的方向寻去,找了快一里地,才见那马在前面走着,方见前面那马慢慢往前走着,几个策马走到跟前,只有马并不见春弓。只见马背上一滩血顺着马肚子不停往下流着。 春弓丢了后的当夜,端木府下人就在府门门环上发现一封信,信上说要拿一百两金子换回端木府所丢之女眷。 墨子桐见信上说拿了钱就能换回春弓,怕那些贼人撕票,便不许端木华报官,准备了金子送到贼人指定地方,焦虑中等了一日,第二天傍晚才在府外发现了春弓。 当春弓被端木府下人发现时已没了生息,看到春弓尸体时墨子桐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墨子桐悠悠醒来已是第二天傍晚,她费力睁开眼,见端木华满脸憔悴正坐在炕沿上拉着她的手一眼不眨的看着她。墨子桐想张口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泪就从眼中流了下来。 端木华看墨子桐又伤起心来,哭得那样,又着急又心疼,道:“桐儿,你总算醒了,大夫说了,你急火攻心,给你吃了安神的药,这会子醒了也别太着急。事情已然这样了,我和岳父岳母商量了,春弓虽是墨府丫头,但是为救你去的,丧事按端木府小姐身份举行,就当她是我们的女儿,将来入我端木家宗祠,此等义仆,非如此不能尽心。她父母并兄弟姊妹原不是府里的人,我给他们在城东拨了一处田产,够他们一家过活的。另外,打算给她两个弟弟在府衙里谋了个缺,将来也能攀门好亲,彻底改换门庭。” 墨子桐听了心中虽略略有些安慰,但一想到春弓从此就没了,又是心疼又是不甘,先是嘤嘤嘤低泣,后来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端木华看墨子桐哭得难受,也由不得跟着伤感了一会子。看墨子桐慢慢平复了,刚要说话,墨子桐便挣扎着要起身。 奈何昨天下半日到此时水米未进,又受了大刺激,加之那养神之药中本就有镇静之效,用手撑着炕想起来,却手上没劲,撑了一下没撑住又倒了下去。 端木华看墨子桐想起身,便忙从她身后将她揽在怀中慢慢扶起道:“桐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墨子桐喘口气道:“去灵堂,给春弓守灵。说完,那眼泪像流水般又涌了下来,也顾不得擦,仍要穿了鞋子下炕去。” 端木华便将墨子桐按住道:“桐儿,不可莽撞,就是去灵前也得吃些东西再去,你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这会子难道要人抬着你去,你这样子到了灵前,那丫头的生魂看到也难受。还是听话,先吃口东西,等下我陪你一起过去。”说完便回头对黄妈说道:“快去给太太把粥端来。” 墨子桐听了也不再挣扎,只那眼中似有流不完的辛酸与委屈,端木华接过绿君递来的帕子不停给墨子桐擦着眼泪。 黄妈去了不过一刻钟时间,就引着两个小丫头提着两个髹墨漆四面皆是白色团花纹的提梁盒进来。 春纱和绿君忙从提梁盒中取出两碗云母粥并三荤三素六个开胃小菜一起放在炕上黑檀木矮足案几上。 只见那碗碟皆是白瓷玉,也不见一个花纹雕饰,又将两双无雕饰象牙素筷放于端木华和墨子桐面前。墨子桐看着这些碗碟筷箸皆不是旧日金银器皿换成素色,知道一切皆为春弓丧期,不由又掉来泪来。 黄妈看吃食皆摆好,又看墨子桐仍在哭,便小心说道:“太太,别哭了,这样哭下去把身子哭坏了春弓岂不白死了。老爷从昨儿抬着太太回到府里,就陪在您身边,一天一夜没吃一口东西,就看着老爷这份心意,您还是陪着老爷吃些东西!” 墨子桐听了黄妈这话,不由抬起头向端木华看去,见他果然憔悴了不少,不但脸色蜡黄,且满脸胡茬子看上去倒老了许多,那双秀目也抠搂着,眼皮子也多出几重来。 墨子桐看着忽觉心疼起来道:“老爷怎么这么不爱惜身子。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不妥,便将头低下不再看端木华。” 端木华自与墨子桐认识,从未听她说过这样话,就是前些日子天天与她在一处谈诗论文,也不见她有半分温情,只当她并未开窍,此时听了这话象心中流过一汪温泉水,顿时暖意从心底涌出,将墨子桐的手抓得更紧,说道:“桐儿,我这喜怒哀乐全都寄在你这里,你要我怎么我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墨子桐听了这话,看周围一圈围着丫头婆子,便不好意思起来,将手从端木华的手中挣脱开来,正色问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凶手抓到没有,他们的目标是谁,为何会劫杀我们?” 端木华看屋中人多,便对众人说道:“我和太太吃饭,你们出去!” 众人听了便都出了屋子,只听端木华说道:“射杀春弓的凶手虽未抓住,但我今天分析了一下,恐怕这是府里出了内奸,联合外面人干的。那几个胡人也是参与者。我想不出所料,府里内奸可能就是严灿,但凭他一已之力难找那些人来,他身后必有主谋,只是尚不知他幕后之人。” 墨子桐听端木华说内奸是严灿,脑中顿时就走出个严灿来:只见他穿一身黑衣袍,身上扎着黑绳腰带,低着头,两手垂于臀腿处,脸上并无一丝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墨子桐一想脑中这人就是害死春弓之人,便气得咬牙切齿道:“吃里爬外的东西,老爷为什么不送他去见官?” 端木华盯着墨子桐说道:“送他见官得有证据,我虽心中疑惑,但并无实证,且放长线吊大鱼,天网恢恢,疏而不露,是瘸子跑不远,我已布下网了,就等他往里钻,你且耐着性子等几日,定让他伏法供出幕后之人,你那丫头不能白死。” 墨子桐看端木华说的铿锵,且神情中隐隐有歉意,刚要说话,端木华已将墨子桐面前那碗粥端起来,拿着那碗中的象牙小汤勺舀了一勺放在墨子桐嘴边道:“快先吃一口,饿了一天一夜,吃饱要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快张嘴,来!” 墨子桐看着那勺中的粥,不由将嘴张开,端木华连着喂了几口,墨子桐忽然意识到端木华也是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便道:“我自己吃,老爷你也吃。” 端木华看墨子桐眼中似又有了先前那抹温情,便忙将碗勺递给墨子桐道:“好好,我们一起吃,你自己吃更香。” 两个人只静静吃着饭,也不说话。一时墨子桐吃完将碗放在案上,看端木华满腹心事的样子,便道:“老爷,刚才我还有问题没问,我来府里不过两月有余,想来与严灿就是学堂里学费补贴那事有些交集,这也不至于他用这么狠的招来害我们,究竟是什么原因?” 第一百一十八回 析仇家 端木华将碗放回案上看着墨子桐道:“前儿晚上你这里一出事,我就想到可能书院里那场火和你出事是一脉相承设计好的,我问了关雎阁的人,昨日提到嬉冰的人正是严灿,也许是故意引你上勾。或者是看你想去才让幕后之人布了这个局。” 墨子桐不解地问道:“你说是他布的局,这话怎么说?” 端木华往前凑了凑说道:“你看,他一听你要去嬉冰,府里也开始做嬉冰准备了,又打听到我昨日要去宫里,趁着府里没人主事,贼喊捉贼,可能那些修缮书院屋顶的人也是内应,故意放火,算好了时辰才去找你赶回来救火主事,人早就埋伏在城外了,就等你来。他们杀春弓可能是误杀,大约是抢走春弓后,从她的穿戴上或是严灿亲自确认只是个丫头,所以带信来索要的那些钱,应该是为财起的恶念,也不排除又要钱又要命。” 墨子桐听了更吃惊道:“他们为何下此狠手,这京城比我们有钱的人家那么多,怎么偏偏就挑中我们。” 端木华道:“我前前后后想了个遍,自问并未与人结仇,要说恶缘,就是翰林院里的前同僚黄仁。为他表哥酒后砸了府里开的酒楼一事,他耿耿于怀公然弹劾我,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皇上发配了。会不会是黄家来寻仇的。我现在就一点没想明白,严灿是怎么与他们勾搭上的。我也打听了,严灿近两个月和帐房里李陌尘走得近,会不会是通过李陌尘认识的,但李陌尘又是怎么认识的黄家人?” 墨子桐听了便道:“我刚入府时听了韩管家和李陌尘说府里有亏空,正想着年下对帐目好好查一查,墨家帐房刘先生年后过来帮我们看看帐,到时帐上猫腻一定水落石出。没给老爷说是因还没查明,想着查明了再和你说。” 端木华听了看着墨子桐头上那发钗出了会神,道:“这李陌尘和黄仁之间一定有勾当,否则平白怎么和严灿走得那么近,他两个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可能李陌尘是利用了严灿。但究竟有何内幕现在还不好断言,且先将你春弓的丧事办了再说,这段时间你不要出府,明日从庄子上调些人上来,你的安全是这府里最最要紧的。” 端木华忙碌了快一个月,年初四皇上祭奠先大臣的那篇祭文已交给皇上,皇上看了甚是满意,特意给端木华提前放了年假,许他初四日也不用随驾,只管去叶晨霜新坟。 自春弓出事后,端木华不用上朝,便日日腻在关雎阁和墨子桐在一处,就是晚间也不回书房,只在关雎阁堂屋耳房小抱厦中歇觉。 这日已是春弓死后第七日,依丧仪之定是头七日,端木府合族及众亲友在端木府家庙中举行仪式。 墨子桐哭得险些昏死过去,族内之人因春弓是忠奴义仆,所以人人称赞敬仰,原先只知墨子桐画画了得,此番春弓去后,对墨子桐将下人培养的这般出色,对她人品更加信服,一时投以青眼誉不绝口。 端木华是本族族长,族内出此忠义之人,且又是墨子桐最贴心的丫头,今又收为义女,更是上心,那仪式规模似比上年叶晨霜的也不差一二。 叶太太带着春画、春香也来参加丧仪,春画、春香与春弓相伴多年,今日阴阳两隔,也是哭得肝肠寸断,叶太太因春画有孕在身,便与众人说不敢让她太过伤心怕伤了胎儿,仪式刚完就早早告辞带着春画、春香两个回了叶府。 庙里仪式结束,众人皆到端木府赴酒宴,这端木府上年连着几桩丧事,今年又遇此等惨事,众人皆劝端木华和墨子桐请人来给看看风水,看是不是冲撞了什么,竟发生这样可怒可恨之事。 墨子桐在家庙中本就伤心难过的不能自持,这会子听了这话,心里像堵了块石头,略应付了一会就托身体不适回了关雎阁。众人体谅她刚嫁人过来且年纪不大遇到这样的事,难免心中忧惧,皆十分体谅,众人又劝慰了几句便随她去了。 墨太太和鲁姨娘一直陪在墨子桐身边,看墨子桐先走了,也不多坐,便离了席随在墨子桐来到了关雎阁。 进了关雎阁堂屋,墨太太和鲁姨娘坐定,丫头们上了茶便都退下了。屋里只有墨太太、鲁姨娘和墨子桐三人。 墨太太看墨子桐比先前瘦了许多,便心疼的说道:“桐儿,这事已然这样了,我看女婿也尽了力了,日子还得往前过,我听黄妈说,女婿不是睡在书房就是这里的耳房,夫妻一体,既成了亲,生儿育女就是头等大事,别象你霜姐姐因不生孩子,闹出多少事来。女人的青春就那几年,过了就是过了季的花,趁着年青好好生几个孩子,我听女婿说这府里此后生下的男孩子过继给那府里郑太太就是伯爵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可别错过了,好好用点心。” 鲁姨娘听墨太太说完,赶紧应和着道:“桐儿,这回一定听太太的话,我们怎么也不会害你。你要真是仙什么的,将来要飞走我们也不敢要求什么,便既落户在人间,就得按人间的规矩来,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墨子桐听了便将头低下,心想:春弓死了才七天,母亲和娘怎么就说上这事了,怎么这里的人都这么冷血,这是人的问题还是阶级体制的问题,等我将来回去好好写文章评述一翻。 正想着,墨太太又接着说道:“我昨儿去看了看露儿,已经折磨得不象样子了,那孩子自丈夫死后,象换了个人,见谁都哭,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我坐了一会就出来了,她现虽怀了秦家的孩子,但自秦家少爷死了以后,与秦家上下皆不睦,就搬回了叶家,但秦家没少找麻烦,一会来说该给她带来的那几个下人发月钱的,一会说铺子里又亏了钱,一时又说庄子被强人抢了,反正没完没了。我看那秦家也是有些破罐子破摔,越发不像话了。” 墨子桐听说叶晨露过得并不好,便道:“她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落得这样,这是不是姑父没给她结门好亲造成的,要是那时再慎重些,哪里有这些烦心事。” 墨太太叹口气道:“我的傻姑娘,这女子结婚本就是撞大运,撞上好的就平安一世,撞上不好的一辈子受罪,哪有挑的理,都是在碰运气罢了!” 鲁姨娘跟着说道:“哪里都像你这样好运气,遇上端木女婿这样的,且不说这家世门第,就他那会体贴人照顾人的性子就胜过多少男人了,桐儿,你可要知足珍惜啊!别寒了人家的心。听话,今晚就让女婿在你房里歇觉,听到没有?” 墨子桐顿时满脸通红,道:“娘怎么啥话都说,这事你们也管,你们,你们……” 说到这墨子桐已不知说什么好了。墨太太和鲁姨娘相视笑了起来。墨太太随即说道:“那我们就先回了,你娘的话没错,这话说的也合适,我们都等着抱外孙呢!” 说完便和鲁姨娘一人一顶檐子坐了出了府换了墨太太牛车回了墨府。 墨子桐因春弓之事这阵子几次哭的晕厥过去,端木华小心伺候生怕有个闪失。今次见墨子桐连席宴也不能坚持,心中惦记,后来看墨太太和鲁姨娘跟着去了,心下稍稍宽慰。 一时客宴结束,端木华也不多留。众人散去,端木华便忙忙来了关雎阁。 进了墨子桐卧房,见墨子桐仍穿着粗熟麻布大功丧服和衣躺在炕上,炕帷早换成仙鹤图样的白色帷帐。 端木华猛的进去,倒先愣了一下,好像墨子桐此时也驾鹤仙去了一般。紧走了两步来到炕上坐下,拉起墨子桐的手,觉那手甚至是冰凉,便向外喊道:“再上两个火盆来。” 一时春纱和绿君先抬着一个卧龟莲花纹五足鎏金火炉进来,后面连翘和小支棱抬着三足万字围栏鎏金火盆也跟着进来了。 一时屋里便觉热气腾腾。端木华俯身看墨子桐向内躺着,那眼泪不停往下流,心中疼惜,便回头对丫头们说道:“你们去给太太弄些吃的来,这一天没好生吃东西了,顺便拿壶酒来。” 丫头们答应着去了,端木华仍俯身揽着墨子桐的肩头道:“桐儿,你要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我知道你难受,那丫头陪了你多少年,你们好的像一个人似的,这会子忽然走了,就是那铁石心肠的人也要难受一阵子,更何况你。但话又说回来,这眼泪如果管用,能把那丫头的命换回来,我就是陪着你哭上三天三夜也愿意,便此刻我们需得打起精神来,你想想看我那天给你说的,做下这恶事的内奸还未入局,你若哭出个好歹来,岂不正中了贼人的道儿。” 墨子桐听了端木华的话,方慢慢止住哭泣声道:“春弓都是因我而死的,上年去观里那真人说春弓嫁了人才能躲祸,谁知订了亲娶亲日子都订下了还是未能出嫁就死了,这都是因为我。” 说完哭了一阵方将头抬起,死死盯着端木华咬牙道:“老爷准备怎么做局让贼人现身,春弓不能白白丢了性命。” 端木华道:“这局我已经做好了,你再耐两天,到时保管手到擒来。让他们血债血偿。” 第一百一十九回 捉严灿 转眼到了小年夜,和往年一样,祭灶祭祖后,端木华早早就来到关雎阁吃小年夜饭。 苏姨娘因许愿在庙里念经为叶晨霜超度,所以并不回来,家里只有墨子桐和端木华两个人。 墨子桐因昨日听端木华说今夜就能将严灿拿住问官,到时没有不招的,端木华平生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正在焦急地等着消息,因此两人吃饭都心不在焉。 一时饭毕,换了茶来,刚吃了一盏,管家韩朔就带着人来回话:“老爷,昨日领出来准备送到家庙里的铜钱十五贯丢了,找了一天在严灿家找到了,这会子人已经拿住了,来回主子是不是报官?” 端木华道:“快去报官,让连夜审。我这就过去。”说着,将手扶在墨子桐手背上笑着道:“好戏开始了,等我。” 端木华是半夜时分回了家的,墨子桐也没好生睡,只等着端木华进了屋子,也顾不得丫头们正帮着端木华换衣裳,便急忙问道:“可有供词了,是不是和我们猜的一样?” 端木华笑道:“桐儿,别急,容我吃口茶给你细细说。” 好不容易等着端木华换了衣裳,又看端木华吃了口茶,将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 端木华方说道:“和我们猜的差不多,严灿先是受了骗被诓进局中,他当日参与其中,先是说好不要命,但后来严灿又与那伙贼人说最好让你永远消失,说完他又后悔,又找到那些人说只弄些钱就好了,不要人命,但那伙贼人岂能听严灿任意摆布。发生这事后当日他就去找帐上李陌尘理论,谁知李陌尘来了个一推二六五,说这事不与他相干,订金也是严灿拿的,李陌尘只是和他们吃了一会酒,并无深交。严灿本就是个爱赌的,那订金被他倒腾得差了许多,听说出了人命就想退出又没钱补上订金,也没法退。昨日那局是故意给他设下的,听府里下人说严灿这阵子找人借钱,大家都知道他是好赌的,没人愿意给他借。我就使了个计让人故意将钱放在他面前,他急着凑齐那定金准备给那伙贼人退回去,所以一抓一个准。” 墨子桐听了又急忙问道:“那贼人现在抓住了没有,严灿怎么和他们接头。” 端木华道:“那伙贼人在城郊租了一院子房子,严灿去过。你们那日出了事,严灿害怕了,所以想赶紧把钱还了不趟这趟混水。这会子府衙已派了百十人抓人去了,估计天亮就有结果了。” 眼看就快卯时了,墨子桐和端木华方一个在炕上歇了,一个在匡床上睡了。 墨子桐成亲后,春纱的娘来求了墨子桐,家里给春纱寻了门好亲,求着将春纱赎出去,年后就成亲,墨子桐已答应了让春纱做到腊月底就回去准备成亲事宜,还答应另给春纱一套结婚妆奁和一辆马车。 春纱定下要走,墨子桐就升了绿君为关雎阁掌事大丫鬟。今夜墨子桐与端木华在屋时等消息,端木华进屋时就已经过了寅时,两人说了些话,睡下已经快卯时了,绿君早打发几个小丫头去休息了,今夜就自己在外间屋守着。 刚在蒲团上坐了倚着门打了个盹,忽觉有人推了她一下,她睁开眼看去,却是春纱。 只见她穿着家常绿裳红裙,头发散披在肩上。绿君猛得睁开眼看到春纱正拿眼看着她,先吓了一跳,小声道:“姐姐大晚上不睡觉,吓了人一跳。” 春纱看绿君醒了,便也找了个蒲团挨着绿君坐下道:“我也是睡不着,想着过几天就要离了你们家去,有点舍不得。太太这么好的人,真想多跟她几年,学些本事。” 绿君低声道:“姐姐说的是心里话?我可听说了,你那小女婿是打小订下的娃娃亲,当年把你卖给墨府时说的就是在这里做十年,不拿月例,只管只喝,十年后就自回家成亲去,有没有这回事?” 春纱捣了捣绿君说道:“你倒打听的清楚,当年我家里穷得实在没法子了,就把我卖了给人做十年的活,现在想想我跟着小姐都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绿君也叹口气道:“我跟着太太虽时间不长,但太太待人宽和,遇事镇定,还有像太太这种眼中有光的主子怕是难遇第二个,说起来我也是有福的,三拐四绕的竟有福气伺候太太,这可是上辈子修来的!” 春纱听绿君叹着气说了这一堆,才压低声音说道:“你别光在这发感叹了,太太和老爷成婚都三个多月了,还没有圆房,我过几天就走了,临走想完了这心愿,其实太太和老爷早就心归一处了,只是面上不好戳破这层纸,咱们帮帮他们如何?” 绿君一听脸就红了道:“姐姐怎么忽然说上这个了,这哪是我们这些做丫头的该管的事儿?” 春纱看着绿君道:“你也十五了,明年没准也就有人去你家提亲了,这原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大了就得嫁人,嫁了人就得生儿育女,否则嫁人做什么,人家娶你又为什么?你想想看,太太要一直和老爷这么着,难保老爷不出去找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到时太太还不得以泪洗面,族里人还不得看笑话,到时太太要怎么处?太太过不好,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好日子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春纱看绿君不言语,接着又说道:“这话也是黄妈跟我说的,她心上着急,所以那天跟我念叨的,我听了觉得黄妈说得有理,就想着和你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绿君听了说道:“固然你说的都有理,但这事我们怎么帮忙?” 春纱道:“你知道有个土法子,说酒里添些什么东西,能让人喝了就醉的,我们只需给太太酒里加上,到时老爷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绿君道:“加什么东西,会不会对太太身体有伤害?” 春纱道:“我听黄妈说,她也是听人说的,说把几种酒掺在一起,掺的酒的种类越多,越容易醉。只是没试过。咱们明日找人一试便知。这酒只是让人提前入醉,太太平日不喝酒,所以不可能喝醉,她不醉老爷哪有机会,所以我们帮着让太太喝一杯下去就醉了,到时岂不众愿所归。” 绿君道:“好个春纱姐姐,什么都打听清楚了,那找谁试合适?” 春纱道:“我想最好找添喜来试一试,一来他是跟着老爷身边的人,也靠得住不会出去胡说,二来他可以把我们的心思和老爷说一说,老爷到时心知肚明更容易成事。” 绿君想说什么,又没说,只说了句:“那好!就找添喜来试一试,不过添喜那里谁去说好,我们来这里日子浅,和他也不太熟。” 春纱道:“我正是为这个发愁,要说找添喜说这事,连翘最合适不过,可她自小就在这府里,她看我们都不拿正眼瞧的。可这院子里只她和添喜熟络,她去说肯定能成。” 绿君道:“哪有那么麻烦的事,明日我来试不就行了,知道的人太多将来都是麻烦,还是悄悄的好。” 春纱道:“那我们明天就准备上五样酒,咱们掺在一起看能不能一杯你就醉过去了。” 绿君道:“既然要做,就索性找上十样来,一次试成功,否则我前面那酒也白喝了,必须保证喝一杯就醉。” 春纱道:“那好,我明儿就和黄妈弄酒去。” 一夜无话,此时正是冬天最冷的时节,天刚亮一会儿,就听门上小厮跑来报,说刑部来人让老爷快去,案犯抓住了。 端木华飞马奔到刑部时,刑部管事李万年已经在等着了,他将案犯的口供递于端木华看着,一边说道:“严灿说的没错,只可惜那些案犯只捉到一部分,主犯黄义在逃,其它人现羁押在刑部大牢,不日就可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坐牢的坐牢,这下可大快人心。估计黄义也没跑远,那日午后他们一起去的现场,之后黄义离开,其他人埋伏在那里做的案子。所以时间上来看,他还没跑远,已经给周边各地官府和驿站下了通辑令,不日黄义就能捉拿到案。” 端木华一听黄义还未归案,便又将放下的心悬了起来,心想:“李公说得轻松,人犯肯定能捉拿归案,但他的目标是我端木府,我和桐儿这几日还得加强戒备才行,否则还会惹出大乱子来。” 想到这,便对李万年执首说道:“李公辛苦,但黄义还未归案,总是大祸患,我这就回去和太太说明此事,这几日万万不敢再出门去,只有他归了案,我们才能放下心来。” 李万年忙道:“此话有理,我从兵部抽出二十人来给你护院,总得让你好好过个年。” 端木华一听过年,又想到初四日新坟是必去的,便忧心忡忡地说道:“别的倒好说,只是初四须给先太太上坟,到时合族亲友皆去,那日必得请李公多派些人手跟在左右,确保我全家不出问题。” 李万年听了道:“这倒是好机会,那黄义如果再行恶事,必选在那日,我们就在那日来个瓮中捉鳖。你且把先太太坟地情况给我说一说,到时我们提前布兵,管叫那黄义无处藏身。”? 第一百二十回 上新坟 这几日端木华和墨子桐也是内紧外松严阵以待,府外那些从庄子上调来的人白天晚上在府外转悠,府衙派来的人马晚上又加了巡夜人次,直至初四日,倒是平安无事。 好不容易到了初四日,一早起床,一家子浩浩荡荡往叶晨霜坟上去了。 彼时府衙的兵早在初三日就换了百姓衣裳,埋伏在四处,给端木家看坟的老何头的那院子里也藏了兵士和兵器。 端木家的祖坟背山靠河,从山上往下看是悬崖绝壁,从那里埋伏人可以射箭,而底下要攀越上去一两个时辰都未必能到达。 刑部李万年和端木华分析,黄义很有可能重新纠集强人利用山势地形,从山上往下射箭达到其目的。 据严灿供词,那伙贼人在城里不好动手,所以伤不了端木华,而叶晨霜才是当年真正向黄义表哥方文华索赔之人,所以他们退而求次想杀了叶晨霜再讹诈,但他们不知叶晨霜已死,严灿虽知道,但他不喜墨子桐一嫁进来就把书院的补贴取消,所以也装聋作哑并不说明。 春弓死后,此事闹得满城皆知,且沸沸扬扬,都说端木家新娶的太太丫鬟当了替死鬼。那黄义应该听说了,现在讹钱已经不可能了,最有可能的是杀了端木华为他兄长报仇。 为了防止贼人从山上偷袭,又要引君入瓮,府衙的兵士们只在山侧面埋伏着,单等着他们上了山再来个四面包抄,刑部李公管这叫关门打狗。这法子虽好,但不能保证他们没放箭就能把人拿住。所以刑部给了十来套软甲让端木华拿去给族中诸人防身用。 端木华和墨子桐皆在衣内皆穿了防箭软夹,那东西又重又沉,两人穿着那走路都有些打摆子,因今日之事不比往常,墨子桐便不让关雎阁院中其他人去,只带了黄妈和绿君两个。 端木华毕竟是男子,穿着那软甲虽累赘,但仍能步履如常,墨子桐主仆三人穿着那软甲,一个个气滞神凝,像是每个人身上背着几十斤重的东西,走得实在艰难。端木华看着实在心疼,便悄悄道:“桐儿,干脆你还是回车上去!先躲躲,等会把人拿住再下车!” 墨子桐道:“牛头都进去了,就剩下牛尾巴了,这最后一哆嗦最重要,别说了,今天这场合我要不去,那黄义定会生疑,若发现我们有所防备,又跑了怎么办?你别管我,我没问题。” 因今日祭祀礼是至亲之人先行祭拜,其它人按亲疏轮次祭拜,所以李万年和端木华推定那伙贼人定是在端木华祭拜时动手。 因此以防万一,怕知道的人多走露了消息且担心引起恐慌,只有端木府需站在前面行祭祀礼的主子和几个贴身下人穿了软甲,其它亲戚皆站得远,因此许多人并不知情。 端木华拉着墨子桐的手在前面走着,众人皆远远地跟在后面,叶太太一边走一边寻思:可怜我霜儿早死,如今女婿又有了新太太,怕再过一半个月,他连我是谁也不记得了,这么好的一桩亲事,唉!可惜我叶家无福。霜儿得了怪病去了,露儿又招谁惹谁了,刚有了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夫君,叶家这两年都成了京城的笑柄了!想到这,眼泪便啪啦啪啦往下掉着。 一边抹着泪,后面就有端木良的太太夏氏往前紧走了几步走到叶太太身边道:“叶太太,我的好亲家,时间过得真快,眼看弟妹走了快两年了,新弟妹入门也都好几个月了。你老人家以前还老来府里坐坐,现在也见不着你了。” 叶太太本就伤心,哪有心思听这个,更何况端木家这大嫂她是知道的,叶晨霜自来与她不睦,因此叶家上下与她并无多少交情。 便敷衍道:“是呀,时间过得快,眼看着就快两年了。” 夏氏似并未听出叶太太在敷衍她,仍凑上去对叶太太小声说道:“我听说这新弟妹成亲都好几个月了,还没圆房,你说这两人怎么回事?” 叶太太此时正有心结,更不想听这话,便仍淡淡说道:“小夫妻房内之事,我们何必多管闲事。” 说完叶太太故意将话岔开道:“他大嫂,听说你府上新娶了一房姨娘,那阵子家里事多,我和我们老爷都没去成,就让旬如代表我们去了,不知怎么样?” 夏氏一听便道:“我家那姨娘是我娘家远房表舅舅家闺女,过了前夫家的门不上半年,那夫君意外就死了,这不没个着落求到我们家来,我看着也着实可怜,她娘家有几个兄弟,那嫂子弟媳的脸色也不好看,所以才想着这闺女长得也好,性格也温顺,就给我们老爷纳了姨娘了。” 叶太太听了心中一动,说道:“那闺女做了你家姨娘,这忽然从当家主母变成姨娘,心里不别扭啊!” 夏氏道:“别扭什么呀!她原先那家听着是当家主母,家里一分钱的主也做不得,全得听她婆婆的,她婆婆那小气劲厉害劲是出了名的,这回算是跳出火炕了,有什么别扭的。来了我家,我和她本就是姐妹,一桌吃饭,一屋说话,我从不拿她当姨娘看。” 叶太太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道:“这倒也是个办法,唉!这天下的事没个定数,谁知道前面等你的是什么?” 夏氏看叶太太摇头,便又凑上前说道:“我听着二小姐住在娘家,你家这姐儿俩怎么命这么苦。我前儿还和我那三弟妹说起二小姐来,当时要是嫁给她姐夫也不至于今天这样,唉!不过也不晚,亲家你听我说,正是我家这新姨娘倒让我想了个主意出来,露儿现也住在娘家,将来也不是长法儿,不如把露儿说给她姐夫,我看她平日里和我们老二家的处得也不错,将来过了门也不至于太受罪。” 叶太太听了这话心思就有些活动起来,便道:“他嫂子,平日里和你也没多走动,看不出你倒还真是个热心肠。这法子倒好,只是没个人说去,再者女婿刚娶亲,要他再纳姨娘怕也不乐意!” 夏氏道:“只要亲家太太答应,这事我来说。保准一说就成。但我想着这事要做成,需得有些引子才好,到时我下帖子你只管带着二小姐来就是。” 说话间已来到端木府祖坟。只见方园约二三里的一个大半园型阴宅大院座落于一处山坳阳面,背面环山,墓群却建在平坦向阳之地,背靠着的山峦峭壁则雄伟高大,另有一条小溪流离墓群二三百米,只是河面皆是冰。 到了阴宅门口,迎面回字纹青砖砌起的门上四个大字“山水福地”,两边门柱上对联写着:千秋常祀典 万代绍书香。进了门,就见比人还高大的二十四根汉白玉柱子分列在两边,左边是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十二生肖一柱一画,形态逼真,栩栩如生,右边则是青龙、明堂、天刑、朱雀、金匮、天德、白虎、玉堂、天牢、玄武、司命、勾陈十二宅神。 因前一日韩管家着人将这里打扫了一遍,此时倒也干净。 端木华看着家下人将带来的供品一样一样摆在供桌上,只见正面供着一只猪头,四只全羊,又是五六只鸡,七八只鹅、另一些时鲜的菜蔬水果,还有各种面食点心等不一而述,又将两把香也燃了起来,还倒了几杯酒也摆在食案上。 知情的几个人知道今日有要事,便一样一样按事先说的节律进行着。 此时墨子桐见叶晨霜的坟茔摆在第三排。便往前去看那坟前的巨制丰碑,见那坟前之碑形高雄伟,约三米有余,宽约一米半,有螭首、碑身、龟趺三部分,那龟趺虽大部分埋于地下,从地面可见部分度其宽约在二米左右。 见那碑上写道:夫人讳晨霜,陇西成纪人也,其先祖颛顼之后,源自芈姓。祖尚知,封乐国公,时任行军大总管。父,家桂为乐国公二嫡子,世袭任四品工部侍郎。夫人即国公侍郎府之第一嫡女也。十九适于端木君,其夫名华,字逸飞,祖籍江天县桃花镇,一门三代皆科举出身,现任国子博士兼翰林院士。世有明训,家无遗德。蕙心纨质,岂曰师成;螓首蛾眉,仰惟天与。同云降雪,常闻柳絮之诗;献岁发春,能挥刚舞之剑。夫其聪睿惠和,信肃修穆,行有法度,动有礼经,严恪以理家人,僴瑟以和君子,则已含乎光大矣。呜呼!仁而不寿,生也永终,华光年五月,遇疾终于府第,时年三十有五。哀哉夫人!雅有高行,终而不忘,以为厚葬非礼也。端木君聿尊其志,率以薄葬。于戏!非古之明德淑女,金玉其光,何以跻之?雍穆懿铄,实有清风,故叙之而未弃德也。铭曰: 夭夭桃李有华兮,灼灼淑人宜家兮。修睦妇道不哗兮,窈窕姿仪孔嘉兮。荣采之方茂而云亡兮。嗟乎,古来贞女遍数兮,端木叶氏亦当流芳百世兮! 墨子桐看着这累文长牍的墓志铭,忽然心生无奈之叹,心想:霜姐姐大概到死也没想明白一件事,身后事谁能料得清楚,这气派的墓园,真能像铭文中所说流芳百世,三代之后能记住的人大约也寥寥无几,和六尺巷故事里最有名的那句‘万里长城今尤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一样的道理,几代后谁知你是谁?要是霜姐姐能想明白,怕又是另一番道理了。 正想着,祭祀礼已开始,第一轮参拜的是端木华和墨子桐。端木华便携着墨子桐面向叶晨霜墓碑跪在蒲团上。 第一百二十一回 酒中意 三拜完毕,端木华和墨子桐正要起身,就见从山上几支箭来,端木华看那箭向自己和墨子桐射来,便忙俯身将墨子桐护在自己身下。 身边几个人都穿了软甲,也都忙匍匐在地,将头藏于胸下。 只射了没几支箭,就听山上两边锣鼓敲起。喊杀声,叫嚷声,刀剑弃置之声一时就混在一处,不过半个时辰,只见府衙兵士将十几个贼人尽皆绑着下了山来。 一时刑部李万年笑呵呵走上前来道:“端木公,一个未漏,全部拿住了。我们看着那伙贼人全都上了山,我们就在他们回去的路面泼上水,你们扣着时间忙了一个时辰,那水也结成冰了,我们就在那冰下面拿着绳子等着,那贼人射了几箭听我们锣鼓声吓得想往山下跑时,那冰滑的根本没法走,一个人都进了我们的口袋里,还是你家太太妙计,没费一点事。” 端木华听贼人全都落了网,还不放心问道:“那黄义可也落网了?” 刑部李万年指着其中一个说道:“那穿着绵缎袍子的不是他是谁,我先抓住的就是他。” 端木华放眼看去,见那绳子缚着众贼人串在一起,那穿着锦缎的中等模样方脸之人与黄仁确有几分相似,此时方放下心来,听李万年夸墨子桐,便拉着墨子桐的手道:“李公,你是得好好谢谢我太太,要不是太太妙计,你们还在山上和那伙贼人打架呢,说不上都挂着彩就回来了。这出谋划策之功你别忘了给我太太记上。” 李万年上年参加端木华婚宴时见过墨子桐,当日墨子桐大婚行却扇之礼,所以容貌并未看到,只在次日听说端木华新婚夜喝醉酒,连却扇诗未得做成,次日才补上,那诗中:“花团行处起香风,春山柳叶待月升。罥眉化作相思藤,扇底羞藏一生梦”这几句在外传得沸沸扬扬,世人皆说诗做的虽好,却未能讨得太太欢心,可见这新娶的太太不省心。坊间传闻李万年深知其多半是空穴来风,因此也不十分相信。 今次见了墨子桐,待看清其容颜倒十分意外,看墨子桐年纪并不大,且生得如此清秀,不像有城府之人,便吃惊地说道:“没想到,端木太太这样年纪倒有这样智谋,李某佩服,改日请端木公携太太来我府上和贱内一起吃酒,今日这里事毕,我抓紧回去审这案子,你们接着进行。” 一时祭祀完毕,因今日之事圆满,所请道观中人散去后,端木华便引今日参与之人来府里宴饮谢答。 叶太太因今日和夏氏那番谈话,心中一直记挂,想着日后若真能让叶晨露嫁入端木府,也算了了自己和叶老爷一桩心事,虽是姨娘,但墨子桐生性沉静,不喜与人争斗,且凡事有尽让。将来叶晨露给端木家生下一男半女,与墨子桐也可比肩,名份上虽次一头,但因势而动,此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遂特意与墨子桐亲密起来。 墨子桐自与端木家有婚约以来,叶太太虽面上与往日无差,但心中总远着墨家,鲁姨娘每每和墨子桐说起,墨子桐并不以为意,叶太太和墨府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横竖又不和她一锅搅稀稠,管那些闲事做甚。 所以鲁姨娘每每提及,墨子桐总以它事绕开借口不说,鲁姨娘看墨子桐不与她一心,嘴上埋怨过几回也就罢了。 今日从坟上回来,叶太太又凑在墨子桐身边,无话找话的献殷勤,倒让墨太太和鲁姨娘心生疑窦。 墨子桐起身与众女眷敬酒时,叶太太紧随其后。墨太太便和鲁姨娘悄悄说道: “如梅,你看到没有,叶太太今日怎么换了性情了,自我们和端木家联姻,她从来都没有好脸,因霜儿去后,我们桐儿做了端木府太太,她不高兴我也能想明白,今日怎么了,这般殷勤起来,倒叫人心上不安。” “我和太太一样心思,叶太太心里怎么想的,难道忽然开窍了,想着桐儿是她干闺女,要和桐儿拉近关系,想多一个女儿女婿?” “以叶太太脾性,没有无缘无故这样的,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这事没那么简单,其中必有蹊跷。我看去坟上时她和端木家大嫂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不知两人聊了什么,从那时起我看她就对咱们桐儿格外上心了。” “要不咱们和夏氏也说说话去,看她怎么说?” “我十分不喜那夏氏,人倒利索,就是个闲话篓子,什么话经她一传就走了样了。咱们别给桐儿造成麻烦了,还是等两天看,好事坏事总会露出头来,到那时见招拆招!倒是说正经事,那药放了不曾?” “那药已经交给黄妈熬去了,等会熬好悄悄放在桐儿酒里,老爷那边也会给女婿提点,咱们就等着抱外孙!” 两人说完相视一笑,只见黄妈端着一个凤穿牡丹图样银酒壶走上前来道:“老太太、姨娘,已经按照吩咐把酒准备好了,等会太太敬完酒就给太太添这壶里的酒。” 那时众人目光皆随着墨子桐,并无人注意此处。一时墨子桐回到墨太太身边坐了,吃了口茶,对墨太太说道:“母亲,往日您最疼我,今日这里也多亏有太太坐镇,刚才外亲好友的酒都敬了,我好好敬您一杯!” 墨太太笑道:“桐儿,这几日你和女婿着实劳累了,咱们母女喝一杯,你再和你娘喝一杯,就早些回屋休息!这里有我,你放心去。” 说着,墨太太便将黄妈送来银酒壶中的酒给墨子桐添上。 墨子桐一看墨太太给自己添酒,忙站起身道:“母亲给女儿添酒,这让我如何受得,还是我来!” 墨太太笑道:“今日这酒须得我给你添上,否则就少了点意思在里头,来,咱们母女干了这杯!” 说着将自己面前酒喝了,墨子桐看母亲喝干了酒,也忙将自己手中酒一仰脖子喝了。 墨太太看墨子桐喝了那杯中酒,便将酒壶递给鲁姨娘笑道:“如梅,你也给桐儿添上酒和她喝一杯,这事才算圆满。” 鲁姨娘笑着接过酒壶,给墨子桐酒杯中添了,对墨子桐添了道:“桐儿,这杯酒你好生喝了,明日起自与今日不同,母亲和娘看着也欢喜。” 墨子桐听鲁姨娘这没头没脑的话,心想:“母亲和娘今日怪怪的,还有叶太太也好生奇怪,这都怎么了,可能是喝多酒了!既然和娘碰了杯,那就喝了!喝了让母亲和娘早些回去休息,这一日她们也累坏了。” 墨子桐刚把酒喝下,叶太太那边和几个官家太太周旋了一圈也凑了过来道:“桐儿,只想着和你母亲喝酒,怎么就把干娘忘了,来咱们母女也喝一杯。看着你就想起上年你们姐妹一处玩乐谈笑,好像就在昨日。” 说着忽然哽咽起来,墨太太看叶太太动情难受眼含泪花,便忙拉过叶太太的手道:“弟妹,不要太伤感了,霜儿走了也一年多了,你老这么着,她走得也不安心,还是振作起来,好好的,不难受了!” 叶太太听了墨太太的话,又想着心中的打算,便将哽咽声止住,端着酒杯对墨子桐道:“来,桐儿,咱娘儿俩喝一杯,我就该告辞拉着你姑父和你几个兄长回家去了,今日他们也不能多喝,得让他们早点儿回去,露儿有孕不得来,这会子在家里肯定着急着呢,今日我们早些回,改天我来接了你家去和露儿见见面。” 墨子桐听了点点头道:“干娘,我和露儿也好些时候没见面了,让她好好养胎,改天我去看她。” 叶太太听了看酒杯中没酒,看鲁姨娘面前放着个酒壶,便道:“我这杯中没酒了,等我添上!” 正要拿鲁姨娘面前的酒壶,却见绿君正执着个酒壶走了过来。 墨太太忙道:绿君,快来给姑太太和你家太太把洒添上,绿君便忙上前将酒添了。 叶太太便和墨子桐干了那杯中酒。又几个人坐下说了会闲话,叶太太便告辞先去了。 墨子桐送叶太太出了府,走了几步便觉得意识模糊,似走路也不稳,心想:今日这酒怎么这么上头,喝了也不过七八杯,怎么这么困乏? 墨太太和鲁姨娘陪着墨子桐一块送叶太太回去,一路往回走看墨子桐走路打起晃了,便对黄妈和绿君说道:“快扶着桐儿回关雎阁休息,那酒宴我去料理,你们好生伺候,不得有闪失。”说完意味深长看了看黄妈。 黄妈心领神会点点头道:“是,老太太,今日保证能圆满,你就放心!” 墨太太和鲁姨娘看着黄妈和绿君几个丫头将墨子桐搀着进了关雎阁方回了宴席上。 墨子桐回了关雎阁,进了屋子就要往炕上倒去,黄妈一看忙将墨子桐扶住道:“太太,换了衣裳再睡!这衣裳穿着睡也不舒服。” 墨子桐点点头半梦半醒地任黄妈和绿君几个丫头给她换上了结婚时做的那套桃粉色深衣。头上只简单挽了个髻,面上又重新匀了妆,几个人看墨子桐此时宛若一个清灵如花瓣般娇艳的精灵,身上散着淡淡的幽香,又似醒非醒的模样,黄妈和绿君看了皆会心一笑。 绿君和身边几个丫头将墨子桐扶着睡下,又将那床大红撒花被子给墨子桐盖到身上,看墨子桐睡得安稳,便道:“你们出去!这里我和黄妈看着。” 看几个丫头退下绿君才对黄妈说道:“黄妈,我们也去外面候着,等下老爷也该回来了。” 黄妈忙点点头道:“嗯,轻点,别把太太吵醒了,走,外面候着去。” 绿君又看了看火盆中的火烧得正旺,和黄妈两人到了外间屋子,绿君悄悄笑道:“黄妈,太太这一觉保管睡到明儿天亮了。那会子春纱来和我一起弄的,绝对不会出错,你就放心!” 第一百二十二回 两口子 黄妈将手摆了摆笑道:“这回咱们和老太太想到一处了,你那日喝了十样掺在一起的酒,难受了整整两天,我和春纱撒谎说你吃坏了肚子,害得太太担了两天的心,非要给你请大夫,最后好说歹说请了胡大夫来,幸亏胡大夫我熟悉,来的路上我就安顿好了,否则还不好给太太交代呢!” 绿君也叹口气道:“幸亏提前试了一下那法子,根本不管用,还是老太太办法多,让胡大夫配了今天这个来,太太喝了两杯就人事不醒了,那药我和春纱看着熬了三遍才兑在一起的,生怕熬的遍数少了药效不好,春纱说太太只要有喜就赶紧给她报个信儿,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黄妈笑道:“春纱姑娘算上赶上了,太太说春画嫁人时自己还是个姑娘家,也没什么财权,就那样把春画嫁出去了,也没送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在春画嫁的是叶家,也不缺钱,听说过得还不错,那叶家二少奶奶虽刁蛮,但人也算讲理,自春画进门,倒比先前收敛了许多,再加上春画现又有了身孕,叶太太护得也紧,将来生下孩子自然水涨船高,母随子贵。春香是拿她换出茯苓的,老爷亲自安排府里出了厚厚一份嫁妆,现人虽还未正式过门,听说已看准了,要配给叶家大少爷,那叶家大少奶奶本来话就不多,也不十分为难人,将来春香日子应该也过得不错的。这回春纱嫁人,老爷怕太太伤了神,说按春画样子办了,太太执意要自已办。太太因春弓刚没了,之前的四春就剩下这一个了,所以也是尽着心办的,不但送给她一套嫁妆,还出钱给她买了一间店铺,说这是送她一份依靠,让她好好经营,有了这个铺子再加上春纱刺绣和梳头的本事,将来就算不发达日子也过得热热乎乎的。这份嫁妆比春纱那个花样子虽少了些,但钱没少花,真真是太实惠了。” 绿君听了点头道:“正是这话,春纱每回说起来都念太太的恩,说自己是上辈子修了大德,才遇到太太这么好的主子。” 黄妈笑道:“她们一个一个都嫁人了,不知你将来的姻缘在哪里?好姑娘,跟着太太好好学些治家本事,将来自己过起日子来才不蹩手蹩脚。” 绿君听了这话顿时羞得把脸低到胸前,道:“黄妈老拿人打趣,我不嫁人,我就跟着太太,哪里也不去。” 黄妈笑道:“你们这些姑娘们啊,一说嫁人一个个头摇的波浪鼓似的,将来哪个不得相夫教子,不信你看看身边这些姑娘们,哪个不是到年龄了就嫁人生孩子。唉!这缘分到了,你躲都躲不过,你看太太去年还是个墨府千金大小姐,谁能想到今天就做了端木太太,太太那时常给老太太说的也是那句话,不嫁人,要一辈子呆在老太太和鲁姨娘身边,还有叶家二小姐,也是口口声声不嫁人,这不到一年,两人都嫁人了,而且叶家二小姐还有了身孕,只可惜叶家女婿没了,唉!人这命说不上的,谁知道老天爷安排了啥样命,走一步算一步!” 绿君听了笑道:“黄妈今天怎么了,怎么发这些感慨出来,我自认识你以来从没听你说过这些,今天怎么像老太太的口吻。” 黄妈若有所思地叹口气说道:“可能是我老了,太太从生下开始我就一直带着,眼看着她长成大姑娘,又眼看着嫁了人,今儿是她好日子,这和姑爷一旦有了孩子,为人娘为人母就是另一番人生了,不由人不感慨啊,等你将来有了孩子就明白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院子里添喜的声音喊着:“连翘,连翘,黄妈呢?” 黄妈一步跨出屋子在门口忙摆着手低声道:“小点声,太太睡觉呢!” 添喜一看黄妈出了屋子,便道:“老爷喝多了,我先打个头阵,你们快做准备,后面几个人马上扶着就进院子里了。” 黄妈忙往院门口紧着走了几步,看端木华被两个小厮搀着从甬道往关雎阁走来。 那两个小厮扶着端木华走到墨子桐卧房门口,黄妈忙叫了杨妈一起扶着端木华进了墨子桐卧房,两个将端木华扶在墨子桐身边躺下,又将墨子桐被子匀了些给端木华盖上便悄悄出了屋子。 次日一早,当墨子桐睁开眼时,忽然发现端木华正躺在自己身边。 先是吃了一惊,刚要叫人,忽然看到端木华那睡着的样子倒是十分有趣,只见他嘴角含着笑意,面容清俊,墨子桐由不得多看了两眼。 自她嫁过来以后,两人虽时常在一处谈天说地,但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而且平日里她也不好意思盯着他看,现在他睡着了,她倒想仔仔细细的好好看看他。 忽然端木华摆了一下头,墨子桐以为他要醒了,忙又躺下,半天不见动静,墨子桐转过身想再看一看时,却见端木华睁着又眼正惊奇的看着她。 墨子桐看端木华正看着自己,便想先发制人,于是她张口就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端木华此时也刚醒,他想起昨日墨天啸对他说的那番话,倒笑了起来。 墨子桐看端木华笑而不答,便将身子往后缩了缩把被子又捂了捂道:“你笑什么,怎么不说话,你怎么在这里?” 端木华静静看着墨子桐笑道:“在自己太太屋里有问题吗?且昨晚是岳父要求我在这里的。” 墨子桐听了一脸诧异,道:“我父亲要求你在我屋里,父亲是不是疯了?” 端木华道:“不但你父亲疯了,你母亲和你娘都疯了,你自己没感觉,昨天那酒有问题吗?” 墨子桐听了更吃惊道:“昨天的酒有问题,有什么问题?”说到这,她忽然想起昨日喝酒时母亲那番话还有娘那奇怪的表情,一时全明白了。 她生气的指着端木华道:“原来你早知道了,你对我做了什么?”说着,紧张又生气的情绪已经爬上了面容。 端木华看墨子桐生气,忙道:“我 我昨天也喝醉了,我是故意喝醉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什么也没做,你看我们衣裳都好好的。” 墨子桐看端木华使劲解释的样子,倒笑了说道:“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什么也不做,为什么故意喝醉。” 端木华坐起身转身盯着墨子桐说道:“我不想趁人之危,我不想勉强你,我想两情相悦,我想你情我愿,我想心安理得,我想正大光明,我想问心无愧,我想心心相印,我想要的是一眼万年而不是一夜偷欢。这理由够不够?” 墨子桐被眼前这个男人气势所震服,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眼中充满感动与惶恐。 端木华看墨子桐慢慢低下头将两手紧紧捏在一起,便将墨子桐的肩膀掰在手中,又死死盯着墨子桐怆然问道:“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全都改,为何你总是拒人千里。我 我,说到这,端木华忽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几个月来压在心上的不安与忐忑,今天总算发泄了出来,几个月前他虽娶了墨子桐进门,但隐隐的他总感觉这太太随时要离他而去,他怕极了。每每赖在关雎阁,总想着也许有一天墨子桐会主动留下他,他耐着性子等了几个月,墨子桐却永远像去年来他家里玩的小妹妹一般,无论眼神还是动作对他总是敬着远着,不,这不是他和墨子桐相处的方式,他试着改变,但得到的永远是一样的答案。 昨日岳父说了家里计划后,他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他的付出总有人看得到,墨家的举动已经说明一切,他们是认可他这个女婿的,担心是怕墨子桐知道了反而和他翻脸,而且他的学识见闻也不允许他做这强人所难之事,更何况她不是别人,她是他费了多少心力才娶回家的最最心爱的桐儿。他不能做一丁点伤害她令她不快的事情。 但美人在侧,可望不可及的那种煎熬又令他疲惫不堪,每每看到墨子桐那清亮又不染尘烟的一张脸,他总被深深地吸引着,他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他与墨子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得等着她眼中有他的那一天,不管多久,他都愿意等下去。 墨子桐看端木华失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倒没了主意,便将手放在端木华肩上小声说道:“我不是拒你千里之外,只是没做好准备。觉得 觉得……” 端木华听墨子桐说话欲言又止,便急切地问道:“你觉得怎样?我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都改。” 墨子桐笑道:“谁说你哪里不好了,是我没做好准备嫁人,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倒叫你误会了。” 端木华一把将墨子桐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拉在怀里道:“你说的没准备好是什么意思,还要准备什么,我去准备。” 墨子桐摇摇头道:“是我心里没做好准备,不是要你去准备什么?” 端木华怅然若失道:“那意思就是你嫁给我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是岳父岳母逼你的,对不对?” 墨子桐摇摇头道:“也不是他们逼我,当时我娘不愿意我做填房,我还给她讲道理说服她的。” 端木华不解的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说没做好嫁人准备。” 墨子桐心想,那时的想法也不能全都说与他听,此时要是真的墨子桐在这里,她会怎么选择? 第一百二十三回 探底细 端木华和墨子桐两个人正在屋内说话时,就听院子里黄妈对绿君说道:“绿君,你去问问太太早上想吃什么,我听房里有动静了,可能老爷和太太醒了。” 绿君答应着到外屋门口问道:“太太,醒了没有,早上想吃什么,让灶上早点去准备。” 墨子桐看了看端木华悄悄问道:“你想吃什么,快说了让她们准备去,起来太晚看让人笑话。” 端木华忽然看墨子桐和她说话像是比平常亲热了些许,便也悄声笑道:“你吃什么我跟着吃什么。” 墨子桐便往门外喊道:“就和昨儿一样!再过半个时辰老爷起床。” 端木华听了笑道:“为什么说过半个时辰起床,明明已经醒了。” 墨子桐道:“等下她们进来不得查验那什么,我们得想想办法怎么混过去。” 端木华笑道:“人小鬼大,我早为你准备好了,这是一小盒鸡血,你倒在上面交给她们就好了。” 墨子桐捂着嘴笑道:“还说我人小鬼大,我看你才是老奸巨猾,谁跟你斗法,那就是自讨苦吃。” 端木华笑道:“你说我老,我哪里老了?”说着忘情地在墨子桐腰间挠了一下,墨子桐本就怕痒,看他用手挠自己,便回手也将手在端木华腰间挠了一下笑道:“我哪里鬼了,你说,你说!” 两人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一时就在炕上闹成一团。忽然端木华的手不经间碰到墨子桐胸前,两人都愣了一下,端木华看墨子桐面上一红,便顺势将墨子桐压在身下,那嘴便不由凑了上去,墨子桐此时稍稍犹豫了一下,也便将双眼闭上,与端木华亲吻在一处。 且说叶太太自大年初四从端木府参加完酒宴回到府里,便急忙将夏氏的主意与叶老爷说了。 叶家桂听了十分不悦道:“端木家本就有两位太太,露儿虽寡居,但仍是秦家少奶奶,此时改嫁作太太也还罢了,改嫁做人家的姨娘我这老脸往哪放,此事断乎做不得。” 叶太太一听道:“老爷说的固然有理,但露儿还年轻,你让她就在娘呆一辈子吗?等有一天我和你都下了世,露儿又往哪里去?难道在她兄嫂家住一世不成,咱们别总想着高枝,先给露儿找个安生的地方才是。” 叶老爷道:“露儿现怀了身孕,等孩子生下我就去找秦家,从秦家搬出来另住,他们若不同意,我就出钱修院子让露儿单住,她有房子有院子怕什么,也比从人家嘴里弄口吃得强上许多。” 叶太太看叶老爷实在不愿意,也未与叶晨露提过此事。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因今年端木华府里事多,接连宴酒,所以端木族中兄弟们商量今年几家子一起在大哥端木良家过正月十五。 午后,端木华和墨子桐收拾了便一起来到端木良家。刚到府门口,就见端木夏氏已笑吟吟迎了出来,口中说道:“哎呀,二弟、弟妹,你这来得可够晚的,其他人早来了,堂屋那几间屋摆了五桌席面,就等你们了。” 端木华笑道:“说好的是午后,我们这不算晚!” 端木夏氏也不理会,只拉着墨子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弟妹,我看你这几日脸色越发红润了,比当姑娘时还好看,给嫂子说说秘诀,让我也美一美。” 墨子桐听出端木夏氏那话里有话,脸一红便将头低了下去。端木华一看,便道:“嫂子这话该问我才是,完了我给大哥说,你别一惊一乍地看吓着我们家桐儿了。” 端木夏氏一听忙道:“二弟也太护着弟妹了,我这不过开个玩笑,你倒认真起来,你最好别跟你大哥提,省得他回头又说我口无遮拦。快进去,大家都在堂屋了。” 端木华听了便对端木夏氏说道:“嫂子前面带路。”说着便拉起墨子桐的手故意放慢脚步不愿和端木夏氏走在一处,只远远跟在后面一路来到堂屋。 叶太太见叶老爷不同意叶晨露做姨娘,便也未再与夏氏联络说过此事,因在年节期间,夏氏自认为叶太太忙碌没顾上,心中仍想着那日与叶太太所说之言。 因此此时夏氏看到端木华不愿墨子桐与自己亲近多说话,心想:换了两个太太还是这个模样,将来等叶晨露进了门,有你们好看的,看你们能恩爱到几时,我却要好好看场大戏了。 原来初四那日夏氏与叶太太也是没话找话,本想挑着叶太太和墨子桐找不痛快,聊了一会才知道叶太太是墨子桐干娘,本想不聊了,忽然提了一下叶晨露,倒把叶太太心里的实话套了出来,一时才有了那个将叶晨露说与端木华做姨娘的主意。 端木三兄弟中夏氏本是大嫂,却委屈在墨子桐身后,论家室夏氏虽比不了墨子桐,但端木夏氏自认为自己是嫡出的,比不得墨子桐是个庶出女,只不过仗着嫁给老二做了填房,几件事下来也算挣足了体面,现在族中甚至有人说她比叶晨霜还好,倒把好口碑赚足了去。 当日叶晨霜是嫡出,父亲又是四品大员,她又有当皇上的表舅提携着,短短几年工夫端木华就从七品变成了正五品,这没法子比,叶晨霜那家世背景族中谁也比不过,那时端木夏氏矮人一头也还罢了。如今老天睁眼,忽然把个叶晨霜就没了,腾出这么好的位置。当时夏氏不相信二弟还能娶个什么皇亲过门,谁知又遂了他的愿,偏偏两位太太中就又有一位皇亲,这老天也太偏着他了。端木夏氏每每想到这就愤愤不平:幸亏端木华那位沾了皇亲的太太是个摆设,现在这个黄毛丫头,自己要摆不平她也枉活了这么多年,等把他家这水搅浑了,看她能顾得上顾不上,从此这端木族就是自己说了算。小丫头,就让你再得意几天,过了年,有你好看的。 端木府从大年初一开始就炸了锅了,众人都在议论严灿被抓的事情。 李陌尘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他想了无数个脱身的法子但最后都被自己否定了,虽然他已脱了奴籍,但此时严灿被抓,他要是再跑了,岂不成了贼不打自招,如果被通缉,绝无活路,可能还没出城就被抓回来了,后果他不敢想。 也不知严灿把他供出来了没有,应该没有,如果供出来,衙门早来人抓他了,既然没来,说明他还是安全的。但现在严灿被抓,最危险的就是自己,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李陌尘焦灼不安里,墨子桐却唤人来叫他跟着一块去往府里那几个铺子里查看查看。 自墨子桐上回听韩朔和李陌尘给她说了府里一年下来亏空不少,她私下里算了各处来源,又将一年所费支出抵减,怎么算也不会有亏空,因几个月下来事情多,春弓死后和端木华说起过,想等年后请了墨家帐户的刘先生过来好好查一查,去去疑心,该节约的节约,该减省的减省,务必把亏空填上也就是了。 心中虽不愿往别处想,但疑问一直在墨子桐心中盘旋,这几日又因春弓被害严灿被抓,又听端木华说李陌尘和严灿本不是一路人,墨子桐隐隐觉得此事与李陌尘脱不了干系,就故意借口查看铺子情况带他一起。顺便观察他有无异样。 至午时,墨子桐带着黄妈、绿君、春芽、小支棱和李陌尘一起先来到酒楼里,看生意不错,人来人往,便道:“看这生意不错,缘何帐上皆亏了?” 李陌尘道:“太太有所不知,生意好不代表一定盈利,内部管理不善,损失浪费过大照样亏损。” 墨子桐听了心中一动道:“据李先生看,这酒楼亏到哪里了?” 李陌尘道:“酒楼人浮于事,吃闲饭的多,另外,食材浪费大。” 墨子桐点点头道:“先生果然心细,我和你一样想法。不知有没有好办法遏制。” 李陌尘道:“法子肯定是有,但府里人事庞杂,盘根错节,若动则可能要伤筋动骨。” 墨子桐听了对绿君道:“去要一间包厢,今日我们在这里用饭。” 一时小二引着走到一个包厢中,点餐上茶,墨子桐落座,看众人都站着,便道:“今日大家随意,不似在府里那般拘谨,都坐下一块吃饭。” 几个人坐了,墨子桐道:“先生细细说来我听听。” 李陌尘道:“人浮于事是府里老毛病了,现在庄子上缺人,但府里和铺子里人满为患,多不愿去庄子上受苦。让谁去不让谁去,都有牵扯。浪费大主要是后厨里坑饪大权独揽,谁也不敢得罪,从哪里进货,进多少,甚至进货价格都是这几个坑饪说了算,就算是酒楼的管事也插不上手。” 墨子桐听了点头道:“李先生所说确是实情,先吃饭,吃了饭再聊。” 一时饭毕,又走了几个酒楼,情形都差不多。回到关雎阁后墨子桐心想:这李陌尘倒是个好帐房,但愿是我疑心错了。不过要想去了疑虑,还得让那府里刘先生来查上一查,这府里就两三位主子,一年下来还亏了,说出大天去也不可能。 第一百二十四回 亏空账 且说年后,墨子桐请墨家账房刘先生来端木家查账,查了大半个月,墨子桐因忙着应付春日各府的应酬,又是郑太太生日礼物,又是宫里贵妃娘娘踏春伴驾,加之端木府里筹备了一场春宴,忙得四脚朝天,一时也未顾上询问刘先生查账的情形。 这日午后,刘先生探听到墨子桐在家中。便带着两个小厮抱着账本来到关雎阁。 来到院门口,绿君、连翘、小支棱、春芽、春桃、春喜、茴香等丫头们正在院里踢毽子,墨子桐坐在院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众人踢毽子玩,院子里丫头婆子都围着看,说笑声吵闹声不断。 墨子桐看刘先生探头,忙叫众人停了,请刘先生进来。刘先生和两个小厮进来,到了堂屋,小厮们将账本放下便退了出去。 丫头们上了茶,墨子桐只命绿君在身边侍候,其他人退出后将房门关了问道:“先生可查到什么没有?” 刘先生道:“大小姐猜得果然不错,这府里的账还真是有些问题。” 墨子桐哦了一声道:“有什么问题,先生快说。” 刘先生道:“这几年的账目我们已经基本核对清楚了。里面有些疑问的地方需问了做账的人才好定论。我这里按照票据重新梳理了一遍,和府里账上记录账目有些出入。” 墨子桐道:“你细细说来我听,有没有统计出的数字?” 刘先生道:“有的,我从府里带来两个徒弟,这是我们这几日新编出账目册子,我说着大小姐可对着查看。说着转身从账薄上面取了一本册子交到墨子桐手中。” 墨子桐道:“你说,我对着这册子逐项看一下。” 只听刘先生说道:“六处庄子三年以来多记开支五百六十贯,少记收益四百五十贯;府上一共开了十三个店铺买卖,其中五家绸缎庄三年以来多记开支四百贯,少计收益二百一十贯;六家酒楼三年以来多记开支二百七十贯,少记收益二百三十贯;两间典当铺三年以来多记开支八十贯,少记收益一百零五贯。” 说完刘先生看了一眼墨子桐,见墨子桐正在计算数据,就对墨子桐说道:“大小姐不必费心再算,我早算好了,三年来多记开支一千三百一十贯,少记收益九百九十五贯。另外还有些票据的日子也对不上,我怀疑有假,这些一共有一百六十贯,这个需得再核实才敢定论。这些在册子合计处都有数字。” 墨子桐听了心中一惊,沉吟了一会说道:“这就是说那些票据若确实也有问题,那近三年时间这府里被人偷走了将近二千五百贯竟未发觉。” 刘先生道:“正是大小姐算的这个账。如果全部属实的话,这些铜钱堆起来也很大一堆,怕是得有间房子专门放着才行。” 墨子桐听了心想:这李陌尘胆子也太大了些,这些铜钱保管也费些气力,他一个人就住在府后那条街的下人院子里,也没听说他有亲戚往来,到底是藏在哪里了?不管藏在哪里,总有个下处,先找找再说。 想到这,就对刘先生道:“刘先生,这些账本子先放我这里我再看看。今日让灶上多做两个菜,再上点酒,你和你徒弟辛苦这些日子,好好放松放松。” 说着便对绿君说道:“让人去灶上吩咐,今日多准备几道府里拿手好菜送给账房刘先生,你再带人去酒窖里取两坛好酒也送过去,让刘先生今日好好放松放松。” 绿君答应着出去,刘先生也告辞出来。 看刘先生走了,墨子桐便吩咐黄妈:“即刻带几个人去李陌尘屋里查看,有没有在屋里藏了铜钱。”黄妈领命而去。 至黄昏时,黄妈方带着人回来。几个人灰头土脸进了院里,黄妈让诸人门外侯着,自己一个进了屋子,见墨子桐正在吃安胎药,便不言语,看吃了药方回道:“今日去李陌尘屋中查看了一番,就差把墙拆了却什么也没找到。倒是发现了这个。” 说着,递给墨子桐一个盒子,见上了锁,墨子桐便问:“钥匙在哪里?” 黄妈道:“因上了锁,不敢擅自打开,钥匙并没有找到。” 墨子桐沉吟了一会,道:“去找东西把它打开。” 黄妈答应着往外面去了。一时拿了把斧头当着墨子桐的面对着盒子上的锁砸了几下,那锁便开了。 墨子桐将锁打开,里面放着一个账本册子,下面几张地契和房契,却都不在京城。 墨子桐看了众人一眼,打开那账本册子看时,只见上面记录数据与那时刘先生所说一般无二。又看那地契日期,却是十几年前的。一时也没了头绪。 到了快酉时,端木华方回来,看屋里堆着账本子,笑着向墨子桐问道:“桐儿,账查完了,可有问题没有?” 墨子桐道:“老爷看看这个再说!说着将刘先生整理出的账册递给端木华。” 端木华看完还是一头雾水道:“这里面就是记录了些数字,有何意义吗?” 墨子桐道:“那些数字都是这几年府里被李陌尘贪没的铜钱,你看这里有总数,一共是二千四百六十五贯。” 端木华一听顿时怒了道:“这可真是刁奴,竟敢胆大至此,这数字送到官府怕是会判杀头的大罪!” 墨子桐道:“老爷先不要怒,今天派人查了李陌尘的屋子并未找到这些吞没的铜钱,倒是找到一个盒子,里面有个账册子与刘先生查出来的账目一般无二。另外在盒子里还有京外两处地契和房契。时间却是十几年头里的。” 端木华道:“这可奇了,并未听说李陌尘在京外有亲戚,这地契与房契又是哪个与他的?” 墨子桐道:你记得我上次和你说他媳妇的事,会不会是他岳父给他的? 端木华听了默默不语,过了一会道:“眼下我们先把铜钱下落找出来是正经,这些铜钱就是保管也得有个妥当地方,不是一串两串,要二千多贯,需要一个房子专门存放,府里就这么大,他能藏到哪里去?” 就在端木华和墨子桐苦思冥想时,刘先生的他两个徒弟正喝着酒聊着天。 “师傅,咱们查出这府里少记下的账目相应的铜钱也应该搬走了,但那至少两三个人一块干才行,难道这里管库和李陌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嗯,照这个情形看,他们应该是一块作的案,否则只改账目不抽铜钱岂不是白忙活。” “你说他们会把铜钱放在哪里?” “我估计不会在府里,应该是在府外哪一处?” “这就要看两人行踪了,看两人闲时一般会去哪里?” “今日太晚了,明早我去与大小姐说一声,现在记账的李陌尘不在,但管库的张小宝日日都来。把他跟踪上几天,说不定就水落石出了。” 第二日日上三竿了刘先生与他两个徒弟才醒,忙起床到关雎阁找墨子桐。 因昨夜墨子桐与端木华并未起出铜钱去向,两人都有些沮丧,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墨子桐心想:我嫁过来也有几个月了,怎么就没发现这里猫腻。不对啊,每年账房账目与各处都要核对,还要和我这里账目核对,怎么就没看出一二来。对了,我怎么把这人忘了,每年是他在与各处核对,核对不出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他和李陌尘合伙作案,当然核对不出了。 想到这就把端木华推醒道:“老爷,我想到了。如果他也参与了,铜钱去向自然有地方。” 端木华也没睡着,被墨子桐这一推,彻底清醒了。听墨子桐这话,忙拉着墨子桐坐起身问道:“你快说,那同伙是谁?” 墨子桐道:“同伙就是管家韩朔。老爷你想,每年各处账目和我这里账目都是韩朔核对的,就算是李陌尘改了账目,那别处的账还有我这里的账他从哪里去改,所以只有他参与其中,才不会发现账上的猫儿腻,其实他不是发现不了,而是根本就是参与者,怎么会吵吵出来。” 端木华听了点头道:“不但韩朔,还有管铜钱的库管王小宝肯定也参与了,只有三个合伙才能将铜钱弄出去,少一个都不行。” 墨子桐道:“老爷分析的对,明日天亮把这两人抓了送官!这实在太可恶了。” 端木华道:“送官我们就成笑话了,此事还是我们自己处置!胳膊折在袖子里,家丑不可外扬。对你,对整个家族都没有好处。” 墨子桐想了想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自已下人自己处置,但那三人做这事为的什么?府里待他们三个不薄,因何要动这个歪心思。” 端木华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抵脱不了这个梗!” 墨子桐道:“三年二千四百六十五贯,一年就是八百多贯,够百十个人活一年的。” 两人说着话,等着天亮。下人们上来服侍两人洗漱了。端木华道:“去把韩朔和王小宝叫来。” 一时两个丫头回道:“那两人住在一个院里,听邻居们说,那两人昨夜都没回来,说是看着韩管家带着王小宝驾了辆车走了,邻居以为是府里公差也没多问。” 端木华道:“不好,应该是昨日搜李陌尘的家让他们知道了,连夜跑了。” 第一百二十五回 掩家丑 墨子桐听了后悔不已,道:“都是我没经验,沉不住气,打草惊蛇让他们跑了。早知道昨日就该把府封了,不许人进出,看往哪里跑。” 端木华看墨子桐急得要哭,忙安慰道:“桐儿,不用急,韩朔和王小宝他两个并未脱奴籍,跑不远。朝廷有令,凡出城的官家车辆,城门喽啰必要主家官印,平常百姓需盖衙门官印,我料定他们还在城里并未跑远。” 墨子桐道:“既在城里,但这城这么大,他们会跑到哪里去?我知道韩朔是一个人,王小宝只一个娘在白家庄,他们不会跑到白家庄了!” 刚说完又摇摇头道:“不会,不会,我听杨妈说他娘贯会给人说媒,说他娘最近红火的很,做成了几桩好事,这几天日日吃谢媒酒。若是知道他儿子这事,哪有心情做这些事?估计此事他娘应该不知情。” 端木华道:“也许就是故意做出这样情景来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且与人说媒可以各处走动,更便宜行事。我这就派人去白家庄查看,几个大活人必会留下痕迹。说完就往君阳院里去了。” 到了黄昏时候,添喜才带着两个小厮从白家庄回来。端木华看他沮丧的模样,心中已明白八九不离十。问道:“扑了个空?” 添喜恹恹道:“我们到白家庄找到王小宝的家里,他家没一个人,家里只剩下几样家具,看样子是跑了。问了邻居,邻居说昨夜里听到有动静,因他娘经常吃醉酒半夜回来,也没多想,去哪里了也不知道。” 端木华道:“多派些人到城里打听,看最近哪里新增住户了,他们出不了城,他娘也应该是进城了。” 添喜答应着刚出去了。就见门房里老常头在院外头探头探脑,杨妈看到便问道:“老常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老常头站在院外对杨妈说道:“我想找老爷说个事,不知方便不方便通传一声。” 杨妈笑道:“这有什么的,你且进来候着,我进去看看!” 一时杨妈走到院门口对老常头说道:“老爷说了,这几日有事,若不是十分要紧的过几日再来回。要不你先回去!” 老常头道:“要是不着急我也不紧着来回了,你再去问问,就说是事关韩管家的急事。” 一时杨妈小跑着出来招老常头进了院子。进了堂屋门老常头便向端木华施礼回道:“老爷,我有急事回老爷。” 端木华道:“你且说,是何事?” 这里老常头压低声音说道:“老爷,我知道韩管家和王小宝在哪里?” 端木华一听满脸狐疑又忍不住急急地问道:“在哪里,快说。” 老常头忙道:“他们两个定是在城南的鸿宾客栈里。” 端木华听了叹口气有点泄气地说道:“他们不会住客栈,客栈里要手续,他们不傻,不会自投罗网。” 老常头忙又道:“老爷误会了,他们不是住客栈,那客栈就是他们的。” 端木华惊得睁大了眼睛,道:“你说他们自己开了家客栈,说详细些。” 老常头道:“自上回我和严灿那小王八蛋打了一架被帐房里李先生拦下,一直想当面谢谢他。那日准备了一包猪头肉和一瓮酒,想到他家去与他一块喝。没想到在他家窗外听到韩管家的声音,两个声音都很小,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后来隐约听到了个鸿宾客栈,我也吓得没敢进去。后来严灿被抓,我想着严灿和李陌尘走得很近,会不会与鸿宾客栈有些瓜葛,反正平日不当差也没事,就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鸿宾客栈在城南,是两年前开的,去问了大堂主事的,那客栈有几个人都投了本钱,平日里也不大来,有时来个老婆子传个话,具体也没问出所以然。反正我平日也无事,索性无事时就去那里,结果还真让我等到了,有一天就看到王小宝的娘到客栈里和主事的说话,后来又遇到几次。因王小宝的娘虽在庄子上,但有时来府里看儿子我认得她。现如今韩管家和王小宝跑了,我猜他们定是在那间客栈里。” 端木华听完马上站起身向门外喊道:“添喜,带几个人去城南鸿宾客栈。鸿来,去报与太太让她到岳丈家叫几个府兵也来城南鸿宾客栈。” 一时端木华带着老常头、添喜并几个小厮骑着马来到城南鸿宾客栈门前,几个人刚站定一会儿,就见鸿来和墨子桐的大哥墨子山带着一队府兵也来到客栈前面。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客栈有三层高,少说也有一百余间客房,和周围建筑相比更显得高大气派。 端木华一行人冲到客栈,大堂主事看来了官兵,便不敢乱动。端木华道:“韩朔在哪里?” 大堂主事结结巴巴道:“我只是被雇来的,不关我的事。” 端木华道:“少说没用的,韩朔在哪里?” 那大堂主事浑身发抖道:“在三楼最里间套房里。” 端木华道:“带我们上去。” 那大堂主事战战兢兢在前面带路,来到三楼最里间,敲门后见里面并无人应答。 端木华正在狐疑时,墨子山推了大堂主事一把,一努嘴,那大堂主事马上明白,说道:“韩掌柜,是我。” 只听一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那门便打开了,只见韩朔站在门内。 他一看端木华众人,顿时明白,返身想跳楼,哪里容他跑,墨子山一脚踹下去,韩朔顿时抱着肚子滚在地上。 端木华道:“拉他起来!” 说着众人已进了房里。见那房中配置皆是市面高档木材家具,又示意添喜将柜子打开,见里面高档锦缎裘皮面料的衣裳满满几柜子。添喜在最左边的柜子里还发现有个暗门,推开进去,是一间暗室,里面吃喝物什一应俱全。 端木华看了自嘲道:“这可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后院起,拿着我端木府的钱你们倒过起了神仙日子,还不快说,王小宝和他娘在哪里?” 韩朔恹恹回道:“他们不在这里?” 端木华厉声问道:“不在这里在哪里?” 韩朔迟疑一下方道:“他娘不愿意住客栈,就在这客栈后面那条街上买了一处宅院,他娘两个住在那里。” 端木华示意添喜带府里几个小厮又带着几个官兵去往宅院里抓人去。 几个人去后,端木华怒叱道:“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难道竟不知背主行此不义要遭天谴不成,还不快如实给我说,你们一共几个人做下的这个事?” 韩朔不敢看端木华,只低头小声回道:“一共就三个人,加上王小宝的娘是四个。” 端木华又斥问道:“府里待你们不薄,为什么做这样不齿之事。” 韩朔半晌无语,端木华怒喝道:还不快说,非要送你去见官才说吗? 韩朔看抵赖不过,方慢吞吞说道:“我当了管家那年过年在王小宝家吃酒,他娘说给一个客栈老板儿子说媒,挑了好多姑娘皆不中意,说他家开的客栈就像是吸金桶一般,挣下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当时我们都喝了酒,就说了些胆大的话,吃了酒竟也都忘了,没成想王小宝的娘倒留了意,过了些日子又找了我们几个过去,去了才知道,她打听到城南有间客栈掌柜的老家出了事,正在转手卖了回老家去。因是急着出手,因此价格不贵。我们那时都没余钱,只知叹气,王小宝的娘说我们几个是守着金元宝要饭的主儿,让我们先从府里挪些出来,待日后挣着钱再还回去是一样的。我们一听便动了心思,因那时先太太病着,先是挪了几百贯,交了定金,说好来年再将余款送他老家,又偷把老爷的私章盖了假装做了保,那掌柜方将客栈让与我们,当时想客栈生意好,一两年间也就赚回来了。谁知接手后才知道,这客栈开支大,一年下来并没有挣多少。后来客栈房间陈设太旧,客人意见也大。于是又从府里弄了些出来重新粉刷装饰了一番。后来各种应酬、打点都需要钱,就连着悄悄做了几次,一时也收不住手。之前年底对帐时,先太太都是要亲自过目的,后来看她病着也没了精神,我们才想着有了机会,否则也不敢想。后来太太进了门我们再也不敢做那事了,心想着那帐上的亏空这一两年翻了本就还回去,后面的事老爷自是都知道了。” 端木华叹口气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密。今日你们恶行败露合该也是天意。把人带走,客栈本就是府里本钱,明日去过了户,就由府里另指了人打理!” 韩朔和王小宝还有王小宝的娘被抓了以后,因顾忌端木府名声端木华并未报官。 端木华和墨子桐商量考虑再三,韩朔已不能在府里各处当差,念及他三代皆在府里当差,便将韩朔派去看祖坟,并着令看祖坟的老何头对韩朔严加管束,有事随时来报。 老何头有个儿子名叫何光祖,今年十八岁,因端木华看老何头一家看了几十年祖坟,遂给了个恩典,将何光祖脱了奴籍让其跟着附近私塾习学准备参加科举考试。 韩朔刚来时,也不说话,只闷声跟着老何头干活,日子久了,与老何头一家混熟了,方自然相处起来。 那何光祖看韩朔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比这里人体面,又识字,还会看书,就与韩朔格外亲腻。私下里两人常常一块吃酒评读文章。何光祖又是聪明通透人,学业较之前更加长进了。韩朔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感念主家未深究,且寡母已去世多年,自己之前又心高气傲,不愿娶奴才再生小奴才,因此无家无子,也无甚牵挂,便在此处安心度日。 第一百二十六回 了孽债 王小宝和他娘因府里人皆不喜欢,端木华与墨子桐这些日子也听了不少关于他们娘俩的闲话,两个便商议着这样的人放在哪里人人都嫌,若不重罚会坏了家风,也难堵众人之口,不如交牙所售买了,不过需得将他娘儿两个卖到一处方使得。 后来一个吐蕃商人正好来京城贩卖皮货,在京郊租了一处房舍,需要一个扛货的和一个做饭的,遂将王小宝和他娘售卖给了吐蕃商人,后来那吐蕃商人皮货售完娘儿两个便随着去了吐蕃再未回来。 因年后要请墨府刘先生来查账,墨子桐便提前打发李陌尘给谢瑛和茯苓去送礼,往返走了好几个月,这日几个人才风尘仆仆回来复命。 李陌尘一进君阳院,就见院中站着几个拿绳持棒的壮汉,迟疑了一下还未及多想,正要回话,只听端木华一声令下:“把李陌尘给我绑了!”几个人上来就把李陌尘扭住拿绳子捆了。 李陌尘口中喊道:“为何绑我?”几个人也不管,几下就捆了个结实,推到端木华的书房中。 这时端木华方挥挥手,那几个壮汉退下,屋里只剩下端木华与李陌尘。端木华打量着李陌尘说道: “李陌尘,你这事还复杂些,我从哪件事说起好呢?” “老爷这话什么意思?” “你先别急,听我一件一件问你,你自然明白。” “我做事向来凭良心,不怕老爷问。” “那好,我且问你,城南鸿宾客栈是怎么回事?” 李陌尘一听问到城南鸿宾客栈稍有些踟蹰,吱唔道:“那客栈何事,我不知道,老爷为何这样问?” 端木华将之前刘先生整理出的帐册子扔在桌案上,又将从李陌尘屋里搜出的那个盒子里装的帐册子也扔到桌案上,怒道:“你自己看!” 李陌尘趴下看了刘先生整理的账册内容,心想:“这事败露了,韩管家和王小宝怎么样了,是招了还是没招,我要怎么说?” 正在胡思乱想时,端木华又将已过了户的城南鸿宾客栈房契地契让李陌尘看了,道:“你不用抱幻想,韩朔和王小宝全都招了,现在韩朔去看祖坟,王小宝和她娘被卖给吐蕃商人。你还不招认吗?” 李陌尘顿时明白过来,低头道:老爷既已知情,又何必多问! 端木华道:“看你嘴硬,我这里还有一事要与你核实。”来人,去把严灿娘找来。 李陌尘一听找严灿娘,知道那件事也瞒不住,心下想道:我走的时候严灿已经伏法,判了秋后斩决。当时严灿并未供出自己,怎么又提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中正在胡乱猜测,就见一个婆子已带着严灿娘进来了。严灿娘一看李陌尘被五花大绑,心想:他和我那不急气的灿儿干的好事,现府里人人尽知,我和焰儿还得在府里过活,不能和他扯在一处不清不楚,索性今日把他和灿儿的事说清楚,心里也安心,从此好生过日子,好不容易老爷太太没有为此事株连九族,为了让我们娘儿们活下去,还答应给焰儿在府里酒楼安排个事做,虽没有灿儿那差事体面,但总算生活有个着落了。再不敢让灿儿的事连累他弟弟焰儿。 正想着,端木华说道:“严氏,严灿的事你当日说自己尽知,我和太太才许你小儿子一个差事,否则你们娘俩早被撵出去了,今日李陌尘已回来,你两个当头对面说说!” 严灿娘听了便对李陌尘道:“李先生,我家灿儿迷了心智做下那害主子的恶行,这几日我就在等你来了向老爷坦白那事,既然你还有别的事牵扯,那这事我就说了。” 说着看了李陌尘一眼,李陌尘此时只低着头,也不看严灿娘,严灿娘就将之前李陌尘如何带他与黄义吃饭、严灿如何拒绝,李陌尘如何劝他、如何计划绑架,如何给定金,如何被抓的事说了一遍,后来又补充道:“那定金是两个金元宝,被灿儿花掉不足的我已经补齐交给官府了,要打要罚全由老爷做主。” 端木华听严灿娘说完,便问道:“严氏,你说的话可句句属实?我如何相信?” 严灿娘抹着眼泪说道:“老爷明鉴,我那灿儿要不是糊涂油蒙了心,怎么会跟人上这个当,我去牢里给他送衣裳时他便和我说了,怪只怪他鬼迷心窍指使人害了春弓姑娘的性命。罪责难脱,老爷是明白人,我怎敢胡说。” 李陌尘听严灿娘说完,心想:这严灿平日看他嘴硬心硬,以为是个有担当的,没想到什么话都给他娘说,他娘这会子为了小儿子啥也不顾了。唉!早知道就不回来了,自己只是牵了线让他们认识,严灿已定了死罪,还以为自己并未真正参与那丫头被害之事,这事已经了了,哪承想今日倒让他们来了个瓮中捉鳖。 端木华听完,厉声问道:“李陌尘,严氏说的可是实话?” 李陌尘哀叹道:“实话怎么,不是实话又怎样?今日落在老爷手中,我无话可说,也是我命运不济,几番不成事,这可能是天意!” 端木华听了对严氏说道:“既如此,严氏你且退下!” 看严氏走了,端木华看着李陌尘,声音放缓说道:“李陌尘,你也是读过些书认得字的人,当年父亲为你脱了奴籍,为何还不知足,要接二连三做下这没廉耻的事情。” 李陌尘恨声道:“老爷说的轻松,以为给我脱了奴籍就给了天大的恩情,我李陌尘就该千恩万谢?我媳妇被你父亲霸占,坏了声名才强嫁与我,当年我年轻又在庄子上,以为是老爷恩典,谁知是拿我当了个剩王八,后来我与媳妇感情日渐深厚,她想和我清清白白过日子,那端木老贼不依不饶,故意将她安排在府里当差,却把我调到最远的庄子上,名义上给了个管事的差事,其实是让我给他腾地方,这样黑心的事他能做出,我这又算什么?要不是那日庄子上出现紧急状况赶回来正好撞上,我还一无所知。你也是男人,这事你能忍得吗?当夜我把媳妇打了一顿,谁知她气性大就跳河死了,临死前哭着给我说的,自己并不愿意和老爷有染,当时他爹病得重,求老爷先支几个月月例,老爷乘机强占了我媳妇,当时答应要纳做姨娘,但你母亲厉害,你父亲眼看着不能入府便只拿话哄着,后来没法瞒下去了,只得和你母亲说要纳做姨娘,你母亲不愿意,遂想到我,亲自为我们主婚,我父母还千恩万谢以为是恩赏,哪里知这里猫儿腻。我媳妇跳河死后,我父母受不了风言风语,也相继去世了。端木老贼见事不妙,才将我脱了奴籍,又将我调到账房当差。他以为这样就算是将这事平息了。这些年我日日不安,我这一生算是毁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满身的冤孽无处伸张,这些年我无时不刻在筹划着报仇,但苍天无眼,几次落空,你要是我该如何做?” 端木华听了不语,半晌方道:“李先生今日既然开诚布公说了当年的事,父亲确实对不住你和你媳妇,但如今父亲已去世,人死万事皆了,再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陌尘道:“理是这个理,但我心上过不去,必得要你端木家付出代价。” 端木华道:“我太太何其冤也,嫁进府里不上三月,贴身丫鬟就以身殉主了,这难道不是代价,此事我也问了,春弓之死非你原意,你原想让府时舍些钱出出气,所以不全赖你,只是我还有一事要问。你屋里那个盒子中除了这本帐册还有一处房产和地契是怎么回事?” 李陌尘道:“那是我媳妇临死前交与我的,说是端木老贼送给她的,原打算让她父母带着她去那里生活,可后来我媳妇不愿离开我,因此这房子也没去过。” 端木华道:“既是你媳妇留与你的,你收好!”说着就将地契和房契盒子仍放在案上。 接着又说道:“现如今你不能在府里再当差了,我送你一千贯,你去做个买卖再成个家好生过日子去罢,之前的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李陌尘听了先是一愣,后来便不言语。端木华道:“你不愿意还是有其他想法,不妨说出来我们商议。” 李陌尘道:“老爷明理,事做到如此份上,也算仁至义尽,我李陌尘若还不知足,岂非兽类。但钱我不能收,大丈夫顶天立地,拿了这钱岂不等同于将我媳妇卖了,我明日就离开,从此浪迹天涯,大仇虽未得报,但今日老爷这番话也算是替你父亲认错了,我李陌尘知足,从此天涯再无瓜葛。” 端木华看李陌尘态度坚决,便道:“好,先生是大丈夫,这让我很是佩服。这样,既然钱你不愿收,我在你房契那个地方置一店铺,你去做个掌柜,也算是给我父亲一个改过的机会减少他的罪孽,做人皆需一个安心,你看如何?” 李陌尘听了慢慢抬起头,看着端木华道:“老爷执意如此,李某恭敬不如从命,就听老爷安排!” 第一百二十七回 解铃篇 且说韩朔被发落后,端木华和墨子桐冷眼打量了一阵子,商量着将绿君的父亲穆欣荣调到府里做了管家。 那几个亏损的店铺也换了掌柜,生意起色并不大,墨子桐又探查了一翻,遂找了一个酒楼做试验,欲改变亏损局面后再行推广。 因墨家也有铺子并未发生亏损的事情,墨子桐趁着墨府刘先生每月来府里查看新聘帐房先生帐目的机会,一边向刘先生学习理帐的事情,一边请教生意经,一边将自己在学校时吃过的生意红火的饭馆的营销策略套用起来,准备先挑一个酒楼作试点,争取扭亏为盈。 墨子桐挑中的那个酒楼名叫福意酒楼,酒楼中当差的有三十人,上年亏损二十五贯之多,是端木府酒楼中亏损最多的。 墨子桐先将酒楼每个人所担的差事作了详细记录,根据目前每日客流量情况,结合新经营模式进行预估后,将多出来的十八人分流到缺人手的各个庄子上,并许以五年后从庄子上进行轮换,直到年老体弱做不动活时在城中提供食宿养老,确保为这些人解除后顾之忧,各安本份做好当下各自差事。 将人员安顿后,墨子桐花重金从南方和京城各请了一个专门做南北特色菜品的好坑饪,与两位坑饪签订了契约,只在每日点他两个人所做特色菜品的达到十位,薪酬就在保底薪酬的基础上每个菜价中提取一成作为酬劳,达到三十位以上提取二成作为酬劳。达到六十位以上提取三成作为酬劳。 另外与其它坑饪也签订了合约,条款与前面两个专做特色菜品的师傅一样。酒楼中管事专门记录,每日营业情况报墨子桐复核。 酒楼中所用的各项物什材料,除先前酒楼中采购人之外,墨子桐又从府里专管采购的人中抽了一个贺妈和关雎阁中一个丫头一同前往采购并验货,且关雎阁中的丫头每日都换不同人前往。 每日采购清单和验收清单上三人按下手印,若在使用中发现有坏烂腐臭皆向当日参与其中的三人问罪。所有采购皆在三日后无问题才与卖家结清帐目。 如此安排之后,墨子桐又派人与牙所联系掌握全城婚丧嫁娶事宜,根据收集来的信息,墨子桐发现前期与谢瑛提过亲事的永乐公杜府千金要出嫁。 杜府要摆酒宴,墨子桐便一边着手准备贺礼,一边吩咐福意酒楼在那日准备三桌上好的酒宴席面。 及至到了杜府嫁女前两日,杜府因前日谢瑛之事与端木府有了嫌隙,并未给端木府送来请柬,墨子桐知道缘由,便亲自递上拜帖求见杜府太太。 杜府太太原与墨子桐母亲墨太太有几分交情,但自从自家千金被拒后,觉得面上无光,在家中姨娘们面前也像少了些底气,因此这两年与墨府也无来往。 墨子桐打算给杜府送去拜帖时,端木华担忧杜府太太不让墨子桐进府里,到时墨子桐会难堪。便劝道:“反正这回是杜府未送请柬在先,咱们与他们就算老死不相往来,也无甚大碍。万一这被拒在门外,岂不尴尬,又有一场气生。咱们不自讨苦吃好不好?” 墨子桐叹口气道:“永乐公自来与你相睦,所以谢瑛高中后才提出将自家千金嫁过来,自是看中老爷人品才愿意与咱们结亲,现在杜府千金有了归宿,咱们就是再受委屈也该前去祝贺,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在大仁大义面前面子又值什么。再者我想我亲自拜访,杜太太若拒我,必被人传,于咱们而言面上看着是没脸面,但知礼之人必能看出我们的诚意,不但不会笑话而且还会高看老爷。反之杜府若拒我于门外,则显得他们太小家子气,我想永乐公做了一世的官,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老爷放心,这趟无论怎样都与我端木家有益,为什么不去?” 端木华听墨子桐分析得头头是道,便笑道:“桐儿,你若是个男子,这朝堂上下哪有别人什么事儿,我等男儿能如你者也没几个。我现在看你呀,就象那诗中所说: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夫妻。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墨子桐听了笑而不语。 因墨子桐当年杜府与端木府结怨后,就打听了杜府千金喜欢舞箭,所以就将府里收藏誉称为“百兵之君”的青龙剑并一套箭谱拿了作贺礼,又准备了一幅纯金头面,两匹蜀锦,一幅白玉鹿草贴金夹缬屏风,次日一早就来到杜府门前。 只见那国公府黑红套色的将军门气势恢宏,黑色门扇装在正间脊桁下,十一路金色门钉中的铜铺首椒图形如螺狮,龇牙瞪眼看着来往之人,墨子桐的车停在国公府门口,早有下人递了拜贴和礼单。 正如墨子桐所料,杜太太已是有了孙儿的人,年纪大了原本就增加了许多慈悲之心,虽生气端木府没给自家面子,但接到墨子桐拜帖,仍十分纠结,要明着拒绝墨子桐,那就是和墨家、端木家和叶家作对,传出去也显得杜府太小家子气,因此思忖良久,方让墨子桐进了府里。 墨子桐进了府,见到杜太太便俯身下拜,口中说道:杜太太大喜,今日子桐前来一为贺喜,二为谢罪,三为添福。 杜太太听了便忙命人搀起墨子桐。墨子桐仍跪着对杜太太道:杜太太容子桐将话说完,若太太能原谅子桐,则子桐起身,若不原谅,子桐情愿跪着求个心中安稳。还请杜太太成全。 杜太太看墨子桐执意不起,便道:你有什么话便说! 墨子桐又俯身拜了一下道:那日国公府高看我端木家,情愿将千金小姐嫁与我府中之人,原该感恩戴德,但耐何那时我门下之人已有心怡之人,也与我家老爷提说过。因此国公府提出时,我们也曾劝过,但他一番话将的说服,我听着也有理,所以为着国公府千金幸福便忍痛割爱。我想咱们都为女子,若嫁给心怡之人还好,又未见过面,那男子心中已藏了另一个人,与令千金今后如何幸福,女子嫁人犹如重生,若嫁与心中没有自己的丈夫,岂不是毁了一生的幸福,有多少女子连性命都搭上了,若强行岂不是作孽,所以当日才行了那样的事情,后来也曾前来拜会想解释一二,谁知偏太太回了外省娘家,所以一直未能当面呈清。各种身不由已还望杜太太体谅。现在令千金有了合适婚配,这才是真正值得祝贺的喜事,所以子桐今日前来为小姐贺喜才是真正的添福。 杜太太也是经历了一世风霜,如何听不懂墨子桐话中之意,便淡淡笑了笑说道:看不出端木太太如此年轻,倒有这样见识,自古男女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说之言,能度其合理的,我这活了大半辈子只见你一人,今日倒耳目一新,但我家小姐婚事,并不似端木太太所言,此番也是奉父母之命,并不敢乱了纲常。 墨子桐抬起头看着杜太太道:若父母之命媒说之言尽皆合理,世上就没有和离与七出之说了,可见自古以来人们将此事想得圆满,万一不合适还可和离,但无论怎样,这回的新郎我也打听了,并无旧日情愫,对令小姐而言至少是公平的。将来婚后的日子小俩口若心无旁骛定能白首幸福。子桐拙见,还请杜太太不要笑话。 杜太太听了心下暗服道:这端木太太实不简单,如此年纪有此胆识也算女中丈夫,听她的话虽句句不柔,但句句在理。 想到这便笑道:端木太太快快起身,前番之事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并不知你家门下之人状况便贸然提出,也给你们造成困惑,老身这里也给我赔礼了。说着,对身边下人说道:还不快扶起端木太太,还愣着做什么。 墨子桐听杜太太已不生气,便笑着起身道:谢杜太太大人大量,子桐佩服,从今往后愿与杜太太和令小姐常来常往,还望杜太太不要嫌弃。 杜太太一边站起身拉着墨子桐的手,一边笑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以后有事尽管来。 墨子桐坐下后,又对杜太太说道:令千金明日大婚,我知道咱们府里要摆酒宴,明日请杜太太允许我带三桌席面来,最近我家酒楼新请了几个坑饪,有几道不常吃的南北特色菜品,想请太太和家人们品尝,还望杜太太能笑纳。 杜太太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你可真是人精,明日人多,正好用来展示你家菜肴,你都送吃的上门来了,我哪有不受的理,明日我就吃你那一桌席,你明日也来,和我坐一桌,让你家老爷也来,和国公爷坐一桌,请柬我这就派人送去。 当日在杜府,墨子桐送来那三桌席面众人吃了都说那几道菜品色香味俱全,且别出心裁,换了摆盘的花样,还给所有菜品起了有新意的菜名,什么熟鹌鹑蛋上缠上特制细细的面条用油炸后的腰缠万贯,各色水果堆出的花开富贵、羊头上两朵大红牡丹花的鸿运当头,飞翔状烤乳鸽的比翼鸟,醋芹和牛肉拼出的对牛弹琴、苋菜与蒸鸡蛋羹摆出的关公战秦琼,乌龟放在肉汤中的神龟过江等新奇名字不一而足,来参加喜宴的本就是城中显贵人家,什么好菜没吃过,今日这席倒吃出新意,皆啧啧称赞。 墨子桐看众人都吃得欢喜,每上一道菜皆发出惊叹之声,便趁着喜气对众人说道:今后只要摆宴的人家,每家皆赠送一桌福意酒楼全套菜品供主家品尝,且主家凭赠送菜品时的领条,可在福意酒楼吃三次半价菜品。逢二十四节气,只要在节气当日在福意酒楼用餐的皆赠送二十四节气菜。 如此操作下来,半年之后福意酒楼不但转亏为盈,还弥补了前期一半的亏损。 第一百二十八回 青杏酒 且说夏氏自大年初四那日和叶太太一路走一路定下将叶晨露说与端木华作姨娘的事情后,便开始在心中慢慢筹划着。 过了正月十五,夏氏见天气甚好,正好他家酒楼新换了坑饪,就请叶太太和叶晨露来酒楼品菜说话。 叶太太因叶老爷对叶晨露做姨娘一事十分情愿,便也打消了主意。因此也不主动与夏氏走动。 这日忽然接到夏氏请柬,本不打算赴约,又看叶晨露整天无精打彩没什么精神,也想当面将话与夏氏说明,那事就作罢了不再考虑,若有好人家续弦的可为叶晨露留意留意。因此娘儿两个妆扮了就来到端木良家的酒楼中。 主客坐定,夏氏便笑道:“亲家太太,二小姐这一向还好!大节下忙乱,也没有好生和亲家一起吃个饭,今日得闲,咱们边吃边聊!” 叶太太明白夏氏的意思,生怕她直接将那话说出来,忙拦住夏氏的话说道:“谢端木太太费心惦记着,这一向我们还算平顺!就是露儿有了身孕,不好生吃饭,人人都说我们露儿是做太太的命,你看着周围有合适的给操心张罗张罗。” 夏氏本就是伶俐人,一听这话便明白那日说好的叶晨露做姨娘的事不成了。心想:我费心张罗就是要看我们老二家的笑话,要是你家闺女不做他家姨娘,我费那个劲做什么! 想到这便笑道:“亲家太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门道认识许多人去,二小姐要前走一步,还是让官媒牵线最好,省得不相干的人落下不是。” 叶太太听夏氏说话阴阳怪气的,便也心上不悦,遂对夏氏淡淡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露儿有孕在身,现在找也不合适,等她产后再说罢。倒让你惦记着了。 夏氏笑道:“我这也是没事找事,咱们是亲戚才多嘴问问,要是旁人,我才懒得管这闲事呢!” 叶晨露听母亲和夏氏一来一往说着自己的事,便道:“母亲无事不要乱托人,我现在哪有那个心思,就是亲戚也未必都肯真心帮人,更何况我现在这境遇,不看笑话,不落井下石已是烧了高香了,哪里敢想什么好事?” 夏氏一听叶晨露的话十分上头,便生气道:“亲戚们坐在一处原是无事说些闲话解解闷,叶小姐又何必说得这样难听。谁看你笑话了,谁落井下石了?” 叶太太一看夏氏恼了,便后悔来赴约,便急忙道:“今日出来得仓促,险些忘了,家中还有亲戚要来,露儿,我们回去!” 说完也不看夏氏,便拉着叶晨露出了门坐上车回了府里。 一路走,叶晨露便问叶太太道:“怎么好好的又和夏氏攀扯上了,说出那些没头脑的话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太太便将那日夏氏的话又说了一遍,叶晨露听了心中顿时灰暗,想道:自己寡居又碍了谁的事了,现在居然沦落到要与人当姨娘的份上,而且当家主母还是墨子桐。想到这心中一酸不由流下泪来。 叶太太一看叶晨露哭了,便忙道:“那事你父亲不愿意,我也是急昏了头,想着桐儿性子和缓,不致为难于你。你父亲的话倒把我点醒了,就算是自己带着孩子过也不能给人当姨娘去,到时不但你,全家都没脸做人了。” 叶晨露看母亲着急,忙道:“不过是几句闲话,母亲不必着急。我将来就带着孩子自己过,谁也不拖累。” 叶太太道:“别说这丧气话,有合适的能前走一步还是要走一步的,一辈子不容易,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你身边我和你父亲也放心些。你还年轻,等把孩子生下来,慢慢找也不迟,总有合适的。” 叶晨露将头偎在叶太太肩上缓缓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眼下生孩子要紧。” 夏氏平白被叶太太母女抢白一顿,尤其是叶晨露抢白了一顿,饭也没吃,赏给酒楼的伙计们自己生着气回了府里。 且说时光荏苒,岁月常新。叶忽如上年科考未中,又苦读了一年,今年终于中了,叶家桂几经周折,将叶忽如安插在礼部任了个九品校书郎,其上司正好是端木良。 叶太太得知叶忽如上司是端木良,便后悔那日和夏太太闹不和,又后悔未将与夏氏不和之事提前和叶家桂说明,如果叶忽如安排在别处,便可不与端木良共事了,此时虽也不担心端木良为难叶忽如,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将来叶忽如提拔还需得端木良推举。此时后悔也不来及了,因此便想着与夏氏再拉上关系,免得影响了叶忽如前程。 叶太太深知解铃还需系铃人,那日夏太太是被叶晨露那几句话给气着了,所以就准备了端木良想要的《真草千字文》特意令叶晨露送到端木良府上交于夏氏。 叶晨露生下孩子后,现在已经能四处走动了。听说让自己去端木良府上送经文,便十分不愿意,但听叶太太说此事关乎叶忽如前程,又想着以后自己娘儿两个还得靠娘家父母兄弟,便硬着头皮给夏氏送了拜帖择子日子来到端木良府拜见夏氏。 因近日眼看着到端午了,皇上在端午前一个月就给百官放了赏,今年端木良也得了皇上赏的端午凉扇,因是第一次得了扇子,夏氏便撺掇端木良请端木华出主意,端木良一听端木夏氏说的有理,便打发人来请端木华过那府里吃酒一起商议如何添加扇面内容。 端木华本欲与墨子桐同往,但那日偏偏叶太太因叶晨露去拜访夏氏,又想着春画和春香也许久未见墨子桐了,想着端木华在朝廷也是能说上话的人,这关系还是得拉紧点,便也打发春画和春香来瞧墨子桐,墨子桐遂在家与春画、春香玩笑,只端木华一人前往。 那日端木良与端木华刚喝了杯,夏氏着人来请端木良去她房里有急事要说,端木良便起身去了,说去去就回。 端木华一人坐在端木良书房中,正无聊时,端木良小厮进来对端木华说道:“二老爷,今年园子里杏子正结得好,这会子老爷没来,我陪您去瞧瞧去!” 端木华一听杏子,就想起墨子桐有了身孕,前两天还念叨想吃酸酸的杏子,便起身随那小厮去了园子里,想着若杏子熟了正好摘一些回去给墨子桐解馋。 端木华和添喜等人随着那小厮来到端木良家的园子里,端木良家的园子比端木华家小上二三倍不止,抬眼看去,一片春色惹人,那杏树上挂满青杏,并未全熟,摘了一个稍稍发黄的尝了一下,酸涩难咽,又找寻了一番,并无成熟的杏子可摘。 一会工夫就看完了杏子,端木华看那杏子都未成熟,便道:“这杏子还得再长几天才好吃。你给大老爷说,过几日捡那熟的摘些送到我府上去。”那小厮答应着几人又往回走去。 回到书房,端木良已回来,正在等端木华。看他进来便道:“快来快来,才刚叶家二小姐也来了,上回我说起叶老爷家有一本前朝僧人智永的《真草千字文》,谁知她父亲倒认了真,今日打发她给送来了,那智永是王羲之七世孙,那书智永花了三十年时间写了八百本,叶家这本算是后期写的,那字确实有王羲之真传,现在所存怕也不多了。本来要拿来让二弟看看,谁知你嫂子非要留下和叶家二小姐一起临摹,改日再请二弟过来专门鉴赏!” 端木华听了便随口说道:“怎么嫂子和叶家又有了攀扯,以前没听说过!” 端木良道:“女人们的事我也搞不清楚,来来来,我们吃酒,幸亏这天热了,否则这酒还得再温一下,来咱们一人端上三杯再说事。” 端木华听了忙端起面前那个蔓草花鸟纹高足银杯一饮而尽后笑道:“大哥酒量渐涨,这杯子都比往常大了许多,这一杯足顶平日的两杯。” 端木良笑道:“这都是你嫂子的主意,说人逢喜事就要拿大杯喝,这样才显得是真高兴。我入仕以来,何曾得过皇上的折扇,今年倒赏了我一个,你嫂子和我确实高兴,既然你嫂子兴致这般高,我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今日这酒菜都是你嫂子亲自料理的。这道红鲜红鲜的焦叶杏仁乳豕就是你嫂子拿手好菜,和上年做法不同,她今年不知从哪学来的新样式,在这做好的肉上面浇了杏仁乳,我吃着还不错,刚上来,你也尝尝。” 端木华搛了一块吃到嘴里,果然肉烂香糯,有荷叶之清香,又有杏仁之微甜,加上肉本身的香味,真是余味回甘。不免多吃了两口,端木良又在杯中添了酒,两人连着干了三杯,端木华忽觉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头也越发重了起来。 端木良看端木华只吃了几杯就已醉了,便叫人抬到客房里睡下,等酒醒了再送回去。 一时,天黑了下来,端木良看端木华仍沉睡不醒,就派人去给墨子桐报信说端木华酒醉,今夜就在端木良府里睡了,明早酒醒再送回府。 墨子桐想着既然在大哥家吃醉了酒,就睡一夜也无妨,便也送春画、春香回去后,收拾了睡下不提。 次日一早,下人去端木华客房中未见端木华的人影,找了个遍也未见着人,便急忙向端木良汇报了此事。 端木良听了也不在意,心想:可能二弟酒醒了回府去了,稍后肯定派人来说。正在吃茶时,忽然夏氏屋里妈妈来请,说出事了,让端木良快去夏氏屋里。 第一百二十九回 着了道 端木良不知出了何事,去了方知,叶晨露昨晚没回就住在夏氏后面那个小院里,今晨起床,却发现叶晨露和端木华躺在一处。 端木良听夏氏说道:“我进了叶晨露的客房,就见叶晨露衣衫不整,哭得死去活来,当时就不想活了。二弟则看上去酒未醒来的模样,呆呆地看着人也不说话。” 夏氏看端木良半信半疑,便又接着说道:“老爷放心,我这里只有一个妈妈跟着,已经给她和二弟的小厮说了不得胡言,这会子让人搀着二弟去了堂屋,才请你过来的。也让人去请墨子桐了。” 墨子桐到了端木良府里,听夏氏说了事情原委,便知已着了别人的算计,心中暗悔昨夜应该来陪着端木华,哪里会有这样的丑事,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 一时叶太太和叶老爷也来了,叶太太拉着夏氏厉声斥问道:“她大嫂,昨儿是你送来的消息,说和露相谈甚欢,又吃了酒,就住在府上了,我想着有你所以才允准了,怎么一夜间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丑事,这让我们怎么活?” 说完又哭天抢地说道:“露儿寡妇人家,以后哪有脸做人,这让叶家以后还怎么在京城里呆着。” 又哭又闹,正在不可开交时,忽又听叶晨露在房里上吊被救了下来,人此刻已昏厥过去。 叶太太听了也顾不得再哭闹,便急忙又往后院去看叶晨露。 夏氏看着眼前众人哭闹不休,心想:我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就是要让老二家的和你叶家难堪,以为把我惹下给本破经书就算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看这场面你们怎么收拾,事我做了,你们来收拾烂摊子,我就坐着看好戏。 端木良看叶家咄咄逼人,又不知因何发生这样的事,昨天自己在书房睡的,二弟明明在自己书房隔壁客房里睡的,怎么稀里糊涂跑到叶家小姐房里了,此事没个交代也过不去,一时竟没了主意。 正在长吁短叹之际,夏氏悄悄对端木良道:“老爷,此事已然这样了,叶小姐也不是黄花闺女,不如让老二家的收了叶家小姐做姨娘,打发了干净。” 端木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不得已便说道:“叶老爷,弟妹,千不该万不该,是我们昨日不该留二弟和叶小姐同时在府里,但此事已然这样,后悔也无用了,叶小姐名声要紧,我二弟今后也还得做人,现在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叶小姐受些委屈,不如让入府给端木华做姨娘,这样也堵了别人的嘴,你们看行不行?” 叶家桂一听就炸了锅,坚决不同意。夏氏便请叶太太来劝说。叶太太本来也不愿意,但此时心疼叶晨露又顾念着叶家名声,如不答应,从此一大家子如何做人? 叶太太便悄悄将厉害关系与叶家桂说了,叶家桂思忖良久,确实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便恨声道:“我叶家平白遭此大难,天理难容。露儿入了端木府要住在灵台阁,露儿入府需得和叶晨霜当日在世时一样对待。” 墨子桐眼看着事已至此,一时也辨不明此事究竟是夏氏一人所为,还是和叶家联合做下的丑事。 墨子桐心想:当日叶家提出让叶晨露嫁与端木华做端木府填房之事自己听墨太太说起过,因端木华不同意,事情也就作罢了。后来叶晨露生下秦家儿子后,为争得儿子抚养权两家闹得不宜乐乎,秦家眼看不是叶家对手,不但没抢到儿子,还把叶晨露出嫁时带过去的嫁妆尽数还于叶家,两家说好每年几个大节日叶晨露带着儿子回秦家给秦少卿上香外,其余时间秦家均不得无故来探望。秦家没占到一点便宜反丢了几处来钱的营生,方知叶家厉害。秦少卿一死,秦家没个能顶门立户的人,也不敢再生变故。秦家那头刚刚按下,叶晨露生下孩子也没多久,不知是夏氏还是夏氏和叶家联合演的这出戏,真真是不扎嘴的石榴一肚子花花点儿。此时已着了道,不管谁做下的,看情势若不答应,此事传出去,端木华今后难做人,叶晨露也难做人。 想到这,看叶老爷虽话说的难听却也不得不答应,便也一一答应下来,说好一个月后娶人过门。 端木华被人扶到关雎阁中一直浑浑噩噩,墨子桐请了胡大夫来瞧,把了脉胡大夫道:“端木老爷喝了药酒,这药去年墨太太曾来求过,但这药方并无外传过他人。今日这药的用量是上回那量的一倍多,看来这是担心中途醒酒不好办事。” 墨子桐一听心下明白,定是有人故意给端木华下了药,此事不论谁做的,结果都一样,叶晨露入府做姨娘才能将此丑事遮掩过去。那叶晨露岂是善茬,这府里皆是当年霜姐姐用过的人,她比自己还熟悉,以后这府里的事怕是难办了。 一边想着,一边安顿给端木华熬醒酒汤,一边令胡大夫将此事烂在肚子里不得往外喧讲,胡大夫一一答应着便出去了。 叶晨露和叶太太回了叶府。恹恹地睡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日叶太太问起时,叶晨露方道:“只记得和夏氏喝了几杯酒就不知道了,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和姐夫躺在一处,正在心中忧惧时,夏氏领着她院里主事的婆子就来了。 说完叶晨露恨声道:“母亲,我是堂堂四品官府小姐,岂能受这个委屈,咱们去报官!让官府来查,总能还我清白。” 叶太太一听就急了道:“这事哪里能查得清楚,就算查清楚了有人害你,你和端木女婿在一个炕上被人发现总是事实,就是把做局的人杀了,你这名声也保不住,这还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叶晨露听了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嗒嗒往下掉,叶太太看着也不由伤起心来,娘儿两个对眼望去只管流泪哭个不停,叶太太后悔也罢,叶晨露不甘也罢,反正一个月后愿不愿意叶晨露都得入端木府做姨娘。 当端木华喝了胡大夫开的药慢慢恢复心智后,墨子桐将当日之事一一说与他听,端木华当即就暴跳如雷,说道:“这一定是大嫂设了计故意陷害。我昨日只喝了不过五六杯酒就不醒人事了,按平日酒量那点酒根本不在话下,昨日之事十分蹊跷,我根本不知怎么回事,这姨娘我不娶,我不当这冤大头,谁愿娶谁娶去。说完甩门出了关雎阁到端木良家找大哥大嫂去理论。” 墨子桐看端木华着急发怒的样子,心中不免心疼起来,心想:原来男人受人诬陷后也有这样的反应,看来霸王硬上弓这事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昨日只一心想着是叶家和夏氏合起来做下的局,但此时慢慢想来也未必尽然,叶家做局冒的风险太大,按叶老爷的为人有危险的事断然不会做,且这事要传扬出去,叶家还怎么立足,看来这局是夏氏做的,只是她费心让叶晨露嫁到端木家究竟为何且不论,反正以后家里安稳日子怕是没了,想到这心中一阵愁云从心底升起。 过了一时,端木华垂头丧气地回来对墨子桐说道:“桐儿,我刚去大哥家,大哥不在家,嫂子居然回了娘家,说是要住几日才回来,你说他们这是不是故意的。我就不明白了,大哥是老实人,估计不会参与这龌龊事,大嫂那人整天跳上窜下没个安生时候,就爱搬弄事非,父亲活着时就不大理会她,现在看你年轻,是不是不找点事出来就不罢休。” 墨子桐忧心忡忡地说道:“以前霜姐姐没进门时大嫂是端木家唯一的儿媳妇,我听杨妈说了,那时老太太身体不大好,不大管事,家里的事都是她说了算。后来霜姐姐进了门,老太爷便让霜姐姐管家,她只得退后一舍去,从那时起可能心中就不大愿意,后来老太爷去世前又把族长让你当了,按她脾性哪里能甘心。我猜大嫂子从我进门起就打上主意了,叶晨露入府做姨娘只是个开头,后面也许还有大招,我们就等着看大嫂给我们一道一道送福降瑞!” 端木华看墨子桐说起这事来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一般,便奇怪的问道:“桐儿,既然你都分析的这么透彻了,怎么看上去像无事人一般,难道你不担心吗?” 墨子桐淡淡笑道:“自古就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说法,见招拆招!谁也不是先知先觉,哪里能料事如神,倒是叶晨露一个月后就入府,你是怎么打算的。” 端木华恼怒地看着墨子桐道:“桐儿,这亲事是你答应的,我可没答应,我还没问你怎么打算的,你倒问上我来了。” 墨子桐道:“那我就给你说说我的打算,叶晨露虽是姨娘身份嫁进来,但毕竟是叶家二小姐,霜姐姐的亲妹妹,她想住灵台阁,但灵台阁是为郑太太准备的院子,尽管郑太太不来住,我们也不能把这院子让别人住了,将来这话传到宫里也不大好。我想还是让她住在霜姐姐原来住的院里,那院子也大,且又是她亲姐姐住过的,想来她住在那里也觉得亲切,其他院子都没这个大,露儿向来注重这些,另外,我想让人把院子里里外外重新粉刷装饰了,也好做新房。还有她那个儿子要不要带进府里,要不要改姓端木,这个也得提前和叶家商议,要改了就能入端木家祠堂,要不改就入不得祠堂。” 第一百三十回 姨娘泪 端木华越听越来气,便赌气道:“我看不是我娶姨娘,是你娶姨娘,看你挺上心,反正我不娶,反正我谁也不娶。” 墨子桐看端木华像个孩子般耍赖的模样,笑道:“好,好,好,你不娶,我替你娶,行了!我这还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端木华听了忽然问道:“猪八戒是谁?” 墨子桐马上意识到猪八戒这时候还没出现呢,心中后悔自己这嘴怎么没个把门的,一着急就说突噜了,便讪讪笑道:“我说什么你随便听就是了,回回都要问个清楚明白,这世上的事哪里能都说得那么清楚,你问我猪八戒是谁,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听来的闲话村话,你最好别记,万一哪天在皇上面前说了,皇上问你说不上来,那可是欺君大罪。” 端木华听墨子桐这蛮不讲理的模样拉着墨子桐的手笑道:“无理辩三分,昨天你的本事到哪里去了,就该那时和他们好好辨一辨,明明我回来时都不清醒,哪里会半夜乱窜去,分明是有人设了陷阱,你还拉上我一起跳。” 墨子桐笑道:“还是息事宁人!你以为做作局之人会善罢甘休,这回不行还会想别的办法,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叶晨露进不了咱们府里做不了姨娘这事可能就没完。我们就遂了人家的心愿,看还能生出什么花样来。” 端木华看着墨子桐道:“桐儿,听你这话,是还留着后手呢!快说说,你准备怎么应付。是不是先娶进来再撵出去,彻底让他们死心,你打算怎么个撵法,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演戏?” 墨子桐听了睁大双眼委屈地说道:“老爷,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没想把谁撵出去,各安本分天下太平,我只想平平安安走完这一遭。” 说到这,墨子桐忽然又意识到不能往下说了,便忙拐了个话题道:“等下有外面裁缝师傅来给你量尺寸做新郎衣裳,你先换了这身行头,把家常衣裳换了,到时量出来的尺寸也准。” 端木华正要听墨子桐说如何整治叶晨露,先是听她并没有整治谁的打算,后来忽然话峰一转说到量衣裳了,便失望地说道:“我不量,我也不做什么新郎衣裳,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我做不来,你倒会做好人,趁我稀里糊涂的就替我把亲事都订了,这新郎我不当,大嫂既然觉得叶家小姐好,说给大哥不就成了,干嘛要害我,我就不信她能在娘家呆一辈子,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事我跟她没完。” 墨子桐看端木华一时说自己一时又说起夏氏,便调侃着说道:“你该不是乐过头了!这叶晨露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那时求亲的人也是扎着堆来的,现在虽然生了孩子寡居着,但那模样身材一点没走样,你敢说自己一点没动心?” 端木华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那好色之人吗?我承认之前我是做过一些荒唐事,但那是不认识你之前的事,自你来了以后,我哪里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倒说说。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心里眼里只有你,没有别人。” 墨子桐看端木华说着又要动气,便忙道:“没有就没有,动不动就生气,看急得这头上的汗都要下来了,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说正经的,这亲你还得成,这姨娘的婚礼你也得参加,事情已然这样了,她入了府也是自带着口粮,也不过灶上费些事多做几个人的饭菜,有什么气好生的。” 说完,墨子桐对门外喊道:“绿君,快传饭,吃过还有事呢!” 一时两人吃了饭,端木华说头疼仍要歇着。 墨子桐便道:“那你在这歇着,我现得回趟家去,这叶家的事得跟父母说一声,完了还得去和郑太太也说一声。另外既要纳姨娘,就得安排让匠人入府修整那院子和屋子,有好些事要安顿,我回来就在堂屋说事,你醒了来堂屋找我!” 端木华笑道:“我和你一起去见岳丈岳母,让他们也评评理,正好让他们出面把这亲事退了,我可不要什么姨娘,我有你尽够了。” 墨子桐道:“你和我一起回去不是不行,但我想这事既然已经答应了,若爹爹和母亲去叶家退亲,是不是有点越俎代庖,就是退亲也是端木家出面,哪里轮上墨家了,凡事不占理必吃亏,你若真心不愿娶,也得是你大哥出面帮你解约,你大哥大嫂显然不原当这和事佬,你自己又不能扯开脸去叶家,且此事既被人谋下,如不能得逞必生出其他事来,到时两家闹翻,对谁都无益,我看还是算了!还是我说的那话,不过多几个人的饭,也不费什么事,如果灶上忙不过来,就从庄子上调几个人上来伺候,也不是大事,非要闹到鱼死网破有什么意思?” 端木华听了便忿忿道:“那就只好听你的,不过我不想她住在你隔壁,能不能让她住远一些,我实在不想看到她。” 墨子桐想了想道:“那就让她住在福熙馆,那里离花园近,她养着孩子去花园里也方便,但叶晨露是个要面子的人,要让她住在那院里,必得给她一个不能住鹤鸣阁的理由。” 端木华不屑地笑道:“一个姨娘,哪里有她挑挑捡捡的份,主母让她住哪里就是哪里,怎么还要和她商量不成?” 墨子桐笑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姨娘,她可是先太太的妹妹,当今皇上的表外甥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找个让她能接受的理由,这样大家都有体面。” 端木华看着墨子桐道:“我看你是观音转世!同情完这个同情那个,怎么从不可怜可怜我,我是你亲相公,被人诬陷,你倒对他们发起善心,小心善良过了头也会带来灾难。我去睡觉了,你自己想!从岳丈家回来你就回关雎阁,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等你。” 墨子桐摇摇头笑道:“你们都是我的祖宗,哪个也惹不得,这会儿回去我都不知该和父亲母亲还有娘怎么张这个口,这可真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端木华刚躺在炕上,忽听了这一句,忙起身问道:“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这又是哪里听来的话,听着生疏,什么愁什么向东流,再说一遍。” 墨子桐明知又说错了话,便故意拐着话说道:“我说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你就在家好好睡一觉,看我这场仗下来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说完便笑着出了门往墨家去了。 叶晨露嫁进端木府做了叶姨娘。按照先前安排墨子桐就将福熙馆重新粉刷一新做了新房。 叶家因叶晨露做姨娘本不愿意,但为了家族体面只得委屈,因此叶家此番也下了血本,不但嫁妆比墨子桐上年嫁过来时还多了几十亩地,那铺子也多了两个。 叶家桂对外扬言,这闺女命运不济,钱财上不能亏着她们娘儿两个,依仗着这份嫁妆端木家也不能小瞧了她。但成婚这日发生的事却让叶家丢尽了颜面。 说好的娶亲时辰都过了,还不见端木家轿子来,叶家亲戚早早聚在叶家,酒席都开宴了,新娘子还没上花轿,使去问话的人回来说道:“那府里太太说端木老爷骑着装饰一新的马带着娶亲的花轿子早就出去了,但究竟去了哪谁也不知。” 最后无法,墨子桐坐着自己那辆双驭白牛车到叶家把新娘子接走了。 到了端木府众人皆等着拜堂,迟迟不见新郎端木华,最后叶晨露只得和端木府一个和端木华同宗同辈的只有十岁大的孩子作为端木华替身拜了堂。 叶老爷和叶晨露皆是一肚子火又无处发,叶太太因叶晨露嫁妆的事和叶老爷也闹得十分不睦。 叶太太的意思是从秦家拿回的陪嫁尽数由叶晨露带到端木府就很好了,叶家还有两个儿子未娶亲,眼看着还要给几个儿子纳姨娘,叶晨露嫁进去也是姨娘,嫁妆能过得了眼就行,但叶老爷坚持要厚嫁,就算是姨娘也要让端木家知道叶家闺女的分量。叶太太说不过叶老爷,娶亲当日只说病着赌气也不出来。 新婚当夜,叶晨露一个人坐在福熙馆的新房中发着呆,那眼泪十股八股往下流着,汤妈妈劝了几句,看叶晨露哭得更厉害了,也便不敢再劝。 那福熙馆中除叶晨露带来的紫藤、红叶和汤妈妈外,墨子桐又新买了四个丫头配在福熙馆,那福熙馆里里外外灯火通明,但悲意四起尽染院中各处,人人皆噤若寒蝉。 至子时,墨子桐打发出去找端木华的人才来回话说道:“老爷骑着马领着花轿出了府就往城外家庙里去了,现住在引泉村,老爷说他在那里泡三天温泉才回来,让太太不要着急去找他,呆够了自然回来。” 墨子桐听了无法,便让灶上煮了偃月形馄饨另几个小菜送到福熙馆,吩咐让福熙馆中下人按照事先准备的新婚仪式走一遍全了礼,其它事等老爷回来再说。 叶晨露暗悔不已:早知这样丢人,还不如在娘家待着,那件事躲一阵子自然也就没人说了,大不了再不嫁人,何必此时受这窝囊气。这摆明了就是端木华和墨子桐演的一出双簧,他们这是故意让自己难堪。 但当着关雎阁黄妈等人的面还得强装,心想: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既然已经骑虎难下,那就各自拿出本事来,看谁道行深,我叶晨露也不吃素长大的。 想到这,叶晨露便不哭了,不但高高兴兴吃了灶上送来的吃食,还让黄妈带话给墨子桐道:“黄妈,你回去给太太说,露儿明早一早就去给她敬茶去。完了还要请太太带着露儿给那边府里郑太太敬茶去。请太太今日也早些安歇,明天事还多呢!” 第一百三十一回 气伤身 且说端木府自准备纳叶晨露为姨娘以来,府里事多了起来,墨子桐心想:既然叶晨露入府也是姨娘,如果苏姨娘仍在庙中,叶晨霜又是叶晨露亲姐姐,将来嫁过来要不要去庙里又成众人议论的话题。 因此,苏姨娘去庙里为叶晨霜超度虽未满三年,但墨子桐借口朝廷有令,以缩减家庙用度为由将苏姨娘接回府里,将迎娶叶晨露之事尽托付于苏姨娘打理。 苏姨娘原就跟着叶晨霜打理过家事,此番回来,墨子桐十分倚重,苏姨娘上回迎娶郑芊芸和墨子桐时就有经验,此刻娶姨娘,且婚礼在白天举行,请得客人也少,只簇中几户要紧亲戚,另有墨家和几家日常往来频繁的人家参加,规模比迎娶墨子桐小得多,因此婚礼中各种事宜准备的皆妥当,墨子桐倒省下不少气力。 且说叶晨露昨日入府,今日一早按惯例要与太太奉茶。墨子桐、苏姨娘就在关雎阁堂屋等下,叶晨露因昨日受辱,对墨子桐心生恨意,今日便故意迟了一刻钟才到,要向墨子桐表示不满。 叶晨露到了关雎阁堂屋门口,抬头见那堂屋中已换了一幅画,那幅墨子桐画的花园全景图已换成了一张双孔雀图,那两只孔雀一上一下立于一块奇石上,双头双尾错开,色彩绚丽,与上年端木华送于墨子桐那对孔雀一般无二。 叶晨露看那画上还似有人题了诗,心想:会画个画倒处显摆,生怕人家不知道,有什么了不起的。 心里想着已进了堂屋门,见墨子桐坐在双孔雀画下一张四周雕了卷叶纹髹了红漆的匡床上,床上铺着大红牡丹花叶纹毡毯,匡床上放一张红色檀木雕花矮栅足案。匡床两侧各摆着三张红色檀木雕花矮栅足案,每张后面放一张红色檀木卷叶纹矮足圈椅,每个椅子上搭着墨绿色底大红牡丹纹毯垫。 墨子桐看叶晨露仍穿着昨日大婚那身红色嫁衣,那嫁衣绿色金色红色三层领缘,下面是红色留仙裙,梳着椎髻发式,椎髻上从前往后排列着多重由大到小的金背梳,发髻两侧各插着一朵拳头大小的红色牡丹花,面上画着斜红,暗红色的嘴唇透着一重阴郁。 叶晨露看苏姨娘站在墨子桐身边并未落坐,便恭身向墨子桐行礼问安,正要坐下时,苏姨娘道:“叶姨娘,已经来迟了,先给太太奉了茶再坐!” 说着便从身边香叶手中金色双凤纹四周是花叶纹的茶盘中端起双凤纹金茶盏递了过去。 叶晨露便接了过来,紫藤忙搀着跪下。只见叶晨露将茶盏双手举过头顶送到墨子桐面前说道:“太太,请吃茶!” 墨子桐接了茶过来吃了一口,仍放回案上。叶晨露刚要起身,就听墨子桐对叶晨露道:“叶姨娘,苏姨娘比你做姨娘早,你该给她敬杯茶。” 说着示意身边绿君将案上早就准备好的莲叶纹银茶盏递给叶晨露,叶晨露极不情愿站起身接过茶走到苏姨娘面前。 苏姨娘看叶晨露来给自己敬茶,似有点受宠若惊,但看众人皆在围观,少不得款款坐于墨子桐右手边圈椅上。 那叶晨露看苏姨娘坐下,方走到苏姨娘面前将茶端于头顶上对苏姨娘说道:“苏姨娘,请吃茶!” 苏姨娘忙站起身接过茶盏吃了一口。 叶晨露看苏姨娘也吃了茶,便往左边那个圈椅上坐了。 墨子桐看着叶晨露笑道:“叶姨娘,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我这里给你准备了见面礼!” 墨子桐说完,对黄妈点了一下头,就见黄妈将手中捧着的一个黑檀木雕花托盘递到叶晨露手中。 叶晨露接过托盘,看那托盘上盖着一个绿绸四周缀着流苏的卓琰子,并不知里面是何物。 墨子桐看叶晨露满脸好奇,便笑道:“叶姨娘,我送你的是一对金镶玉手镯,另还有一本《女则》和《端木府家规》,没事时你多读多看多悟。” 叶晨露一听送她家规,便心生不悦,心想:什么意思,昨天给的下马威还不够,这会子送我家规,真是好笑,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被人吓大的。这墨子桐真是让人越看越讨厌。 心里想着,那东西也不接,倒是紫藤看叶晨露不接东西,怕再生出事端,忙接了过来。 墨子桐看叶晨露满脸不悦,便道:“今日的茶就算敬完了,好啦,郑太太那里我打发人也问过了,她一向是好清静的,她那里今日就不去了。你们都去歇着!晚上还要来,你们且先退下!” 叶晨露本想去完郑太太那里就要回叶府见儿子,听墨子桐的话,便道:“既然不需要去郑太太那里,那我今儿要回家一趟去,请太太恩准!” 墨子桐笑道:“新婚第二日才能回门,这是规矩,今天才第一天,你且耐一耐,明天再回!” 说完已站起身,绿君忙上前扶了墨子桐出了堂屋往卧房中去了。 苏姨娘看墨子桐站起身,忙也起身,看墨子桐出了屋子,才由香叶扶着出了关雎阁。 叶晨露看墨子桐一副当家主母的模样,本就生气,又见苏半夏对墨子桐一副谄媚嘴脸,看着也生气,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们一个一个离开。 才站起身刚要走,忽又走到那幅双孔雀图下落款却是逸飞两个字,旁边还有一首诗,诗名即是画名,叫《翠仙双艳》,只见那诗中写道:翠容芳艳吐雀情,飞凰金凤下凡鸣,青绿难画神仙影,尾屏忽开撒滢荧。诗尾处落款却写着子桐。叶晨露一看心中顿时一股酸意,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半晌才让紫藤扶着自己出了关雎阁。 叶晨露出了关雎阁往后看去,见鹤鸣阁的牌匾依旧,便扶着紫藤往鹤鸣阁走去。 到了鹤鸣阁门口,见黑色大门紧闭,扒着门缝往里看去并无一个人,院里屋门紧闭,窗子上绛色纱泛着寂寥与落寞,院中的那株海棠在叶晨霜死后不久就死了,只剩下一副枯干身躯扎在院子里。那院内种着花早没了踪影,地面干裂的象渴了成百上千年。 叶晨露扒在门上从门缝里看着院中情景不由失声痛哭泪流满面,紫藤劝叶晨露回去,叶晨露只顾着伤心早哭成个泪人儿了。 正在哭泣时,就见杨妈穿着秋香绿上襦和灰色褶裙从关雎阁出来走到叶晨露跟前道:“叶姨娘,太太这会子要睡觉,你这哭声都吵到她了,黄妈让我来看看,您还是回去!人死如灰灭,您再哭,先太太也回不来,您这又是何苦,还是好好想着把自己日子过好是正理,人活在世上没人能真正帮到自己,说倒底这每天每时每分都得自己好好过起来才是好日子,别哭了,啊!” 叶晨露刚要说话,就见关雎阁又走出一个小丫头来,只见那丫头七八岁模样,梳着双垂髻,绑着红发带,穿着绿裳红裙,看上去机敏灵动,只见她跑到杨妈跟前对杨妈说道:“杨妈,太太要看你上回说的画册子,你快给太太取去。” 杨妈忙道:“好的,春芽姑娘,我这就去取。”说完,回头对叶晨露说道:“叶姨娘,那我先去了!” 叶晨露看杨妈一路小跑进了关雎阁的门,那小丫头跟在后面走到门口又转过头盯着叶晨露看了一眼才进了关雎阁的门。 叶晨露知道墨子桐怀孕已是自己嫁入端木府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那日叶晨露正领着奶娘并丫头们抱着自己一岁多的秦斯阳在花园里游玩,忽听福熙阁小丫头小柳和另一个丫头小卉悄声说道:“你听说了没有,太太有喜了,关雎阁里服侍的下人每人赏了一贯,贴身那几个丫头每人又赏了一身衣裳鞋袜还有四件首饰。” 小卉撇撇嘴道:“到底还是太太有福气,连带着服侍的人个个都沾点光,我们算没福的,服侍了这位,入府都一个月了,还没见过老爷的面呢!跟着这样的主子将来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就听汤妈妈小声喝斥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越性连主子都编排上了。” 尽管她们几个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叶晨露听得句句是真,由不得起了怒意,遂大声对汤妈说道:“把这两个眼里没主子的东西打三十板子,找人牙子卖了,再买好的来使。” 那两个丫头一听忙跪下求饶,汤妈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到叶晨露身边悄声道:“小姐忘了,那家规上说了,咱们院里的丫头不好,要先禀报了太太由太太发落。” 叶晨露听了怔在那里,见那两个丫头眉宇间似有不屑,更生起气来,抬起脚就冲着小柳踢了过去。 谁知那小柳素习是个贪玩的,那日把一个树叉做的弹弓别在腰上,叶晨露一脚下去,那脚背正好磕在树叉上,顿时脚疼得站不住一下跌坐在地上。 汤妈吓得忙蹲在地上看那脚时,只见脚面已肿了个大包,人立时就不能走路了。 几个人要檐子的要檐子,到关雎阁汇报的汇报,顿时乱成一团,那孩子受了惊,也哭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把叶晨露抬回福熙阁,墨子桐打发管家找的大夫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来。 看完伤处,说道:“不碍事,静养月余不下地伤自然就好了,要吃药就开几幅收敛的药,不吃药也使得,只饮食上清淡即可。” 一时苏姨娘带着杨妈来看叶晨露,问及原由,叶晨露只说自己不小心摔的。 苏姨娘和杨妈看好伤处未出血,只是脚肿了,听说月余下不了地,便将面子上的话说了两句就要走。 临走时,杨妈道:“今日老爷和太太去了何老爷家,他家太太生了个小少爷,今日过满月,明日是肖老爷家的孩子过周岁,太太说让姨娘好自养着,她得闲了就来瞧姨娘。” 第一百三十二回 福熙阁 且说叶晨露脚受了伤下不了地,叶太太接了端木府送来的信儿,便忙过来瞧。这是叶晨露嫁进端木府做姨娘后叶太太第一回来。 进了府跟着汤妈一路过了拜月亭,叶太太习惯性的往右拐去,汤妈笑道:老太太,二小姐住在福熙阁,您老人家往左边拐。 叶太太愣了一下象是回味过来了,便跟着穿过左边游廊来到甬道上。 见长长的甬道一个人都没有,心中不免荒凉,心想:当日霜儿在时,那边也是这样长长的甬道,人来人往,现如今露儿住在这里竟是如此光景,心中酸楚,不免生出悔意来。 叶太太虽然叶晨露出嫁时因嫁妆之事和叶老爷起了分岐,但究竟也和露儿无关,是叶老爷的意思。当日把露儿说与端木华做姨娘都是夏氏出的主意,那日自然也是夏氏做的局,但为了顾忌叶家体面,硬着头皮将露儿嫁了过来,要是当日将叶忽如前程看淡些,露儿就躲过那一劫了,今后也许会遇到更好的,哪里能落到如此不堪境地,一边懊恼后悔一边已来到福熙阁院门前。 见福熙阁黑漆门上写着福熙阁三个字的匾额与鹤鸣阁那块匾额一般无二,看着倒也气派。 进了福熙阁院子,叶太太看福熙阁只有当日鹤鸣阁一半大小,那院子也小,心中更加沮丧。 院门直对着三间屋子,院子左边一排也是三间屋子,右边并无房舍,只搭了个茅草棚,茅草棚下是个葡萄架,却并未种葡萄,只有一个架子空落落立在茅草棚下。 院内楼舍一看都是新粉刷过的,朱门绿窗,那堂屋门头上还挂着个大红绣球,窗上贴着大红纸剪的囍字。门上贴着喜联,写着:红杏枝头笑春风,彩门楼下玉生香 叶太太看着那对联出神,心想:这可真是绝妙讽刺,笑春风,我看都成被风笑了。 进了堂屋,迎门一张美人戏猫图,那猫儿并不乖顺,一女子似正在驯猫,手拿着一个鱼骨,那猫正要作捕食状,那女子将拿着鱼骨的手往后抽去,另一只手中拿一根柳条,似要打下去的模样,一人一猫神情逼真,那猫毛根根分明,毛须也像还在抖动,既有趣又耐看。 叶太太一看就问:汤妈,露儿怎么选这样一幅画挂在这里?谁家堂屋挂这样的画? 汤妈踟蹰半日道:太太,这是这府里老爷选的,不让换下来。说让小姐多看多悟。 叶太太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就火冒三丈道:“这是哪家的规矩,谁家堂屋挂这样的画,这是做给谁看呢,还让天天看,看个屁。” 说着就进了堂屋左边的屋子,屋里一张炕,挂着大红围帐,炕前放着一个婴儿车,车内正是秦斯阳,叶晨露靠着炕柜坐在炕上,听到母亲说话的声音早哭得泪流满面。 叶太太紧走了几步,一把抓住叶晨露的手,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就哭成一团。 刘妈跟着一路进来,看叶太太和叶晨露哭得止不住,便轻轻摆摆手和屋里的汤妈紫腾悄悄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候着。 叶太太和叶晨露哭了一阵,叶晨露慢慢止住,劝叶太太道:“母亲别哭了,也不是什么重伤,只是扭了一下,过几日就能下地走了。” 叶太太方止住,趴在叶晨露脚上看了一阵子,看那脚肿得厉害,便道:“看这伤肿得还很厉害,是不是很疼,你别乱动。” 叶晨露看叶太太十分揪心,便道:“母亲别担心,只是看着肿得厉害,其实不是很疼。” 叶太太叹口气道:“你这个孩子啊,怎么这么不小心,是怎么弄的,端木华和墨子桐是怎么照看你的,嫁过来才一个月就受了伤,我找他们去说说。” 叶晨露听了眼泪又流了下来,半晌方啜泣道:“端木华自我嫁过来就没见过他一面,墨子桐倒是一天见两回,早一回晚一回地给她请安问好,也从不正脸看我,哪有情分可言。” 叶太太听了道:“是不是他们两人还是怪那日被算计的事,我们还冤着呢,左不过都是他们端木家人做下的局,我们不计较,他们还没完没了了,这都过去几个月了,要计较一辈子吗?” 叶晨露幽幽道:“母亲,实话说,我现在特别后悔,好好的秦家二奶奶不做,弄来这个端木府姨娘,矮人半截不说,连孩子跟着也抬不起头来,我真不敢想过两三年这孩子长了心眼可怎么好?将来他是不是得怨恨死我。我真是后悔得恨不得眼一闭就去了。” 叶太太一听就慌了,说道:“露儿,可不敢有这想法,孩子还这么小,你要走了他该怎么办,你得为他想想。女人嫁个人就图个心里安稳,那时候秦少卿活着时,就算你们俩打打闹闹的,但你心里是踏实的,你再想想去年,你虽在娘家不缺衣少食,但母亲能看得出来你心里有多不踏实,且不说墨子桐,就说说你周围那赵家二姑娘、何家四姑娘还有白家二姑娘,和你年纪相仿,嫁得虽都一般,但人人都有个丈夫,女人就算娘家殷实,总不能守着钱过一辈子,你得有个知冷知热能和你说话的人。要不是想到这些,母亲也不会让你走这一步。这端木府姨娘虽不是很体面,但那时也没办法了,我和你父亲当日也考虑了,我们知道端木女婿的为人,也知道墨子桐不是那心冷手狠的人,和你父亲权衡了又权衡,想着反正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丢人的,才同意把你嫁过来了。你现在也不必灰心,这日子还长,哪里就一眼望到底了,人心隔着肚皮,明天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就算端木女婿现在还转不过这个弯来,我就不相信放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他不动心,你安心把斯阳和自己照顾好,其他的慢慢再图。母亲还有个想法,就是把斯阳的姓也改成端木,这端木女婿声望名誉日渐高升,比秦家好上许多,将来斯阳也是端木家的人,说出去谁不高看一眼。” 叶晨露本就是和母亲撒娇随便说一说,并不是真心想死,她可不傻,她要死了,她儿子斯阳就彻底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而且她带过来的嫁妆何去何从还不知道,白送给端木家怎么可能。 所以听了叶太太的话,叶晨露便点点头道:“母亲说得很是,我这日子在吃穿用度上比起赵家二姑娘、何家四姑娘还有白家二姑娘那几个要好很多,听说赵家二姑娘嫁到京外,那女婿三天两头不回家,也不往家里拿钱,赵二姑娘连首饰都变卖了。还有何家四姑娘嫁得那个女婿听说入了什么教,整天五迷三道满心里就是个上帝,有点子钱就捐了,气得何四姑娘一直住在娘家也不回去。白家二姑娘更可笑,嫁的那小女婿都十五岁了,一到天黑就要找奶娘一起睡,白家二姑娘气得也在娘家呆着也不回去。不过正如母亲说的,就算是嫁了人不如意,但那心里是踏实的,我现在虽是个姨娘,端木华也不上我屋里来,那又怎么样,反正我孩子也有,而且还得姓他端木家的姓,他在外面拉扯的那些关系将来都是我家斯阳的,我怕什么,我就守着儿子等他个云开见月明,我就不信我能永远这么背霉下去。” 叶太太笑道:“这就对了,这好日子是一天天熬出来的,你和斯阳好好的,我和你父亲也就放心了。以后有事就和母亲说,你别怕,有我和你父亲在,什么也不用怕。” 叶晨露听了笑道:“嗯,这府里只要不明着欺负我,我也只当看不着,嫁人不过就是个门帘儿,这日子还得自己慢慢过。我这院里有吃有穿,等过几年斯阳大了给请个先生好好教习,将来取个功名,我这辈子也就过去了,还能求什么?当初错嫁给姓秦的,现在错嫁给端木华,一错再错,我就错到底,看老天爷能拿我怎么办?” 叶太太听了笑道:“这话要让你父亲听了又得说咱们天高地厚了,就这样,放开胆子活,看老天爷能拿咱们怎么办?” 说完又转向坐在婴儿车上玩着两个陶瓷小人儿的斯阳说道:“快来,让外奶抱抱,看我们小斯阳多乖,一声不吭,听母亲和外奶说话呢,是不是?” 说着叶太太将斯如抱在怀里,转过头对叶晨露说道:“这婴儿车是哪来的,倒看着新奇。” 叶晨露道:“这个车子墨子桐让人送来的,听黄妈说是墨子桐画的图样子找人做出来的。” 叶太太抱着斯阳低头看着那个婴儿车,见那婴儿车通体是用打磨的流光水滑的紫檀木头做的,上面不见一个花纹,中间是个小床可坐可卧,里面铺着红色褥子,上面放着一个红色锦缎被子。那木头车轮子倒比车身还要大,车子放在地上极稳当。 叶太太前前后后看了看婴儿车,对叶晨露说道:“没想到子桐还有这份心,这样的车子我还是第一回见着,她对咱们也还算不错,是不是?” 叶晨露漫不经心地说道:“她这个人我现在也看不透,不过这东西倒是很实用,小斯阳这阵子已经不大喜欢在人怀里了,正为这个发愁,可巧她倒送来这个。我受伤后她还使杨妈送了四本书来让我看。” 叶太太看炕上放着班昭的《女诫》、孙畅之的《述画记》、应扬的《弈势》和干宝的《搜神记》。 便指着那几本书说道:“是不是这四本,嗯,她也算是用心了,你躺在床上看看书时间也过得快。” 说完,叶太太对着斯阳说道:“斯阳,想外奶了没有,想外爷了没有,今天跟我回去找外爷好不好?” 第一百三十三回 曲江宴 叶太太看斯阳没有回应,只在她怀里安静地呆着,便着对叶晨露说道:“斯阳这性子随谁了,你小的时候可没这么老实,就要人抱着,而且只要我在谁也不跟。你看斯阳,谁抱都行,一点不认生。这几天没见,都能坐得这么稳当了,还会坐着玩玩具了。” 叶晨露听了不安地说道:“真的不像我啊,那是不是像秦家人了,我可不想让他像秦家人,一家子阴骨头,没一个好人,小斯阳可不能像他们。” 叶太太笑道:“你放心好了,他虽是秦家的种,并不和他们一起生活,小孩子跟着谁长大就会随谁多一点,将来肯定和你一样,所以你要放开怀,要不会影响到小斯阳的性子,等长大就不好扭转了。” 且说这日要朝廷要举办进士高中后的曲江宴,端木华被皇上钦点了要参加。因墨子桐孕中,加之呕吐之疾未痊愈,端木华遂换了官服自已去了。 当日杏黄桃粉,草长莺飞,烟水明媚,春花烂漫。曲江宴设在宫城外大雁塔之南的杏园中,皇上亲自参加,其食案设在杏园曲江岸边的亭子里,其他人则按品阶由宫人提前摆下食案,新科进士们的几桌食案则摆在离曲江亭最近处,春风吹得进士们内心喜悦,看长安城百花怒放,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飒爽得意。 到了杏园端木华下马将缰绳交于添喜,添喜接过缰绳自去杏园外马厩。 端木华拿着腰牌验了身份便入了杏园,找到座位坐了,只见往日同僚尽皆汇聚于此,大家施礼玩笑。 一时就见皇上驾临,在亭中食案边坐了。就见宫中张公公唱喏道:今日皇上赐烧尾宴,共贺新科进士高中,宴席开始。 宫女们穿着红绿相间单丝罗制成的花笼裙,上着浅绿齐胸短襦,雪胸微露,皆以锦褾为领袖。头上挽团型髻插珠花,一个个身材轻柔娇美娉婷韵致,每人手中端着食盘轮流安食。 不一会工夫,只见曼陀夹饼,巨胜奴、波罗门轻高面、贵妃红、七返膏、御黄王母饭、生进二十四气馄饨,同心生结脯、唐安餤,玉露团、天花毕罗、素蒸音声部、白龙臛、凤凰胎、八仙盘、格食、蕃体间缕宝相肝等珍馐玉馔陆陆续续摆在食案上,诸人如坐云雾、目眩神遥。 就在宫人们将一盘盘佳肴上食案时,几个同僚看着美味咽着口水,就有人开始以此为话题,从进士们如何报名,如何考试,如何发榜,如何拜师等闲聊中对着这些菜肴调侃了起来。 “哎,诸公,今日士子登科,正如虎变为人,新羊入群、跃龙门门,烧尾方能化茧成蝶重新开始,你们看那边,那老新科比我爹岁数都大,胡子头发都花白,半截都入土了,还烧什么尾,怕是还不到任上就整个地入土了,这可是我见过年龄最大的新科进士。” 众人听了皆向那老新科望去,果然一个耄耋老人坐在诸位新科进士当中十分惹眼。 “你别说,这把年纪参加科举,勇气当真可嘉,吾辈之榜样。” “你当年考中时才不过二十多岁,他这个年龄才考中,还当你榜样,你这是正话反说!” “年龄太大,即便封了官,能当几日的差,倒占了一个名额去。不如不考,让与旁人。” “哎,别只管说人家老进士了,你们看这道菜,用素馅笼蒸的七十个蓬莱仙子,简直是神来之笔。快看这几个在吹笙,这几个在敲鼓,这几个在唱歌,这些在翩翩起舞,裙角都在飞扬,不知这捏了多久才捏出这般造型,这手艺哪里见去。” “你说的这道菜名叫素蒸音声部,听说这手艺是从两晋开始家传下来的。现如今会做这道菜的没几个人,能捏出这样舞姿,这样栩栩如生的更是少之又少,也就是宫里才有这样的人才。” “哎,你们看,这像不像我们前日在平康里中申六家见到的那个小娘子,除了衣服颜色不同,其他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一般。” “你们哪天去的,我怎么不知?” “你那日请假了,我们几个廊下食后约了一块去的。才刚赵公说的是申六家的王都知,这王都知虽长得不是最好的,但席纠与作诗的本事却无人能敌。我们赵公那日充作觥录事,提着酒壶没少灌我们酒,等下次去时让他与王都知多对几首诗,让我等好好开开眼。” “哎,你们别劲扯那日的事了,眼前放着这么好的美食,岂能无诗,这烧尾宴不只吃与看,最重要的还要做诗,那日做的诗改日我们去申六家抄了出来,私下再评评,看谁做的更妙。今日大家都铆足了劲,等会大展身手好好写几首传世名诗。” 正在你一言我一句说话时,只见皇上端起面前酒杯说道:“今日朕与众卿欢聚,共庆我朝又得新科,大家举杯共饮。”说着便一仰脖子将那杯琥珀色酒喝了,众人看皇上一饮而尽,也都端起酒杯跟着干了。 一时众人皆落座,正要吃起来,忽然从四面走来几十个音声人,就和才刚说起的那道素蒸音声部里七十个艺人一模一样,边走边歌,边歌边舞,将那秀色可餐,精妙绝伦竟演绎得无可挑剔。 众人不禁感叹,紧接着,众人又将那素蒸音声部与刚才歌舞乐人对比评判了一番。 还没吃几口,又见宫人们将一盘盘用脍、肉脯、肉酱、瓜果、蔬菜等原料雕刻、拼制而成景物餐食端了上来。 那些盘中餐食拼在一起成一幅山水图,拆开来则自成一景,又别有一番风趣。 看到这,就有人道:“这可真是开了眼了,今年新菜着实比往来多,居然达到菜上有山水,盘中溢诗歌的境界了。” 另一个说:“这菜我上回在蔡六儿家听人说起过,听说这菜肴只看不吃,名叫辋川小样。最先起自庙里,有女尼闲来无事用些素食材雕琢而成,当时也只有五六盘的拼景,后来才引到各处,今日所见应该是最全的了,每人一盘,居然有二十景之多。” “唉,别说了,看皇上赐绯含香粽子了。”说着就见宫人每人面前端上来一个用白玉瓷盘装着的赐绯粽。 那粽子玲珑剔透,光洁璀璨,形状则如美人只以背示人,如凝脂白玉般的娇躯上浇着一层琥珀色的蜂蜜与桂花浆,又撒着几片含羞欲滴的玫瑰花瓣。像一个个刚出浴的俏丽佳人穿着一身绯色袍衫。 这时就有人边吃边悄声道:“这美人粽闻之芬芳,沁人肺腑,咀嚼则齿间筋软凉甜。这要是个真人就好了,哪里舍得吃。” 另一个道:“你就别惺惺作态了,啥样的你没见过。听说你家里的男舞姬个个美如天仙,比女娃儿还娇艳些,哪日请我们上你府上开个眼是正经。” 几个人正在玩笑间,就听皇上又端起酒杯道:“今日为新科进士设宴于杏园,大家松散些,不必拘于一处。这杏园最有名的就是曲江池。曲水流觞千古佳话,今日我们也效仿一乐。到时杯子停在谁面前,不论官阶,一视同仁,就以《盛宴》为题目,不拘什么体裁和诗一首!” 说着皇上先起身来到曲水池边,那里早就设了坐塌,众人看皇上坐了,都跟着过来找了榻坐下,却将新科进士有意排在皇上近处。 这时就有近侍拿个酒杯从皇上面前开始往池中一放,那酒杯顺流而下,就停在一名新科进士名叫李厚德的面前,李厚德将杯中酒取了一饮而尽。 随后听他说道:“杏园曲江地,流觞风雅事。君恩感人涕,效古不忘志。” 众人听了皆不言语,皇上看着身旁吏部管事道:“这是不是今年新科最年少的李厚德,好像不足二十岁!” 吏部管事忙回道:“正是此人。” 皇上笑着道:“后生可畏,很难得。天佑我朝,降少年英才,这是我朝之幸事啊,来人,将朕的白玉飞天玉佩赏与李厚德,愿天下读书人都向他学习,早日成为朝廷有用之人。今日宴饮不必过来谢恩,继续!” 李厚德接了恩赏便就在池边向皇上行叩拜之大礼。一时近侍又将杯子放入池中,这次却正好停在皇上面前,皇上笑道:“看来这杯子是知情的,知我今日喝了酒,必要写诗,因此停在朕面前索诗来了。” 众人听了都随着皇上笑了起来。只见皇上将酒喝了说道:“盛世无饥馁,百业正冲飞。天朝出灵杰,万户少生悲。” 皇上说完,众人皆争先说道:“好诗,难得的好诗。”皇上笑道:“我知自已作诗水平不及在座诸位十分之五六,尔等藏着好诗只等着酒杯呢,近侍快将杯子放入水中,看这会子是谁喝酒。” 一时酒杯摇摇晃晃漂了一段,打了几个旋居然停在端木华面前,端木华一看酒杯停在自己面前,同僚皆扭着身子往别处躲了不愿沾染。 端木华看两边无人依靠,少不得端起酒杯起身喝了,思索一下说道:“琥珀浮光影,醉酒添素情。花媚玉堂锦,水逸曲江茎。盛日烹五金,内宴饮欢欣。凤出百鸟亭,龙引天上星。” 众人听了都暗里啧啧称叹,皇上也慢慢品了,缓缓道:“朕在诗词上常常羡慕,我朝立国以来广施仁政,以诗文为荣,今看到好诗便不能自己,端木爱卿这诗文朕着实喜爱,带回宫里还需细细品品。” 说罢,对近侍说道:“去把我那条白玉蹀躞带取来。” 一时内侍托着个盒子一路小跑来到河岸边,皇上打开盒子看了,道:“此物是先皇赐给朕的,现在朕把它赐给端木爱卿作为今日之奖。曲水流觞有些意思,今日没轮上做诗的诸公就以前面题目各自做诗,内侍收集了改日送到宫里朕慢慢品。大家自乐,朕去前面走走。” 端木华跪地磕头,口中说道:“拙作蒙圣上赏脸,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臣谢皇上知遇之恩。” 第一百三十四回 是非人 皇上摆摆手道:“爱卿过谦了,今日斗诗,卿夺了头魁,朕心甚悦,改日亲自请教,快快平身。” 说完,就抬脚顺着杏园河边向远处走去。几个近身侍者和老臣们一路跟随,其他人则各自便宜。 诸人看皇上离去,回身就围着端木华要他将才刚那首五言诗写出来让大家再赏玩赏玩。端木华扭不过,少不得将皇上所赐白玉蹀躞带放在案头,伏在案上默写了几份,递与众人去评品。一时传得朝中人人皆知。 今日杏园中除了有食案,还在另一处设了写字台案,上面笔墨纸砚俱全,在两处中间还设了斗舞场。 见皇上走远,几个爱热闹的便找来才刚表演了素蒸音声部的舞艺人一起在场中跳舞作乐,众人吃酒的吃酒,写诗的写诗,闲聊的闲聊,跳舞的跳舞,甚至有打闹的,有拉扯着进舞场的,众人和舞艺人调笑的,顿时热闹起来。 端木华看皇上走远,想将皇上所赐白玉蹀躞带来送到家再回来,便起身向园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看添喜正在朝里张望,便直面走去,正要出门却听得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却是刑部管事李万年。 两个作揖行礼,李万年问道:“还未结束,端木公去哪里?” 端木华忙笑道:“皇上赏赐之物怕有闪失,想送回家再回来。” 李万年不解地笑道:“你这又不是头一回得皇上赏赐,也太小心了,系在腰间岂不更好。一来显你对皇上所赐之物之喜爱,二来此时回去再来怕宴会就结束了,万一皇上等会再召见你,又当如何?” 端木华一听,忙道:“多谢李公,还想你想得周到,正是这个理。那就不回了。说着将自己翠玉腰带取下递于门口张望的添喜,将白玉蹀躞带展开系在腰间,与李万年一道又返回园里。” 两人边往里走就听李万年说道:“端木公,先恭喜你今日夺魁获皇上赏赐,还有一件闹心事要与你说一说,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端木华正在兴头上忽听有闹心事,心中一紧,忙问:“李公,究竟是什么事,快快说来,别让我猜哑谜。” 李万年压低声音说道:“今日有人来报,黄仁从流放地跑了。” 端木华吃惊地问道:“怎么会跑了,跑到哪里了,会不会又回到京城来?” 李万年拍了拍端木华笑道:“看你紧张得这样,早知你这么心焦,我就不告诉你了。你放心,那流放地离京城千里之遥,就是回来也得些时日,且沿途都有缉拿他的画像,我想他要是聪明人肯定不会回来自投罗网,你就放心,有事你随时叫人来通知我。” 端木华听了顿时忧心忡忡,刚才得了皇上嘉奖的喜悦已被这个消息冲得无影无踪。一时就没了兴致。 且说叶晨露嫁过来作姨娘也有些日子了,夏氏除了娶亲那日小坐了一会子,这一个月以来皆没有过来,只坐在家中等着听端木华这边出新闻。 好不容易听到个消息,却是叶晨露不小心扭伤了脚,得在炕上躺一段时间,心想:这算什么好消息,叶晨露躺在炕上岂不是在帮墨子桐。心中并不喜悦,但既已知道叶晨露受了伤,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少不得准备了礼物来福熙阁看看叶晨露,改日也好与叶太太见面。 夏氏进了福熙阁的院子,见斯阳坐婴儿车上被小丫头们推着正在院子里玩,便走上前去凑趣道:“这就是斯阳!都长这么大了。你娘呢?” 叶晨露在屋内听了倒不快,心想:只有姨娘生了孩子才叫娘,斯阳可不是我做姨娘生的,我怎么就成娘了,难道不是母亲吗? 及至夏氏进了屋子,叶晨露一直都没个好脸,心想:那日自己好心去给她送经书,反被她害得自己做了姨娘,这会子还有脸来,还要让斯阳叫我娘,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夏氏既然敢做那事,心中早想好了,也不理会叶晨露高不高兴,只管嘴里说道:“哎哟!我的好姨娘,怎么好好的就受了伤了,我这几日回娘家住了一阵子,昨儿听说你受了伤,急忙就赶了回来,这是怎么话说了,怎么就受了伤了?” 叶晨露仍拿着本书在看,也不理会夏氏。夏氏看叶晨露不理自己,便又凑上前说道:“叶姨娘这看得是什么书这么入迷,人进来了都舍不得放下。你快把书放下,我有个消息要给你说。” 叶晨露仍不理她,夏氏倒自己将叶晨露手中的书拿过来放在炕角处,自己也坐在炕上说道:“叶姨娘听说了没有,你家太太怀孕了。” 叶晨露听了心中更不快道:“怀了就怀了,我还生了呢!女人嫁了人怀孕生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夏氏笑道:“叶姨娘终于肯和我说话了。我的意思是你家太太怀孕要是生下男孩,将来就是伯爵了。这个你知不知道?” 叶晨露先是摇摇头,紧接着又点点头道:“好象以前听我母亲说起过,端木华娶了郑太太后府里生下的第一个男丁将被封为伯爵。” 夏氏道:“既然知道,妹妹怎么还这么镇定,难道你嫁过来真就要当一辈子姨娘吗?” 叶晨露不解地看着夏氏道:“难道不做姨娘还当太太不成,只要不招惹了,我也犯不着和人作对,再说了她可是和我同岁的。” 夏氏笑道:“妹妹素来是伶俐的,今儿怎么这么不开窍。生孩子哪个女人不会,你就眼睁睁看着她生的孩子做伯爵。我说句不该说的,你这大儿子可没流端木家的血,就算改了姓,将来能得着什么?你不招惹人你以为就能独善其身,你就别傻了,现放着一步登天的机会你白白错过,将来后悔怕是连哭都找不着地方。你想想看,如果你生下一个伯爵,那你两个儿子将来都有指望不说,你将来什么地位,这还不明白?” 叶晨露叹口气道:“您说的我明白,但我嫁过来后老爷一回都没来我这院子,你让我和谁生孩子去。” 夏氏笑道:“你现在是这府里堂堂正正娶来的姨娘,他不来,你就不能去?你怎么这么死脑筋。男人嘛,哪有不好色的,现在他不来也许是做给那位看的,你寻了去,他哪有不接受的,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叶晨露为难地说道:“我找他,天下哪有这样本末倒置的事,我可不去。我又不缺衣少食,干嘛做那下三滥没骨气的事。” 夏氏叹口气道:“妹妹还是年轻啊,你想长远点。你不生别人生了,你带来的那些丰厚嫁妆将来就是端木府的,大家一起受享,你就愿意看着大把的钱流到别人口袋里。斯阳长大另立了门户,你那些嫁妆他一分也带不走。不为自己,为了孩子,还不趁着年轻时折腾折腾,给孩子们争上一争。” 叶晨露听完默然不语,半晌又问道:“嫂子教一教我,下面该怎么做。” 夏氏笑道:“我的傻妹妹,男女之间哪点事还需要我教你啊?我就给你说一句,前面你觉得你活得不好活得不顺,那从现在开始就反着来。每件事都反着来,总会有点起色的。” 叶晨露听到此处已完全被夏氏的话所打动,她动情地说道:“嫂子,我认识你太晚了,早知你是这样的明白人,我早先嫁人之前就该向你讨教讨教的。” 夏氏叹口气道:“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想着只要自己循规蹈矩,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和弟妹们好好相处,自然我敬人一尺人敬我一丈,但到头来怎么样,还不是有权势的弟妹进了府,就把我们两口子撵出去了。那时我才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纲常伦理都是说给那些个傻子听的。这世上只有权利和钱抓在自己手上才是最可靠的。听嫂子的准没错,你看那位,年纪不大悟性可不是一般的好,我认识她一两年了,从不见她发火,但那拿人的手腕一点不比朝廷的官老爷差。她那种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的演戏功夫你从她身上好好学好好悟。” 叶晨露信服的点头道:“嫂子,听你一席话,茅塞顿开。好些事现在想想还真像你说的。就象上回纳我做姨娘时,她一点没反对,这要换成我,还不得和老爷闹翻天去,她倒镇定的很,忙前忙后,不但赚了贤良名声,还赚来我家许多赔嫁,真正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夏氏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妹妹是一点就通,只要悟出这个理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夏氏走后,叶晨露慢慢回忆着和墨子桐点点滴滴,越来越觉得夏氏说的十分有理,自己看似什么都要争,最后反什么也没得着,墨子桐什么也不争,但好象她反倒得了最好的。还是夏氏说的对,从现在起我也得演戏,活得太认真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想到这儿,她便对汤妈说道:“去给母亲送个信,就说我想吃府里王妈做的那几道拿手菜。让她派王妈明儿来我这里。” 说完又对紫藤说道:“把我那些纸笔拿来,我写几个请柬,你等会送给太太和苏姨娘去,就说我脚伤好一些了,明天请她们来尝几道新鲜菜式。另外,把我嫁妆里取两对上好的簪子给大太太和三太太送去。就说我这一向腿受伤,让她们惦记着,改日有空来福熙阁来坐坐。” 紫藤笑道:“小姐说的大太太和三太太是谁?” 叶晨露笑道:“大太太就是刚刚走的大老爷府里的太太,三太太就是三老爷府里的太太,可明白了。” 叶晨露刚说完忙又将汤妈叫住道:“汤妈,你去府里再给母亲说,让她找一件送给信佛之人的物件,不拘什么都行,我要送一个要紧的人用的。”? 第一百三十五回 胎难养 且说紫藤拿着请柬送往关雎阁时,正遇上墨太太和鲁姨娘也来看墨子桐。 墨子桐自从怀孕后饮食总不好,按理说过了三个月孕期就该恢复了,但黄妈说这几天还在吐,没什么食欲且晚上睡觉也不大好,所以墨太太和鲁姨娘基本上隔天就过来瞧一回。 看着紫藤将请柬送下出去后,墨太太道:“桐儿,虽然过了三个月了,入口的东西还是格外小心,露儿嫁过来并不甘心,这府里生下的男丁要封伯爵的话她定也听说过了,就算她没什么坏心思,防人之心不可无,咱们还是小心为上。等下我过去看看她,顺便给她敲敲警钟,不要无事生非,更不要兴风作浪。明天她那里请客的事我替你推了,孩子没生下来之前谁请吃饭都不能去,尤其这府里的女人更要多个心眼,就算她是真心请你也等孩子落了地再说。” 叶晨露本想着请府里女人吃饭,一来二去大家恢复之前的关系再作弄墨子桐肚里的孩子,谁知遇上个墨太太十分警醒,说了墨子桐生下孩子之前哪里也不能去的话后,叶晨露便明白了,墨太太这块生姜的确很老辣,苏姨娘听说墨子桐不去,也推说身体不好,此事只得做罢。 话说这日又到了郑太太每月到宫里请安的日子,一早郑芊芸收拾齐备便带着准备的两个礼盒进了宫。 到了宫里方知周贵妃这几日身上不大好,近来皇上又有了新宠,自消息传来,周贵妃便窝着一股气盘梗在胸口,日日觉得气短胸闷,上不来气,太医署来人看了,说是胸痹症,吃药虽有用,但此病最怕生气,须得心胸开阔,凡事不必计较方可痊愈,否则随时有性命之忧。 周贵妃虽日日吃着养心定志汤调理着,但效果并不大好,刚吃了药,听着郑芊芸来了,便吩咐让人带了进来,姐妹俩一月未见,自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先聊了阵闲话,周贵妃便就说到端木府第一子的事,只听周贵妃道:“妹妹,我自有了这病,心中各种焦虑,入宫这么些年了,膝下只一子,将来我要有个好歹,唉!不说这个了。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听听!” “娘娘有话请讲!” “我听说墨太太怀了孕,是不是真的?” “我也是才听下人说的,不知真假,想来这话不会空穴来风,应该是真的!” “你和墨子桐同时嫁进端木府,上回得皇上圣恩,端木家一旦生出男丁就过的你的名下,当时事急从权,未来得及多想,那日多亏魏嬷嬷提说,这墨子桐要生下男孩过到你名下,将来端木府皆是墨姑娘说了算,我担心哪天等我不在了,留你一人在世,孩子再被墨子桐要了去,你到时可如何是好?” 郑芊芸听了先是一愣,还未及反应,就听周贵妃又说道:“我想着给端木华再纳上一房姨娘,这姨娘咱们选,将来这姨娘生下的男丁,过到你名下,那姨娘本不是高门大户出身,且又是咱们自己挑的,将来必和你一心,在你门下也没那个胆子和你争,到时那孩子也好给你养老,我这病这回能不能好还不好说,我就你这一个亲人,趁着这会子还有办法,总得替你想好万全之策。” 郑芊芸一听那眼中就有了泪意,她看着周贵妃站起身扑通一声就跪在周贵妃脚下,拉着哭腔道:“姐姐怎么说出这样灰心的话出来,这让妹妹如何是好?” 周贵妃叹口气拉起郑太太道:“你不用哭,想是我这福气到头了,我这一生虽受了些罪,但也享了旁人没享的福,且膝下又有子,也算是个全福之人,就算是寿字上短些,我也知足了。这宫里娘娘哪个的娘家不是权势冲天,我无依无傍之人,得皇上庇佑能到今日,已是上天给了额外的眷顾,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郑芊芸看周贵妃又气喘的厉害,便不敢多留,悲悲泣泣告辞出了宫。 郑芊芸回了府里,就有叶晨露的丫头端着一个托盘在府里等她。 及至见了方知叶晨露送来一幅八尺开的《六臂如意轮观音菩萨》画,另一封信。 郑芊芸将那信打开看时,见那信是叶晨露写给自己的。那信上文字倒一般,只说她受伤不能前来拜见,前日偶得了这幅画,不敢荼毒,她一心向佛,今将此画奉于自己,希望来日能得自己亲传之类的话。 郑芊芸见那信上言辞恳切,又向那画看去,见那观音面容慈祥,画像颜色鲜美,造型结构如真人一般,觉得甚是可亲,便笑而收下将宫里贵妃娘娘赏下的一盒点心令紫藤带回,等叶晨露腿好了可来府里一起讲经论法。 叶晨露一边向郑芊芸示好,一边想法子对墨子桐做着手脚,但墨太太似已看出她的心思,墨子桐院里单设了小灶,一应吃食皆由黄妈等几个贴身人亲自料理。叶晨露看饮食上一点针插不进去,只得另想主意。 这日恰巧听说宫里流行在外衣之下穿上由织锦裁制,质地硬挺的背子,在两肩衬起阔的轮廓,裙子也由上小下大的裙摆变成中部蓬起,裙裾收缩的新式样子。便请人按新式样子给墨子桐和苏姨娘各做了一套让紫藤给两人送去。 送给墨子桐的是上身鹅黄襦,下裙为白花缬绿锦缎裙,送给苏姨娘的是上身月白襦,下身浅灰连珠白花纹锦缎裙。 墨子桐收到衣裙,顺手赏了紫藤一条和绿君等几个人一样挂着银饰吊坠的缨络。 紫藤出了屋子,手中拿着缨络回头向屋内看着,连翘在此时正在院里看着小丫头用剪刀剪去已经开败尚未落地的花叶,连翘虽不是叶晨霜陪嫁来的丫头,但与紫藤相识多年,看紫藤出来便笑问道:“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叶姨娘受伤后太太就免了早晚两回问安,刚才看你托着个托盘盖着卓琰子,是什么好东西,都送下了还回头瞧着?这缨络是太太赏你的!” 紫藤一听连翘问起托盘,便嘴里吱吱唔唔道:“也没什么,你们在剪花呀,叶姨娘让我快快回去,等闲了和你说话,我先走了啊!” 连翘和紫藤说话时,绿君恰巧从院外进来,看紫藤和连翘话也顾不得说慌慌张张就出去了,心中疑惑却也未多想,便进了墨子桐屋子。 绿君进了屋子看墨子桐正在看书,转头看到案上放着一个托盘,小支棱和春芽正在收拾散乱地放在上面的一身衣裙,便小声对屋内的小支棱和春芽说道:“这衣裳哪里来的,不像是太太的。” 小支棱也小声说道:“刚才叶姨娘打发紫藤姐姐送来的,说是宫里的新式样子,正好你来了,我们打开你看看,和以前的样子真得不一样,也说不上支棱,也说不上不支棱,反正就是新式样子,你正好瞧个新鲜。” 春芽也凑上前小声说道:“我看那衣裙怪模怪样的,不知哪里好,宫里居然时兴起来了。” 两人说着便一人提着上襦,一人提着下裙,将那身衣裳展在绿君面前。 绿君上下打量了一下道:“这裙子中间鼓着,倒正好遮住太太的肚子,你们别说,送得倒正是时候呢!” 春芽因是个小姑娘,个子还未长开,那裙子边正好在她鼻子那里,她闻着那衣裳味道香甜,便往上凑了凑使劲嗅了几下,笑道:“绿君姐姐,小支棱姐姐,你们也闻闻这衣裳太香了,真好闻!” 绿君听了正要凑上去闻,忽见春芽鼻子里开始流血,忙将衣裳递到小支棱手中,拉着春芽问道:“你怎么了,怎么流鼻血了,快把头抬起来别动,我去打凉水来。” 墨子桐一听春芽流鼻血了,也吓了一跳,忙将手中的书放下起身走到春芽跟前问道:“好好的,怎么忽然流鼻血了。” 说话间,绿君已站在门口对春芽说道:快来到外面用凉水拔一下血就止住了。 小支棱此时已将衣裳放在案了,扶着春芽往门外走去。墨子桐看着她两个背影又看着案上的衣裳苦笑了一下,心想:“叶晨露,亏得我是从那个时代来的,你这点小把戏也想害我。倒是春芽跟着受了水了,看来母亲提醒的非常有必要,她是不弄出来事非来不罢休,看来我这一胎确实难养。” 绿君在看小支棱将巾子用凉水摆了给春芽降温,鼻血已经不流了,便心事仲仲地进来看着墨子桐道:“太太,那衣裳有问题,您别靠近它。” 墨子桐吃惊地看着绿君道:“你怎么知道的?” 绿君道:“刚才看紫藤和连翘话也不多说就慌慌张张出了院子,我还疑惑呢,春芽这刚闻了闻就流鼻血了,定是那衣裳有问题。幸亏太太没挨着,否则这会就不是流个鼻子血那么简单了,我快把这衣裳拿出去扔了!” 墨子桐忙摆手道:“不用扔,你这一扔倒打草惊蛇了,你去找个箱子来,咱们把它收起来,今天咱们就回墨府去,然后就说在墨府里流血了,需得在那里静养一段时日。” 叶晨露听说墨子桐在墨府流了血,便着急想知道是不是流产了,但此刻府里的人皆不知情况。叶晨露便着急忙让汤妈回叶府请叶太太去墨府看看情形。 叶太太并不知就里,听到墨子桐流血了,便急忙备了些安胎之物去了墨府。 进了屋子,看端木华也在,便急忙上前拉着墨子桐的手问道:子桐,怎么回事,听说流血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墨子桐此时躺在炕上对叶太太道:“干娘,没什么大事,不小心滑了一下,大夫瞧了说无大碍,就是得卧床不能下地,一时半回怕是回不了府里了。” 叶太太关切地说道:“没事,现在养胎要紧,府里还有她们呢!你在这里好生养着,这一胎来得不易,再不敢出事了。” 墨子桐看叶太太急切的神情心想:也许叶太太不知情,否则她这演技也太好了,不过还是要陪着把这出戏演下去,否则收不了场。 想到这便道:“大夫还说了,这胎虽保住了,但孩子可能先天不足,将来难养活。”说着那眼泪嗒嗒就往下掉着。 第一百三十六回 奇幻梦 叶太太吃惊地说道:“怎么这么严重,大夫是不是说得过了,你好生吃饭吃药,一定不会的,你放心,干娘回去日日念经求神保佑,一定会生下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年轻轻的正是身体最好的时候,别胡想八想的引来邪祟倒不好了,明儿我去观里给你求个符咒来压在你枕下,你定能安心。” 墨太太和鲁姨娘跟着劝道:“桐儿,听到没有,你干娘专门给你请符咒,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好生养几日就没事了,别胡思乱想了。” 且说墨子桐住在墨府不回去,端木府的事便由苏姨娘先打理着,有例外之事苏姨娘就使人来回明。 墨太太和端木华等人知道墨子桐险些为叶晨露所害十分恼怒。端木华本来要兴师问罪去,墨子桐拦住道:“她有一万张嘴可以给自己开脱,这衣裳从裁剪缝制经了多少人的手,你这一追究多少无辜人跟着倒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又是何必,现在也没大碍,又不回去,还是忍一忍!” 端木华听了只得作罢,但自从墨子桐回墨府后,散朝后也不回端木府,每日在墨府跟着几个大舅哥练武强身,倒成了意外收获。 且说这日,墨子桐觉得身上乏困早早就收拾了睡下。刚睡下一会儿,似都未睡着,人就晃晃悠悠来到一个谷底。 见那里奇山峻峰,溪流从山涧顺流而下,谷底有宫殿一样的房舍,房舍中仙云缭绕,调笑声打闹声不时从殿内传出。 那宫殿外站着一些本朝女子,还有一些金发碧眼的女子在殿外穿着轻纱三三两两,或说话,或吃茶,还有采花下棋者,墨子桐走上前去,刚想打听这里是何处 就见从殿内窗户忽然飞出一个穿着外国油画上那样的华衣亮衫,梳着流光头发,看起来体面干净高大身形的卷发男子。 随后大殿的门也被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体形粗壮,脸庞宽大且红润的西洋男子,站在殿外对着先前那个男子怒斥道:“游神,是不是你干的,我知道我的两个宝贝儿现在已化身水珠在斯提克斯河里啼哭,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 说着便将右手一伸,只见一根闪着电光的棍子已在他手中,一挥手,那电光顿时就将男仙脚下地面打出个巨大的天坑。 那游神一看自己脚下打出天坑,并不害怕,只轻轻将身体一纵就躲开了天坑,落地后反走向那人道:“宙斯,没错是我干的,你的会么阿塔沙和什么西娅,哪里找来的bitch,根本不配和我们一起吃酒。” 宙斯一听这话更是勃然大怒,手一指接连几道电光下去,游神顺着坑就掉了下去。 只见游神瞬间就衣衫尽碎,满身满脸烟尘摇摇晃晃站在坑底,嘴里骂道:“老王八蛋,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着身子一纵,从天坑里跳了出来站在宙斯对面。 只见游神两眼冒着火星,那火星如一条火链击打在宙斯身上,但那些火星落在宙斯身上并未伤其一分半毫,反而形成火星倒流,将那游神双眼灼得生疼。 那游神一看这招不管用,马上将口张开,只见那口中流出一股股力量无穷的水流,那水流如钢柱将远处的山峰击得粉碎,众仙吓得花容失色,四处逃窜。 那游神见此情形便将水柱收回了些射程,想将其击打在宙斯身上。 只见宙斯不紧不慢用手中的电光棍子一挡,那些水流瞬间消失,眼看着游神已没有力气再打下去了,于是转身便跑,那宙斯也不追,只对着背影喊道:“你给我记住,以后我见着你便要你好看,敢动我的人,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又回身拿起酒瓶畅饮了一番,看几个女子吓得瑟瑟发抖,一时来了气,将手一挥,那些美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在这时,一个骑着青牛一灰白头发,黄褐色长袍道士模样的人慢慢从远处走来,及至走到宙斯面前,方道:“你请我来与你论天地道,我在此地几日,你们除了没有章法的打闹就是为一点小事自相残杀,互相没有怜悯之心,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无需再论,老朽今日就告辞,你好自为之!” 宙斯听了忙道:“神仙误会了,刚才那莽夫本就是个不入流的游神,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将他撵走是迟早的事,神仙要走,也待明日!好歹让我设宴为你饯行,此地也非我常居之所,专门为会你一会而造。你我东西地域本不同,见识亦不同。我西方重当下,尔东方更重将来,神仙既不愿俯就,我们也不勉强。从此各归来处,尔亦好自为之。这几日与你相谈,这说话都带了你的腔调了。看来还是你的影响力大过我啊!” 那老者笑道:“东西有别,但道法自然。人神一理,皆有天命。咱们就此告别从此无涉。” 那东方老者说完仍骑上青牛缓缓向远处走去。 悠悠忽忽,墨子桐又见那骑青牛的老者似又与才刚逃走的游神在一处说着什么。 墨子桐想听清楚些,便往前凑了凑,只见他们张着嘴在说话,但却一句也听不清。 那游神听老者说完话,向老者连鞠三躬后,转瞬间就变幻了容貌外形,变成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墨子桐看去,那变幻后的模样与那日在玄知观中见到的玄通真人一般无二。 正在惊奇时,那骑着青牛的老者手一挥,墨子桐项上的青玉犬就拿在他的手上,他反复看了看叹口气道:“可惜了一块仙石,沾染了尘埃。也罢,随它去!” 说着又将青玉犬递在游神手中道:“此石还有尘缘未了,须得一人之灵魄洗去沾染的尘埃方入得仙界,待事毕你再带它来见我。另念其尘世主人一刻不离身,将来就以不死之身再入当世!” 那游神问道:“那人有何特质,我如何才能寻到他?” 那老者笑道:“到时你自然知道,此为天机,不可提前泄露,我只告诉你,有缘之人无需找寻自然会来。” 游神忙答应着将那青玉犬托于手上,对着它吹一口气,那青玉犬便又回到墨子桐项上。 墨子桐正要问时,那老者骑着青牛已远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尘缘已种,随缘而来,不闻不问,不喜不怒,待到时日,了了分明。”说完几句整个人和那青牛便隐入尘烟中没了踪影。 游神看墨子桐满脸疑惑,便将手一挥,墨子桐便飞到天上了,游神只说了句:“我送你回去!”又将手一挥,墨子桐睁眼一看自己已在炕上。 忙拿起项上青玉犬看去并无异样。心想:今日这梦做得着实奇怪,是不是神仙给我托梦了,是我快要回去了还是又有大事要发生了? 且说叶晨露听叶太太说墨子桐是不小心滑了一下流血了,压根没提衣裳的事,心中疑惑地想着:那块锦缎用麝香、红花、檀香这些滑胎的东西浸润过,怕少了不管用,特意用了三四倍的量,只要穿着那衣裳必会造成滑胎,但墨子桐只是流了血并未滑胎,也未向自己兴师问罪,也许她压根没穿那衣裳是真的滑倒了,所以并未发现,倒可惜了自己一番心思。现在墨子桐又住在墨府,自己也下不了手了,只得盼着那孩子生下就不全乎或生下是个女孩,这伯爵之位自己就还有机会争一争。 叶晨露计谋未能得呈,又见端木华也不回府里,便无计可施,只得在福熙阁养伤。叶太太隔一两日就来看看她,有时刘家四小姐、白家二小姐等几个小姐妹也会来瞧她,日子倒过得快。 且说郑芊芸自那日看望贵妃后不久,周贵妃就宣郑芊芸和墨子桐又进宫里。快到酉时,墨子桐方从宫里回到墨府。 入夜时,端木华方回了墨府。进了门看墨子桐神情凝重,满腹心事。 端木华以为是自己今日回来晚了墨子桐生了气,便走到墨子桐身边道:“桐儿,我今日去白恩泽那里看了一幅字,去时以为看一眼就回来了,所以未着人提前给你说一声。去了方知他花重金买了一幅丁道护临摹王右军的《兰亭集序》,听说王右军原作随葬在先帝墓中,我们几个人都未见过原作,谁也不知临摹得像不像,但今日单看那字,以中锋为主,间有侧锋,笔画之间的萦带,纤细轻盈,虽笔断而意连,提按顿挫一任自然,且布局错落,真正是难得的好字。一时就贪看了一会,又临摹了一幅才回来。我原想着带回来让你看看的,白兄非说我临摹的十分相象,就将那字留下了。” 墨子桐听端木华说起《兰亭序》,忽然想起小学毕业那年和爸爸妈妈一起在博物院见过的兰亭临摹本,爸爸当时看完站那里久久不愿离去,最后妈妈催着,爸爸才恋恋不舍离开,临走时说那字是“清风出袖,明月入怀,”自己那时还小,并不懂爸爸那话的意思,后来自己学了书法,方知后人对兰亭序所评:点画秀美、行气流畅、飘若浮云、矫若惊龙、遒媚劲健,绝代所无,贵越群品,古今莫二,再加上爸爸说过的清风出袖,明月入怀,那字已经达到岂今为止书法评说的顶峰。只是不知当日看到那幅是谁写的倒也遗憾。 第一百三十七回 娶内线 端木华看墨子桐听得出神,便笑道:“我就知道一说这个你准入迷,看这一会的功夫又想什么呢?别想了,丁道护临摹的那幅字白兄准备送给附马,有机会我带你去附马府让你看个够。” 说完,又问道:“桐儿,我进门就见你落落寡欢,满腹心事的样子,怎么了,我这去了一日,发生什么事了?” 墨子桐看着端木华认真端详了一番方说道:“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魅力,让贵妃娘娘时时牵挂着,这话我都不知该怎么跟你说,反正就一句话,你准备准备再纳一房姨娘!” 端木华刚端起案上墨子桐素日吃茶的双凤纹带把金杯吃了一口茶,听到让自己准备准备纳姨娘,一时将口中水惊得喷到地上,瞪着双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墨子桐将案上提梁金壶提起给端木华杯中续了点水,缓缓道:“我再说十遍也一样,贵妃娘娘把她身边魏嬷嬷的侄女指与你做姨娘,日子都给你选好了,就在下月初八,魏嬷嬷的侄女名叫黄嫣然。” 端木华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道:“这不行,那叶家把人塞过来,你看我去过没有,这纳进来也是害了人家姑娘,这绝对不行。我有你尽够了,要那些姨娘做什么,你去回了,我家里不需要姨娘摆着。” 墨子桐看端木华说着话脖子上的筋都爆起了,知道他是真着了急,便拉着端木华坐下将案上的杯子递在端木华手上道:“老爷先吃口茶,听我给你慢慢分析分析,这回这姨娘咱们还得纳进来,否则后患无穷。” 端木华呆呆地看着墨子桐,仿佛不认识似的,心想:“桐儿什么时候变成这样有心机的人了,我自认识她以来,总觉得她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但究竟哪里不是又说不上来,现在她这样一幅面孔,又象和这里十分相配,难道是我疑心错了,我自认为看人也是有些城府的,难道连选太太这样的大事也能看走眼?” 墨子桐自梦到骑青牛的老者对游仙说了那番话后,心中已认定自己不过是替墨子桐走未完的人生,一切都有命运安排,非人力可扭转。所以心中倒坦荡了不少,之前娶叶晨露进府时,和端木华正是两情相悦时,虽然是不得已娶的,但心中多多少少是有怨怼之心的,现在心中已全然放下。心想这不过是别人的人生,自己替她过的,就是和端木华的情分也是替墨子桐的来完成的,与我李天然有什么关系,何必太过认真,不过走完这一遭就回去,没必要为此苦恼。既然安排端木华再娶一房,而且这房姨娘虽不像叶晨露带进许多财产来,但她宫里的关系可是别人没有的,从哪个角度想,都该高高兴兴地娶来。 端木华此时并不知墨子桐心中所想,反对墨子桐心性转变又有怀疑,心想:我和桐儿前几日还在二人世界里,上回娶叶晨露她虽未说出,但能感觉到她心中的不满,这才几天工夫,她倒劝着让我一个接一个纳姨娘,而且看不出有什么不悦之处,她是和我赌气还是心中另有所属了。 一边想着一边听墨子桐又说道:“这魏嬷嬷是自小进了宫的,先前伺候过皇上亲娘,后来王爷成了皇上,皇上亲自把魏嬷嬷指给贵妃,这魏嬷嬷虽身份不高,但因与皇上亲厚,所以消息相当灵通,咱们纳了她的侄女儿,相当于在宫里多了条眼线,所以这姨娘不但要纳,还得非常体面,让贵妃和魏嬷嬷脸上有光才行。” 端木华听了半晌无语,刚要说话,就听墨子桐又接着说道:“明日我就和郑太太说去,把灵台阁装饰成新房让黄姨娘住,这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今日郑太太也在跟前,她也听到了,贵妃娘娘说要给黄姨娘足够的体面,不能因她是小门户出来的就小瞧,我都想好了,既然贵妃娘娘发话了,咱们也不能不识抬举,想来郑太太也不会反对。灵台阁和关雎阁一样大,到时我们好好妆饰妆饰,全了贵妃娘娘和魏嬷嬷的体面,以后黄姨娘的用处大着呢,你可不能象别的姨娘一般不理不睬的。正好我这有身孕,叶姨娘受了伤,苏姨娘整天吃斋念佛,你正好得闲好好宠一宠黄姨娘,咱们这么大的府,宫里没有个可靠关系怎么行,不可因小失大。” 端木华听墨子桐讲的头头是道,像不认识似的看着墨子桐道:桐儿,我发现自从叶姨娘入了府,你这思虑越来越缜密,越来越像当家主母了,是不是有高人指点过,那人是谁?倒底是怎么回事,你快给我说一说。 墨子桐笑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无姨娘不知当家难。你这赫赫端木府哪里不是暗流涌动,我要不动脑子恐怕活下去都难,我现在有了身孕,还得为这孩子考虑,所以该想到的必须想到,该做决断的必须决断。做女人难,做你端木府的当家主母更难。端木华听了半晌无语。 因要娶黄嫣然入府作姨娘,墨子桐便搬回了关雎阁,一如在墨家一样,凡入口上身的东西和进到关雎阁里的一草一物,皆由黄妈等人严加检查。且叶晨露听人说墨子桐这一胎好象是个女婴,那身形笨拙,喜吃辣味食品,因前期流过血,生下也不是有寿的,后又听说端木华又要娶一房姨娘,心思便又转到新姨娘身上。 转眼黄姨娘入府也有些日子了,叶晨露脚伤也好利索了。叶晨露还在病中时就知道新姨娘住在自己心心念念想住而未住进去的灵台阁。且与端木华在嫁进府里的当日就圆了房,端木华还经常带着黄姨娘往宫里去请安,心想:我比姓黄的入府要早,到现在老爷也未来福熙阁一回,我现在就是端木府的里笑话,凭什么这样对我,遂暗暗在心中对端木华、墨子桐存了更多怨愤,视黄姨娘则为眼中钉。 且说这日黄姨娘去宫里给姨母请安,回来已快上夜了。端木华正在关雎阁和墨子桐闲话,听下人回说黄姨娘回来了,墨子桐便笑道:“老爷在我这里闲了半日,这下可要忙起来了,快去!巴巴地等了一天了,好歹过去问问打听出来没有?” 端木华便答应着往灵台阁黄姨娘的院中去了。 进了灵台阁,那院子还是先前模样,只是门窗全都刷了新漆,端木华托人从外面移了两棵银杏树,在两棵树中间做了个秋千架,无事时端木华常推黄姨娘在院中荡秋千。 秋千架刚架起来那日,黄姨娘穿着粉色衣裙在秋千架上被几个丫头们推着慢慢荡起,端木华趁兴还写下一首诗。黄姨娘看了非常喜欢,又让端木华按照自己荡秋千的模样画了一幅画,将那诗就题在那画上,现就挂在黄姨娘堂屋中。 那诗中写道:翦翦轻风绕木熙,点点香露润婉词。秋千索上莺歌起,白云垒处蝴蝶喜。酥手玉臂玲珑体,巧书花影媚春诗。 此时已入夜,端木华走过秋千架兀自坐在上面飞了几下,又轻快地跳下来,径直进了灵台阁黄姨娘的卧房。 进了屋子,见丫头们正在伺候黄姨娘更衣洗漱,便坐在匡床上吃茶。一时黄姨娘换了一件红色深衣,薄纱轻透,香肌玉体若隐若现,倒也显出风流俊俏。 端木华拉着黄姨娘坐在匡床上问道:“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姨母她老人家可好?” 黄姨娘笑道:“姨母今日高兴,皇上赏了她一个璎珞玛瑙坠子,说她服侍贵妃娘娘服侍得好,贵妃娘娘的胸痹症略好了些,夜里醒来的次数少了。” 端木华听了陪笑道:“嫣然,昨儿让你问的那事你问了没有?” 黄姨娘斜眼瞅着端木华点头笑道:“我今儿巴巴就为打听这事进的宫,我给你说,姨母说了,那东西好像是个邪物,宫里不让人说,不过皇上好像要悄悄派人去堪察,我和姨母也说了,要是派人去,就让她给贵妃娘娘说说,让皇上派老爷你去。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到时我能不能跟着老爷一起去。” 端木华一听黄姨娘也要跟着去,心中犯难,却不敢犹豫,忙道:“那是自然,到时正好带着你出去逛逛,你天天说这京城里没意思,就想到外面乡野之地走一走,如果皇上真派了我去,我一定带上你。”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便歇了,一夜无话。 且说这日端木华急匆匆回府就进了关雎阁,来到墨子桐卧房,见墨子桐正坐在框床上看书,不等墨子桐起身便坐在墨子桐对面,绿君忙端了茶来,端木华吃了一口对墨子桐道:“桐儿,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皇上散朝后单独召见我,让我借道蜀中去查看查看,这事朝野上下虽有私议,但因剑南节度使送来的东西很怪异,所以皇上令悄悄察探。十日后出发,到时你和黄姨娘都去。” 墨子桐笑道:“想什么来什么,那话才说过几天就真的派你去了。这份功劳是不是要记在黄姨娘名下。” 端木华笑道:“这可真是朝里有人好做官,自从黄姨娘进了门,我忽然觉得事事顺心,就说这回这事,我那天就与你说了,也是碰巧也是天意了,那奇物被送来时,我正好在给皇上说修撰事宜,要不是它那个材质和咱们这块青玉犬材质相象,我可能也不会这么上心。说不上这块玉就是从那里来的也未可知。”说着就在墨子桐脖子上拿起那青玉犬又看了起来。 墨子桐被端木华拉得难受,便笑道:“你且先放手,我把它取下来你看,这样我倒真像只狗被你拉在手中了。” 端木华听了笑道:“桐儿越发幽默了,你要是狗,那我就是猫。” 墨子桐不解的问道:“这话又怎么讲,为什么我是狗,你就是猫。” 第一百三十八回 访奇地 端木华笑道:“你没听人说过天猫配地狗天生一对儿这话?” 墨子桐一边将青玉犬解下来递到端木华手中,一边嗔笑道:“你现编的,这话我怎么不知道?” 端木华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怎么是我现编的,这是老话这么说的,我也是听家中老人讲的,有时间你和府里这些老人聊聊天,收获还不少呢!” 墨子桐呡嘴笑道:“和府里老人聊天,亏得你想得出来,府里这些姨娘和下人的事弄得我头都快要炸了,哪里有空儿。今天叶太太来了,满脸不悦,明里暗里那话中的意思是我这个当家主母做得不合格,一碗水没端平,叶姨娘入府都多久了,和老爷还没圆房,不圆房孩子从哪里来,怎么不见我主持公道的。” 说到这,墨子桐对端木华笑道:“你也是有三个姨娘的人,叶太太不说,我倒没多想,反正又不是我的姨娘,我着哪门子急,叶太太一说,我倒想起,你和苏姨娘也没圆房,论理苏姨娘是最早当了姨娘的,你冷落了她那么久,心里一丝愧疚也没有吗?” 端木华无奈的苦笑道:“这话别人说也还罢了,怎么你也这么说。纳苏姨娘时我本就不愿意,都是为冲喜才不得已纳进来的。那时我心里已经有你了,怎么可能再容得下别人。就是黄姨娘那里,也是你百般劝导为了端木一族和墨家我才不得不和她同房的,这你都知道,这会子倒怪上我了。反正理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去,我就是个冤大头,是不是?” 墨子桐白了一眼端木华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看你和那黄姨娘现在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当初还百般不愿意,你不说谢我,倒埋怨上了。” 端木华愤愤说道:“我谢什么,那不都是逢场做戏,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要我说多少回你才信。” 墨子桐看端木华似又急了,忙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倒正经问你,叶姨娘和苏姨娘你准备啥时侯和她们圆房,你这不圆房,人家以为我这当太太的不大度,我可不想落个妒妇的名儿,那可是七出之一。圆房这事我替你挡不了,你还是早做打算,反正叶姨娘那里就这两天你得过去,要不然下回叶太太来该指着鼻子说我了。” 端木华听了摇摇头叹口气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这么多麻烦事,那你看着安排,反正我就是你手中的棋子,你让我睡哪里我就得睡哪里,哪有我挑的,你做主!” 墨子桐笑道:“那好,我明儿和叶姨娘去说,让她准备准备,明晚你在她那里吃饭就寝。苏姨娘回娘家了,等她回来再说,我这太太当得也辛苦,还得给你操这些心,连吃酸捻酸的工夫都没有。” 端木华看着墨子桐道:“我倒希望你吃点醋,否则都怀疑你对我是不是真心的,怎么安排我和别的姨娘圆房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一点醋意也不起,你怎么和别的女人不一样,你这心到底是什么做成的,难道戴这块玉戴的时间长了,连心也玉化也不成?” 一个月后,端木华领旨三日后去往发现纵目面具和玉璋残片等奇物之地查看。 墨子桐此时有四个月身孕,因已过了孕期害口难受的阶段,墨子桐与胡天赐商量了让其一路随着。因此众人虽不放心,但看墨子桐坚持也不好劝说,便由着她。 黄姨娘前日午后忽然象吃坏了肚子的症候,吐得一塌糊涂,忙请大夫来瞧了,说是有喜了。 众人皆高兴,黄姨娘倒满腹心事,总觉得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因三日后要出门去蜀地探查,黄姨娘才刚有孕便无法出远门,只得眼睁睁看着端木华和墨子桐上了路。 因是皇差,一路上的风光自不必细说。走了近一个月方到了那里。 次日一早县令便带人送来几身当地农人穿的衣裳请端木华等人换上才从驿站出来。那地方的刺史、县令及驿站管事等人也都穿着农人的衣裳陪着,走了半个多时辰,就来到一处荒野之地。 见那里皆与别处类同并无差别,端木华疑惑地看着那里道:“奇物就是这里发现的?这地方看起来也稀松平常,没有让人看着吗?” 刺史对那县令笑着说道:“这里是你的地盘,你给咱们端木特史好好介绍介绍!” 那县令忙笑道:“端木特史有所不知,这几年土匪闹得厉害,我们接到农人送来的奇物后,打听了他并未向人说起,为防止消息散出,这好好的良田被人挖得面目全非,所以就把他先关起来把那东西悄悄送往京城,并不敢声张。不瞒您说,就是您这回来,我们也不敢说是来探查的,怕贼人听说更不好弄了,现在正是农人回家吃饭的时间,你看地头上没什么人,我们今天穿的也是农人的衣裳,就是怕引起别人注意引来盗匪。” 端木华点点头道:你也算是好父母官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护佑一方,这里的有你这样的父母官也是百姓之福啊!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快快探查了我回去交差,你好生治理。 说话间几个人进到那块地里,县令便让几个衙役将一处田梗边上做了标记的地方慢慢挖开,约摸一米深时,县令道:你们把工具扔了,用手慢慢刨,那几样东西就在这个深度,再挖损伤了神物倒不好了。 几个衙役便戴上手套一点一点将那土刨去,就见土里露出几件器物残片,并无纵目面具,且皆不如送入京城端木华见过的那个完整。 此时墨子桐已看到那土里的东西材质和自己项上青玉犬材质果然一般无二。 便捡起一片来仔细看着,见那半块残片材质颜色皆与自己这个一般无二,又捡起几片看时,皆是一样的。心想:自己心心念念以为是块奇石的宝贝,原来不过是古人遗留下未完全玉化的石头。这世上行骗的人也太多了,幸亏没有因这玉花许多钱,否则真是不划算。 心里想着,便将手中的青玉犬不似往常戴在项上,只拿在手中将端木华拉到一边说道:“老爷,我这东西可能就是个不值钱的东西,可笑我像宝贝似的戴了好多年,你看这里那一块不和这个一样,也不是什么神物,我可不要再戴它了。” 话音刚落,就见平地里起了一阵龙卷风,几个人被吹得东倒西歪,瞬间那围在四周的墙就倒下去一大片。 端木华看平地里起了大风,忙将墨子桐护在身下,两个团团抱着蹲了下来,等大风过后,众人已被风吹得没个整齐的模样了,再看刚才那几片残玉,已经找不到踪影了。 端木华忙对众人说道:“快快将残玉寻来,定是风将其吹走了。墨子桐刚才手中明明拿着一个青玉犬和一块残玉,现在手中却只有一个青玉犬,那片残玉也没了踪影,顿时心中大乱。” 正在诧异时,就见从远处走来一个道人,及至走到离端木华和墨子桐一丈远时那道人喊道:“故人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端木华抬眼看去,并不认识,墨子桐早认出那道人就是玄知观中的的玄通真人,也就是自己那日梦里游神变成的道人。 墨子桐先就对着那道士喊道:“我认得你,我正要找你问问我这青玉犬的事呢!” 彼时众人皆在远处找寻那些被风刮走的青玉石残片,那道士走到两人跟前,笑道:“你们这点事可是费了我不少心神,祖师爷安顿的事不敢不用心,你这玉在人间太久被蒙了尘烟失了灵性,我只叮嘱你一件事,你这玉我是要收回的,你不可转赠旁人,就是自己亲生骨肉也不行,送给不合适的人会反噬,你可记牢了。” 端木华和墨子桐听了真人这翻话,又后悔才刚那些石头怎么没护住让一阵风刮了没了踪影,但此时也无法。正想讨教时,那真人已转身离去,轻飘飘的倒向远处走去,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消失在尘土中。 一时四处寻石头的人都垂头丧气回来,连个影子也没有了,端木华回了京城只得如实向皇上报告了此番离奇遇合。 皇上思忖这地方非比寻常,便拔了钱令人修了一座塔将前期送往宫里那两样埋于塔下以震邪压祟,不知过了几世几年,那塔连同塔下两样奇物经历战乱地震慢慢也没了踪影。 当日见过此石之人皆食朝廷俸禄,依令不敢向外宣扬以免生出乱事,因此众人一字不敢外露。 那个发现石头的农人后来被送往别处幽闭再未向世人提及此事,那些石头自此也再未在此地出现过,成了真正的一段谜案。 且说苏姨娘听说端木华和墨子桐去蜀地需月余方能回来,便索性告假在娘家住着也不回府。府中叶姨娘和黄姨娘两位姨娘各自过活,每日也少了晨昏定省,开头几日倒相安无事。 第一百三十九回 流产案 这日,福熙阁因今日来了几个叶晨露的素日姐妹要留下吃饭,叶姨娘便着人到灶上说准备一桌客饭,另特意嘱咐要做个浑羊殁忽。 灶上一听要一桌客饭,其它的容易,只这浑羊殁忽做起来却复杂。这菜是在鹅肚子里放上糯米饭和香料,再把鹅放在羊肚子里,羊烤好后取出肚子里的鹅食用,灶上众人也无二话,便杀鹅杀鹅,宰羊肉的宰羊,准备其他食料的也忙着准备了起来。 黄姨娘自从有了身孕,连着数日吃什么吐什么,这日忽然也想吃个浑羊殁忽,便让身边的大丫头惜言让人去灶上说了,灶上那日主事刘婆子家中有事正好不在,众人听了又要吃浑羊殁忽,嫌太麻烦,心中便生出不快。因黄姨娘在府里受宠,又不敢说什么,少不得答应着。 惜言去后,过了一个时辰,又来到灶上,看那羊刚烤好,便要拿走。 那日灶上管事刘婆子正好家中有事告了假,灶上诸人皆说这是叶姨娘早先定下的,黄姨娘那个还未好。 惜言听了便道:“你们是当差当糊涂了还是脑子被东西堵上了,现在满府里你们放眼看看,哪个不知黄姨娘怀孕这事是天大的事,这会子姨娘想吃东西就得赶紧送上去,过一会子又吐得不想吃了,这后果你们负担得起吗?且别说姨娘房里来客,就是太太房里来客甚至就是太太这会子想吃也得先紧着黄姨娘。” 说罢,也不看众人,便令自己带来的小丫头将做好的鹅放在黑色雕着牡丹纹的提梁盒中强行提走了。 一时叶姨娘那里紫藤也来催客饭,看其他菜蔬肉肴皆备好,只有浑羊殁忽才刚刚烤上。 紫藤自小就在这府里来惯的,和灶上人都十分相熟,众人也知这紫藤和她家主子一样脾性。看她进来都一个个低着头自顾干活,也不敢主动搭讪。 紫藤也不理会,只是看那浑羊殁忽才烤上,便质问道:“你们是忘了做这个,这会子才想起来吗?我几个时辰前就说过的,怎么这会子才烤上,这要等到几时,难道让客人饿肚子不成?刘妈不在,你们就这样懒怠,等刘妈来我告诉去,你们不想在这做了,一个个都打发到庄子上倒安稳了。” 众人一听就慌了,忙道:“紫藤姑娘别生气,这个也快,再有半个多时辰应该就好了。” 紫藤并不吃这一套,将手一扬道:“当我是小孩子哄呢,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叫唤不成,这羊没有两个时辰哪里能烤好,这会子还滴着血呢,什么半个时辰,我看再过两个时辰能不能烤好还两说呢!我知道你们个人有分工,说!今天这道菜谁负责做的,我只找她说话,与旁人无关。” 众人看紫藤认真要理论,便都不再言语。紫藤见无人搭理,便道:“都不说话,那好,回头说姨娘来和你们说。到时你们一个个也不说才算本事。” 说完令丫头们将做好的菜蔬肉肴拿提梁盒提了往福熙阁去了。 刘婆子从家里一回到灶上就听众人对她说了今日之事,心想:怎么今天偏偏两个姑奶奶都吃这个,这可是摊上事儿,哪个惹得起,这可如何是好? 至晚间,刘婆子正在一筹莫展时,叶晨露让灶上刘婆子来她院里问话。 刘婆子听来人传话让自己去福熙阁一趟,知道这一劫躲不过了,便带着那负责烤羊的成婆子一块去福熙阁请罪。 进了福熙阁,见叶晨露并不生气,反让着她们在屋里筌蹄上坐了,并不提起今日之事,随便说了些闲话,还给两人各赏了两件首饰。临走时方说道:“今日丫头不懂事,冲撞了妈妈们,千万别放在心上,以后有事都提前说一声,大家便宜。” 两个婆子千恩万谢出了福熙阁,心中纳闷,两个边走边说道: “这叶姨娘和当姑娘时可是天壤之别,现在这做派简直就是个活菩萨。” “她当姑娘时确实任性,可能这几年把个性子给磨平了,这可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福气,要是府里主子都是这个脾气,哪有什么矛盾,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 两人回了灶上,众人看她两人欢欢喜喜回来,倒奇怪,一问之下,大家皆开心起来。 黄姨娘听惜言说了下午在灶上的事,心想:这鹅我就吃了又如何,那姓叶的现在是落了架的凤凰,那时她姐姐在世时,眼里何曾有过人,那时姨妈就提说过,端木太太不生养,如果嫁来这府里做姨娘,生下个一男半女和就能和太太平起平坐了。后来端木府接连出了那些事,姨妈才不提了。要不是她姐姐死了,姨妈肯定不会让自己嫁过来。现在她姐姐死了,她又是个拖油瓶,老爷也不理她,在这府里除了太太,我才是老爷真真心尖上的人,她还敢跟我抢。 黄姨娘好不容易熬了一个月,那孕吐得稍稍好了些,便隔三岔五要些稀奇古怪的吃食,灶上婆子皆不敢言。 这段时间下来,成婆子来福熙阁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原来成婆子有个姑娘今年十二岁了,正要在府里谋个好差事,那日从福熙阁回去,看叶晨露人善心慈,又十分体谅下人,便认做好人,有意巴结,想让叶晨露把她家闺女弄进福熙阁来伺候叶晨露。 来往几次,叶晨露知成婆子心意,便满口答应,不过两三日工夫,成婆子的姑娘小兰子就进了福熙阁。 成婆子感恩在心,凡有好吃得先想着叶晨露,不等要就送来了。 小兰子因是成婆子的闺女,在灶上来惯的,有事没事小兰子就来灶上找她娘说话,或替叶晨露与刘婆子及其他婆子送东送西的,众人皆对叶晨露满口称赞。 这段时间叶晨霜回娘家也勤,有时去了住上两三天才回来,一月下来倒有大半个多月是在叶府里。 端木华派人送来的信上说,再有十余天就能回家了。黄姨娘听了着实高兴。 因最近有了身孕吃得格外多,尤其喜欢吃灸烤的食物,每日轮换着各样食材吃四五回饭,灶上便安排成婆子和牛婆子专门侍候着。 这日,黄姨娘早起吃了碗粥就又想吃鸳鸯炙,使人去给灶上说了,成婆子和牛婆子便准备了起来。 这时小兰子进来对牛婆子说道:“牛妈,我和我娘说个事,您老人家看一会儿。说着便将成婆子拉去院外说话。” 一时黄姨娘那里惜言带着个小丫头来拿鸳鸯炙,看成婆子不在便道:“还有一个婆子呢!说好的两个人伺候我们姨娘,怎么就你一个人?今日是哪两样?” 牛婆子道:“姑娘别生气,是两个人,才刚她家姑娘来找她说话才出去,我这都准备好了,今天是鸭和鹅,昨天做的是鸡和鹅,今日换了一下,你拿走!” 惜言道:“前日来她就不在,今日又不在,她是怎么当差的。”说着,便令小丫头将鸳鸯炙并炖好的甘露羹放在提梁盒里提走了。 过了不过一个时辰,黄姨娘忽然腹痛、下身流血,且开始呕吐不止。急忙找了大夫来瞧了,说是饮食不当流产了。 一时府里开始查黄姨娘流产原因,据那大夫说,黄姨娘体内有寒凉之物堆积,且有阿芙蓉,但阿芙蓉不致人流产,寒凉堆积才是流产主要原因。体内存有阿芙蓉的原因可能是只有用阿芙蓉,才能让黄姨娘对所食之物上瘾,以致寒凉堆积,造成流产。 将成婆子和牛婆子抓来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名堂,两个婆子只说那材料都是府里采买的,并未添加,再说了这段时间两人皆未出过府。且两个人大字不识,并不知什么是寒凉之物。 查对了行踪确实没有出府记录,又查了府里与她两人接触的众人,皆是平日有来往的,并不无妥。遂将此案放下,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 黄姨娘好端端的就流了产,心中万分不甘,及至下人回了查案状况,并没查出个头脑来,一时将府里人想了个遍,也没想出个头绪。心想:那寒凉之物需的是螃蟹、甲鱼这些,可自己自怀孕以来吃食上格外小心,从不碰这些,怎么好端端的体内会聚集寒凉之物。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只得等老爷和太太回来再说。 好不容易等端木华和墨子桐回府来,悲悲泣泣将流产的过程和遭遇讲了一遍,又把大夫和查案情况给端木华和墨子桐说了,端木华陷入了沉思。 墨子桐是懂点中医的,听了黄姨娘的话,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家里就两个姨娘,黄姨娘流产,最高兴的当然是叶晨露,所以这作案中除了她应该没别人。 只是黄姨娘并未吃过寒凉之物,体内怎么会有那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墨子桐就想明白了。 第二日,当端木华进了关雎阁中,又说起黄姨娘流产的事,着实摇起头道:“实在头大的很,非要我给个说法,我人都不在,给什么说法,真正老夫子说得没错,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现在那灵台阁都不敢踏进半步,就是来你这儿,都得想法子避开那个院里的人。” 墨子桐笑道:“老爷是真想查明还是想糊弄一下就算了。” 端木华不解得看着墨子桐道:“真想查明是什么意思,糊弄一下又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四十回 神仙论 墨子桐一边吃茶一边笑道:“真想查明白也容易,老爷只要想一想黄姨娘流产谁最高兴就知道是谁做下的。这事要想糊弄过去,也不难,就按大夫说的,饮食不当寒凉之物堆积造成流产,这话是含糊话,既是堆积,必是长期养成,任谁也查不清楚的。” 端木华听了想了想道:“桐儿,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这府里你是已经有了身孕的,且月份比黄姨娘大,所以黄姨娘怀孕对你没影响,剩下就只有苏姨娘和叶姨娘。苏姨娘这一向一直在娘家住着,她的脾性一贯是不争不抢的,所以这人也不会是她,那就只剩下叶姨娘了。你说的对,叶姨娘比黄姨娘入府早,并未怀孕,且她的性子打小就是不让人的,这事逃不过她去。只是我不明白她怎么做的?” 墨子桐冷笑一下道:“这还不简单,福熙阁这段时间新来了个小丫头叫小兰子,那小兰子的娘是灶上专门侍侯黄姨娘的成婆子。我昨晚问了,叶晨露这段时间多数在娘家住着。我猜她一是到娘家弄寒凉之物,二是为避嫌。说明她早知道有这个结果。我猜那寒凉之物就是那些灸料和沾料。” 端木华似豁然开朗道:“我知道了,那螃蟹和甲鱼晒干磨成粉和阿芙蓉掺在一起,和其它灸料沾料混着每日让黄姨娘吃,听说一日四五回餐,黄姨娘餐餐都有灸食,这就通了,只是这要把叶姨娘揪出来,叶家那里不好说。而且我说句私心话,这叶姨娘应该说帮了我一个忙。黄姨娘怀孕我并不欢喜,这女人太过矫情,要真生下个一男半女,不知得折腾成啥样子?” 墨子桐抬头看着端木华笑道:“这还是第一回听有人不想做父亲,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 端木华看屋中无人,便将墨子桐手捏在自己手中道:“我和谁说瞎话都不会和你说,说起孩子来,我只想要你给我生,其它人生的我都不想要。” 墨子桐听端木华说着这样甜的发腻的话,心里虽欢喜,嘴上却说道:“老爷现在说话越来越随便了,你娶那些姨娘在家里都当摆设啊,到时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人说我小家子气,说我一个人霸着你。”说完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端木华笑道:“你笑成这样作什么,我当初娶你的时侯心里暗暗发过誓,认识你之前不管有多荒唐,认识你之后心里眼里就你一个,那些姨娘可不是我想弄来的,这几年七七八八的净是些奇怪的事,我是躲也躲不掉,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不知以后跟着她们会不会有大灾大难,我感觉娶她们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墨子桐听端木华说这些年净是七七八八奇怪的事,忽然想起自己前夜梦里追着问玄通真人自己啥时候能回去时,那道仙梦里送给自己的那几句话:“这一世的缘分未了,你想走也走不了,后面还有大起伏大悲喜,急不得,急不得。” 想到这,墨子桐刚想和端木华说后面可能遇到的大灾大难,忽想起这事不能说,自己只能当个看客好好看着,一个字也不能说。 端木华看墨子桐刚要说什么,忽又止住发着呆,便问道:“桐儿,桐儿,想起什么了,怎么这样发起呆了?” 墨子桐忙回过神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明天是不是该回趟家去,这离开快两个月,父亲母亲还有娘肯定都想我了。走的时候才四个月身孕,还不显怀,现在都六个月了,肚子象顶了个锅,我现在才体验到我娘怀我时的不容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端木华本来半躺在匡床上,一听这话坐起来道:“你这句又是从哪里看来的,是不是又说梦里梦出来的了。唉!桐儿,这回去了那地方,我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你该不是从别的时代来的!经常说一些奇怪的话,跟那些随风去了的石头一样,满身疑团。我就是没想明白如果你真是从其他时代来的,你是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 墨子桐被端木华这个问题给难住了,心想:你问我怎么回去,我要知道早回去了,还能和你在这怀孕过日子,现在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呀! 正想着就听端木华又说道:“桐儿,我看过一些古书,比如《拾遗记》上就说上古尧帝在位期间,有一艘能在空中飞行的大飞船悬停在西海之上,长达数十年。它白天消失不见,晚上会发出刺目的强光。人们经常可以看到,有一些身穿白衣的人在飞船上生活。后来,这艘飞船突然从西海上空消失了。《搜神记》说三国时吴国出现了一位长相怪异的儿童,他身高只有正常人的一半,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衫,眼睛能够发出光芒。这个蓝衣儿童对吴国人说他居住在星星上,今天有空下来看看,还说魏蜀吴三国争霸的局面就快结束了,魏国司马家族会统治天下。说完这个蓝衣儿童化成白光直冲高空,消失不见了。你说你是不是也是住在哪个星星上的有预测能力的神人,是不是?” 墨子桐不置可否的笑道:“你今儿怎么了,说这么些奇怪的话出来,我不过说了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倒惹得你胡思乱想起来,我要是从星星上来的,那你说我怎么来的,你说的那飘在空中的大船在哪里?” 端木华怔怔看着墨子桐,忽然抓住墨子桐的手道:“桐儿,就是来大船你也不能走,我是认真的,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走,我不能没有你。” 墨子桐听了这话忽然心中一热,眼中噙着泪说道:“你今天怎么了,说这些莫名其妙伤感的话!这孩子都六个月了,我还能去哪?” 端木华看墨子桐眼中闪着泪光,一时也动了情,说道:“看我又招你伤心了不是,我知道你哪里也不去,不过拿话逗你,你倒当真了。不过我在宫里见过的那个残片的确是玉璋,是祭祀之物,而且和青玉犬是同种玉质,这玉璋即是通神之物,必有神力,因此你身上这青玉犬的能量也加持在这孩子身上了,我现在就担心一件事,那真人说的这石头你不能赠人,就算是亲生骨肉也不行,看来这神物只有你能降得住。” 端木华说完若有所思地看着墨子桐说道:“桐儿,你说你会不会是天上下来的神仙,这石头是你回去的关窍。我怎么看都觉得你身上有仙气。哦,对了,就算你是神仙下凡来渡劫的,这几个月你还得格外小心,咱们府里那几个姨娘个个来者不善,哪个都得罪不起,好歹平安生下送到那府里让郑太太养着有神佛护着就不怕了。” 墨子桐道:“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得想法子让她们忙起来,人一忙就没时间想这些歪主意了,或许会好些。我想着苏姨娘去娘家小住也有些时候了,咱们也该让她回来,到时也可分散分散那两个的注意力,就不用整天盯着我的肚子了!” 端木华不解地问道:“苏姨娘回来怎么就分散她们注意了?” 墨子桐笑道:“我自有主意,你别管。等过了中元节咱们一起吃顿团圆饭,到时你就明白了。” 且说黄姨娘流产的消息传到宫里,贵妃娘娘十分挂心,那黄姨娘的姨母则十分气恼,把端木华叫来好一顿训斥,但端木华当时又不在家,还是自己给贵妃娘娘说的去查访那神奇地方,这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端木华虽受了委屈,但心中并未生起波澜,魏嬷嬷叫来太医署那日大夫问了详情,只说是黄姨娘当姑娘时常年吃寒凉之物堆积在体内,一时难以根除,侥幸怀了孕又未格外纠正,一时流了也是有的。 因黄姨娘怀孕流产时,墨子桐不在府里,苏姨娘也不在府里,那叶姨娘也是十日有七八日在叶府,查来查去有厉害关系的几个人皆有不在场的证据,且那阿芙蓉不是平常之物,这些老婆子也买不起,所以故意坑害之说无从谈起,只得暗自懊恼后悔也没查出个头绪来,只说是下人侍候不经心,罚了成婆子和牛婆子的半年份例,将两人打发的庄子上。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再无人说起。 黄姨娘心里虽然知道是叶姨娘所害,但没证据,只得在炕上将养了数日,也便将此事先放过不提。 话说中元节后,墨子桐看家人中皆无大事,便在关雎阁摆下酒宴,请端木华和三个姨娘一块吃饭。 一时人到齐,众人第一次聚在一处吃饭,先是客气了半日,墨子桐看众人都拘着并不十分放得开,便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想法,需得老爷和姨娘们同意。” 端木华宠溺地看着墨子桐笑着说道:“太太快讲,今日是你做东,我们自然都听你的。” 墨子桐也笑道:“府里人多事自然多,大事必须老爷同意方可,那我说了。咱们府里几家酒楼自我嫁过来到现在一直亏着,前期我想了些法子用福意酒楼作了试验,现在那酒楼也不亏了,我想着家里现在家里女人多,不如姨娘们一人帮着打理两个酒楼生意,如果没有新法子就按福意酒楼的办法,如果各位姨娘有更好的办法那样更好,咱们年底算总帐,老爷看行不行?” 第一百四十一回 分责任 端木华笑道:“女人做生意是胡人的习惯,你要有心让姨娘们分担,这也是好事,只是姨娘们不易太过抛头露面,巩惹人闲话。” 墨子桐笑道:“老爷尽可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姨娘们打理生意,对外并不知情,只是内部进货验货多几道审验关卡。另姨娘去酒楼也是以客人身份在包厢里与管事的说事,外人并不知情,这些都是私下里悄悄进行的。” 端木华听了悠悠笑道:“太太思虑周密,那就放手去做,若果然管得好,不上一年则上下无饥馑矣!” 墨子桐听了笑道:“”果如老爷所言当然再好不过,还得有赏有罚才显得公平。咱们盈了的按增长的三成赏,亏了从次年的月例中扣。现在每个酒楼人员减少三成,每个姨娘负责在月底前将减少人名给我报过来,现庄子上缺人,我们把这些人统一分配到庄子上去。 说完也不等端木华和众人说话,就对绿君说道:“去隔壁把账房莫先生请来,给姨娘们说一下各个酒楼情况。” 自李陌尘走后,账上的事墨子桐并不十分熟悉,端木华便从庄子上挑了两个惯会算账的人上来放在账房暗中观察。后来两人因小事起了些摩擦,端木华便和墨子桐商量,留下老实八交的莫账房在府里,将另一个又聪明点子又多的白账房放在府里本钱最多的酒楼里算账去了 一时莫账房进来,向家中主子们施礼后拿出册子念道:“悦朋酒楼上年盈二十贯,现有二十人当差。”墨子桐听完便道:“这个酒楼就烦请苏姨娘负责。” 莫账房再念:“聚福酒楼上年亏十贯,现有二十五人当差。”墨子桐道:“这间酒楼也请苏姨娘负责。” 莫账房念道:“近水酒楼上年亏二十贯,现有十五人当差。”墨子桐道:“这间酒楼烦请叶姨娘负责。” 莫账房念道:“凌霄酒楼上年亏十五贯,现有二十人当差。”墨子桐道:“这间酒楼也请叶姨娘负责。” 莫账房念道:“庭轩酒楼上年盈十五贯,现有十八人当差。”墨子桐道:“这间酒楼烦请黄姨娘负责。” 莫账房接着又念道:“心悦酒楼上年亏二十五贯,现有三十人当差。墨子桐道:“这间酒楼烦请黄姨娘负责。” 莫账房念到这笑道:太太还有几个酒楼,太太事前未配给姨娘们打理,要不要念了。 墨子桐笑道:姨娘们先一人两个酒楼打理起来,那几个酒楼未作分配,暂时不念了由我先管着!等这六个酒楼有了起色,咱们看盈亏情况再重新分配一回。现在先这样! 听墨子桐将六家酒楼管理事宜在三位姨娘间分配完毕,端木华道:“敢情太太今日不是家宴,是摆了场壮行宴,这姨娘们不但要争奇斗艳,还得会精打细算唱念生意经。” 墨子桐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姨娘们与我和老爷休戚相关,大家出力才有意思。” 三位姨娘原本各怀心事,这回一听太太让管酒楼的生意,苏姨娘和黄姨娘顿时都有些兴奋,尤其黄姨娘更是面露喜色道:“太太这话说得谦虚,我们听着却是极好,这几日就可着手整理账目,清理人员,好好谋划,一定能挣许多钱。” 苏姨娘在叶晨霜身边时多多少少就知道酒楼生意上的事情,心中自是有数,只笑而不语。 只叶晨露心中十万个不舒服,心想: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庭轩酒楼是挣钱的买卖,为何让黄姨娘管着,那应该自己管着才是,凭什么我们家种树让那姓黄的乘阴凉,这分配得不公。而且还要从酒楼清理人,这得罪人的事墨子桐怎么自己不做。那苏姨娘和黄姨娘说好听点是府里的姨娘,说难听点不过就是从穷坑里爬出来的两条蛆,苏姨娘本就是姐姐的丫头,为姐姐冲喜才抬了身份做了姨娘,那黄姨娘仗着姨妈是贵妃娘娘的下人,硬塞进府里的,也不过是小门户的丫头,凭什么和我平起平坐。因此心中十分不悦,但她上回经夏氏点拨,已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心中不爽面上却看不出来。 于是众人一夜欢笑宴酒自是不提。 当夜,端木华在墨子桐安排下就宿在扶云阁苏姨娘房内。次日一早,端木华便来到关雎阁墨子桐屋里,看墨子桐才刚起床正在梳洗,便坐在框床上看起《天元杂报》,一时看墨子桐收拾完坐在匡床另一边。 端木华坐下后便习惯地拉起墨子桐的手陪笑道:“桐儿我要好好谢谢你,你这一向越发长进了,不似当日你姐姐那般小肚鸡肠,如此贤惠懂事,由不得让人更爱你敬你了。” 墨子桐听了淡淡笑道:“老爷先别忙着夸一个损一个,当日老爷如果凡事与姐姐商量着来,姐姐可能也不会那么伤心难过做出那些举止出来,你再想想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当日老爷凡事自做主张,今日有事皆与我商量,就是姨娘这事,如果当日老爷与姐姐说明了,也许姐姐主动就替老爷张罗起来了,老爷瞒三瞒四,姐姐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你说她怎么不动气,老爷你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端木华听了面红耳赤道:“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明白太太说话的意思的,怪就怪当日年轻不懂事,才把你姐姐气得那样,要换作今日也许一切就改了样了。说完黯然神伤起来。” 墨子桐看端木华似有反省之意,便道:“人死不能复生,老爷既然知道了,也多说了。老爷刚才说得可是昨儿那事,我也是想了好些日子才想出来的这法子。老爷是男子,哪里知道女儿家的苦楚。我给姨娘们分了酒楼的事让她们各自操起心来,也是让她们日子更好打发些,现在府里虽不缺吃少穿,但人闲着难免生出故事来,不如让她们忙起来。一来帮我分担家事,二来也学些经商之道,不把心思全放在家里蝇头小利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上,将来钱多了用处也多,老爷也好各处走动升官升职。我之前没与老爷商量,是怕老爷会阻拦让我没了勇气,现在老爷要怪我,我便听着就是。” 端木华感叹道:“我怎么怪你,家里姨娘多,桐儿本就委屈,这个我尽知道的,但事已至此,我心中感激不尽,家中事你放心去做,我不怪你。将来就是族中人闲话起来,你也不用太放心上,我们做正经买卖,别人也管不着。” 三日后,三位姨娘就将各自减少人数姓名报了上来,六个酒楼一共减少三十九人,全部分配到庄子上去了。 墨子桐眼看着就要临盆了,紧跟着苏姨娘也有了身孕,众姨娘各自打理酒楼,每天忙得脚不离地。 端木华反象个多余的,有时去墨子桐处,看墨子桐挺着肚子不是查对账目就是和铺子里管事或庄子上管事说话。 有时去姨娘处,不是在酒楼就是在灶上试菜,也忙得没个功夫,端木华多数时间倒在君阳院书房里与清客们聊天评茗说些时政或诗词歌赋等闲话打发时日。 这日端木华忽想着墨子桐喜吃酸辣之物,便让人去墨子桐素来爱吃的宁家凉皮买凉皮,自己慢慢来到关雎阁。 走到院里看那棵合欢树上扎着许多纸花,倒五彩斑斓别有一番意趣。 正在看时,杨妈看端木华进了院子,忙走到跟前问安,端木华便问道:“杨妈,这是谁的主意,在树上开出纸花来。” 杨妈笑道:“老爷,这是昨夜那几个丫头鼓捣出来的,昨夜给丫头们上课的女先生有事告了一天的假,昨夜无事,那几个丫头生出法子。说是入冬了,这院子里还没一点颜色,于是就找了这些纸来扎了花,今天早上才扎到树上的。” 端木华笑道:“看来读书是好事,能让人产生联想,这很不错。太太呢?” 杨妈回道:“老爷,穆管家来回事,太太正在堂屋里听呢!” 端木华一听也不进去,只站在树下看那些纸花。 堂屋里只听穆欣荣向墨子桐说道:“太太还是想想办法,庄子配下来的那些人没一个好好干活的,这眼看就要春耕,要是把庄稼耽误了,那可是大罪过。我这里哪个也使唤不动,这些人把我那里风气都带坏了,再这样下去,我实实是没办法了。” “你管的那个庄子上配下去多少人?” “回太太,配了一共十二个人。” “那十二个人为何不好好干,可有挑头的?” “回太太,那十二个人,都未婚配,原来在酒楼里有吃有住,现在庄子上得自己起灶,他们觉得不便宜,且都是半大小伙子们也懒,也不会弄吃食,加之农活也没干过,又不会干,村民们也很瞧不上,因此索性破罐子破摔,让人头疼得很。说到挑头的,他们里面有个叫孙容的好像是他们里面大哥,那几个都听他的。” “嗯,知道了,这几日府里就派人去各农庄了解一下,大家不好生干的原因是不是相同,等查明了一并给你们解决!另外,这一向劳顿你了,又是府里的事又是你庄子上的事,两头让你费心不少,你这回回去就瞅个人接你庄子上那摊子事,完了把家搬到府后那处院里!我前日去看了,收拾得也差不多了,你家娘子又喜好音舞,等搬来了就让她来府里教教她们。”说着墨子桐指了指身边当值的绿君和小支棱。绿君听了只呡嘴笑。? 第一百四十二回 出人命 “我家婆姨那几下子哄哄乡下人还凑合,根本登不得台面,没得让太太笑话了去。” “柳嫂子的舞艺琴艺我是知道了,你不用遮掩,你也来了半日了,到绿君房里说说话去!” 穆欣荣答应着和绿君出了堂屋,见端木华在合欢树下立着,穆欣荣便忙上前施礼道:“老爷!” 端木华“嗯”了一声,问道:你前日不是告假去了庄子上,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刚问完,又接着说道:“给太太说了就行,你们自便。说着就进了堂屋。” 一进门,见墨子桐正端着个凤穿牡丹带把的银茶杯发呆,便走上前去,故意施礼道:“太太有礼了,想什么呢?” 墨子桐看端木华进来,略有些吃惊道:“才想着让人请你去,怎么你就来了!” 端木华开怀笑道:“你我夫妻本就连着心,你有什么想头我那里自然知道。” 墨子桐抬眼看着端木华打趣道:“你倒快成个精了,那你说说看,我想什么呢?” 端木华故意做了掐指算命的姿势说道:“我猜太太这会子在想宁家的凉皮子,你别急,我已经安排人给你买去了。” 墨子桐听了这话,连连点头笑道:“老爷真成了精了,我还真想那口吃的呢!最近吃什么都觉得腻得慌,胃里沉甸甸的,倒是那个酸酸辣辣的正好。” “我说夫妻连心没错!” “那老爷再猜猜我此刻又在想什么?” 端木华笑道:我猜你这会子正想庄子上的事。刚才穆欣荣给你回了什么要紧的事? 墨子桐便将庄子上配下去三十余人不安分的事并自己的打算与端木华说了,端木华听了赞不绝口,道:“还是太太聪明,看得远,想得也周全,对这样下人不能手软,哪里叫他们拿住的道理,既然不顾脸面,我们也不必一味仁慈。” 墨子桐得了端木华同意,便将穆欣荣又叫到堂屋如此这般吩咐一番,穆欣荣得了府里上方宝剑,意满而归。 且说穆欣荣从府里出来,到后街上买了一碗馎饦,又在隔壁胡饼店里买了两张胡饼,就着馎饦一起吃了。又按照柳氏的嘱咐,驾着马车来到东街上那家老店里买了几碗凉粉带上,又到胡家老店里买了几块羊肉胡饼也一并带着。随后驱车来到西街上府里开的瑞祥绸缎庄将各色布料扯了几尺,方架起马车往城西村赶去。 那时正是入夏花开时节,出了城一路桃李芬芳,草色浓稠万物生辉,说不尽的生机盎然、万物繁盛。 穆欣荣看四周风景心中喜悦,不免哼唱起了《踏摇娘》,只听他口中唱道:日将出兮,明星煌煌。寿斯徵兮,秀眉其宠。三十维壮,五十迟暮。莫亲祖母,莫尊祖父。颂祷辞我马蹀躞,行如流水。俊英满座,交亲悦喜……正唱到兴头上时,却见庄子上老陈头驾个驴车迎面驰来。 穆欣荣“吁,吁,吁”叫了几声,那马车方停住,老陈头看穆欣荣马车停下,忙从驴车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到了穆欣荣跟前道:“出大事了,你家婆姨叫那几个城里来的小子围在院子里好一顿闹腾,快回去看看,再不回院墙都让人扒了。” 穆欣荣一听这话,顾不得多问,架起马车就往家驰去。所幸这西城村离城不过十几里,个把时辰就回到家。 到村里,就见人围在自家院外,有趴着门向里看的,有骑在墙上的,还有踩着梯子向院里看的。 见穆欣荣来了,忙让出一条路来让穆欣荣进去。 穆欣荣进了院子,只见他家屋门紧闭,院子里几个人似喝了酒指着屋门骂得正欢。 带头的正是孙荣,只见他坐在院里新装的石磨上自斟自饮,一边喝一边骂道:“死奴狗,行这狗鼠辈之事,上府里去告我们,瞎驴生,爷爷今天送上门来,让你当面说与我听,别做下那鬼鬼祟祟的事,让我们恶心。” 见穆欣荣进来,那几个便住了口,只孙荣并不收敛,像没看见一般,只顾喝着骂着。 穆欣荣看那几个人的形容,酒应是喝了不少,便对着众村民道:“只知道看热闹,快来几个人把他们架回屋里挺尸去,等酒醒了再理论。” 看众人不动,便指名道姓喊道:“老白头,老洪头,张顺子、江孟冬,还有王自德、何春望,快,别愣着了,赶紧把人弄回他们屋里去。” 说着,走到孙荣面前道:“明人不做暗事,我今日的确去了府里,将你们行径说与太太了,要知道你们今日这样,我话可就不是那样说的哩!” 孙荣站起来摇摇晃晃指着穆欣荣道:“你别在这给我指手画脚,今日能来你院里,后果我早想好了,不需要你在这里充老大。我告诉你,爷爷那是不想在酒楼里呆了才换个地方,你当你是谁,还跑去告黑状,我呸,就你也配!” 穆欣荣看孙荣喝得口内已不知所以,也不与他理论,对老白头几个喊道:“全部给我架出去,明日巳时在场院集合,有事要与大家宣布。” 话说老白头等几个人将孙荣等十来个醉汉抬回屋中,横七竖八放在炕上便都散了。 这里穆欣荣看众人尽皆从自家院中散去,方敲开屋门,原来绿君娘见几个醉鬼进了院子就指着人骂起来,忙将几个孩子收罗到屋里,将屋门插上,任谁骂也不开门。听穆欣荣敲门方慢慢将门打开,把头探出去看了看道:“走了,你咋整的,让人闹家里来了,几乎没把我吓死去。” 穆欣荣笑道:“没事了,没事了,几个孩子的娘了,老太婆了,还怕的个啥,他们还能吃了你不成。你看,你要的东西我全给你带来了,快收拾收拾准备吃饭。” 一家人吃了饭,又拿出新扯的面料比划了,将大人孩子按尺寸裁了,方歇了。 天快亮时,只听人不停拍院门,穆欣荣起身开了院门一看,是白天在院里闹事那几个,见穆欣荣开了门,连哭带嚷道:“孙荣孙大哥死了。” 穆欣荣睡中被人叫醒,原有些气恼,还没来得及发作,听到孙荣死了时,立时清醒,道:“敢是你们几个还醉着,怎么好好的咒起人来了。” 那几个忙道:“酒已经醒了,孙荣孙大哥真的死了,我们叫了半个时辰没叫醒了。” 穆欣荣将披着的衣服往身上一套,道:“快走,看看去。”几个人一起来到村东头几间屋门口,推门进了孙荣屋子,只闻得一股酒味冲鼻,便道:“赶快开门开窗户,这酒味能把人熏死。” 说着凑到孙荣炕头上,摇晃了一下,见没动静,着实吓了一跳,又摇晃不动,一时也慌了神,对身边那几个喊道:“快去把老白头和老王头叫来,再去个人到镇子上请个郎中过来。” 一时老白头和老王头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来到炕前拿手一搭鼻吸,倒退几步,惊叫道:“没了呼吸,这人怕是已经不在了。” 正在闹嚷时,镇里的贾郎中也来了,先是把了脉,又翻开眼睛看了,道:“人已死了几个时辰了。准备后事!” 一时村里闹开了,穆欣荣连忙派人给端木府送信,又派人到衙门报案,又让人看好现场不让人乱翻乱动。 到了午后,衙门里仵作验了身,只说是酒后猝死,签字画押回去复命消户不提。 当日正好是初五日,端木华要参朝,须得领圣命吃过廊下食才能回府。 这里墨子桐接到城西村人命报案吓了一跳,忙叫府里两个有年纪的下人带了孙荣家人先去看看情形,这里又找来府里专管喜丧的费先生,问了历年来府里白丧事的规矩礼制。 至晚间,府里两个下人方回来复命。进了关雎阁,见墨子桐与端木华都在等他们消息,进门施礼后便忙回道:“那孙荣昨日领着那伙酒楼下到庄子上的人,在穆管事院子里闹了一下午,去时就喝了酒,到院子还一边骂一边喝酒,全村人都看见了。大约是今日早起卯时天快亮时,和孙荣一起的人发现情况不对,叫他不答应,方慌了神,叫了穆管事一块看了,穆管事不放心,又叫了本村老白头和老王头两个有些经验的,另外还请了镇上的贾郎中也验了,都说死了,才给府里老爷和太太还有衙门报了案。衙门仵作结论是酒后猝死。现他家人不服,还在闹腾。我先回来复命,稍等带着他家其他人再上去办丧事。” 两个下人说到这,迟疑了一下,又说道:“老爷、太太,还有一事,我们两个在路上就疑惑,今日下午穆管家来这里说的话,他还没到庄子上,庄子上就先知道了,我想是不是有人传话了,下午也让人打听问了,孙荣她娘有个要好的姐妹是太太院里名叫伶儿的娘,伶儿在太太院里茶炉上伺侯。不知是不是她传的话?” 第一百四十三回 善后事 端木华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我平生最恨这样嘴上没把门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样的放在咱们院里竟然没发现,杨妈,去给我问清楚,是不是她传的话?” 墨子桐看端木华气不忿儿,又听此事涉及自己院里伶儿,便不好说什么,任由端木华发令。此时墨子桐的脑海中倒有伶儿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模样翻腾着。她心中使劲分析着那话是不是伶儿说出去的,她和孙荣是什么关系以至于竟然连平日里规矩都不管不顾。 正在想时,杨妈进来回道:“回老爷,太太,我问了,伶儿只是哭,后来并未隐瞒,说她娘和孙荣娘是要好的姐妹,听到穆管家说孙荣的事便留心听了,正好她娘来取她的月例,所以顺口就和她娘说了这事,她娘回去后又和谁说了她并不知。” 墨子桐听了问道:“小伶子的娘是哪一个,问了没有她又和谁说了?” “小伶子的娘大家都叫她冯妈,现在府里缝衣间做事,才刚我也去问了,冯婆子说今日正好孙荣她娘马婆子来家里说起孙荣的事,所以就把穆管家来这里的事和她说了,估计是马婆子又给她娘家侄子给了几文钱让她娘家侄子骑着快马去给孙荣送的信儿。马婆子现在郑太太那边服侍呢!” 听得孙荣娘马婆子在郑太太院里当差,端木华便对墨子桐说道:“孙荣娘此刻定是在城西村。不便就叫来问话。咱们且等丧事完了再收拾这些没规矩的贱婢。” 且说孙荣的父亲原是端木府专管马车的车夫,前年得了场怪病死了。她娘原在端木府缝衣间做事。两口子就这一个儿子,养的游手好闲,除了一张能吃能说的嘴,就没什么让人待见他的地方。 端木华父亲在世时孙荣跟着他父亲学做车夫,只是不好生干,又懒,几次忘记喂马,险些出事,于是不让在马车队里,无法又安排在门房里,时常得又不按时开门,别人急等着出门去,他倒睡着香,惹得主子下人们几次不高兴。 后来孙荣爹爹死后,府里就把他从门房调到心悦酒楼里专门做跑堂的,到了酒楼也不好生做事,倒与坑饪打得火热,哄着坑饪隔三岔五弄出些珍稀好食料出来与他吃,渐渐的酒楼里几个臭味相投的便时常聚在一处吃酒作乐,越发连管事也不放在眼里,稍有不适,便称病在酒楼里吃东吃西的说要补身体。管事的因自己年纪大了也怕惹事,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胡闹。 后来心悦酒楼分由黄姨娘打理,管事的也借机将孙荣等几个人所行之事一一述与黄姨娘,并借机下了些狠话,黄姨娘在府里风头正劲,也正要拿个刺头来作法树威,因此并不管谁有脸谁没脸,便将孙荣等人从酒楼里清理出来送到庄子上。 孙荣当然一百个不愿意,又违拗不过不得不从。只是人虽来到庄子上,但活计一样不干,还带着那十几个人一块吃酒作乐,没钱买酒肉,就去在村子里或邻近的村子里边偷带骗,弄得四邻八乡怨声载道。 昨日孙荣一死,孙荣就只有一个娘马婆子,孙荣虽有两个叔叔和几个姑姑婶婶来也只是来看了看,听衙门里仵作连同请的郎中都说是孙荣自已酒后猝死的,无什么利益,便不想多管,由马婆子自行发送了。 当日马婆子将儿子发送了仍回到城西村孙荣屋子里收拾东西,进了屋子由不得心酸,哭了一阵子,心想:当年收养孙荣就为养老送终,现在我孤身一人留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不如随他爹去。半夜里就吊在房梁上归了西。 天亮时,城西村说好的马车拉孙荣娘回城里,在屋外等了一个多时辰仍不见人出来,就拍门去叫,透过窗子看屋里吊着了人,忙叫村里人来看,众人把门打开一看,人早死了。少不得又报了官,又到府里报了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墨子桐听了马婆子的死信,心中猛得一惊,接着便呕吐不止。 端木华忙请了胡大夫来看,谁知胡大夫今日去往乡下游医,只得另请西街上许大夫来,把了脉说是情志失调,胃气上逆,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 端木华道:“先拿来我看看再去抓药。”许大夫遂将药方递与端木华。 端木华接了单子见上面有半夏、陈皮、茯苓、白术、甘草、大枣、神曲、鸡内金、黄连、佩兰、荷叶。便说道:这方子里有黄连,孕中之人能否服用? 许大夫忙道:“无妨,太太已孕七月,最是怕热,这黄连可清暑解热,只要不过量应无妨。” 端木华虽略懂一点医术,但对孕妇用药并不能知,听许郎中如此说,便让人按方子所开药量去抓了来熬成汤药看着墨子桐服下。过了一时便不吐了。 端木华看墨子桐渐渐安静,便回到君阳院自己书房,叫来添喜令其打听一下孙荣娘的娘家还有什么人。 过了半晌,添喜来回道:“马婆子家里没人了,娘家只一个妹妹几年前难产死了,婆婆公公早就不在了,现只有几个小叔子小姑子也不大来往。前日孙荣死了也只瞧了一眼就走了,才刚给他们送了信,也没人说要上去看看。” 端木华道:“既如此,去给穆管家带个话去,就把马婆子葬在他老头子和儿子边上,好歹让他一家三口在一处。” 次日,端木华看墨子桐身体和缓,便与墨子桐商量道:这府里事情忒多,穆管家两头跑总转不开,这次孙荣和他娘并庄子上那几个难缠人的事完了,还是把他弄来府里安稳当这个管家,那庄子上还是让穆欣荣自己推荐一个来做管事! 墨子桐听了笑道:老爷和我想一处了,前日穆管家来我已经和他说了,且他一家子的住处也收拾出来了,过两日就让他把家搬来! 话说穆欣荣在城西村将马婆子发送葬埋后次日,便召集村里老少几百口子人在场院上集合,只见老的少的满满坐了一场院,坐不下的,就在场院四周屋前小路上,有坐着的,有猴在树上的,有坐在院墙上的,大人孩子哭的哭,闹的闹的,叽叽呱呱聊天的聊天。 穆欣荣看人到齐了便道:“大家安静些,老爷有件事让我给大伙传个话,官家每三年招募一次,今年招募府兵,符合条件的三日内到我这里报名。另外,咱们村这几日连续死了两个人,府里从南方请了高僧来村里做法事超度,村里人全部都参加,到时或能讨些圣水喝上也是极难得的。” 众人听了又一阵议论后遂散去各自忙碌不提。 过了几日,端木华看庄子上事已毕,便令穆欣荣携全家进城专做府里管家,穆家一家子便在府后墨子桐着人专门收拾出来的一个院子里安顿住了下来。 且说这日,穆欣荣向端木华回话道:“老爷,孙荣和他娘埋了,但还有一件难事要回禀老爷。” 端木华正在君阳院看书,听穆欣荣有事要说,便道:“家中琐事回太太即可。” 穆欣荣道:“此事关乎房产,已回了太太,太太说还是请老爷拿主意。” 端木华便将手中的书放下说道:“那你说,究竟是什么事?” 穆欣荣回道:“孙荣活着时欠下一屁股债,现他家里没人了,债主要拿他家房子抵债去。但他家住的房子是老太爷在世时赏与他家的,那三间房现在咱们府后街上下人住的院子中间,里面住的都是咱们府里人,如果这房被债主拿了去,到时院里掺进外人,怕不太好,将来住着也不方便。” 端木华一听便道:“府里下人院里怎么能掺进去外人,简直胡闹,快去打听一下欠了多少,与债主商量了由咱们把孙荣欠款还了,将房契过户回来。” 穆欣荣答应着去了。这里因墨子桐仍未大安,连着几日皆吃药继续调理。 这日,家庙里主持善禅带着一个丰姿俊朗,相貌轩昂的和尚来到郑芊芸的新宅里驱魔超度。 一时通传了,郑芊芸听说善禅大师来了,便带着菩提迎了出来。施礼问安请几人进了府里。 因家中连续死了两个人,府里未免人心惶惶,恰好从南方来的了然大师借宿在家庙中,端木华遂与墨子桐商量了,为了让众人安心,请了然大师做法事超度。 因马婆子在郑太太新府里当差,且豆官还小,也需安神,就先来到新府。 入了府,那了然大师在府里各处查看了一番,来到前厅,众人皆坐在蒲团上,小和尚向了然大师递上铜环锡杖,只见了然大师将铜环锡杖拿在左手中,右敲着木鱼口中念了一段经文,众人只低着头听着。 一时经文念过,了然大师将一枝杨柳枝递于郑芊芸道:“施主将此枝别于院门外,可避邪祟,说着又从手上将一串木头串珠取下,递给郑芊芸道:此珠跟随我多年,可挂于小孩床头,可挡灾避祸保平安。” 做完法事,郑芊芸请大师及善禅到堂屋入座,两个小和尚则拿着法器在善禅身后站着。 郑芊芸昨日就接了端木府消息知道今日大师要来做法,一早就让菩提将茶叶掰碎了上火烤。烤得又红又干的茶叶碎被捣成茶叶末,又用茶罗子罗筛了,反复筛罗了几次方倒进瓷瓶里。郑纤芸又让茶炉间将半夜里着人上山打来的山泉水早早侯着。 等法事做完,菩提亲将茶叶末倒进水里,又将葱、姜、花椒、大枣、橘皮、薄荷叶、盐一并煎了一茶釜端了上来。在鎏金莲叶银茶碗中倒了,方一一奉上。 菩提奉完茶将茶釜端着并不续水去,却站在郑芊芸身旁,两眼只盯着了然大师。 第一百四十四回 厚黑者 大家吃了茶,善禅笑道:“太太过去常问及伽南寺了然大师,今日可遂了心愿了。有何疑问可当面请教了。” 郑芊芸笑道:“是啊!以前在庙里时,常听您说起伽南寺的了然大师,今日得见真容,真是三生有幸。” 了然大师道:“施主名号这几日也常听善禅大师提及,一心参佛,难得,难得,不知有什么疑问?” 郑芊芸微微向前倾了身子说道:“早闻了然大师已悟得真理,我这里有个疑问未解。佛理上常说,我佛慈悲,度有缘人,敢问大师,如何才能与佛真正结缘?我在寺中修行已十余年,近日越发困顿,大师可否指点迷津?” 了然双手合十微微一笑道:“佛缘即心缘。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心有座玲珑塔,心向玲珑塔下修。世间万物的生住异灭,全系在一个缘字。修佛缘不在于外表,而在于修心。不知我说明白了没有,若还有疑问,施主但说无妨。” 郑芊芸恭敬地答道:“大师果然深邃,此话须得悟透方有长进。今日举家祈福避害,改日亲到庙里请教。” 一时善禅又说了些布施的闲话,郑芊芸命人将精心准备的素斋端上来让与众人吃了,善禅便与了然等告辞离去前往西城村施法不提。 且说夏氏自与叶晨露解了心结,两人常在一处。最近夏氏听叶晨露说了墨子桐将端木华府里六个酒楼交由三位姨娘打理的事,又听说依着福意酒楼那样的法子,真挣了不少钱,遂不免又起了酸心恨意。 夏氏心想:一个毛丫头懂什么生意经,还大张旗鼓的做起了生意,我家也有几个酒楼,当年为便宜又听了老爷子的话,都与老二家府里几个酒楼在一条街上。现在老二家生意好还不都是抢了我家客人,怪不得酒楼管事说这一向生意不大好,我还琢磨是不是宫里有令要节衣缩食,所以都不大来酒楼吃饭了,原来是老二家的在后面弄了这么一出戏,这不明摆着跟我抢食,我岂能坐视不管。 忽又听说闹出人命来,便忙来到福熙阁来与叶晨露说话。叶晨露听夏氏此时来与自己说酒楼的事与庄子上出了人命的事,马上明白夏氏的意思,便笑道:“嫂子,这回是黄嫣然打理的酒楼把人撵到庄子上闹出的人命,你和我说不着,她的闲事我可不管。” 夏氏笑道:“二小姐,别人的事你可以不管,你带来的陪嫁总不能不管!我听说你那个庭轩酒楼也弄到庄子上六个人,我还听说弄到最远的庄子上了,别人的事尤可,你带来的人你也不顾他们死活,将来哪个肯给你卖命。你现在做得再好,也是帮着墨子桐给她树威,这生意做得好了是她主意出的好,若做得不好就是你没本事,这好事全让她占了,恶心都留给你们几个姨娘了,她们两个是榆木疙瘩我管不着,但你不一样,我不能眼睁睁着你吃这个亏。” 叶晨露本不是怜贫惜弱之人,往日对下人并不十分在意。这段时间与夏氏多有往来,才勉强学会了收买人心这等演戏的功夫,且自己也觉出效果不错,因此与夏氏也越发亲厚。 此时听了夏氏的话,便道:“嫂子有什么好主意,我这会子去把人调来,别说墨子桐,就是我们老爷怕也不会同意,我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了。” 夏氏笑道:“妹妹听过借刀杀人这话不曾,这事要闹也得是别人闹,你只坐山观虎斗,到时收渔翁之利即可。我知道二弟才开始到福熙阁,怎么着也不能让妹妹为这些事跟二弟生出嫌隙来,嫂子岂是那等不管你死活的恶人。” 叶晨露不好意思地推了夏氏一把,又凑上前问道:“嫂子快说,有什么好法子让别人先闹起来。” “你院里小伶子的娘冯婆子和孙荣的娘马婆子是好姐妹,孙荣的亲娘其实是小伶子的亲姨妈。” “这话怎么说,听着够乱的。” “你听完就不乱了。当年马婆子不生孩子,冯婆子牵了线将孙荣送给孙家,现在孙家虽没人管,但孙荣亲爹亲娘岂有个不闻不问的,他家的房子可是当年为嘉奖孙荣他爹驾车出行时救过老爷子一命连房契一起赏给孙家的,孙家就孙荣一个儿子,现在人死了,那屋子是不是得归了孙荣亲爹亲娘,也就是小伶子的亲姨妈家。” “这事我更不管了,让我去跟老爷为孙荣亲爹亲娘要那三间屋子,我吃多了撑的。” “孙荣的亲娘是墨府太太身边贴身妈妈冯妈的亲妹妹,这关系你不知道了!” “他们怎么又扯上关系了?这八竿子打不着啊?” “别急,你接着听。当年墨家搬到京城就攀上了你们叶府,墨太太为讨好你母亲就送给叶府两个会针线的女人,其中一个就是她的贴身妈妈冯妈的妹妹,当时冯婆子还未成亲,因针线好,你姐姐出嫁时做为赔嫁又跟着来了端木府,就是现在小伶子的娘,马婆子因那时也在这府里做针线,所以两人关系不错。因马婆子不生孩子,冯婆子的另一个姐姐家里孩子多,日子过得艰难,所以她出面联系着把自己姐姐家的儿子送给孙家,马婆子就成了这孩子的娘,这孩子就是孙荣。那马婆子也是后来娶郑太太时才拔到郑太太那边府里的。” “下人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听着这关系可是够绕的。” “你别忘了,你姐姐当年嫁过来时我也是在这府里的,什么事不知道。你只听着绕,就没听出这里面的关窍?” “怎么没听出来,这不是把墨家绕进去了。冯妈跟着墨太太几十年了,她妹妹的亲儿子出了事,她能不管。我们只需送个信去就可以了,是不是?” “真是老话说的没错,宁可和聪明人打一架也不和傻子说一句话,你这一点就通的灵透劲儿,我看着就喜欢。但是只送个信儿可能还不行,还得想些法子让他们闹起来,顺便把你人送到庄子上的事也闹起来才好。” “那你快说来我听,还有什么好主意。” 夏氏不紧不慢吃了口茶才又说道:“我给你出了主意,你到时得了好处,拿什么谢我?” 叶晨露一听夏氏这话并不吃这一套,反问道:“嫂子今天怎么卖起关子了,什么好处,我能有什么好处还不知呢!” 夏氏笑道:“看来你是越来越精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叶晨露听了笑道:“嫂子这夸人的本事也是越来越简练了,夸个人多说几句都舍不得,快说,有什么好办法,还跟我卖起关子了,我这得了好处哪回少了嫂子的,你别忘了,你想让大哥做族长,到时你在族里不需要帮手的呀!这会子提这个多没劲儿。” 夏氏听了满意的笑道:“我以为你忘了,既然你都说得这么透了,那就得好好酝酿酝酿,希望这回让你们府里亏得一塌糊涂,到时端木华和墨子桐也就走到头了,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一个把自己家败了的女人心生好感,你就等着当太太!” 叶晨露听了忙追着问道:“嫂子,你快说,快说呀!” 夏氏笑道:“把消息送给墨府冯妈,冯妈必得和墨太太提说,她妹妹家里孩子多,如果能把孙荣这屋子占了,将来卖了都是钱,这帐谁不会算?所以单说孙家死绝了还不行,得让冯妈知道孙家还有几间老爷子赏的屋子呢!” 叶晨露仍不死心问道:“就几间屋子怎么就能扳倒墨子桐让家里败了,你这是不是想得太乐观了。” 夏氏笑道:“只要把屋子要来,我找人把那三间屋子从冯婆子手里买过来,到时住进去几个咱们的人,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哪有个不清楚的。咱们只需张个嘴就能多给她生出些事儿来。那些被派到庄子上又闹着回了洒楼的人,岂能心甘,咱们只要动些脑子,许那些人一些好处,让他们在饭菜里做些文章,让你们府里酒楼亏钱那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让它亏多少就能亏多少,到时里里外外一团糟,看她怎么办?” 果然没几日功夫,墨太太就叫墨子桐回墨家吃饭,期间便说了冯妈一家的想法:“当初将孩子送给孙家并未收钱,现在孩子没了多少也得补偿一下,就把那几间房转给冯妈的妹妹一家,她家也艰难,算是补偿。” 墨子桐一听就犯了难,那房子已经抵了孙荣的赌债,是府里又拿钱从债主手里换来欠条才将这屋子保下的,这会子回去怎么张这个口。 墨太太看墨子桐为难,便将冯妈使出去问道:“桐儿,是不是有难处?” 墨子桐点点头便将前前后后债主来索债,要用那几间屋子抵债,端木华安排让人拿钱换回欠条,房屋现已过户到端木府名下的事说了,墨太太听了便不言语。 墨子桐看墨太太不说话了,心下想道:冯妈是母亲贴身妈妈,要个恩典也在情理中,此事虽无理可讲,但于情份上墨子桐还是想帮冯妈,毕竟她不管是对母亲还是对自己一点私心也没有,是个忠仆,这样的人不能寒了她的心。孙荣不争气,但父母子女血脉相连,又是端木家的奴才,自己现在是端木家当家主母,就算那屋子不能送给冯妈妹妹一家,总得给些钱安慰安慰,也算是给他家怀了一场孩子又生了一场牵挂了一场的交待。 想到这,便对墨太太说道:“母亲放心,我回去就和逸飞说,不管怎么样,总得给冯妈妹妹一家给个交待,他家虽没养活,但骨肉至亲砸断骨头连着筋,这会子人没了,他家人尤其是孙荣的亲娘不知有多难受,给点钱也算是安慰!毕竟人是在端木府没的。” 第一百四十五回 妒生恨 夏氏和叶晨露原本想着冯妈提出要回那几间屋子,端木华和墨子桐肯定不答应,这样一来冯家必去端木府大闹一场,到时借势再鼓动着发配到庄子上的其他人也闹开,这好戏就算开锣了,谁知等了半个月并无一点动静。 原来被墨子桐打发到庄子上不好好干的那几个人里面挑头的,被弄去当府兵后,府里又安排在各庄子上找两个女人每天给那几个没家的光棍儿做饭,饭钱从各人份例中均摊,这几个人一看也没什么闹头了,便乖乖的开始学习农桑,再不敢生事。 小伶子和冯婆子因传了话以致孙荣和马婆子死了,娘儿两个心中懊悔不该传这闲话,小伶子被调出关雎阁和她娘一起被罚了半年俸禄也无话可说。 后来夏氏又听说端木华和墨子桐给孙荣的亲娘家里给了价值三间新房的钱,还让孙荣的两兄弟在端木府酒楼里学坑饪,那两个自小没享过福,来了酒楼看什么都好,不仅肯干还特别能吃苦,比孙荣当年不知好到哪里去了,连酒楼管事的都说一个娘肚子里生出这样天差地别的兄弟来,孙荣要是有他亲兄弟们一半的勤快劲作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夏氏从叶晨露处打听到事情并未闹起来只得作罢,但心中对墨子桐倒有些佩服,心想:看不出老二家的这小小年纪,倒有这样的担当,居然肯拿出钱来送不相干的人三间屋子的钱,且将庄子上闹事的人打发去当了兵,是个能软硬兼施的狠角色,以前是自己小看她了,这回都闹出了人命,她还能将人都按捺住,把事情平复掉,也算是有本事的。 自此夏氏便也不再随便生事非,和叶晨露商量只等着有一举扳倒墨子桐的机会再做道理。 且说这日潭灵儿正在街上晃悠,看到街对面多了一个卖绣品的摊点,摊主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看那姑娘虽穿着寒酸,但举止轻浮可爱,便早晚地上前搭讪与之交好。 几日里下来,潭灵儿就与那姑娘日渐相熟,听那姑娘说,她名叫巧烟,自小家中父母早亡,又没什么家产,亲友看她身体羸弱,不像是有寿的,皆不肯收留,便跟一群乞丐到处乞讨。那年乞丐群在郊外遇狼群袭击,得一江湖游侠相救,彼时乞丐群四散逃亡,那游伴便收留了巧烟以父女相称,两人游走江湖靠卖艺为生。 后来江湖纷争与人结怨,加之游侠年龄渐长又带着巧烟,身上暗疾也时常发作,打听京城有名医可医治,便带着巧烟一路卖艺来到京城。 说来也巧,他身上那病只医治了几次便已出了效果,只是所需药费太贵,所有钱皆用尽病还不得痊愈,父女两个便各自摆摊设点,想多挣些银子好看病。于是就选在端木府对面大街上摆了一个专卖刀斧和绣品的摊位。有时那游侠也接些上门给骡马钉蹄掌、搬运重物的活计。 这日潭灵儿又来找巧烟,两个聊得甚是投机。 “巧烟,你长得这样好看,就没人提亲吗? “唉!一般的人家看我身子骨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每每说起,我爹都长吁短叹,说我该投身在高门大户,每日呼奴引婢的才好。说我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你这一说倒提醒了我,干脆你入府做个姨娘,我现在老爷书房侍候,这样我两个就能常常在一处了,你说好不好?” “当姨娘当然好了,但我这个身份老爷能看上?我听说你们府里姨娘都是有来头的,一般的也看不上眼。” “有什么来头,不过都是奴才出身,也不见得都有身份。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想个法子让老爷看上你。” “那感情好,我入府做了姨娘也不用风吹雨淋了,也不用熬灯费油每日绣这些到半夜了。” “嗯,你这身子弱,哪里禁得这些,还是早些入府里好享受享受,顺便好吃好喝的把身子也养一养。” 两个正说话间,就见苏姨娘屋里的香叶和英儿出了大门也往这边走来。 潭灵儿自从与巧烟认识后,没早没晚只要有空就来找巧烟说话。前几年那些倒卖的活计因官府查的严,也不做了,又没什么事让英儿去办,早把英儿丢到脖子后头了,只是英儿还牵牵念念,几次约潭灵儿见面都未成,心中气愤不已。 香叶看英儿整天失魂落魄,心中暗悔:原想着拿英儿做法治治潭灵儿,没想到离开不过三两个月,潭灵儿就对英儿不理不睬了,眼看着又棋差了一着。 因这日苏姨娘身上困乏,吃了饭就睡下了,香叶看院里无事,就约了英儿到外面散散心。 一出府就看到潭灵儿在巧烟摊子前和巧烟热络地聊天说话。 英儿一时气愤,就想找潭灵儿问个明白,于是三步并作二步就冲向绣品摊。 香叶见英儿脸色忽然大变,还来不及问细里,英儿已冲到潭灵儿与巧烟面前,不问青红皂白抬起手就打了巧烟一巴掌。 那巧烟顿时被打得晕头转向,“啊”了一声捂着脸就哭了起来。 潭灵儿一看英儿发怒打了巧烟,一时也动了怒,扬手反打了英儿一巴掌。 英儿看潭灵儿动手打她,一下就哭嚷着将头撞向潭灵儿腰间。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道:你个瞎驴,没见识的蠢人,当日把我三天两头挂在心上,这会子你用不上我了,一脚就把人踢开了,现在倒把这千人骑万人睡的乞索儿当作心头肉,你再动手看看,我今日死给你看。 潭灵儿一看英子撒泼,一把将她推开,英子看潭灵儿发狠,便不再纠缠她,反身将巧烟胸前衣裳一把采住,上去又连着扇了两个嘴巴子。 香叶平日看英子文文弱弱的,哪知今日这般气力,一时也吓蒙了,不知拉哪一个好。 潭灵儿看英子又打了巧烟,又见香叶在旁边并不拉架,就上前推了香叶一把,口里骂道:“死贱婢,是不是你挑嗦的,平日里看你獐头鼠目,几次要收拾竟没个空,今日可是你送上门来了。”说着举手就要打。 香叶一看自己要吃亏,就把身子往后一躲,潭灵儿一看没打着更来了气,抬起脚就踹了过去,香叶再往后退,潭灵儿又没着踢着。一时口内也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时,端木华骑着马来到府门前。远远的看府门口有几个女子纠缠在一处,似不像是打闹,就对添喜道:“去看看怎么回事,大白天在府门口闹事,成何体统?” 添喜跑过来一阵呵斥,几个丫头看老爷回府,又有身边小厮制止,忙停住了手,垂下头不敢看。只巧烟捂着半张脸哭得梨花带雨。 端木华将马交给小厮,也不理会径直进了府。 回到书房,添喜也跟了进来道:“老爷,才刚是府里几个丫头结了气,在府外人家胭脂水粉摊前打了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都回府了。” 端木华听了不语,半晌方说道:“去帐上领五百钱送与胭脂摊主,好生与人家道个谦,说府里管教不来,惊拢了她,五百钱算是赔礼。另外那几个闹事的丫头罚一月例银,再有此事,严惩不贷。将此事回了太太,就说我已处罚。”添喜领命去往帐上领了钱送与巧烟不提。 这日,因房租到期,游侠父女两个捉襟见肘一时不能凑齐,房东便将他二人撵出房门,东西撒了一地。 收拾了半日,在街上正没个着落时,却见潭灵儿手里用油纸包着两块胡饼过来了。 见她父女落魄如此,便上前问道:“巧烟,你们这是怎么了?这是我从府里灶上专门给你要来的胡饼,这饼可好吃了。” 巧烟一见潭灵儿顿时泪如雨下,哭泣着道:“今日房租凑不上,被房东撵了出来,这不刚把东西收拾好。说完只顾着哭,也不接饼。” 潭灵儿一听顿时来了气,说道:“你们等着,哪也别去,我找人来把房子给你们要回来。”说着将饼往巧烟手里一塞,一溜烟顺着路朝南跑去。 一盏茶的工夫,就见潭灵儿领着十几个半大小子和丫头气势汹汹往这边走来。潭灵儿走在最前面,边走边说边指着路边房屋道:“你们几个找个绳子过来,他今日若痛痛快快把房门打开请她父女进去便罢,如不肯,就把他给我绑了,弄辆车来把他扔到野外去,冻他一夜,看他还不老实。” 一时那房东就被找了来,在屋外看这情形早把嚣张气焰吓到爪哇国去了。战战兢兢道:“几位大侠高抬贵手,我这里没招惹您几位,这是哪里话?” 潭灵儿呵斥道:“你少啰唆,快快将房门打开,找人把把屋子打扫干净,请他父女好生住着,至于房钱要有时自然给你,若象这样将人请出来,我可不依,再有下次就不是今天这般模样了。听到了没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开门?” 那房东并无倚仗,不过祖上留下几间屋子,现自已住着一两间,剩下三四间往外租了做日常用度,听潭灵儿如此说,便哭丧着脸道:“姑奶奶,这是哪里话,我这一家几口就凭这几个房租等米下锅呢,这要欠着不给,我家里几口人可怎么活?” 潭灵儿道:“那是后话,也没说不给,你先开了门让人住进去,回头我给你送来。” 房主一听这话,也不好再犟,少不得开了门让巧烟父女进去。 第一百四十六回 殉情女 潭灵儿看巧烟父女进了屋子,方对房主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钱来。他们欠你多少?” 房主道:“欠了六百钱,如今又住下,不知住多久,我这里凡租房都是先交了钱的,起先他父女租了两个月,看着也不似赖账的人,所以宽容又让白住了一个月,谁知竟不能再付。” 潭灵儿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问你欠多少,说这些没相干的做什么?” 说完回头对那十来个帮闲的说道:“你们几个去老地方占个好座,我取了钱这里完了事就去找你们。都去啊!”说着转身往府里去了。 过了没多久潭灵儿便拿了两贯钱来交于房主后说道:“这下可清了,余下的做后面几个月的房租,以后房租他们父女若付不了,你尽可来找我,不许再难为她。” 说完进屋看巧烟和她爹东西已收拾好,便拉着巧烟道:“走,和我一块喝茶去。” 说完又回头对游侠说道:“大叔,我和巧烟去了,晚些时候我送她回来。”说完拉着巧烟就往茶厮方向去了。 且说这几日绿君姑妈又给绿君相看了一门亲事,托人带了话来说让这个月务必去姑妈家一趟,人家男方家托了媒人要来相看相看,柳氏也说了,就这几日抽空要带她去一趟姑妈家。 绿君心中烦闷,看关雎阁无事便进了园子消散消散,园子里没人也安静可以好好想个推脱的法子。 此时已是暮秋,树枝上零零落落挂着些残叶,花园里一片萧索。 绿君顺着小石子铺的路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家中那些烦心事,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正要去梅园看看,却听见石洞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听上去一个象是书房中的潭灵儿,另一个象是苏姨娘房里英子。便不敢发出声响,怕吓着里面的人。只靠着石山听两人说话。 “你有话快说,我还有事呢!” “姐姐这一向忙得很,见一面都不易,好不容易约着你了,还这般不耐烦,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与你既不沾亲又不带故,你想要什么意思?” “姐姐这话说得也太绝情了,你我在这山洞见了不止一两回,上年你在这洞里说的话,是不是全忘了?” “我说的话多了,你说哪一句,过去的事老提起来做什么?再说了,你现在已经从浣洗间到苏姨娘院里当差,也算是如愿以偿了,还要怎样?” “我要怎样姐姐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你到底要说什么,快快说完我还有事,你要只管这么婆婆妈妈的,我走了,没有闲工夫听你在这扯闲篇。” 半晌无话,只听英子在里面嘤嘤嘤的哭了起来,那潭灵儿不耐烦的说道:“真真是烦死人了,好好的心情,被你这丧哭弄得稀烂,真正是晦气,你一个人哭着,我不奉陪了。” 说完,潭灵儿便兀自返身出了山洞。绿君一听潭灵儿出来 ,忙紧走几步躲在另一个山洞口。 看潭灵儿走远,绿君心想:听人说英子与潭灵儿不清不楚,一直以为别人在胡说八道,看来府里人说的也没错并不是空穴来风。今日这情形怕是两人要闹掰了,英子是个好姑娘,除了怕吃苦性格软弱,其他也没什么毛病,怎么会和潭灵儿这种人搅在一处。 绿君看潭灵儿走远,半晌未见英子出来,也听不到哭声,心中纳闷,便走进山洞去看。 进了洞中黑灯瞎火啥也看不清,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回应,心想:英子是不是从另外的出口出去了。就退出了山洞往前面去。 出了园门,正要绕道回关雎阁去,就听有人喊她,一回头见是香叶,便转过身笑吟吟看着香叶道:“今日倒巧,正要回去,你怎么来这里了?” 香叶着急地说道:“英子出去好大一阵还没回来,姨娘这会子睡觉呢,我忙托个空来找她,你可瞧见她了不曾?” 绿君道:“什么,她还没回去啊?我才刚在园子里听她在山洞里哭,过了一会儿没了声音进去找,山洞里太黑喊她也不答应,以为她从别的洞口回去了?” 香叶一听忙道:“坏了,八成是出事了,先前她出门时脸色便不好,问她去哪儿也不说,只当她散散心就回来了,谁知一走就是大半日。” 绿君一听也急了,道:“快,我们去山洞里找找,没准还在那里。” 两个人忙又回到园子里,在脚门处找了个火把,用抿子点上进了山洞,在才刚潭灵儿与英子说话的地方,就见英子倒在地上,任香叶和绿君两个怎么推搡呼唤,英子就如死人般无一丝动静。 一时两人急了,忙把英子抬出山洞,出了洞子才发现,英子已经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手里拿着个纸包,里面还残存着些药末。 于是香叶看着英子,绿君疯了似的往关雎阁跑去。进了院子,见丫头们各自忙碌,便直直就往墨子桐卧房里闯,黄妈在门口忙拦住小声道:“绿君,绿君,别进去,老爷和太太说话呢!” 绿君一听端木华在屋里,一时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稍倾,觉得这事实在等不得,便在窗外急急回道:“太太,出事了,苏姨娘房里的英子吞药自杀了。” 端木华与墨子桐此时正在说庄子上管事如何调整的事,听了绿君的话,两人都吃了一惊,忙起身一边往园子里去,一边着人快快去请胡大夫来瞧瞧。 胡大夫赶来时,英子早没了气,看了她手里拿的药包,却是一包花椒粉。 香叶看英子死了,哭着跪在端木华与墨子桐面前道:“老爷、太太,英子死的屈,请老爷太太为英子做主。” 端木华和墨子桐听了这话都有些吃惊,忙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谋害英子了不成?” 香叶啜泣道:“老爷、太太有所不知。英子从小就看她爹打她娘,还逼着她娘卖身,拿了钱来他就又赌又嫖,家不像个家,英子打小就讨厌他爹,以至于后来讨厌世间一切男子。后来英子在浣洗间遇到潭灵儿,以为找到了依靠,遂一心一意要跟潭灵儿如夫妻般过日子。那潭灵儿原本是个随性之人,对男男女女情情爱爱并无半点想法,只觉得英子还能说话,便有事无事找英子说话解闷,更多的时候是让英子为她办些事。这半年来潭灵儿认识了巧烟,加之也没什么事让英子去办,就对英子爱答不理,英子跟我说过,若和潭灵儿没个结果,就不活着了,这世界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很可怕。所在今天英子这样,都是潭灵儿害的,请老爷太太为英子做主。” 端木华与墨子桐听了面面相觑,听过有殉情的,没听过两个女子之间也这般的,一时两个都没了头绪。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置。 正在踌躇,英子的爹和娘哭天抢地来到园子里,看着英子冰冷的身体,她娘就哭得儿一声心肝一声,她爹却蹲在边上一言不发。 一时就有仵作来验了尸身,留下句自食花椒粉而亡,便走了。 端木华看事已至此,便道:“你两口子不要哭了,仵作也说了,这丫头是自杀死了,怨不得别人。不管咋样,总不能就这样躺在这里,按府里旧例赏两贯钱,快去准备棺木把人发送了要紧。” 英子他爹听了端木华一番话,忙跪下给端木华和墨子桐磕头道:“老爷、太太行行好,我们这穷家里一文钱也出不起,现在坟地也没有,还请老爷太太施恩,帮着给发送了!” 端木华一听气就一了,道:“你两口子一月月例加上英子的,一月也不少进项,且府里还管着吃穿,怎么会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英子爹涎皮赖脸道:“实实是一文钱都没有,老爷不信这会子就派人到我家里去找,要能找出一个子儿来,我立时死在这里。” 端木华一听这话更来了气:“你别跟我在这儿胡搅蛮缠,你的事我多半也听说过,你满府里瞧瞧,看谁家的日子过成这样了,两口子也不是有七个八个孩子要养,就一个孩子且还在府里当差,也不用家里的嚼头和针线,现在孩子躺在这儿,你居然觍着脸说这些,你这爹怎么当的,还是不是人?” 英子娘这时又哭着跪在端木华和墨子桐面前哭诉道:“求老爷,太太帮帮我可怜的英子!这孩子在家里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些年挣的钱都被这个老不死的拿去不是赌就是嫖,孩子都不敢回家来,只要回家他不是打就是骂,把孩子挣的月例全都抢去花了。要不是英子,我早就不想活了。这老不死的怎么不去死啊,偏偏老天爷就要了我英子的命啊!”说完号啕大哭。 墨子桐看端木华气得那样,再看英子爹那个德行,又看英子娘哭得肝肠寸断,就对端木华道:“老爷,你且去前面忙,这里我来处理!” 端木华看僵持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便对墨子桐柔声说道:“也好,不过你这就要临盆了,不可生气。”说完,瞪了英子爹一眼就抬脚往君阳院去了。 墨子桐转头对绿君耳语了几句,绿君便领命去了。 第一百四十七回 畜牲爹 墨子桐看绿君去了,方看着英儿爹和英儿娘道:“今日除了府里两贯钱,我另给你十贯钱,不与府里公钱相干。你们好生将英儿葬了,回去好好过日子,你们岁数也不大,日子还长,府里与你们情况相似的家庭也不少,看看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不会可以学学,一味地打老婆打孩子究竟也不是办法,现在英儿走了,你们就为让她安心也该收心好好过日子才是。” 正说着,苏姨娘已急忙赶来了,听墨子桐如此说,也跟着说道:“我这里有两贯钱,你们也一并拿了去,好生把英儿葬了,也不枉她跟我一场,那孩子乖巧得跟朵花似的,怎么就走了这条路了。”说完,便也抹起了眼泪。 英儿爹和娘听了墨子桐与苏姨娘这番话,倒头就磕头,边磕边说道:“谢太太恩典,谢姨娘恩典。英儿丧事我们一定好好办,不辜负府里待我们家的恩情。” 英儿死后,府里有明里暗里指责潭灵儿的人,也有人说英儿实在可笑。 认为潭灵儿害了英儿的人都说潭灵儿利用英儿,把人用完就扔到一边了。认为英儿可笑的都说她死得不值,为男人死也就罢了,居然为女的去死,这也太可笑了。不管哪种情形,潭灵儿都被推到浪尖上。 英儿死后,潭灵儿也十分内疚,她没想到英儿居然会自杀,要是早知这样,那天在山洞中就不该对英儿那样说话,但她又没法做到英儿期望中那样,她可不会让一个人把自己困住,以前和英儿往来密切,除了利用英儿为自己谋利,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觉得自己和英儿有着类似的经历,甚至英儿比自己还要惨,虽然她娘还活着,但她娘就是个活死人,家里的主一点做不得,娘儿两人个被她爹治得死死的。自己打小就没了娘,但没挨过爹爹的打骂,府里人虽然不待见自己,至多是见了她绕着走开,而英儿只要回家她爹不是打就是骂,从没拿她当人看过。有几次她都想替英儿出头,但英儿执意不肯,说无论如何他都是自己的爹爹,以后少回家就是。这几年英儿对自己越来越上头,潭灵儿无拘无束惯了,受不得别人一丁点的约束,而英儿却什么都想管她。所以这两年潭灵儿总是远着英儿,对潭灵儿来说,别人的关心都是一种束缚,她要的可不是这些。 潭灵儿也知道英儿死了,府里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但她心中坦荡,觉得英儿的死自己虽有责任,但至多是做为熟人对英儿的关心不到,至于其它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潭灵儿坚决地认为害了英儿的是英儿的父母,因为英儿在家中过得凄惨,导致她内心扭曲,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这个锅她可不背。所以不管府里人怎么说,潭灵儿都依然我行我素。 英儿死后第八天午后,就有人急忙来报,说英儿娘吊死在屋里了。 墨子桐一听大吃一惊,忙带着几个婆子到了端木府后面下人住的院里,进了英儿家,一股难闻的气味就扑鼻而来,忙用绢帕捂着口鼻进去,看屋里躺着英儿和英儿娘,就问:“英儿怎么还没发送?” 就有上夜的宁婆子说道:“回太太,英儿爹说没钱买棺木,所以只能先停在屋里,等他这两天手气好赢些钱来再发送。” 墨子桐一听气得咬牙道:“那日明明给了他十几贯铜钱,发送英儿足够了,怎么还说没钱?来人,把他给我叫来。” 宁婆子道:“太太有所不知,这已经五六天没见过英儿爹的面了,昨日我还与英儿娘问起,她娘就是个哭,也不知他在哪里?英儿已经死了七八日了,人停在家里,也不办丧事,我们也觉得奇怪。” 墨子桐听完这话,对管家穆欣荣道:“到衙门里先报案,让来个仵作验尸。另外派人到满城的赌馆和妈妈们的院子里找,看英儿爹能躲到哪里?” 穆欣荣答应着回府里安排,一时又回来道:“回太太,已安排人去找了,衙门那里也去报案了,一会仵作应该就来了。” 墨子桐道:“看情形就是把人找来那些钱也花得差不多了,这样!你去找个棺材铺,先给英儿娘订两副棺木,再找个风水先生,去城外看一处地方买下来好葬她娘俩。” 过了一时,仵作来验了英儿娘尸身道:“自杀,上吊死的。”穆欣荣送仵作出去,那仵作一路走一路对穆欣荣道:“你们府里怎么三天两头有人自杀,我这一月遇不上一起死人的案子,这十天不到,你们府上连续死了两人,究竟怎么回事?” 穆欣荣忙从袖子里拿出半贯钱来交到仵作手中道:“你老辛苦,这点小意思你笑纳,改日请你吃酒,府里这点子事你老口下留德,小的在这里谢谢您了!” 说着,正经弯腰鞠了一躬,那仵作接了铜钱塞在自己袖中道:“好说好说,穆兄言重了。”说完便告辞而去。 是夜,府里派出去的十几个人跑遍全城犄角旮旯儿都没找到英儿爹。 墨子桐一听心中疑惑,正好端木华进了关雎阁来,便将遍寻英儿爹爹无果的事与端木华说了。说完又道:“本想着今日将英儿那个混帐爹找到后揪到老爷面前家法伺侯的,这会子人也不在城里,难道拿着那十几贯钱跑了不成?” “那样的混账人,十几贯铜钱才能花几天的。最近城外新开了几个院子,听说来的都是胡女,会不会在那里?” “那就赶紧派人去那里抓人,这样的混账,孩子死了还有心思去那里寻欢作乐,而且还拿的是孩子的葬身钱,简直就不是人,连畜生都不如。” “也怪我以前治家不严,这样的东西养在府里好多年,我虽有耳闻却并未上心,以至于造成今日局面。” 端木华说完又叹口气说道:“太太不必生气,不值得跟那样的人生大气,最近又在征兵,咱们府里前年那些在西城村闹事的人送去军中,一个个不是乖溜溜的,哪个敢造次,这种东西就该在那里吃些苦方知人生可贵。等把他抓来也送他去,看他以后还敢乱来?” 墨子桐笑道:“老爷是不是被气糊涂了,军里征兵,要的都是二十上下的青年,他都半大老头了哪个军中要他。” 端木华听了沉吟一下道:“是,的确是过了年龄了,这还没办法了不成?” 墨子桐气呼呼地说道:“这种混账就该下大狱,让好好吃几年牢饭。” 端木华跟着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发生这样的事若没个惩罚也难服众,家规不过是打一顿撵到庄子上去,庄子上刚出发那事,才发配了一批,这会子再把这个畜牲送去,庄子上管事也为难,反会说我们无能,把这累赘送去给他们添堵,索性让关在大牢里吃几年牢饭把身上坏毛病去一去,免得坏我端木家名声。这样的东西放在府里实在碍眼。” 墨子桐听了点头称是,随即又问道:“这主意好是好,但要送他进大牢是不是得有个罪名,平白的官府也不能抓人,这还难办了,这畜牲也不能卖,卖到谁家谁家倒霉,到时还说我们管不好人,反坏了名声。” 端木华笑道:“这罪名好办,若说丢了东西怕也吃不几年官司,要弄就弄个重罪,让他在牢里好好受一受,就说他给咱们投毒,这罪比偷东西要重多了,这个由我们不由他。” 墨子桐听了半晌无话,忽然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昨日香叶说英儿是为潭灵儿死的,这话不知是真是假,潭灵儿这丫头放在书房总不大妥,不行换个地方!” 端木华叹口气道:“是该换个地方,说起来那丫头命也不好,没摊上个好爹爹。” 墨子桐看着端木华正色说道:“她的事我多少听说过一些,不过我看那丫头机灵,又识字,还会些拳脚功夫,就是整天游手好闲的,干脆放在我这里!” 端木华笑道:“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不必问我。连我也得听太太的,这府里一草一木皆是太太说了算,你倒问上我了,我不管这些闲事。” 英儿爹爹被关在大牢里时,整个人还醉得一塌糊涂。他是在城外新开的刘妈妈院子里被官兵从酒桌上抓走的。抓来时人就是醉着的,只等到第二日下午才醒。 当他从醉梦中醒来时,看周围并不是西洋美人,有四五个人东倒西歪在草铺上,两个狱吏在外面来回巡视。 那两个狱吏听他喊着要水喝,就上前喝斥道:“喊什么喊,此处吃喝岂能由你,都有一定的时辰,过了吃喝的时辰干挨着等下一顿!” 英儿爹爹方倒梦过来,自已此时在官家大牢里,又问了狱吏方知,自已牵扯到投毒案,给主家投毒未遂。 英儿爹爹于是大哭起来,直嚷嚷自己是冤枉的,肯定是弄错了,见没人理他,渐渐的声音也小了,实在喊不动,就趴在草堆上睡下。 英儿爹爹在狱中看狱里其它人家里送东送西,自已方想起妻子来,就对狱吏喊道:“能不能给自已家里婆姨带个话,让送些吃的穿的进来。” 其中有个狱吏知道他家事,听他这话便道:“你个哈怂,这会子想起你婆姨了,早干啥去了,你婆姨上吊都五六天了,你还做梦呢!” 英儿爹爹此时彻底懵了,那日他拿着铜钱走的时候那婆姨还好好的,就只知道哭,当时他分明看她还活得好好的。 这时才想起婆姨的好处,又想起英儿也死了,这世间从此就没了亲人,顿时就哭得了不得。 第一百四十八回 求恩典 旁边就有人打趣:“哎,你一个大老爷们哭个没完没了,像个娘们,拿出你打老婆打闺女的气势来,等放出去,照样天天住妓馆,还要老婆闺女做什么?” 英儿爹一听这话更哭得了不得,旁边另一个对前面说话那人道:“你说错了,他老婆可是个牵牛花,腿一张多少钱就来了,现在这项钱财打水漂了,还有她家闺女眼看着养大可以卖个好价钱了。唉!这一下家里少了两棵摇钱树,能不哭吗?”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英儿爹爹说得恼羞成怒,抓住一个扭在一处就打了起来。 谁知偏偏那人看着瘦弱,却是个不怕事的,且抓进来的罪名本就是聚众打架斗殴,因将人打残赔不起,才被抓进来吃牢饭。 英儿爹哪里是对手,只见几拳下去,就被打得满脸是血,眼睛也肿成一条缝了,牙也被打掉了几颗。 那人摁住英儿爹打了一阵,看他实是个无用的,便住了手。英儿爹兀自躲在墙角将头埋在胸前,再不敢多说一句。 牢房里的人看他两个打起来,顿时就炸了锅,乱成一团。后来再看英儿爹的模样都捧腹大笑道:“就这两下了也敢打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谁都是他婆姨闺女那般好欺负。你这两下子也就打个女人还行,在这里还敢逞强,真是活该被打。” 正在叫嚷时,狱吏走了过来喊道:“王宝善,过堂。” 众人正在纳闷谁叫王宝善不知如何应答时,就见英儿爹爹慢慢站起来向牢房门口走去。 那两个狱吏将门打开,给英儿爹爹戴上镣铐,拉着出了牢房。 众人一看便说道:“真正是造化弄人,这样一个没有人性的家伙居然叫宝善,可惜了一个好名字,他也配。” 过了一个多时辰,当英儿爹爹再次被送进牢房时整个人已成了血人,身上被打得没一处好地方。 当狱吏拉着他回来时,牢房里的人只怔怔看着,再无人开他玩笑,有胆小的忙回到自已草铺上远远看着。 有几个胆大的悄悄问道:“这是犯了什么事了,这一身的血水,谋反罪也不至于打到这份上,怕是活不过今夜了,真是晦气,他要死在这里,我们岂不是要和死人呆一夜。” 那一个道:“他活该如此,闺女自杀了,主家赏了埋葬钱,他居然拿着这钱去新开的妓馆里嫖胡女去了,他婆姨想不通上吊死了,抓他时听说还在胡女床上。这样没心肝的祸害死了拉倒。” 又有人道:“哎,都别瞎猜了,这一码归一码,进了这里的人,哪个能不伤不痛出去,自身难保哪有闲心管他闲事。再说了,他犯的是投毒罪,和谋反罪也差不多,今日打不死明日还得挨打,自古官官相护,给主家投毒,岂有手下留情的。能活着离开这里那是他命硬是造化,死在这也是常事,别大惊小怪的。”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英儿爹全听在耳中。回忆自已这些年在家中说一不二,称王称霸,拿英儿娘俩从不当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还逼着婆姨卖身给他挣嫖赌钱,如今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也是活该,由不得哭了起来。那身上伤又疼,牢房里又冷,伸着脖子哀嚎了一宿,没熬到天亮就活活疼死了。 英儿一家三口在短短半个月时间相继离世,一时被族中人传得神乎其神。 这个说是王宝善家祖上没积德,那个说是英儿娘卖身被祖宗惩罚,还有人说英儿压根就不是王宝善的种,所以才对英儿和她娘打骂无度,各种闲话在府里传来传去。 墨子桐听杨妈说府里的这些闲话,气得恨声道:这些人都没事干闲出来的,巴不得别人家出个事,看热闹还不够,现在人都死了,还说这些阿脏话,英儿和他爹眉眼五官长得多像,那身材和她娘一模一样,怎么不是他们两口子亲生孩子。 杨妈看太太发怒,便将自已侄女想顶替英儿在苏姨娘处当差的话咽了回去,也不敢再言语。 且说潭灵儿自来了关雎阁,墨子桐每日似有许多事要潭灵儿去办,一时潭灵儿就忙得脚不离地,也没工夫去找巧烟聊天说话了。 这日潭灵儿刚出了府,就见几个膀大腰圆的女人围在巧烟绣摊上,将所有摆出来的绣品挨个翻腾了一遍,不是嫌颜色不好,就是嫌材质不行,要不是就是嫌针法不是她们要的,挑挑搛搛了半日,一块也没买,临走时又把两方帕子顺到地上,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没注意,就踩到脚底下,那几个女人也不往起捡,反嫌那帕子垫脚。 巧烟看那几个女人并不是成心想买帕子,起先担心可能是哪个绣品同行故意使人来闹腾的,所以刚开始也不言语。看那几个走了,正低头去捡帕子时,谁知其中一个穿绿色衣裙的女人故意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就把巧烟顶翻过去,一个仰面巴叉就重重摔在地上。 那几个女人看巧烟摔倒在地,那撞人的女人走上前故意将手伸过去要拉巧烟起来,谁知巧烟倒认真将手递到那女人手中时,那女人使劲一拉又把手松了,巧烟摔得更重了。 那女人还满嘴里说道:哎哟,这姑娘看着不胖,这身子倒挺沉的,怎么这么大的劲,险些连我也摔倒了。说完几个人就要扬长而去。 潭灵儿全都看在眼里,哪里能放过,只见她笑吟吟走到那几个胖女人面前将手一伸把她们全都拦下道:“几位姐姐且留步,刚才我看你们很会玩,要不妹妹陪你们再玩玩?” 那几个女人一看潭灵儿,心中倒都有些怯,这潭灵儿在这条街上那是能横着走的货色,她们原是受人所托,目的就是隔三岔五的来闹腾一番,让巧烟不得安生。 此时几个人看着潭灵儿,忙陪笑道:“姑奶奶,我们哪里玩了,不信你问这姑娘,我们是诚心想买她几件绣品的,谁知都不中意,这不正打算过几日再来。姑娘怎么有时间在这里?” 潭灵儿一听这几个人话里已怂了,也不想多纠缠,便冷笑道:“这是我妹妹,你们以后绕道走,她的绣品卖谁也不卖你们,离了张屠户,照样吃猪肉,你们有多远走多远,下回再在这儿看到你们,就不是今天这个做法了,听明白就赶紧走,别等我后悔。” 那几个忙拽起裙角往远处急急走去,拐了个弯就不见了人影。 此时巧烟已从地上爬了起来,潭灵儿看着巧烟道:“你爹怎么没人,今天要不是我出来得及时,还不知让她们欺负成什么样呢?” 巧烟听了眼中含泪道:“我爹给人上家里修马掌去了。她们经常来,每回不是找茬就是顺走绣品,今天只是捉弄了一下我,不打紧,不打紧。” 潭灵儿无奈看着巧烟道:“我现在太太院里,很少有机会和老爷说上话。我今儿回去探探太太口风,如果不行你入府当个丫头也比这儿强,至少没人敢大明大摆欺负你。去当丫头你愿意不愿意?” 巧烟思索了一下方缓缓道:“只要能入府,当什么都行。我看府里的姐姐们一天天进进出出的,穿戴得又好,又管吃管住,还没人欺负,月钱比我这忙活一个月强多了,就是不知能不能行?” 潭灵儿道:“我也才到太太院里,得找机会和太太慢慢说,不过我们太太是个慈善人,我先去试试,你且耐心等我消息。” 到了晚间,关雎阁堂屋里众丫头已经开始跟着女先生读书了。 端木华曾吩咐,无论何时太太身边得有人听差,不能让太太一个人在屋里。墨子桐也拗不过,只好每晚轮换着留下一个丫头陪着墨子桐。 今晚正好是小支棱当差,潭灵儿知道小支棱着急想去堂屋听课,便特意和小支棱换了个班,看墨子桐屋内没人,忙进去跪在墨子桐面前道:“太太,能不能给我个恩点?” 墨子桐正在看书,忽见潭灵儿跪在自己面前要恩点,便笑道:“你这唱的哪一出,起来说话!” 潭灵儿摇摇头道:“太太还没答应,灵儿不起。” 墨子桐笑道:“那你说,出什么事了,要我给你什么恩典?” 潭灵儿咬了咬嘴唇半晌说道:“我有个朋友遇到难处了,经常被人欺负,太太能不能把她收在府里,做丫头或做其他的什么都行?” 墨子桐听了把书放在案上,拿起茶盏吃了一口茶,对潭灵儿说道:“你起来细细给我说,是什么人,受谁的欺负了?” 潭灵儿看墨子桐认真听她说话,便站起身来,看墨子桐又示意她坐在筌蹄上,便坐下说道:“我这朋友姓林,名叫巧烟,和她养父在咱们府门外摆了个绣品摊,谁知后街那里有几家绣品坊,嫌她抢了他们生意,就时不时使些人来折腾一番,这巧烟身子瘦弱,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每天哭哭啼啼,生意也没法做了。所以想着太太能不能把她收在府里给个吃住的地方。” 墨子桐笑道:“你明日把她带来我瞧瞧再说!” 潭灵儿忙从筌蹄上站起身又跪在地上向墨子桐磕头道:“太太真是慈心好善之人,跟我想的一样。潭灵儿谢太太的恩典!” 墨子桐重又拿起案上书,对潭灵儿笑道:“你快起来,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她们也该回来了,你去看着打盆热水来!” 第一百四十九回 生贵子 转眼到了腊月,胡大夫把脉后说墨子桐分娩可能就在这几日。 这日午后时分,墨子桐正要休息,却腹疼难忍,早有一月前就请来住在关雎阁的稳婆等一干人围了上来忙得不可开交。 一时众人皆听说墨子桐今日要生产,苏姨娘、叶姨娘、黄姨娘也都围在关雎阁墨子桐卧房外屋中等消息。 胡大夫也正好来把脉,看墨子桐马上要生产,便和端木华在关雎阁堂屋候着。端木华进不了产房只急得来回踱着步。 因稳婆也说生产的日子大约就这几天,墨子桐便早早吩咐将关雎阁堂屋边上一个里套外的耳房收拾出来做了产房。 那产房内一张炕已烧热,墨子桐因孕中怕热,此时感觉炕太热,便欲令人抽出些柴火来。 稳婆忙拦住道:“太太第一次生产有所不知,这女人生完孩子后宫内血水流尽,甚是怕冷怕风,所以才在这里套外房内生产坐月子,为的就是保暖。太太听我的没错。等会可能还得在屋里添上两个火盆增加温度呢!” 墨子桐听了便不坚持,三日前绿君几个丫头将提前预备的铺盖盒来铺上,为讨喜庆,特意做了鲜亮颜色。 后来稳婆说颜色太过鲜亮不利于墨子桐产后和孩子休息,又换了素净的浅粉色被褥与帐幔。 关雎阁几个丫头都在产房外间探着头等着,产房内稳婆与黄妈一直压低声音催促墨子桐用力。 墨子桐此时手中捏着青玉犬,心想:我这趟来,可能就为生下这个孩子,也许生下他此处的缘分就了了,说不定我生着生着就过去了,不,不是过去了,是回去了。上回玄知真人说了,这青玉犬只能自己拿着不能赠人,这会子灵力会不会加持在这孩子身上形成反噬,转念又想,这东西在自己手中,应该不会。就在脑中胡思乱想时,那肚子就越来越疼,也容不得她再多想,墨子桐只希望快点生出来。 疼了一阵,感觉又不太疼了,抬头看此处只有黄妈、杨妈和产婆带的几个人,忽然又想起那玄通真人与绿君说的那番话,心中早认定绿君不是凡人,这会自己身处险境怎可少了她,便忙对黄妈说道:“黄妈,去把绿君叫来。” 黄妈听了道:“太太,绿君还是个姑娘家,若进来怕,怕不太好。”黄妈将已溜达到嘴边的姑娘家进了产房阴气重,怕对婴儿不利,使他不敢露头的话给咽了回去。 墨子桐听黄妈如此说,心想:肯定又是那些不知就里的民俗,说什么未嫁人的姑娘都不能进产房的老话让黄妈畏首畏尾的。那都是古人用来唬人的,现代医院那些护士多数都是小姑娘,也没听哪家生孩子不让护士进去的,唉!真正是愚昧。 想到这,便对黄妈说道:“你快去叫,别管其他的。” 黄妈看墨子桐坚持,便出去将绿君叫了进来。绿君自来就是个有担当的,虽未见过人生产,但在乡下时也听人说过生产的事。 绿君心想:女人生孩子半个脚就踏进鬼门关,太太这会子让自己进来,这就是太太把命交到自己手上了。我可得好好给太太鼓鼓劲。 想到这儿,绿君便忙上前将墨子桐的手抓在自己手中,对墨子桐道:“太太,你要疼了就捏我,咬我,别管我,只要您和孩子平安就好。” 墨子桐此时疼得一阵紧似一阵,也顾不上其他,由不得将绿君的手紧紧捏在自己手中。 这里墨子桐在产房里生产已过了大半日了,眼看那天已暗黑了下来,端木华听产房还没动静,便抬脚想进去看,胡大夫却先他一步挡在端木华面前道:“老爷不可进去,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是脚踩在鬼门关里一样,你进去太太更分了神,还是耐心等等!” 端木华无奈刚要转身回堂屋,忽听一声婴孩哭声划过天际,众人忙从各屋出来听喜信,那天上竟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春芽第一个跑到端木华跟前高兴的说道:“老爷,太太生了,太太生了,是个少爷。” 端木华一听墨子桐生了,再听是个少爷,三步并作两步就闯进了产房,一时稳婆和黄妈、杨妈、绿君都吓了一跳,黄妈忙拦住端木华道:“老爷,请外面稍等,我们这里还没收拾好呢,稍等把孩子包好抱给您看。” 端木华道:我就看一眼,看一眼,说着凑上去看那孩子,只见那婴儿小小的嘴巴像抹了胭脂,双眼紧闭着,皱着眉头,一对菩萨耳朵软软地贴着脸颊,小而又迷人的小鼻子一呼一吸,身体圆滚滚的,随着呼吸可以清晰地看到两边的肋骨一上一下起伏着。 当端木华真真实实看到孩子下身时,高兴地对墨子桐说道:“桐儿,桐儿,你快看,你快看,咱们终于有儿子了,你看他这两个肩膀上黑色绒毛,一看就是虎头虎脑一个大小子。天降祥瑞,我端木府喜添贵子了!” 说完笑得合不拢嘴。墨子桐听端木华的话,生产前因想着可能中途就回去了,结果孩子生下自己还在此处,便又想着与这里缘分并未尽,大约还不能走。 此日墨子桐已为人母,天然的母性在众人面前装都无法装,虽然刚生产过,仍急忙地挣扎着叫把孩子抱到她跟前也要看一看。 黄妈笑着道:“好好好,这就让太太看。”说着将孩子托在两手中又放在自己胸前凑过去让墨子桐看。 墨子桐倒底年轻,且又是第一次生孩子,看了倒惊叫道:“怎么这般难看,像个焦眉皱眼的老头子,还满身黑毛,敢是生了个丑八怪,也不知像谁了?” 端木华听了笑得越发咧来了嘴,屋里几个人听了也都笑得止不住。 一时稳婆道:“太太别着急,这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等长几个月容颜长开自然就好了,你看小少爷眼长鼻挺,且手脚都长,我接生了多少孩子,像小少爷这长相身量且声音这般洪亮的也没几个,将来一定是个貌比潘身材伟岸的英俊少年,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等着享少爷的福!” 墨子桐还未及说话,就听端木华说道:“快快放赏,给稳婆再加五贯钱,另赏一匹绢。黄妈、杨妈,绿君赏三贯钱,赏一匹绢,关雎阁几个大丫头每人赏两贯钱,另每人赏一匹绢,关雎阁其他人每人赏一贯钱。” 说完又向门外喊道:“快派人到墨府报喜,还有郑太太那边也要报喜,就说太太生下了少爷,母子平安。” 因太太生了儿子,老爷高兴让灶上给府里众人加了几道菜,并赏了酒,要大家齐乐。 一时全府上下人人高兴,府里各处并庄子上、铺子里管事和有些体面的婆子们皆联络了前来道喜,关雎阁连日不得消停。 又有外面几位书房里走动的清客先生们拟了好些小少爷名号,挑来挑去,因出生那天正好六辰值日,诸事皆宜,便从端木一族德字辈中选了端木德嘉为大号,小名豆官。 众人皆道大号起得恢宏厚重,小名牢固可通过六关关煞,是上上等的好名字。 快满月时,端木华将豆官生辰八字另具书文送往家庙菩萨跟前奏名,庙里主持又将形如锁状的长命缕送到关雎阁念了一阵经文方戴给豆官。全府上下皆为满月事忙碌不已。 转眼豆官出生已经一月,端木华此时方觉有了极其体面的亲生骨肉,心中得意也畅快,因此豆官满月这日遍请朝中王公贵胄来赴宴,众人皆各有重礼相赠。 到了满月这日,墨老爷、墨太太、鲁姨娘并墨子桐四个兄弟并嫂子们一早便来了。 墨老爷和墨太太送给豆官一对金麒麟,鲁姨娘单送了一身衣服并一个金项圈,墨子桐四个兄弟皆是一套笔墨砚台,另两位兄长墨子山夫妇送了一个玉碧挂件,墨子海夫妇送了一支玉笛,墨子川送了一套四书,墨子湖单送了一个玻璃瓶。一家子都在墨子桐的关雎阁中欢喜聊天。 众人正在高兴时,下人进来通传说郑太太来了。说话间,郑纤芸已走进了屋子。 众人忙起身行礼,墨家人便由端木华兄嫂先引着去了前厅参加宴席。 这里郑芊芸进来先道了喜,看了看孩子,便浅笑道:“妹妹辛苦了,这孩子有福,今日奉皇命,喜宴后便要带着豆官到我府里了,奶娘也找好了两个,另还有四个丫头专门服侍少爷,你尽可放心。” 墨子桐一听这话,惊得不知所以,忙看向端木华,端木华一听郑芊芸的话,也先是一惊,后看到墨子桐委屈的眼神,便对郑芊芸说道:“能不能缓缓,先莫急,豆官太小,恐生病难医,能否延些时日再送到你那里,这样大人孩子都可安心。” 郑芊芸道:“既是母子就需从小养育方有感情,一年后恐孩子认生,到那时更不好相处。长痛不如短痛,不如我今日就带走,你们还年轻,我把豆官带走,你们也正好有时间多生养几个,岂不大家欢喜。且前日贵妃娘娘就为豆官的事专门招我进宫,这两个奶娘并四个丫头也是娘娘早早寻下的,若不接了去,岂不辜负娘娘的心意。” 端木华听如此说,便不好再言辞,墨子桐一听这话,忍不住泪流满面,心下想道:没想到我和豆官缘份这般浅薄,怀胎十月费了多少心血,只一个月光景,他就要离了我这里,变成别人的儿子。越想越难受,也越发哭得伤心起来。 郑太太看墨子桐悲悲泣泣的,便正色道:“妹妹想开些,你这哭的这样,不知情的以为我要抢你孩子一般,我也是皇命在身,只得如此。” 第一百五十回 喜中悲 墨子桐哭了半晌,知圣命难违,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依从。 遂令人将孩子一应用品收拾了,又把黄妈和新来的奶娘余妈叫来道:“豆官太小,你两个也跟了去,就当是我在他身边一般,余妈的奶豆官已吃了一个月,也吃得惯,三岁后你们再回来当差,豆官就拜托你们用心看护,有事快快来回。” 且说端木府里众人正在宴席上吃喝说笑,忽然见管家领着宫里来了几个公公进来。 端木华忙起身迎了上去,众人一看不知所以,正在忙乱时,只见张公公笑吟吟对端木华道:“端木德嘉听旨。” 端木华一听,又忙叫人去关雎阁将豆官抱来。一时墨子桐、郑芊芸并几个丫头婆子抱着豆官颤微微走来。 全府宾客尽皆跪于厅院,只听张公公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端木世家为我朝功臣,在朝中多有建树,端木德嘉乃端木华嫡出之子,天资丰盈,孝仁尊亲,今顺应天意,封端木德嘉为意远伯,赏良田一千亩,食邑七百户,正四品上,永享俸禄,其母端木郑氏郑纤芸为正五品县君,享三百石。钦此!” 端木华等人听完圣旨谢恩起身,拉着张公公忙坐了上席,又另置了酒菜,一时欢乐无度不能详述。 当日晚间,墨子桐默然回到关雎阁,想起豆官此时已成郑芊芸的儿子,一时又悲从心起,哭得肝肠寸断,一会儿想着豆官饿着了,一会儿又想冷着了,一夜反复不能安眠,把那回去找爸妈的心事也丢到九霄云外了,此时豆官才是她最不能舍下的牵挂,甚至想着就算是不回去,只要天天能看到豆官也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忙忙的收拾了,墨子桐便急忙带着丫头婆子来到郑府门前。 郑太太此时正在念早课,一听墨子桐前来,便心中不耐烦,又不好发作,少不得勉强应付,两人见面并无热络言辞,墨子桐看郑太太面上淡淡的,便道:“姐姐昨夜可安睡否?豆官换了地方,不知吵到姐姐了不曾,心中不安,所以一早赶来谢罪!” 郑太太看墨子桐言词恳切,也不好计较,便笑了笑说道:“妹妹放心,豆官既是我的儿子,哪有母亲容不下孩子的,且昨夜豆官有黄妈并三个奶娘照顾着,我倒无甚关系。” 墨子桐听了心下更是难受,又不能表露,遂道:“此时官哥该吃奶了,我进去看看!”说着就要张望着想看豆官在何处。 郑太太看墨子桐如此,便将脸沉下冷言道:“妹妹不用如此,若只管这般舍不得,则日日如此,这豆官几时才能放下。劝妹妹莫要如此,我是清静惯了的,最怕人惊扰,妹妹还是请回!” 墨子桐听郑芊芸如此说,心中黯然,少不得讪讪告辞出来。 上了轿子心中五味杂陈便又悲悲泣泣起来。心想:豆官昨天才离了自己,今天就连个面都见不到了,以后这孩子长大是不是连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在这孩子生命中算什么。为了这功名利禄骨肉亲情也可以放下,究竟哪个重哪个轻,怎么活着活着越来越糊涂了。 忽又想着自己离开爸妈这么多日子,不知这些日子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想到这心中悲苦交加,更哭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一时回了府里,因墨子桐心绪不畅又吃了闭门羹,跟着的几个丫头也不敢出声只默默跟在墨子桐身后。 过了拜月亭,墨子桐不想去关雎阁,只顺着游廊往前过了式微桥,刚走到垂花门前,忽听两个婆子正在门内嚼舌根子,原不欲理采,偏偏事关郑太太那府里的话飘进了耳朵,墨子桐此时心系着豆官,一听婆子们说着那府里的事,便令丫头们不要出声打扰,却隔着门侧耳听去,只听两人说道: “哎,你这个老东西,今日怎么舍得从那府里过来了,我听说你们过到那府里人几个人都当了活神仙了,什么活也不干,整天就跟着郑太太念经坐禅,是不是快飞升成仙了? “老货,你嘴下积点德,先太太死后你从鹤鸣阁出来拨到这里不过看个门,平日里也无事,怎么就见不得穷汉端大碗,那府里虽事少,但吃得可比这府里差远了,基本没荦腥,我这身上一点劲没有。今日要不是替豆官少爷取寄名符也不来这里,好不容易与你见个面,你到说上这些闲话了。我正经问你,你闺女能不能看上我家侄子,我今日要问下个准信好给我嫂子回话去,已经问了我好几次了,因我随郑太太在那府里当差,平日里难得遇上你,你快说,家里商量的怎么样了?” “商量倒是商量了,我和她爹倒是愿意的。只是我那闺女心气高,现又跟了苏姨娘,她看着先太太房时几个丫头都做了姨娘,心中羡慕,问了几次,都说小厮不嫁,我和她爹没少说她,要不你给你嫂子说说,看过些时候等她过了这个劲我们再想想办法。” “等什么等,女孩儿大了,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改日我让我哥嫂去求太太示下,然后请个媒人一说这事就成了,到时你们择个日子娶过来,小日子就过起来了,过一两年再给你生下几个小外孙,这好事哪里寻去,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庙了。男人就像泥鳅,滑得很咧,过了这个村怕连庙门都找不着了。那里会被一个女人拴一辈子。” “你个老货,听你说了这一车斗的话,就这句最实,哪家的男人不是泥鳅,行,我今儿回去再跟家里那口子商量商量,明儿给你个准信。不过谁年轻时候不想嫁个老爷,哪怕是个姨娘那也算半个主子,总比嫁给小厮强些。 “你这是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你再轮回个几辈子,看有没有可能投身成个千金小姐,就看你这一身肥肉,哪个小姐的衣裳里能把你装下。想当姨娘你看看你有没有靠得住的娘家再说这话,你当是个人就能当上姨娘” 听两个婆子说得起劲,后来又笑得哈哈连天。墨子桐反心中一动,想到今后豆官连个面也见不着,还不如当姨娘的,甚至连这些婆子都不如,心中更是悲上加悲,哭成了个泪人。 且说墨子桐生产那日,叶晨露等三个姨娘皆在关雎阁墨子桐卧房外屋等消息。 叶晨露已生过斯阳,知道生产时那种疼痛难忍的滋味,忽想起旧时约了墨子桐在来看叶晨霜时,在叶晨霜屋里三个人聊天时说过的话,那时苏姨娘还是苏半夏,叶晨露还是二小姐。 叶晨露清楚地记得当日也是这个季节,和墨子桐两人说好了要在甜酪上敷一层碎碎冰来吃,叶晨霜不允,看着她二人说道:“那寒凉之物吃了将来不易怀孕,自己年轻时不懂,直到难怀孕求医问药多了才知道。叶晨霜说完又接着提起自己和墨子桐的亲事,说两人这姻缘不知在天边还是在眼前,不管是天边还是眼前,反正不能出了京城去,这样可以时常见面,将来要是有缘生了孩子就做儿女亲家。” 当时两人都不好意思,叶晨霜还笑话她二人道:“你两个现在不好意思,等嫁了人生不下孩子那种焦急恨不得逢人就问怎么才能怀上,女人这一辈子就两件大事,一件是嫁人,另一件就是生孩子。所以挑夫君时一定把眼睛擦亮,这是要陪伴过一辈子的人,可不敢马虎,而且这人还是你孩子的父亲,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只会打洞,想要孩子将来出人头第,选对夫君是最最重要的。” 当时自己并未拿这话当回事,现在想想姐姐还真是神仙,早早就预料到她和墨子桐嫁得不远,不但不远还嫁了同一个人,但终究还是墨子桐命好,自己倒是挑来捡去,却偏偏挑了个短命的,墨子桐倒没挑,反端坐在自己头上,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姐姐要是知道这样的结果不知做何感想。 又看墨子桐生孩子端木华着急的进进出出像热锅上的蚂蚁,再想想自己生产时秦少卿已经死了,母亲虽在身边但总不如夫妻恩爱更能暖心,想到这不禁眼中噙了泪。 苏姨娘和黄姨娘并未生育过,只看院子里丫头婆子不停奔走拿东拿西,个个紧张,仿佛天神马上降临一般。 黄姨娘笑道:“太太这一胎不知是男是女,要是女孩满府里岂不白忙活了?” 苏姨娘忙小声提醒道:“黄姨娘,勿要乱说话,太太无论生男生女都是嫡出,谁敢小瞧,小心老爷听到罚你。” 黄姨娘并不以为意,说道:“太太若生下儿子就是意远伯,要是个女儿不过是个千金,这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我哪里乱说话了。” 说完又有些得意地看着苏姨娘道:“苏姨娘,你可能不知道,太太生下的儿子过继给那府里郑太太作意远伯还是我姨娘给娘娘出的主意,为这娘娘还赏我姨妈一匹锦缎呢,你看,我现身上穿的这件灰底银色双鸟如意卷云纹长裙就是用娘娘那回赏下的锦缎做的,是不是宫里的花样比咱们的好看。” 叶晨露素来不喜黄姨娘,一听这话便讥讽冷笑道:“又不是娘娘赏与你的,有什么好得意的,花样好不好看也得分谁穿,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是太子,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何必在这装腔作势。” 苏姨娘正要劝和,黄姨娘也正要发作,忽听墨子桐生下一个儿子,三人顿时各怀叵测,也来不及多想,就都起身往产房走去。 第一百五十一回 秋风令 转眼又过了中元节,苏姨娘生的女儿书宁已经一岁多了,墨子桐又生了个女儿亦朵,合府上下忙乱了几个月,眼看到就是中秋。 黄姨娘自上回流产后一直没有怀上,整天求神拜佛寻医问药弄得灵台阁里药气冲天,端木华不到万不得已便不去那院里。 叶晨露因是叶晨霜的妹妹,加之嫁过来实为端木华当时不得已而为之,有时候墨子桐催急了去福熙阁院中一回半回,两人从未交过心,因此也一直无孕,但叶晨露已有了斯阳,因此能不能怀孕不似黄姨娘那般太放在心上,倒是叶太太催问了几回,也为端木华不常去福熙阁说过墨子桐和端木华,但终究也是隔靴搔痒。 因中秋应酬多,连着数日端木华皆有酒局,这日喝得摇摇晃晃回了关雎阁中,且说墨子桐带着孩子去墨府还没回来。女先生今日也有事告了假,自这院里添了二小姐亦朵后事情比较多,每晚都留两人当值,今日恰好是巧烟与小支棱看屋子。 看端木华进了屋子就要水喝,小支棱忙去准备茶水,端木华一头倒在炕上迷迷糊糊地就将巧烟当成墨子桐,拉着她的手说着些不着天地的话。 巧烟正听得面红耳赤时,小支棱进来,看到这样情形,便忙走上前将巧烟死拉活扯从端木华手中扽出,拉着巧烟出了屋子,站在屋外冲着巧烟就一顿发火。 只听小支棱怒斥道:“你几个意思,想支棱事是不是?看太太不在家,老爷喝醉了,想下手把老爷弄到手,你想当姨娘想疯了,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给我烂到肚子里,让我听到一个字,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小支棱就看不贯你这歪眉倒眼的样子,整天假模假式的装给谁看呢,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别做梦,也别想支棱事,乖乖做事,别动花花肠子,别让人恶心。” 巧烟自来了这府里,原是冲着做姨娘主子来的,只要做了姨娘就能有自己的院子,到时一切皆便宜。 谁知进了院子一点机会也没有,端木华一进屋子,绿君就令她们全都出去伺候,就是有要紧事要回,也是绿君,连翘、小支棱和春芽她们四个可以进去,其它仆人端木华在时连院子里都不让站着。即或站着也得靠着墙,最好背过身去。 今日看端木华拉着自己的手,巧烟心想机会来了,事情马上就能成,离自己做姨娘就一步之遥了,只要自己不松开手,故意让人看见,到时老爷总得有个说法。 谁知小支棱看见倒引来她一顿说教,一时恨从心起,认为小支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回去需得和自己养父商量先拔了这颗眼中钉才好行事。 过了中秋没几天就是秋分。这日一早,春芽就缠着小支棱要玩竖蛋游戏,两人鼓捣着从灶上要出来几十个鸡蛋,在茶炉间火上将那些鸡蛋全煮了,趁着墨子桐午睡时没什么事就在茶炉间开始比赛竖蛋,说好的谁输了谁就吃一个鸡蛋,一时春芽连着吃了五六个鸡蛋,小支棱便笑道:春芽,你认个输咱们不玩了,把这些鸡蛋散给院子里的姐姐们吃了!我怕你再吃就吃坏了,到时太太又说我欺负你了。 因今日竖蛋游戏原就是春芽缠着小支棱玩的,那些鸡蛋也是她问灶上要来的,这会子没赢上一局心中十分不服,一听小支棱的话,便一边吃着鸡蛋一边打着饱咯一边被鸡蛋咽住了似的断断续续说道:那可不行,我一局都没赢过,就这样白 白白放过你去,赶明儿传 传出去,我 我还要不 要不要做人了。 两人正在说话时,绿君却使了茴香来找她二人去说话,茴香进了茶炉间一看两人围着一个直径约一尺左右的花鸟云朵纹青瓷葵口盘,盘中放着一二十个鸡蛋,地下又有些蛋壳。 茴香看了便笑道:“两个小姑奶奶,怪不得四处找不到你们,原来躲在这里吃鸡蛋呢!” 说着,顺手从盘中拿起一个就要剥。春芽忙从茴香手中将鸡蛋夺过来道:“我们正在比赛,你想吃得竖起来后才能吃,你看这些全是我吃的,谁能将这鸡蛋竖起来谁才有资格吃呢!” 小支棱听了眼睛瞪得老大,刚要说话,春芽又说道:“你快说,找我们什么事儿?” 茴香笑道:“不让吃就不让,还说这些话出来,这鸡蛋能竖起来?你竖一个我看看?” 春芽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但刚才夸下海口,此时倒有些骑虎难下,少不得硬着头皮说道:“小支棱姐姐,我这鸡蛋都吃撑了,要不你好好给茴香姐姐竖一个让她看看,这回只要你竖起来就能吃到鸡蛋了。” 小支棱看春芽说话时讨好地看着自己,知道她好面子,不想让茴香笑话,便笑道:“行,行,行,我就竖一个给你们俩看看,好好跟着学。” 两人眼睁睁看着小支棱从盘中取一个鸡蛋,将大的那头靠在地上,慢慢用手找着平衡,最后将那鸡蛋稳稳地竖在地上。 春芽得意地看着茴香道:“怎么样,你也来一个,想吃鸡蛋得拿出本事才行。” 小支棱和春芽看着茴香连着竖了三回都没竖起,小支棱忽想起茴香进来找自己和春芽有事,忙问道:“快快,你刚才说是来找我们,是什么事?” 茴香似才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忽又从盘中拿起一个鸡蛋来一边剥一边往嘴里送一边才说道:“是绿君姐姐让我来找你们去她房里,快走,这些回头咱们再来玩,先去绿君姐姐那里再说。” 三人你推我搡地来到绿君房里,见院子里所有丫头都在绿君房中。 原来是墨子桐忽然想玩个新鲜花样,并发下令去,今年在府里举办风筝比赛,谁的风筝做的好,有重赏。 众丫头们一听说要举办风筝比赛,一个个高兴的摩拳擦掌,有那会做风筝的恨不能明天就比赛,因此各自准备材料忙着做起了风筝。 到了秋风这日,花园戏台那里最空旷,一早墨子桐领着关雎阁里的绿君、连翘、小支棱、春芽、潭灵儿、巧烟,苏姨娘领着扶云阁里的香叶、玲儿,叶姨娘领着福熙阁里的紫藤、红叶,黄姨娘领着灵台阁的星月、百卉来到花园里戏台下。 各处丫头们将各人做的风筝皆拿出来,只见蝴蝶、金鱼、鹰、大雁、燕子、美人鱼、螃蟹、蝙蝠、云朵、凤凰、蜻蜓、孔雀、牡丹花等各种图样各种颜色的风筝在戏台下的空地上满满铺了一地,大家围着一个一个看。 众人边看边说道:“今年这风筝用了心了,竟没一个重样的,是不是提前商量了。” “这是太太的意思,往年看风筝好多都是一样的,看着没什么意思,今年说了,大家做什么图样子提前去绿君那里登记,后来的不能与前面登记的重复,因此今年大家做的风筝一人一个样子。” “今天先是太太和姨娘院里的丫头们比赛放风筝,明日是其他丫头们做的风筝比赛,后日每个庄子上也有风筝来这里比赛。三天胜出的三个风筝再比一回,定出一二三名,这前三名胜出者的赏钱是一千文、七百五十文和五百文。” “你倒打听得清楚,是不是想那一千文呢?” “你不想,今天来这儿除了主子们,哪个不想,不想你来这做什么?” “你们只说对了一半,太太还说了,今天比赛完要开宴,今天在场的人都有份。明日也是,后日也是,只要来参加的都有份。” “你就爱吃,整天就盯着个吃。看你做的风筝也是个食物,是不是想吃螃蟹了,所以做了个螃蟹风筝?” “就你会猜,我起先是要做个凤凰,结果有人占了先,没法子临时改成螃蟹了。” “那个红色勾了六条黄边的是什么,我认了半天没认出来,看图样子像个桃,又有个鸟身体画在上面,看着怪怪的,谁做的?” “什么怪怪的,那是蝙蝠,蝙蝠就是福的意思,福禄寿喜之首就是它,象征富贵吉祥,福气满满。” 看众人七嘴八舌看得欢喜,墨子桐便笑道:“大家年年放风筝,有谁知道这风筝的来历,不妨讲一讲,让大家都明白,老祖宗创造这些玩意都有来历的,且有些还与历史上的大事件有关。” 苏姨娘只笑不说话,黄姨娘笑道:“太太的意思这风筝与历史大事件有关,我只知这风筝又叫纸鸢,难道还有典故?” 叶晨露不屑道:“黄姨娘无事时看些,别整天把心思都放在描眉画唇上,以色侍人终被人弃,难道黄姨娘连这也不知道?” 黄姨娘一听气恼地瞪了叶晨露一眼,叶晨露并不理会,只管又说道:“太太既问到来历,那我就说说!” 说完也不等墨子桐示意,便说道:“风筝是墨子发明的,他当年以木头制成木鸟,研制了三年,最初是为了到敌国探查消息传递情报。后来公输班在墨子那个木鸟的基础上改进了,改用竹子,才有了现在的风筝。” 叶晨露说完,得意地看着众人,苏姨娘本就话不多,听也并不言语,黄姨娘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自作聪明,谁要听你说!” 墨子桐听叶晨露讲完,笑道:“叶姨娘讲得不错,这风筝的确是墨子发明,公输班做了改进,但真正发扬光大的还是你们,看咱们府里今年这些风筝,一个个精气神十足,今天既是来放风筝的,就得约法三章。” 众人听墨子桐说要约法三章,都看着墨子桐听她往下说。墨子桐看众人听得认真,便笑道:“凡事都需得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回风筝比赛也一样,既要比赛就有奖励,为了公平,必须要约法三章。”? 第一百五十二回 风筝赛 众人听了无不点头,都眼巴巴听墨子桐说比赛规矩。 只听墨子桐说道:“咱们这回风筝线都是府里统一配的,每人线长四十米,我们要求放飞线不少于三十米,放飞时间以放够三十米线时计时一刻钟,比赛中两个风筝缠绕在一起,取消两人比赛。放飞过程中冲撞、阻挡其他人放飞的也取消比赛。今天我、苏姨娘、叶姨娘、黄姨娘皆是裁判,你们等会按排号顺序去放,我们对风筝制作和放风筝的水平高低做出评价。” 说完又对杨妈说道:“杨妈,把抽签纸条拿来,十三个风筝放上天得有顺序,每人抽一个数字,按数字往天上放风筝,每一组四个人,最后一组五个人。今天每轮得胜的三个风筝再比一轮,哪个赢了哪个参加后日比赛。” 一时十三个丫头便抽了数字,正要放,墨子桐又道:“比赛完大家都不要走,各个拿着各自的风筝,等评判结果下来,第一名的留着最后一天比赛完把它也放了,其他今儿就都放了去,毕竟这放风筝本就有放晦气的意思,所以留着反不好,大家一起去去晦气。” 众人听了皆各自点头。一时就有四个风筝上了天,只见金鱼、鹰、螃蟹、蝙蝠在空中飞舞着,忽然那螃蟹就缠在金鱼身上,两个风筝怎么也撕扯不开,只得放弃比赛。 剩下的鹰和蝙蝠各自安逸,只是那鹰似平衡性差些,不时往一边倒去,眼看着刻漏上一刻钟时间到了,那鹰还在上下翻腾,因此第一轮那个蝙蝠风筝倒得了第一。 第二轮上了天的四个风筝是蝴蝶、孔雀、凤凰、牡丹花。这四个风筝一上天,众人皆道:“它们这四个倒有趣,象不象我平日我们见过的凤穿牡丹花样,又有个王看着,你看那个蝴蝶马上落到孔雀身上了,这两个凑在一处都开着屏,是在比翅膀的大小还是在比尾巴长短,这也太有趣了!” 众人正在抬头看时,忽然那凤凰风筝没留意把线全都放完,就见那凤凰忽忽悠悠就飘向远处,众人正在惋惜时,那孔雀和蝴蝶落在一处同时掉了下来。空中就只剩下牡丹花的风筝了。这一轮自然是牡丹花风筝得了第一名。 剩下大雁、燕子、美人鱼、蜻蜓、云朵五个风筝一齐上了天,众人皆说那云朵风筝跟天上的云朵一般无二,简直就像真云朵一样。 众人看这五个风筝倒互相不缠绕,也没放飞走的,平平稳稳结束后,一个太太加三个姨娘各执己见。 墨子桐和苏姨娘认为云朵最好,叶姨娘认为美人鱼最好,黄姨娘又说大雁好,一时拿不定主意。 墨子桐便道:既定了规矩,就依规矩办,云朵有两人赞赏,美人鱼和大雁各有一个赞赏,这一轮云朵胜出。 几个人皆不再说话,一时的工夫就见蝙蝠、牡丹花和云朵风筝都上了天,竟不能分出胜负来,大家头仰得脖子都困了,那三个风筝竟象定在空中一般纹丝不动,眼看着时间就到了,忽然就刮过一阵风来,那蝙蝠就缠在云朵风筝上,越缠越紧,两个放风筝的丫头拿持不住,眼看着那两个风筝脱了线向远处飞走,飞到一半,又不知与谁家的一个竹子风筝缠在一处,飞了没多久就掉了下去不知所踪。 及至牡丹花样的风筝又出现在墨子桐面前时,众人才看到那放风筝的人竟是墨子桐院里瘦瘦弱弱的巧烟。 墨子桐看着巧烟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这是天意,躲不过了。 众人皆不解何意,墨子桐也不解释,只轻轻笑道:今日风筝比赛咱们看得人也累,放风筝的人更累,走,花园里子衿楼上已摆下宴了,咱们这就赴宴去!说着,领着众人往子衿楼方向走去。 日子过得飞快,林巧烟进了府已经有些日子了,墨子桐看她总不像一般人家女孩子那般喜欢热闹、喜欢与人说笑,心中像藏着心事,就是潭灵儿抽空逗她也不见她有多开心。 这回风筝比赛看着文文弱弱不善言辞的巧烟得了第一名,别人尤可,潭灵儿先替巧烟高兴的逢人就说。 墨子桐自嫁到端木府也算是经了些事情,看巧烟得了一千文奖金并无多少笑脸,心下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巧烟这个岁数正是没心没肺不知天高地厚只知欢笑取乐的年纪,却整天思虑重重。以前她在外面受人欺负如此模样也能理解,现在进了府里且关雎阁是府里多少丫头下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在这里都高兴不起来那心中必有心事,且这心事还不小,看来这丫头着实不简单。 墨子桐对巧烟的关注刚开始是从她整天锁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开始的,但真正引起她重视的则是巧烟设计陷害小支棱那件事,这件事让墨子桐隐隐约约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原来自那日巧烟被小支棱站在院里痛斥了一回后,巧烟就暗里找寻机会想把小支棱从这院里弄出去。 因小支棱还像原先在叶晨霜那里时一样,负责关雎阁中众人吃的茶水和冬天炭火等,巧烟想:在吃的茶水里想想办法,让众人吃了都肚子疼,追究起来够小支棱吃一壶的。 于是她回了一次家,从外面带回来巴豆膏,趁人不备悄悄放在茶水中,谁知她不知那日烧的茶水并不是来煮茶用的,是春芽嚷着头痒,小支棱和春芽在一个屋里住着,这茶水是煮了专门给春芽洗头的,因此,虽放了药膏众人并未觉察。 第二日,巧烟又悄悄放了一回在茶水中,偏偏端木华来了关雎阁中,送到墨子桐屋里的茶,墨子桐那时正好不在屋里,端木华倒一口气喝了三盏,说是酒后口渴的紧。谁知喝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端木华脱水险些要了半条命去。 忙请了胡大夫来瞧了,又问了饮食茶水,看那碗中剩下的茶水,吃了一口尝了断定茶中有巴豆膏。 一时院中人人自危,查来查去,小支棱那日正好休息告了假回家去了,那日茶房是绿君代替看着煮的,一时人人都怀疑起绿君来。 端木华第二日好转后,好奇好问题墨子桐:桐儿,这回谁下的药你怎么不查一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成? 墨子桐若有所思道:下药那人摆明是要害小支棱,只是她不知那日小支棱不在院里当值,所以这人不但能进了院子,还能进茶房,应该就是院里的丫头,我看平日里小支棱除了对巧烟不大友善,其他人与她并无隔阂,因此这事十有八九是巧烟做的。 端木华道:她们两个有矛盾也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这要馅害成功,小支棱必被撵出去,这得有多大的仇才做这样狠的事。 墨子桐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那巧烟来我们府里不是简单的被人欺负的走投无路了,我看那丫头平日不言不语,像是有一肚子的心事,怕是来者不善。 端木华道:既然这样,那就撵出去省些心,这样的放在你身边我也不放心。 墨子桐笑道:她费心进来总得让她多唱两出,且我也想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要是撵出去了,她在暗处咱们在明处,反不如放在身边看着的好。 端木华不屑地说道:桐儿,你是不是想过头了,一个小丫头能翻出多大的浪来,你也太小心,你嘴里说的巧烟倒是哪一个,我怎么对不上号! 墨子桐笑道:这也容易,我这会子就叫进来让你认认。说着,便对窗外喊道:巧烟,进来一下。 墨子桐说完又对端木华说道:这事虽然我们清楚是这丫头做下的,此刻还不能揭开谜底,但还得给众人有个说法,少不得我担下来,就说是我吩咐绿君特意的,谁知让老爷误食了。 巧烟此时正坐在窗下台阶上发呆,忽听太太叫自已,以为听错了,正在疑惑,绿君已走到巧烟跟前道:太太叫你呢,还不进去,发什么呆呢? 巧烟听了忙站起身答应着,又从台阶上拿起那块垫在身下坐过的帕子,转身进了墨子桐卧房。到了外间站在门口并不进去,只在门口回道:太太,您找我? 墨子桐笑道:进来!我有话问你。 巧烟进了屋子,端木华抬眼一看并无什么印象,便不说话。 只听墨子桐问道:巧烟,我和老爷想做个龙凤呈祥的风筝,你那天那个牡丹花风筝做的不错,想问问这图样子不对称,怎么找平衡? 巧烟笑道:太太,这个容易,做好的风筝拿眼睛看着找到一个中心点,将这个中点放在手上,上下左右调整到最中间的点,只有在这个点上风筝才不会乱晃,这个中心点就是风筝线的中心,以这个点为中心,四面固定上长短不一的线,提起来看看前后左右的重量是不是一样,如果不一样,就在轻的那头加一点重量,加好后得试飞一下,不合适再重新加重或减重。做风筝其实最关键的还是尾巴,我那天那个牡丹花的风筝,做了几片绿叶,其实那个绿叶就是尾巴,没有尾巴风筝飞不了多高,而且会乱转。 端木华和墨子桐听巧烟说得头头是道,不由都点点头,只听墨子桐对巧烟道:看你对做风筝还有些本事,明天你把手头的活交给别人去做,我给你三天时间,你给我好好做一个龙凤呈祥的风筝,前些天比赛风筝,老爷不在,这个你做好我和老爷还有姨娘们也放放晦气。去! 第一百五十三回 口舌战 巧烟答应着出去了。墨子桐看端木华仍在发呆,便笑道:“老爷可看清楚了,看出什么了没有?” 端木华笑道:“一个不经事的小丫头,也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地方。” 墨子桐笑道:“我院里这些丫头中,这巧烟是长得最好的,也是心思最重的,待我再查看一段时日,看她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反正我觉得这丫头不简单。” 正说着,就是绿君在窗外回话,君阳院里来报说有位白老爷和吴老爷来拜访老爷。 端木华遂起身出了屋子,在院里又遇上巧烟,不免多看了两眼。 众丫头看端木华从屋里出来,皆站在墙边不敢抬头,只巧烟并不躲闪,还拿眼看着端木华,看端木华看她,反对着端木华笑了一下。 端木华也不理会,便出了院子往书房里去了。小支棱看老爷走了,气狠狠走到巧烟跟前说道:“我跟你说过几次了,老爷出来你赶紧往墙边上退,不许抬头,最好背过身去,你不但站在台阶下跟老爷打个对面,居然还对着老爷笑,你几个意思,是不是又想支棱事,我给你说,有我在这院里,你休想,下回再让我看到你这个倒霉样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那茶水里下药的事等我找到你做的证据,到时候交给太太,数罪并罚。” 就在小支棱训教巧烟时,春芽在旁边也说道:“小支棱姐姐,你小点声,别让太太听到了,太太听到又要生气,巧烟姐姐你就不能听一回话嘛,老这样,连我也看不起你。” 巧烟站在院里听小支棱和春芽说她,并不以为意,反笑道:“我该站在哪里自有太太训导,几时轮上你们说嘴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走开,我还要给太太做风筝去呢!” 小支棱一看巧烟不但不听她的,还有点耍横的意思,便故意挡在前面道:“会做风筝了不起啊!还口口声声给太太做风筝,你大概是想姨娘想疯了!怎么这会子要靠风筝支棱事了,我倒要看看你凭个风筝就能支棱着做上姨娘?” 春芽不解的问道:“不是说让巧烟姐姐看到老爷站墙根的事嘛,怎么又说成她想当姨娘了,小支棱姐姐,你究竟在说什么呀!” 绿君看她们三人在墨子桐屋外说这样的话,便赶紧从墨子桐屋里出来说道:“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快散了,各干各的去。” 小支棱因一时气愤,声音并未收住,墨子桐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心想:果然我猜得没错,原来打着这个主意。但怎么总感觉她不止于此。这倒要好好暗中看看她所谓何来。 转眼到了冬至,冬至是大节气,要摆拜师宴,前几日就安排下去了,端木华要请学堂里先生还有众清客吃酒,端木华的兄长端木良和弟弟端木祥来坐陪,酒宴就摆在端木华君阳院那几间屋子里。 端木华看男客皆聚在一处过节,心里过意不去,便与墨子桐商量,由墨子桐出面请女客来家里聚会宴饮。 冬至日京城各家本就一处吃饭热闹的惯例,且端木华又说了,墨子桐便少不得答应,在冬至这日领着家中几个姨娘请了端木良和端木祥家中女眷在关雎阁中吃酒热闹。 端木良家中女眷除了夏氏还有两位姨娘,近日有一个怀孕了不便前来,另一个称身体不适也未来,端木良的两个儿子虽未成年,但也到了不能进闺阁内室的年龄,因此只夏氏带着自己的丫头婆子过来了。 端木祥家只有一个太太乔氏,家中还有一哑女薇娘是乔氏所生,今年十岁上下,因是女眷宴酒且又是家宴,因此乔氏便领着薇娘一起来了。 酒菜吃了一半,巧烟端上一盘菜来放至案上刚退下,夏氏就指着巧烟悄悄向墨子桐说道:“弟妹何时把这样的人放在自己院里,她长得这般讨巧了,你就不怕后院起火?” 众人一听皆看向巧烟,墨子桐款款笑道:“嫂子这心操得,当日我刚入府时都不怕,现在有什么怕的,你说呢?” 夏氏一听墨子桐这话就明白她还是在说设计让叶晨露嫁来府里的事,一时就讪讪起来。 叶晨露嫁入府里做姨娘本就不太体面,此时听了更是扎心,便站起身故意打断那话说道:“大太太,您尝尝这道菜。” 夏氏知道叶晨露在帮自己解围,便假装没听懂墨子桐那话的意思,应和着叶晨露道:“叶姨娘,别光让我,让你们太太也吃,快三弟妹,来咱们一起吃!” 墨子桐看夏氏和叶晨露一唱一和互相帮腔助势,又气又笑,这时就听端木祥的太太乔氏说道:“嫂子,我得先告辞,孩子得回去吃药了。”说着拉起女儿薇娘的手打着手语似和薇娘在说回家的事。 薇娘因不会说话,平日里并不出门。此时正在和春芽玩解花绳,见母亲打着手语让她回家,便扭动着身子一边打着手语好像是不愿意回去,要在这里和春芽玩。 墨子桐虽看不懂手语,但看两个面上表情便猜出一二,就陪笑对端木乔氏说道:“弟妹,既然薇娘不想回,就让她在这再玩一会!你也好长时间没来过了,就和大家再乐一阵再回!” 乔氏刚才听两个嫂子明枪暗火原本想看热闹,忽然想到来时端木祥嘱咐的话,两个嫂子现在不对味,少往里掺和,让她们闹去,夹在中间哪个都不好惹。 想到这,便想躲出去。才想着带薇娘回自己家去,偏偏薇娘又不想回,只得笑道:“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了,那就再坐一盏茶的工夫,必回的。” 说完又打手势给薇娘叮嘱了一番,薇娘看着乔氏的手势,便点点头,之后忙推着乔氏走开。 乔氏尴尬地笑了笑,只得又回去坐下。刚落了座,就听夏氏又说道:“每年冬至都下雪,今年却特殊,这天象是也不太冷,三弟妹,我看你穿的那件大氅还是去年做的!今年新样式变了,变成直领内置皮毛披风了,还多加了两个宽大袖子。” 乔氏在这些事情上本就计较,在家里经常埋汰端木祥没本事,挣那几个钱够做干什么的,家里几个铺子这几年赔得不行卖了两个,剩下两个也是半死不活,就靠着省了又省才维持住体面。 现在听夏氏说这话,先把脸就红了,看着自己那件大氅仍是皮毛外置,在屋里挂着的各色锦缎披风中显得又老气又寒酸,便冷言道:“嫂子就是心细,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去。我这件不是去年的,是好几年头里做的,嫂子没看出来?” 夏氏听出三弟妹话中意思,像是在埋怨自己多话,便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哟!我不过随口说的,三弟妹何必认真,来嫂子陪你吃杯酒,先暖心再暖身,行不行?” 叶晨露也帮着腔说道:“三太太快端酒,大太太都端起来了。” 乔氏知道叶晨露是怎么做的姨娘,便笑道:“叶姨娘倒是不计前嫌,不知这心得有多大,做事果然与人不同,看来我是被盯上了,这杯酒我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了。” 叶晨露本就是玻璃心的伶俐人,哪里听不出这话弦外之音,便道:“三太太这酒还没吃,怎么就醉了一般,这酒也没人强灌,不过是情面罢了,何必咄咄逼人。” 叶晨霜活着时,和乔氏并不十分和睦,加之叶晨露入府做姨娘这事,乔氏多少有点看不起叶晨露,因此乔氏也不想搭理叶晨露。 此时乔氏听叶晨露一句不让,那股子牛脾气就上来了,也不管什么老大老二家的不能惹的话了,便冷笑道:“这好东西要么明取,要么不要。被人算计还帮着腔这等体面的事我不会做。到底是大门人家出来的千金,做人做事就是不一般。” 刚说着,正好巧烟又送来一盘菜,那乔氏便拉过巧烟的手说道:“比如这姑娘,我这当太太的看着好,就替我们老爷讨了做姨娘去,但无论怎么,都需得是太太张嘴才行。大嫂,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墨子桐此时正好离了席,在隔壁屋中听杨妈回说君阳院里酒菜吃喝情况。 夏氏和叶晨露一听这话脸臊得绯红,巧烟也满脸通红。在座的诸人皆不说话,气氛尴尬了一阵。 不过一会儿,夏氏就站起身说道:“三弟妹既说了要讨这丫头给三弟做小,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不能收回,我今儿就做人证人,你这就把人领了去。” 夏氏话还没说完,墨子桐已进来了。听夏氏说把人领了去,便笑道:“大嫂要谁把谁领走?” 夏氏笑道:“不是我看上谁了,是三弟妹看上你这丫头了,要讨回去给三弟做姨娘。” 墨子桐听了只当夏氏又是有口无心地胡乱调侃,也未放在心上,刚要让着诸人喝酒。 夏氏却一本正经地对墨子桐说道:“弟妹,我这可不是在胡说,才刚三弟妹可是拉着人家姑娘的手不放,反正三弟也没个儿子,正好讨了去过一年半载的给三弟生几个儿子岂不更好。” 说完又看着乔氏笑道:“怎么样三弟妹,俗话说嫂大如娘,咱们母亲不在了,我和二弟妹都在,这主也做得,你等会就把人领走。嫁妆我和二弟妹一人一半,保证让你不吃亏。” 第一百五十四回 留白画 墨子桐看夏氏说得认真,心想:我这里对巧烟疑心未解,这丫头主动到府里来是有其他原因,这会子还没弄清楚要是把人放走了,会不会引起更大的事端,还是放在身边看住的好。加之端木祥家中那样境况,只靠着三弟朝中份例其他进项少得可怜,薇娘又有不足之症得日日吃药,家里花销也大,虽年底族里有分红,但都是向族中无收益之家发放,且数量也有限。这三弟妹是个刚强之人,平日里送些东西与她,她必不白得,总要想方设法以同样行市价的东西送还人情,倒弄得她还得白填些钱进去。所以刚才她未必是真心想为三弟纳姨娘,不过是话赶话赶到那里了,这好人还是让我当了,把这结给解了去。 想到这便笑道:“哎呀!大嫂子,三弟妹,不是我驳两位的面子,这丫头姓林,名叫林巧烟,我早几日就答应我们老爷了,过了冬至挑个日子摆酒给他做姨娘。这都怪我,没提前给大家说清楚。三弟那里想纳姨娘我再帮着察看,有好的再给三弟妹领过去你先相看,看上了就娶过门做姨娘,可好不好?” 几个人一听都不说话了,夏氏心想:本想让这丫头去老三家,好好给老三家的种种气,那姨娘是那么好纳的,让你吃不完的苦头,我家那个我现在只要听到她的名字就来气,更别说其他了,她还是我表妹,只要做了姨娘那就不是亲戚是敌人了。这下老三家的好戏看不上了,那就只能接着看老二家的了。她家原本就有三个姨娘,两个太太,现在再加一个姨娘,怕是天天看好戏都看不过来!不过这老二家的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弄来这些姨娘她怎么不嫌烦,还要往家弄姨娘,我可真是服了她了! 叶晨露和黄嫣然一听墨子桐要为端木华再纳一房姨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两个皆想道:这是什么意思,家里这些女人还不够,还弄进来一个妖精一样的,是不是故意要气我们。 苏姨娘自生下女儿,其他事都不管,听了墨子桐的话虽感觉太太有些奇怪,也不多想,反正老爷去她那里次数有限,爱娶谁娶谁,与自己关系也不大,所以只静静坐着也不说话。 乔氏听了墨子桐的话倒感激地看着墨子桐心想:刚才一赌气差点引来大祸,就老爷当官挣那点钱要不是我节省,怕是过日子都难,哪有闲钱养姨娘,幸亏二嫂拿话挡了,否则这会子骑虎难下,差点成个死局了。 刚才乔氏抓着巧烟的手说要把她讨了去给端木祥做姨娘,巧烟差点没背过气去,要是那样,这不白进来了,后面的事还怎么办,这不是坏事了嘛!得想办法不让自已去三老爷府里才行,正在头脑风暴时,忽听墨子桐说把自己许给老爷做姨娘,一时高兴心里乐开了花,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忽又看众人皆不说话,忙自己收住笑意,把头低下忙忙退了出去。 墨子桐看众人皆不说话,便端起酒说道:“来,今日是冬至,别为个丫头坏了兴致,别盯着看了,比她好的有的是。” 众人听了皆端起酒杯来,各自饮下不提。 过了冬至没几日,墨子桐果如那日所说,摆了几桌酒将林巧烟纳为端木府的林姨娘。 林巧烟做姨娘也有些日子了,端木华成亲当日将林巧烟送到凝香居门口,却并未进去留宿,只回了君阳院中。之后也再未去过凝香居,似乎娶林姨娘过门这事从未发生过一般。这事被众人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比当日叶晨露嫁过来时说的话还要难听。 林姨娘并不以为意,反日日去关雎阁中请安问好,似对端木华冷落自己的事不放在心上。这举止倒让墨子桐增加了猜想与惆怅,看来做姨娘也不是林巧烟的目的,她究竟想干什么? 这几年皇上愈加信任端木华,所以端木华在公事上也越来越忙,这几日翰林院又添了些繁杂公务,每日回府都到了晚间,便不往后院去,只有君阳院里休息。 这日端木华刚睡下,就感觉自己来到一处园子里,只见这里繁花似锦,春光明媚。正在赏春,忽然天上就下起了大雪,那雪花象指甲大小,飘飘酒酒,纷纷扬扬煞是好看。便抬头向天上望去,只见从一处宫殿上飞身而下一位仙子,穿一身由白慢慢变红的渐变色衣裙,手持一把长剑,在空中舞起剑来。 只见那仙子裹着雪花,随着裙角飞扬,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在雪花里恣意怒放。 端木华正看得美不自胜时,那仙子却从那宝剑中又分出一把来,向端木华甩了过来,端木华纵身一跃,将那剑稳稳接在手中。 此时那仙子已慢慢落在一枝梅花干枝上,令人惊奇的是当仙子的脚一碰到树枝,那干枝上便一朵一朵开出鲜红的梅花来,雪落在梅花上,更显出一番别样韵致来。 只见那仙子向端木华轻轻一招手,端木华整个人便飞了起来,只见他二人在雪梅上持剑狂舞,那雪也被卷裹起来,越卷越大象一个雪蛋将二人包围在里面。端木华正要看那仙子相貌,却忽然就醒了。 这梦来得飘逸,端木华当即命人拿来画具,铺纸研磨,配色描线,一时就将梦中情形一一回忆着画了下来。 因未看到那人面容,因此画中故意将面容作留白处理,只见那画上有天上的宫殿,有仙子飞身而下时衣裳渐变的模样,又有在梅花上持剑起舞的狂放,一时竟不能收笔。 端木华画完后仍觉意尤未尽,另又添了一行诗在画上,只见那诗中写道:梦里见仙娘,疑是月中嫦。梅间舞狂浪,纤足点时芳。柔姿雪中漾,天容花间藏。 因自觉这画与诗相得益彰,又加年下君阳院前来联络的人多,端木华将那画贴在自己书房醒目处,先请墨子桐来品评。 墨子桐看了那画后笑道:“老爷越发成仙了,胸中藏势,腕下成思,立身画外,存心画中,泼墨挥毫,皆成天趣。此画襟飘带舞,浓淡咸宜,诗画合一,人神共舞,意中有意,味中有味。已不是人间能评可评之画了。” 端木华听了知墨子桐是爱屋及乌,评得有些过,但心中却更加笃定。 于是将墨子桐评品这几句也写下来,常来往那几个同僚看了都称赞不已,皆道画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面部留白写意画法甚是少见却妙不可言,给人留下多少想头。画中仙娘虽无面容却不影响画中美人之狂放柔姿,实在有趣。而端木太太的评语更是一语中的,说出众人心语。端木华听了更加得意。 转眼又到了除夕,全族人皆早早就聚焦在端木华院里,及至申时二刻,请神、祭祖、送郑太太府中的年下礼皆办妥。合府上下一起饮了花椒酒,又吃了团圆饭。入夜时分,院子里点得灯火通明。 端木华因上回烧尾宴上诗做的好,皇上高兴,特意钦点了端木华今年参加皇室年夜宴席,回到府里时已是子时。合府都在等端木华。 与往年相同,端木家族腊月里就从各府里挑选了二十四名十二岁至十六岁少年习练傩戏。此时看端木华回府,大家各自就位,才开始正式表演。 只见二十四个少年,都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穿着红黑颜色衣裤,一边击鼓,一边唱着跳着进行驱鬼除疫表演。 一时表演结束,大家簇拥着一起出了府门,在门外点燃竹竿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眼看着就过了子时,府里几个年轻人嚷嚷着要守岁,遂各个便宜,想守岁的便守岁,不能守的便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各府里各自过年。一早端木府各房就开始准备起菜肴。 早先墨子桐就与诸姨娘闲聊时说起,年年灶上准备的初一日菜肴与除夕类似,就那几个菜,大家都没了新意,今年墨子桐又添了一个女儿,且各人管的酒楼生意都不错,也研究了好几个新菜品出来,因此姨娘们也都有兴致,遂提意初一饭食每院里各准备两道菜品,并提诗作记,为今年初岁添喜。上菜顺序则以抓阄决定。 黄昏时分,墨子桐就请端木华在前厅坐了。每人食案上只放着五种辛辣味果蔬组成的五辛盘和一壶酒。那酒是一个月前就专门从魏家酒楼订的素有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的翠涛酒,酒呈绿色显得春意浓浓,用其迎新春最是恰当不过。 一时,绿君上来回道:“各房菜肴已备好,请老爷太太示下!” 墨子桐看了看端木华,见端木华点头示意,便笑着对绿君说道:“开始,上菜!” 只见关雎阁的杨妈领着十个小丫头,各端着一盘菜肴放在端木华、墨子桐、苏姨娘、叶姨娘、黄姨娘、林姨娘面前食案上。? 第一百五十五回 过年菜 苏姨娘站起身,向端木华和墨子桐施礼道:“老爷太太,诸位姨娘,我这第一道菜肴名叫婆罗门轻高面,我作了一首诗,请老爷和太太点评。” 墨子桐听了笑道:“今日我院里也做了菜,再点评各位姨娘献上的菜便不妥,还是让老爷点评!” 墨子桐看着菜肴放好,便对苏姨娘说道:“苏姨娘,把你做的诗说一说,也好让老爷一并给你点评点评!” 苏姨娘忙点头称是,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来念道:“梵音来布道,面点笼上造,余味甜如糕,远来慰我朝。” 端木华听了点头道:“这道婆罗门轻高面特点是既蕴含蒸制面食绵软柔滑的特质,又有发酵面点丰腴挺拔的英姿,略带甜味,余味无穷。这道菜可是烧尾宴中一道名菜,苏姨娘这诗做得也应景,很不错。来,来,大家都尝尝看。” 见老爷吃完,苏姨娘又接着道:“我的第二道菜是逡巡酱。也作了一首诗,请老爷点评!” 只听苏姨娘仍拿着刚才那张纸念道:“鱼羊本为鲜,拆开各自欢。年年有庆余,岁岁永团圆。” 端木华道:“这道菜是鱼和羊外加特制的酱料精心烹煮所得,以前在宫里用廊下食时吃过,苏姨娘这道菜与宫里所做味道颜色一般无二,可见非常用心,这诗也做得好,苏姨娘费心了,吃杯酒!” 一时大家都尝了,又让了一回酒,就见杨妈带着十个丫头又端上来十盘菜肴放在各自食案上。 墨子桐指着那菜说道:“这两道菜是黄姨娘所献,请黄姨娘介绍这两道菜!” 黄姨娘站起身道了万福,指着第一道菜说道:“这道菜名叫葱醋鸡,我也作了一道诗在这儿献丑了。” 只听黄姨娘说道:“翠白一根茎,醋香入料亲,共哺噙鸟鸣,一飞入明庭。” 端木华道:“这道葱醋鸡是吃葱喝醋长大的鸡,用笼蒸半个时辰肉质最好,大家趁热都尝尝,难为黄姨娘这诗写得也入景,不错,不错。” 一时,黄姨娘指着自己食案上第二道菜说道:“第二道菜名叫见风消。也勉强做了一首诗。” 只听黄姨娘说道:“见风非草药,油泡迎风爆,挺拔轻薄貌,碎碎平安到。” 端木华道:“这道菜还有个故事,难为黄姨娘想着用这个典故,当年先皇狩猎,御厨为他做糕时多放了油,结果油糕起了个大泡,奉至先皇驾前时,刚好风吹过,泡就碎了,身旁内侍以''岁岁平安''化解。此菜便流传了下来。黄姨娘也费心了,也吃杯酒!” 这时杨妈领着十个丫头每人端上来一盘菜肴放在每人食案上,墨子桐道:“林姨娘,这是你献上的菜,你来说!” 林巧烟起身施了礼,笑吟吟看着端木华道:“老爷,奴家今日半夜就起身,亲自盯着做的这两道菜,请老爷品尝,我这里也做了两首诗,请老爷听听给奴家指点指点!” 说完,看端木华点头示意其给众人介绍,便说道:“我这道菜名叫八仙盘。红掌拔万漾,鹅儿浪里歌。绵中藏轻奢,八仙齐来乐。” 端木华听了笑道:“这道八仙盘,是用蒸煮炸烤煎煨炖灸八种方法做出的一鹅八吃,菜倒平常,就是做法繁琐,林姨娘有心了,吃杯酒再说下一道菜!” 林巧烟吃了酒又指着下一道菜道:“这道菜名叫水晶龙凤糕。我也配了首诗。红枣入米糕,难掩妖娆貌。糯糯龙凤雕,晶莹万里遥。” 端木华听了笑道:“这心思用得也巧,这道菜是将枣子嵌入糯米中,蒸到糯米绵软以及枣馅爆出为止,米糕软糯白亮如水晶,因嵌入枣子时又做了龙凤图样,因此叫水晶龙凤糕。这糕倒平常,妙在这龙凤图样,诗文也不错,大家尝尝。” 一时吃毕,又吃了两杯酒,杨妈方带着十个丫头又端上来十盘菜肴放在各自食案上,墨子桐道:“叶姨娘,这两道菜是你做的,你来说说!” 叶晨露站起身道了万福说道:“这道菜名叫卯羹。一首五言诗献上,请老爷点评。说完便接着说道:嫦娥怀里卧,原野陌上活。曾经三窟乐,入羹味尤阔。” 端木华听了点头道:“这道菜是用卯时搏杀的山中野兔炖的,因此取名叫卯羹。这是道野味,很难得。叶姨娘这诗做得是诗却也像猜谜用的谜面,不错,不错。” 看大家吃了一会,叶晨露指着另一道菜说道:“这道菜名叫暖寒花酿驴蒸。也配了首诗,我说出来你们听听!春暖入门来,万物始徘徊。醉后作乖孩,众花笑我呆。” 端木华指着那菜说道:“这也难得,这道菜是用酒、干花及一些辅料浸泡驴肉一日,以旺火猛蒸,再以文火焖烂。因毛驴子可以作运输工具,驴皮还能熬制阿胶,驴肉市面上不多见。叶姨娘这菜入口即化,余味无穷,大家尝尝。” 一时又吃了几杯酒,叶晨露说道:“我们都吃了酒,这会子竟有些醉,不知太太准备的是什么菜肴,这会子连地中间的炭火盆都撤到了四周,换上一张大食案,难道在这里现做不成?” 墨子桐道:“叶姨娘这般耐不住性子,才吃了几杯酒,就说起醉话了,说完,又对杨妈说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让她们上!” 说完,只见杨妈站在地中间的食案边,后面二十四个丫头端着二十四样菜品,按顺序摆在食案上满满摆了一桌子。 墨子桐起身来到食案边,指着案上食物道:“老爷,各位姨娘,这二十四碗名叫生进二十四气馄饨。每种颜色随着季节变化而变,从绿色到焦黄色每一色代表一个节气,里面馅料也是根据节气不同采用该节气代表菜蔬,大家随意挑选节气馄饨品尝,边吃边欣赏新编的二十四节气诗乐表演。” 说完,绿君为端木华端了立春和大寒,连翘为墨子桐端了春分和白露,香叶为苏姨娘端了夏至和秋分,紫藤为叶晨露端了谷雨和冬至,星月为黄姨娘端了惊蛰和霜降,冬灵为林巧烟端了清明和小寒。 大家边吃边看,只见那边上来二十四位女子,每人手中一样乐器,吹拉弹奏,中间站着的却是春芽。 只见她穿着一身红衣红裙,就连那脚上也是一双红色锦缎绘着喜鹊登枝图样的鞋子,一改往日垂髻,梳了一个反绾髻,看上去高挑了不少,面上又画着时世妆,宛若初来人间的待放花朵新鲜娇嫩。 随着一阵音乐声起,只听春芽奶声奶气念道:“立春阳气转,雨水走河川。惊蛰万物还,春分不等闲。清明思故贤,谷雨种大田。立夏换薄衫,小满雀来全。芒种除草难,夏至不拿棉。小暑惹小懒,大暑三伏天。立秋忙打甸,处暑动刀镰。白露割蜜薯,秋分不生田。寒露园中残,霜降变了天,立冬十月恋,小雪地封严,大雪山河牢,冬至不行船,小寒冰无念,大寒冷如铁。一年又一年,迎新迎福来。” 说完最后一句,那音乐声也戛然而止。 只见墨子桐一挥手,二十四个奏乐人慢慢退下,春芽也躬身退下。 接着又上来几个人将中间的大食案也抬出,复将火盆放置在地中央。随后又有十个丫头端上十盘佳肴放在各人食案上。 端木华等人还在回味刚才那阵音乐与春芽吟诵的二十四节气诗,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墨子桐笑着对端木华说道:“老爷,我还准备了一道菜,叫玉露团。等把诗一并说了老爷一块点评!说着便口中吟道:秋露洁如玉,金风鸣翠趣。灯下赏花树,莲中悟诗赋。” 说完笑着对端木华道:“老爷,两道菜您一并评一评!” 端木华听了笑道:“太太心思巧妙,非别人可比。今日两道菜,第一道自不用说是最好的,我只说说这第二道菜,在乳酪上用雕刻手法将面食雕作玉露树,远远看上去像真的一般,上面露水也像是要从叶子上滚下来,真是巧夺天工,这菜佳肴放在宫里也是难得的上品,太太真正是费心了。今日斗菜,太太第一名,叶姨娘第二名,黄姨娘第三名,苏姨娘第四名,林姨娘第五名。大家共同端一杯酒,我这里也准备了礼物,等下送到你们各个院里去。刚才说外面下雪了,真是瑞雪兆丰年,正好酒也吃多了,把昨日准备的竹竿烧了听听爆破声去去邪。” 说着,各人将门前酒端了,随端木华一饮而尽。这时墨子桐身边奶娘正在喂二小姐亦朵吃玉露,苏姨娘身边的奶娘正在喂大小姐亦宁喝汤食。 因众人都穿了外面大氅披风去烧竹竿,墨子桐便道:“两个孩子太小,恐爆破声太响惊着了,就在屋里,等我们烧完爆竹一块回屋休息。” 一时众人围着端木华与墨子桐一同出了大门,就站在府门口看小厮拿着好多竹竿烧了起来,足足有一个时辰,那竹竿烧着后的爆破声此起彼伏,众人笑道:“这动静就是真有神怪来也保管把它吓跑了。” 第一百五十六回 赎小姐 众人正要回到厅上,林巧烟却说道:“老爷,才刚听爆破声,又下着雪,心中有感,做了一首诗,给老爷和太太念了大家一起赏玩如何?” 端木华笑着道:“近来听太太说你甚是用功,在诗词上也有些进益,既然你已做了,说来我们一起听听!” 只听林姨娘念道:“凤引富贵竹,喜入诗礼家。梅雪枝上挂,园中艳夜纱。” 众人听了都点头,端木华听了笑道:“这诗做得妙,此刻酒意尚浓,如就此散了,岂不辜负这美景,不如大家趁着漫天大雪到梅园赏雪,这梅花上落雪是最好的,不过错过。” 林巧烟忙对身边冬灵说道:“快去准备个汤婆子来给老爷和太太暖手。一时大家就抬步往梅园里去。” 原来这梅园就在府里花园内,因几年前墨子桐受伤住在秋水坞时,端木华知墨子桐喜欢花园那株合欢树,便在娶亲前择了日子将合欢树移到关雎阁里。又在花圃中移了半园的梅花树,这一两年间并不见开花,谁知今年冬天那梅树却悄悄盛放出红梅,煞是好看。 一时众人挑着灯来到梅园,只见满园梅花斗雪吐艳,暗香浮动,宛如玉女亭立,花瓣莹透,艳如桃李,灿如云霞,顶立着白雪,更显得冰肌玉骨,脱俗典雅。 正在看得痴迷时,又听到一阵鼓乐从远处细细传来,不知哪个丫头喊了一句:“快看天上,有流星。” 大家顺着向天上看去,果然一颗如流星样的星光慢慢向这边靠近过来,端木华眯着眼道:“真的是流星?”墨子桐道:“这大雪的天,怎么会有流星?” 正说着,那流星已缓缓落在离人三十米远的地上,落地的瞬间,就见星光卷裹着漫天雪花在地上形成白色闪亮的雾团,随着几个转身,那雾慢慢散开,里面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舞者象一只白蝴蝶?脱茧而出,只见他将双臂展开,用力将一对翅膀甩出落在远处,随即那双臂却又撑着十米长的水袖舞动着,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起一缕缕暗香。 有下人看此情景,正要上前喝问,端木华将手一挡,悄声道:“退下,不可造次。” 一时鼓乐声渐急,那舞者身姿舞动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飞扬,如隔雾之花,如花间飞舞的蝴蝶,朦胧飘渺,醉意难消。 随着鼓乐声消失,那舞者才停下舞步,慢慢转过身来,忽然看见前面一众人皆在看自己舞动,象受了惊吓,忙将手捂在胸口,想离去却无路可走,停留一会,便踩着碎步象飘飞一般来到端木华面前,深深的半跪着身子。还来不及张口,端木华就问道:“你是哪一个,怎么在我家园中?” 只听那人道:“我叫凤来,原在隔壁习练凤舞飞雪。因年初五日在莫老爷家出演,趁着今日大雪正好习练,不想错落在老爷园里,还望老爷饶恕小的,小的下次再不敢的。” 端木华及众人听那人声音像个男子,便道:“无妨无妨,你抬起头来。” 凤来慢慢抬起头,只见那人口如朱丹,眼流横波,虽是男子并不十分妆容,却自然的风流妩媚令人见之难忘。 端木华看着凤来愣了半晌方道:“来人,好生送凤来公子回去。” 见凤来随着下人慢慢走出园子,端木华若有所失站在那里口中念道:“遥看风中不是云,却是梦蝶落玉尘。梦里相见,凤落梅园。此情此景与那日梦中未能谋面的仙子在梅间狂舞何曾相似,这难道是天意? ” 墨子桐看到凤来那一瞬间便突然明白过来,看端木华呆在那里,心想:这舞跳得倒巧,定是林巧烟在做妖,入府已经好些时日,看来她终于按捺不住了,只是不知今日她引出此人要做什么? 正想着,抬头看端木华痴呆的模样,又听他说出那几句来,心中觉得好笑,心想:哪有什么天意!后面不知会有什么事,应该不会是好事,且走一步看一步! 想到这,便用手摇摇端木华衣袖道:“老爷,夜深了,我们回去!” 端木华方回过神,众人正要转身回时。只听得从园外一路哭喊着有人跑了过来,见了端木华和墨子桐连滚带爬“扑通”一声就跪在他们面前,带着哭腔说道:“老爷、太太,不好了,大小姐和二小姐被贼人抢走了。” 墨子桐听了这话,险些晕过去,指着那人道:“怎么回事,说明白些。” 那人止住哭声道:“老爷和太太走后,大小姐和二小姐吃了一会东西,我们怕晚上吃了停食,便想让两位小姐活动活动,我和宋妈正在逗两个小姐玩儿,那时院里并无人,突然就感觉一阵酥麻,手脚便不能动了。只见有三四个强人从天而降一般进了屋子,从我怀里将大小姐抢了过去,又从宋妈怀里抢走了二小姐,几个人出了门就飞走了,我们那时手脚不能动弹,口里也出不了声,过了约两盏茶的工夫,手脚方有了知觉。再找早没了人影,就赶紧来给老爷太太报信。” 端木华一听这话,立时气得了不得,说道:“天子脚下,大年下居然跑到我端木府里抢人,没了王法了。” 说着也不管众人,就急急的与添喜道:“赶紧备马,到府衙报案,迟一些怕贼人将宁儿和朵儿带出城去怕就不好找了。把府里人都叫上,到附近快快去找。”添喜答应着跑出园子赶紧去安排。 话说亦宁和亦朵被强人夺走离府已三日了,两个孩子一个还不满周岁,一个还不到两岁。这冰天雪地大年下被贼人强行抢走,一时成了朝野新闻,各府都加强了戒备。 墨子桐和苏姨娘整日以泪洗面,府里派人各处去寻皆没有消息。 端木华更是日日到刑部打问信息,皆空手而归,两个孩子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合府上下陷入沉寂悲痛之中。 这日已是大年初四,黄昏时分,门上有人来报,说在门口捡到一封信,没有落款。 端木华接过信忙打开看,只见上面写着:过百花桥,向右,恋晚亭东面柱,其下有信。 端木华一看便忙领着家中下人按信上所说地址寻了信来。 当场将那信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三日后申时二刻,备三千贯钱放在马车上,只许一人将马车驾到城外三里处,自有人接应,此事若报官两个孩子性命不保。我们收到钱,放回其中一个,另一个次日午时原地来领,过时不候。 端木华便忙问那报信人:“第一封信看清楚没有,是谁送来的。” 那人回道:“老爷,这几日过年,天天有社火,今日来了好几拔,这信是放在门环上的,要不是天快黑了要关门,都没发现。也不知是几时放的,更不知谁放的。” 端木华一听,一时也顾不上查何人送的信,只得按照信中所说,连夜筹备了钱,又在府里挑来挑去,最后还是添喜毛遂自荐才确定由添喜驾车按信上要求去送。 一切准备就绪,第二日,添喜睡了大半日,又在府里武场练了一会,感觉精力旺盛,才请命驾着一车铜钱出发去往交接地。 一路上倒也安稳,添喜看时间还早,就将车停在路边,给两匹马喂了些水,又解下一匹马放开在路边拴在一棵树上,自己也静静地坐在马车头上等着。 眼看就到申时,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仍不见接应之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因此时正是年下,人来人往出城入城的人不少。 就在添喜左顾右盼时,来了几个半大小子,来到添喜跟前围着那拴在树上的马看了好一会,有两个竟将马蹄子抬起来研究了起来,添喜一看一顿呵斥,几个小子吓得四散跑了。 没一会工夫,从城门方向走来个老婆子,到添喜马车边上停下道:“后生,你这车是到前面不是,能不能带我一段路,我老婆子走不动了,有没有水给一口,添喜一看不耐烦道:走开,走开,我这里等人呢!” 那婆子并不走,就一直缠着要口水喝,添喜被缠得没法子,只得下车来到拴在树上的马背上去解水壶,刚走到那马身边,那婆子却一个纵身就跳到装着铜钱的马车上,架起马车就跑。 添喜一看那婆子身手了得,忙骑上马想追上去,可今日这马怎么也不跑,气得添喜从马背上跳下来顾不得其它一顿追赶,边追边喊:“抓住他,强盗,快抓住。” 那时路上来往的人都是走亲访友的,手中都提着走亲的礼物,加之那婆子驾的是马车,路人只有躲开的份,且添喜离得又远,喊什么根本听不清。 眼看着马车越跑越远,添喜越追落得越远,那马车扬起一阵尘土,再后来尘土也越来越远淡,眼看着追不上了。 添喜气恼的将手摔了几摔,站在那里发了会子狠,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到那匹马身边,却见多了一个篮子放在那里。 添喜走上前去一看,一个篮子里放着个孩子,却是二小姐,顿时笑了起来,高兴的抱起亦朵道:“哎呀,二小姐,小祖宗,总算没白来这一趟,否则回去怎么给老爷太太交待。” 第一百五十七回 失复得 添喜正在欣喜时,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却是鸿来引着老爷骑着马,后面跟着太太与苏姨娘平日出门的车轿向这边奔来。 原来端木华接到信,怕两个孩子有闪失,也不敢与刑部说明,因此时是正月,天寒地冻,出了城四野茫茫无处藏身,添喜出城去后,端木华便领着府里人悄悄躲在城墙内等消息,见过了信上说的时辰添喜还未进城,才领着众人出了城来,见添喜无精打采回来又欣喜的模样,才敢出声叫他。 一时墨子桐和苏姨娘的马车停下,两个从车上下来,便扑到端木华身边,看端木华手中抱着亦朵,墨子桐一把抢过来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叫个不停,亲也不是哭也不是。 苏姨娘一看只有亦朵回来了,身子一软就坐在地上哭天抢地道:“我可怜的宁儿,你在哪里呀,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呀!” 端木华看苏姨娘哭得伤心,便说道:“看今日情形,那伙贼人还是守约的,我们在远处都看到了,并未伤人,也按约定送回了亦朵,明日这时侯我们在此守着,亦宁也会回来的,放心好了,黑道也讲规矩,他们收了钱,应该不会伤人,姨娘且先别哭,这天也快黑了,城门就要关了,再不回去进不了城了。” 大家都各自上马,只有添喜的马怎么也不走,端木华看着那马说道:“看一下马蹄子,估计是让人动了手脚。” 众人听了忙抬起马蹄看时,果见一根长针扎在上面。 于是只得将那马的缰绳拉在手上,添喜和鸿来骑在一匹马上死拉活拽拉着那马往前走。 几个丫头搀着墨子桐、苏姨娘,抱着亦朵也都回到各自车轿里,一路回了府里。 到了次日,添喜又架了辆马车来到原处等着,足足一个多时辰,并未见人过来送孩子,添喜观察着每一个从他身边路过的人和车,却未见异常。 眼看着约定时间就到了,添喜心中波澜暗涌,想道:再不能发生昨日的事情了,被一个老婆子骗了,说出去都丢人。这会儿不管男女都得看得牢牢得。反正不能把大小组弄丢了。 正想着,一个十二三岁小孩走到添喜旁边问道:“你可是端木府里的人?” 添喜看着那小孩,疑惑地答道:“是,你是谁?” 那孩子听了一边递上一封信,一边答道:“那边有个人给了一文钱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添喜一听,忙接了打开信来看,只见信上写道:“孩子已送到府门口。” 添喜看完信,顺着那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四野空空哪有什么人?就问那小孩:“那人什么模样?” 那小孩一脸茫然道:“那人蒙着面纱,我也不知他长什么样?” 添喜接着又问:“你是谁家孩子?” 那孩子忙道:“我就住在城边上,我家姓焦,我爹是给人扛活的,今日我们几个正在院外放炮,来了个蒙面人,说给一文钱替他送这封信,因我个子最高,所以抢到手了,他用车带了我一段,停在那里让我自己走过来送信。” 说完,又气呼呼地说道:“说好的送完信还要送我回去的,怎么不守信先跑了。” 添喜道:“我带你一程!”说着让那孩子和自己骑在一匹马上,路过他家时将他放下,添喜看那户人家屋子平常,又看那孩子一脸实诚,想那孩子可能并未说谎,看他进了屋子,自己赶紧往府里奔去。 苏姨娘得知孩子被放在在府门外,此时正在君阳院端木华书房里,忙一路狂跑来到书房。 进了书房,只见端木华黑着脸,手里抱着孩子也不说话。 苏姨娘一把抢过孩子,只见亦宁一抽一抽,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苏姨娘一看就放声大哭起来,正在这时,墨子桐也急步走进书房,看到孩子这个样子,也跟着哭起来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端木华道:“因孩子丢了那日我们报了官,这几日只要是同岁孩子都会严加审查,贼人可能怕被查出来,咱们宁儿是裹了被子放在泔水桶里送来的,怕孩子哭,又嘴里给塞了东西,泔水桶又盖着盖子,宁儿怕是被捂的时间太长了。” 墨子桐道:“请大夫了没有,赶紧请大夫来看看,有没有办法?” 端木华叹口气道:“已经去请城里专门给孩子瞧病瞧得最好的孙大夫了。应该马上就到了。” 正说着,孙大夫已经到了。孙大夫看了看情形,掐了一下亦宁的人中,只听一声哭声,那孙大夫忙道:“快快弄些白萝卜汁来给孩子灌下去,可能还有救。” 几个人忙去找了萝卜弄了汁子出来,苏姨娘一把抢过给孩子灌了下去,一时工夫,见亦宁呼吸渐渐平顺,众人才出了口气,悬着心略略放了下来。 端木华看孩子没事了,对孙大夫道:“孙大夫真是神人。” 孙大夫道:“神人不敢当,这情形我从未遇到过,之前有中煤气之毒的,今日小姐是长时间被捂在桶里无法吸气所致,并无其他办法,只得用中煤气之毒的法子一试,没想到奏效了。只一件,小姐不能顺畅吸气时间过长,可能会有后遗症。” 苏姨娘一听脸色就变了,忙问道:“会有什么后遗症?” 孙大夫道:“这也没个定数,因人而异,有些人会有,有些人也不会有。” 端木华看孙大夫似有顾虑,便说道:“孙大夫,你放心说,最严重会是什么情形?” 孙大夫迟疑了一下说道:“最严重可能孩子将来会变成痴傻。” 苏姨娘一听又哭成了泪人。墨子桐忙上前安慰道:“姨娘不必太伤心,大夫只说最严重,我们亦宁福大命大,必不会如此,你看她这会呼吸多均匀,料无大事的,你也别先哭得这样了。” 次日,端木华再次来到刑部。两个孩子先后被接回后,端木华就遣人给刑部李万年送了一封信,只说拿了三千贯钱将两位千金救回了,详细情况明日见面详谈。 两人见面,李万年便急急问道:“到底是怎样情况,端木华不语,只将先前收到的几封信递给李万年。” 李万年匆匆看了,仍不解。端木华便将如何收到信,如何送钱,如何被穷婆子抢了马车,如何救回亦朵,如何在府外发现亦宁等一一说了。 李万年听了,又问道:“听你这番话,除了见过那个穷婆子和一帮半大小子,竟一个贼人面也未见过。” “是没见过,这贼人甚是狡猾,像是极有经验的。” “那穷婆子长什么样?” “昨夜已按照我家中下人描述画了图影,也安排人去寻了,只怕这会子早跑了。出了城都是四野,哪里跑不得的。而且那婆子身手敏捷,大小伙子都不是对手,我估计那婆子怕是故意装扮的。我家中下人今日也一并来了,要做什么李公尽管吩咐。” “若是装扮的,更难捕获。先让我这里画师按照你家下人描述再画几张图影出来,各处张贴,仔细寻查!” 苏姨娘担心亦宁如孙大夫所言长成了痴傻儿,因此时孩子还太小,并不能判断,只得日夜悬心。 转眼正月已过,贼人音信全无。反正两位小姐已回府了,慢慢地合府也不再论起此事。 这日是正月十五,按往年惯例,吃了汤圆就要去赏花灯,猜灯谜,看人耍龙灯,最最重要的是各家的媳妇姑娘们在这一夜都穿着彩衣出来了,也是女子争奇斗艳的时侯。每年今日街上的人都特别多。 因今年府里两位千金出过事,墨子桐与苏姨娘也没心情,便只在府里不愿外出。叶姨娘已告了假回了娘家,黄姨娘吃了药也不想出门只在家休养。 端木华本不打算出去,但墨子桐说林巧烟前几日就问过墨子桐是不是可以跟着老爷和太太一起赏灯,墨子桐当时就答应了。 当端木华提出不去看灯时墨子桐便劝道:“既然林姨娘有这个心,还是陪她去看灯,看她究竟意在何为?”端木华一听便只得答应了。 端木华和林巧烟两个坐在一个轿子里,林巧烟并不十分放得开,虽然纳作了府里姨娘,但端木华从未与她有过肌肤之亲,就是平日遇上也是冷心冷面,因此两人皆默默坐在车中谁也不说话。 端木华透过车窗见大街上灯火辉煌,游人如织,有带着昆仑奴面具的,有带着刘关张面具的,有挑着灯的,有拿着剑的,一路上杂货买卖生意火爆。 车马走到人最多的一条街前,林巧烟便小声说道:“老爷,这里人多热闹,我们下去边走边逛如何?” 端木华答应一声便同林巧烟一起下了车,端木华的小厮添喜和林巧烟的丫头冬灵跟在后面。在他们身后还悄悄跟着墨子山和十几个兵士装扮的下人。 几个人来到大街上,端木华心想: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林巧烟能做什么? 看街道两边皆是商家摆的吃的玩的,人人皆一幅喜色,并无异样,就是那些戴面具的人也是往天上看或往摊点上看,并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们。 端木华心想:这都快走到街尽头了,难道林巧烟真的就是为了看灯逛街? 一边往前走看那繁华街道已走到尽头,看前面已无热闹,端木华看林巧烟停在最后一家买香粉头花的摊位上看那些东西,便停住脚等了一会,又前后左右四下里看了看,并无异样,这时林巧烟轻飘飘走到端木华身边说道:“老爷,我们往回走,再往前走也没什么了。” 端木华点点头道:“好,咱们回去。”刚转过身,就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看撞了人,忙开口道:“实在对不住,是我只顾看街上热闹,冲撞了官人,请官人莫怪。” 端木华听那人说话似在哪里听过,便抬眼向那个看去,只一眼便怔住了。 原来此人正是大年初一大雪夜落在自家梅园中飞扬轻舞的凤来。 第一百五十八回 栖凤阁 那凤来似并未认出端木华,仍只顾着赔礼。 端木华忙扶起道:“凤来,你不认得我了。初一大雪你在我家梅园跳过舞,你忘了吗?” 凤来一听忙抬头看去,见果然不假,便又鞠躬道:“原来是恩公,怪小的眼拙,竟未认出,该死,该死。” 端木华道:“你现住在哪里?你那日说在我家隔壁,我让人去寻,那里空无一人,我要寻你时如何才能找到?” 凤来笑道:“因接了京郊的生意,所以接连几日皆在京郊县上,昨日才回来休整休整,现仍住在您家隔壁。” 端木华又问:“凤来少爷是何时搬到我府上隔壁的,以前未见过?” 凤来道:“因去年老家遭了水灾,无人再闲看管弦丝竹,生活难以为继,舞技班才一路卖艺到了京城,四个月前在这里落的脚。” 端木华因近日亦宁与亦朵之事一直不开心,墨子桐对今日出行也有警言,今日出去必有奇事,需格外留意。便想继续探个究竟,今日既见了凤来,便不肯错过,笑问道:“今日正月十五,这街市热闹也看了,此时月正圆,在下想请凤来少爷到我府上吃酒赏月如何?” 凤来看了一眼林巧烟道:“恩公想邀,自当从命,但会不会扫了嫂夫人赏灯的兴致?” 林巧烟笑着道:“凤来公子客气,我可不是太太,不过是个姨娘,我家老爷这些日子闷着,正要找人吃酒解闷,凤来公子就随我们回府里吃酒去罢。” 于是几个人往回走到车马前,三个人坐了马车一同回了端木府里,林巧烟自回了瑶光殿。 端木华与凤来一夜酒酣耳热,谈得甚是欢畅。聊了半日方知,凤来大名李凤来,比端木华小六岁,还未娶亲。 家中原也是殷实人家,后来赶上一场瘟疫,只剩下他和长姐,后来他随长姐嫁去了姐夫家,一呆就是五年,长姐生产时难产死了,孩子也没保住,姐夫随后就娶了续弦,他也离开姐夫家跟着当地舞技班开始流浪天涯。 端木华听了唏嘘道:“世人皆有难念的经,凤来如此不易,让为兄心疼啊!来咱们吃杯酒,让往事随风而去,自今日起,你就是我端木华的兄弟,有事尽管与为兄说,我虽不能呼风唤雨,但至少能为你提供个遮风避难之所。” 凤来听了这话倒身就拜,呜呜咽咽道:“凤来何德何能,得兄长如此厚爱,此身遇到兄长实在是凤来造化。” 端木华将凤来搀起身,将酒杯递在凤来手中道:“余话不说,先与兄长喝上三杯咱们再畅聊。” 因夜里吃酒晚了,两人都有些醉,端木华便与凤来在书房里宿了。 次日端木华醒来已日上三竿,睁眼不见面凤来就问添喜,添喜回道:“凤来公子看老爷还睡着便先走了。” 端木华听了心中惆怅不舍。又惦记着将昨日之事说与墨子桐听,又想着亦宁昨夜是否安稳,便先去苏姨娘处看了看亦宁,才来到关雎阁,见亦朵正有春芽和宋妈逗她玩笑,抬脚就进了墨子桐房里。 进了房中,见墨子桐正在听管家穆欣荣一样一样报告过年用过的大小家什、茶碗盘碟、摆件以及各府送来的礼物收管情况,绿君则听一样在册子上记录勾画一样。 过了一会子穆欣荣说完,核对无误,墨子桐方在领出和归还清单册子上签了字又盖了印章,穆欣荣拿一份清册便告辞走了,绿君将另一份锁进柜中便退了出去。 端木华看屋里无人,但笑着对墨子桐道:“这绿君父女一个说一个勾,你这么个小心人怎么不怕有猫腻?” 墨子桐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绿君跟着我两三年了,她的秉性我最清楚不过,别说让她弄个猫腻出来,就是这会子我白给她什么,她也是无功不受禄的,她的好处你不知道,果然神仙和人就是不同。 端大华笑道:这丫头好便好,也不至于说她是神仙,这夸人也夸得忒过了点了! 墨子桐笑道:我说给你听,你别吃惊,这丫头弄不好真是神仙下凡来渡劫的,你看她不争不抢,只知做事,从不计较得失,就这一点你活了这么大见过几个,我觉得她真是个神仙。 端木华原来凑近了想听个密闻之类的故事,谁知墨子桐只是泛泛夸绿君,便少了些兴趣。便将话岔开道:“我昨夜有个奇遇,赶来说与你听听,有个想法也想和你商议商议。” 墨子桐戏谑道:“昨夜什么奇遇,快说来我听,别说一半留一半的。” 端木华一听墨子桐戏谑的语气,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忙说道:“我与你何时说一半留一半过,你这么灵透我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 墨子桐拿眼看着端木华笑道:“原来不是不想留,是因我灵透留不住,老爷这心思我倒没发现。” 端木华一听这话越描越黑,忙道:“桐儿别想歪了,我的意思是我从没想过要瞒你,我还是把昨夜的事给你说说!” 说着也不等墨子桐说话便看着墨子桐正色说道:“我昨夜出去遇到初一那夜在梅园跳舞的凤来了,就在那一刻,我觉出这林姨娘是有些问题的,但并不知他们想做什么,那个凤来应该也是他们同伙,他提出在府里养几个舞姬由他来教。我听同僚说起过也有家里养舞姬的,平日里家里来人也不用外面现找,只用这家中舞姬,十分的便宜。” 墨子桐回头看着端木华道:“老爷是为了打探他们的下一步的意图才同意凤来的建议,在家里养几个舞姬还是另有别的想法?” 端木华正经点头道:“就是为了打探他们意图,并没有其他意图。你怎么这么问?” 墨子桐笑道:“也不为什么,问明白了才好跟着老爷的步子往下走。这你倒不明白了,还反问我?” 说完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端木华又说道:“养舞姬倒也不难,我这就让穆欣荣外面打听找几个小姑娘来,年龄太小骨头没长成,年龄太大骨头又硬了,十岁上下的最好,老爷看如何?” 端木华道:“就是这样最好,我这就去给凤来说让住进府里来教。看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端木华看家中养舞姬请凤来作老师的事说定,又和墨子桐说了正月二十天穿节请全族女眷来府里宴饮吃补天饼并祭祀仓官的事情。 两人吃了饭,端木华回到君阳院便着人去隔壁院里寻了凤来说话。 因府里既要建舞姬班,墨子桐与端木华商量着将鹤鸣阁收拾出来让小舞姬们住,院里那颗海棠也需移出去,那院子才足够大,将来练习时场地才不至于局促。且那院子房子也多,十来个人尽够住了。凤来则安排住在端木华君阳院中以前谢瑛住过的屋子里。 鹤鸣阁重新粉刷了一番,端木华嫌鹤鸣阁不足以衬托凤来之风雅仙逸,又重新起了个别致的名号叫栖凤阁。于是将叶晨霜以前一应陈设用物归库的归库,挪到祠堂的挪到祠堂,送往家庙的送去家庙。 不上一月工夫,穆欣荣就买来了八个小丫头,因太太吩咐还特意又买了两个小胡女。 端木华又按古书记载,将些古代名姬的名字安给府里这些小舞姬们。过了没几日,赵姬、卞姬、戚姬、西施、子夫、绿珠、飞燕、旋娟、波妮亚、黛奇丝十个人就相互熟悉了,大家一起住在栖凤阁跟着凤来习练起来。 诸事皆宜,只还差一个教引妈妈管事,穆欣荣回家偶然与柳氏提到此事,柳氏眼热得不得了,一心想当这个差。 穆欣荣起初不答应,只说是家中几个孩子无人照料,耐不住柳氏软磨硬泡,便答应找合适机会给老爷太太提一提。不几日,墨子桐便让柳氏做了十个教引妈妈们的管事。专管这些小舞姬们专管日常起居及舞蹈表演等诸事。 眼看着凤来入府教习小舞姬们学习已有些日子了,端木华无事便去栖凤阁与凤来常常在一处。 这日,凤来正在将时下最流行的《柘枝舞》动作一一分解了给小舞姬们看。 大家看了一遍,绿珠问道:“凤师傅,你昨日跟我们讲了舞蹈的分类有两种,一种叫健舞,另一种叫软舞。健舞姿势雄健,舞曲有剑器、胡旋、胡腾。从您刚才演示的动作来看,《柘枝舞》应该是健舞!” 凤来笑道:“孺子可教,说得没错。绿珠是大家的榜样,大家学习舞蹈不但要学会如何跳,还要领会舞蹈中每个动作的内涵。这支舞不但舞姿变化丰富,旋转迅速,而且刚健中不乏阿娜俏丽,有踏舞的节拍,有金铃的响声,有轻盈的柔软,更有眼神的流转,舞蹈自开始时舞者从莲花中跃起到结尾时的下腰动作都与鼓点相合。正应了那句‘大鼓当风舞,软腰汗透罗’。这支舞是时下最流行,也是各家必演的节目,里面对基本功要求甚高,大家好好练。” 端木华正看得高兴时,绿君进了院子,说是墨子桐请端木华到关雎阁有话说。? 第一百五十九回 杏花露 绿君传完了话,只拿眼找她娘,见柳氏也带着几个婆子在边上学舞技动作,便走到她娘身边问道:“娘,你到这里了,白天晚上不能回家去,弟妹们交代给谁看着?” 柳氏道:“自你爹当了府里管家,比先前更忙了,你三个弟妹全是我一个人带着,好不容易年前搬来城里,你爹看我辛苦,给家里找了个做饭的罗婆子,这不上月又被太太挑中来这里当差,只得把你三个弟弟妹妹交代给她了,我两三天回去一趟照看照看。” 绿君道:“娘这个差事接得有些着急了,弟妹们还小,交给个外人要是出了闪失可如何是好?” 柳氏一听就心中不悦,冷着脸道:“难道我天生就是在家带孩子的命不成,在这里当差,不但能挣一份月例,还能习学好些舞技,我喜欢的什么似的,你少啰嗦,你别以为自已现服侍太太就攀了高枝了,还想说教我,自从你走了,家里和事全都扔给我一个人,我早看透了,你是指不上的,既指不上你,你弟妹们的事也不用你管,将来你反正是要嫁人的,家里的事情横竖不与你相干。” 绿君被柳氏这一顿数落,便气得扭头就走,边走边抹眼泪,心想:怎么我娘与别人家的娘这般不同,自己生的孩子总想让别人替她操心,自已的日子也想让人替她承担,指望不上就阴阳怪气的,说一句便有一车的话等你,不管就不管。想到这,想着老爷此时正在太太房里说话,便也不回关雎阁,径直往花园里平复去了。 到了园子里就遇到福熙阁紫藤等几个丫头带着斯阳正在放风筝,便站在远处看了看,看她们去了方往戏台子那里走去。 刚来到戏台子前面空阔处,忽然见地上落着一个没有提线的风筝,拿起来看时却是个黑色蝙蝠风筝,绿君本来心情就不好,看着这黑牙牙的东西更加不悦,便使劲往远处扔去,谁知扔了几回都没扔出去,都落在她脚下,又见过处树上挂着一个风筝,便走过去拽着那提线顺着枝干使劲一扽,将一个古钱风筝就扽了下来。 绿君看也是个黑不溜秋的风筝,便自言自语道:“就让你们两个黑不溜球的东西绑在一起上天去,把这晦气好好往一放,真是白惹了一肚子气。” 说着便从提线后面用牙咬下一截来,一头绑在蝙蝠身上,一头绑在古钱身上,看正好起了一阵风,便将那两个绑在一处的风筝往天上放去,一边放一边发狠说道:“你们两个要是不上天,我就把你们沉到湖底去,那湖淹不死我,你们两个就不好说了,不死也得脱层皮,你说你们要是没皮了,还怎么活,所以还是乖乖听话上天去,替我把这一身晦气放走。” 那两上风筝论常理是绝对上不了天的,谁知那时风大,加上正好平衡找得好,倒晃晃悠悠就上了天,越飞越高,眼着着手中的提线已到了最后,绿君拉扯不住,索性一下放了手,那两个风筝一会儿的工夫就成了个黑点,最后消失在天空中。 绿君看那风筝飞走了,方叹口气说道:“总算放走了,这也该回去了。” 刚转身,就见香叶抱着亦宁站在远处看着她笑。绿君走过去一边逗着亦宁,一边笑问道:“你们啥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发现?” 香叶笑道:“我早来了,看你在放晦气就没敢打扰。这会子放完了,才敢出来。” 绿君笑道:“什么放晦气,捡了两个风筝,一个有提线一个没有,只好把它们拴在一处放出去,你没听人说过嘛,每个风筝都有主人的意愿,若捡到了要放出去,否则那人的愿望就实现不了了。” 香叶笑道:“你这哪里听来的,我只知道风筝是放晦气的,哪里有心愿一说,你当是放孔明灯啊!” 绿君笑道:“对啊,只要是放上天的东西都是带着愿望的,就算是放晦气也是带着愿望的。就象诗里说得‘人间每寄千般愿,天帝难平万种愁’。” 香叶看绿君读诗时那种痴迷的眼神,便笑道:“看你那个痴样儿,是不是将来得找个会做诗的夫君才能配得上你。” 绿君缓过神来拍了香叶一下道:“说什么你都能扯到姻缘上,我问你,苏姨娘那里可有《道德经》,我们太太也有,但这几日小支棱在看,我先前看过一遍,有些地方还没弄太明白,想借来再看一看。” 香叶笑道:“你算问对人了,这几日姨娘正在抄《清静经》,那书倒闲着,我明儿给你送去。” 因马上又是三月三了,墨子桐要准备春宴、寒食宴并清明祭祀礼,又要给宫里贵妃娘娘送生日礼,又赶上叶淘如和春画所生之女的生日,再过一阵又是叶晨霜周年祭礼也要提前准备,许多事情少不得要和端木华商量商量,两人闲扯了一顿,又一件一件说明白,看天色已晚端木华也不去别处只宿在关雎阁。 次日端木华散朝回府后换了便装便又到了栖凤阁,进了院子方知凤来今日去了通议大夫丁长胜府里。因他家公子丁少卿中了进士在府里请人吃酒,请凤来舞技班前去助兴,端木华方想起这丁老爷三日前便给自己也送了请柬,忙又更了出门的衣裳去了丁府。 自上年了然大师来郑芊芸新府里驱魔安魂后,没几日了然又去了别处,自此郑芊芸便时时向家庙中留意打听了然来京城的日子。 这日,正在念经时,就见家庙里两个小沙弥来传了话,说今日正好去端木府取这个月的灯油钱,主持让带话给郑芊芸,那了然大师昨日到了家庙,今明两日与主持一起在城里祈福寺里讲法,听说要在此地讲一年佛法才走。 郑芊芸听了大喜,忙也将自已府里灯油钱称给小沙弥带走。那菩提一听了然大师又来了,比郑芊芸还高兴。 菩提心想:那样一个英俊的模样,又长得那般伟岸,在佛前过一世岂不可惜,眼看着我这主子也是个榆木疙瘩,成日家只知念经打坐,我这如花似玉的小模样就要跟着她一天天枯萎下去,正愁的什么似的,老天爷就开眼送来了这么个美男子,我岂能错过。得想想办法,让那了然也尝尝我这人间美色,从此跟我做夫妻好生过上一世,岂不美哉? 想到这,更急着要见到了然。便对郑芊芸说道:“太太这一年来心心念念要找了然大师解除心中疑惑,今日人家就在庙里,太太怎么不去?” 郑芊芸道:“你有所不知,这佛门讲究清静,更讲一个缘字,这心中疑惑也是我执迷不悟,一切都有天意,天意若让我与了然大师相见,必有事发生,若无意让我与大师相见,则平淡无事,再说大师刚到京师,多少佛门中人要见,我且等几日再说!”说完又去打坐了。 菩提一听便来了气,心想:等缘份,那还不等着金针菜都凉了,你不是要等缘份吗?我就给你制造个缘份,这了然大师不来,我怎么把他拉回红尘,我这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祖爷不也希望传宗接代,香火永固么,要是都当了和尚尼姑,这香火从哪里续? 想到这,见郑芊芸要打坐,也不与郑芊芸招呼一声,便将药书上能出幻迷效果的中药记下,径直到药铺里,买了麻沸散,又到另一家药铺买了些乌草和醉鱼草,又到香料铺里买了些蔓陀罗的干花,回来的路上又去了一家药铺买了些甘草才慢悠悠回到府里。 菩提进了府看郑芊芸还在打坐,黄妈和奶娘正在逗豆官玩,便回了自已屋中。把蔓陀罗的干花放在小碗中捣成粉末。只等着天黑去灶上拿来小火炉将买来的各种中药煮成汤药备下。 到了夜里,知众人都睡了,便去厨房里拿来日常专门给郑芊芸煮燕窝的一个小提炉子和煮锅,先将麻沸散、乌草、醉鱼草和一部分蔓陀罗花粉混在一处的药看着煮了一个多时辰。 菩提看那药熬得色浓如血,便自言自语道:“这可是宝贝,以后就叫它杏花露,有了它,想让谁红杏出墙就让谁出墙,看谁拧得过谁。” 随后又将甘草也煮了一个多时辰,才悄悄将小提炉和煮锅送回灶上,等药晾凉了,将杏花露和甘草水分别倒在两个茶壶里一些,将剩下的作了记号用玻璃瓶装了藏在自已柜中。又将余下的蔓陀罗花粉全都与檀香掺在一起放在香盒中。 因一夜几乎未睡,第二日菩提便觉得头昏脑涨,提不起精神。 众人看菩提难受得紧,郑芊芸把了脉说不打紧,小毛病,吃一剂药就能好。 便让房里小丫头杜若去药铺里抓些天麻、葛根、羌活、杜仲、灵芝等药来煎了让菩提吃。 家中人知菩提病了,便约了来看望,见菩提只嚷着头疼的厉害,也不好意思就走。 郑芊芸吩咐让人关了所有门窗在菩提屋里点上檀香醒脑。 一会儿工夫,屋里人便都身热心跳,面红耳赤,一个个要找水喝。 一时功夫就把菩提屋里装有杏花露的那壶茶喝了个底朝天。喝过茶水只一会儿功夫,就一个个软得跟面条似的,一步都走不动了。菩提见无人注意,便将自己杯中那杯水悄悄放在炕桌底下。 郑芊芸看大家症状相似,心中疑惑家里有不洁净之物在作怪。 未及喝水便挣扎着从屋里出去,叫二门上女人传话给门上老王头驾车到城里祈福寺去请了然大师前来驱魔。 第一百六十回 出家人 彼时主持和了然大师正在寺里与众僧论佛讲禅,听了老王头将家中情形说了一遍,主持便和了然大师商量道:“大师不如前去郑太太家中给看看!这症侯听着有些怪,哪里有合家都中了邪的理,该不会是上次法力消散了,那些胡魅野鬼又出来作祟,大师一身正气,去给他们扫一扫心魔也好。我在此与众师友再聊上一聊,明日等你来我们再接着论法。” 了然大师一听主持的话,便道:“我佛慈悲,就依主持的话,我准备一下这就去。”于是带着两人个小沙弥,拿着钟鼓铃杵等降魔之物便急匆匆来到郑太太新府。 郑芊芸见众人一个个发晕且就地昏昏欲睡,自己头脑也不是很清醒,少不得将近来之事想了个遍,并无不妥,心中纳闷起来:这邪祟来得突然,究竟所为何来? 正想得头疼,了然大师已进了府,那时家中除郑芊芸症状轻些,菩提、翠墨、杜若、黄妈、王婆子、孟婆子等几个人都身体发软,意识不清,连腿脚也不听使唤。 了然大师进了菩提屋里,郑芊芸和两个小沙弥只在门外等着。 只见他四处看了看,将法器放置于屋内各处,便坐在地下蒲团上开始念金刚经,越念越口齿不清,越念越脑中怪象层出。 这时菩提看众人皆不清醒,又悄悄将掺了蔓陀罗花粉的檀香抓了一大把放在香盒里,顿时香味浓烈,烟气飘飘。 接着她又从炕桌下又提出装有甘草水的另一个茶壶,将水倒在茶壶里,看众人东倒西歪,便自已倒了一杯先喝了下去,又对众人道:“了然大师法力无边,我这会已觉头脑清晰了,大家都喝上一杯水,等会子就好了。” 说着给每人倒了一杯强行灌入众人口中,没一会工夫,众人都慢慢醒了,皆笑道:“果然了然大师厉害,只念了几句佛经,我等就都好了。”说完回头看时,见了然大师却倒在地上的蒲团上。 “哎,了然大师怎么了,怎么他倒在地上了?” “快快,抬到炕上来。给他喝点水。”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了然抬到菩提的炕上躺平,累得直喘粗气。 众人向了然看去,只见他面红耳赤,两手在身上不停挠,嘴里念道:“热,热、渴,快给我水喝。” 菩提便将炕桌下那杯水给了然喝了,了然慢慢就安静了下来。 郑芊芸进来把了脉道:“脉象倒没什么,可能是大师驱魔太累了,大师有神力附体,比常人重些,大家抬着也费劲,这里离客房也远,就让他在此先休息休息,我们都出去。” 说着几个人便都出来,郑芊芸道:“今日之事也奇,几个人同时着了魔,等了然大师醒来便知是哪里的魔怪了,大家且先去忙。”说着回头对菩提说道:“你觉得怎样?” 菩提道:“也不觉得怎样,就是有些饿了。”众人听了笑道:“敢是饿死鬼被了然大师驱得没处躲,藏在菩提身体里了。” 众人笑了一会儿都散了,郑芊芸看着菩提说道:“你去灶上看看有什么吃的先垫上点,吩咐灶上今天做一桌上等素宴。这两个小沙弥就先安排在客房休息,叫灶上先上些点心水果与这两位小师傅吃着。让大师多睡会,谁也不要去打扰。” 说完郑芊芸便自去禅房念经打坐。这里菩提按郑芊芸吩咐去灶上传了话,又看着两位小沙弥在客房里休息下,便又回到自己屋里。 进了门将门插上,把檀香灭了,从自已柜中取出熬好的杏花露又倒出一杯来,将了然大师的头抬起来,慢慢灌下去,刚要收拾想了想又倒了半杯,又慢慢灌下去,方将玻璃瓶收了依旧藏在自已柜中。 不知过了多久,菩提听门外远远的有人说话,菩提忙将了然的衣裳穿好,把门插拨开,又把自己衣裳抱着藏到小更衣室中。 刚进去藏好两个小沙弥就推门进来了,两人走上前看大师睡得正香,便努努嘴一块又出了门。 只听一个小沙弥说道:“看样子大师睡得正香,再等一两个时辰怕都不会醒,我们出去逛逛再回来如何?” 另一个道:“我也正有此意,反正时间还早,今日也不回庙里,正好出去松快松快,这庙里整天念经,这府里也在念经,还是去街上看热闹有趣些。” 说着,两人就往府外走去。 菩提看两个沙弥出去了。忙又将门插上,解开了然大师的衣裳,仔仔细细将全身观赏了一遍,又拿出笔在他侧腰处先画了一只杏儿,找来一根缝衣针将早先准备的纹身颜色一下一下剁进那只画好的杏上,方恋恋不舍为了然穿上衣裳,悄悄出了门到了郑纤芸禅房。 这里郑芊芸已念完今日功课,看了然大师还未醒来,又临了一会帖,才对菩提道:“你去看看了然大师醒了没有,若醒了就请他到堂屋里用斋饭。” 菩提答应着出去。来到自己房中,看了然还睡着,从柜中取出甘草药水倒了一碗灌与了然。 过了一时了然醒来,看菩提坐在身边,自己衣衫不整,便嚷道:“大胆贱婢,竟敢坏我名节。”说着忙跳到地下,整理自己衣裳。 菩提一看了然急了,便笑着道:“官人莫急,我与你已成夫妻,你已是我的人了。”说完咯咯咯低声笑个不停。 了然听了怒道:“不知廉耻,我乃出家人,六根清净,你休要胡言乱语。” 菩提道:“你不信,你看你自已腰间是不是有个橙黄的杏子纹身,杏儿是我以前名字,自从卖到这儿,太太给我改的菩提。可这名儿我一点也不喜欢,还是觉得杏儿好听。我现在把自已名儿刻在你身上,你还不相信?” 了然一听大惊,忙将衣裳褪下,果见一只拇指大小橙黄的杏儿已刻在自已腰间,那杏儿底下两片绿色叶子,上面写着“杏缘”两个字。 了然看到这,顿时瘫坐在炕上,菩提忙上前搂着了然道:“官人这下相信了,我们是前世情缘,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这会子太太摆下宴了,你肚子也饿了,且去吃席。今夜到了子时,我在这里等你,今夜算是你我洞房夜,往后之事也须得与你商议,要有个长久之计才好。你若不来,明日我就把这事公诸与众,反正你身上有我的名儿,我也不怕什么。横竖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要活我们一处活,要死一处死。” 说完帮了然穿好衣裳,方推他出了门,一路引着到堂屋用斋饭。 刚走到半路就见两个小沙弥也过来接了然大师,四个人便一齐往堂屋里去,那了然倒像是着了魔一般,愣愣的任由菩提摆布。 了然大师到了堂屋时,郑太太已在那里侯着了。见了然大师师徒进来,忙起身让坐。 一时菜蔬摆满食案,郑纤芸坐在了然大师对面,两个小沙弥坐在了然两侧,菩提站在一旁服侍,不停续茶布菜。 郑芊芸开口说了些客套话,见了然大师并不在意,菩提夹什么了然就吃什么,看上去整个人呆呆的,像是傻了一般。 郑芊芸见此情形,心想:看来了然大师今日来府里驱魔着实是累着了,众人皆恢复了,只他还像是中了魔似的,看了这魔兽法力也不浅,估计斗法时耗费了些功法,且得缓一阵才行。本想问一下府里何处魔怪作祟,看这情形还是改日再问! 想到这,也便不再多说,一时几个人闷声吃过饭。郑芊芸吩咐菩提带着婆子挑着灯送了然大师及两个小沙弥回客房休息。 那婆子挑着灯走在前面,菩提提前灯走在了然大师旁边,两个小沙弥跟在后面,到了客房,菩提和婆子只送到门口。 看两个小沙弥扶着了然进去,菩提便道:“我就住在今日大师做法那间屋子,你们夜里有事可到那里找我,我随时恭候。”说完看了了然一眼便和婆子提着灯走了。 了然进了房间,待两个小沙弥退出,脑子才慢慢清醒过来。 白天的事一幕幕在脑中过了一遍,心下想道:我堂堂佛门大师,竟然做下这辱没佛门的事情,今后哪里还有脸到处与人说佛论法,唉!如今之计不如一死了之,至少保住名节。 想到这,脑中便开始设计死法,先是想弄盆水把自已淹死,又想着如果自杀了,各种猜测,岂不是要连累郑太太。 后来又想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已憋死在炕上,明日验尸也弄不清死因,定个意外死亡,也怪不到郑太太。 想到这便躺在炕上把气憋住,但没一会憋不住就自动呼吸,又在口鼻中塞了东西,仍坚持不住就自已将东西扯出来呼吸。 后来又想干脆趁着夜色逃匿了,从此改行也不做和尚了,正要出门,忽又想自己从小到大就会念经说法,离了这个自己任事不会,如何能活。 想到这转念又一想,那菩提无论长相身材都是上好的,与其这样不如还俗和菩提做正经夫妻过一世。翻来覆去也想不出好办法,却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就见自已来到一处房舍中,里面极宽敞极阔绰,一间套着一间,每间里都有一个穿不同衣裳不同妆容的菩提,手中拿个杏儿,招着手与他云雨一番,又将他推到另一间里。 走了六七间还没有走完,正在气短无力时,忽然一只手伸进来在他身体上来回摸索,他享受的闭起眼来,却听耳中一声:“官人,菩提与你再做一回夫妻如何?” 一时就被吓醒,睁开眼就见菩提正要往他怀里去,见他睁开双眼,笑着低声道:“官人,怕你迷路,还是我来这里更便宜。” 了然来不及说话,菩提已将自已送进他怀里,了然此时已顾不得其他,将衣服一脱,便吹了灯,一夜欢畅无度。 第一百六十一回 设擂台 次日,了然回到祈福寺,只说是病了,也不与众僧侣谈佛道,主持便护送了然回到家庙里养病。 那了然回了家庙中也不出禅房,时刻只记挂着和菩提做夫妻的事。 一时又想不出与菩提见面的理由,由不得心情沉重,人也没了精神头。 主持看了然大师病得严重,就从城里请了郎中瞧病,那郎中把了脉,心想:这大师怎么会肾虚亏?又不便明言,便开了些补肾壮阳药与了然吃了,那了然吃了药愈发思念起菩提。 这日一早,因昨日吃了药夜里沉睡,今日精神不错,便与主持说道:“在庙里也呆了些日子了,今日想进城找几个友人论佛作诗,也不枉来京里一趟。” 那主持也不以为意,便安排了车马并一个小沙弥跟着来到城里。 进了城了然并不急着见友人,只说那日在郑太太府里将一样法器落在那里要取来。 车来到郑太太府门前停下,门房下人进去通报了,就见郑太太与菩提两个遥遥的从里面迎了上来。 几日不见,那菩提看上去越发精致,淡紫色的纱衣,系着同色的罗带,满头的青丝高高束起,轻盈地挽了个同心发髻,发髻上斜斜的插了一支描了金花的玉簪。更显得颈项曲长,玲珑剔透。再看她面上远山翠卧,蛾眉曼睩,韶颜稚齿、玉软花柔。好一个妙人儿怎不让人怜爱。 了然一时忘情直勾勾地看着,郑芊芸看了然神情与往日不同,倒诧异起来,今日这了然大师怎得这般盯着人看。 菩提明知其意,并不作出回应,只面无表情站在郑纤芸身边看郑芊芸与了然说话。 了然一边搪塞着与郑芊芸说话,一边将眼看向菩提,心想:不过日工夫,菩提面上已脱去了青涩,我哪辈子修来的艳福,居然能得这样美人的青眼,要不是她主动投怀撩拨,怕这一世也无此福分。 想到着,看菩提对自已浅浅一笑,便整个人都酥了,恨不能立时就与菩提兴云作浪。 郑芊芸听了然大师说那日将法器落在菩提屋里,就忙让菩提带着了然去她房中找,菩提心中得意,两人三步并做两步就来到屋里。 进了屋顾不得找法器,了然就要求欢,菩提不允,口中说道:“太太这会在外面等着,要求长久的法子,你今日午时去府外那间云天客栈等我。” 了然答应着出了门,见到郑芊芸只说法器已找到,现趋魔铃已收入袖中。 了然与郑芊芸等诸人告辞去找友人作诗论法,一心算计着午时去云天客栈与菩提见面。自此,两人便时常约了在城中各处客栈见面。 这日,墨子桐带着亦朵和杨妈、绿君等人来苏姨娘看亦宁。 墨子桐看亦宁那两个小黑眼珠子如墨漆出来一般,看着人就笑,便喜欢就抱了起来道:“这小人人越长越好看,小粉团似的,怎么不叫人喜爱,看着她便一点烦恼也没了。” 杨妈笑道:“大小姐和二小姐哪个不是人见人爱,你看她两个笑得多好看。” 墨子桐和苏姨娘看着两个女儿像花朵似的,便笑着说起两个孩子的日常,又有杨妈随身附和着,屋子里顿时欢声笑语。 这里绿君跟着墨子桐来到苏姨娘院里,看墨子桐和苏姨娘说得高兴,就悄悄来找香叶说话。 那时香叶正在自己屋里绣手帕子,绿君进来也没听到,绿君从后面拍了一下香叶肩膀,香叶回头一看是绿君,忙起身擦了一把眼泪边让坐边说道:“姐姐快坐,今日怎么有时间到我们院里?” 绿君道:“太太和二小姐来看大小姐,这会子在堂屋里说话,我才过来找你的,你在绣什么?” 说着伸过脖子去看,那香叶便将绣品伸在绿君脸前道:“我给英子绣块手帕子,后日是她祭日,她一直喜欢蔷薇花,上年绣的那个也该换了,这里还有那年秋天我们几个跟着主子们在园子蔷薇树下听太太吟的一首咏蔷薇的诗,我和英儿都喜欢,今年忽然想起来,就把它绣出来烧与她,也是我们姊妹们好了一场的情份。” 绿君接过帕子来看,只见白色的帕子一角绣着一树蔷薇,帕子中间却是一首诗,诗名叫《咏蔷薇》,只见那诗中写道:秋来百花眠,轻雷万物闲。碧瓦蔷薇寒,寂寞风卷残。 读完绿君也红了眼框,半晌低头不语,香叶看绿君难受,因想绿君难得来一趟,便将泪收住转了话题说道:“都怪我不好,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倒引得你难受,快别说这个了,咱们说点别的!说着将那帕子拿过来放在自己身边的针线篮子里,又往身后推了推。 绿君知其意,便抬眼看着香叶道:“那我说个新鲜事与你听。太太说端午后要放一批到了岁数的丫头,府里和庄子上有好些人家都等着聘呢?” “你和我年纪都不大,反正也轮不上。再说了放出去配到庄子上,还不如在这里当差,横竖我哪里也不去,就守着姨娘和大小姐。” “你想得倒美,丫头大了放出去是定例,听说那个潭灵儿这次也要放出去,不知哪家人会娶她,想想她都够了。” “什么,她也要放出去配人,府里怎么会养着这样的祸害,英儿就是被她害死的,她反倒心安理得出去嫁人,怎么会有这样没天理的事。” “要说英儿死在她手里,是有些道理,但也不完全对,毕竟英儿是自杀,不是潭灵儿硬逼着她死的。” “我知道,她虽未直接杀死英儿,但若不是她始乱终弃,英儿怎么会绝望自杀。” “潭灵儿是利用了英儿,不过我还是认为英儿的死多半是她爹娘造成的。你想想看,英儿在那样家里长大,自小爹不喜娘不敢爱,所以英儿打小就觉得自卑且无依无靠,否则怎么会搭理潭灵儿那种人,这可不就是她爹娘把孩子一步不推到虎口了。” “这事经你一分析还真是。英儿来这里快一年了,从不想着回家去,有时侯苏姨娘特意给她一天半天的假,她也只是偷偷去外面转一圈就回来了。问起来总说家里没人,其实她是怕回家去挨打。有好几次发月例的日子,他爹早早就侯在院门口,稍迟些出去就又掐又打,撵着将例钱抢了就走,多一句话也没有,英儿胆又小,也不敢给别人说,生怕惹怒他爹又做出更可恶的事来。这样的爹认他作甚。” “这些年我跟着太太受益不少,太太总跟我们说:这人啊,活下去才是本事。出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学会逆天改命,命不好但运势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足够努力,一定会过上自已想过的生活。你听这话说得多好。所以遇到难事不要只想着退缩或死亡一条路,也许另辟蹊径,守得云开见月明也是有的,不见得总走背运。” 香叶听了盯着绿君看了一会子道:“了不得,几日不见刮目相看,这是快成个人精了。哪里是侍候主子的丫头,分明就是个能登堂入室的学子啊! 说完香叶又笑着说道:“不过,你说的不错,太太毕竟的太太,见识就是与一般人不同,逆天改命、另辟蹊径这样的话听上去就让人茅塞顿开。以后你常来这里和我说话,这些话象在我心里点了一盏灯,多听听自然有好处。真羡慕你不但有太太时时引导着,又有那么一个好爹爹疼你。我爹娘死得早,从小跟着叔叔婶婶,也没有享过一天爹疼娘爱的福。” 绿君笑道:你别急,老天爷一定会送你一个疼你的公公和婆婆,让你把小时候的损失找补回来。对了,再加一个把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夫君。说完哈哈哈笑个不停。 两个只顾着玩笑,并未发现门口不知何时悄悄站着两个人,听绿君说完,就听门外扑哧一声,回头一看却是春芽和栖凤阁的绿珠两个走了进来。 原来春芽看栖凤阁里天天练舞,且那几个跳舞的女孩子比她大不了几岁,便心生羡慕,天天抽空跑到栖凤阁看人家练舞,偷学几个动作便回到院子里练,墨子桐发现春芽喜欢舞艺,便索性让她也跟着凤来学习舞技。 春芽自到栖凤阁学习舞技以来,便与小舞姬绿珠亲厚,今日习练了半日,回了太太院里,听说太太领着几个丫头去了苏姨娘院里,还要在那里吃饭,便忙接了送碗筷的差事,领着绿珠就过来了。 春芽和绿珠到了扶云阁将碗筷交代了,听婆子说绿君去了香叶屋里,就悄悄找了过来。 在屋外听了一会子,听她两个说得有趣,春芽对着绿珠“嘘”了一声,绿珠会意,便站在墙边不出声,只听屋内两人说话。直到绿君说出那番话,春芽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方从门外进来。 四个女孩子在屋里叽里呱啦了一阵子,绿君和香叶又嚷着让春芽和绿珠两人将学过的舞蹈挨个给她两个跳了一遍,又笑着模仿了几个动作,就听外面婆子喊香叶,前面姨娘让香叶快快前去侍侯老爷太太还有各位姨娘们吃饭。几个人忙出来往姨娘房里伺候。 转眼过了清明,府里清理了一下,到了年龄放出去的丫头只有四个,该娶亲的男仆却有七八个,各家父母都到墨子桐处求娶中意的姑娘。 一时僧多肉少无法分配,墨子桐倒做了难,答应哪家都不好。 遂放下话,想娶媳妇可以,端午节后府里设擂台,谁赢谁才有资格娶媳妇,这样公平合理。擂台赛三项,一比试文采,二比试武功,三比试智慧。 擂台赛是五月初九日在花园里戏台下举办的。当日大食后,穆管家就请端木华、墨子桐及诸位姨娘们观战评判。 原本参加擂台赛的有八个人,谁知比赛前一天有一个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险些要了命去,当日比赛便参加不了,只得放弃,等明年有外放的丫头再说。 第一百六十二回 逼上场 四个丫头名字写了七份提前放在七个钧瓷瓶中,以确保每位后生都有机会抓到四位的名姓。 七位后生每人一次抓阄的机会,抓到哪个姑娘,就可参加哪个姑娘的擂台赛,赢者方有资格去这姑娘家提亲。 如果抓出来的姑娘姓名不是自已想娶的,则自动放弃比赛。参赛顺序号就在抓到姑娘姓名那张纸上。到时按号参加比赛。 若有哪位姑娘名姓未被捻出,则不参加擂台赛,事后由墨子桐和其娘家人根据求亲者情况再论婚嫁。 几个后生跃跃欲试,都想抓出自已中意姑娘的姓名,七个人抓完后都迫不及待打开看,四位姑娘的名姓皆被捻出,有两个后生看自己抓到潭灵儿,当场就放弃了。 潭灵儿原来就不想嫁人,只想呆在关雎阁,时不时还能与林巧兮见个面说说话儿。 虽然林巧兮如今已不是当日在府外卖绣品的小丫头了,做了姨娘后走到哪里都有丫头服侍着,在这府里就算没有老爷宠,太太是个极和善的,又比起潭灵儿身份贵重,也算是混得有头面儿了。 这林巧兮倒也不拿腔作势,每每到关雎阁请安,总要找潭灵儿说些闲话。 一想到林巧兮,潭灵儿便由不得内心欢喜。 英儿一家出事后,府中人都将英儿的死归罪给潭灵儿,对她暗里指指点点,这些她倒也不十分在意,反正也没有人敢当面说她,这些人在她眼里也没有存在感。 但她也着实后悔了几日,早知那丫头自杀,那日就该好言好语对待,不该弃她而去。但依着潭灵儿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想法,英儿自杀是她自己没造化,怨不得别人。谁让她那样不经事。 潭灵儿在关雎阁万般皆好,只这年龄不饶人,祖宗定下的法令不得不遵守,看来放出去嫁人是嫁定了。 潭灵儿听说有两个后生当场放弃,刚开始还有点高兴,后来听两个婆子闲话,说这次若放弃从此后都没人愿意迎娶了,相当于要一辈子做老姑娘了。 潭灵儿听了那话后越想越生气,在自已屋里自言自语道:“姑奶奶岂能让你们嫌弃,佛争一柱香,人争一口气,你们两个王八蛋不上擂台也不行,今天你们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姑奶奶岂是你们随意能扔的,你们也配。”说完便穿上鞋来到花园。 找到两个后生,将他两个叫到无人处,自己站在高处,上去就一人嘴上扇了一个嘴巴子并说道:“听说你两个把姑奶奶我的名字请出来了,既请出来怎么又放弃了,姑奶奶最恨你们这些胆小之人,怎么,怕把我娶回家吃了你们还是怎么的,我给你两个说,赶紧准备着,等会给我上场去争,谁打赢了,我给谁家送五贯钱,打输的给我拿来十贯的孝敬,否则这事没完。” 说完扬长而去。那两个后生一时被打蒙了,听了这话心想:这媳妇没娶成,倒先欠了一屁股债,先上擂台再说,这潭灵儿不是好惹的,反正她只说打赢了送铜钱,并未说一定要娶她。先挣上五贯铜钱再说。 两个于是又回来,找到管家穆欣荣说了自已要参加比赛,穆欣荣道:“已给老爷太太说了弃赛人姓名,要申请参加比赛得自已去给老爷太太说。” 两个踌躇半天,就看到潭灵儿在离主子们不远处最显眼的地方坐着,直瞪着两眼看着他两个,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向墨子桐申请了,等着叫号参加比赛。 第一轮比的是文采,七个后生被带到台上,穆管家伸手从事先在钧瓷花瓶里放下的几个题目中抓出一个纸团来,打开念道:“今日比试文采的题目是以《迎春》为题,参赛者以此为题作诗一首,以一炷香时间为限。香烬交不了诗稿者视为弃权,不得参加后面几轮比赛。” 说完,几个后生便坐在各自桌前开始撰写。只见香燃到一半时就有人交了诗稿。陆陆续续其它五人都交了诗稿,只见香剩下不到半寸时,那个参加赢娶潭灵儿比赛的其中一人才慢吞吞起身交诗稿交上。 底下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最后那个交诗稿是谁家孩子,长得倒也体面,就是这性子忒慢了些,他要赢娶的是哪个姑娘?” “你不认识他呀,他就是白家庄子邓旺年家的三小子邓家福,他家大小子我一说你肯定知道,就是聚福酒楼的管事邓家华。” “原来是他呀,听说他哥哥与弟妹不清不楚,这回娶回去不会又是替他哥做的好事!” “你们这些人就是嘴欠,没凭没据地瞎说什么?” “这怎么是瞎说,当初邓家老二邓家荣的媳妇娶过来几年了不生养,后来到他大伯子的酒楼里帮了几天忙忽然就怀上了,邓老二两口子吵过好几次架了,现在那媳妇酒楼里了不让去,就等了孩子生下要滴血验亲。听说他兄弟二人为这事都反目成仇了。” “这邓家兄弟中,就这个邓老三长得最好,人也实诚,就是命不好,怎么就看上潭灵儿这种货色了,要真是打擂打赢了,这邓家可是天天有好戏看了。” “别说了,快看,穆管家念结果了。听听看都是谁赢了。” 只听穆管家说道:“第一轮诗文比赛,刘明第一,乔未生第二,邓家福第三,黄启山第四,付晓军第五,王春来第六,白江第七。” 穆管家念完,底下坐着的众人又掀起一阵议论。 “刘明是学堂里专管茶房的,到底离学问近些,诗文作得好,这也不奇,倒是王春来,他爹专管书库的,每年不但要整理书籍名录,还要定时拿出来晾晒,他家小子离书岂不是更近,怎么还不如庄子上的后生。” “谁说离书近就该学问好,庄子上也有好后生,没听过一句话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行啊!你小子也会咬文嚼字了,看来老丈人没白敲打你。” “你别门缝里看人,还不兴我悄悄学着读点书啊!” “你们别说自己那点破事了,我才刚去给添喜送茶水,听老爷和太太说,若按规矩论,这刘明当第一,若论诗才,邓家福的最好,别看他交诗稿比别人慢这诗作得还是不错的,尤其最后那句‘胜出如春来’最为难得,与今日之赛事呼应,还将春日种种暗写在此,让人产生遐想,这才是会做诗的。因这次打擂台也算是给家里定下的新规矩,所以这诗文评判也以规矩为先。” “老爷说他的诗好定是没错的,反正我也不会做湿的干的,听着上口的就是好诗,不过今天这诗我都听明白意思了,好不好的也就是个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 “敢情你是个吃货,怪不得身肥体壮,就你这大字不识几个,你那媳妇是怎么哄到手的,还听明白了,怕是鬼听明白了你也没听明白!”众人听了一阵哄笑。 潭灵儿原本窝着一肚子火,因她坐得离老爷和太太等主子们近,刚也听了端木华对墨子桐评说邓家福诗文那番话,顿时觉得面上开了颜,得意的坐在那里对着邓家福点头示好。 那邓家福往台下看潭灵儿对着他笑,心时倒没了底,心想:那时脑子一热就申请参加比赛了,这会子后悔了,也不能放弃,故意写得不押韵,想着输了算了,就算是赔上十贯也不能把自已一生搭上,娶那样的祸害到家,还不让亲戚朋友们笑话死了,我爹娘兄嫂也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你这对着我笑成那样几个意思,我可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 邓家福正在心里胡思乱想时,就听穆管家宣布了比赛结果。听自已被排在第三,另一个赢娶潭灵儿的付晓军却排在第五时,心中不免叫苦连天。 心下想道:第一轮怎么竟还排在前面,看来付家后生也不想赢,是故意输的。这第二轮我须得好好想些办法,扳回一局,第三轮只能看天意。三轮下来至少有一半出局的胜算,如果到时出了局,散场后我再找潭灵儿说些好话,说不定这事就过去了,之后她选她的良配,我再觅我的姻缘,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再不想见到她。 第二轮比赛是武功,只有赢娶同一姑娘的几人上台比试。轮到潭灵儿这一组时,邓家福和付晓军上了台,两人此时都不想赢,因此上了台只盯着对方,都不出手,台下喝起倒彩。 穆管家喊道:“我喊一、二、三,两个同时出手,再不出手视为弃赛。” 台下就有人起哄说道:“他两人上比赛争的是那谁谁谁,那谁谁谁还需要争吗?那娶到家岂不是个祸害,谁家的日子能过安生了。” 众人一听都笑了,潭灵儿听到这话说得难听,怒视一圈,因老爷太太和诸位姨娘们都在,不好发作,只得忍着。再抬头看台上时,自已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见那两人都打着花拳,四肢软软的也不使硬招,不像是两人在斗武,倒像两个花蝴蝶在场中耍舞。 一时也分不了伯仲,眼看一炷香时间马上到了,只见邓家福忽然使劲往前一扑,那付晓军看邓家福扑过来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往边上一闪,邓家福一个狗吃屎倒在台上唉哟呻唤起来。 这时时间已到了,穆管家当场宣布这一轮武斗付晓军胜出。 当邓家福揉着膝盖下场时,心中暗暗窃喜:多亏自己聪明,猛得发起攻势,对方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躲开让自己摔倒,反正是众目睽睽之下输的正大光明,台下的潭灵儿也怪不到自已头上,到时也好下话求情,让她别找自已麻烦。第三轮只能看天意,老天爷应当听到我心里话了,想来也不会为难于我,我和潭灵儿只能下辈子再见喽! 第一百六十三回 退婚难 第三轮比赛是撞大运,不知是什么题目,倒也新鲜,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着看。 只听穆欣荣站在台上说道:“今日参加比赛的七个人,只有四人有资格下聘礼,其它三人虽未能如愿,但老爷太太开恩,都有赏钱,至于赏多赏少,就看个人造化。” 说着就有两个人抬了张食案放在台上,又有两个人上来抬着放下一张大纸,纸的中间是折住的,只露出上下两头,上面是一到七这七个数字,每人数字下面连着一条小竖线。下面七条小竖线上却只挂着三个数字,上面分别写着八百文,五百文,三百文。 七个人上台来每人从上面选择了一个数字,当所有人选定数字后,穆管家打开那张折叠的纸,让纸面对众人,只见三个写着铜钱数字对应的参赛人姓名分别是刘明、付晓军、王春来。 直到此时赢娶四个姑娘的人选已尘埃落定。邓家福看到自己名下挂着的就是潭灵儿,算上这一轮,邓家福赢了两轮,按规矩邓家可以到潭家提亲了,邓家福听了结果呆了一会儿,腿一软就瘫倒在台上了。 台上众人看有人昏倒,忙扑上去看,有起哄的,有说怪话的,还有扒拉眼睛听呼吸的,台上台下一时混乱起来。 潭灵儿一看邓家福在台上晕了过去,一时气恼想道:你早不晕晚不晕,这会子穆管家刚公布结果你晕过去了,啥意思,你当我真不知你心里咋想的,从第一轮开始就故意想输,结果没能如愿,你这会子还想耍赖不成,我叫你晕,看我不把你打醒才怪。你越性如此,姑奶奶我还偏就嫁你嫁定了。 想到这,潭灵儿几个健步就飞身上了台,对着邓家福的屁股就踢了几脚,看他没有反应,发了狠地抓起衣领对着邓家福的脸就是几个嘴巴子,众人一看都喝斥道:“这是哪里规矩,还没过门就打上老爷们了?” 那个道:“人家一家子的事,我们还是别管闲事的好,再说了老爷太太还坐着,我们还是下台听令!” 众人一听就有几个胆小的已下了台,穆管家那时刚好下台去请示老爷比赛结束还有没有吩咐。 邓家福被潭灵儿扇了几个嘴巴子,悠悠地醒来,见潭灵儿凶神恶煞般站在自已面前,忙用手托住潭灵儿正要打下来的手道:“你为甚打我,我犯什么罪了?” 大家一听邓家福问话,都笑道:“真是个老实蛋子,还犯了什么罪?快回家准备聘礼娶媳妇!” 那潭灵儿看邓家福醒来问话,也不回答,只狠狠瞪了一眼,便兀自下台径直往前面院里去了。 众人看潭灵儿走了,忙拉着邓家福起身下了台来。端木华和墨子桐及诸姨娘看台上有人晕过去了,正要让人找大夫来瞧,忽然就见潭灵儿上台几个巴掌把人扇醒了,便不折腾,只听台上穆管家说话。 只见穆管家上了台来宣布:“今日比赛乔未生、邓家福、黄启山、白江胜出,有资格请媒到女孩家下聘,但必须征得女家同意,不得强娶。” 眼看都快到七夕了,潭灵儿还未见邓家福来家里提亲。府里自那日擂台赛后便已将潭灵儿等四位姑娘放了出来,各自回家等着行六礼嫁娶。 潭灵儿父亲自从两年前狱里放出来,因被打腐了腿,就一直在府里担着夜间打更的差事。 这日,父女两个在家吃了饭,潭灵儿父亲问道:“上回镭台赛过去快两个月了,别人家都在筹备喜事了,你回家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不见邓家有动静。” 那潭灵儿正为这事恼火,听她爹又问,便没好气说道:“谁说要嫁他了,他打擂台打赢我就必须得嫁他,这是谁家的规矩,主子们发过话了,不得强娶。” 潭灵儿爹爹听潭灵儿没好气,但不敢再问。收拾了锅碗,潭灵儿就出了屋子。 正在大街上晃着,远远的就看见有人往她家方向去了,心中暗道:难道他家上门来求亲了?又不能确定,少不得又往前走了走,这才看清并不是邓家福,却是个媒婆和一中年男子直直的进了她家门。 潭灵儿看来人进了她家门,便不进去,只在门外听着。只听那媒婆说道:“潭富贵,我今日来不是提亲的,却是受邓家委托专门来解决一桩纠纷。听说那日擂台赛你家闺女潭灵儿威胁过邓家福,邓家福无奈才参加了比赛,可有这事?” 潭灵儿父亲因潭灵儿要嫁人了,自己也收敛了不少,也不和人要强,加之对当日之事一无所知,便满脸堆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家灵儿是女子,怎么可能威胁别人,你肯定是弄错了!” 只听那男子说道:“潭阿爹,我是邓家福大哥,不管那日究竟如何,今日在下是专程上门给您和闺女赔罪的,我家邓家福死活不愿意这门亲事,这快两个月了,连穆管家也请到家里来了做过说客了,家里实在没法子,这亲事怕是做不成了。所以今日来与你们赔个罪,你家闺女还是另谋他嫁!我们这里准备了十贯钱,请收下,算是我们对不住灵儿姑娘了。” 潭灵儿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还没等她爹爹说话,便闪身进了门说道:“大哥哥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潭灵儿一女不寻二夫,你家不娶我也成,但只有一条,从此后他也不许娶别人,否则我豁上命也不会让他过安生日子。我出来前已经求了老爷了,让他来府里当差,以后他就是我潭灵儿的人,看谁敢招惹他。” 邓家华一听这话头皮都发麻,心里道:这样的彪悍,哪里是个女子,分明就是个女霸王,三弟这事不好办。我邓家不幸,当年我娶亲时就是爹娘给定的,那婆姨也算是蛮横不讲理的,但也没到这个份上,就这我还一直耿耿于怀,这三弟难道要走我的老路,我们老邓家怎么了,净遇上奇葩异草,这世间又要多一个惨绿少年了。我还是为三弟再争上一争,让他不要做了冤大头。 想到这,便笑着道:“这位就是灵儿姑娘!我是邓家福的大哥,刚才姑娘一番话说的铿锵,姑娘性格豪爽邓某非常欣赏,但婚姻大事非别人可勉强的了的,三弟性格内向,不喜结交也不喜与人说话往来,与姑娘也未必相合,姑娘天生丽质,又有如此豪爽性格,还怕没有好姻缘吗?又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 那媒婆也跟着道:“正是这个理,婚姻兹事体大,要相伴过一生的,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不合适也不必勉强,姑娘若愿意,我这里倒有几个年轻后生也都到了寻亲的年龄了,要不然我替姑娘张罗张罗。” 潭灵儿父亲一听,忙道:“这敢情好,我也正为这个发愁,既然人家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再寻别家。她娘死的早,我管她也管得少,这闺女虽有些任性,但里里外外干活是把好手,要有合适的你给留个意,早些嫁了我将来见了她娘也有个交待不是。” 潭灵儿看着他爹怒道:“找什么找,擂台赛他也参加了,他若不娶我谁也不嫁,我倒看他能生出精来。你们话也带到了,赶紧回去传话去,走,走!” 说着,连推带搡将媒婆和邓家华推出屋门。两个人出来面面相觑,那媒婆道:“我见过多少人家姑娘,这丫头这性子也太刚硬了。”邓家华听了直摇头叹息。 邓家福是在他大哥去潭家赔礼后第三日从庄子上被调到府里跟着穆管家当差,负责每年从庄子上收租子及其它杂事。 刚到府里,与谁都不熟悉,也不多说话,穆管家吩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潭灵儿找过他,他一直躲着不见,后来,潭灵儿托添喜带话道:“今日午后在府门外拐角处的茶房里见面做了断,若不来,后果自负。” 添喜将话带到后又对邓家福说道:“其实潭灵儿这丫头也没有传闻中说的那样坏,不过从小没爹没娘,所以养成个古怪脾性,加上以前小,认识了些不着调的人,却也没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英儿那事,也是别人传来传去的话,你也别太不真,谁还没犯过个错,你要与她熟悉了,她还是能好好与人相处的。我们同在老爷书房里当差,别人不了解,我还是了解一二的。” 邓家福听了这话,心想:你觉得她好,你怎么不娶了去,这会子说这个风凉话。横竖我不会娶她。 添喜看邓家福不言语,便不好再说什么,各自走开。 邓家福等到午后向穆管家告了假便来到茶馆,一进门就看到潭灵儿坐在里面吃茶,便冷着脸来到桌前站着也不说话。 潭灵儿看邓家福站在面前,就道:“坐下说,我又不是瘟神,吃不了你。” 邓家福便坐在潭灵儿对面,只听潭灵儿道:“在府里当差还习惯吗?” 邓家福点点头,仍旧不说话。潭灵儿吃了口茶方道:“那天我说的话不知你大哥给你带到了没有?” 邓家福:“带到了。” 潭灵儿:“带到了?你真要光棍一辈子?” 邓家福:“谁说我要光棍一辈子,我只是没遇到想娶的人。” 第一百六十四回 冤路窄 潭灵儿“哼哼”两声道:“在这里,我不同意,谁敢嫁你?你打听打听潭灵儿的大名就知道了,想欺负我没门儿。” 邓家福道:“我干什么打听你,我与你又无关系,本来那日就不想参加比赛,要不是你逼着,我岂能上台打擂。” 潭灵儿斜眼瞅着邓家福一幅志在必得的模样说道:“你我是前世的姻缘,我死去的妈前几日给我托了梦了,这姻缘是她向神佛求来的,不信你就走着瞧,看哪家姑娘愿意嫁你。” 邓家福听了嘲讽道:“竟然连这些鬼话都能编得出来,我看你脑子越来越不灵光了,那日我大哥已将话带到,赔罪的钱是你不收,怪不得我,若再无事,我就走了。今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说着起身就要走。 这时潭灵儿将邓家福的手一把抓住,只见茶馆里坐着吃茶几个少年便围上来口中只管“姐夫、姐夫”叫着,手底下去将他牢牢架住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茶馆里又进来一个少年,口中只管向茶馆老板嚷道:“郭大爷,这天也太热了,快来一碗凉茶。” 老板笑道:“启明,你爹有些日子没来我这茶坊了,是不是发了财换到大酒楼吃茶去了,我们一笔写不出两个郭字,好歹抽空也照顾照顾我这个小店的生意。” 郭启明笑道:“哪有的话,我爹听说今年南方水果便宜,跟人到南方进货去了。” 茶坊老板道:“怪不得,是发大财去了,你爹回来告诉他来吃茶,有些日子没见面,还挺想他的。” 郭启明端着茶吃了一口,答应着坐在门口。潭灵儿等几个人正要押着邓家福出去,郭启明便一眼认出了潭灵儿。 潭灵儿也想起那日与香叶冲突就是这小子踢的场子,因今日有事,便也不理会,拿着人就往外走。 这时邓家福使劲一挣扎,左边那两个少年便被推到远处,腾出左手来想将右边那两个也推开,却不料那两人已有了准备,死死拿住并不松手,这一折腾,就碰倒了郭启明桌子上的凉茶。 此时左边两个迅速又冲上来将邓家福左臂死死扣住,几个人还要押着邓家福出门。 这时郭启明站起来道:“你们怎么回事,把我的茶打翻没个说法就这样走了?” 潭灵儿道:“你少啰嗦,我今日顾不上收拾你,你不要自寻麻烦,赶快滚开。” 郭启明道:“这可真是马不跳鞍子倒先跳了,谁找谁麻烦,你们打翻我的茶,没个说法还要威胁人,这里是天子脚下,没王法了吗?” 潭灵儿道:“天子脚下又如何,谁让我不开心,姑奶奶让他先开花,你再啰嗦一句,连你一起绑了开花去。” 郭启明道:“我堂堂男儿,岂容你撒野,就你们几个,今天不给我个说法,谁也别想走。” 潭灵儿怒道:“给脸不要脸,哥儿几个,先把你们姐夫放一边,把这臭虫碾死再说。” 几个人听潭灵儿这话,便将邓家福放开,摆开手势就要扑上去打郭启明。 茶坊老板看架势不对,忙上前拦住道:“几位客官,大天白日的,这是哪里的话,我这小本经营,经不住折腾,几位给我们面子,就此放手好不好?” 说着就想上来拉架,潭灵儿扬手道:“没你的事,我们出去打。” 回头又对邓家福道:“今天你先回,改日再找你算账。”说着头也不回就走出了茶坊。 几个人气势汹汹来到后街一个破庙前面站住,只见郭启明跟在后面,那邓家福也一路跟了过来。 潭灵儿对邓家福喊道:“你跟来做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先回吗?你的账我们改天算。” 邓家福道:“跟着来是帮这位兄弟打你们,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潭灵儿笑道:“这才刚认识就称兄道弟了,你不是一向内向嘛,不是一向不善结交嘛,怎么改性情了?” 话音刚落,就见潭灵儿一个扫堂腿踢到了郭启明的小腿上,郭启明正在听他两个说话,没想到潭灵儿还会声东击西,只听“哎哟”一声,郭启明就单腿跪在地上。 那几个一看一涌而上就想抓住郭启明,只见邓家福一个健步上前左右开弓来了几个连环拳,那几个挨了拳头一个个捂着腮帮子急忙往后退去。 潭灵儿一看邓家福打了自已的人,喊了一句:“好囚攮的,你也敢出手。看今天不开花了你,让你知道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只见她话音未落,就纵身一跳来了个鸳鸯连环腿,接连两脚踢在邓家福的胸口上,但女孩儿家毕竟力量有限,邓家福只微微往后退了一下,便站直了身子。 那潭灵儿又将手扬起想用手掌将邓家福劈倒,只见邓家福早将两手挡在胸前,就在潭灵儿手掌劈下来一瞬间,邓家福一把将潭灵儿的手抓住,潭灵儿一看又伸出另一只手劈下去,邓家福又拿手将其另一只手牢牢抓住。 潭灵儿挣扎了几下,未能挣脱,便喊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敢非礼我。” 邓家福一听忙将手放开,潭灵儿趁机往后一跳,随即拿手掌往邓家福身上狠命一推,只见邓家福往后倒退了几步。 潭灵儿又跳起来了个连环腿,邓家福接连被击,一下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那几个小喽啰一哄而上,将邓家福牢牢按在地上。 潭灵儿见邓家福倒地便大笑不止道:“把你们姐夫给我抓牢了,我倒要看看你哪根骨头硬?” 话音刚落,只见郭启明就从邓家福身上抓起一个小喽啰,往身后一甩,那小喽啰一个仰面朝天就摔在远处。 紧接着郭启明又抓起一个摔了过去,躺在地下的邓家福趁机将双手挣脱,把按着自己的一个小喽啰使劲一推,然后往旁边一滚,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 郭启明看邓家福站了起来,就与邓家福来了个背靠背,两个将手挡在胸前,那几个小喽啰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近身。 这时潭灵儿不知从哪里找来根大木棒,郭启明一看,就喊道:“兄弟,快跑,这母夜叉疯了。” 邓家福便和郭启明往远处跑去,那几个小喽啰跟着跑了一阵,慢慢拉开了距离,便一个个喘着粗气在路上停了下来,潭灵儿也扔了大棒子跟了过来。 一看两人已跑远,就狠声道:“今天算你们跑得快,改天别犯在我手上,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手一扬喊道:“走,吃茶去。那几个小喽啰便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往茶坊走去。” 却说郭启明和邓家福跑了一阵回头看潭灵儿一伙并未追上来,才放慢脚步,两个边走边说起话来。 “兄弟,你叫什么,做什么的,你怎么和那个疯丫头结了怨?” “我叫邓家福,现在是端木府老爷书房里当差的。我和那丫头一言难尽,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哦,是欠她钱了还是怎么了?” “唉,要是欠了钱还好说,比欠钱的事麻烦多了。我们府里前一阵设了擂台赛的事你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听说是放出来几个年纪大的丫头,几个后生打擂台娶媳妇,这事与你有关?” “嗯,我也参加擂台赛了,而且打赢了。” “那邓兄马上就有嫂夫人了,恭喜恭喜!” “恭喜什么,倒霉就倒霉在这次打擂上了。你知道我赢娶的是哪个姑娘?” “你们府里那么多姑娘,我哪里猜得出?” “我赢娶的就是刚才那个潭灵儿,你说是不是很倒霉?” “啊,怎么是她,她可是这条街上有名的野丫头,厉害得不得了,若娶回去,怕是没好日子过。” “正因如此,她才百般纠缠,今日原说好的是来做个了断的,谁知她不讲信用,直接想把我绑走。幸亏遇到你了,否则这会子是什么情况真不好说。” “我这是第二次和潭灵儿起冲突了,上次是你们府里有个叫香叶的被她欺负,我看不过眼出手了,那潭灵儿恨我恨得什么似的,今天也是冤家路窄又遇上了。你打算怎么办?这丫头可不是好相与的。” “管她呢?横竖我不愿意,她还能把我绑到洞房里不成?” “哈哈哈,也难说,没有她做不出的事情,你还是小心些。” “嗯,说了半天还知道你叫什么,也住在这条街上吗?” “我叫郭启明,我爹在这条街摆了个果蔬摊,我平时没事会过来帮忙,我家就住在离这不远的那个胡同里,从胡同口数第四个门进去就是我家。我准备参加明年武举考试,到边疆杀敌立功,将来让我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惜我是府里家生子,怕是不能当兵的。否则我也想和你一道去边疆杀敌立功。” “你们府里每年都有人去当府兵,虽不能上前线,但好歹也是兵,你若想去可回府里问问你们管家,他应该知道。” “嗯,这倒是个好办法,当兵走了也躲开潭灵儿的纠缠,以后就不与她相干了。” “看来潭灵儿都成了你的天魔星了,当兵的大多数都是家里没饭吃,或是想杀敌立功,躲姻缘去当兵还是头一遭听,不过倒是个好法子,一走百了,管她是谁,再也不用为这个发愁烦恼了。” 黄昏时候,邓家福才和郭启明分了手回来。一进门就见素日跟着穆管家的小厮在门口台阶上坐着等他。 第一百六十五回 生世谜 那小厮看邓家福回来,便忙站起来道:“家福哥,可算把你等回来了,快走,快走,穆管家等你呢,那个潭灵儿今天下午来闹了一场,说打擂台赛时把她许给你了,现在你家也不来提亲,府里也不管,让她没法做人,连太太都被惊动了。” 邓家福一听心中就开始发毛,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居然舔着脸说没人上她家提亲,这还是女人吗? 一边想一边跟着那小厮进了穆管家在府里临时坐息的屋子。进了门,见穆管家正坐在炕上吃酒。 穆管家看邓家福进了门,便招呼道:“来,家福,我刚从庄子上回来有些乏,稍等会再回家,你陪我吃两杯酒。说着就把一杯酒递了过来。” 邓家福忙用两只手接了,一仰脖子便将酒吃了,穆管家看他喝了个底朝天,便道:“来坐我对面,咱爷俩慢慢唠。” 邓家福便坐在穆管家对面,只听穆管家说道:“你小子把人家姑娘都惹急了,下午闹到太太跟前了。上回我去你家不是都说好了,让你家做好善后,怎么又闹出来了?” 邓家福端起酒喝了一杯道:“穆叔,上回我就说了,心里没感觉,娶媳妇要陪自已一辈子,总得挑个喜欢的。我家大哥带了钱去赔礼,让她家重找,她不干,我也没法子。” “唉!挑个喜欢的就得受累一辈子,这道理你慢慢就懂了。我只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穆叔,我听说每年府里都有人去当府兵,今年能不能让我去,我走了自然就没有麻烦事了。” “你小子脑子倒灵泛得很,想躲出去?” “也不单单要躲这件事,男儿志在四方,也想出去闯荡闯荡,杀敌立功,为府里争光,为爹娘争光。” “没看出来,你这孩子倒是有大志向,就冲着这句话,当府兵的事我帮你。” 邓家福听了忙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道:“谢谢穆叔成全,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次日一早,穆管家便派人给墨府里钱管家送了一封信,想打听今年府兵征兵信息。 之后便来到关雎阁,见墨子桐带着绿君等几个丫头抱着亦朵在院子里赏花玩笑。 穆欣荣上前施礼后回道:“太太,昨日我问了,邓家福打算当府兵去,这亲事是断乎做不成了。” 墨子桐笑道:“这又是何苦,不愿意娶也无人强迫,此亲事就不论也便罢了,怎么还要去当兵?” 穆欣荣忙又回道:“他说当兵可以杀敌立功,为府里争光,为爹娘争光。” 墨子桐听了点点头笑道:“还是个有志气的,也好,当了兵也断了那丫头的念想,让她另嫁他人!” 穆欣荣也缓缓说道:“正是这个理,当了兵此事自然就了了,以后各自嫁娶两不相扰。” 墨子桐嗯了一声,回头对着丫头们说道:“你们听着,刚才的话谁要露出去一个字,我这里不依的。” 说完又对着穆欣荣说道:“你打听一下,今年什么时侯招府兵,到时给他报个名。他当兵走了,老爷书房那边你早些特色个人。另外,苏姨娘那里英儿死了,你也选个人出来我和老爷看了去让服侍苏姨娘。老爷最近又升一级,这林姨娘的生日也快到了,你安排一下把族中人请过来大家热闹热闹。” 穆管家答应着去了。这时林巧烟正好从她西厢房里出来。只见她粉面含春来到墨子桐跟前道:“太太,老爷今日早朝去了,回来就到午后了,我想回趟家和养父吃顿饭,请太太恩准!” 墨子桐笑道:“你父女二人也好久没见面了,是该聚聚,去,不用急着赶回来。” 林巧烟答应着和丫头墨玉出了府,也不坐车,只转到府后街上下人住的院里,进了屋,看家里没人,墨玉便道:“姨娘稍坐坐,我去找林老爹。” 林巧烟点点头,看墨玉出了门,便挽起袖子收拾起屋子来,看屋里都妥当了,见今日太阳正好,但将脏衣服及被褥拆了放在盆中开始浆洗,一边洗一边回忆这一年来的种种。 原来巧烟外祖父家牵涉朝廷大案,家业尽失,巧烟舅舅因外出学艺正好不在府里,死里逃生投奔姐姐姐夫也就是巧烟父母时,路上遇到山贼几乎被打死,因他会些拳脚功夫,被强盗头子看中强留在山上,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从山上逃了下来,一路卖艺来到姐姐姐夫家时,姐姐姐夫也受到牵连早就死在狱中了。临入狱时将唯一的外甥女送到亲家家里躲难。 巧烟舅舅找到亲家家时,亲家一肚子委屈,说起巧烟倒是埋怨不少。林老爹便仔细听着亲家说着一些巧烟不合规矩的事例:因林家犯事,巧烟送来我们也不敢明着收留,实在无法就偷偷寄养在下人家中,但那孩子整日哭闹,下人只得背着她往集市去寻些热闹,谁知她乘人不备就偷了人家吃食,偷来也不吃,只管扔得遍地都是,被人拿住下人无法只得赔了些钱了事。过些日子下人又背着她上街玩耍,她拔下别人头上发簪插在自已头上,非说自已的,就又与人起了纷争,街上众人看巧烟赢弱,便都指责那一个冤枉人,谁知那一个气性大,就投了井,救上来就呛死了。 又过了几日,她与下人的女儿抢一块饼,用火签子将那女孩子脸烫了一溜的水泡,下人实在气不过,就骂了一句有人生没人管的市井儿,她便哭得一口气上不来还咯了血差点死去。 自此没人敢惹她。这不前几日又想到外面逛逛,下人谁也不愿领她去,她便自已溜了出去,自那日就再没回来了。我们派人找寻至今也没找到。 巧烟舅舅听了急了道:“好好的孩子送到你家,怎么就没了,这可如何是好?” 那亲家道:“我与你姐夫结亲家时两家皆怀了身孕,后来两家分开,当时只约定十八岁上,我家儿子娶你家闺女。谁知那女孩是那样情形,若早知这样决不结这个亲。且现在你家犯事,我更不敢沾染了。幸亏她在这里时,我儿送往州府读书去了,没甚瓜葛。这里有你姐姐姐夫写与你小外甥女的信,说到了及笄之年才要我们交于她,现在你既是她舅舅,便交于你,若有缘你们也许会相遇。” 从亲家家出来,巧烟舅舅浑浑噩噩漫无目的出了城,没走多久,天快黑时就遇到一帮乞丐被狼围住,她舅舅会些拳脚,就用身上衣服绑了个火把将几匹狼撵走,其他人也一哄而散,只一个瘦弱女孩哭的昏天黑地,一问才知正好就是自已外甥女儿巧烟,因自已是犯官之后,也不敢相认,便假称是养父一直抚养巧烟长大,从此巧烟便成了林巧烟。 后来巧烟舅舅因惦记着报仇,又带着巧烟一路卖艺乞讨到了京城,打听到仇家府弟,才拿出那封信来让巧烟看了,将实情慢慢说与巧烟听。 那日林巧烟拿过信来看去,只见上面写着:巧烟吾儿,你看到这封信时爹爹和你娘都不在人世了,爹爹对不住你,家中横遭祸事,连累你小小年纪就寄人篱下,但事急从权也别无选择。你看到这封信时,应该已经过了十八岁了,爹爹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婚姻大事是你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你与同乡霍家自小便定了亲事,约好十八岁上嫁与他家二少爷,但此事只是口头之约,并无一字之凭,若遇其他更好的姻缘,此事可不做数。二是爹爹和你娘受你外公案牵连,家中产业皆悉充公,此事也无可奈何,但致你外公获罪仇家名叫端木瑞成,你外公不过收了外番送来的一件白玉佛像,被端木老贼弹劾成私藏贡品,犯了欺君之罪,以致给家中招来灭顶之灾,你外公被弹劾表面看是为白玉佛像,实则是端木老贼为郑则刚一案复仇,朝中种种复杂,也无法向你一一备述,你只需记得这仇家名叫端木瑞成即可,如有机会儿要为爹娘和外祖父家报仇。现家中遭难,吾儿隐姓于乡间。亲友皆不可靠,凡事自已多思量,切不可轻信人言,爹娘在阴间会佑我儿无灾无难。后又缀一句,爹爹和你娘此时身陷囹圄,幸得旧日相识狱卒何满堂照应,烦他将此信转出。将来我儿有出头之日定要寻得此人重谢。 林巧烟看完信当时眼睁大眼道:“原来我也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怪不得不似那起子贩夫走卒家的女儿般力大膀圆,今日才找到归处,舅舅该早些告诉我,这些年我委屈得什么似的。总以为自已出身贫寒,大气都不敢出。” 说完巧烟又问道:“爹爹虽是我舅舅,但我家已落败,哪有机会能报仇,且仇家在哪里?” 巧烟舅舅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们摆摊对面那座府邸就是端木瑞成的家,只是可惜端木老贼已死,还过他儿子端木华、端木良、端木祥都还在,这仇就报在他儿子身上。” 说完巧烟舅舅又接着说道:“你父母在世时与你订了亲的,虽亲家不好相与,但自古父母之命,媒说之言,即已许配人家,必要守诺,为今之计是尽快把仇报了我就带你去亲家家成亲。” 巧烟道:“舅舅糊涂,我爹娘早死了,况且现在也没有正式婚约,口上说的如何算数,既要报仇就得有个周密的计划,先把仇报了是头等大事,其他的暂时不说了。” 第一百六十六回 谋大事 巧烟舅舅慢慢点着头说道:“现在仇家就在眼前,要是只杀端木华、端木良或端木祥其中一个不算什么难事,要把端木一族都端了需得好好有个计谋才行。我想了这些日子虽有了些眉目,但还差着好几个环节。” 巧烟恨声道:舅舅说的极是,端木老贼害我们全家家破人亡,这仇岂是一人之命能抵的,需得把他家全族端了才叫报仇。舅舅有何良计快说出来,还差什么环节我们再想办法让这个计谋成功。 巧烟舅舅为难的说道:“俗话说得知已知彼百战不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得想办法进到端木府再想办法。我想给他家弄个谋逆罪才能全家获罪,这谋逆罪得有证据,只要咱们入了府就有机会给他们制造出证据来。” 林巧烟听了一下想到潭灵儿来,心想潭灵儿在端木华书房中,要是自己通过潭灵儿进了府岂不是机会就来了。 于是对舅舅说道:“咱们就利用潭灵儿把我先弄进府里,然后再图其他。舅舅若愿意,索性你跟我一块入府,我们一块见机行事。” 那次谈话后没多久林巧烟就顺利进了关雎阁,再后来又央求了墨子桐让她舅舅也进府里当差,现专管着车马及修缮的差事。 林老爹急于报仇,虽如愿进了府里,又苦于没有万全之策,整日郁闷。心想要端了端木全族,除非端木华被定谋逆之罪,就凭自己和巧烟万万做不到,最好有达官贵胄能从中帮忙才行,但哪里去找与达官贵胄? 有一回林老爹听潭灵儿的爹在城郊谷秀酒楼能经常遇到王公府第的管家或管事们吃酒,便想到那里碰碰运气,如果有能顶事的岂不正好。 于是挑了个日子约了潭富贵一起去了谷秀酒楼,专门坐在门口从酒家的称呼上确定人的身份。 连着去了三四回,有一回听酒家老板招呼一个姓梅的进了包厢,因他也算是熟客,那老板也不避讳,直言那可是附马府的梅管家。 林老爹此时有意结识,又苦于没有机会,也不敢把心思与旁人说,只得暗暗着急。 谁知想什么来什么,这天他刚坐下不久,那梅管家就领着三四个人进来,直直就进了平日去的那个包厢。 林老爹等着那包厢里酒足饭饱要了姑娘们进了包厢后,便故意装着喝醉了酒误进了包厢的样子闯了进去。 彼时那几个姑娘正在与梅管家等诸人歌舞,忽然闯进一个人来,起先都不在意,以为是一起的,忽然看林老爹端起酒敬起各位,那梅管家便斜眼道:“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不认得你?” 林老爹摇摇晃晃站起身笑道:“都是来吃酒耍乐的,认得不认得有什么关系?见面就是缘分,来,我敬诸位一杯,算是交个朋友,改日我做东,诸位一定赏脸。” 梅管家并不吃这一套,直对着门外喊道:“哪里来的醉鬼,还不给我弄出去。” 那酒家老板一听,忙进了包厢,一面对梅管家赔不是,一面将林老爹弄了出去。林老爹临走时故意将端木家腰牌丢在地上,众人皆未发现。 直到林老爹出了包厢和潭富贵一起回去后,梅管家包厢的人才发现林老爹丢在地上的腰牌,梅管家一看是端木府的,一时也乐了。 次日,林老爹来酒楼寻腰牌,那酒楼老板笑道:“昨天真是对不住,那梅管家一个劲后悔,让把这牌子交还给你,说了,三天后还来这里定要与你吃酒交朋友,你说昨天这事闹的,还得费场酒。” 林老爹笑而不语,只点头道:“三天后一定来赴约!” 自与梅管家搭上线不久,林老爹就向林巧烟提出回林巧烟老家一趟,那里舞技班多,到时找舞技班进出端木府用箱子抬进抬出演出用的道具服饰等物件,可以择机将些武器等抬进府里找地方藏起来,再找机会写举报信将端木华举报了,私藏武器是视同谋反的重罪,到时借朝廷之手将端木全族一举拿下,大仇得报时他们便可悄悄藏匿了。 后来林老爹说明着将武器抬进去很不妥,得另想主意,时间都过了快大半年了,不知他们弄进来多少武器,上次在二门上遇到林老爹就想问他,只是当时人多不方便多说话,后来林老爹又跟着穆管家到庄子上看春播,昨天打听了今天穆管家在府里,又听太太吩咐今日有事要和穆管家说,他们不出门的,舅舅这会子哪里去了? 正在想时,就听到门“吱呀”一声,林巧烟回头一看,进来的却是凤来舞技班管班主。 那管班主见林巧烟在屋里洗衣服,忙道:“您怎么在这里,林老爹呢?” 林巧烟道:“我爹不知去了哪里,丫头去找了,我看他屋里有脏衣服,随手就帮他洗了。你找我爹有事?” 那管班主道:“上回那个钱已经花的差不多了,今日来与他商量一下。” 林巧烟一听心下便明白了:上回大年初一晚上林老爹只说让自己把老爷和太太等人诓到梅园中去,只当是为引出凤来,谁知亦宁和亦朵也是他们偷出去的,敲诈了三千贯钱才大半年时间就花完了,不知下一个又会打谁的主意。幸亏亦宁和亦朵无事,否则以后见到她们两个自己会不会心虚。 想到这便道:“你改天来,我爹爹这会不在。” 管班主会意,林巧烟现是端木府姨娘,此时身在端木府下人住的院里,人来人往,不好与男子单独处一室,便忙出了屋走了。 看着管班主去后,林巧烟心中暗暗下着决心:如果真到那一天,端木全族获了罪,自己就想法子带着亦宁和亦朵浪迹天涯,也算是对墨子桐和苏姨娘素日未轻视她的报答。尽管林老爹也对她说过,等将来事成,端木一族上至耄耋下去婴孩全都会获罪,男子或杀或被发配,女子一般会被卖进妈妈们的院子里,她们的下场比自己还要悲惨。报仇固然重要,但自己还是觉得拿这么小的孩子作法心中不忍。 正想着,林老爹和墨玉回来了。 林老爹一进门就笑着说道:“你怎么跑我这干起这活了,这哪里是你该干的。” 墨玉一看林巧烟在洗衣服,忙抢过盆自已端着到院里去洗了。 林巧烟笑着拿起一块帕子擦了擦手道:“爹爹去哪里了,让我好等。只告了半日的假,不敢耽误太久。” 林老爹:“我知道,才刚在街上转了转,看舞技班门口人少正打算进去,就看见墨玉来找我,赶忙就回来了。” 林巧烟:“才刚舞技班管班主来找你,因你不在我打发他回去了。” 林老爹:“知道了,买武器需要好多钱,上回弄的那些也都买了武器。从凤来入府开始,隔壁就开始悄悄挖地洞,现在端木华书院凤来住的屋子下面已经藏了些武器,武器太少担心到时定不了大罪,所以打算再运些进去,将武器数量弄够就在凤来住的屋里开个洞口,然后将我们这院里挖出的洞子填埋了,造个假象,那些武器是从凤来屋里藏进去的,反正武器在端木府里,到时他们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因怕这事有闪失,所以并不敢让你知道,也怕你太紧张露了馅。” 林巧烟:“爹爹太把人看扁了,既然要做大事,便要敢豁得出去方可,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许瞒我,刚才管班主来说没钱了,你们这回又打算从哪里入手?” 林老爹:“我也正为这个发愁,现在府里两个千金宝贝的什么似的,而且自上回事情后,各府都加强警戒,实在不好下手。” 林巧烟:“太太说要给我办生日宴,最近端木华又升了官,那些人还不得上赶着巴结,到时来的亲朋好友也多,能不能在贺礼上打主意。” 林老爹:“端木华升了官,你过生日来的人自然都是有头面的,送的礼想来也不薄,只是礼物要是收在太太房里,不好下手。” 林巧烟:“这个不难,我可以求太太让把那日送的礼在我屋里摆三日,当天肯定是夜宴不得空,干脆就在第二夜里你们来人悄悄搬走。” 林老爹:“也只有在你那里才有些机会,我听别人说端木华先太太院里专门有间屋子存放宝贝,后来先太太病了,听说丢了好几样,到现在没找到,大家都混赖。现在的太太厉害,就在她屋里让人挖了个地库专门放这些宝贝,洞口就开在太太屋里,钥匙老爷保管一把,太太保管一把,祠堂里还藏了一把,三把钥匙同时才能打开地库的门。那地库别人都进不去,除老爷和太太外,只有贴身的一两个丫头能进去。可惜这地库在太太屋里咱们不好下手,否则把那里的宝贝弄出来干啥的钱都有了。” 林巧烟:“太太屋里那些钱等以后再说。眼下先把这回的礼物弄到手是正经。爹爹得去办两件事,一件是找些迷药来,那夜我院里人都得被迷过去才好下手,否则叫唤起来就不好办了。第二你得找好售买这些宝贝的地方,最好是找准备离开的外国商人,他们喜欢咱们宝贝,带回去也能买个好价格,所以也肯出价,而且他们带到外国也就查不到咱们头上了。” 林老爹一一答应着,又说了些闲话,就见林妙兮另一个丫头晓妍坐着车引着几个酒楼店小二拿着几个大食盒进来。 满满摆了一桌子吃食,店小二回了酒楼,墨玉和晓妍在门外侯着,父女两个慢慢吃了顿饭,林巧烟方回了凝香居。 那日林巧烟和林老爹吃了一顿饭回来后。墨子桐发现林巧烟更难琢磨,总觉得她心事重重在酝酿一场风暴,但究竟是什么又猜不透。 第一百六十七回 中元节 转眼就到了中元节,几日前端木华与墨子桐便带着礼盒亲往郑芊芸的新府拜访,今年中元节祭祖要带着豆官一块去拜祖宗,因祭祖是大事,郑芊芸便满口答应了,自已并不去端木家祖坟,只自己在家中念经超度。 七月十五日,族中各府就准备好各色祭品,香、黄纸、烧纸钱、酒等祭祖物品装了几车。 黄妈和豆官奶妈一早也带着豆官坐了车来到端木府,墨子桐迎出来,一时诸事皆宜,便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浩浩荡荡来到城外祖坟。 这里女人孩子凑在一处摆供品,端木华、端木良、端木祥及族中端木姓的男子将黄纸用石块在每个坟头上押了几张,又有小厮递过几把铲子,端木华等人拿了在坟上略铲了几下,又有人将铲子拿走递上几把扫帚,几个人在坟上象征性扫了几下,家中女人们又拿几块抹布将墓碑擦拭了一遍。 端木华方率全族人面向墓碑跪在蒲团上,只听端木华说道: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是上元节,我端木全族来祭祖,希望祖上能佑我全族来年顺遂平安,无灾无难,昌盛永恒,吉祥如意!说完只听穆管家喊道:拜,只见端木华等人俯身跪拜,穆管家再喊:拜,众人又拜,穆管家又喊:拜,众人再拜。 看众人起身,穆管家又喊道:将烧纸拿来,一时就有几个小厮将成捆的折好的黄色烧纸拿来。 族里众人将小厮们抱过来的烧纸用手中抓一把,跪着在火盆前看着烧了,一边烧一边嘴里念叨着各自心愿。 一时纸烧完,众人又连磕三个头,方起身到食案边取些食物,掰开放到火盆旁边,一边扔一边嘴里念叨:“今年日子过得不错,这是新鲜的果子,你们也尝尝,以后会比现在还好,祖宗们放心,孩子们身体也好,学业也有长进,族长今年又升了官,这都是祖宗们保佑的结果,等一会把羊煮了,再和祖宗们喝上几杯酒,我们一起过个节。” 没一会工夫,在不远处搭的临时灶上,几只羊、鸡、鸭子、大鹅已经煮的煮、烧的烧、蒸的蒸、炸的炸。 女人们围坐在离车马不远处的食案边逗着府里几个孩子开心地聊着天吃着瓜果点心,男人们则围坐在离坟头不远处摆下的食案边,开始吟诗划拳喝起了大酒。 不过一个时辰,已经喝了两坛子酒,端木祥喝得有些口齿不清。只见他不停地划拳,不论输赢只管一个劲地往嘴里灌酒,嘴里还念念有词道:“明日知我何处去。” 就在端木华和端木良劝端木祥少喝些酒,不要失了分寸让族里众人看了笑话时,那边却一盘盘开始往食案上放蒸煮烹炸的各种食物。 一时众人皆将杯中酒放下,随端木华再次来到坟前,看供桌上已摆下了熟食,众人拿刀的拿刀,手撕的手撕,将食案上熟食又撒在火盆边上。 一边撒一边听端木华道:今年羊肥,列祖们尝尝,吃饱了就喝上一杯好消化,那边也需得有个好身体才能佑我子孙,废话不说了,列祖们吃好,喝好。也不枉我们来一趟。 说完,就将食案上酒端了两杯也撒在火盆边上。一时食案上肉菜瓜果全部撒着分完,又奠了几杯酒,众人又到前面小溪中洗了手,才回到自己食案边,放心拿起大块肉啃了起来。 那边女眷们看这边吃了起来,也就放开吃喝玩笑。丫头婆子们及小厮等下人们看主子们吃喝高兴,也凑在一处连偷带抹的喝了不少酒,有几个胆大的凑在一起,也五啊六啊地划着拳喝着酒。 一日工夫,已经喝醉了好几个,走路都得人扶着,于是端木华吩咐穆管家收拾东西回附近白家庄住一宿明日一早回城。 各家都安排在庄子上,这庄子却正好是邓家福的家,端木华与墨子桐就住在他家上房。其他姨娘们都安排在别处。 穆管家又着人将端木良家、端木祥家及众位老姨娘们一一送到别处庄子上,自己方回到邓家福家复命。 话说端木华一家进了邓家福家院子,就见邓家福父母、二哥、二嫂都在家中侯着。 因端木华吃了酒进了门墨子桐便着人扶着先睡了。墨子桐看端木华睡了,就关上门来到堂屋吃茶。 绿君等几个丫头们领着两个孩子在院里玩耍。邓家福的二嫂看着豆官和亦朵粉团似的,就站在自已屋门上看着两个孩子。 墨子桐看邓家老二媳妇喜欢孩子,就把她叫到跟前说话。只见那媳妇子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张脸白里透粉,虽大着肚子,但那一双眸子里分明有火苗子在跳动,并不似这里其他农妇一般。 墨子桐看着这媳妇子心里想道:邓家福这二嫂子哪里象寻常农妇,难怪会传出那些闲话来,人人都说红颜祸水,我却说红颜命苦。说起来也是个命运不济的。滴血验亲只能确定不同血型不会相融,但亲生的也不一定是同血型,这孩子出生后滴血验亲若无事还好,否则这媳妇怕是不好活了。 正想着,邓家荣媳妇已进了堂屋。到了墨子桐跟前低声道:“太太叫我有什么吩咐?” 墨子桐笑着说道:“你大着肚子,快来这边坐着说话。” 看绿君扶着那媳妇颤微微坐下,方又说道:“也没什么,今日到了你们这里,想听听你们这里的新奇事,一来解解乏;二来也了解些乡情。” 那媳妇一听倒笑起来道:“我们这乡野僻壤的,哪里有什么故事,不过是老掉牙的几个传说,也不值一说。” 墨子桐道:“传说也就罢了,你捡那四乡八邻新奇有趣的事说上几件,让我们听听。” 那媳妇想想道:“新奇的事也不是没有,只是说了太太别笑话我们不懂规矩。” 墨子桐笑道:“你只管讲来,谁也不笑话。” 杨妈看墨子桐高兴,便也跟着道:“平常我们不出院子,外面发生什么也不大清楚,你就多讲几个,让太太和我们都听听。” 只听邓家荣媳妇说道:“离我们这五里地有个集市,逢初一、十五就有集,每天那日全村的人老的少的大都会去,那集上有个买炸糕的瘸腿张老三,他媳妇是那年河南闹灾没活路了,被她爹拿十吊钱卖给他的,这媳妇人长得俊,身量高挑,性格还好,说一口河南话逢人就笑,都管他媳妇叫炸糕西施。大家都喜欢去吃他家炸糕,其实吃是次要,主要是与他那俊媳妇调笑说话。听人说瘸腿张老三之前有过一个媳妇,因嫁过来几年了也没有生养,后来张老三爹娘嫌弃这媳妇不生孩子,就硬说这媳妇有病给退回去了,结果没多久她给一个外地货郎做了添房当年就生了大胖小子,他家那前亲家也是个老绝户,他闺女生下个男丁,他便故意使人报喜,还送了一篮子红皮鸡蛋和一个男娃戴的虎头帽。这老俩口被现打了嘴,便门也不出也不与人交往。后来张老三娶了现在这个炸糕西施,头两年也不生养,众人都说他命里合该无子,谁知自从跟着上了几回集市,倒生下了个闺女,现在已经四五岁了,人人都说这孩子长得像张老三的堂兄弟,张老三年龄也大了,他爹娘前年也死了,现在就白养着这个女娃儿屁也不敢放一个,倒把这女娃儿整天牵在手里给买东买西的,稀罕得不得了。当年那媳妇刚生下女娃时,他爹娘一是嫌生了个女娃,二嫌这女娃来路不明,张老三在他爹娘撺掇下没少打那媳妇。现在可是反过来了,那炸糕西施稍不如意,几天不给他做饭吃,害得那张老三东家蹭一口西家要一口,有时侯看着着实可怜,不过现在那小女娃倒是疼他爹,见他娘不给他爹饭吃,就偷偷藏个饼弄块肉送给他爹吃。可见世人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不假。” 墨子桐听了点点头道:“世事难料,张老三也算是有善报,幸亏这女娃儿待他还好,否则他这一世可不白忙活了。” 邓家荣媳妇听了笑道:“太太到底是读过书见过大世面的,说出的话就是中听。”看众人听得认真,便又道:“我们这有些事,比刚才那个更奇呢!” 众人一听又来了精神,都往前凑想听得更清楚些。只听那媳妇说道:“我们这庄子叫白家庄,这庄子里原先有个大户人家就姓白,听说以前是做大官的,后来告老还乡回到庄子上,现在他家那大宅子里住着几十户人家,倒没一户姓白了。” 墨子桐问道:“为何反没有白家人,朝廷法度也是保护私产的,除非白家人死绝了。” 邓家荣媳妇道:“白家人倒没死绝,现在庄子最西头场院边有几间屋子住着三户白家后人,那几间屋子是村里最破烂最烂的,听说以前那几间房子是白家人专门给下人们看场院住的,后来村里来了难民也安排在那里。现在白家人反住在那里,是白家后人不争气,把祖宗留下的老宅一间一间都卖了,实在没处住,村里发了善心,才让他们住在那几间屋里,现在秋收看场院都是现搭的临时棚子。” 墨子桐听着无趣,便道:“富不过三代也是有的,这也没什么新奇的。” 第一百六十八回 白家事 邓家荣媳妇笑道:“太太再往后听就有趣了。说完看墨子桐点头示意,便又说道:有一年春天,太阳倒好,白家老三媳妇把被褥全部拿出来晒,但是褥子上几个碗口大的洞还有尿图,那洞是冬天烧炕时不小心烧的,那尿图是两个小子半夜里尿了床,怕人看见笑话,就把孩子裤子遮在外面也晒上,自已去了地里干活。家里两个半大小子光着屁股趴着等褥子晒干好穿上裤子去外面玩。谁知来了一阵风,那两个的裤子便被风吹走了,眼看着没了裤子,又不敢出门去,就急得直哭。正在这时,院里进来了老婆子,穿得破衣烂衫,来到窗前跟那两个小子说道:你们爹娘不争气,年头节下也不送衣送钱来,我这身衣服穿了都快三十年了,今天正好看院里有衣服,我先拿去改改穿。” 众人听了都捂嘴笑着,邓家荣媳妇看众人笑,知她们笑那衣裳穿三十年的话,便道:“别笑,后面还有更离奇的事呢!只见那老婆子又给两个小子说道:回头给你爹娘带个话,今年他们难遭完了,发了财别忘了给我送些衣裳和钱来。我好歹也是知府大人的千金,嫁到你们家也是锦衣玉食,这些年可是遭老罪了,吃没吃的,穿没穿得,过去人人围着我转,现在都躲着我,走到哪里都一样,有钱的才是大爷,记住了没有,回来把这话说给你爹娘听。说完就出了院门往哪里去也不知道。那两个小子好不容易等爹娘从地里回来,就把那婆子的话说给他两口子听,那两口子问了两个小子那老婆子的长相外貌,竟和他们死去的祖奶奶一样,顿时吃了一惊。当时还把这话当成奇事讲与白家另外两个妯娌们听,大家听了都说他们胡编乱造,大天白日怎么可能有死去多年的祖奶奶来要财物的。后来大家便也不再说这事了。忽然有一天老三两口子翻地时,就翻出个罐子来,两个人不知里面是啥东西,也不敢声张,晚上悄悄弄回家打开来一看,差点没吓死过去,原来是一整罐的金元宝。他男人便拿出两个金元宝到城里找人看价。” 邓家荣媳妇看众人听得起劲,便又说道:“他家男人到城里找了几个人看了,都说这是个好东西,不但是金子,更是件古董,听说京城里达官贵人都流行收藏古董玩意,这东西要只卖个金价倒可惜了,需得有人牵线卖给豪门显贵才好。谁知那日真是运气好,其中就有个公主的门客在鉴宝人那里听到了这桩事,忙领着白老三去了公主府,公主当场就以五千贯价格买下了那两个金元宝,又问再有没有,白老三便不敢说还有,只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想着换了救命的。那公主听了当时便罢了也未深究。这两口子一夜发了横财,又想起那日白奶奶带的话,就买了许多些烧纸钱,又做了些阴间用的衣物等到坟上烧了。第二日悄悄买了车马带着那一罐金子全家人趁夜就都跑了。后来公主听说白老三跑了,便知还有存货,又派人查找了一番把院里院外包括那块地翻了个底朝天,也再未寻出一个宝贝来。白家另两个兄弟知道了实情,便把那白老三一家骂了个不亦乐乎,他们三兄弟之前关系就不好,更何况人也跑了,骂也无用。那白老三家的地现白老大、白老二兄弟两个一人分了一半,也算是落下点实惠,比啥也没有的强些。” 众人听到这都不以为意,不过当个笑话听,只有绿君问道:“那白家奶奶再没出现过吗?” 众人听了笑得更厉害了,都道:“邓家媳妇不过讲个故事,你还当真了。” 只听邓家荣媳妇说道:“这事可是真真实实发生了的,并不是我编出来的,后来那白家奶奶再也没来过,只是每到阴人节日,这白家祖坟供品都比原来多上许多,不过这白家老大和老二家自打白得了老三家那块地,每年打下的粮食确是多了不少,现在两家人关系似比从前也好了不少。可见祖宗会显灵也是有的。” 墨子桐听完这话,看众人也不大相信,便道:“今日乏了,大家早些睡,明日还要赶路。白家媳妇你也早些睡,别太累着了。” 众人一时都散了,墨子桐看着两个孩子睡下,方回了上屋里,看端木华已经醒了,正在吃醒酒汤,便笑着道:“正要叫人把醒酒汤热一热,怎么端起来就吃了,小心吃了冷食明日做的诗也打颤。” 端木华笑道:“太太怎么心情这么好,折腾了一天,还有心思玩笑。” 墨子桐也跟着笑道:“才刚听这里媳妇讲了个故事,听了倒觉新奇,不知不觉心情也跟着舒畅了。” 端木华喝了一口醒酒汤便又问道:“是什么故事?” 墨子桐就将才刚白家媳妇讲的金元宝的故事和端木华说了,端木华听完说道:“地里挖出金元宝这事八成是真的,前一阵子公主收藏金元宝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听说那金元宝是前朝宝贝,谁得了就能得前朝阴魂护佑,做任何事都能得成。附马与我们吃饭那次也提到过金元宝的事,没想到这事就发生在这个村里,明日路过他家那块地我们也下去看看。” 到了次日,众人早早起来简单吃了,就驾着车马出了村,来到村西头时,果如邓家荣媳妇所说几间房舍破烂,院墙斑驳且有破损,从低矮处望进去,几个半大小子姑娘正在院里玩,穿得倒不十分破旧,屋里烟囱里还冒着烟,昨夜听了故事的几个人皆伸长脖子从车窗往外看着,几个人便又说道起来。 “谁能相信这破屋的祖上还是有钱人,这村子原来既是白家的,怎么就归了我们府里了,可见天下的事也没个定准的。” “有没有定准不知道,反正你我现都是奴才,再别做那白日梦了,你祖上就是个皇上,此刻你和我一样也是奴才。” “你们说这院子里会不会也有宝贝?” “你傻呀,昨天那大肚子媳妇就说了,这是村里看场院的屋子,因白家落败没处去村里可怜他们才让他们住的,你当这是白家祖宅啊!” “那此处没有,白家祖宅会不会有?” “你想啥呢?白家祖宅有没有白家人不知道,倒是你一个外人知道,难道昨夜那婆子给你也托了梦不成?” 几个人笑得哈哈连天。又走了一盏茶工夫,就停在白老三挖了宝贝的地头上。众人皆下了车一块围观。 只见那地沆沆洼洼的,中间树着个牌子,上写着:此地无元宝。 众人看了都乐了,道:“哪有这样声张的人,没元宝就没元宝,还特意树个牌子,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只见白家庄刘管事说道:“老爷、太太,这有个缘故,因这里挖出过元宝,附近乡民时常来挖,也想寻些宝贝出来。这块地现归了白老大白老二,他们种的庄稼每每被人踩踏,又不能时时看着,所以树了这个牌子想阻止众人挖宝。谁知道这几年并不消停,兄弟两便商议了专门找出一块地也不种了,干脆放开让大家挖,又怕别人找错地方把他其他的也踩了,所以这牌子也不取,也是提醒的意思。” 众人听了皆点头称是,就有人小声说道:“白家老三那时逃跑就该留些银钱给自己兄弟,这倒好,自己发财跑了,把祸患留给兄弟,这可真正是一人发财殃及兄弟。” 端木华听众人讲话没个遮挡,又见有当地村民围着,便道:“大家安静看看,不要乱说乱传。” 有那正要说话的,听了端木华的话,便相互看了看,也不再说话。 这里大睛的天,忽然就变了天,又有雷声,一时就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几个小孩子听到雷声,吓得哭喊了起来,众人一看走不了了,刘管事忙就带着众人回到昨夜各家里避雨。 话说了然自那日与菩提尝了禁果,越发沉腻,日日都想与菩提一处。 这日菩提只说自已亲娘病了,向郑芊芸告了一日假,便来到城里客栈与了然见面。 菩提进了房间,了然早在房中等下了。一阵风云激荡后,菩提对了然道:“官人还剩多少钱,还够见几次面?” 了然面露难色道:“正为这个发愁,我是出家人,一般到各家庙里只管吃住,没有月例,出门车马费都是靠化缘,且佛门是戒色戒贪的,所以怕佛祖怪罪,并不敢多化缘,只以够用为限,我此刻身无长物,下次见面的房钱还不知在哪里呢!” 菩提故意说道:“官人的意思是今日之后便不见面了?” 了然忙道:“这是哪里话,我回去再想些办法,与你日见一面都觉得日子难熬,要不见我活着也无趣了。” 菩提笑道:“你这嘴甜得像抹了蜜,听得人很受用,只是你们庙中清规戒律甚多,你能想什么法子弄出钱来?” 第一百六十九回 再议婚 见了然半晌不语,菩提知他没什么主意,便又说道:“我这里也想了好些日子,我们终是要做正头夫妻的,长期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个法子能最快时间内弄些钱出来,只是没好意思与你说。” 了然忙道:“你我生米已成熟饭,与夫妻无异,何必遮遮掩掩,有话就快些讲,我是恨不能天天与你一处的,只要有法子弄到钱,要我做什么都行。” 菩提道:“我家太太有的是钱,只是不会花,白放着也可惜了。” 了然道:“你家太太的钱我倒是能通说着让她往庙里多送些,只是送到庙里也与我无干。” 菩提道:“你再往前想想,你我是如何做的夫妻,不如你与她也做一回,只要她开了这个窍,就收不住的,到时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要她几个钱也不算什么。且你我从此见面也便宜,到时钱弄够了我们就远走高飞。” 说到这菩提便开心起来,好似那铜钱已像小山似的堆在她手边。 了然听了这话却为难,半晌道:“这,这成何体统,如今破了色戒已是大不敬,还要滥情的话,佛祖岂能饶我,此事不行,不行,还是另想他法,再说了,你家太太是个念佛的人,也不是此道中人,万一翻脸,岂不是自讨无趣,以后还怎么见人?” 菩提道:“我没有八成胜算也不和你说这些,我与太太均是女人,她肚子里几根筋我岂不比你清楚,你放心好了,此事交给我没有不成的,她现在就和你当初一样状况,只差一个霸王硬上弓。” 了然迷茫地望着菩提,竟有些不认识这个女人了。她与自已肌肤相亲也有些日子了,自已只认为她不过是发情的小母猫,今日这番话倒让了然不得不重新打量起她来。 了然正陷入沉思,就听菩提接着说道:“上次我配的迷药还有,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我劝着太太去家庙里进香,那日端木府的人都去祖坟。前日端木老爷和端木太太来了,说今年要带着豆官一块去。到十五那日,我偷偷让太太提前吃些杏花露,到时她便沉睡不醒,必要请你驱魔,我们见机行事。等事成,我们也在她身上留下印迹,料她也不敢声张,只要这一窍开了,她年纪轻轻的,怎么会不想那事,还不得三天两头找个事由让你过去府里,以后就是咱们说了算。” 中元节那日郑太太便果然着了道,身上还被刻下了了然两个字,自此,郑太太便不拿菩提当丫头使唤,隔三岔五在家里请些佛道上人来府里,明义上是听了然讲法,实际则是与了然私会。 林巧烟来端木府后的第一个生日宴,于八月初二设在花园子衿楼上。 这子衿楼上下三层,每层可摆下两张大食案,每张食案上可以坐二十人左右。 那子衿楼位置却是在花圃南边一个角上,因当日请的客人虽不多,却都是至亲好友,墨子桐与端木华商量了在子衿楼吃酒观舞逗乐正好。一来当时正好花圃里百花盛放,尤其菊花正浓,正好可赏菊吃酒;二则当日来得都是至亲,顺便可以将花园整个都逛逛。 那日不但有自家舞姬班子和凤来的舞技班,墨子桐外面又请了一个舞技班。到时三个舞技班轮翻在子衿楼上表演,众人听说这回姨娘酒热闹,都十分高兴。 因端木华朝廷考核得了个四善之最,按律升了一级,银鱼袋变作金鱼袋,作贺之人有向日与端木府亲厚者,也有听闻后巴结奉承者,所收贺礼之贵重为历年之最,府里人都说这林姨娘生日排场之大前所未有。 来府里参加宴请的宾客加上府里上上下下近百余口人,在花园里热闹了一天一夜,玩至天明宴席方散。 第二日午后,墨子桐正在子衿楼看着人收拾摆酒宴的各样物件归还库上,就见春芽从外面笑嘻嘻走了进来。 墨子桐忽然发现春芽也长大了,此时不但留了头,个头也往上窜了一截,又跟着学了近大半年的舞技,身量苗条,走起路来自带韵致。 看墨子桐看着自己,春芽急走几步来到墨子桐面前道:“太太,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墨子桐笑道:“我就看你呀,小春芽都快长成大春芽了。” 春芽听了笑道:“我还恨不得明日就长大呢!快快长大就能帮太太做更多的事情了。” 墨子桐笑道:“不急,慢慢来,如今你也长大了,再过五六年就是大丫头了,也和你绿君姐姐一般大了,到时多少事做不得。” 绿君听太太提到她,便笑道在墨子桐身后给春芽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春芽一看笑了起来。 墨子桐看春芽笑得欢,便知是绿君在身后作怪,回头对绿君笑着说道:“眼看你也快二十了,平常人家闺女早就嫁人了,咱们府里是二十岁放出去,按规矩,你也该到议亲事的年龄了,不知谁有福气能娶到你。” 绿君一听这话不觉红了脸,对春芽说道:“都是你引得太太说这些话出来,太太,我不嫁人,就一辈子跟着您。” 墨子桐笑道:“你不嫁人,你爹娘不得来跟我急,哪有为侍侯我不嫁人的道理。你的姻缘到了自然要嫁的,到时我不让你嫁你自已先急了。” 春芽笑道:“正是太太说的这话,绿君姐姐心中早有人了。” 墨子桐忙问:“你绿君姐姐心中有谁了?” 春芽正要说,绿君忙将春芽嘴堵上,回头对墨子桐说道:“太太别听她胡说,春芽越大越没规矩了,什么谎话都敢编的。” 正在此时,绿君的娘柳氏正有事来找绿君,看到墨子桐在边上站着,忙过来请安。 见绿君捂着春芽的嘴,忙说道:“太太在这儿呢,怎么就打闹起来,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墨子桐笑道:“你二人倒是一样的话,不愧是母女,说话都是一个腔子。” 柳氏一听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墨子桐看柳氏紧张,便道:“柳嫂子,这会子忙,今日晚饭后你来我院里一趟,有话和你说。” 又回头对绿君道:“去灶上看看几个姨娘的燕窝炖得如何了,好了就让人给几位姨娘们送过去。” 至黄昏时,柳氏来到关雎阁,见墨子桐正在吃茶,丫头通传了柳氏便来到墨子桐跟前。 进门施礼问安后,墨子桐屏退丫头婆子,对柳氏说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要问,绿君跟了我好几年了,今年也快十九了,到了该议婚的年龄,不知家里对她婚事有什么打算?” 柳氏笑着款款说道:“绿君那丫头自打跟了太太,她的事我一般的也不管不问,但凭太太作主!” 墨子桐知柳氏是跟自己客气,但说道:“理是这个理,但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说之言,她虽是我的丫头,终究你们才是她父母,这婚姻大事还得问问父母。这样,今儿也给绿君放个假,你今日回去与穆管家商量商量,也问问绿君可有中意的人没有,你们说定了给我回个话。平常人家女儿这个年龄早出嫁了,我虽舍不得,但也不能误了她的终身,你们回去好好商议商议!” 柳氏答应着回了栖凤阁。晚间与绿君回了自己家里,正好她两个姑母带着三四个孩子进城来逛,此刻也在她家里。一家人好久不见,便一起说笑着给绿君两个姑母弄饭吃。 饭后绿君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柳氏便说道:“太太今天叫我过去问绿君的亲事,还特意给绿君放了假,让我们回来商量商量。” 穆欣荣听了并未说话,绿君两个姑母倒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 “太太既问绿君的婚事,何不让太太给说下一门。不过太太说左不过就是府里的小厮,其实庄子上的后生更老实,将来好相处。” “就是,嫂子跟了大哥,也在庄子上过了好久才进了城,就让绿君嫁到庄子上好好吃两年苦,才知道父母养她不易,将来好让她两口子孝顺你们。” “现在三个侄子还小,家里实在指望不上,只有绿君干活是把好手,又颇得太太喜爱,就将她嫁到庄子上,到时她还不得一切听大哥和嫂子的,等她生下个一男半女,让大哥给女婿在府里随便找个差事,再让绿君一家子搬到城里,到时她还不得感恩戴德,到时三个侄子娶了亲,绿君的孩子也大了,正好给嫂子帮着带孙子。” 柳氏听了觉得两个小姑子平日里对自己虽言语多有不敬,但此事倒说得合自己心意,便对她两个小姑子说道:“我听着两个妹妹说的倒在理,绿君眼看快十九了,我和你大哥还是那个话,有人要便赶快嫁了,最好是庄子上老实后生,将来绿君跟着不挨打受骂,亲家也不敢太为难我们。” 穆欣荣自来对柳氏言听计从,又听她两个妹妹也如此说,心中更无他念,便对两个妹妹道:“而今我们来城里已有两年了,庄子上情况也不甚清楚,你们回去多打听打听,有老实后生给你们侄女说和说和。” 柳氏又道:“庄子上太过殷实的人家就算了,那样人家孩子不好拿捏,到时想让他两口子回府里她婆家也未必愿意,倒是麻烦,我们也跟着受气,还是穷人家的孩子可靠些。” 穆欣荣点头对他两个妹子说道:“你嫂子说的甚是有理,不能找大户人家,让人家挑我们孩子的短,我们跟着受气也不划算。” 绿君两个姑母答应着各自搂着自家孩子去客房睡觉不提。 绿君洗了锅碗回到堂屋时,她爹娘弟妹和姑母及表兄妹们都睡了,她平日回家来一般睡在客房,现被姑母和表弟妹们占了,只得挤着在柳氏脚边上找了个炕角胡乱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回了关雎阁。 第一百七十回 遭暗算 绿君一早回府,就见府里人神情紧张,一问人才知昨夜林姨娘院里进了贼,把前日宾客来人送的贺礼全都偷走了。 这是府里第二次进贼了,端木华大发雷霆,将上夜的几个抓来问话,并未问出个所以,只有潭灵儿的父亲潭富贵吱吱唔唔一时说看到贼人了,一时又说没看到,再问便说自己也记不得了。 潭富贵自从那年强占庄子上别人家的新娘子被人打折腿坐了几年牢被放出来后,众人都说他的脑子不大灵光,所以他说的也无人在意更无人相信。 折腾了几日也没个消息,刑部的人来了几拨,也没有查问出个头绪。 这日在关雎阁端木华恼怒地对墨子桐说道:“这两年府里是冲撞了谁了还是怎么了?怎么净出些莫名其妙的事出来,我端木府现在都成了大家的笑话了。” 墨子桐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半晌未说话。就听端木华又道:“这林姨娘也真是,几件礼物什么稀罕东西非要在她屋里摆三日,这可好,东西丢了不说,还让我丢这么大的脸。” 墨子桐听了不由的苦笑道:“老爷赶是气糊涂了,这实是偷东西的人可恶,你怎么倒怨起林姨娘来,难道她知道那东西会丢不成?” 说完这话墨子桐忽然像是领悟到什么似的,看着端木华说道:“老爷细想想这件事,是不是就是林姨娘做的,我看她平日对钱财上的事并不上心,怎么单单这回对这些礼物突然看重了,这里面是不是有关窍?” 端木华看着墨子桐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她平日里不喜财物都是假的,进府做姨娘就为图这个?我看了礼单了,加总起来不过十样,贼人只偷了些细软好带的,大不了值上八九千贯,而且这些东西已经报了官,不能出手,带着也是累赘。费这么大的劲就为这些不能出手的东西?” 墨子桐笑道:“我担心她图的不单是这些财物,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 端木华听了也点头道:“看来这林姨娘还真是有故事的人,咱们接下来好好看看她要唱出什么戏?” 白天被老爷叫去问了话,潭富贵因怕惹事也怕自己未看得真切不敢说出实情来,颠三倒四并未说得十分明白,众人虽不在意,只林老爹听了心下一惊。 潭富贵昨夜值夜,今日又被盘问了半天,回到自己家便沉沉睡去,直到酉时方醒,醒来看潭灵儿还没回家,就又想起昨日的事来,越想越不明白:这林巧烟做了姨娘,林老爷虽是下人,但也算是半个岳父,怎么会给贼人望风,而且领头的还是凤来,虽然他蒙着面,但那个身形藏不住的,定是他无疑,是他带着众人进去偷东西,来去匆匆,自己昨夜虽离得远,当时怕看得不真也不知他们要做什么,所以不敢声张,但的确看到他两个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想得入迷,潭灵儿回了屋,看家里冷锅凉灶,便道:“爹,你只管在那发呆,嘴里还念叨着,是中了什么邪了?” 潭富贵一下被潭灵儿打断,一时急了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你……” 正要往下说,一看是潭灵儿,忙止住刚才那话说道:“今日我不想吃饭,你上隔壁王妈家看看去罢。” 潭灵儿:“我不去,动不动把我打发别人家,我又不是要饭的。” 潭富贵:“我等会还得去上夜,这会烧火现做也来不及了。” 潭灵儿:“你别打岔,你刚才说什么,现在给我好好说说,什么你没看到,你究竟看到什么了,吓成那样。” 潭富贵:“没看到什么,你一个姑娘家瞎打听什么,这事也不与你相干,邓家三小子当兵好几年了,且盘算一下他回来是不是还愿意娶你的事!还有闲心管这些事。” 潭灵儿道:“什么叫愿意娶我的事,他回来必须娶我。哎呀!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倒说说眼下的事,我反正闲着没事,当个故事听听也无妨。” 潭富贵道:“没什么故事,你别瞎想。今晚你金大爷家中有事临时让我替他,我喝碗水就上夜去了,你把门插好。” 潭灵儿看潭富贵执意不说,便道:“不说拉倒,以后我也什么都不与你说。今日在外面与几个人练习拳脚我也累得慌,就不吃了。看着潭富贵出了屋,就把门插上进了里间自已炕上合衣倒下休息。” 眯眯糊糊睡到半夜,潭灵儿饿得实在难受,看那时才半夜,正要翻身睡去,却被院里一阵响动惊起,趴在窗子上往外看去,那月亮已偏西,估摸着可能是四更天了,正要返身再睡,忽然看到个人影从隔壁院的屋顶轻轻跳到自已院里,紧接着又一个人影跳了进来。两个人从里往外数了数门,数到他家时那两人停住了手,只见两人从各自腰间拿出个竹管,在他爹和自己屋的窗户纸上各自捅开将竹管插进去,慢慢往里吹。 潭灵儿也听过些江湖故事,马上明白有人要害她们父女两个。 她连忙下了炕,找了一块布绑在自己口鼻处,来到外间屋悄悄把门插取下,又拿起一把斧头猛得一开门,对着往自已屋里吹气的吹管人就劈了下去,只听“哎哟”一声,那吹管人抱着胳膊将吹管丢下就跑。 另一个一看也跟着往外跑,潭灵儿追了一路,只见那两贼人轻轻一纵就跳上一处矮墙又一纵跳到房顶上跑了。 潭灵儿只在拳脚上会些三脚猫功夫,轻功上并不能驾轻就熟,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贼人跑了。 院里的人被打斗声惊醒,出来看时那贼人已跑,只有潭灵儿在院里拿着竹管研究着看。众人看再无动静,便各自回屋。 一时到了天亮,就有人在府里说了昨夜潭灵儿家发生的事,那时潭灵儿的爹爹正要回家,听了这话,忙往家跑去。 潭富贵进了门看潭灵儿还在睡觉,急忙将潭灵儿推醒道:“灵儿,你没事,昨晚的事你快说来我听听,听府里人说是有人来寻仇,你惹谁了要下这个黑手。” 潭灵儿睁眼抬起头吃惊的说道:“什么?找我寻仇,我正要问你呢,你惹谁了,昨夜那两人明明是来找你寻仇的。他们拿这个管里东西往你睡觉的西屋里吹,要不是我半夜饿醒,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你老实给我说,你外面惹什么人了?” 潭富贵一听顿时坐下半晌方道:“我就算看着了也没敢跟人说,怎么下这样黑手要我的命,我这就找老爷说清楚去。” 潭灵儿听潭富贵这没头没脑的话,忙道:“你先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没头没脑的,你想急死我啊?” 潭富贵道:“你听我说,就是前夜,咱府里丢贺礼那夜,正好我值夜,我和一同值夜的老马头一块转了一圈,刚走到林姨娘新院子那里,老马头要撒尿,因那院子新粉刷不上一年,老马头怕撒在那院子墙根下容易被人发现,遂让我等着他走远些去撒。因我两个就点了一盏灯,他便挑走了。我正在那院外等老马头时,就见一个人往这边走来,我就躲在暗处看那人是谁,本想吓唬他一下,哪知那人在院外趴着门缝往里看了一会儿,又往身后招招手,就见凤来师傅带着几个蒙面人一纵身就飞到墙头上,又一纵就进了院子,一会儿工夫就又出来了。老马头过了一会来问我发什么呆,我刚想说看到有人飞进院里,又怕自己说了惹老马头说自己老眼昏花,就没敢说。” 潭灵儿听了道:“看来昨夜的人是黄老爹和凤来派来杀你的,昨天老爷问你话时你是不是说了什么?” 潭富贵道:“老爷问话时,我原本想把看到的情形说与老爷听,但刚说了没几句,我看到林老爹正盯着我看,我想着林姨娘是他闺女,到时他来个不认帐,我岂不是自找麻烦,所以话说了半截就说记不清了,我看当时大家都没在意,以为这事就过去了,谁知他们还是下了死手,要不是昨晚老金头有事让我临时替他,八成昨夜我就交待掉了。” 潭灵儿听完这些事,便把两手一拍,又将一只手拍在桌上道:“敢欺负到我潭灵儿头上,我叫他不得好死。” 说完又对潭富贵说道:“爹爹这会就去找太太把事情说清楚,万一老爷让林巧烟那狐狸精迷住了,林老爹反咬一口倒不好办了。你去找太太,我去隔壁查探查探,那个凤来来得就奇,现在又被你亲眼看到是个飞贼,看来林姨娘和林老爹并不似他们说的那样,这倒越来越有趣了。”说完父女俩便分头行动了。 这里潭富贵将那夜的事情和昨夜的事情原原本本给墨子桐说了,墨子桐听到潭富贵的担心,心想:这事潭富贵有担心,我何尝不是,那林巧烟自入了府,隐隐约约就觉得她不似外表那般简单,她对一切都不在意,一个人对周围外在物质不在意,那她的重点必不在这上头,定是心中还有大愿望,她爹爹参与其中,她究竟知情不知情?那凤来又是什么来头,这还真是让人费解。 想到这,便对潭富贵道:“这事你还和谁说了?” 潭富贵小心说道:“因昨夜只有我那丫头在家,我怕她再出事,就给她说了,让她小心点。除了她再未与其他人说起。” 墨子桐又问道:“你刚才说当夜同时值夜的还有老马头,他看到人影了没有?” 潭富贵怯怯地说道:“太太听了莫生气,那夜老马头是喝了酒来值的夜,迷迷糊糊,他哪里看到什么了,我说什么都没看到,我保证他什么都没看到。” 墨子桐听了便道:“此事你再不要与任何人讲起,既然灵儿已知情,我正好有事交代她去办。” 第一百七十一回 探消息 谭富贵走后没多久,谭灵儿就到了关雎阁与墨子桐在屋里说话。 “灵儿,昨夜的事我听你爹讲了原委,但这事没有证据,只凭你爹爹一人之言要抓人定罪还不行,我们需得找到证据才使得,这道理你明白?” “太太,我知道,今早我去了隔壁门口转悠了半日,只有两个买菜的出入过,平日都是大门紧闭,不知在里面做什么?” “你怀疑那个院子里的人有问题?” “太太,我现在有些后悔当初求您让林巧烟入府,看来不只她,还有林老爹、凤来以及凤来身后那个舞技班应该都有问题。” “嗯,你和我想一处了。那院子没有原由也进不去,但这么多人住在里面,总要吃饭,我们就在那买菜人身上打点主意,看有没有办法让他们换人,把我们的人安排进去做饭,这样掌握主动,一来方便探听消息,二来掌握了食物也就掌握了主动,我们做起文章来更便宜。” “太太妙计,我这就去想想办法,先把做饭的换了再说,我爹可能不太安全,我想让他到外地亲戚家躲几日,您看行不行?” “不妥,这样容易打草惊蛇,你放心,你爹的安全我会安排好,你只管放手去做。” 墨子桐说完,回身将桌子上一个包袱递给谭灵儿道:“这里是三十贯,你拿去务必将事情办妥,一定要拿到证据。” 谭灵儿笑着道:“太太,此事不需要钱,有了钱反倒畏首畏尾不易得手,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我自有我的办法,这钱太太还是收着!” 墨子桐欣赏的眼神看着谭灵儿道:“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家倒是个有见识的,行,那我等你好消息。此事不能拖太久,我给你一月时间如何?” 谭灵儿道:“一月足够,您听我好消息。” 次日,隔壁院中那两个买菜的人在菜市场与人纷争,一个被打折了腿,一个被打折了胳膊。管班主带人将人弄走时,连谁打的也没有抓住一个,只得自认倒霉。 没过半日隔壁门上就贴了个启示,要招两个灶上做饭的人,不论男女均可。 不一会工夫就有几个人围在隔壁门要看启示,当场就有几个人进去了,过了会子其他人都出来,只有一块进去的两个瘦瘦身材的男子未出来,听那几个出来的人说道:“那两个赶是有病,居然不要工钱,只要有个吃饭住宿的地方就干,傻子!”说完众人一哄而散。 过了一时,那两个瘦子就相伴着出门去买菜,路过端木府时,看谭灵儿坐在府门口台阶上,两个人齐齐向谭灵儿看了一眼便往菜市场走去了。 话说林老爹将谭富贵在老爷面前说的话反复掂量了几回,他确定谭富贵一定是看到他了,因在老爷那里看到自己谭富贵才会闪烁其词,也是万幸,幸亏当时自已去了老爷那里,否则这会子可能已经在刑部大牢了。 林老爹一想到谭富贵就活在自己身边,随时会爆炸,一下就坐不住了,于是当机立断,他当日就和管班主商量,用江湖人惯用的蒙汗药粉,在竹管中点着慢慢将毒气吹到屋里,等他父女晕过去,再进去强灌些狼毒草药,立时就可要人命。 一切都比较顺利,只是棋差一招,他没想到当夜老金头的班让谭富贵替了,且那丫头半夜又醒来,这会子已经打草惊蛇了,端木府现在府后下人住处都加设了值夜的人,现在想再下手就不容易了。 但是这段时间除了增加了几处值夜的人,府里倒再没什么动静,烟儿在老爷那里也探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谭家那疯丫头也象没事人般整天坐在府门口闲聊,可能把那夜的事当成偷东西的飞贼了,也许谭富贵并未给人说过这事,是自已小心过了头,不管了,料那谭富贵也不是敢兴风作浪的人,且看看再说! 那夜偷出来的贺礼虽名贵,但这阵子刑部接了案子查得紧,明里暗里都派了人盯着,只要有人出手售卖,绝对跑不了。 这日管班主又找来林老爹商议此事。因林老爷给人说过管班主与他是同乡,所以走得密些。府里人倒也不在意。 “大哥,舞技班眼看着锅都要揭不开了,你也知道,就那几个人,有一开始就跟我在山上混的,也有临时收进来的,现在这年头出门的人不多,我们在山上想弄些银钱也不易,正好那时你找我来做这事,大家都是为挣些银子钱才来卖命的,现在都窝在此处,要钱没钱,要买卖没买卖,我可快盯不住了。” “兄弟,我没别的本事,就只一样,讲义气,钱的事我也着急,但眼下查的严,东西实在不好出手,让大伙再等等。实在不行让巧烟把她首饰衣物当了先换些铜钱你们先用着,等这阵子风头过了,找个胡商把货卖了,神不知鬼不觉咱把事办了,大家分些钱各自去过安生日子岂不更好。” “只好这样。大哥快去找林姨娘先弄些钱来应应急,我也好给弟兄们说。” 两人分手后,林老爹并未去找林巧烟,而是回到自己屋中,从包袱里取出一个九环金带銙蹀躞带和一把佩刀。 他拿着它们看了许久又将其擦拭了一遍,嘴里念道:“爹,孩儿没用,现在不得不把您老人家留下的这唯一念想拿去卖了应急,您放心,将来我一定把它们赎回来。你老人家不管在哪里都要保佑我们心愿得偿,为咱家报了这大仇。” 没过一天工夫,林老爹抵到当铺的两样宝贝就被送到了关雎阁里。 原来自谭富贵说了当夜看到给那伙贼人望风的人是林老爹后,墨子桐就从娘家找了两个小厮扮作路人轮换盯着林老爹,那日林老爹将两样宝贝拿到当铺抵了三百贯,当日墨子桐就想法子将东西从当铺借了出来。 当两样东西摆在墨子桐屋里时,墨子桐看着这两样东西倒有些迷茫起来,这东西无论是质地,材质都是上品,非三四品官员用不起这些东西,看林老爹和林巧烟穷得那样,难道祖上也是富贵人家,或者另有隐情,又拿起宝刀仔细看了看,发现在刀柄处小小的刻着个丁字,因林老爹本姓林也不在意。翻来倒去地看了半晌并未看出门道。 正在思索时,端木华进了屋子,看墨子桐抱着两件宝贝发呆,便接过来边看边问:“这是哪里来的,看着眼生,不是府里的东西。” 墨子桐道:“正好你来了,这是林老爹送到当铺的两件东西,我看着应该是三四品大员用的,他怎么会有这东西,正没头绪呢!老爷你看,这刀柄上刻着一个丁字。” 端木华忙向那刀柄处看去,果见一个丁字刻在刀柄处,便似恍然大悟一般点头道:“我知道了,父亲当年弹劾过一个四品官名叫丁少英,因他牵涉参与诬陷郑则刚案子,父亲正好拿了那人短处,遂举报弹劾了他。那时皇上刚登基,那案子当初也只是判了抄没丁家家产,革去功名贬为庶人,后来听说案子层层升级,越办越重,父亲当年说起这件事还每每有悔意,说为了郑家又毁了丁家,天理人伦大道如果被当权者玩于股掌之间,朝堂之上谁又能全身而退,从那以后也慢慢懒于勤政,说有时侯出错比懒更可怕,也因此事父亲一直郁郁寡欢,母亲去世后就告老回家了。” 墨子桐听了心中一惊道:“那现在是丁家人上门来寻仇了,这林姨娘和林老爹应该姓丁才对,如果是这样,老爷就有危险了。” 端木华道:“我担心不是我有危险,而是整个端木家族都有危险,他们如果真是来寻仇要我一个人的命,有多少下手的机会,并未下手说明有更大阴谋,看来是来者不善,他们应该是给咱们布了一个大局。” 两人说了半日也没捋出头绪,因谭灵儿才去打探,墨子桐便未向端木华提及此事。 且说谭灵儿安排一帮混混将隔壁灶上买菜的人打伤后,又找来两个善厨之人去应聘。 那两人刚进去时并未发现什么,他们与谭灵儿约定是:要有事,就在每日经过端木府时以咳嗽为号,到时谭灵儿跟着到菜市场趁人多将提前写好的消息递与谭灵儿相机行事。 一直过了七八日,两人发现这府里人奇怪,每日都有两三个人白天沉睡不起,只到快黄昏时方起来吃食,到了次日那些人象是做了一夜极重的体力,一早便要吃饭,且食量大,尤其是肉吃得极多。到了第二日又变成另外两三人白天睡着不起,看上去很是奇怪。 一连观察了两日,两人约定夜里也不睡,看几个人做了什么。一时吃了黄昏饭,几个人又在院里喝了些水玩笑了一会,眼看着天就黑了,便各自回了自己房间。 这两人等到夜里过了子时,就听见有屋门打开了,有两个人手拿着挖土工具从屋里出来,进了堂屋套间就再未出来。 等了一夜也没个动静,两个人商量将消息写在纸上,第二日买菜时将消息递与谭灵儿。 到了卯时,那几个人才从堂屋里出来,一个个看上去累得精疲力尽,那两人急忙将吃食端上来,几个人不说话,狼吞虎咽吃了就各自回了房间。 两人收拾了就出去买菜。路过端木府时,见谭灵儿已坐在府门口台阶上,两人便咳嗽了几下,谭灵儿会意,看四下无人注意,就悄悄跟在那两人后面,趁着清晨菜市场人多,就将消息递给谭灵儿。 第一百七十二回 挖地洞 谭灵儿拿着纸条一看,心想:这几个人夜里拿着工具进了堂屋,天快亮出来时一个个精疲力尽。从这送来的消息看,这已经挖了好多日子了,这是在挖宝贝吗?可隔壁那个宅子是租来了,看门脸不过中等人家,哪有宝贝可挖。再或者是挖个坑埋宝贝?那偷出的几十样宝贝虽值钱,也不至于几个壮汉挖这些日子。不对,那院了离咱们府里就一墙之隔,他们会不会是挖地洞想从太太那个地库里偷东西。但转念又想也不对,这里离老爷君阳院最近,太太的关雎阁离隔壁院那么远,他们要想从太太院里挖宝贝应该在那边动手,为何舍近求远,百思不得其解忽又想到,定是那伙贼人想从老爷书房里偷要紧东西,说不上咱们府两边的院子里都住着贼人也未可知。 过了几日,潭灵儿果然得了消息,正如她的猜测,端木府两边都住着贼人,不过那边住着的是假扮成打渔之人,早出晚归看着没什么,但被潭灵儿派去在灶上的那两人发现每回吃鱼都是管班主自己去买,从不让他们经手。谭灵儿得到消息后跟了管班主几日,发现两个人趁买鱼的机会交换消息,便又派了她的小喽啰盯着那打渔之人。 端木府两头都住着贼人的消息已坐实,谭灵儿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心想:我太聪明了,这会把这几个偷宝的大贼抓住,太太还不得赏我啊!我啥都不要,就要太太给我和邓家福主婚,看他这回往哪逃。想到这,她一溜烟就跑到了关雎阁。 墨子桐此时正在关雎阁听穆管家说中秋节备礼,请客、赴宴等诸事。看潭灵儿探了个头,便对穆管家说道:“就先说到这,午后再来。” 穆管家忙领命出来,就听墨子桐在屋里喊道:“灵儿,你进来!” 穆欣荣迎面看到谭灵儿,边走边想:“这谭灵儿不是从老爷书房里放出去了吗?怎么又和太太这般熟络,邓家三小子不娶她,还报名当了兵,这一走都快三年了,难道是让太太成全她与邓家福的婚事?” 正想着,就听绿君喊他爹爹,他便站住问:“绿君啊,叫我做什么,我这会子还有事,不得闲,等闲了再说。” 绿君正要说话,穆欣荣已急步出了关雎阁走了。绿君跟在穆欣荣身后将父亲送到院外,看父亲着急忙慌走了,便怅怅转身想进院子里去。 刚转过身,就见春芽从栖凤阁跑出来,看到绿君便向她招招手,绿君用手指了指自己,看春芽点头,就在院门口站住。 春芽跑到跟前上气不接下气拉着绿君小声说道:“姐姐,我给你说,才刚你两个姑母又来了,我和绿珠都听到了,她们给柳婶子说,在庄子上给你寻下个婆家,弟兄姊妹多,这人是老五,底下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父母年龄也大了,家中事情都是他们老三家做主。你母亲对你两个姑母还千恩万谢的,看样子她是极愿意的。这会子领着你两个姑母回家去了。” 绿君一听又气又急,转念又想:“就这个出身门第,父亲定是不愿意的,他好歹也识得些字,女儿的婚事,不说门当户对,也得差不多。他好歹也是经过些事的,不至于眼睁睁干看着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想到这,绿君笑着对春芽道:“你个小机灵鬼,啥事都瞒不住你。你这心操得也太大了些,还不快回去练舞,小心太太哪天高兴让你来上一支。” 春芽道:“你先别管什么舞不舞的,你倒说说,你家里要给你订下这门亲事,你和那叶家三公子的事可如何是好?” 绿君笑得更厉害了,道:“我和叶家三公子什么事,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也谈不上认识,且人家高门大户,是正经四品大员的公子,且人家现也在朝为官,我一个丫头哪里配得上,你快别说这没影子的话了。” 春芽道:“一面之缘,我可知道你把人家三公子送的手帕子藏在柜中,日日拿出来看,我说你害了相思病,你还不承认?” 绿君涨红了脸道:“哪里是人家送的,还不是那日叶太太带着叶家三公子来瞧叶姨娘顺便来这里看了看太太,我端茶水时不小心烫了,那三公子心善将自已手帕拿了让我包手,因再没有机会送还回去,所以一直放着。他手帕上绣着一只麒麟我看着实在好,不过拿出来看那帕子上的绣工罢了,哪里有什么相思病?” 春芽看绿君脸涨的通红,更不放过,笑着道:“绿君姐姐,你脸红什么,才刚绿珠姐姐也听到你两个姑母说话了,我们听着这门亲事根本配不上你,所以赶着来给你报个信,你和叶家三少爷的事今日得了空我就与太太说,你心里怎么想的早做打算。我听绿珠姐姐说嫁人可是大事,嫁不好将来要后悔一辈子的。” 绿君无奈道:“自古父母之命,媒说之言,我能有什么打算,反正我是不想嫁人的。” 春芽道:“姐姐想得美,你不嫁人,你弟弟怎么娶媳妇,别人问起你的事,你爹娘明日怎么和人说。” 绿君轻轻指指春芽的额头道:“你个小人精,啥都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是谁教你的,你还不快忙你的事去,我这里还有差事,等晚上再好好拷问你。” 春芽一听便撒腿往栖凤阁跑去,一边跑一边笑着说道:“姐姐还是想想自已眼前的事,别吃了亏到时哭着来找我们。” 绿君气得将脚一跺,两手插在腰间,故意做了个生气的表情,看春芽跑远,才返身进了院子。 刚走到合欢树下,就见潭灵儿从太太屋里出来,潭灵儿正要打招呼,绿君却并不理会潭灵儿自去了厢房。 绿君自英儿死后就不大理会潭灵儿,就算后来潭灵儿也在关雎阁听差,绿君也不理会她。潭灵儿自知缘由,总想找机会亲近绿君作个解释,此刻看绿君仍躲着自己,下意识地愣了一下神,看众人都在看她,便讪讪出了关雎阁。 那时院子里奶娘抱着二小姐亦朵,旁边还站着连翘、春笋、春喜、春桃四个大丫头并两个婆子和两个干粗活的丫头,看谭灵儿难堪,大家都偷偷笑了起来。 绿君看谭灵儿走了,方从厢房出来,又看众人还在笑,便冷着脸那两个干粗活的小丫头说道:“大清早在这里闲扯谎,都没事做吗?那墙根子底下那些唾绒、树叶还有头发丝也不扫一扫,只管在这里晃悠着,非得让人说了才做。” 几个人一听绿君生气说这样的话出来,便都散去了。只有春笋站在院里不动,反讥讽绿君道:“也不过是个丫头,倒这般神气什么,何苦来,大清早就找人麻烦,有本事也做个主子再说我们不迟!” 说着,也不看绿君,便一摇一摆往自己屋里去了。绿君站在那里一脸窘相,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但又无计可施。 绿君素来性子和善,从不当面说人,就有丫头做的不对,她也悄悄弥补了,事后方背着人提醒一两句。她虽是个管事,但这院子里丫头并不怕她。加之她年纪大了,太太都叫来她娘问了她的亲事,所以这段时间院里众人更加懒散,并不十分听她的话。 叶太太自上回墨子桐拿自已丫头春纱换了茯苓出来,春纱就由叶太太做主,给大少爷做了房里人,谁知她肚子争气,几月前给叶家添了个孙子,叶太太高兴,便将叶府一个名叫小桐的送给墨子桐表示感谢,因与墨子桐重了名,墨子桐便依例以春字打头将小桐改名叫春笋。 春笋自视是先太太娘家的丫头,与别人自是不同,墨子桐也看在叶太太面子上,并不十分使唤春笋,春笋便越发得了意,心里眼里都没人起来,每日只管描眉毛画唇,给底下小丫头们说自已来之前那边叶太太就说了,迟早要做这府里的姨娘,只等时机成熟就办喜事的。 众丫头听了,便也不敢十分与她计较,她反成了不能惹不能碰的玻璃花瓶,不但自已不做事,还带引着几个大小丫头故意与绿君为难。 这里绿君看众人散去,看太阳正好,便进屋将被褥拿出来晾晒上,又从柜子里将端木华与墨子桐的大毛氅衣裳取出来也在外面晾晒了,又想着马上中秋了,正准备打些络子线,到时将老爷、太太还有二小姐的蹀躞、香袋都换了新的。就听墨子桐叫她进去说话。 绿君忙将手中活计放下,进了屋,墨子桐道:“你这会子去把老爷请来,再把你父亲也找来,我这里有要紧的事。” 第一百七十三回 取证据 一时端木华进了屋子,看墨子桐正在地库洞口,就问道:“这地库怎么了?” 墨子桐惆怅地看着端木华说道:“今日我与你进地库看看,早起谭灵儿来报,隔壁凤来舞技班子的人白天睡大觉,晚上好像在挖地洞,会不会和我们地库打通,用地洞偷家里东西。” 端木华一听恨声道:“这还了得,偷东西偷出天际了,挖地洞偷宝贝,这岂不成了千古奇闻。我端木府真是啥事都能遇上。不过咱们这地库那年修的时候依你的主意四周都装设了铁板,挖肯定是挖不通的。” 正说着,穆欣荣也在门口请安。墨子桐便不接话让穆欣荣进来说话。 墨子桐看着端木华说道:“这地库有三把钥匙,老爷一把,我一把,祠堂里还藏着一把。快快取来,我们打开进去查看查看。” 看穆欣荣出了屋子,墨子桐又对端木华说道:“咱们这地库虽然装设了铁板,但今天既得了这消息,咱们还是下去查看查看。” 端木华忙问:“刚才你说谭灵儿来报信说他们挖地洞?谭灵儿是怎么知道的?” 墨子桐就将当日谭富贵如何来报信说丢贺礼那夜看到凤来和林老爹,如何安排谭灵儿去查隔壁舞技班,谭灵儿如何来报告的情形一一给端木华说了一遍。 一时端木华那一把钥匙由添喜送了来,祠堂那一把穆管家亲自取来了,墨子桐那一把就在她睡觉炕上的柜子里锁着,于是命绿君取出来,三把钥匙一块将地库门打开。 穆管家点着火把,端木华、墨子桐和绿君跟在后面,当他们下到地库时,穆管家将地库里各处烛台点亮,见地库里还是原貌,铜钱用箩筐装着满满放着十来筐,每筐的重量都在一两百斤,金、银、玉器高矮胖瘦大大小小各种造型足足摆了有半个场院,四个人在四壁处又查看了一番,看四处铁板皆无异样,几个人便返身出了地库。 出了地库穆欣荣和绿君便告退出去了。墨子桐看着端木华道:“老爷,这事实在蹊跷,他们挖地洞究竟为何?咱们府里也没丢东西,总不会是挖到书房里去偷?” 端木华摇摇头道:“实在猜不透,不行就抓了送到刑部大牢里,没有拷问不出来的。” 墨子桐想了想劝道:“林姨娘再怎么说也是老爷枕边人,万一不是偷财物的,贸然送到刑部惹人笑话,还是再想想办法探出个究竟来再做道理。” 端木华道:“太太说的固定有理,但这事已迫在眉睫,夜长梦多,这得担心到啥时候。这事林姨娘也许并不知情,会不会只是林老爹勾结凤来舞技班所为?” 墨子桐若有所思点头道:“这也有可能,但总觉得林姨娘也好生奇怪,不争不抢,只是整天呆在老爷书房里,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端木华听了疑惑道:“我书房里不过是些书籍和往来信件,并无什么,她呆着能做什么?” 墨子桐并不回答,忽问道:“老爷的书信一般都是谁保管的,林姨娘有没有看过?” 端木华道:“之前就是添喜和鸿来两个打扫书房,那书信就锁在我屋中书柜的一个暗格里,看完就收在那里了,一般也不会有人动。太太为什么这么问?我又不是封疆大吏,他们除了能偷点钱物,还能把我怎么样?难道还弄出个造反的冤案出来不成,太太是不是过虑了?” 墨子桐忧心道:“我总有不祥的预感,感觉这林老爹和凤来来者不善,绝不是仅仅要偷些铜钱和宝贝那么简单。” 端木华看墨子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劝道:“也许是咱们想多了,反正现在没事,如今我这官也做到四品了,还有什么求的,现在就盼着咱们再多生几个孩子,也好让咱们府里人丁兴旺起来。” 端木华说完看墨子桐似并未听他说话,只自己低头沉思,便又说道:“会不会林姨娘和林老爹一时糊涂被恶人要挟了,等明日我找来林老爹问问!” 墨子桐听了这话忙抬头看着端木华道:“老爷万万不可,林姨娘养父此时并不知我们在追查此事,老爷这一问不就打草惊蛇了,还是再查查等水落实出再说!” 话说谭灵儿仍旧每日坐在端木府大门台阶上暗里观察隔壁动静。 这日,正闲得无聊,就见平日与她一块混得一个名叫小野猫的半大小子跑来跟她说:“灵姐,自你前日说过,我便和小老鼠每日在你们府隔壁院子的后门上转悠,连着三天都看到他们把大戏服箱子装上马上去了城外,过一个多时辰仍旧拉回来了,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谭灵儿一听忙问:“每日什么时辰出去?” 小野猫拿手指数着算了算时辰道:“差不多每日都是午时出去,未时回来。” 谭灵儿听了一边转身一边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回了太太再与你说。”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谭灵儿从府面出来对小野猫说道:“明日看他们出门让小老鼠跟在后面一路留下暗号,你和我坐上车跟着暗号去看个究竟去。” 次日午时刚过,小野猫就狂奔到端木府大门口,谭灵儿已将车马准备好,小野猫窜上车,谭灵儿架起就绕到后门一路跟着小老鼠暗号往西而去。 刚走到城西第二个路口,就见小老鼠哭丧着脸站在路边,看谭灵儿车马过来,忙招手,谭灵儿将车停住,急忙问道:“他们往哪里去了?” 小老鼠道:“我跟到这里,他们车马速度忽然就加快了,我实在没跟上,再过一个路口就是城门,可能是出了城。” 谭灵儿忙道:“快上车,我们追出城去看看。” 三个人驾着车飞驰出了城走了一段,渐渐也没个正经路了。便问迎面来的路人可见到拉着戏服箱子的马车,几个路人道:“见是见到了,但不知去往哪里了,你们顺着车轴印或许能找到。” 谭灵儿听了便一路看着车辙印子往前寻了去。出了城走了约摸五六里路,就见一条不常走的路边停着一辆车,几个人走上前去车却是空的。 小老鼠欢喜道:“灵姐,就是这辆车,错不了,你看它的厢比别的车要高出许多,就是为了将戏服箱子摞起来好绑好扎。” 谭灵儿点头道:“估计他们把箱子里东西腾空就回城了,我们且在前面悄悄等一下,等他们走了再去找他们腾出来的东西,箱子不好抬,应该走不了多远。” 于是三个人将车马架着又往前走到一个山丘的背面,又怕那马发出声响来,便让小老鼠驾着马车仍往前走,过一半个时辰再回来,自己和小野猫则下了车悄悄趴在山丘后面看。 过了一时,就见几个人抬着四个几个戏服箱子从路边的树林里出来上了路边马上,忙忙往城里方向去了。 谭灵儿看那些人走了,小老鼠还没来,也不等他,只和小野猫两个进了林子。 两人进了林子走了不过百米就见一堆一堆土七零八落散在林子里,有些已成了干土,谭灵儿看到身旁有一处土堆是湿的,便走上前去将土抓起来闻了闻,又往旁边的土堆仔细看了看。 回头对小野猫说道:“这湿土可能是刚才倒下的,干土可能是前几日倒的,我们把这些土各自装上点回去。” 说着,就把身上衣裳脱了,又让小野猫连下面裤子也脱了,小野猫本不愿脱裤子,看谭灵儿睁着两只吃人的眼睛看着他,少不得嘟嘟囔囔脱了。 两个人将身子、袖子、裤腿里将各土堆上的土都装了些,又找些树枝条儿扎了,扛在肩上就出来了。 小老鼠此时已在林外候着了。看到小野猫只穿着内裤出来,笑得了不得,谭灵儿怒道:“再笑,把你的脱下来让他穿了。” 小老鼠一听忙住了口,谭灵儿道:“这事要查清楚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此时就受些委屈也值得,真是鼠目寸光,哎!我说你是小老鼠,鼠目寸光也就不说了,你好歹也是只猫,怎么也和老鼠一般见识,难道因你两个时常在一处,倒是你这只猫被鼠给带累坏了不成?”说完笑了起来。 小野猫和小老鼠看谭灵儿笑了,忙凑上前去说道:“灵姐总算笑了,这一路绷着个脸,把我两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谭灵儿道:“我有那么可怕嘛!废话少说,回城去府里给太太报信要紧,赶紧走。” 三个人驾着车来到府里,马车停下,谭灵儿对小野猫和小老鼠说道:“你两个先在车里等我,我进去给太太说,一会来人取东西。” 一会儿工夫,就见添喜、鸿来领着两个小厮跟着谭灵儿来到车前,小野猫和小老鼠看到添喜和鸿来窘得不知所以,谭灵儿道:“你们两个别害羞,这是我两个兄弟,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今天你们也幸苦了。” 说着将一身衣裳一边递与小野猫一边说道:“给,这身衣服你先穿了,免得你光着身子见不了人,这十个铜板你两个去吃点东西就先回去歇着,明日老时间老地方见。” 看两个走了,谭灵儿几个人才将车内用衣服包的土拿回关雎阁。 此时关雎阁里端木华、墨子桐、穆欣荣都在。当几个人把谭灵儿弄回来那些土打开后,就见有一堆土中有几个铜钱露了出来,端木华拿起来看时,只见上面刻着一只梅花鹿伏在古树下图案,另一面却魁星单脚站在鳌上。 墨子桐问道:“这是什么,看着像是铜钱,但又不是。” 端木华道:“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太老爷当年修建书房时撒在地下的铜钱,正面图案的意思是求高官厚禄,反面图案的意思是独占鳌头。当年为了修建这个宅子,太老爷专门请人制造了些特殊的铜钱撒在各处,求福寿喜禄,取吉祥之意。书房是读书求功名的地方,所以撒的是这种模式的铜钱。” 第一百七十四回 一问清 墨子桐接过端木华手中铜钱一边看一边说道:“嗯,老爷记得不差,那年在关雎阁挖地洞时确实挖出来过,只是图案不是这个。” 端木华看着墨子桐手中的铜钱说道:“这关雎阁当年修建的时候,撒的是龟、桃、鹤和葫芦币。一来避邪祟、二来求老太太康健长寿、三来求多子多孙。” 墨子桐听了也不再问,只说道:“这里面名堂也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老爷快想想,这土里有撒在书房的铜板,究竟是什么意思?” 穆欣荣此时已知事情原委,便道:“会不会是他们把地洞挖到老爷书房底下了。” 端木华道:“不管他们挖了做什么,总要下去看看才能知道了。” 墨子桐道:“这要下去却难,我们从老爷书房里也挖个洞下去,岂不是暴露了,万一打草惊蛇,他们狗急跳墙伤了人倒不好了,还是想个稳妥的法子。” 端木华叹口气道:“太太说得有理,只是眼下怎么办?” 墨子桐看着端木华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不如咱们抓他们挖洞的一个人来问一下情况再做道理,如果那人说的不错,我们可上刑部报案,到时先将人一网打尽,再从他们那里挖的洞中进去查看岂不省心。” 端木华道:“这倒也行,凤来最近也怪怪的,几次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会不会与这事有些关系,他是知情人,我不妨问问他如何?” 墨子桐道:“老爷看情形,那凤来与老爷亲厚,也许是受人要挟被迫的,如果他肯告诉老爷实情当然再好不过。” 端木华道:“但愿能从他口中知道真相。” 说完,端木华对穆欣荣道:“你去安排一桌上好的酒菜,再去送个帖子给凤来请他过来,我今日要与他好好喝上几杯。” 端木华与穆管家出去后,墨子桐又将潭灵儿叫进屋里仔细问了当日情形,思索半日对潭灵儿道:“你明日给那两个安插到灶上的人传个消息,给里面身体最弱那个下些不要命的药,让他去瞧大夫,到时我们再做道理。” 至晚间,端木华请了凤来到书房中,两人在塌上相对而坐。 只见端木华端起酒杯说道:“凤来公子来我府里也大半年了,细论起来与你吃酒次数有限,今日好生喝杯酒,等会我有事人与公子细说细说。” 凤来一听有事细说,心中一沉。又少不得端起杯道:我本飘零之人,得老爷青眼,此生能遇到老爷,是凤来的造化,能为老爷排忧解难凤来三生有幸,老爷有事尽管吩咐,凤来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次日,潭灵儿就在菜市场交给那两人半包以砒霜佐以少量蟾蜍粉和轻粉配出的毒药,让院子里选中那人只吃下去一小半,会中毒却不会致死。 刚过了申时,潭灵儿正坐在府门口台阶上与门廊上的人玩笑,就见从隔壁抬出个人来,潭灵儿向对面街上努了努嘴,小野猫和小老鼠便跟了过去。 一路来到离府最近的赵家医馆,看着那几人将人抬进去,小野猫便撒腿回来给潭灵儿报信。 潭灵儿看小野猫跑来,就迎上去道:“人送到哪里了?” 小野猫道:“灵姐猜得不错,那人就送到离这最近的赵家医馆了。” 潭灵儿一听抬脚便急忙往胡天赐胡大夫的医馆处走去。昨日墨子桐将胡大夫叫来,当着潭灵儿的面说了事情原委,胡大夫不敢大意,当天便领着潭灵儿回医馆配了药并交代了药量。这日胡大夫便哪里也不去,就在医馆里等消息。 当潭灵儿气喘吁吁跑来时,胡大夫抬身就迎了上去,那时几个徒弟都在后院里,医馆大堂并无旁人。便问:“可是到赵家医馆了。” 潭灵儿边喘气边点头道:“正是,看着进去了,你快快去,我在外面等消息。” 潭灵儿出了胡大夫医馆,只身往赵家医馆去。一时胡大夫就进了赵家医馆。 进门就道:“赵大夫,今日来要借你二钱人参入药,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服了毒药之人此时正在呕吐不止,又手脚浮肿,全身发痒,兼腹痛在里面大喊大叫,赵大夫年轻,行医不过三四年,砒霜中毒虽见过,此时这症候又不全像砒霜中毒,一时拿不定主意不敢乱作主张。 正无奈时,见胡大夫来了,忙将胡大夫叫到一边问道:“胡兄可见过这症候没有,不知用什么药方可止住。” 胡大夫道:“我须得看看病人方知,你稍安勿躁。”说着来到那人身边,将手搭在脉上,又将那人眼睛翻开看了看道:“怕是中了邪气,这得用药水泡着驱邪才成。” 赵大夫听了忙道:“我这里并无驱邪的汤池,您那里有,不如送到您的医馆中,索性也不过三四日的工夫定会救过来。” 胡大夫道:“去我那里也不是不可,只是他是你的病人,我带他过去岂不成了抢你的病人了,这不好!” 送那人来的几个忙道:“救人要紧,其它的哪有工夫理论,赵大夫也是慈悲人,休要闲话,快快到这位大夫医馆中去罢。” 说完也不管赵大夫,就七手八脚将人抬了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敢问您的医馆在哪里?” 赵大夫抢着说道:“出了门往右走一里路有个胡家医馆,那就是了。” 说完又对胡大夫道:“胡兄不要多想,救人要紧,你要的二钱人参回头给你送去,你快去,快去!” 于是几个人来到胡大夫医馆中,进了一间房间,里面一个灶台,上面支着个大锅架子,上面放一口大锅。将那人放在锅中,又让人烧些热水来添在锅中,在药房里各样药取了一大蓝子端了倒在锅中,又对医馆一个小学徒名叫三桂的说道:“把炉灶点上小火,水温不能太低,太低排不了毒。”三桂答应着出去抱柴火。 这里胡大夫对送那中毒之人的另外几个人说道:“这三日这人不能进食,三日后你们来接人回去便是。” 其中一人道半信半疑问道:“大夫,这人交给你不会有事!” 胡大夫沉下脸道:“到我这里就听我的,我说没事就没事,若不信你们这会就把人抬走。” 几个人听了这话,便推推搡搡一步三回头走了。 胡大夫看三桂将炉火点上,就对他说道:“你在外面看着点,今日只卖药不看病,有买药的你按方子给抓了。这里我看着就好。” 看三桂出去,胡大夫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药来,放在旁边小炉火上煮了,过了一个时辰,看着药煮好了,就将那药给那人灌下去,过了一阵,那人慢慢醒过来,看着胡大夫只知道傻笑。 胡大夫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答:“我叫何运良。” “你从哪里来?” “我从凤来舞技班子里来。” “你昨天做什么了?” “昨天吃饭、干活、睡觉。” “干什么活?” “挖地洞。” “在哪里挖地洞?” “在端木府地下。” “在端木府地下挖地洞做什么?” “我只管挖,做什么却不知。” 胡大夫看那人已不清醒,又将另一包药粉在水中化了给他喂下,那人喝下后便昏睡不醒。 胡大夫看那人睡着,就叫三桂进来看着,自己却往端木府里走去。 刚出了医馆,潭灵儿就走上前问道:“他说了什么?” 胡大夫道:“只说了在端木府挖地洞,至于挖地洞做什么却没说。我这会子给太太说去。” 潭灵儿一听只问了半截,一时恼怒道:“忙活半天只问出一半,你不中用,我自己去问。” 胡大夫看潭灵儿发怒,便道:“你去问也没用,他只管挖洞,做什么却不知,我那药是从西洋胡人那里买的一问清,吃了问什么答什么,看来还得想其他办法。” 说着也不看潭灵儿自顾向端木府走去。 潭灵儿看胡大夫走远,便怅怅往回走,刚走到街口,就见隔壁府里的马车拉着两个大戏箱子往院子走去,忙跟了过去,眼睁睁看着人吃力地抬进去,反身却将大门关了。 潭灵儿看得出神,却没注意到小野猫和小老鼠却已在她身边,讨好地看着潭灵儿说道:“灵姐,你看啥呢,我们俩这会还没吃饭,能不能赏个饭钱。” 潭灵儿一回头看到是他两个,笑道:“什么赏不赏的,走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我也没吃,一块!” 三个人来到惯常吃的那家凉皮店,一人一碗凉皮,又到隔壁每人要了一个胡饼,又称了些羊肉,三个人就坐在凉皮店吃了起来。 小野猫吃了几口问道:“灵姐,你说刚才他们抬进去的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我看着挺沉,不像是衣服道具类的东西。” 潭灵儿道:“你小子饿着肚子还操这个心,不错,孺子可教。我也正琢磨呢,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野猫道:“要不晚上我们悄悄进到他们院子里看个究竟去。” 潭灵儿道:“他们个个都是有功夫的,被抓住不是闹着玩的,还是智取比较好,只是他们院里人都比较奇怪,从不单独外出,不知道在里面忙些啥呢?” 小野猫道:“灵姐放心,我虽没有正经拜过师父,但逃身的功夫还是有的。今晚我先去探探,如果不成再想别的法子。” 潭灵儿心想那院子里就有自己人,他们都打探不出来,你进去也是枉然,便道:“你进去没探出究竟倒打草惊蛇,以后越发难了,太太急得什么似的,还是想个万全的法子。” 说完看小野猫欲言又止,便道:“你还有话要说?” 小野猫道:“灵姐说的有理,我在想你们府里的林老爹和隔壁管班主走的近,不知能不打他主意。” 潭灵儿道:“怎么打他主意?” 小野猫道:“把兄弟们都叫上,就说林老爹找管班主有事,哄那管班主出来,我们把他绑了,用些手段管叫他开口。” 潭灵儿道:“这倒的确是个办法,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第一百七十五回 得实证 潭灵儿一路跑到胡大夫的医馆里,看胡大夫还没回来,就在街对面等着他。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胡大夫从端木府出来,看潭灵儿在等他,就说道:“你站这儿做什么,有事找我?” 潭灵儿:“是,有事,要你帮个忙。” 胡大夫:“什么忙?” 潭灵儿:“我要你一问清的药用些。” 胡大夫:“你要那药做什么?” 潭灵儿:“我自有用处,你只管给我。” 胡大夫:“那药用量非常讲究,我只给你药你用不了。” 潭灵儿:“那就连你一块借了一用,明日午时我派人过来找你,你随他去就好,来时把药带上。” 胡大夫:“你究竟要做什么?” 潭灵儿:“明日你就知道了,啰嗦什么?说完就往凉皮店去了。” 次日,过了巳时,潭灵儿派了个年龄稍大些,不常在这里出没的名叫蒙棍的兄弟敲开凤来舞技班院门,让门房人传话,说林老爹今日未时二刻在后街拐角的茶棚里等他,有急事。 潭灵儿早早安排几个兄弟在茶棚里埋伏,小老鼠一直盯在隔壁院门口,快到未时,就见院门开了,从里面走了一个人,正是管班主。 小老鼠撒腿就抄了近路往茶棚里去报信,过了一会,就见管班主进了茶棚,掌柜的一看来了人,就招呼坐下,先上了一碗凉茶,道:“官人先吃着,我这里还有好茶,吃什么点了我去煮。” 管班主:“先不点了,我等个人,一会儿他来了再点!” 掌柜:“官人自便,您随点随煮,有事叫我。” 管班主坐了一阵看林老爹还未来,便先端起面前的茶吃了一口,过一会又吃了一口,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倒把那碗茶吃了个干净。 只是越吃感觉口越干,后来便不省人事了。 等管班主再次醒来时,他已在城郊一处破庙里。被绑在柱子上,只见面前站着潭灵儿和胡大夫两个人。 胡大夫用手托着管班主的下巴问道:“你叫什么?” 管班主道:“我叫丁仁佑。” 胡大夫与潭灵儿吃惊地互相看了看,胡大夫又问道:“你们院里昨天搬进去的箱子里装的什么?” “一箱子横刀,一箱子弓箭” “要这些武器做什么用?” “放在端木华的书房地下。” “放武器做什么?” “到时举报端木华私藏武器谋反。” “怎么举报,谁举报。” “这个我不知,反正到时有人举报他。” “你再想想,究竟是谁要举报端木老爷。” “我不知,我只知有个姓梅的与我送消息过来,让我们快快将那些武器放在端木华院里。” “姓梅的是何人?你们怎么联络?” “我不知,我与他不见面,只在每月上中下旬日,在城郊陈五儿院子里通过一个名叫冬云的那里拿消息。” “他都传你些什么消息?” “他替我买兵器时送货和交钱的时间地点等。” “你们一般在哪里拿武器,每次能拿多少?” “已经拿了四五回了,每次就两三箱子” “你为何要陷害端木老爷?” “我与端木家有仇。他害我家破人亡。” 胡大夫看了看外面天已快黑了,就悄悄对潭灵儿说道:“时间来不及了,这一问清的药性也快过了,一会子给他喝下醒神汤过半个时辰人就缓过来了,今日咱们想知道的全问出来了,就到这儿!” 潭灵儿道:“你快快回府给太太报信,我处理他。” 胡大夫并不着急离去,只将醒神汤给管班主灌下去,才忙忙地往端木府里去了。 这里潭灵儿看管班主慢慢恢复意识知觉,也不放开,仍旧绑着。 管班主一时清醒,看自已被绑着,边上站着潭灵儿及几个小毛崽,便道:“你们是谁?我与你们远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们绑我做什么?” 潭灵儿围着他边走边晃着道:“有没有仇此时还不知,等会再说这个。我且问你,你昨日搬到院子里的箱子是做什么的?” 管班主狠声道:“我院里搬进什么关你何事,休得胡闹,快把我放了是正经。” 潭灵儿笑笑说道:“不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了,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管班主呸了一口说道:“你知道个屁,想从我嘴里套话,没门。” 潭灵儿仍旧笑着说道:“怎么办呢,我不但想从你嘴里问话,我还想知道你究竟和我们端木府什么仇,要下这样死手害我们老爷。” 说完忽然露出一脸的狰狞相凑到管班主面前道:还不快说! 管班主不屑地说道:“就你,撒泡尿先照照自己,配不配知道。” 潭灵儿站在管班主面前,盯着他的脸说道:“你说与不说都不大要紧,反正你们想把兵器藏在府里陷害我们老爷的事我们已经全部知道了,这会子已经报了案了,你就等着坐大牢!” 管班主一听潭灵我说出这话,一脸慌张,忙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是谁走露的消息?” 潭灵儿笑道:“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寻说消息与我的人正是你呀!别人哪里知道得这般详细。” 管班主笑道:“可笑,怎么可能是我说的,你骗鬼去罢,说出大天去我也不信。” 潭灵儿正色道:“你不信也无关紧要,反正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而且是你说与我听的,现在我就把你放回去,不过你出卖你那些弟兄的事这会我安排进去的人已经给大家说了,你那个什么舞技六技班子这会子怕是已经散了摊子了,不信我们一块回去看看。” 说完一摆头,小野猫和小老鼠加上另外两个个头稍高些的小子将管班主从柱子上解开,几个人扭着将他拉上门口一个马车上。 潭灵儿等一块坐了,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来到隔壁院门前停下。 几个人下车,果然那早先埋伏在灶上的两个人就在门上等着,看潭灵儿几个进来,忙引着往管班主堂屋走去。 潭灵儿边走边问:其他人可都按事先说的办了,那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道:“未时管班主刚走,就有几个官兵来查看,当时大家都在睡觉,官兵们到堂屋里间看到大戏箱子,就抬开来,见有个活动木板,就将木板抬开来,见有个洞就下去看了一圈,上来就把那几个人绑走了,又问了我们姓名所以让我两个看门,专门等管班主来了让到府里去报信。” 潭灵儿道:“那还不赶紧去报信,在这里墨迹什么?” 其中一个忙往外跑,边跑边道:“把姓管的看好,我去给我们家大小姐报信去。” 潭灵儿几个人来到洞口,小野猫和小老鼠就想下去看看,潭灵儿道:“这个洞口是通往府里的,不敢造次,等太太吩咐。” 一时那小厮就带着端木华、墨子桐和胡大夫、穆管家并几个下人来到洞口,端木华看穆管家带着几个小厮下去了,也要下去看个究竟,墨子桐道:“老爷,我与你一块下去!” 潭灵儿忙道:“太太,洞里黑,我扶着您! ” 墨子桐回头点头道:“也好,灵儿和我一块下去,胡大夫你在外面照应着,让他们几个把他看住,别让人跑了。” 胡大夫忙道:“太太放心,他跑不了。” 几个人下到地洞中走了一阵子,忽然就看到一个房间大小的地方,里面堆满了各种兵器、硫磺和松香等物。 端木华叹口气说道:“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里正是我的书房,没想到我在上面之乎者也,他们在下面刀戈剑戟,这一方天地两种情怀,没想到我端木华有生之年被人如此惦记,那丁家后人只想与我端木家为敌,最终害了自己,害了儿孙。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旧事重提,做下这样没有王法的事,让人感慨呀!” 几个人出来,胡大夫忙上前来问道:太太,下面是什么宝贝,听说是兵器,是不是? 墨子桐点点头道:是兵器,还有火箭上用的硫磺和松香。五花八门的倒是齐全。 胡大夫还想问什么,就见端木华盯着管班主道:你还有何话到衙门里去说,来人,带走。这里派人看守着,不许任何人来。现在就去报官,只等刑部来人查看。 管班主此时早没了主意,耷拉着头也不看端木华。听到要把他带走,才抬头狠狠看了端木华一眼道:苍天不开眼,没让我实现愿望,来生如果有机会,我照样不放过你。 端木华听了也不言语,只见上来几个小厮扭着五花大绑的管班主往外面走了去。 潭灵儿悄悄问墨子桐:太太,那些人此刻在哪里? 墨子桐道:都在府里暂时看管着,只等着这边拿了赃物去报官。 潭灵儿又问:那林姨娘和他爹呢? 墨子桐看端木华满脸不悦,便止声。潭灵儿一看太太也沉了脸,便也不敢再问。 接到端木府报官后,刑部取贼拿赃忙乱到半夜,又连夜请端木华到刑部问话。 第一百七十六回 假鱼符 问话的还是刑部主事李万年,两个副主事并一个记录人在旁听着。 “端木公是如何发现贼人的?” “说来话长,那是林巧烟生日后的第二日,前来参宴的众亲友送的贺礼正好放在林巧烟屋里,她那院子偏僻,我府里守夜之人在各处巡逻,并未提及有贼人出入。但次日早起就发现所有贺礼除物件过大无法随意搬动者外,其他全都不见了。正在我查找线索时,谁知丢了贺礼的第二日府里值夜的下人屋中又被贼人吹入药,幸得当日那值夜人与人替班不在家,所以并未着道,那值夜人害怕才说出前夜值守时贼人飞入林巧烟院子的事,也说了内应之人,所以我们就顺藤摸瓜才到了今日。” “当时为何不报官。因那值守之人平日就有些倒三不着俩,他的话我也是半信半疑。怕报了案万一不实,浪费官家时间,也怕这案子成了无头案,所以取了证据才敢报官。” “那伙贼人因何陷害,你可知原委?” “昨夜听府里教舞的先生说了,那贼人头子姓丁,家父在世时曾弹劾过他父亲丁少英,那贼人说他家破人亡皆因此事,遂对我端木家怀恨在心,必要灭我全族。这事过了这些年,丁少英庶出的两个儿子还有外孙女来寻仇,倒想出栽赃这样狠毒的手段来,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年下里我家两个小女被绑也是他们做的。当时要弄钱买兵器。这回偷贺礼也是打算出手后买兵器。” “是谁与他们买的兵器,一般在哪里交易?” “听丁天佑也就是管班主说,与他们联系的人姓梅,他们也没见过面,平日有交易或有消息都是通过城郊陈五儿院子里一个名叫冬云的女子。” 李万年听到这里,对其中一个名叫何保亮的副主事耳语了一会,何保亮就出去了。 看何保亮出去,李万年看了看端木华,又与另一个副主事说了句:“那咱们接着问。”那副主事未说话,只点了点头。 “丁天佑和你府里林老爹是什么关系?” “我听教舞的先生凤来说,他们两人的娘都是丁府姨娘,应该是同脉兄弟。” “凤来,就是你府上请来教习舞艺舞跳得极好的那个?他既然知情,定是参与其中了,今日并未抓来,不知他人在何处?” “这话说来就长了,李公且听我慢慢给你说!” 说罢,端木华长叹口气说道:“前夜我与凤来吃酒,凤来才将实情说出。原来凤来自小无爹娘,在善济堂长大,后来七八岁上被卖到丁府里做了丁天佑的小厮,偏偏丁天佑不喜读书,和他娘一般喜欢歌舞琴弦。丁少英爱屋及乌,也不强迫丁天佑读书,随他的性子找了师傅专门教习舞技管弦,凤来便借光学了舞技。再后来丁少英出事,举家被废为庶人,之后丁少英案升级又被判了流行,丁天佑与凤来在半路逃了出来,又没有活路,只得开始靠舞技挣得一餐半食。后来他们又被贼人掳上山被迫做了强贼,那日乔装下山替山上探听消息,正好给人唱曲,偏偏林老爹带着林巧烟也进了这家酒楼,丁天佑与林老爹两个人本就是同父异母兄弟,虽几年不见,却互相认识,兄弟两个一拍即合,但又怕林巧烟年轻不经事在端木府露出痕迹,并未将实话全部告诉她。只说丁天佑是林老爹认识的朋友,于是兄弟两个带着凤来并几个愿意追随的兄弟趁便就跑了。之后又绕道一块回了林巧烟家祭奠了姐姐姐夫,回了京中就在我府外隔壁租了院子,又招了些无处可去的流浪之人教了些皮毛,勉强成立了个舞技班子,丁天佑又将自己姓改为管,开始以演出名义接近我家。后来有一日凤来偶然发现丁天佑找人每日夜里挖地洞,才知管班主与林老爹、林巧烟要陷害的事,遂几次想告知于我,但因自小受恩于丁天佑,加之仅在是挖地洞也说明不了什么,又没有其他证据,所以一直不敢说,直到昨夜吃酒才忍不住将自已知道的全都与我说了。我知他不是恶人,就是上回里应外合偷拿林姨娘屋中的宝贝,也是丁天佑说那些宝贝先借了来渡难关,解决舞技班吃喝及置办行头等事宜,等接了活有了钱仍赎出来还于我家,凤来当时想着不过是借用之后是要还的,所以才会参与其中。我觉得凤来的话并未掺假,说起来凤来并未实质性参与构陷之事。昨夜后,我怕出意外,将凤来暂时送到家庙里呆几日,等这里平静了再做打算。” 听端木华说完,李万年频频点头道:“当年丁少英案我听过,说起来也不算冤枉他家,到底还是他昧下那尊上贡的白玉观音在先,才有先考大人弹劾之事,贪念一起百障生啊!唉!只是这丁家人也忒记仇,不知反思还执迷不悟,几次三番作死,落得如此下场也是自食其果。” 端木华听了也点头道:“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丁少英案家父虽有弹劾,但案子并不是家父所判,这所有都算到端木家也不公,他这是咎由自取谁也怪不得。所幸举头三尺有神明,天下事总逃不过一个理字去。” “端木公勿燥,我这里还有一个东西需得你再看看。”说着从自己面前的案上拿起一个铜鱼符,递于端木华看。 李万年将鱼符递于端木华后,又回头对另一个副主事与记录人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各自去罢,等何宝亮他们从城郊回来立刻送来审问。”两个人答应着出去了。 这里端木华拿着那个鱼符看了半晌,又从身上解下自己鱼符仔细查对了一阵,说道:“这是哪里来了,猛一看与官家所制无二,细看上去却不是官家所制,这个虽也是铜的,但做工不及我这个,纹饰也不精细,我朝官文皆用楷体,你看我这个鱼符上的合字,是模仿王羲之的楷体制作,这合字下面口字左竖与最后封口一横中间有缝隙,而这个假鱼符合字这一笔却冒了头,并不是王羲之的临摹,可见此模仿之人并非官家之人,对朝廷官文不熟。谁人这么大胆敢偷偷仿制官家鱼符?这鱼嘴边上也和这个一般刻着我端木的姓,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李万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这是上月我们在抓捕一伙贼人时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至于为何他们会有刻着你端木姓的鱼符正在查。这鱼符除了进出城门过关卡时会用到,还能做调动人手的信物,结合从你府里抄出来的兵器,这事怕不简单。会不会真有人用兵器做出倒行逆施之事,而你府里只是其中一个窝藏点。若真如此,端木公今日之举可谓功劳大大的,只是现在还没个眉目,究竟不知何人所为。” 端木华忙欠身道:“李公过奖,并不敢居功,这案子扑朔,就我家下人与一个小小的舞技班也想不出这样手段,做不出这样惊天大案,其中定还有权贵涉足,要破此案怕是困难重重。我们现在知道的可能才是冰山一角” 李万年叹口气道:“正如端木兄所言,我现在进退两难。想立刻将此事报于皇上,仅这些零碎证据无法与皇上交代清楚,反惹圣上不悦。若暂时不报,待查明再报,又怕期间牵涉贵胄案子无法进展可能会耽搁延误,正为此发愁。” 端木华执手道:“我等为官,即受皇恩,虽暂时没有头绪,但此事关乎社稷安危,迟疑不得,还是尽快上报的好。” 李万年点点头道:“端木公说得有理,我这就行文去面见圣上。” 端木华从刑部回到关雎阁已是申时,墨子桐早安排人给煮了鸽子枸杞红枣汤,配了一盘牛肉,一盘波棱菜、一盘菹菜、一盘笋,另两个热腾腾的胡饼。 见端木华回来,墨子桐忙安排绿君将饭食摆在食案上。 端木华看着饭食说道:“太太费心,正饿得紧,刑部给了些吃食,因心中有事也未很吃,现在倒饥肠辘辘了。” 墨子桐听了笑道:“老爷慢慢吃,今天还煮了上好的碧沉茶,等吃完了再喝茶。” 端木华狼吞虎咽吃着,猛喝了几口汤道:“平日里这汤也不觉得鲜香,今日味道倒真的好,配着这胡饼再吃一酱的牛肉,倒是又解馋,又解饿,好吃,好吃!” 那时墨子桐陪着坐在一旁,苏姨娘、叶姨娘与黄姨娘只站着服侍。丫头婆子们看着端木华吃相只管偷着笑。 墨子桐看端木化吃得急,便道:“老爷慢些进,仔细吃得急噎着。”端木华因狠吃了几口,已不是太饿,便答应着放慢了速度。 一时吃毕,又换了茶来,大家方坐下一块吃茶说话。 吃了几口茶,看端木华并不十分说话,墨子桐便对三个姨娘道:老爷也乏了,你们也看到老爷了,先回去休息! 看几个姨娘施礼告辞出去。墨子桐方对端木华道:“老爷,昨日林姨娘和她父亲被刑部人带走了,前些天看她总觉得有异样,现在大白天下,他们被带走,我这心里反不是滋味了。” 端木华缓缓道:“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让人寒心呢!那林巧烟看着文弱,谁知却是个强贼,居然敢行此逆天大事。现在这家里除了你还有谁能信?我前日与凤来吃酒后方知事情原委,连夜叫她来问话,她见事情败露,倒也坦荡,不但承认咱们亦朵和亦宁被偷的事,还有凤来到府里也是她安排的,就是要在凤来屋里挖个洞口到时将我的罪名作实,她经常在我书房里呆着是要模仿书信往来字迹,到时做假信好诬陷我谋反。而且今日在刑部我还看到有贼人做的假鱼符,上面刻着我端木的姓,这桩桩件件连起来看实在让人后怕。要不是谭福贵那夜看到他们,这会子我们怕是还是蒙在鼓里,再过十来日他们就要起事,到时举报信送到皇上案头,那罪名要落实,我有几个脑袋也保管都搬了家了,我端木一族被灭也就是顷刻间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七回 凤来去 墨子桐听了道:“幸得苍天有眼,有意让他们破露,让我们提前下手解决这个麻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爷刚才说假鱼符又是怎么回事?” 端木华叹口气说道:“此事可能还有大的牵连。今日我到刑部,李大人给我看了一个写着端木字样的鱼符,那鱼符是个假的,但造鱼符的人是谁,造这个鱼符又为什么却还一无所知,怕是还有大阴谋,我回府时李大人已写秦折给皇上了,明日不知会是什么情形?我端木华一向做官做人谨慎,并无与人结怨,这几年忒奇巧,总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不知是何道理?” 墨子桐听了劝道:“老爷不必愁怅,上天有好生之德,吉人自有天佑,想是要天将降大任了,所以提前给些磨难,万事都讲究平衡,太过一帆风顺也不大可能。只管顺天应命就好,凡事总有天理。” 端木华点点头道:“正是这话,桐儿说得无一不在理上。只是出了这事,凤来也不宜再在府里了,舞技班的几个丫头怎么办,太太还得想想办法。” 墨子桐也点点头道:当初就是为钓到大鱼摸清他们的意图才成立的这个舞技班子,现在案子已破,自然也就不办了。我会处理好,老爷不必为这点子小事挂心,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又是初一,老爷先想想明日朝上万一皇上问起来怎么对答是要紧。 次是早朝皇上并无动静,只例行问话。散朝后端木华便急忙赶到刑部李万年处打听消息。 “昨日奏折我递进去不也回,只在殿外等着。过了一刻钟,张公公方出来宣我进去。皇上又问了一下昨日情况,我一五一十与皇上说了,皇上只管点头,再无下文也未嘱咐案子继续查办,也未说什么,就让我出来了。我现在也是满脑子官司,圣心难测,也不敢乱猜,端木公暂时先回,有消息我通知你。” 端木华只得回来。入了府,墨子桐已在书房中等下了。见端木华回来急忙迎上去问道:“今日朝上可有什么不妥?老爷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到底什么情况?” 端木华只淡淡地说道:“与往日一般无二,刑部李公那里也问了,也没什么消息,只好等着!”一边说一边闭起眼睛只管伸着手任墨子桐将官服脱了换家常衣服。 墨子桐一边帮端木华换衣裳一边劝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老爷不必太悬心,毕竟咱们提前举报了,就算没有功应该也不至于有罪。” 看端木华没有说话,墨子桐接着又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事要禀告老爷。” 一边说一边将一封信放在书房的台案上道:“这是今日家庙送来的,说是凤来走了,临走时留了这封信要主持交给老爷。” 端木华一听凤来的信,忙睁开眼拿起信拆开来看,只见一张素纸上只题了一首诗,诗名《孤言》,却是这样写道:白来白去白如雪,剑舞飘零风中谢。冬寒散尽望春曳,独上枝头林间叶。 端木华翻过来倒过去想再找点东西出来,却翻来复去就只有这一首诗,便怅然道:“那庙里人可说了没有,凤来怎么走的?” 墨子桐道:“那庙里人说了,今日早起,凤来并未与主持告辞,是让一个小沙弥带他到了离家庙最近的河边,那河边常有稍公撑扁舟渡人过河,谈妥了价格,凤来便随稍公上了船。昨日正好雾大,直到看不见船小沙弥才回了庙里。听庙里人说,凤来走时只随身带走了老爷送他那把鸳鸯剑,其他财物一样也没事,去了哪里也无人知晓。” 端木华听墨子桐说完,心如撕裂般的疼,一想从此不能与凤来再见,又想着凤来未来漂泊不定,恨不能立时就去寻了他来。但凤来是悄悄离开的,便将找寻的心又收回了,心下想道:“他这分明是不想让我找到他,否则我原本要给他重新办个舞技班的,就算是不能留在府里了,但这京城这么大,怎么会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也许是他之前的主人哄他骗他瞒他欺他,令他对尘世厌倦了,想一个人清清静静自由自在,也好,这样走了无牵无挂,他比我好啊!不似我拖着偌大的家族,哪里也去不得,唉!各人有各人的命,此是天意不可违啊!” 墨子桐看端木华有些伤感,便不言语只静静坐着,端木华闷坐了一会看墨子桐小心陪着,便又说道:“那时凤来到府里,我将鸳鸯剑赠予凤来时,太太还劝我那是祖传之物,随意赠予外人不妥,现在想来那凤来就跟家人一般无二,这些日子相伴已经习惯,今日他离去那剑陪着他,倒也安心不少,至少他心中还是有我的。” 墨子桐淡淡笑了笑说道:“老爷能想得开是我们的造化,我岂不知凤来在老爷心中的分量。但凤来再好也不过是老爷一位挚友,岂不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哪里有朋友能相守一辈子的。这话老爷仔细想是不是这个理,再好的朋友各自成家立业自然生分了,倒是父母夫妻子女才是最牢靠的。” 端木华默默点点头道:“太太说的是,只是凤来走时未带钱财之物傍身,这外面哪一样不要花钱,他只身一人在外,想到这就让人由不得担心。” 墨子桐略思索了一下说道:“老爷也不用太担心,凤来有一身舞技,哪里讨不到生计,不至于流落街头,他既敢一个人离去,必是前前后后都想过了的,你放心好了,如果实在不放心,明日派几个人出去悄悄打探打探,定能探到消息。” 端木华稍迟疑了一下叹口气说道:“不必了,凤来留下那诗中虽未明说,但那意思就是不想我们知道他的去处,就按他的心愿,不打扰不找寻。” 墨子桐听了点点头道:“还是爷们儿利索,不似女人婆婆妈妈的,今日打发那些舞姬,十个人倒生出百样难题,一个个都不想出去,说是放出去了还得被卖,遇上好人家还罢了,遇上恶主人怕是生不如死。我听了半晌感觉咱们府里竟象是开善堂的,这倒让我为难了。” 端木华道:“没什么为难的,愿意走的就走,不愿意走的族里人多,各自送出去也就罢了。” 墨子桐笑道:“那些小舞姬长年练功,个个身量苗条,我担心送与人干些脏苦杂活倒可惜了。” 端木华听了叹口气道:“太太还是太慈悲,现在我也没那个心境了,再者陷害之人并不知是哪个,皇上又不表态,还是早打发了早好,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墨子桐接着说道:“还有一事,下午鸿来悄悄向我求着要把绿珠嫁与他,我还没答应,老爷看怎么办?” 端木华听了慢慢说道:“鸿来要成了家,添喜是不是也该考虑给他指个媳妇了,他两个同岁,又同时跟着我,这几年他两个都经了些事,该给他两个成个家。” 墨子桐淡淡笑了笑说道:“添喜向来和连翘走得近,两人打小就是邻居,也算是青梅竹马,不过虽如此也需得问一问,绿珠那里也得问问她愿意不愿意。” 端木华道:“很是,虽是下人,婚姻也是一辈子的大事,该当问问的,不然岂不成了乱点鸳鸯谱了。” 墨子桐笑道:“那我先去了,老爷也早点安歇!” 墨子桐走后,端木华默默看着凤来留下那封信,揣摩了良久,在那信的背面随即也写下一诗《缘落》,只见诗中写道:那时凤来如蝶舞,落入梅园暗香浮。一朝别去无人顾,万种遥思已成缚。 写完那诗,端木华终是没忍住落下一行泪,却正好落在梅字上,只见那梅字便有些虚浮,看着那虚浮的梅字,端木华仿佛又来到那夜的梅园。 墨子桐从君阳院出来,见月光如澜,十分趁意,便想到花园里去赏那一池子的荷塘。 绿君因这些日子墨子桐日日紧绷着弦,今日算是尘埃落定,看墨子桐有些兴致,忙和春芽一起陪着进了花园。 一进园门见那北陌山依旧,湖中荷叶浮动,花瓣玉立,仿佛在等着墨子桐几人的到来一般在水中轻漾着。 春芽悄声说道:“太太,这里好美啊,我从没在夜里来过园子,我觉得比白天的园子更美,虽然白天能看到花的颜色,这会子只能看到花的影子,但我觉得这里看上去就象一幅水墨画,太太,我们这算是在画中游园了,对不对?” 墨子桐听了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中学时背过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里的话,便对绿君和春芽说道:“我说一段话,你们只管听,不许问东问西的,好好听着。” 绿君和春芽互相看了看便点头道:“太太只管说,我们只听不问。” 墨子桐便看着那池中的荷口中说道:“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 墨子桐念完这段中学是背过无数次也考过无数次的文章后,看绿君和春芽两个呆若木鸡的模样便笑道:“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听完有没有感动,这文章好不好?” 绿君这才回过神来道:“太太,你在念文章啊,怎么和平日里我读过的文章都不同,听上去很美,就是不大像文章。” 春芽也跟着说道:“太太,我听着倒极好,能听得懂,能不能回去后写下来,我想再读几遍,将来我要把今晚看到的这些都画下来,然后把太太刚才念的文章写在画上。” 墨子桐一听忙摇头道:“万万不可,你们只听听便罢了,一个字不许记,听到没有。” 两人茫然不知所措地点点头道:“太太,记下了,您放心,我们一个字都不记。” 第一百七十八回 外放旨 且说潭灵儿虽帮着墨子桐将案子查明了,但心中却十分懊悔,自己不该轻易相信人将林巧烟带进府里,给老爷和太太造成这么大的麻烦事。 因此就在墨子桐和绿君、春芽赏月赏荷时,潭灵儿正在墨子桐屋里等着墨子桐,她要向墨子桐当面谢罪。并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以后遇上再好的女孩也不留意也不动心了。 丁少英两个庶子诬陷端木华的案子刑部一直没有结果,皇上那里倒是叫端木华去问了一回话,皇上脸色着实不好。端木华这一个月每日都坠坠不安。 这日散了朝,端木华正一个人无精打彩出了宫往回走,一个小太监从后面追上来,悄悄道:“毛公公有事,请端木公留步。” 端木华一听忙站住,就见毛公公慢腾腾走了过来,端木华忙笑着迎上去施了礼说道:“公公有何吩咐?” 毛公公看四下无人道:“端木公是否听说贵妃娘娘身子很不好,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我来给端木公提个醒,贵妃娘娘那里皇上已经两三个月未去了,娘娘这回怕是回天无力了。今晨太医署也派人去瞧过了,让准备后事了。皇上那里你千万小心侍候,别出了差子。” 端木华听了一时怔住:这段时日府里忙着抓贼,倒把郑太太那里疏忽了,墨子桐也许久未去,竟不知贵妃与皇上生分至此,难怪这些日子皇上脸色十分不好。一时就更灰了心。匆匆与毛公公告辞恹恹地回了府里。 次日端木华便觉得身上疼,一时就下不了炕,便着人去告了假。一连在家休养了两日,这日觉身上病痛减去不少,便准备着和墨子桐去宫里看望贵妃娘娘。 正要出门,门上小厮飞奔进了关雎阁回道:“宫里来了几个公公,要老爷去前厅听旨。” 端木华一听忙和墨子桐去了前厅,见来的是张公公,忙上前问安 张公公笑道:“端木公有喜,早做准备!” 端木华愣了一下,忙问:“公公这话从何说起,我有何喜?” 张公公小声道:“皇上已经为你的事斡旋了好几日,一直定不下来,今日散朝后就召了翰林院的赵公拟了圣旨,将你外放任善城刺史,昨夜贵妃娘娘听闻挣扎着前往奕昆殿略劝了劝,皇上动怒,罚禁足一月。这会子咱家是奉皇上之命来宣圣旨的,快准备接旨!” 端木华听了如晴天霹雳一般,心下想到:这善城地远人稀,气候环境恶劣,常年风沙,且善城离吐蕃不过百里,实在不是好去处,虽仍是四品,但明摆着是被贬了!想到这,心中沉重,又强打精神问道:“公公可知皇上因何将我外放?” 张公公仍悄声道:“刑部上月报来诬陷你谋反的案子,皇上已密密查办了,余事你不要多问,我只告诉你一件,你与驸马走的近,又兼升作四品以来,可以作拟旨事宜,此次反贼虽未得逞,但皇上那里存了疑虑,因此要将你外放,到了任上好自为之,官场如战场,你自知即可,咱家还有事,宣了旨就得回去,端木公保重!” 端木华听完张公公的话,一时明白此事已无转机,遂率全家人跪着接了圣旨送张公公出了府,看他一行人骑马坐车回了宫。 端木华接了圣旨,端木良和端木祥听闻消息忙赶了过来,兄弟几个在书房里说了半日,事情已无转圜,端木良劝端木华道:“二弟,凡事想开些!事已至此,先去了再说,那善城虽不是好去处,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咱们自出生就在京里,这会去苦寒地体验一下大漠风光,过几年回来,谁有你这经历,也算是多一重人生体验,多想好处,家里事你尽可放心,有我和三弟帮你照应着,保管到时完璧归赵。” 端木祥也应和着,兄弟三人吃了几杯酒,端木良和端木祥看端木华没什么情绪,便早早告辞各自回了家。 端木华送走兄弟两个,就来到关雎阁,先看了亦朵,方来到墨子桐屋里,绿君带着两个小丫头伺侯两人睡下,端木华与墨子桐又说起今日之事 “老爷,你这去善城算是升了还是降了,我听了半天没听太明白。” “这还听不出来,我刺史一般是上州、中州、下州,上中下州依据人口而定,三至四万户为上州,二至三万户为中州,二万户以下为下州,不同州的刺史官阶从三品至五品下皆不同,这善城是上州,但圣旨只字未提官阶,那我就仍是个四品,平调,明摆着是被贬了。” “为何要贬,老爷也不曾犯下什么事,平白的为何要贬?” “圣心难测啊!贵妃娘娘那里两三个月皇上也没去过,加上咱们府里那陷害之事,皇上对驸马也种种猜忌,总之头绪太多,一时也说不清是哪里出了差子,究竟还是我不得圣心啊!唉!命中有此一劫,别的尤可,只是委屈了你。自你嫁过来多少烦心事,没过一天安生日子,现在反成这样,心里惭愧,对不住你啊!” “老爷别这样说,既嫁与你,风风雨雨自当与老爷同甘共苦,别说什么愧不愧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老爷尽可放心,天涯海角我都随老爷走一遭。” 因外放何时能回并不知,墨子桐坚持要随端木华去往善城赴任。 端木华兄弟并族中人听了大吃一惊。皆道:“那善城虎狼之地,岂是一个弱女子去得的,还是不要逞能,在家等几年也就回来了,哪里能呆一辈子。” 众人在端木良处正在闲话,忽然宫里又来人向端木良下了旨,任命端木良为下州乐伏州州长,享从四品俸禄。 端木良全家接到圣旨后一时乱作一团,好生打好宫里宣旨太监走后,兄弟三人又急忙来到端木华书房。 几个清相公看端木良和端木祥兄弟二人一起进来,忙起身避出。待鸿来奉了茶兄弟们才开始正经说话。 “皇上这是何意,怎么接连下两道圣旨将两位兄长外放,且都是远避荒郊之地,分明是被贬了,究竟是犯了何事,我端木家自立朝以来兢兢业业,没有功劳还有此苦劳,怎么这么卸磨杀驴起来。” “三弟切不可唐突,外面还有下人,这话传了出去,杀头都够了。此事已成定局,我与二弟势必要走,且说说要紧的!前日还说起二弟去善城只当是领略大漠风光,这话是不是传到宫里了,皇上心血来潮让我也去领略南夷风光。” “大哥去的是乐伏州,那里离京都比善城更远,我听说那里气候炎热,北方人去了未必受得了。大哥和大嫂一起去还是准备一个人去。” “你们大嫂哪里受得那个苦,去了还不把我怨死,我还是图个清静一个人去!家里的事还得靠三弟多张罗,多费心。我在这京里有几处买卖,你们嫂子平时打理得多,这倒不必我再费心安顿,二弟是什么打算?” “我有什么打算,圣旨已下,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郑纤芸那里自不必说,你们也都知道,她是肯定不会去的。子桐跟我去!家里这摊子事就暂时让苏姨娘操心,其他几个姨娘看她们自己,余者有难处,少不得三弟多照管!” “唉!这一夜之间两位兄长都离了京城,反留下我一下,我平日不善出头,这可是要赶着鸭子上架了。且走一步看一步,但愿诸事顺利。大哥二哥几时出发,改日好给你们送行。” “刚才圣旨也听了,我去的是南边,离京城二千多里,足足走三个月才能到,这还是一路顺利没有麻烦缠身。我三日后就出发,再晚怕耽误了更是不妥!” “我去的善城离京都虽没有大哥去的乐伏州路远,但也在一千六百多里路,需得一两个月好走,家里要料理的事多,我十五日后出发!” “两位兄长放心去!有事我随时派人送信与你们。也许过不了多久皇上一高兴,又想着把两位兄长调回京来,我们兄弟又能在一处了。” “二弟,三弟,今日这圣旨下的突然,我走的紧,家里的事也需得交待交待,先回府跟你嫂子商议商议,另外还有多少要紧的亲戚朋友要告辞,今日就不闲聊了,我先走一步。” “既然大哥要走,二哥也有事要料理,那我也去了,后日我设宴给大哥见行,到时再说话!” 兄弟三人分手,端木华便来到关雎阁,看墨子桐正忙着安顿事情,便默默进了里间倒在炕上。 墨子桐跟着端木华进了卧房,看端木华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道:“老爷不必气馁,天下的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几次听父亲与你和大哥谈话,对朝中事也略知一二,前朝后宫并不安静,且贵妃娘娘命在旦夕,此时远离也许是上天的眷顾,那荒郊野外正好避难,等时局稳定再谋其他岂不更好,何必在此地为难,万一搅入事非,怕是会招来更大的灾祸,咱们离开,在那里好生做事,上天有眼必能看到老爷勤勉,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 端木华听墨子桐此番话,倒将眼瞪得溜圆道:“看不出太太常年在深宅大院里,说出来的话倒像是陪王伴驾的口吻,很有些见识道理,只是这家里这些人这些事还有那些买卖可如何是好?” 墨子桐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况且我们走了,买卖仍旧由各铺子里的掌事负责,苏姨娘向来也是个懂事的,此番让她留下也是对她的信任,只是亦宁我打算带着一块去,一来她可全心全意把心思放在买卖上;二来你这一去不知得几年才能回来,亦宁本就身子弱,长时间不见爹爹,对孩子也是损失;三来让她和亦朵一块做个伴,岂不是三全齐美。” 端木华也笑着说道:“桐儿好主意,除这三来,还有第四来,亦宁在咱们手上,不怕苏姨娘不听话。” 第一百七十九回 鸳鸯谱 墨子桐跟着笑道:“什么都瞒不了老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家时这地库中的东西,除去我们要带着上路的,大部分都交给苏姨娘管着,现在满府里的下人总共五六百人,除去庄子上的、各铺子里的,单在这府里伺侯的少说也有近二百人。我们带走一些,剩下的这些人管起来也不易。现在这地库在我屋里,我走后就让苏姨娘住过来!一来地库需得有个时时看着,二来也给她立威,将来好管束这些下人,三来也是拴她的心,让她好生把心操起来。将来我们回来也好有个着落。另外,穆管家就让他留下来给苏姨娘当个帮手!柳嫂子现也拨到苏姨娘院子里了,她虽有些轻浮,却也没什么坏心眼,两口子倒是实诚人,加之绿君在我身边,交给他们我们也可放心。” 端木华连连点头称是,道:“太太样样都安排得如此妥当,我们也能安心赴任去了。” 墨子桐又笑道:“老爷接着再听,还有不如意的事呢!鸿来已经和绿珠成了亲,添喜又看上连翘了,但连翘不大愿意,后来又求着想娶苏姨娘屋里香叶,香叶也不答应,这事就先放下了。” 端木华不解地问道:“连翘不答应倒出人意料,他两家在府外时就是邻居,先后到了府里,这可是他乡遇故知,怎么会不答应。” 墨子桐笑道:“这可说到你们男人的通病了,见一个爱一个呗!” 端木华笑道:“说添喜的事,怎么又扯到男人身上了,这是不是扯得太远了?” 墨子桐将脸凑到端木华跟前笑道:“老爷脸红什么,我说了缘故你就知道添喜有多招人待见了,怪不得姑娘们都躲着他不愿意呢!老爷记不记得霜姐姐屋里的桃枝?” 端木华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有点印象,好像个头不高,瘦瘦弱弱的,说起话来慢声慢语。怎么又提起她了?” 墨子桐笑道:“那时候谢瑛还没娶上茯苓时,他就看上桃枝了,结果桃枝到了叶家,他还专门去和桃枝见过一面,结果人家桃枝根本没看上他。后来他又想求娶连翘,连翘知道他因与桃枝不成才转而求她的,所以也不答应,结果他看连翘也不愿意,又去求娶香叶,香叶也没答应。你说他这是不是太过见异思迁了,娶媳妇又不是买东西,东家的货不行我就找西家去买,你要娶哪家姑娘倒是多坚持一下,蜻蜓点水的哪个都想要又哪个都不认真。还有我估计连翘那里就是抹不开面子,这些人里她们是最早认识的,结果添喜看人家桃枝好就去追桃枝了,桃枝不行又反过头求娶连翘,那既然要娶连翘,也该拿出诚意来,问了一声人家不答应转而又去求别人,要是认认真真的追一追连翘,没准这会子也成了亲了,一点没个定力,他好歹跟在老爷书房也读过些书,岂不闻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道理,现在可好鸡飞蛋打谁也不愿嫁他。” 端木华:“那香叶也是因为这不愿意的吗?” 墨子桐:“香叶除了这个,我听绿君说她好像看上外面一个叫郭启明的后生,那后生当兵去了,走了也三年了快回来了。牛不喝水强摁头的事我们府里也做不出来,且等等!看他们各自缘分了。还有这次查案立下大功的谭灵儿,我还没想好怎么奖赏她,老爷这一放外任,这事倒叫我做难?” 端木华:“这有何难,赏她些铜钱就好了,要还过意不去赏她衣裳首饰都行,有什么好做难的?” 墨子桐:“老爷不知这丫头的好处,她在外面结交三教九流,朋友多,办事老道,我倒觉得她跟我们去善城对老爷更好。老爷是个读书人,那善城鱼龙混杂之地,江湖上没些眼线怎么行?不如把谭灵儿和她那几上小伙伴一块带着,去给老爷办事,应该极妥当。” 端木华:“听太太的,就带着她和她那几个伙伴!不过有一条,不许打着我的旗号胡作非为,让我知道,我可不依。还有这样的街头混混不能带太多,别影响了咱们让人说出闲话来倒不好了。” 墨子桐:“这个我自然明白,谭灵儿也是个有分寸的人,在老爷书房里也呆过些日子,老爷的脾性她是知道的,给她几个胆子也不敢,我给她说就挑两个带上!只是她那个亲事也着实让我头疼。她当年看上的邓家富为了避开她才去当的兵,论理马上也该回来了,这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不知姻缘在哪里?” 端木华:“唉!太太这心操得着实有些多,各人自有各人的缘分,到时自然就成了,你又何必庸人自扰。我正经给你说,别的下人我不管,添喜和鸿来是要带着的,他两个跟了我这些年,我也习惯了。那些清客只留下两个,其他我虽都写了推荐信,不过还得准备些钱让他们散了,我不中用,倒耽误了他们。还有你给谢瑛两口子写封信寄去,把这事跟他们说一下,他在甘城,是善城管辖地,到时正好通过他提前了解善城官场情势,免得到时背动。明日我们去岳父家亲自告诉,今日太太也累了休息休息再打理这些琐碎,我这会去翰林院和国子监收拾东西回来,顺便去给同僚们告个辞。” 墨子桐:“老爷先别走,其他不相干的都说了,这叶姨娘和黄姨娘怎么办?” 端木华:“能怎么办,难道还带着她们不成,我正烦她们,这回正好,她们自在府里按例过日子,还能怎么办?” 墨子桐:“我想着还是问问她两个,如果想跟着老爷一起去任上,就带着,不过多两个人多几辆车,如果不想跟着就在府里。至少问问,好歹是一家人,也不能做得太过。” 端木华:“你愿问就问,最好不领着去。我这会子外面还有事,你看着办!”说完匆匆就走了。 绿君昨日就听太太说了,这次去善城她和太太房里几个丫头婆子一齐去。她知道后高兴的与她爹爹说了这个消息,柳氏听了这话忙叫人带话给她两个小姑子来城里住两天,顺便商量绿君的亲事。 上回绿君两个姑母给绿君在孙家庄子上又打听了个人,漆家老八老实,她姑母还专门去看了一趟,回来说与穆欣荣两口子听了,穆欣荣并未表态,柳氏倒是极愿意。这亲事只提了一半,媒人还未说定,墨子桐那里也还未回明,只她姑母与漆家口头定下了,今日一听这消息,她两个姑母便又埋怨起来。 “嫂子这事让我们又难做了,上回那个杜家就说了一半黄了,这会这个都已经答应人家了,这会子侄女又要跟着太太走那么远,难道又反悔不成,我们给漆家怎么说,以后我们姐俩在这行里的名声怕都坏了。” “就是这话,所以做难才请姑母们来说这事,我的意思姑娘家大了总要嫁人,这会子别说跟着太太去善城那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就是跟着进了皇宫,也不过年光景,而且眼看着她都十九了,再不定下亲事,年龄拖大了哪个要她,我还指着她们两口子给我们带孙子呢,她不嫁人我指哪个去?” “嫂子既有这个心,那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办了,此事倒也还有办法,实在不行先把婚事定下,先订婚,就算现在不成亲,也是漆家媳妇了,等她跟着太太回来就结婚,好歹有个人家咱们心里也不慌了。就是得和漆家说明,他家八小子得等两年,那孩子老实,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一点心眼没有,不怕他不依。” “也行,不过这事得和你们大哥说一声,他等会就回家了,回来再把事情说道说道,先订下再说,免得将来没个着落,嫁不出去可不成了笑话了。” 直到晚间时分,穆欣荣才回到家里。看他两个妹妹来了,高兴的对柳氏说道:“妹妹来了,快准备两个好菜,我们好好聊一聊,这绿君的亲事她姐妹俩没少操心。” 柳氏笑道:“这还用你说,我早安顿让罗婆子备下了一桌好饭,罗婆子还叫了个姐妹一起做的,今晚大家好好吃一顿,算是犒劳犒劳她两个妹妹。” 几个人吃饭当间又说起绿君的亲事,便一起将下午三人商量的结果与穆欣荣说了,穆欣荣听了道:“这事就怕漆家不答应,倒是我们辜负了人家孩子了,但老爷太太这个关口我们也张不开嘴不说跟着去,少不得她姑母去了多说些好话,让他家八小子多等两年。” 一夜无话,过了三四日,绿君姑母又来了,说先订亲的事漆家同意,只是漆家老爹和老母都是八十岁的人了,订亲的事就让他家管事的老三两口子代劳。 次日绿君正在太太屋里看着丫头们收拾太太衣服首饰,准备装箱带走。就见她娘探了个头,便给小丫头们吩咐了几句就出来了。 “太太怎么不在,我想给你请一天的假,回家里有事?” “有什么事,这几天太太心情不好,再说府里忙成这样,有什么事非得我回家去?” “肯定是好事,你去了就知道了。你快给我说太太在哪里?” “太太今日到铺子里去了,回来就到用晚饭时了,今天肯定是不行,有什么事过几日再说!” “你这丫头,现在翅膀硬了,敢这样口气和我说话,我回去和你爹爹说,看他不揍你。” “我都多大了还揍我,再说我也没犯错,你没事先回去,我这里还一堆事呢!” “你还不耐烦了,我没事就不能来看闺女了,说破大天去,你也是我怀胎十月生出来了,我养你容易吗,你现在和我说这个放屁的话出来。” “我说什么了,你不要胡搅蛮缠,每次都这样无理取闹,你没事我走了。” “你先别走,太太回来,你和太太说我来找过她了,后日要给你告一天假,家里有事。” “我不说,我也不去,家里什么大事,非得我去,家里的事你和爹爹做主就行,非拉着我回去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回 梦佛堂 柳氏:“死丫头,我前世做了什么孽,怎么生下你这么个祸害,我要不是你娘管你做什么,你姑母给你说了门亲事,就是城东孙家庄老漆家的八小子,眼看着你要跟着太太去善城,我们商量好了,后日先给你和漆家老八订亲,要不然耽误几年后回来看哪个要你,你说你能不去吗?” 绿君:“谁愿订谁订去,姑母觉得好,怎么不把她家莹丫头嫁过去,我不去,你再逼我嫁人我就回了太太到观里修道去。” 柳氏:“你这个死丫头越说越没个边了,已经说定了,我和你爹在府里也是有头有面的,既然已经答应了,怎么能出尔反尔,落人口实,这婚你订也得订,不订也得订。” 绿君一听柳氏这话,便哭了起来,道:“我离家都这些年了,活得好好的,这会子又逼着我嫁人,我不知道这中间是谁收了什么好处还是我不嫁人碍着谁的事了,自已不动脑子想事情,还要把我往泥潭里拉,你们愿和谁订和谁订去,反正我不去。” 说完绿君赌气回了自己屋里哭了起来,这还是绿君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她娘发生这么大的冲突,柳氏一看绿君真发了火,倒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绿君回了屋中正在啜泣时,春芽却小心翼翼蹑手蹑脚来到炕边上。 春芽拉着绿君的手道:“绿君姐姐,你别哭了,才刚你和柳婶子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放心,你和叶家三少爷的事我已经给太太说了,太太虽嘴上没说什么,但我看太太当时还是很高兴的,太太肯定不同意你家里给你订的这门亲事,只要太太不同意,她们就没办法把你嫁到那里去,太太也快回来了,你快起来洗个脸!” 绿君一听这话忙问道:“你是怎么给太太说的?” 春芽得意地说道:“就是绿珠姐姐嫁给鸿来那天,太太吃喜酒回家路上感慨说你和绿珠差不多大,绿珠姐姐都嫁人了,你也该找婆家了,太太还说虽然舍不得你去,但女大当嫁,也不能耽误了你,说你的亲事她给你娘说了让你爹娘说定了人家给你回信,结果一直没听到回信,还说不知你的姻缘在哪里?我就趁势把你和叶家三少爷的事和太太说了,太太当时倒愣了一下神,不过马上就说缘分很奇怪,像是冥冥中的注定,让不认识的两个人总有办法认识。我看太太说这话时眼睛里都含着笑意呢!” 绿君看春芽学太太的样子很认真,倒笑起来。说:“太太幸亏有你解闷,要不然这府里七七八八这么多麻烦事,可如何是好,你就是个小人精,再长几年也是大姑娘了,不谁哪个有福气娶了你,还不成了人家的宝了。” 春芽看绿君笑了,便道:“姐姐总算有个笑模样了,我给姐姐打盆水,你赶紧洗了脸,太太可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绿君忙道:“好,好,你不但是个机灵鬼,还是太太和我的贴心小棉袄,怨不得人疼你,看到你就没了烦恼。” 春芽笑着拿了盆出去,一会儿就见春喜端着盆温水进来,春芽去跟在后面。 绿君一边净面一边对春喜说道:“太太和小姐的衣服一共有多少件全要一件一件记清楚了,将来这些都要带着去善城,另外抽空去苏姨娘屋里把大小姐的衣服也数清楚列了清单归拢到箱子里,到时也好带着上路。还有你们各自的东西也都打包,这次去的人多,不可能一人一个箱子,大家把各自东西打了包袱,到时统一放一处,别记混了。快去忙!” 春喜答应着去了,这里绿君又重新洗了脸,均了粉。换了一身绿衣黄裙,头上只插了一个绿色的小菊花。 春芽看着眼前清新亮眼的绿君笑道:“绿君姐姐,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会子要是叶家三公子来,看到现在的你,怕是都等不到天亮就跟他爹娘说娶你回家做三少奶奶了!” 绿君不好意思的笑道:“你这一天到晚就知道拿我玩笑,快走!老爷和太太也该回来了。” 快入黄昏时墨子桐才和端木华从铺子里回来。进了屋绿君和几个丫头忙先张罗着端木华和墨子桐换了家常衣裳。 墨子桐对绿君说道:“今日有些乏了,原本今天说好的和苏姨娘一块吃饭,这会子去怕是也没有精神头,你差人给苏姨娘说一声,今日晚饭晚一点开,老爷需得休息休息。” 绿君答应着出去让春喜去往苏姨娘那里传话去了。 那时端木华已经在房里睡下,墨子桐就去了亦朵屋里,刚和衣躺下,就听院子里奕宁的哭声,原来今日苏姨娘要过这边吃饭,就让奕宁提前过来与奕朵一块玩耍,两个小女孩都三岁多,虽奶声奶气的,但一个不让一个,这会子为争着给墨子桐那只白鹦鹉喂食吵起来,那奕朵嘴巧,亦宁一时说不过就上前想打亦朵,亦朵的奶娘便忙将亦朵抱起,亦宁一看没打着便不依,开始哭着说妹妹骂了她。 墨子桐听外面吵得厉害,便起身到了院里道:“老爷才睡下,看着让两位小姐不要吵闹了。” 几个奶子并丫头忙一涌而上去哄两位小姐,只见那白鹦鹉鸟笼子不知啥时侯开了,那鹦鹉便从笼子里出来,墨子桐看到忙喊:“快,快,抓住,鹦鹉跑出来了。” 几个人一看鹦鹉跑出了笼子,便一齐扑着抓鸟,亦朵看鸟在院子里奔跑,就扭着身子要下来抓鸟。奶妈扭不过,便将亦朵放到地上,躬着身子一只手牵着她。 这时奕朵就站在地上,奶妈蹲着半揽着她,亦宁看亦朵站在地上,手急眼快一把就扇在亦朵脸上,亦朵一看亦宁打了自己一下,也不示弱,反手就一巴掌打在亦宁脸上,亦宁一下就哭了起来。 墨子桐并未看到亦宁打亦朵,看亦宁哭着说“妹妹打了她”,一时就动怒,对亦朵说道:“你过来,怎么能动手打姐姐,越来越不像话了,是不是欠揍。” 说着已走到亦朵面前,边说边扬起手就拍在亦朵屁股上。亦朵一下就放声大哭。 端木华在屋里睡觉,忽然就感觉来到一处寺庙宫殿里,只见里面灯火辉煌,又四处看了看,那庙里却并无一人,便抬脚进了大殿。 只见那佛祖面带微笑,似活佛一般正在讲经说法,旁边设一塌,却睡着一个孩子,端木华看那孩子眼熟,穿的衣物并不是家常衣服,像是宫里的衣料与做工,便心里寻思道:这怎么象我亦朵,但这身衣服却又不是,正要再看时,突然听到外面哭声一片,睁眼看时,却仍在关雎阁屋里睡着,遂自嘲道:原来做了个梦,这梦里亦朵怎么会睡在佛祖旁边,这倒是奇事。 听到外面两个孩子的哭声和墨子桐的呵斥声,便起身来到院里。将亦朵和亦宁抱起来道:“好好的哭什么,这院子你们也玩不了多久了,哪里有时间哭。看这小脸哭的,快打水来洗个脸,把漂亮衣服换上,爹爹带你们去前院放风筝去。” 这里墨子桐与端木华忙着安排跟着去善城的下人、打点收拾行装、与诸亲友告辞忙得脚不沾地。 且说郑纤芸自从与了然有了瓜葛,便将佛经打坐的事都撂在一边,从外面专门找了个梳篦待诏吴妈妈在家里,整日价描眉画唇、云髻高耸、珠翠满头,华服霓裳。 了然也越性与郑芊芸做起正头夫妻,将菩提反丢在一边,菩提心中对二人渐起恨意。 那时郑纤芸家里管家名叫唐熙年,是上年从庄子上挑上来的。 起先郑芊芸的庄子由端木府代管,之前郑纤芸并不管这些闲事,但从上年开始所需日增,总觉不趁手,便与端木华说了一声,将庄子上的事由自已开始打理,端木华与墨子桐并不在意。 因庄子上管事年事已高,不愿走动,从上年开始郑府里有事庄子上的管事便遣唐熙年往返办事,加之庄子离城并不远,所以唐熙年来往的勤,与郑芊芸也熟络。 郑纤芸每月要到宫里给贵妃娘娘请安,还有端木府人情往来,后来随豆官的下人又拔过来几个,加之郑纤芸自与了然有了首尾后,衣食住行皆开始讲排场、体面,不但重新用上好的材料装饰了自已住的院子和屋子,还在府后又买了一块地,将原来的花园足足又扩展了二倍,与端木府排场不相上下。 现在灶上、成衣间、浣洗间、书屋等处需要人越来越多,小半年间竟增加了二三十个下人,郑纤芸本不善理家事,一个月下来葫芦按下瓢,便不能十分周全,心中烦恼。 因向来又看好唐熙年,便挑了个吉日,把唐熙年接到府里做了自己府里的大管家。 这唐熙年个头不高,人长得倒也精神,也算个憨直忠义之人。 那时郑纤芸正与了然打得火热,哪里管这些闲事。倒是心中时时想将菩提弄走,又因菩提知道得多,怕她出去后满嘴里胡说反做下祸事,少不得等合适机会。 唐熙年正经来府里当管家不过半年,就觉出了然与郑纤芸关系,只是并不知菩提也身陷其中。 这日,因了然要来,郑纤芸一早就打发菩提去庄子上查看,却让唐熙年安排好茶好酒好菜侯下。 了然在郑府呆了一日,到了下午仍不想回家庙,遂与郑太太商量,不如在郑芊芸庄子上也弄个家庙,自已从端木府家庙搬出来,行动也便宜。 郑纤芸一听正中下怀,在庄子上寻了一处地方修个家庙,自己随时可去,比现在算着日子见面要方便的多,遂连连点头称是。 两人又约了下次见面的日子,了然恋恋不舍离开了郑府。出了门,家庙里小沙弥已赶着车等在府外面。 第一百八十一回 听佛经 了然上车刚走,菩提坐的车也来到府门前,远远的看小沙弥赶着马车往城外方向走去,直勾勾看着那车转了弯看不到方进了院里。 菩提边走边想:两个狗男女,真是可恶,看现在情形他们这是要把我撇到一边了,哼!还想过河拆桥,想得美!你们给我慢慢等着。 心中发了一阵狠,又想道:只管这么着也解不了恨,我得先下手想办法让这秃驴滚出京城,郑芊芸你也别想过太平日子,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有头有面的不怕,我一个下人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到时看谁笑到最后。 心下主意已定,便如无事人一般进了府向郑芊芸回明今日之事,晚间自回房休息不提。 菩提知郑太太与了然两个过不了三天就得见面,每次见面郑纤芸必打发自已出去办事。 这日郑芊芸又打发菩提出去到庄子上办事时,菩提坐上车并不直接去庄子,而是拐弯去了郑太太上年认识的一个四品怀化中郎将贾如冰府上。 那贾府离郑府不过隔着两条街。原来贾府主人名叫贾如冰,上年战死在边关,丢下贾太太和几个姨娘。 贾如冰死后,皇上体恤,抚恤金不但双倍赐出,且每月俸禄依旧。 这贾府太太在贾如冰尚未死时,知郑太太与贵妃娘娘是表姐妹,便一力巴结郑太太。 后来贾如冰战死后,便有些万念俱灰,也不与人来往,倒是郑纤芸看贾太太伤心,反来看过几次,两个不咸不淡的来往着,不过年头节下互赠些礼物,却并无深交。 菩提来到贾府,门房向里通报了菩提身份,贾太太便遣身边大丫头无悠传菩提到内院说话。 菩提一路跟着无悠来到贾太太屋里,一路行时,见贾府也是高门大户,虽比郑芊芸住的院子小些,但里面亦是朱门碧瓦,雕栏玉砌,屋内一应陈设皆是上等雕花檀木,高足案椅金银器皿各种名瓷琉璃摆件一如郑府富不可言。尤其堂屋里那幅盛世花园图一看就气象万千,大气磅礴。 那时贾太太刚吃了茶,见菩提进来便问道:“你太太遣你来有甚事?” 菩提施了礼回道:“了然大师平日难得一见,太太今日请了他来府里讲法,特意请贾太太过去听经,只一样因了然大师难请,请了几日,昨日才约上。因此不敢提前约太太,昨日和了然大师只说是郑太太一人听经,现您过我们府里听经,只当是正好遇上才好。” 贾太太笑道:“这有何难,难为你们太太还想着我,我这就随你去。” 菩提道:“如果我随太太去我们府里,大师遇上,倒不好说了,还是太太当做随机访友更好。” 贾太太道:“你这孩子倒心细,也是,我自已去便好。” 于是菩提告辞出来坐了车便去了庄子上。这里贾太太倒认真梳妆了一番。 那贾太太原不是贾如冰原配,先太太死后才嫁过来,比郑纤芸还小三四岁。 因好些日子未出门,今日既是听经,少不得挑了些素净的衣裳穿了,头上特意挑了一朵淡粉色莲花玉发簪,粉莲下两片淡绿叶子,衬着一张明媚脸庞越发显得清水出芙蓉。 贾太太带着两盒子新鲜吃食,便坐了车来到郑府。到了门前就有小厮向里通传了。 郑太太听贾太太来访,一时不知何意,但想到她也是孤苦一人,便不忍拒绝,且了然此时还未来,想敷衍几句便打发了,遂命身边名唤翠墨的去门上迎了进来。 两人见面少不得寒暄起来,那贾太太道:“难为姐姐惦记我,让我心中甚是感激。自先夫去后,也一心向佛,又苦于不认识大师,姐姐请大师来府上讲经说法,妹妹今日来想请姐姐成全,引我认识高人,也好功业有些进益。我现在这情形,若能得姐姐这样世外高人怜惜,早入佛门,便是我的造化,否则这人生也实在无趣。”说着淌眼抹泪低声啜泣起来。 郑纤芸听贾太太说得恳切,也顾不得问其他,又见她哭,也将些心事勾起,便也陪着一块哭泣起来。 一时屋中安静,只听她二人低泣声。正在此时,下人来报:“今日约好与太太讲经,了然大师已在门外候着了。” 贾太太一听忙擦了眼泪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可见人不经念叨的,姐姐请了了然大师讲经说法,原该体面些见面才好,只是才刚哭过,能不能借姐姐妆奁一用,姐姐才刚也哭过,不如我们一块装扮妆扮!” 郑太太此时已不好说什么,遂说道:“那是当然,既来之则安之,佛渡有缘人,哪有不让听的道理。” 说完又转身对翠墨道:“你在这侯着,大师来了先引到禅房上茶,说我们马上就出来。”说完便引着贾太太进了自已卧房。 贾太太进了郑纤芸卧房心中诧异道:“这郑太太平素对外只称是念经之人,这卧房怎么装饰得如此奢华张扬,处处风情外露,看这床帐箱柜,那里象常年念经之人的屋子,就是皇宫内院怕也难得这样排场,郑姐姐这心性倒是难拿捏。” 正想着,郑太太已打开妆奁,这时那吴妈妈早已侯下,忙忙给郑太太和贾太太重新妆扮了,两个牵着手便来到禅房。 这了然进了府后,听翠墨说今日来了个贾太太,现两人到卧房里补妆去了,让自已到禅房里等。心中狐疑道:“今日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怎么忽然就想听经书了,这可是她的新鲜玩法不是?” 正在胡思乱想时,见郑太太牵着人仙女般美人进来,一时便看呆了。 郑太太看了然的模样,心中一沉,面上又不好带出来,少不得给两人做了介绍。又将今日听经讲法之事与了然说了。 贾太太初见了然也是暗暗一惊,心下想道:“哪有和尚长这样英俊的模样,这长相身量气派做个朝廷品大员也够体面,因何就出了家。” 三人各怀鬼胎,了然听郑纤芸说今日要听经讲法,便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将《大般若经》说与两位太太听!” 郑纤芸道:“大师之言句句真理,不拘什么讲给我与妹妹听便是。” 三人坐定,只听了然讲道:“今日所讲《大般若经》全名又叫《大般若波罗蜜多经》,六百卷,十六会。今日讲第一会共四百卷七十九品,记述佛在王舍城鹫峰山顶,一切世界上首菩萨及帝释诸天来集,佛为众菩萨与诸天说法,以及众菩萨与诸天说法。佛祖讲道,一切诸法因缘假合,空无自性,无生无灭,如幻如化,皆不可说……。” 两人听了然念说着经文,郑太太毕竟念了这些年,大意思虽听得懂,但心不在此处,看上去游魂离梦般。 贾太太才刚入门,听这些就如听天书,实在不解,又不敢打断,少不得耐着性子听。 了然讲到这,看两人情形,一个不在道上一个似并未听懂,便道:“这经书听着复杂,实在就一句话便能通透。” 贾太太忙问:“大师快讲,何话能让人通透?” 了然道:“性空无相,无执无取,无住无着,心不住于一切法,如是才能达到彻底的觉悟解脱。” 贾太太听了更迷茫起来,道:“大师这话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佛经这般深奥,倒让人望而却步了。” 了然道:“太太这话刁钻,我佛慈悲,众生平等,有缘自会相见,何来难而却步之说。来日方长,假以时日,沉心潜修,人人都可与我佛有缘。” 贾太太忙谦言道:“大师言之有理,我自来读经书少,不如郑姐姐多年潜修,法力深厚,以后当向姐姐与大师多多讨教,还望大师不要笑我无能才好。” 郑太太看他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聊的欢畅,心中早就不悦,听贾太太还要向了然讨教,忙道:“妹妹有不懂的可来问我,大师忙,哪有时间,就是今次来我府上,也是请了许久才成,妹妹运气好今日正好遇上,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请大师再细讲细讲!” 自那日后,贾太太便隔三岔五来郑纤芸处请教,郑纤芸心中不悦,一时了然来了,又避之不及,少不得三人一起讲经说法,那了然倒是高兴,只郑纤芸脸上渐渐显出不耐烦来。 贾太太也是聪明灵透之人,虽未参度出二人瓜葛,但也不好再去。只得自己闷闷在家看经参悟。 这日,正在无聊时,听门上下人来报,了然大师来府里给太太送新印的《金刚经》,忙让人引了进来。 贾如冰往昔是个好色的,家里有四五房姨娘,这些人原本是贫苦人家女孩,或是家里艰难,直接被贾如冰纳作姨娘,或是从院子里买来姑娘做姨娘,这些女子本耐不得贫,现贾如冰死了,反正家中不缺钱财,加之有三四位姨娘都膝下有子有女,遂都不愿出去,贾太太平素待人还算和善,并不十分勉强,且因自已只养了个闺女,几个孩子倒一起玩得开心,遂大家一起相安无事。 贾太太看了然亲自来送经书,心中感激,便道:“大师今日既来我府上,能不能烦请大师趁便讲一讲经文如何?” 了然正要多做纠缠不想离去,听这话便一口应允。贾太太看了然答应,又道:“我家里还有几个姨娘也是一心向佛的,不如让她们也来听一听如何?” 了然道:“我佛慈悲,广开佛门,不论身份皆可向佛,自然可以。” 第一百八十二回 起恶念 一时几个姨娘就来到前厅堂屋里见面落座后,了然看一众女子花团锦簇,早就心猿意马,心中一万个心思,嘴上却说:“既然听经书,少不得大家坐在蒲团上,面朝佛祖听经更加心诚。” 贾太太道:“大师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只是家中并无专门的禅房,就是现弄也来不及,这可如何是好?” 贾太太话音刚落,殷姨娘便说道:“太太忘了,老爷生前书房中有一尊鎏金观音佛像,是个古物,还是花重金从南方运来的,因佛像太大,又是个男身,当时无处安放,放在老爷书房里了。” 贾太太忙点头道:“正是,不如我们挪步到书房去听经如何?” 了然道:“好,太太前面引路。” 于是几个人尾随着一路来到书房,果然东墙立着一个一人高的佛像,却是个铜质鎏金净瓶观音,只见他高瘦,上身仅搭着一条丝带。丝带缠在双臂上,一头拖到脚背。下身着长裤,加一条莲花瓣纹腰裙。赤足,站在莲花座上。右手搭在胸前,按住丝巾一端,左手拿一个净瓶。 了然看着铜像仔细端详了一会道:“我佛慈悲,广结善缘,这尊观音像有些年代了。在他这里说经书再合适不过,既然今日在观音像前,那就说一段《大悲咒》如何?” 贾太太答应着,早有下人将此蒲团置于书房内观音像前,因今日有大师讲经,贾太太也吩咐下去,没有重要事情的家下人等可前来听经,一时就见站了许多下人在书房外面。 了然一看听经的人多,免不了心中得意,便侃侃而谈起来。 那了然长得体面,多年来与人讲经又练得一口好声音,加之之前刻苦学习佛法,遂讲得头头是道,听得众人由不得心中敬仰。 一时讲毕,了然告辞出来,贾太太挽留用过斋饭再走,了然心想第一次来不宜过分殷勤,便不肯留,执意告辞而去,临走时对贾太太说道:“看太太着实是个好佛之人,不知可有家庙?” 贾太太答:“京都没有,老家倒是有一个。” 了然道:“要是京城有家庙更好,在家庙里更宜修心,如果便宜,不妨建个家庙,到时可在贾府家庙时长住为太太和诸姨娘们讲经说法。” 贾太太听了深以为然,次日便开始择地方悄悄建家庙。之后,了然便不时到贾府讲经,此为后话,暂时不提。 这里郑纤芸并不知了然去贾府之事,一心想着在城外建家庙,地方就选在庄子上,地是现成的,离城也不十分远,择下地方,请人看风水,查黄历,择了好日子,专门从庄子上挑了两个可靠人看着建造。 这里了然每日去郑府一趟,再去贾府一趟,只是在贾府只讲经文,一屋子美人并无其他机会,心中烦恼又不便与人讲,只是对贾府更殷勤,对郑纤芸渐次有些不上心。 郑纤芸不知端理,看了然与菩提也无机会见面,遂只当了然嫌家庙建得慢所以心生不悦,于是又与师傅们加钱让快些建,一面又各种讨好,了然却并不在意。 菩提原本一心想看郑纤芸知道了然与贾太太有染后,几下里闹得分崩离析的笑话,后来又觉得白看个热闹也无甚趣味,不如火中取栗弄些实惠更加趁愿。 现知道郑芊芸在庄子上建了家庙,菩提心想:既然在郑府庄子上建了家庙,为了便宜,贾府必定也在建家庙,需得查看了,找到实证,只等了然与贾太太入了港,留下证据就能问她要钱了,只要钱到手,他们爱怎么样也不自己相干,且到时再想看热闹也来得及,只需引郑纤芸亲眼瞧了就能让二人闹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只需坐山观虎斗,而且还能如法炮制,在郑芊芸那里也要钱要卖身契,此事只要胆大没有不成的。想到这,心中一边得意一边筹划着。 菩提本就是有心眼的,自从上次到贾府假传话起,就与贾太太身边大丫鬟无悠交好,不时送个荷包戒指等小玩意儿拉拢着。这无悠原是个没心眼的,以为与菩提投缘,遂与菩提愈发亲厚起来。 没几日功夫,菩提就打听到贾太太在自家庄子上也建起了家庙,离郑府在建的家庙只不到三里路远。 日子一天天过去,郑府家庙已建成了,规格形状皆是按照了然心思修建。 别的尤可,这郑府家庙在大殿后面建了一处小院落,专门让了然住,单是他卧房就足足有之前他在端木府家庙的禅房的三倍。 卧房一共五间,一进门是个厅堂,厅堂中摆着供案,案上放着花瓶佛像等物,另有檀木案几圈椅亦如一般富贵人家摆设。 厅堂左手是一间小抱厦,精致小巧,抱厦里放着平日里吃茶所用各类金玉器具。里面又套着一间专门放置衣物鞋帽的房舍,厅堂右边第二间是他放些经书的小书房,里面又套着一间才是他的卧房,虽是出家人装饰,但材料设施都是最上乘的,就是床帐铺盖褥子等,皆是锦缎。最得意之处是在了然住的院里又往外通了一个门,可不通过家庙便宜进出。 了然甚是满意,当夜便与郑太太在新建家庙中鸾凤颠倒,欢愉一夜。 自此,了然便不去端木府家庙住,只搬来这里一人住着,郑纤芸又找了个半聋半哑的老婆子专门给了然做些饭食并里里外外洒扫等事。 隔一两日,郑太太便亲自做些好吃食来与了然一起享用,所换洗衣物一律由郑纤芸带到郑府里洗净熨好再送来。住在此处反比在府里更方便更放肆,在家庙里两人倒像夫妻一般过起了日子。 了然仍旧趁机往贾太太府里去讲经,这日讲完经,就听贾太太道:“上回大师说要建个家庙,我与家里姨娘们商议了,便在自家庄子上修了个家庙,近日已经完工,如果大师不忙,里面陈设还得费心指点指点。” 了然想了想道:“这有何难,我现在郑府家庙住着,后日正好有时间,不如太太到时先来看看这边光景再做规划不迟。” 贾太太道:“那就后日我去郑家家庙与大师一道先看看,又得烦劳大师了。” 了然道:“无妨,后日午后,我在郑府家庙等着。” 这里菩提已从无悠处知晓了了然动向,便向郑纤芸告假,说后日家里亲娘过寿,要回去小聚。郑芊芸虽不愿菩提再与了然有瓜葛,却并不为难她,还准假让菩提提前一日就出去了。 这里菩提知道后日郑太太要入宫请娘娘安,前一日要做准备,因此这两日与了然并无机会见面。遂将之前配的迷幻之药带着雇了辆车来到郑府家庙。 来到家庙了然住的院子后门处,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外面,心中疑惑,不知会是何人,看马车并不是郑府的,又不认得是哪一处的,遂一边想一边就进了家庙。 来到了然卧房外,就听到里面有女人笑声,在窗外听了一阵,原来是了然耐不得寂寞,自己从城外崔家院子里找来的姑娘。 一时气愤道:真是畜牲不如,出了这个狗窝窜到那个猫洞里,可惜我一片真心终是错付了,现如今放过他也是万万不能够,少不得让这秃驴帮我弄钱财是正经。 想到这,便在院里轻轻咳嗽了一声,里面人调笑声忽然就停住了,只听女的说道:“什么声音,该不会是佛祖怪罪了,我看今日就到这里,毕竟你这儿是佛堂,我还是先走了。” 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声音,过了一会一个身影闪出门来,一路飘着走出了后门。 这里菩提见那女子走了,便推门进去,见了然躺在炕上,似还在回味,听到推门声,以为是刚才那女子,便道:“怎么又回来了,是舍不得我!”说完仍闭着眼却满脸淫笑。 菩提站在炕前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又气又恨,却并不做声,看他要如何? 就听了然又道:“既回来了,就赶紧脱了衣裳上来,过了今儿,明儿想遇我这样恩客也不易,你倒是快点呀!” 说完仍闭着眼一副享受的模样,菩提见案上有一盏茶,反身拿茶水就朝了然泼了过去。 了然被水一泼,顿时打了个激灵,一下从炕上坐起,看泼水的是菩提,一下就怔住了。 菩提看着了然的模样道:“怎么,玩昏头了,连我也不认识了,你别忘了,我当初可是手把手教你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把师父忘了?” 了然道:“不敢,不敢,郑太太管得严,你也是知道的,我也是苦于没有机会,我和你谁跟谁,我身上还纹着你的名儿呢,你看,你看!” 说着就转过身子让菩提看他腰间那个杏儿。菩提看着了然笑道:“别把我当小孩子哄,我今日来有重要的事要你去做,这次郑贾两个太太都得拿钱出来,否则我就将你们丑事在大街上贴出来告示,大家都别好过。” 了然道:“我和贾太太并无什么,连手都没挨过,这是不是太冤枉她了。” 菩提冷笑道:“谁沾了你的边就算她倒霉,以前没沾,不意味着以后不沾,我今日来就为这个,贾府里女人多,到时让你玩个够,不过女人归你,银钱得归我,现在你得帮我弄些钱财出来,也不枉我教你一场,就算是谢师费!如果咱们合作得好,现在是郑贾两府,以后还有更多府上女人等你去做恩客,反正你玩一家,我赚一家,你不亏,我也划算,咱们把钱财挣足再做道理。明日之事你只要配合我就好,我自有法子让她乖乖拿钱出来。” 第一百八十三回 讹上瘾 且说菩提将自已主意与了然说了,了然并不十分乐意,他心想:我现在吃的住的哪一样不是上上等,何苦自讨苦吃,就是那郑纤芸虽算不上绝色,但单是有钱这一样就足足顶百十个绝色了,人活到我这份上也该知足,再退一步说,那贾太太也有钱又比郑太太年轻些,且平康里妈妈们的院子还有随时能传唤来的绝色,我现在不缺女人,何苦为菩提冒险,万一失手,那可是性命不保的事。 菩提看了然犹豫不定,并不十分情愿,便说道:“我知你现在心满意足,住在这豪华禅房,女人不断,但只一样,我问你,你可考虑过生孩子传宗接代之事?” 了然一听这话道:“我的好姐姐,我现在哪里敢有那个念头,这已经是十恶不赦之大罪了,再有个孩子,我这和尚还怎么当下去。性命要不要了?” 菩提道:“知道你没出息,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前你家穷把你送到庙里,现如今有钱了当然要还俗了,等还了俗再生个一男半女绕于膝下,要钱有钱要后有后,人生才算圆满,似你这般蜻蜓点水,处处留情,到老了要如何,将来归了阴司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了然一听这话,心下倒没了主意,正在踌躇时,只听菩提又说道:“郑太太固然有钱,但她给不了你一个名份,你们孩子也永远见不了天日,而我不同,我只要将卖身契拿到手就是自由身,将来孩子也正大光明。你好好想想!” 看了然已经听进去了,菩提又将言语放和缓说道:“我也不能一辈子给人做丫鬟,明日事做定,就让贾太太先出两千贯钱,我打听了,现在三进的宅院大概得一千五百贯,拿着这钱我们去外面买一处宅院。然后再与太太摊牌,把我卖身契要出来,再问她要些钱出来到时我们开两个铺子以后好生活。” 菩提看了然虽有些动心,但仍提不起精神闷闷不乐,便拿手推了他一下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现在夜夜做新郎的日子,我也不勉强你,只一件,将来出去给我孩子做爹,让孩子有个名份,到时你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拦你,老天给你一副好皮囊,也不是为我生的,我有这个自知之明,我只要钱,到时再生个孩子,你想来便来,想不来就不来,想认就认,想不认也可,一切随你,但郑贾二人该给我的一个铜板也不能少。” 了然一听这话,思索了半晌说道:“你这话当真,不骗我?” 菩提淡淡一笑道:“我当然是认真的,要不然这大半夜的我到你这来讲故事来了。” 了然道:“你说的何尝不是,孩子将来我肯定认,但我们是不是得换个地方生活,这地方将来孩子长大万一走漏风声,怕不好,稳妥些还是换个地方得好。” 菩提听了心中冷笑道:这秃驴真以为我要与他生孩子过日子,哼,且让你做做梦,否则怎么会听我的,就你先前对待我那般薄情,我怎么会与你生孩子过日子,还是省省!不过事没成,先哄他做事要紧。 想到这便满口答应道:“官人说的是,还是你们男人家想的远,这事听你的,我既是你的人,只要你不丢下我不管,我什么都答应你。” 于是两个商定,当夜菩提便在了然屋内宿了。 次日,那贾太太亦如郑太太般先被下了迷药,然后在身上刻了了然两个字。菩提便以此为要挟,还没等贾太太穿上衣服就闯了进来。 菩提看着贾太太慌张模样也顾不得调笑,张口便道:“你给我两千贯封口费,此事便当没有发生,在我这就算了了。” 贾太太道:“你这也太狠了,一张口就两千贯,你这是敲诈勒索。” 菩提笑道:“你不给也无妨,你胸口现被刻了了然两个字,我现在就将此事公布于众,过一会郑太太就会带着家人来,到时你花二万贯怕这事也难了。” 贾太太一听郑太太要来,便笑道:“今日郑姐姐入宫去了,怎么会来这里,可见是你这蹄子做怪,我现就穿了衣裳告你们强奸我。” 菩提笑得更厉害了,笑了会子方道:“贾太太还是太年轻,郑太太今日入宫不假,但入完宫就直接来这里了,你若不快快做决断,她来了怕事情就不简单了。你要告我,那就告去!反正我是不怕的,不过你这一告倒是自证风流,你也不清白了,将来这事传到朝廷耳朵里,那四品份例怕是就没了!” 贾太太听了这话捂着胸口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一边哭一边说道:“我清清白白的人,丈夫为国捐躯,我该为他守节,原打算念佛经过余生,现在被你们白白糟蹋了,我活着也是耻辱,这事要让人知道了,我娘家人也不饶过的。我死了算了!” 说完竟号啕大哭起来,菩提一听她大哭,忙用被子将她嘴捂上道:“你这是怕人听不了,这里离庄子并不远,你这样乱喊乱叫,招了人来是不是真的想找死啊!”说完,将捂着嘴的被子从她嘴上取下,连着扇了贾太太几个嘴巴子。 贾太太一时被打懵了,看着这个平素里轻言轻语笑容可掬的菩提恶狠狠的眼神,慢慢垂下头道:“你要的银钱我现身上也没有,就是想给你也不能够。” 菩提道:“这个好办,你将贴身衣物和身上佩饰全部留下,再写个欠条,我明日去府上拿。” 贾太太此时也无其他法子,少不按照菩提要求一个字一个字写下一张借条。 次日,菩提便租了一辆车来到贾府,下人进去通报了,贾太太也怕人知晓,只得用一个箱子将二千贯入在里面,又使了两个人抬上菩提的车。临走时又将昨日打给菩提的欠条要下,心中又气又悔啼哭了一夜。菩提拿了钱就来到牙所,将提前看好的那处城北的三进院房舍买下。 当日菩提就拿着钥匙和房契走到那新买的院门口,见那扇对开的如意门镶嵌在墙砖内,门口三级台阶边上两条垂带,虽看着不新,但菩提站在门口感慨万千,自己从今日起也有了宅子,过几日把买卖身契要来,从此就是自由身了。 心里想着就拾级而上,从袖中取出那把院门上的一字锁钥匙将锁打开推门进去返身又将大门关上,并从里面将门闩插上方进了院子。 一进院门,先是一个院子,迎门一个前后皆开着门的穿廊,过了穿廊又是一个院子,迎面三间屋子,左右两边各两间屋子,其中一间屋子屋顶有一个烟囱,从堂屋两边往后院又有通道。转过通道,就是最里面的院子,和第二层院落一样,也是迎面三间屋子,左右两边各两间屋子,其中一间屋子屋顶有一个烟囱。 菩提细细的每间屋子都打开看了一遍,看那屋子虽旧,看上去也算干净。心想:明日找个人来好好粉刷装饰一下,把前面房主的晦气盖一盖再住,今日这屋子里啥也没有,还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 有了钱,菩提索性也不去郑府了。找人将院落粉饰打扫干净已过了几日,菩提算计着今日该是郑太太去郑府家庙的日子,但掐着点来到郑府家庙。 了然因和菩提在贾太太那里已经得逞过一次,又想与菩提有自己的孩子,因此并不多想只一心一意相信菩提,便依言在郑太太来时将后门给菩提留下。 菩提从了然留下的后门进来,直接就闯了进去,也不说话,只将被子一扯,郑太太先是吓得一惊,看菩提直瞪着双眼看着自已,便没好气道:“几天了没个人影,我还以为你跟人跑了,你干什么,越来越没规矩。” 菩提道:“是太太不仁在先,不要怪我不义。费话少说,今日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来两件事,一件是把我卖身契还与我;二是给我二千贯铜钱作封口费,从此各奔西东再无相干。” 郑太太道:“你真是好笑,我凭什么与你那些?” 菩提拿出一张告示说道:“太太与他行的丑事我已写成告示,如果明日此时我要的东西到不了手,自有人会将一模一样的告示贴的满大街都是,到时宫里也会听到,你那贵妃姐姐不饶你,端木府不饶你,就是皇上也饶不了你!” 郑纤芸一边听她说,一边看告示,只见上写道:郑纤芸,年三十,京城人氏,贵妃之妹,端木府之正妻也。该女现常居宫中所赐新府,食朝廷奉禄而不守法守洁。此女与南方了然大师苟且数日,现两人常在新修郑府家庙如夫妻般一起生活。当日他二人苟且,为表情意,此女在胸前刻下了然二字,此事天理国法众情难容,今公诸于众,望良善之人见之避之啐之! 郑纤芸看完告示,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发怒将告示撕得粉碎,指着菩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有脸来说我?”说着将手边的枕头拿起来就打了过去。 菩提轻轻一躲道:“太太发怒也无用,这样的告示我写了上百份了,如果明日此时我拿不到银钱,这告示就满大街都贴满了,何去何从,太太好好斟酌。明日我还来这里拿铜钱,今日就先告个假,等明日拿了卖身契我就是自由身了,你放心,你和他的事,我拿了钱绝不往外说一个字,我先走一步,你们继续。”说着就出了门,坐了车回到自已城北家里。 第一百八十四回 要反击 这里郑太太看菩提临走时的样子,像是做足了准备,并不是随口胡说,心中惶恐,拉着了然的手道:“这可如何是好,要是告示真发出去,我还怎么活,哪有脸再见人?” 了然道:“你没脸见人,我也待不下去了,以后怎么办?” 郑太太道:“不如这会子去找府衙大人,把那死丫头抓起来下到大牢里,随便安个罪名发落了岂不干净。” 说着就要穿衣服出门,了然一听忙拉住道:“太太糊涂,她才刚说过写了一百份放着,就是怕我们告她,如果把她抓了,明日这告示就贴出来,虽解了一时恨,但终究于咱们无益,还会弄巧成拙,还是再想想!” 郑纤芸一听便傻了眼,急得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头有这么大的胆子,后面一定有人指使?会是谁,这阵子我除了和贾太太见过几次面,后来她也不大来,难道是她嫌我不好生待她,心生恨意,拿菩提做法治我不成?” 了然道:“事情紧急,明日就要,谁是背后主使容后再查也可,眼下先把菩提摁下再说才好。” 郑纤芸道:“怎么摁,少不得按她说的办才能摁住,我这就回府里准备银钱,等这事过了我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谁在作恶?” 正要出门,回头疑惑的看着了然道:“该不会是你在背后整我!要是被我查出来我可不轻饶你。” 说完,狠狠看了了然一眼匆匆出门去了。 和昨日一般,菩提进了了然的卧房,郑纤芸沉着脸在炕上坐着,了然在对面榻上坐着,两个人心事沉沉,都不说话。 看菩提进来,了然站起身迎上去问道:“你那些告示带来的没有?” 菩提听了然说话,并不看他,却看着郑太太淡淡的笑着说道:“我带它们做甚,它们现在我朋友那里,一个时辰不见我回去,他们就开始四处贴那些告示,你想什么呢,当我是傻子,我带它们来,你们岂不是得意了,别费话,时间不等人,过了时辰我没回去,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 郑太太看菩提并不接了然的话茬子,也坐直身子道:“钱可以给你,你的买卖身契也可以给你,但我怎么样相信你?” 菩提道:“我昨日就说了,我只要买卖身契和钱,其他事不与我相干,今后绝口不提。” 郑纤芸道:“你本就是个无法无天无规矩不守信的下贱坯子,你的话怎可信?” 菩提冷笑道:“太太休要用泼妇骂街,我这也是被你们逼的。时辰不早了,你爱信不信,反正时辰到了告示贴出去丢的是你的人,我不急,可以慢慢等,但过了时辰会出什么事我也管不了,到时你不要怪我。” 郑纤芸看菩提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心想:看来今天只能将两样都给她了,也罢,且先让她得意几日。这事我不会就这样饶过她的,等我缓口气,治不死她。 想到这便从身后取出个黑色髹漆四面皆是团花纹的盒子,将盒盖打开把卖身契递给菩提道:这是你的卖身契,今日起你便不是我郑府的人,以后出了事与我郑府无关。” 菩提接过卖身契仔细看了看,将卖身契往怀里一揣问道:“我要的两千贯呢?” 郑纤芸道:“我给你换成黄金了,那两千贯铜钱你也不好拿,带着不方便,黄金少一些,你也好带走。” 菩提一听倒愣了,心想:这郑纤芸是真傻还是真善良,这会子还想着我方便不方便,这离别的场面还真有点伤感的情调出来了,唉!是我负了她,但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她倒霉,买了我这么个不安生的奴才,也好,我记得她的好,以后不打扰,如果今后她需要我帮忙,我定全力以赴,这次算我欠她的。 想到这眼眶倒先红了,忙转过身用手将眼睛一抹,故意说道:“你啰里巴嗦的,快拿出来,金子也行铜钱也行。” 郑纤芸并不说话,只从炕上下来,只见她身后炕上整整齐齐摆着两盒子黄金元宝。 郑纤芸对菩提说道:“这两百两黄金全在这里,你要怎么带走?” 菩提道:“我自有办法。”说着,将两盒子黄金往炕上一倒,又抓起床单四个角打了个包袱往身上一背就出了门,骑上她花了几贯钱租的那匹矮马往城里去了。 这里郑纤芸看菩提走了,也无心在这里便也坐车走了。 了然看她两个都走了,心想:这倒好,剩下我一个,这一天天时间要如何打发。心里想着,就穿上皂袍进城去找同道了解世情去了。 进了城便听说前几日端木华接了圣旨,被派往善城赴任,正在打点行装,听说太太和两个姨娘也要跟着一块儿去,只留下姓苏的姨娘看家。 了然在郑太太、贾太太身上连次得手,听到端木府只留一个姨娘看家,心中又一动。因此时并不知菩提在哪里,心想:她不管去哪里,总要回府收拾东西,我不妨去郑府外等她,看她如何做的安排? 心里想着,便来到郑府外一间茶坊一边喝茶一边等菩提现身。 谁知足足等了一日,并不见菩提踪影,心想:坏了,定是那小蹄子拿着银钱跑了,这下可糟了,真正是里外不是人。那贾太太分明已经不愿与自已往来,这些日子,并未找人来约自己见面,原说好的看她家家庙,现在也没了消息,与她怕是已经黄了。郑太太这边也没消息,虽然仍让自己住在家庙,但并不似往日有人来送些吃食或拿换洗衣裳。这菩提再不现身,万一被郑太太撵出来,怕是容身之地都没了。 了然未等到菩提,便从茶坊怅怅出来,任由脚下随意晃着,直到来到一处地方,抬头一看,却是贾太太的府里,少不得心中想道:“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情形,说不上事情还有转机也未可知。” 心中想着,便来到门上,看那看门下人并不认识,少不得报了名号,那人一时进去过了一会出来道:“我们太太说了,不认识什么了然大师,敢是您认错人了,请您自便。” 了然一听,只得离开。 贾太太自那日后心中又气又愧,心想:这倒霉的事怎么偏偏找上我,我平日也不是那勾三搭四的人,没想到竟吃了这个闷亏,被和尚和贱婢算计了,实在心有不甘。 心中愤怒,又无处发作,只得先将门上认识了然的下人先换了,好歹不让了然与菩提再上门来。 这几日正在不耐烦,听下人来报了然来了,忙道:“我不认识这位大师,想是认错门了,让他赶紧走,以后凡是尼姑和尚一律不让进来,也无须通报。” 下人走后,贾太太心想:做下这等恶事还敢上门来,真是胆大包天,我那银子不知弄到哪里去了,想想真是心疼,我这一院子孤儿寡母本就艰难,那坏了良心的怎么专挑软柿子捏,这口气让我怎么咽得下去。不行,我得上郑太太那里看看,依着上回在她府里看到她卧房那样的陈设,说不定她们早就有了首尾,否则凭什么请他在家庙中住着。 想到这便换了出门的衣裳,带着丫头婆子坐车到了郑府。 门上通传了,被人引着来到郑太太打经的禅房坐下,过了一会才见郑太太缓缓进来。 两人礼毕落坐,不过说些虚套客气之语,贾太太看郑太太面上淡淡的,似不象受过难的模样。心想:大约她并不似我,也许我比郑太太看上去年轻也好看些,那和尚只对我动了心思,说不得是真爱上我了也未可知,若如此,那了然也算个有情义的,也许那天正好被那贱人偶然撞上了,了然也无法子,只得认她勒索。 正在胡思乱想,却见郑太太不紧不慢说道:“妹妹今日来可是被人勒索了,想到我这找缘由?” 贾太太一听大吃一惊,忙问:“姐姐如何知晓的,难道姐姐也着了道?” 郑太太仍淡淡说道:“你我一样吃了亏,不知妹妹想不想报这个仇?” 贾太太狠声道:“当然想报仇,只是不知如何报。” 郑太太看着贾太太认真说道:“那秃驴活一日便多一日危险,只要他死了,到时死无对证,再想办法找到那贱人,到时一切恢复原状。” 贾太太听得糊涂,便道:“姐姐再说明白些,究竟要怎么做?” 郑太太正色道:“那我就再说明白具体些,你听好了,既然要报仇,需得提前酝酿做打算,我听说你那庄子上修了个家庙,只是还没修好,离城也远,正好借来一用。” 贾太太点头道:“是,也是听了那秃驴的话,在我们庄子上找了个地方修的。修是修好了,只差里面没有装饰,我那庄子是原先嫁过来时陪嫁,你也知道我娘家家境不好,所以才给人做了填房,嫁来时为了充门面给了城外偏远的一块地做嫁妆,收成也不好,现庄子上只几户人家。” 郑太太仍淡淡笑着道:“正是这偏远和人少最好,你回去把那里收拾出来,能住人就成,我到时在那里住几日,那秃驴就在那里解决掉他。” 第一百八十五回 假孕计 贾太太一听要杀人,便颤声道:“这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姐姐可想好了。” 郑太太冷冷看了一眼贾太太道:“怕什么,一切有我。我们女人家不会拿刀扛剑的,我这几日已四处打听配得一剂药,喝下去一个时辰内毙命,到时让他喝了,死了就在那山野处挖个坑埋了。回来再找那贱人把你我的钱财弄回来,从此一心念佛再不与尘世有任何沾染。” 贾太太看郑纤芸坚持,又不放心地问道:“平空人就没了,到时闹出来可如何是好?” 郑芊芸冷笑道:“你放心,他本来就是远游和尚,从端木家庙里搬出来怕惹人闲话没说住在我府里的庄子上,现由他从我那里再搬到你那里,除了咱们别人一概不知,谁闹去。” 贾太太看郑芊芸坚持且志在必得,便不再劝,遂说道:就听姐姐的,我这就回去赶紧收拾好,到时陪姐姐过去。” 郑太太听贾太太如此说,方语气和缓了下来说道:“正是这话,我们办大事要紧,仇必须得报,否则那祸害留着终生难安,咱们平白吃了这个亏,若不报了此仇,一辈子都瞧“”不起自己。别怕,一切有我,你只管按我说的办就好。” 话说郑芊芸将贾太太送出府,回到屋里也不出门,几日无话。 过了五六天,贾太太派人送了信来,说庄子上已经收拾好了,可随时过去住。 次日郑太太在屋里正着急等消息,丫头翠墨进来回道:“太太,我回来了。” 郑纤芸忙问道:“可查到什么没有?” 翠墨忙道:“太太猜的果然不错,这几日我和无念把全城的牙所基本跑了个遍,菩提果然在城北买了一处宅院,还买了三个下人。两个女的一个男的,好像还盘下了一个铺子。” 郑纤芸恨声问道:“看来她打算过使奴唤婢的日子,那秃驴是不是与她在一处?” 翠墨正在想使奴唤婢究竟是怎样的排场,听郑芊芸的问话,忙道:“倒是没看到了然,会不会冤枉大师了?” 郑纤芸抬眼瞅了翠墨一眼道:“你心疼他了。那秃驴要是没参与,我把名字倒着写。那日是贾太太把当时情形说了一遍,这事一个人做不成,他两个计划了不是一天两天,想来我也是被他们算计其中的,可能贾太太那里倒是临时起意顺手做的,不知菩提那贱人给他下了什么蛊,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跟她这样的一个下贱坯子搞在一块。你给我听好了,他既背叛了咱们,留着不但添堵,太过心慈最终还会害了自己。他和咱们不是一路人,留着也是祸害。等过两年我就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只要死心塌地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翠墨一听忙跪下道:“好太太,我知道你对我极好,这点我要看不清楚还是个人嘛,自打跟了太太,吃穿用度与太太基本无二,我还有什么所求的,只求能跟着太太生生世世才好,那秃 秃驴既然背叛了太太,就是咱们郑府的敌人,也是我翠墨的敌人,我一切听太太的。” 郑芊芸听了方点点头道:“好了,起来,这会子也不需要你表什么忠心,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你离了我再过这样的日子怕是也不能够,可恨那菩提竟胆大包天,敢打我的主意,可见是个没福的,还异想天开想自己独门立户,我看她是在找死。”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翠墨道:“你可不要走她的老路,这路不好走。自古富贵贫贱自有分论,想翻身没那么容易,龙生龙,凤生凤,你看她家祖上三代有没有富贵之人就知道,天生贱货命,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你起来,人要知足认命方可平安一世,否则害人害已,无尽烦恼,终不得善果。菩提那里安排人给我盯死了,且让她自在两天,只看住别让她跑了就行。” 翠墨听郑太太让自己起来,便爬起来道:“太太说的正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进莫强求。好好的日子不好生过,连累着太太也添出烦恼,真正该死。” 郑芊芸道:“还是你懂事,以后你就知道我的好了。跟着我还嫌不好,难道非要闹出人命来才干休。” 翠墨一听闹出人命来,便不敢吭声,只听郑纤芸又说道:“你收拾随身用的东西,够日就好,你出去把仇妈叫来,我有事吩咐。”翠墨答应着出去。 且说了然这几日没找到菩提心有不甘,仍每日在郑府外等她现身,这日正在心中乱想没个抓挠时,就见郑府里门上的小厮无念进了茶坊。 无念一进门就看到了然坐着吃茶,也不相认,也不言语,只要了茶,坐着快快喝完便走了。 了然一看连小厮待自己都这般模样,心中更不耐烦,茶也没心思喝。便从茶坊出来,远远的看郑太太的车就在门外停着,刚才那小厮正凑着车轿在向轿内人说着什么。 了然看见愈发慌了,忙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就听有人唤他,回头一看仍是才刚那个小厮,少不得站住听他说道:“太太这会子出门去,大师先在府里禅房中等着,太太办完事回来有话与大师说。” 了然听了这话,只得跟着小厮进了府里,坐在禅房里等着。 一直等了两个多时辰,郑太太方回来。入了禅房屏退下人,坐下方对了然道:“我这身上有一阵没来月信了,今日在城外找大夫瞧,已经把过脉说是有孕了,你说该如何是好?” 了然一听脑子嗡的一声,只听郑太太仍在说着什么,耳朵却一句听不到,摇了摇头,方听到郑太太的声音象从远处传来的。 只听郑太太道:“我才刚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了然一脸茫然看着郑太太道:“才刚耳朵失聪,竟一句没听到,烦你再说一遍!” 郑太太狠狠瞪了了然一眼道:“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我就再说一遍,你可记好了,我这有孕跟别人没法交代,现在只对外说要去西边找大师讲经解惑去。将来在外面生下孩子,就说在外面捡到的,到时寄养在家庙里,由你看着他,孩子大些找个好人家将他过继了,以后也有个好出路。你看行不行?” 了然道:“这样也可,只是你到哪里去?” 郑纤芸道:“我能到哪里,少不得在乡下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下,再绕道西边,到时就说从西边回来的。” 了然道:“这样也可,只是谁陪你一块去?” 郑纤芸道:“我想好了,在城外远些无人的地方新买个庄子,就在那里,没人认识,在那里修个院子和佛堂,你与我再带上翠墨、仇妈还有无念几个住着把孩子生下来。” 了然一听要带他,心中便不乐意,但又怕郑太太瞧出来不高兴,也不敢十分露出本意,只得点头称是。 郑纤芸看了然点头,又接着说道:“宫里娘娘那里还得去辞行,你今日且回去,我这里好些事要做准备,等出发时过去接你。” 这仇妈是和菩提一起服侍郑芊芸的,说起来也算是端木府里的下人,因当时郑纤芸被皇上赐婚,身边没有一下可用之人,府里有府里规矩,所以端木华就把府里原来服侍过自己母亲,后来嫁与家中下人的仇妈和新买的菩提送给了郑纤芸。 这仇妈嫁人后一直不生养,她男人便三天两头与人勾三搭四,惹得府里人指指点点,仇妈生气不愿意,吵闹了几回,两人便和离了。 和离后仇妈就到叶晨霜院子里当差,平时只管叶晨霜出门的事,其他诸事并不与她相干。 后来叶成霜死后,仇妈便一直闲着。直到郑芊芸被赐了婚,才被端木华送过这府里当差。 因她也是过来人且因不生孩子,男人又招三惹四的,所以在人前一直抬不起头来。 前一阵郑太太和了然的事情仇妈是知情的,但她是聪明人,知道也假装不知,一时院子里的婆子闲话这事,她听话不对味便各自走开,并不多言词。 郑太太看她持重话不多,府里正需要这样的人做事。遂叫她做了自己的贴身管事,家中除管家外,郑芊芸百事尽都归仇妈管着。她虽话不多,倒也为人和善,能主持公道,家下人皆信服。 仇妈听太太召唤,便进了屋子。看郑纤芸坐在妆台前掉眼泪,便忙上前问道:“太太怎么了,从不见你掉眼泪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郑纤芸听仇妈问话,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抽泣了一会,方道:“仇妈,你是过来人,要是被人负了心该当如何?” 仇妈道:“这要看被负之人的本事如何?” 郑纤芸:“这话怎么说?” 仇妈:“如果被负之人是有能耐的,定要报这负心之仇。若被负之人是没能耐的,只好忍一步海阔天空了。” 郑纤芸:“怎么算是有能耐,怎么算是没能耐?” 仇妈:“似太太这般,宫里有娘娘的疼爱,府里自己做得主的应该是有能耐的,若被人负了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去。如似我这般老货,无人疼无人爱,有气也只能咽下去,能跟谁说,只能淌眼抹眼罢了。” 郑芊芸:“仇妈真是敞亮人,看得清,说得透。才刚我哭,仇妈既看到了,我也不瞒你,就这几日我得把仇报了,谁也不能欺负到我头上来。” 仇妈:“太太是好人,不是逼急也,也到不了这份上,我孤身一人,既服侍了太太,生是太太的人,死是府里的鬼,太太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郑芊芸道:“你收拾东西,跟我去外面庄子上住几日,等办了大事回来我自有重赏。” 仇妈也不多问,答应着便去了。 过了两日翠墨来回话,说道:“太太,东西都收拾妥了,几时出门,定下了好去安排车马。” 郑芊芸听了只略想了想便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出门,你现去门房给无念说一声,明日他随我们一块去。别说得太多,不必事事让他知道。” 第一百八十六回 了然死 次日一早,郑纤芸先把管家唐熙年叫来嘱咐了几句,说家中有大事等她回来再说。 说完打发管家出去来到豆官房里,对黄妈和奶娘又安顿了一阵儿,看豆官还睡着,便带着几个人坐了车往贾太太庄子上去了。 几个人来到贾太太庄子上,贾太太带着无忧早迎了出来。寒暄一阵,进了家庙,只见家庙大小格局与郑太太家庙基本无二,两人心照不宣,一时便住下,贾太太自带人回府不提。 到了次日,郑太太便叫无念坐了车去自家家庙接了然。 一路无话,了然跟着无念到了贾太太庄子,与郑纤芸见面,了然问道:“这里是谁家家庙,怎么与咱们家家庙一样?” 郑太太浅笑道:“上回和你说过的,这是我新买的一个庄子,这家庙也是按那一处家庙修的,以后凡是我的庄子都要有家庙,以保佑我家门顺宁,富贵永继!” 了然听了便不言语。当夜,两人同宿无话。 次日早起,翠墨服侍二人穿衣洗涑后,了然看了看外面的天,对郑纤芸道:“这里离山近,现在你孕中月份还小,不如趁今日天好,咱们进山去游玩一日如何?” 郑芊芸心中有事,哪有心情游玩。此时正要想法子打了了然出去一日,一听此话正中下怀,便道:“我身子不便,且年龄也大了,月份虽小,只是这孩子怀得辛苦,山上是断乎去不成,以后再说!你若想去,让无念跟着你去便是。” 了然遗憾地说道:“唉,你不去我也不去了,留下来陪你!” 郑芊芸笑道:“你去!我不用你陪,有仇妈和翠墨在,你放心去,我这就安排车马送你去山根底下。以后你陪我的日子有的是,也不在这一天。” 说着,就叫翠墨出去安顿。一时吩咐下去,了然便随无念出了门。 刚走到大门口,一阵风起,无念便道:“今日要上山,山上冷,大师进去添件衣,我也去穿一件咱们再走。”两人进了院子。 了然自去穿了件海青外氅出来。正要上车,就见翠墨站在大门口拿眼看着了然,一副神色不安欲言又止的样子。 了然一时心中疑惑,心想:这翠墨平日里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今日这样神情,莫非有话对我说。 于日折回走到翠墨面前道:“你有话与我说?” 翠墨摇摇头并不语,了然看她无话,便欲返身上车,刚抬脚,就听翠墨急急说道:“你千万小心,注意吃食。” 了然一听这话,忙回头想细问,却见无念已出来,翠墨便头也不回匆匆离开。 了然看着翠墨的背景若有所思,一抬脚上了车,从腕上退下一串佛头挂串一边递于无念一边说道:今日山上不去了,城内寺里托人印的经书好了,咱们顺道取来,这新修家庙里需得好好念念经文,咱们快去快回。现在住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这串念珠跟随我多年,你带着避避邪祟。 无念只知今日郑太太要自己看着了然,不能在这庙中,听说不去山里要进城,便接了那串念珠戴在自己手中,口中道了声“谢”。 一边转头一边心想:只要不在这里碍事就行,去城里就城里,正好自己也去逛逛买些吃食。 两人一路进了城里,说好各自完事后申时二刻在城门口汇齐了一起回庄子上。 回来的路上,了然对无念说道:“今日进城之事咱们不必告诉太太,免得太太埋怨咱们不提前说明,也省去你我麻烦。” 无念也因买了好些不能示人的吃食要独享,一听此话不谋而合,便答应着驱车回了庄子上。 黄昏时分,仇妈端上一碗粥放在食案上便退下了,郑太太对了然道:“我看你精神不好,吩咐让熬了一碗白术薯蓣枸杞粥,这粥可是宫里的配方,一般人喝不到,快趁热喝了。” 了然:“你现有孕,既然是宫里配方,必能大补,还是你喝了!” 郑纤芸:“这粥虽补,但只适合男子喝,我现有孕自不敢乱喝,你快喝了!怎么忽然墨迹起来。” 了然:“那你吃什么?” 郑纤芸:“我现还不想吃,等饿了自会要吃的,你只管喝你的,不用管我。” 了然:“那我喝了,今日去了一趟附近的山转了转,这地方虽偏,不过山里的景着实好看,可惜你走不了远路,等以后孩子生下我们再一块去,那山里与外面确有很大不同,这会子还真有点饿了。”说着便端起粥几口就喝了个底朝天。 郑纤芸看了然将粥喝完,意味深长地问道:“这粥味道如何?” 了然笑答:“宫里的配方,味道自然极好,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上,宫里东西果然就是好。” 郑纤芸:“这马上到晚课时间了,你先去佛堂,我这里有事要准备。我这边完事,等下去找你。” 了然:“好的,我先去了。”说完自去佛堂打坐念经。 郑纤芸看了然出去,便也出了屋子,看月亮升起,群星璀璨,心中一怔,想道:今日也是个正月十五,记得与他第一次见面也是十五,如今他命已至此,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仇妈看郑纤芸出来,忙上前回道:“太太看这今晚月光多好,一切已准备妥当,今夜把人埋了,明日我们就可回府了。” 郑纤芸点点头道:“是啊,这事做完,我们就回府去。在佛堂里将人治死也是罪孽,回去好好做几场法事消消孽缘,也超度他早登极乐。” 仇妈道:“太太不必自责,男人不忠送他见阎王也是为民除害,否则不知还要祸害多少女子。” 一时天已完全黑了,郑纤芸看时间差不多,就叫上仇妈和翠墨,三人来到佛堂,见了然倒在大殿,便凑上前去,仇妈将手搭在了然鼻下一探早没了呼吸,忙抬眼对郑纤芸道:“人没气了。” 郑纤芸听到人没气了,猛地一怔,眼泪倒不由掉了下来,仇妈也不劝。 这里郑纤芸哭了一阵,慢慢将眼泪收住,对仇妈道:“从此他去极乐,我在此间为他超度便好。” 仇妈道:“太太是心明眼亮之人,既然事已至此,不必忏悔,终究是他负你在先,人并未受一丝罪,悄悄死了,这样结果也算是好的。” 郑纤芸点头称是又问道:“无念此时可睡了?” 仇妈道:“太太放心,世间唯男子最不可信,我在饭食中放了睡觉的药,醒来怕是就在明天晌午了,这会子敲锣打鼓怕也醒不了。” 郑纤芸和仇妈、翠墨三个人忙乱一阵将干净衣服给了然换上,又将提前准备好的一个织着莲花花叶图样的灯芯席将了然卷在里面,又拿锦条扎住。 平日里柔柔弱弱的三个女子,此时也顾不得害怕,拼尽全力将了然抬到马车上,连夜往山根处走。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树林边上,马车过不去。三个人将了然连拉带拽弄进树林,走了十来米远,就来到一棵三人环抱的古树边,仇妈将上面的铺的浮叶树枝取掉,见里面有个大坑。 三个人将了然推进大坑,又把边上土推进坑里胡乱埋了,又找些干树枝胡乱放在上面,看一切妥当了,几个人才回到贾府家庙里。 郑芊芸前脚带着人走出树林,听车马声渐渐远去,就见从树林深处闪出几个人影来,只听一个声音说道:“快,快去把土挖了,时间长人怕就憋死在里面了。” 话说完就见火光一闪,一个火把已点了起来,映着亮光,看那说话人却是菩提,那几个人是菩提前几日买下的两个丫头小铃、大铃和小厮黄安。 几个人几下把坑挖开,黄安跳下去将草席打开,却见了然躺在那里,拿手搭上一试,没有呼吸,忙抬眼看着菩提道:“小姐,人没有呼吸,是不是真死了?” 菩提看着手里的小沙漏道:“不会,胡大夫说了,只要吃了他的解毒药,世上没有解不了的毒。人只是假死,他给的这沙漏时辰未到,想是还没到时辰,自然醒不过来,我们再等等。胡大夫那解毒药我可是用得来的秘方换的,他不会骗人,以前听端木太太和郑芊芸说起过胡大夫医术了得,否则我也不会冒险去找他了。 ” 大铃道:“小姐冰雪聪明,咱们跟在她们身后居然没发现。要不是跟在身后哪里知道坑在哪里?” 小铃也跟着说:“大铃,这几日与你朝夕相处,看你大大咧咧,这回这话倒说到点子上了,咱们小姐不但冰雪聪明福德深厚,还是大良大善人,老天也会帮着的,黄安你说对!” 菩提笑道:“正因为咱们不知道坑在哪里,只要跟着她们就知道了,而且她们今晚肯定慌张,哪里顾得上后面有人跟着,黄安跑得快,我买他时就图了个好脚力,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要不是他咱们也能跟丢了。” 大铃听菩提说完,点头道:“小姐吉人天佑,大师这回定会没事。我们再等等。” 说完就见小铃傻傻看着黄安,黄安并不看小铃,只对菩提道:“小姐,我去车上拿个毯子,这几个货埋人也没个规矩,连个被子褥子也没有,这人冻坏了如何使得。” 说着将手撑住一纵身从坑里跳出,几步就蹿了出去,一会功夫,就见他拿着两个毯子往这边走来。 走到跟前黄安将其中一个毯子递于大铃,一边说道:“山里风大,这个给小姐披上。”说完又跳下去,将手里毯子盖在了然身上。 大铃将毯子打开,正要将菩提包在毯子里,菩提却说:“山里果然风大,我们三个都躲在毯子里,大家都不能生病。” 于时三人并排站了,菩提站在中间,小铃和大铃一边一个将手抓住毯子一边,只轻轻一裹,三个小姑娘就裹在毯子里。 大铃笑道:“这样什么寒风都不怕了。”菩提在中间露着个头说道:“站着也累,把毯子松一松咱们坐下等!”于是三人顺势就坐了下来在坑边等着。 第一百八十七回 改名姓 几个人坐在大坑前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只听棺木里“嗯”了一声音,随后了然就在棺木里动了起来。 菩提看了然活了,忙扒在坑边道:“你活了,看来胡大夫没骗人,到底是念过经书的人,佛祖都会保佑。快,快出来我们回家去。” 了然看菩提站在坑边,此时脑子却还有些懵,并不十分清醒,黄安看了然醒了,就站在坑沿上将手伸过去道:“大师,把手给我,我拉你出来。” 了然将手软软的递出,黄安拉了几下竟未拉起,便道:“难道我力气变小了,怎么百十斤的人也拉不动了,我可是扛过重活的人。” 菩提笑道:“不是你力气变小了,是大师刚醒,身上没力气,此时他比能活动时重多了,我们且再等等,让大师缓缓劲再走。” 说完将一个酒壶递给了然道:“这里是我们提前煮好的参汤,你快喝些好缓些力气出来。” 了然接过酒壶喝了几口,又缓了一阵,觉得头脑慢慢清晰了。一时就坐了起来,接着站起身自己从坑里跳了出来。 几个人看了然已无大碍,便将那坑仍用土掩了,又按先前放些树枝烂草在上面。 坐了车回城的路上,菩提看着了然说道:“你这会感觉如何,脑子可能运转了吗?” 了然摇摇头道:“好像没事了,头还有些懵,应该无大碍了,我这也算死里逃生。菩提,多亏有你。”说着,了然居然有些哽咽起来。 菩提原本就打算从此和了然撂开手,但昨日听到了然说郑芊芸可能要给他下毒,又将这几日情形给菩提说了一遍,菩提听了知郑芊芸不会善罢甘休,又想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几日虽手中有了钱,但终是孤单,才起了救了然的念头。 此时听了然哽咽,便拉起了然的手说道:“我这几天忙着盘门面准备开张做个营生,想一切顺畅了再接你来,没想到差点要了你的命,也算是佛祖开眼,要谢就谢佛祖!” 了然好像并未听菩提说话,自顾自说道:“从今日事看来,那妇人算是个狠心人,竟为些臭钱要我的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那里应该也被她盯住了,咱们最好换个地方,不能回你家。” 菩提面露不屑笑笑道:“我知道,前几日在街上遇上牙婆,她说有人打听我买的房子还有他们几个的情况。那院子肯定是住不成了,不过就算是走也得把宝贝拿上再走。今天我们出来也是使了障眼法,走了好几条街才把跟着的人甩掉,多亏黄安驾车技术高超,否则还真不好办呢!” 了然叹口气说道:“这会子那盯着你们的人肯定在你新宅里,你上回送到端木家庙里的新家地址我收到了,但一直也不敢去,就是怕她派人盯着抓个正着坏事。我一直觉得她是念佛的良善之人,你讹诈她的事她可能会生气,我想只要我陪在她身边,也算是对她的补偿,没想到她居然要害我性命,人心可怕。” 菩提瞟了了然一眼讥笑道:“什么良善,都是装的。钱才是最重要的,你在她那里算什么。你以为的感情在她看来还不值二百两金子。你也就这个身价了。” 了然听菩提调侃他,并不生气,拍了拍菩提的手说道:“二百两金子,也算是高价了。我跟你说正经的,这会子也进不了城,我们在城外等着,就算回家拿东西,也得装扮一下再去。” 菩提点头道:“也是,不能羊入虎口,要是被她抓了怕是要把我生吞了才解恨。我们要去哪里落脚?” 了然看着菩提问道:“去边疆如何?她是皇亲,此事虽不能明查,但要认真查起来去哪里都能找到,我们去边疆,进可攻退可守。” 菩提想了想,盯着了然正色道:“我听你的,这次你不许再犯前面错,跟我一心一意的,你可能做到。” 了然看着菩提,正色道:“我这条命是你救下的,从现在起我也不叫了然了,就随你的姓叫黄昌语如何?你也不叫菩提,从此后叫回本名黄杏儿如何?” 菩提面露难色说道:“黄杏儿这名虽好,但她知道这名,万一将来跟踪追查起来,顺藤摸瓜留下这个名总不太好,我换个名,你再帮我想想?” 黄昌语思忖着看了菩提半晌,方道:“那就叫黄晶晶如何?晶晶意为冰雪聪明,意志坚定,这名字与你甚是相配。” 菩提笑道:“我故意试你,你这个人怎么就不会拐个弯,费那个事做什么,你我今后以夫妻相称,这名字也用不了几次,以后我就是黄太太了。” 了然听了,将菩提的手紧紧一抓道:“嗯,正是,以后你我就是夫妻,从此一心一意永不离弃。”说着竟又有些哽咽。 菩提一听了然动情的话,也心中不由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半晌两个皆无话,过了一时,菩提方道:“你看你一个大男人,今日能死里逃生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哭上了。” 说着,拿出手帕将黄昌语脸上的泪擦干净,又端详了一会方道:“嗯,这才是我夫君。”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了然将菩提搂在怀里道:“你是我命中的福星,有你在觉得心里好踏实。” 菩提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道:“那时你可是怕我缠上你,我心里恨得什么似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以后的事。” 了然将菩提身子掰正在自己对面,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之前是我糊涂,认人不清,从今日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放心,从此你想撵我也不能够了。还有从此后不可再提之前之事,以前了然已死了,现在只有你的夫君黄昌语,可记下了?” 菩提看了然认真,但忙点头道:“知道了,从此只有黄昌语,只有黄太太。只要我们心在一处,将来不怕没好日子过。你放心,只要你一心一意,我一个女儿家又怎会三心二意。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现在能洗心革面,认清谁才是你最后的归宿也算回头见岸,我们以后一起往前奔。” 了然听了感动,正要说话,就听车外面赶车的小厮黄安说道:“小姐,现在离城门已经不远了,我们在这里等天亮进城。” 了然便在车内回道:“知道了,以后叫你家小姐黄太太。” 坐在车头上的黄安和大铃小铃听了然说叫菩提为黄太太,便齐声答应着。 了然说完又回头对菩提说:“正好商量一下如何去取宝贝。另外,你盘下的铺子又将如何?” 菩提笑道:“那铺子虽盘下了,只付了十分之一定金,如今情势,只得舍了那定金,只拿着宝贝先走。”说着又叹口气道:“就是那宅子可惜了,只能先活命要紧。” 了然跟着说道:“这会子逃命要紧,宅子先锁了,等这阵子风声过去,我们偷偷回来卖了也是一样。” 菩提又叹口气道:“早知如此,就不买那宅子了。” 了然若有所思道:“如果不买宅子,哪来的密方,没有密方哪里能救得下我。倒是天然形成的一条路,好像冥冥中都有安排。” 话说了然与菩提两个在车上商量将名字改作黄昌语和黄晶晶,且在车中两人认作夫妻,看城门开了方进了城。 入了城并不回家,却在离家不远处找一酒楼要了些吃食,几个人一夜颠簸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看汤食上桌蜂拥而上,大快朵颐起来。 一时吃毕,黄安、大铃和小铃到车里休息等了然菩提夫妇二人商量办法行动。 “我们这会要怎么到家去,那里我埋了好些钱财宝贝呢!” “我想他们这会子一定在新家附近安排人盯你,你失踪了一夜,他们也只能在那里等你。如果硬闯肯定被抓,这会子只能巧入了。” “怎么个巧妙法?” “咱们男扮女装,假装是买宅子的一群人看房子,再花大价钱找一个身量长相和你差不多的女子,不论什么身份,只要她肯换上你的衣裳,化上和你一样的妆容,就在我们进门后出现,然后故意跑开,这样那些盯你的人肯定会追着她,咱们趁势把宝贝挖出来赶紧出城。出了城田野里撒欢跑起来,他们发现再追来估计也追不上了。” “咱们出了城要往哪里跑,总得有个方向。” “我是从南边来的,眼下不宜回南方去,这会子只得先往西走,出了京城再说,出了京城,西边左临吐蕃,右接突厥。无论往哪里去,都是地广人稀,没有认识的人,咱们也好立足。” “行,就听你的,咱们先往西走,出了京城地域再说。” “这会就让黄安找个和我相象的女子,我和你也得先卖上一身衣服换作常人,你扮个老妈妈,我和小铃都扮作小厮,黄安机灵些,让他扮个老爷,大铃个子高长得壮让她扮作牙婆,到时我们假装买房人进了院子,就赶紧挖出宝贝来,等他们追那个假菩提时,我们应该早跑了。” 于是,几个人分头行动。果不其然,家门口不远处就有两个小厮在守着。 一时开了门正要去时,就见那假菩提也抬脚想进院子,黄安大声道:“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见院子就进,这家宅子要卖,我们今天来看房,你进去做什么?” 那假菩提看黄安神情恼怒,一时就收住了脚说道:“我只是想进去看看,并不干什么,你这么厉害干吗?” 黄安看那丫头话多,就又推了一把道:“赶紧走,这里没你的事了,还不快走?” 那假菩提悄声道:“让我走也容易,等下我找你去。”说着扮了个鬼脸就转身往远处跑去。 第一百八十八回 连枝散 那两个盯梢的小厮看有人来看房,顿时警觉起来,听他们的对话方明白这房子已经在出售了,正在疑惑间,看假菩提突然跑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跟着就追了过去。 了然等几个人忙进了院子,从厨房拿了工具就一顿刨挖,几下就把菩提藏在地下的金银宝贝挖了出来,几个人从身上各自拿出口袋来装了,忙忙地锁了门就上了车往城西方向奔去。 一路顺利,刚出了城就见刚才那个假菩提站在城外等着,看黄安赶着马车来,就笑着迎上去说道:“黄大哥,你们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一会儿了。” 黄安一看是刚才那假菩提,便没好气地说道:“钱已经给你了,怎么还赖着不走?” 假菩提道:“我那会就跟你说了,我不要钱,就想跟着你,是你硬把钱塞给我的,这不都在这里,你还是拿回去,我就想跟着你。” 黄安道:“我只是个下人,自己都得靠主子活命,哪有能力养你,你快走,别耽误我们上路。” 菩提听到这儿,把轿帘一掀说道:“别费话了,先上车再说。” 假菩提一听这话,纵身一跳就坐在车头上,黄安一看无法,只得继续赶车。两辆马车如风驰电掣般一路往西走去。 这里那两个小厮跟着假菩提跑了一阵,哪承想那丫头好脚力,象脚下生风似的,一溜烟工夫就没了人影,两个人少不得又来到院子跟前,看院门已锁了,也不知了然等人的去向。 两人分析了半日也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商量着不将今日之事说与郑芊芸,只说这几日并无人来。于是第二日仍来此处盯梢不提。 且说端木华与墨子桐忙乱了近一个月时间,前日将端木良与他府里小姨娘设家宴送走,合族中有头面的人皆来应席,端木华在席间吟诵离别诗,更惹得夏氏等人失声痛哭。席间悲泣反添离伤。 只听他诗中说道:风雪再生烟,离泪换地仙。休关连枝散,问道各自安。从此南北言,历历是旧年。 众人听了皆暗自伤神,各怀心事难以排解。墨子桐看众人皆不语,今日毕竟是自家请客,少不得对众人道:“大哥是去渡金身,大家不要这般苦丧着脸,才刚我们老爷的诗只是个引子,大家不可拘泥于伤离,咱们端起酒,共同祝大哥一路顺风,不负皇恩,来年衣锦还乡,咱们还在这里给大哥摆酒接风。” 说完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众人听她说得振振有词,又看她喝干了,也都跟着喝尽。一时大家就顺着墨子桐的话说了起来。 “正是二嫂刚才的那话,说的句句在理,大哥是去渡金身,且咱们这里物丰民阜,大哥去了可以将咱们这里好东西好玩意还有那农桑针织都带些过去,说不上将来那罗伏州的人还要感念大哥丰功伟绩,将大哥供起来,或是塑个金身也未可知呢!” “何止于此,还有咱们端木家独有的泡菜、鲙鱼、酿酒、刺绣这些绝活都可以带过去,到时大哥在那里也开几个酒楼、绸缎庄啥的,既赚了钱又积了德行,这可是没人可比的。” “你们呀,就知道赚钱,到时大哥肯定还要在那里办个学堂啥的,这学问传播才是大事,你们说的那些在学问面前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嗯,你们说的都有理,我这里都拿纸记下来了,到时候大哥一份,二哥一份,他们虽出发时间不同,但去的都是边疆,那时自与京城不同,最最重要的还是安全,还得学习外族话,说不上将来回来两位哥哥一口外族话,咱们还听不懂嘞!” 众人听了都哄笑起来,道:“就你鬼主意最多,咋没和皇上请求一下,把你小子也带上,不管跟着大哥也好,跟着二哥也好,学一口外族话回来,将来姑娘们还不挤破头嫁你。” “好嫂子饶命,我不过胡说了几句,千万不能让我跟着去,我走了,谁逗大家,我娘也不答应,我就是个家门上的狗,不能远行,不能远行。”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一时宴毕,大家离散,端木良夫妻还有端木祥夫妻并端木华夫妻又另置一席,兄弟妯娌少不得又说了些家里的话,方散去。 次日,又是端木祥请大哥大嫂并合族里人吃酒送端木良。连着五六日都有人请,端木华与墨子桐少不得一一应酬。 这日端木良已走了三天了。端木华与墨子桐带着丫头婆子回到墨家。 像往常一样,墨天啸带着墨子桐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正在打拳习武。 端木华是文科进士榜眼出身,但同为男子汉,他还是多少有些羡慕墨家武术世家这身精骨,看到他们父子四子在练习,便不敢出声,只在远处亭子里找个地方悄悄坐下观战。 彼时,兄弟三人与父亲正在对打,三个打一个,却怎么也占不了上风。 早就听闻墨天啸武功连皇宫里那些武士都不是对手,曾当着皇上的面将几个武士打得灰头土脸,就连皇上都连着阴了几天的脸。朝堂上每每故意发难,众人皆不知所以,只有近侍明白其中关窍,悄悄给墨天啸递了话出去,墨天啸连夜上书认错。说道:“尚武之人少德,君王面前只管展现武技,展我大唐男儿风采,竟未顾及宫人诸人颜面,当日有外国使臣看到臣下虽为五品官员,武功竟如此了得,不知那前几等官员厉害成什么模样了,心中不服,约臣与彼国大力士在郊外比试了一番,谁知连着上来三人都被臣打得满地找牙……。” 皇上看墨天啸的认罪书到此处不禁连声称赞,道:“好一个墨天啸,这架打得好,让那些外族人好好睁眼看看我中华儿郎,来人,拟旨,升墨天啸为正四品怀化中郎,另将朕的那把开元宝剑一并赐给墨天啸,望他今后为国好好出力,护我大唐基业永恒。” 拟旨官听完,站起身回道:“墨天啸现是正五品,按常理一般需先升作从四品,之后才升正四品,越级升职不合祖制。” 皇上听了笑道:“你们这些人目光短浅,动不动就是遵循祖制,要都遵循起祖制来,我们现在怕是还吃着生肉呢,哪里来的天朝。你只管按我说的拟旨,今日就发下去。墨天啸这一架打出的不光是我朝威风,还阻住了多少外族觊觎,挡住了多少战争,百姓少受多少苦楚,这功劳哪里是升个职那样简单的事,别愣着了,赶紧拟旨去!” 这事后来被朝堂上下传得神乎其神,有那平日与墨天啸交好的,都赞他武功盖世,当得起皇上重赏,有与墨天啸不睦的,说他那认罪书简直就是赤裸裸的乞官文,字里行间的显摆自已。不管哪种说辞,反正墨天啸确实升了四品怀化将军,那把天元宝剑就悬挂在正屋厅堂最上面,凡来拜访之人看到此剑都免不了啧啧称叹一番。 今日观看他父子三人对仗,端木华由不得心中暗服。墨家三兄弟显然已将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但他们倒底年轻,又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比不得墨天啸是在死人堆里建功立业的,且生姜还是老的辣,虽年势已高,但雄风不减,三兄弟竟越来越吃力。 看三人被打得摇摇欲坠,墨天啸眉头越皱越紧,实在生气,就停了下来呵斥道:“象三天没吃饭,这要力气没力气,要巧劲没巧劲,真个打起仗来,连自己都顾不了,怎么保家为国。唉!真不该听你们娘母子的话,就该打小送你们到军营里去历练,一个个象病秧子似的,哪有一点男子汉的雄风。我象你们这般大时,你们的爷爷早不是我对手了。” 刚训到这,忽然看到端木华在亭子里,忙停住了训骂,转而笑道:“贤婿,啥时候到的,怎么不言语一声。” 端木华此时早站起身了,听墨天啸与他说话,忙作了个长揖道:“岳父,我也是才刚到。早就听闻岳父功夫了得,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三位兄长的功夫在同龄人中已是佼佼者了,谁知岳父才是真正的盖世英雄,小婿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 听端木华说完,墨天啸笑道:“贤婿不愧是进士出身,这说辞一套一套的,我们算是彼此领教了。”说完回头对三个儿子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回去洗漱换了衣裳到前厅!” 三兄弟施礼告辞而去,墨天啸道:“你和桐儿定下日子没有,哪天出发,听说这次皇上几番犹豫不定,好像准许你们这次外放官员各挑三百名精兵良将一块带去,一为护身,二为应对边疆临时战事,皇上有此考虑,看来边关之事复杂。” 端木华道:“正是这事,带三百名兵出行容易,兵部拔出即可,但带兵的七品头领可以自已挑选,我正为这事犯难,今日专程前来向岳父讨教。” 端木华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人接过话说道:“妹夫不用向父亲求教,我毛遂自荐愿一同前往,助妹夫一臂之力。” 端木华与墨天啸都转过头看去,却是墨子桐的弟弟墨子川,墨天啸呵斥道:“官家大事,岂容你信口雌黄说出此等儿戏之言,还不快去前厅,你母亲和你妹妹都在那里,我和贤婿几句话也就过去了。” 墨子川刚才正要回去换衣裳,走了一半却又折返回来,此时看父亲生气,便躬身说道:“父亲息怒,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事我岂敢胡说,前几日就听到这个消息了,我已经想好了,呆在爹娘身边终究难有大出息,自古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更何况妹妹和妹夫此去山高路远,两位哥哥都有家室,且马上都要做爹了,妹夫不善拳脚,妹妹又惯在闺中,一路颠簸,且西边常有盗匪出没,这一路上怎么没个护佑之人,我习武多年,虽没什么战功,但自问在玄甲军中也算数得着的好身手,我就当出去历炼历炼。” 第一百八十九回 去善城 子川话还没说完,就听后面又有人接过话说道:“历练什么,我不同意,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都二十出头了,婚姻大事还没个着落,你不急,别人也要笑话我们没规矩,你哪里也不能去,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准备相亲。牙婆今早刚送来的信,宰相大人的远房侄女今年十七了,自小就在宰相大人家里长大,人长得好,性格温顺,牙婆已经把你两个的生辰八字拿去合婚了,如果没问题,马上就可以上门提亲了。” 墨子川冷脸说道:“母亲,怎么哪都有你,成亲、成亲,整天就知道成亲,要成你去成,反正我要随妹妹和妹夫一道去鄯州,那什么宰相家的侄女让她趁早死了这个心,想嫁人去找别人!” 墨天啸听墨子川越说越不像话,怒斥道:“你这个混帐,还不闭嘴,怎么和母亲娘说话呢,书念到哪里去了,夫子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亏你还是朝廷拿着六品俸禄的振威校尉。” 墨子川听墨天啸训斥,便不敢出声,墨太太一看老爷也生了气,也不再说话,鲁姨娘一看老爷太太都不高兴,也不敢说话。 墨子桐看众人皆不言语,便上前推了墨子川一下笑道:“三哥,还不赶紧给父亲和母亲认错。” 墨子川看墨子桐推着让自己认错,也不多想,但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道:“孩儿知错,惹爹娘生气,请爹爹母亲原谅子川,下次再也不敢了。” 墨太太看墨子川跪下,早就心软了,听墨子川认了错,又看墨天啸脸色也和缓了不少,便道:“快起来,既知道错了,以后不可再胡闹,听到了没有。” 墨子川说了句:“知道了”,又嘴里小声嘟囔道“只要你不提相亲的话” 墨天啸听墨子川的嘟囔声,又把脸一变,呵斥道:“你大声说,怎么还不愿意吗?如果不愿意,今天就跪在这,不许吃饭,等想明白再起来。” 墨太太一听先急了,忙俯下身去推了墨子川一把道:“你这孩子,还不大声回答,看又惹你父亲不高兴了,今天你妹妹妹夫回家来,难道你真要惹全家人不高兴吗?” 墨子川听他娘这样说,便提高嗓门道:“父亲母亲的教导我记下了,下次再不敢了,请父亲不要生气,妹妹妹夫难得回来一次,千万不要因我让全家人都不开心。” 墨天啸听墨太太说墨子川的话,早听出那话里的弦音,意思不要当着妹妹妹夫的面训斥自己,让大家都难堪,这会子墨子川既已认错,少不得给个台阶就下来了。 便扬扬手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并说道:“既知错了,就起来!今日看在你妹妹妹夫的面上不与你计较,下次再犯,决不轻饶。” 墨子川忙磕了头爬起来,就扯着墨子桐道:“子桐,你和妹夫哪天出发?” 墨子桐还未说话,墨太太就一把扯过墨子川道:“你妹妹和妹夫哪天出门都不用你关心,你给我记着,后日去相亲,明晚我给你送后日穿戴的衣物,明日你给我在家好好呆一天,不许乱跑,可记下了?” 墨子川刚才吃了亏,此时便故意俯小作低说道:“母亲,知道了,明日就在家哪里也不去。” 墨太太看墨子川答应的痛快,反不放心起来,看了墨天啸一眼,道:“这回答应的倒痛快,要是早如此,何苦我生那些闲气。” 几个人一路走到前厅里,只见墨子山夫妇、墨子海夫妇、何姨娘、闻姨娘都到了,食案上已摆下饭,大家坐定。 墨天啸道:“时间过得真快,当年桐儿腿受了伤,我就发誓不让她外嫁,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还是得离了我们去,难道我墨天啸女儿缘竟如此寡薄?”说着竟哽咽起来。 鲁姨娘本就伤心,一听墨天啸的话更是忍不住抽泣起来,墨子桐看娘亲落泪,也跟着哭泣起来。 墨太太听墨天啸如此说话,又看鲁姨娘和墨子桐两个哭了起来,便接过墨天啸的话说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女婿们能干才得皇上赏识外放当官,这是我墨家喜事,老爷怎么如此悲凉起来。鲁姨娘快把眼泪收住,看惹得桐儿也哭了,岂不让女婿心疼。大家欢喜些才是。” 墨天啸听墨太太如此说,便道:“太太说得有理,是我老来无用,只知为儿女情长牵肠挂肚,还是太太看得远看得开,来,大家举杯,咱们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今日和贤婿好好喝两杯。” 墨子川跟着端木华一起去善城的事没过几天就定下了,墨老爷说墨子川是瞒着家里报的名,当日兵部就批了,此事已无可挽回。墨太太生了几天闷气,少不得哭哭咽咽给墨子川打点行装。 自从端木华接了圣旨去善城赴任的消息传遍京城,叶晨露已不止一次去和家里人商量要不要跟着去。 叶太太一想叶晨露到现在还没有为端木家生下一男半女,若此时不跟着去,将来怕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母女两个商议着一会说要跟着去,转念又想那善城是贫脊之地,哪里比得了京城繁华,纵去了又是个姨娘,怕是连参加饮宴的机会也没有,从此销声匿迹不说,万一去了端木华仍不理不睬岂不是自讨苦吃。 反复纠缠了数日,这日叶晨露忽然听说墨子桐的三哥要陪着妹妹妹夫一起去善城赴任,便也动起了心思。心想:我三哥叶忽如也是朝廷命官,是不是也能跟着一起去,有三哥照应,去了也许是另一番光景,要是不去可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这个念头藏在心里又不敢和母亲商量,便生出幽怨,心想:我和墨子桐一样是庶出,现在她嫡出哥哥就愿意为她去善城,父亲母亲在这样关键时候一个字也不说,这话自己怎么好提出来,是他们想不到还是压根就觉得自己和斯阳的前程不重要。 恹恹的想了几日,眼看着出发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心里更加不知所以。 这日午后,正要休息,忽听叶太太差人来叫自己回娘家去,有事要商量。 叶晨露不知何事,便使人与墨子桐说了便领着斯阳去了叶府。 一进叶太太的院子,见丫头们皆在外面屏气息声,叶晨露便知,肯定是叶太太又有了烦心事,不是在屋子里哭就是生气睡下了。 叶晨露看到冯妈站在门口,就悄悄问道:“冯妈,母亲呢?” 冯妈指了指屋子说道:“二小姐,你快去劝劝太太,已经哭了一个多时辰了,老爷劝了也不管用。” 叶晨露问道:“出什么事了?” 斯阳看叶晨露和冯妈说话,已经摇摇晃晃进了叶太太屋子。 冯妈刚要说话,就听叶太太在里面和斯阳说道:“斯阳,怎么就你一个人,你母亲呢!”紧接着就听叶太太朝门外喊道:“露儿,露儿!” 叶晨露忙对着冯妈摆了摆手,一脚就跨进了屋子里。 一时坐定,丫头们奉了茶皆又退至门外候着。叶晨露看叶太太将斯阳抱在怀里,便道:“母亲还是把他放下!现在长大了也重,抱着已经开始累人了。” 叶太太忽然将头埋在斯阳身上哭了起来,斯阳一边帮叶太太擦眼泪一边奶声奶气说道:“奶奶不哭,谁欺负奶奶了告诉斯阳,斯阳给你报仇去。” 叶太太听了这话,便将头抬起来,眼中流着泪笑道:“你个小东西,还知道心疼奶奶了,奶奶没白疼你!” 叶晨露此时已站起身将斯阳从叶太太怀里抱过来,向门外喊了道:“紫藤,我和母亲说话,你带着斯阳在院里玩一会儿。” 紫藤答应着已经进来,将斯阳抱在怀里一边嘴里说道:“斯阳少爷,我们去看太阳公公今天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哄着将斯阳抱了出去。 叶晨露拉着叶太太的手问道:“母亲,究竟出什么事了?” 叶太太一听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一下,她一边拿帕子抹着眼泪,一边说道:“你三哥因会说突厥语刚升了鸿胪寺主簿没半年,昨日忽然接了令,派他随端木女婿赴善城去。你三哥还没成亲,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好好的日子就要这样生生的把我们母子断离开。我昨天和你父亲说进宫去求个恩典,换个别人去,你父亲怒斥我鼠目寸光,说我这是在断你三哥的前程,我这连个话都不能说了,这是什么命呀!今天叫你来就是和你说定,那善城你是断乎再不能去了,你三哥走了,你再走了我这一天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了,这不活活要了我的命了。” 叶晨露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违逆母亲,听着三哥也去,叶晨露别提有多高兴了。 原来前几天叶晨露心里就想好了,端木华就算是不待见自己,自己也得跟着去,不能便宜了墨子桐。 按照叶家桂的分析,端木华去善城多则五年,少则三年必定回朝,朝中就那几个能用的人,而且有好几个都到了告老还乡的年龄,这回把端木华外放,一是贵妃为子争权失了势,皇上为防万一将端木华外放也是一种保护;二是端木华入朝以来,虽在京郊做过两个县尉,将来要得大用还得下去多了解了解民情,善城地处突厥和吐蕃要塞,立朝以来边塞蛮夷胡人虽表面诚服,究竟心中如何打算并无十分把握,需得万分小心才是。端木华此番前往,以其为人及才情,或可结交以巩固邦交友谊,免去兵战,为百姓安居乐业创造更好的环境,假以时日衣锦还乡必有重用。 第一百九十回 借名姓 叶晨露听父亲分析得头头是道,便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追随端木华前往善城,过个年回来也是荣耀的。 此时听母亲说三哥也要去,心下自然更是欢喜,有三哥整天呆在端木华身边,自己的位置自会日渐稳固攀升,这样的好机会怎可错失。 想到这便对叶太太说道:“母亲,我正想着这几天来和母亲说,善城我已经决定要去了,这会既然三哥也要去,那我更得去了。” 于是叶晨露便将上去善城的几个好处一一和叶太太讲了,最后叶太太也不得不点头答应。 只是斯阳还太小,叶太太提出将斯阳留在自己身边,待年后叶晨露从善城回来再接过去抚养。叶晨露思索再三虽万分不舍,最后也同意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再有天就是端木华给朝廷报备出发的日子。一应手续早就办妥了,这日,叶家请端木华夫妻并叶晨露过府设宴相送。 叶晨露因要去善城,斯阳要留在叶府,因此这几日都住在叶府,陪着斯阳在叶府适应适应。墨子桐一早就和端木华收拾了一块到了叶府。 刚落座,叶太太就着急问道:“你们都走了,我霜儿可怎么办?” 墨子桐道:“姑妈别慌,我们去善城,家里一应事务暂时交与苏姨娘打理,她是从这府里过去了,姐姐牌位前供养的事你就放心!” 叶太太听了一时便不言语,只听叶老爷说道:“真是世事难测,谁承想你一介文儒皇上竟会派你去边疆之地,这倒是我朝开国以来少见的。” 端木华道:“今我华夏贵为天朝,皇上施仁政,与外邦交好,突厥、倭国、新罗、大食、吐蕃等国皆属意我朝,有意交好,现许多留学生在京城学习,此番去往善城大约也有文化交流意愿在其中!” 叶老爷道:“皇上年富力强,你又是肱骨之臣,此番安排必有深意,圣心难测,你此次前往还是要多加小心,那蛮夷之地不比京城,又带着家眷,需得格外小心才好。” 端木华道:“谢姑丈提点关心,小婿此去已做了周密安排,前面已派人提前探路去了,不会有事的,请姑丈姑母放心!” 叶太太听端木华口中已不再称她与叶老爷是岳父岳母,而是随着墨子桐称呼为姑丈姑母,顿生悲凉,心想:我霜儿虽去了,露儿好歹也是你府中姨娘,怎的称呼变得如此不伦不类。 转念又想:也是,当着子桐的面,他怎么好再按以前称呼,少不得改口,人人都有不得已,我又何必在这不相干的小事上计较。若霜儿还活着,也许到他皇兄那里撒个娇,他们这趟苦差事就可免了,唉!物是人非说不得了。如今皇上虽与我连着亲,但自从霜儿死后,这些年他也渐渐淡了,一切顺其自然! 叶太太正沉浸在自已想象中,忽然被叶老爷打断:“你还不紧着赶紧安排酒宴,他们一大堆事等着料理呢,哪有时间陪你干瞪着眼,说些没要紧的闲话。” 叶太太听叶老爷要她安排酒宴,忙道:“酒宴早就安排下了,还请了个戏舞班子,今日请你们过来好生乐上一日,将来到了善城还不知是怎么样的情形,也不知多早晚才能再见到你们。” 说着竟红了眼圈,墨子桐少不得又劝慰了几句,叶太太才慢慢回转。 第二日,端木华与墨子桐去郑芊芸府上看豆官并向郑芊芸辞行。去了方知郑芊芸病了好些日子。 端木华不便进内室探视,只在前厅等着,墨子桐进去与郑芊芸说了些宽言软语的闲话,看郑纤芸懒懒的,也不便久留,临走时要带豆官回家一起呆几天,说好走之前送来。 豆官如今已经快五岁了,一刻也离不得人,稍不留意,定要惹出事端出来。黄妈和奶娘便也随车一起回到端木府。 饭后,豆官和亦朵玩了一阵子,大家又在一处聊了阵天,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奶娘带豆官去睡觉。墨子桐因想着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便留黄妈安顿豆官的事。此时屋里就墨子桐与黄妈两个。 “黄妈,我们过几日就要去善城了,豆官就拜托你了,我是你打小带大的,现在豆官也是你带大的,我们两代人都和你有缘,倒比亲人还亲昵!” “正是这话,咱们缘分深,眼年豆官都五岁了!不过,太太,我这里有个事正想给您说一说,您听了千万别怪我多事。” “什么事,你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有话你就说!” “太太,郑太太摊上个事,如今她虽有个贵妃姐姐护着,但并不是事事如意,她前一阵与一个南边来的和尚做下没脸的事,如今和尚也不知下落,她最近吃啥都吐,人也没精神,那府里仇妈带她找大夫瞧了,回来没说什么病,但我看着像是有孕的迹象,但这话又不敢随便乱问,我就担心这万一真的是怀孕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可怎么办?关键是你和老爷一走豆官怎么办? “啊!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今天看她时,见她面色差得很,还想着她常年吃素是不是身子虚空下了,一个女儿家,遇上这样的事,又没个娘家人可说,贵妃姐姐那里她肯定一个字不敢露出去,这还真是个问题!” “世事难料,当年成亲时她一心向佛,只念经不念红尘事。哎!早知今日,那时何必立志气要自已独门立户,这可是打了嘴了!” “人世间的事明天会发生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事情对错暂时不论,谁都有走窄了的时侯,如今她不需要人评头论足,只需要一个肯真心诚意帮忙的人。她可是豆官的母亲,她绝不能出事,她要出了事,那宫里娘娘也不会饶了她,皇上更会嫌她给皇家抹黑,这事弄不好可是杀头的大罪。到时豆官也会受到牵连。” “啊,这么严重,我倒没想那么多。这回可摊上大事了,郑太太可是吃了迷魂汤了,怎么动了这个心思,把自已弄到这个境地,我真是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孔圣人早说过,食色性也,那时不愿意跟老爷,是她和咱们老爷没有夫妻缘分,现在遇到有缘人了,自然放下执念了,生而为人,有多少无奈与捆绑,谁的日子不是一半甜蜜一半苦涩,好与不好不过是苦与甜加持的分量不同罢了,又有多少区别,总是五十步笑百步又有什么意思?” “太太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总能这样体恤别人,遇上太太这般有包容心的当家主母也是郑太太的福气。只可怜郑太太打小没个人疼,好不容易得了些宫里赏赐,以为能平平安安的,谁知又出现这样的事,唉!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是啊,生为女子本就弱,要承受与男子不同的压力,若一味站着谴责指正,岂不是把自已架在云端了,人间事本就繁杂,人心更是飘浮,有时候连自已都不懂自已在做什么,想要什么,别人就更不懂了,何必拿别人的不幸随意踩踏,人人互相伤害,这活着还有什么趣儿。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也算是为自己为儿孙积德。这事儿你先别声张,我明日一早就去找郑太太先问她的主意,这孩子是要还是不要,弄清楚再想办法。” 次日午后,墨子桐方从郑纤芸那里回来。一进门,见端木华在屋里逗着豆官和亦朵玩笑。 看墨子桐满腹心事,端木华便令丫头婆子将两个孩子带了出去。 看众人出去,端木华向墨子桐问道:“我听她们说你又去了郑府,是取东西去了还是送东西去了?” 墨子桐看着端木华淡淡笑了一下道:“这话不知从何讲起,说起来这事你也是该知情的,郑太太怀孕了。” 端木华眼睛睁得老大,吃惊地问道:“什么?郑太太怀孕了?谁的?” 墨子桐道:“对外只能说是你的。” 端木华顿时变了脸色道:“我的,这可是天大的笑话,那府里无事我从不去,怎么就成我的了?” 墨子桐看端木华着急分辨的样子,笑道:“我说对外只能说是你的,又没说就是你的。” 端木华不解地说道:“什么叫对外只能说是我的,又没说是我的。你这话把我绕晕了,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墨子桐便将从黄妈那里听来的和今天去郑府确认的情况一五一十对端木华讲了。 端木华听了问道:“她和那和尚的事我没兴趣听,我只问你,这孩子她打算怎么办,要找大夫我觉得还是胡大夫靠得住,让配几服药打下来就完了。” 墨子桐看着端木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她说想体验一下真正做母亲的感觉,且她是念佛之人,不能伤及性命,更何况是自己亲生骨肉,我已经问明了,再难她也要生下来。” 端木华不解地看着墨子桐道:“这女人是不是疯了,一个常年打坐念经的人,忽然怀了孩子还要生下来,她是不是脑子有了毛病,生下来算怎么回事?” 墨子桐笑道:“所以说对外只能算是你的,这孩子虽来得不正大光明,但血统还是高贵的,正经说起来,这孩子外公也是正四品呢,而且还有宫里娘娘这层关系,虽不是正经八百的金枝玉叶,那也是贵不可言。我和她今天商量了,她这刚怀上,如果在京城大家都知道你与她不来往,倒是不好解释。所以我们过几天去鄯州,她也跟着去,到时这孩子就有了身份,等生下来再送她和孩子回来,就借咱们端木家的名姓用一下,算是救人也算是救已。” 端木华听墨子桐说完,尤其听墨子桐说了那句救人也算是救已的话,顿时明白。今后豆官的前程,端木一族在京城朝野上下的口碑,还有宫里娘娘的处境,无论从哪个角度想,郑太太都不能出事,这端木的名姓必须让她用,这孩子自己也必须得认下来,而且还得全力以赴帮郑太太渡过这个难关去。 第一百九十一回 首阳山 原来那日郑芊芸将了然埋了后,第二日就回了府里,心想自此后一心向佛再不动这红尘情念了。 谁知过了几日渐渐地不喜饮食,且泛酸水,有时还会呕吐。刚开始几日以为是在山里着了风,自己配了一味药吃了两天不见效,且病症越来越重,更加懒怠动弹了。 仇妈未生育过,因此并不在意,也只当是着了风寒,只到有一日听黄妈和娘奶闲话聊起墨子桐当年怀豆官时的症状和趣事,心中一惊,才想起郑纤芸月事也有两月多未来,才着急在乡下寻了个江湖郎中领着郑芊芸去把了脉,方确认的确是有孕了。 郑芊芸虽一心向佛,但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既然怀了孩子,佛门中人不能杀生,所以一心要生下来。听了墨子桐的主意觉得不错,遂打点行装准备着跟端木华和墨子桐一起去善城。 转眼到了出门的日子,合族的人都在门口相送,有素日念着端木华夫妇好的便淌眼抹泪的舍不得让走,也有那嫉妒富贵的,有愿望未达成怀恨的都躲在远处冷眼看着,一时黑压压站了半条街。 只见端木华骑着那头在马上,添喜和鸿来也骑着马,跟在两侧前面是墨子川带的兵将压阵,后面是家中大小几十辆车马,墨子桐和亦朵、绿君一辆车,豆官和黄妈、奶娘一辆车,亦宁和香叶、绿珠一辆车,郑太太和仇妈、翠墨一辆车,叶晨露和汤妈、紫藤一辆车,杨妈、连翘、春芽和小支棱一辆车、潭灵儿和小野猫、小老鼠一辆车。后面拉东西的车则一辆接一辆排到街尽头。一时骡马喧天,人声鼎沸,吵吵嚷嚷没个休止。 这里端木华对身边端木祥说道:“三弟,大哥和我府上就托付你多照管了,有事着人来报个信。你好自为之,为兄如今去了。” 说完又在马上回身双手抱拳向族中人说道:“大家各自保重,来日再会。”说完策马往前走去。 这里端木华与墨子桐带着一众丫头婆子们已出来有半个月了,日出而行,日暮而息,因一路上有官驿,吃住倒便宜,彼时又正是暮春时节,春暖花开,蝶飞蜂舞,女眷们多,每日至多走七八十里路,也不是很累。 这日就来到了一座山前,只见那山门前两石对峙,间开一线,仿若一座石门,再往里走,便见四山合围,人恰如在井底。 端木华看这山势奇险,一股寒凉迎面而来,有种不祥之感冲上脑门,忙令众人停止前行退出山谷。 前面墨子川听到端木华命令,便带着人马退了出来,走到端木华马前说道:“端木刺史,怎么不走了,有什么不妥?” 端木华此时正和幕僚司马田立民、参军叶忽如拿着疆舆地图在查看,听墨子川问话,忙抬起头说道:“墨校尉,这里山大沟深,昨夜听驿站的人说这山上可能有土匪,刚才我们进去四面全是山,如果土匪从上面砸下乱石,再把山口一堵,我们全都被包了饺子了。” 这时墨子桐也走了过来,说道:“老爷,这里倒是安静,这山是什么山,怎么看上去这么奇怪。” 端木华道:“昨日驿站苗管事说了,这山名叫首阳山,就是当年伯夷叔齐饿死的地方。” 墨子桐和墨子川同时睁大了眼睛道:“原来这就是那座有名的首阳山啊!” 端木华点点头道:“嗯!正是这山。” 这时田参军说道:“端木刺史、太太、叶参军、墨校尉这地图上标的山名,就叫首阳山,因其列群山之首,阳光先照而得名,但这大山出名确因伯夷叔齐二人,先皇在此地还建了一座清圣祠专为纪念伯夷叔齐。这里图上也未标出,可能在山背面。这山上风景虽好,但这几年常有土匪出没,不过规模都不大,一般也就抢些财物,大多不伤人性命。幸得昨夜驿站管事是老爷旧识,否则按刚才老爷分析,这会子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端木华道:“大部队在此暂作休息,派几路先锋再找找有没有别的路,如果就这一条路,也得派人进去打探一下,没有问题大家再进去。” 墨子川道:“那我去前面打探,你们在此等候。” 叶忽如道:“我也领几个人四处找找路,最好不走险路。” 端木华沉吟一下道:“那就墨校蔚带几个进山,叶参军带几个人往右边找路,田我带人去往右边找路。田司马在此守候。” 于是几个人依计行事。且说墨子川探路并未多带人马,只带了六个人进了山,进去后看四周安静,走了一刻钟就进了峡谷,只够一辆车通过。 墨子川道:“大家提高警惕,切不可掉以轻心。” 又往前走了一阵,眼前再有百十米就出了峡谷了,就听头顶有东西往下落。 墨子川抬头看去,果见斗大的石头从两边峭壁上往下滚落,墨子川喊了一声:“不好,有埋伏,快跑。” 还没跑几步,那山上落下的石头就把路挡住马根本无法前行。墨子川道:“下马,下马快跑。” 几个人慌忙从马上下来,没跑几步,就见前面已经来了几十个拿着兵器的壮汉将峡谷出口堵住。 墨子川等人还未站稳,迎面一阵毒气放过,还没和人交手七个人就全被缚住了。 那带头的壮汉说道:“放回去一个给带个信,就说我们要钱不要命,明日此时在山口送来三千贯就饶他们不死,过了时辰爷爷们可没有好耐性,到时别怪我们翻脸。” 从七个人中挑了一个最瘦弱的回去报信,其他人皆被带回了山上。 墨子川和手下五个人被蒙着眼带到山上这伙土匪住处,几个土匪将他们推到一间有好多柱子的屋子里将他们一个一个全都绑在柱子上。 墨子川对押着他们进屋的土匪说道:“我们是朝廷官兵,你们抓了朝廷的人,就不怕惹火上身吗?去给你们大当家的说,我要见他。” 那小喽啰笑道:“我劝你还是安静些,甭管你是哪里来的,只要交了钱就能放你们走,明天这时候你们那里的人只要交了钱,我们一天都不会多留你们,我们大当家这刚娶了媳妇还没过新鲜劲儿,哪有时间见你,你就安静些!” 墨子川道:“哪家闺女瞎了眼了嫁给土匪,这不是往火炕里跳吗?” 那小喽啰道:“你以为是个女的就能嫁给我们大当家的,我们嫂子是主动上山落草的,他们那是前世的缘分,那叫天作之合,说了你也不懂。” 那小喽啰说着,已将那扇木板门关上,临走时又踢墨子川一脚道:“老实点,别给我们惹麻烦。” 那小喽啰走后,墨子川几个人眼睛上蒙的布虽取了,但手脚全都捆着,每个人被分开绑在屋里的柱子上。 墨子川试着扭动了一下身子,根本挣脱不了。几个人都跟着墨子川的样子也扭动了一下身子,皆挣脱不了。 墨子川前后左右看了看,见这屋子就一个门,便向门外喊道:“来人,我要撒尿。” 只见门开了,伸进一个头来,只听那人说道:“实在忍不住就在屋里解决。” 说完又将头伸了回去,随即门也关上了。 墨子川看一点机会也没有,便不再吭声,脑子里想着怎么将身上的绳索解开。 正在闭目想办法时,忽然有人走到他身边,他忙睁眼看时,却是自己手下一个外号名叫懒虎的兵士。 墨子川有点惊讶地急忙问道:“你怎么解开的,还有这个本事,快把我身上绳索解了。” 那懒虎边解边悄声说道:“我入伍前搞过杂耍,会缩骨功,这点小伎俩难不住我。”说着三下五除二就将墨子川身上的绳索解开,两人又忙将其他人身上的绳索解开。 墨子川道:“此时天未全黑,出去后我们不知地形,会吃亏,须得等天黑了将门口看守干掉再寻路下山去。” 几个人于是悄悄在屋内,等到天黑,听外面人声渐消,墨子川和一个身强力壮的兵士手里各拿着一根绳索,另一个的兵士猛得将门打开,那门上的两个小喽啰还没反映过来,两人已将绳索套在两个喽啰的脖子上,两个一个大背,那两上小喽啰一声未出就归了西天。 几个人将两具尸体弄进屋子里,又往四处看了看,只见对面一个厅里人头攒动,好像在吃酒耍拳。 墨子川几个看四下无人,忙寻了路悄悄下了山。快到峡谷时,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六个忙将身体隐于山洼处,就听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山上去。 “杨麻子,今天那几个人要了多少钱?” “我听着是三千贯,咱们兄弟又能分几贯了。” “听说新嫂子怀孕了,老大高兴今天让大家乐一夜。” “可惜咱俩倒霉,偏偏今夜是咱俩巡山,这酒也喝不上。” “哎!等会寻上一圈,咱们让王老二偷点酒出来,咱们也喝上两口提提神,也算是沾点老大的喜气。” “那就快走,去晚了酒毛都没了,那伙酒腻子吃起酒来亲娘老子老不认。” “快走快走。” 听着两人慢慢往山上走去。墨子川六人方出来往山下走去。 六个人到了山外,见端木华等几个人正点着火把围着地图在看。忽然看到山里出来六个人,众人欣喜不已。 也顾不得说如何脱身的事,墨子川看着端木华急急说道:“端木刺史,山上不过百十个土匪,今夜他们在吃酒,我想带人上山去打他个措手不及,端了他们老巢,报了今日之仇,为民除害。” 端木华听墨子川要再带人上山去,一时心中摇摆起来。心想:白天那被放回的兵士回来详细说了在峡谷中被袭击时的种种情景,基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要过此山只此一条通道,匪徒们要的三千贯钱已经准备好了,自己担心的是万一匪徒拿了钱不放人,或放了人第二次再突袭,这么多女人孩子进去决没有活路,把这个老巢端了一次性解决问题当然是最好的,但万一墨子川带人上了山反被擒住,墨子川就没有活路了,自己怎么给墨子桐和墨家交代。 第一百九十二回 剿匪记 墨子川看端木华犹豫不定,便有些着急道:“这会上山去最快也得一个多时辰,再不决断过了点,天亮后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端木华看着墨子川着急又热切的眼神,便道:“你跟我来。” 墨子川便跟着端木华来到墨子桐马车前,此时亦朵已在车内睡了,墨子桐正挑开车帘往外看着。 见端木华和墨子川向她的马车走来,便忙下了车,高兴地问道:“三哥,你回来了!那会儿我们给你凑齐赎身钱,说天亮就给他们送去,你怎么提前回来的?” 端木华不等墨子川说话便急忙说道:“桐儿,你先别问了,这会儿子川要带些人上山去剿匪,但没有绝对的胜算把握,我有些担心,你看怎么办?” 墨子川生怕墨子桐不同意,便忙解释道:“子桐,你放心,山上土匪这会正在喝酒,他们应该没发现我们跑了,我们这会上去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他们也就百十号人,而且都喝得酩酊烂醉,我们这有三百兵士,打他们绰绰有余,你放心好了。” 墨子桐想了想说道:“这倒是个好时机,我再添一招,可助你们一臂之力。咱们这回赴任还带了好些助燃的石脂水,你们去把它们悄悄洒在土匪屋子外面,先火烧,再打这样更有胜算,那屋子都是木头门窗,浇上石脂水火只要一点,山上风大,一会就烧旺了,到时来个火中擒贼。” 墨子川此番带来的三百兵士分作两队人马,每队又分三伙,两队共设了六个伙长,每伙又分为五什,共设了三十个什长,每什领十个兵丁。 墨子川便按什为单位发给石脂水,各什指定一名兵士用带子扎了背在身上,墨子川带着两队人马顺着刚才的路悄悄上了山,那山口上两个巡逻的喽啰正在喝酒,还没明白过来就让墨子川手下两个队长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 几乎没费什么劲,那伙山贼被困在屋里连烧带熏,被打得七零八落,只可惜那山上老大和他新娶的压寨夫人住在另一处,没有捉到,等墨子川问到地方追过去时,他们带着几个贴身仆从从另一条小道跑了。 且说端木华在山下正等得心急时,墨子川已领着兵士拿着缴获的武器和匪徒出了山口。 墨子川大获全胜和端木华等人见面简单说了山上战况,又着人将战利品登记造册。 端木华听了战况,立时就与司马田立民、参军叶忽如和校尉墨子川四人一起对将被指认出的匪徒二掌柜姜守仁就地进行了审问。 “姜守仁,你是哪里人,为何要落草为寇?”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姜守仁,今日被你们捕获,没啥好说的,来个痛快的,爷爷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好汉!这两个字你也配,我且问你,何为好汉!” “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好,既然你要劫富济贫,我再问你,我们可是官府之人,不是你口中的富人,官府可曾与你有仇怨?” “你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老子就是要打家劫舍,过这首阳山就得给老子留下买路钱。” “你还知道这是首阳山,那我问你,首阳山上的故事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老子没准就是他们的后人,不过无史可证罢了!” “二当家的,我听你虽口口声声一口一个老子,但能听得出来,你也是读过书的人,说说看为什么走这条路,你家里人现在哪里,他们知道你干这个吗?” 端木华看姜守仁不说话,但那气焰已没有刚才浓烈了。便命人端了一杯水递给姜守仁道:“来,二掌柜,喝杯水,咱们同出一源,同根何必相杀,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二掌柜。看姜守仁不说话,端木华盯着姜守仁问道:我从京城来,你们怎么知道我们昨日要过此山,这消息是从京城传来的还是从哪里得来的?你此刻说了,我算你们弃暗投明。你这些兄弟我都可以放了,想留下跟随我们也无不可。若不说,你和你这些弟兄依法得株连九族,怕是族中人无一幸免。你考虑考虑,我们等你半个时辰。” “来啊,上酒菜。” 一时几盘菜和一坛酒已摆在临时搭起的帷帐中。 端木华令人解了姜守仁身上的绳索,端起桌上的酒对姜守仁说道:“二掌柜,突然袭击也是形势所逼,三十六计并战计中的反客为主计,你不陌生,这杯酒给你压压惊,喝了这杯我出去等你,半个时辰为限,刚才所说决不食言,何去何从你好好想想清楚。” 眼看着那香已经燃了快过半时,忽然里面有兵士喊道:“不好了,二掌柜割腕自杀了。” 端木华几个人忙进了帐子,发现二掌柜不知何时将那瓷酒杯弄碎割了腕了。幸亏发现得及时,胡大夫又有药,不过一会儿,那血已经止住,伤口处也作了包扎。 又过了一会,二掌柜悠悠醒了过来,看到自己还活着,便闭上眼不再看任何人。 端木华看二掌柜拒不配合,便道:“时间不等人,把那些土匪叫一块来,直接问他们是要留还是要走,留下的编入部队,要走的发路费让走。通知驿站这座山上派兵把守,从此不得再出匪患。” 一会儿的工夫,那些土匪除了有几个想回家的,剩下五六十人皆愿意追随。将那几个想回家的打发了,众人才又收拾妥当继续往前走。二掌柜姜守仁则专门用一辆车拉着,胡大夫日日按时送药过来与姜守仁吃,慢慢地伤势渐缓。 在留下的这伙土匪中有一个名叫丁从军的甚至机灵,年龄才十三四岁,端木华便留他在身边整天和添喜鸿来在一起。 几天混下来,添喜便打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伙土匪都是当地农民,这几个遇到旱涝实在没了活路才跟着大掌柜和二掌柜干起这没有本钱的买卖,大掌柜和二掌柜是堂兄弟,大掌柜和二掌柜屡试不中,一气之下才秘密组织了这个队伍,他们在前面有眼线,接到有买卖的消息就聚集在一起,没买卖的时候各自在家里务家。那几个没跟来的都是大掌柜和二掌柜的亲戚,其他人怕回去了大掌柜报复,所以都愿意跟着官兵,至少保下一条命。 那之前的眼线因最近这条路来的人少,没多少油水,就往南方去了。 三个月前来了兄妹两,带着四个仆人,说是京城遇到强权,欺负得没了活路,打听着才到了山上的。 几个人上了山,没几天工夫妹妹就做了大掌柜的压寨夫人,哥哥扮作和尚出入大户人家念经顺便打听消息。 端木华一听全然明白了,这伙土匪可谓深谋远虑,做一桩分一桩的钱,不白养活这些强盗,昨夜要不是大当家留下大家吃酒,怕是上了山上也捉不住一个。 端木华想:这大当家的没捉住,那送消息的和尚也没捉住,按这个章法,如果驿站不抓紧派兵来,还有人会跟着遭殃。想到这,便又派人往驿上去传令,尽快派兵在山上把守,免得被贼人又占了先手。同时令驿站严查大掌柜等逃脱的土匪,尤其关注僧侣人员,查实后立即向州府汇报,以彻底清缴这批贼人。 因端木华所指驿站本就隶属善城,接到刺史命令不敢懈怠,连夜派兵驻守首阳山,自此此山再未出过盗匪。 这里已然安排妥当,端木华等人依计划继续前行。只一件未能得愿,大掌柜和他新娶的压寨夫人等未抓到,端木华一直耿耿于怀。 又走了几日,一行人才到善城,刚到城门口,就有一队人马在城门外候着,领头的远远看端木华一行人马走到城门口,那人便从马下下来,走到端木华马前执首行礼道:“敢问阁下可是端木刺史?” 端木华坐在马上答道:“正是,阁下是?” 那人忙又施一礼道:“在下善城别驾王文田,计算着是前日到,结果连着两日没等到端木公,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端木华一听忙下马执首道:“久仰久仰,原来是王别驾,害你白等两日。这说来话长,在首阳山遇到一伙山贼,耽误了两日。” 端木华一边说一边将那日从吏部领出的鱼符递上去与王文田看。 王文田一边接过鱼符看了一眼,便双手将鱼符还于端木华。 端木华又指着身后早已下马的田立民、叶忽如、墨子川向王文田介绍道:“这位是司马田立民,之前在太史局任职,熟悉天文地理,这位是参军叶忽如,之前在鸿胪寺任职,熟悉突厥语。这位是校尉墨子川,之前在兵部任职。” 王文田与田司马、叶参军、墨校尉一一见礼后,便吃惊地问道:“刚才端木公说路上遇到山贼,这伙山贼连官府的人都要劫,真是罪该万死。” 端木华笑道:“是有罪,不过未伤到我们,也还算不得是万死之罪。我这支队伍里就收编了好些,这几日和兵士相处得还不错。” 王文田更加吃惊的看着端木华道:“这些人都是土匪,呆在兵士中会不会把风气带坏。” 端木华看着王文田说道:“我们的兵士在当兵之前都是百姓,这些盗匪之前也是百姓,教化需要时间也需要环境,善城地处边界,多一个兵士总比多一个强盗要好。犯了事按军律处治,人人平等,王公不必纠结于此,我们还是进城!” 王文田尴尬地笑道:“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还是端木公想得远,快快进城!快快进城去!” 第一百九十三回 进善城 几个人又分别上了马,王文田和端木华并驾齐驱,只听王文田说道:“端木公,此番接到端木公屈驾善城的命令,前任项公已去南方赴任,但其家眷尚未搬离,项公说新任的房舍齐备自当搬离,所以这段时间还得委屈端木公先在驿站将息,有不便之处还望海涵!” 端木华未及多想便道:“无妨,便住些时日也可。” 王文田又说道:“今日端木公先将家眷安顿住下,明日我来接您去拜会陇右道马总管。” 端木华笑道:“就听王别驾安排。” 一行人跟着王文炳进了城,见那城内酒楼林立,酒坊、绸缎店、裁缝店、粮店、蔬菜瓜果摊、粥、馓饭、水面、煮菜面、凉面、须面粥、饼等各种食品摊点星罗棋布,各种店铺繁多亦如京城。 街市上车马鳞次栉比,头戴幞头身穿圆领长袍的汉人,门襟下摆和袖口有联珠翼马的粟特人,辫发穿翻领紧身长袍的突厥人,留着山羊胡、内着交领长袍、外穿圆领襕衫的党项人,头戴塔式缠头、身穿花锦藏袍的吐蕃人,头戴尖顶花瓣形头冠,脑后六股发辫,身穿四联珠对马锦长袍,腰带长巾垂挂至小腿的回纥人来来往往,且多为男子,偶有女子经过也必有男子或仆从相陪。 街道两边胡禄匠铺、泥匠铺、玉器铺、画匠铺、木匠铺、皱文铺、铁匠铺、金银匠铺、鞍匠铺、塑铺、扇画铺、皮匠铺、生铁匠铺、锅子匠铺、塔匠铺、染布匠铺、帽子匠铺、弓弩箭匠铺、瓮匠铺等不一而足。 众人边走边看,一时就来到驿站门口,端木华及众人看那驿站倒都愣住了,此处驿站与街上繁华相比倒退了一舍之地,甚至比一路住过的驿站都要小,青砖黑门,门前立着两个不大的石狮,门头上挂一木头色匾额,上写着驿站两个黑色字。 众人下马刚站定,就见一个黑面五短身材身穿一身褚褐色衣袍,头戴黑色幞帽的中年男子笑呵呵迎出门来,看到王文炳就忙不迭地说道:哎呀,王公,让小的好等! 王文炳看着那中年男子笑了笑,将头转向端木华道:端木公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驿站管事杨少年。 王文炳又转向杨管事笑道:杨管事,这位是新任鄯州刺史端木公,这位是田司马,这位是叶参军,这位是墨校尉。后面车马上是家眷。 杨管事笑着给每个人作了个揖,说道:端木刺史久仰,众位久仰。王公这说的哪里话,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兵士们在我这吃过饭就去总兵府驻守,那里早就准备好了。驿站里刺史及诸位和诸位家眷住的房舍足够,快快进去,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 端木华对杨管事说道:杨管事费心了! 端木华看墨子桐及众人从车上下来,便走到墨子桐身边,杨管事忙跟上前问道:端木刺史,哪位是夫人啊!? 端木华笑着拉起墨子桐的手说道:杨管事,这是我太太,以后太太的事还得你多费心啊! 杨管事道:“好说,好说!听说刺史公携家眷上任,我等都说刺史夫人好胆识,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墨子桐听了心中好笑,心想:我放假时一个人背个包拿个画夹四处旅游,现在这么多人随侍,居然还说我好胆识,我也是无语了。 杨管事看墨子桐笑而不语,似对自己这番奉承的话并未入心,倒自己觉得无趣起来,便又转头对端木华道:“端木刺史,那咱们进去!” 说完忽又对杨管事说道:“昨天让安排人打扫总管旧宅,打扫好了就安排人带着墨校尉去那里休息!总管吩咐墨校尉和三百兵士们住在那里。” 杨总管听了忙道:“已经准备妥当,做饭打扫的人也安排进去了,这会子过去一应都是现成的。” 说着就令身边一个下属骑了马带着墨子川和三百兵士去了总管旧宅。 看墨子川领着兵士们去后,众人跟着杨管事进了驿站,看第一重倒好大的一个院子,四面皆是屋子,杨管事介绍道:“这院子里住着我和驿站的人,东面那几间是打发零星小住一两日的官家人。我们去后院!” 说着领着众人人从正屋廊檐下的通道转过去,后面第二重也是一个大大的院子,西面一间屋子前后门通畅,从后门出去又是一个院子,第三重院子后面又套着一个院子,第四重院子也和前面几个院子一样,四面皆是屋子。从堂屋边上通道转过去又是一个院子,第五重院子和前面四个院子一般无二。 进到第五重院子,杨管事指着南面的门说道:“这个门出去也是一个院子,也有几间屋子,这院子可进出车马,门开在另一条街上。” 杨管事一一指着众人看了,说道:“除了第一重院子,后面几个院子都由端木刺史自行安排,每个院子都有通往外面的门,行动便宜,住多久都没问题。驿站有厨房,如果不便宜,后面几个院子里也都设有厨房,一应炉灶都是现成的。烧的炭火食料等物驿站均可联系购买。” 端木华向杨管事说道:“那就有劳了。” 杨管事和王文炳互相看了看,王文炳看杨管事该介绍的都介绍了,便说道:“端木公,今日你们第一天到,好多东西要收拾,等下杨管事让灶上做了饭送过来,有什么需要尽管给他们吩咐,我先行退下,回去还得去复命,去晚了怕马总管怪罪。” 端木华和杨管事送王文炳出了驿站,杨管事对端木华道:“端木刺史,我就不进去了,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明日我让人领你们去购买所需之物。” 端木华执手道:“好说,好说!杨管事自便,我去安顿。” 一时端木华便安排二重院住着田司马及家眷、田司马带来的清客等人,三重院收拾了暂时做端木华书房,院里住着叶忽如并几个一起跟来的清客先生,墨子桐、叶晨露、郑太太、豆官、亦朵、亦宁及个人贴身丫头住在四重院里,五重院住着灶房并针线、浣洗及粗使的婆子和丫头们。能进出车马的那个院子里住着小厮及家眷。 两个多月车马劳顿,终于有了临时住处,七手八脚丫头婆子将个人箱笼一一收放在各自屋中收拾妥帖,就见驿站杨管事领着几个婆子往各处送吃食。 端木华与墨子桐住在三重院堂屋有七间房另有两间耳房,一间做了堂屋,一间做了端木华和墨子桐卧房,另外两间住着亦朵和亦宁,墨子桐安排绿君自住了一间、两间耳房一间住着春芽、小支棱,另一间住着连翘、香叶。东厢房那几间住着郑太太、豆官、仇妈、翠墨。西厢房那几间住着叶晨露、汤妈和紫藤。 几十口子人一时就在驿站先安顿了下来,等着前任的项公南方安顿好搬了家才好搬进刺史府。 次日,别驾王文炳一早就来到驿站来接端木华等人去拜访马晋马总管。 端木华将提前准备送给总管大人的的酒、茶叶、锦缎、茶具、古董花瓶、书籍地图及昨夜赶着新制的端木家点心等满满拉了两车在后面跟着,自己和田司马、叶参军和王文炳一起往总管府走去。 到了总管府门口,见墨子川早候在那了里,于是几个人一起进了总管府。 一路往前走去,端木华似有入了宫的感觉,那院子里宫阙巍峨,楼角相连,非一般公府别院可比。院门上守着两队兵士。 王文炳走到门口,忙拿出鱼符让兵士验了,又验了端木华及田立民、叶忽如、墨子川的鱼符方放行进去。 进了院子看院中甚是宽阔,端木华笑着向王文炳问道:“王公,这里地广人稀,想是地价便宜,不似京城居住不易,看这院子好生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宫里了。” 王文炳笑道:“端木公有所不知,马总管在先帝时就在这里了,当今皇上体恤总管们长年在外不得入京,增补了监察权限,你我前程全系于总管一句话呀,兹事体大更是责任重大,关系朝廷重臣的去留,所以默许可不按旧例稍加逾越也不追究,这宅子也是上年才修好搬过来的。以前住的那宅子正好你来带了三百兵丁就安顿住在那里了。” 端木华笑道:“那三百兵丁虽是我带来的,但人马连同墨校尉来了就交由马总管了。我只负责本地行政,军政要事还得马总管一力承揽。” 王文炳听了笑道:“端木公倒底是皇上身边的近臣,这分寸拿捏得到位。不似前任项公被调去南方,明着是平调,实际是被贬了,去的那地方是个海岛,项公所以不想让家眷跟着吃苦头,正托人在南方老家打听着买了宅子才让家眷们搬过去。唉!倒是连累你们全家在驿站受苦了。” 端木华听了半晌无语,心中倒沉重起来。 第一百九十四回 总管府 一时几个人到了马总管平日处理公事的广义院外面,正要进去,就见从堂屋出来一个人,迎着王文炳说道:“王别驾,这几位可是新来刺史大人和他的属下。” 说完看着端木华笑道:“看身量和体貌,这位应该是端木刺史!” 端木华听了这话,便对那人说道:“在下正是端木华,您是……?” 王文炳赶着急忙说道:“端木公,这位是总管府的管家张续年张管家。” 说完王文炳又对着张管家说道:“张管家,这位是司马田立民,这是参军叶忽如,这是校尉墨子川,都是这次随端木刺史一起从京城过来的。” 众人重新见了礼,那管家一边让着众人进屋一边说道:“总管正在等几位,快快随我进去!” 众人便随张管家进了屋子,见迎面一幅虎卧福地画,只见那老虎昂首凝目横卧于山岩之上,背景有山有树有松,画下坐着一位肩宽背厚的冷面之人,手里正拿着一份公文在看,听得有人进来,便将头抬起来向端木华等看去。 马总管抬起头看端木华等人的瞬间,端木华几乎一瞬间就肯定他面前这位决定他未来前程的马总管不好相处。 端木华见那马总管不但面冷且黑长,脑袋比一般人的要大,因他此时坐着,并不知他身高多少,单看上半身应该不矮,只是他那种不屑的眼神,端木华看了心中就灰了一半。 马总管看着张管家带着端木华等人进来并不起身,只问了一句:“哪位是端木刺史?” 端木华便恭身答道:“在下端木华,久闻马总管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马总管听端木华奉承似自己并不领情,反问道:“久闻大名,我在京城很有名吗?” 端木华尴尬地笑道:“马总管总领陇右道,这里东北有突厥,南面有吐蕃,历来都是重兵把守的朝中要地,朝廷把这样重要的地方交由马总管把守,您就是不想有名也难。” 马总管听了这话好像十分受用,不禁哈哈哈大笑起来道:“端木公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这里是关中咽部,进可攻退可守,关中稳则京城稳,京城稳则朝廷稳。怎么样,一路走来是不是越走心越凉,过了秦岭一片荒漠,到了善城又是一片绿洲,这里虽比不得京城豪华,比不了江南婉约,但这里有防御基地,有十万铁骑,有几十万户近百万人,这是善城的底气,也是朝廷的底气。” 端木华听马总管叫自己端木公,又听他说话如此铿锵,且句句带针芒含韵律,心中倒生出些好感,心想:这样一个长得如此粗糙不正经的人说起话来倒还算中听,可见这人不可貌相啊! 想到这便笑对马总管道:这一路走来,自然环境虽非人力可为,但我天朝物阜民丰,一路上商贾往来,一派繁荣,如此景象,皆是马总管镇守此处多年的功绩。不才能有机会与马总管共同为朝廷在此出力真是三生有幸啊! 马总管听了畅然笑道:“端木公不愧是进士出身,果然说话句句入耳,怎么样,这一路上还顺利!住下了没有?” 端木华也笑答:“谢大总管惦记,一切还好,已在驿站住下了。” 马总管听了点点头,看端木华与王文田等众人皆还站着,便指了指边上的矮足靠背椅说道:“都坐下说话!” 端木华看那椅子前面放一张矮足翘头栅足案,便揣夺着在右边离马总管最近的一张案几后坐了。 王文炳便在端木华对面的矮足翘头栅足案告了坐。田立民挨着端木华坐了,叶忽如挨着田立民坐了。墨子川挨着王文炳坐了。 张管家看众人皆坐下,便退出,稍时又领着几个兵士来奉了茶,那马总管对着管家耳语了几句,张管家便又退了出去。 马总管看着端木华却向王文炳问道:“王别驾,给端木刺史诸人介绍过善城了吗?” 王文田执手答道:“回总管,昨日接端木刺史等进城就迟了,家眷箱笼安顿下也晚了,不才还未及向刺史和诸位介绍。” 马总管笑了笑,端木华看他此时的笑中透出一股豪气,还未及多想,就听马总管说道:“还是我给端木刺史等人亲自介绍一下善城,你们有些东西未必说得清楚。” 王文炳只管口中答应着:“是 是 总管大人亲自介绍再好不过。” 端木华一听马总管要亲自介绍,忙道:“哪里敢劳动总管,来日方长,我慢慢熟悉!” 马总管听了笑道:“别的端木公可慢慢熟悉,我只说一样。我们善城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胡汉杂居,有汉语,吐蕃语、回纥语、于阗语、栗特语多种语言,恐怕端木公得先学一阵子了,否则语言不通也是麻烦,还有梵语也得了解一下。” 端木华一听马总管切中要害一下就说到语言上了,便尴尬地笑道:“马总管说的是,这里不比京城,有鸿胪寺专管接待等外事活动,不过我们这位叶参军倒熟悉这些外族语言,有他在好些事应该不难做。” 马总管淡淡笑了笑道:“我看公函上说这位田司马精通天文地理,又有这叶参军精通突厥语等好几种语言,看来端木公这回是准备充分来的,也好,今日在我府上给你摆欢迎宴,明日让王别驾领你去刺史府,你先熟悉着,好些事也不急,等熟悉了再说。” 说完,马总管又接着说道:“我们善城虽地处西域边疆,但地产丰富,京城有的我们这儿都有,京城没有的我们这儿也有,端木公呆得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端木华忙答道:“昨日进了城就看到了,确实琳琅满目,举不胜举,这都是总管这些年的心血,是百姓之福也是朝廷之福。” 王文炳跟着笑道:“端木公真是个细心人,昨日进城那一会工夫倒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了,正是端木公这话,这些年要不是马总管殚精竭虑,哪有百姓安居乐业的局面。不过外族总不会和我华夏一条心,该防还得防。” 马总管笑道:“谅他们也不敢,我十万大军驻守,铜墙铁壁谁人能攻破,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有我马晋在这里一日,他们就得臣服我华夏一日。” 说完马总管又转头向墨子川看去,说道:“墨校尉,你带来的三百兵士要准备吃点苦头,一日也不可懈怠,只有威武之师才能让敌军不敢小觑,兵强马壮所向披靡方可保一方平安。” 墨子川忙站起身向马总管执首行礼道:“这个自然,一切听从马总管指挥。我带来的兵士现在有三面六十五名。那六十五名是跟过首阳山时收服的一伙强贼,他们愿意来边疆为国出力,所以我们就带来了,现在收编兵士队伍中了。” 马晋听了似略有些意外,随即便笑道:“善城不缺衣少食,总管府也管得起这六十多人的饭,只要他们一心为国,就是我总管府的兵士。” 端木华此时已基本消除了起初见面时对马总管的偏见,听了马总管的话,便接过话来说道:“马总管大人大量,有此胸怀,吾等追随总管大人鞍前马后亦是殊荣。” 正说着,就见张管家进来笑着向马晋回道:“总管大人,诸位家眷已在路上,夫人带着人去府外迎接了,酒宴也摆下了,请总管大人和诸位挪步宴饮厅再聊!” 马晋笑道:“早就听说端木公太太是皇上赐的平妻之婚,今日听说两位太太都追随而来,我家那位昨日就念叨着要见两位太太,看看是怎样的国色天香呢!” 端木华不好意思地说道:“不才家中之事烦劳总管夫人惦记,实在该死,应该早点来拜会,倒叫总管夫人亲去迎接,这可真是大不敬。从京城来,给总管带了些京城特产,现还在府外车上,还请总管大人笑纳。” 马总管笑道:“有礼物是好事,我一定笑纳,张管家,你去带几个人搬到府里收好,端木公一片心意不可辜负了。” 张管家答应着,对身边一个兵士交代了几句,那兵士自去叫人往院外搬礼物不提。 且说墨子桐因今日端木华去拜见这里总管,自己便让人去与郑太太和叶姨娘说,各自把京城准备的礼物准备好,这几日需得一起去拜见总管太太。 在京城时,墨子桐就听墨太太打听来的消息说这总管太太姓吕,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当年嫁给总管时马总管还是个小兵士,后来才发达了,难得这马总管喜新不厌旧,对糟糠之妻倒是实心实意,虽然家中两位姨娘都是当地豪门家闺女,但妻妾之序一直未改,对这位太太也是十分敬重。 墨子桐知道这样的太太最看得的就是尊重两个字,若在这上头欠了火候,可能端木华与这位总管的关系也不能很好的拉近,毕竟枕头风有时也能掀翻一条大船。 没想到这拜访来得这么快,端木华出门不过两个时辰,总管府就派来四个婆子来传了总管太太的话,今日要接端木华及田司马的家眷去总管府,总管太太要接待各位太太和姨娘。 墨子桐接到来人传话,便又令人去与郑太太、叶姨娘、田太太和田府吴姨娘说一个时辰后出门。 一个时辰的时间,要盛妆时间还是有些紧张,但各位太太姨娘们显然在这方面都是十分擅长的,一个时辰都把自己打扮得既符合身份又不失京城风尚。 第一百九十五回 西域风 只见墨子桐上穿着奶黄色牡丹穿枝金泥绘纹锦窄袖上襦,下穿着金粉色联珠花树对鹿纹锦裙,裙上束了一条金色春蝶纹饰的裙腰。 郑太太因怀了孕有些发福,特意穿了一身秋香色金泥绘衣裙,手中拿着一个莲叶纹绘团扇。 叶晨露穿着葱绿色窄袖上襦紫色宝相花纹长裙,束了一条葱绿绘着红色鹦鹉纹裙腰。 田太太年纪大了,只穿了一件深灰色上襦和一条浅灰色花鸟纹锦长裙。田家吴姨娘则穿了一身大红折枝纹衣裙。 几个人皆按品戴着花钗簪串等头面饰品,一起出来坐了车随着总管府四个婆子往总管府驰去。 到了总管府门前,远远地就见几个妇人在门外候着,领头的年龄偏大,穿着一身深紫色通体印花的大袖襦裙,身边两个年轻妇人也身着通体印花杂色大袖襦裙。 墨子桐领着众人下了车,由总管府四个婆子引着与门口那几个妇人两下里见了礼。那身着深紫色大袖襦裙的正是总管太太,两个年轻妇人却是总管府姨娘。 墨子桐看那总管太太一双杏目,面沉体阔,见人便露出笑来。马太太远远的看墨子桐年轻,后跟着的郑太太又有身孕,便笑问道:“与端木刺史虽尚未见面,但墨太太如此年轻,郑太太还怀着身孕都愿追随到这边疆苦寒之地,可见端木刺史是个有福的,这一路上不少颠簸,想来也受了些苦,这姨娘看着也年轻,好好!来了就好,以后我们倒可以时常见见面。” 墨子桐忙笑道:“谢马太太这般体恤,还亲自迎我们,这让我们说什么好啊!” 马太太笑道:“我也是个无事人,正好出来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快走,宴席已经摆下了,随我进去吃酒去。” 说着便引着众人进了总管府,墨子桐等人见那宅子十分开阔,一眼看去,各处殿舍院落一目了然,比寻常宅子大上一倍不止。 一时早有几个婆子抬着檐子已候下了,客随主便,墨子桐等众人便随着马太太一起坐了檐子来到宴席处。 进了厅,便见窗牍上并未糊纱,而是装设着蓝色与绿色琉璃。墨子桐看了心中惊呼:这东西居然这里也有,而且还替代了窗纱。自己和端木华上年去宫里,见贵妃娘娘宫里设一琉璃屏,回来还和端木华说起这件稀罕事,端木华当时说这东西制作不易,运输更难,也只有宫里能偶得一见,众官府邸乃至民间绝不可能有。端木华当时还顺口提起南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中:“满奋畏风,在晋武帝坐,北窗作琉璃屏,实密似疏”的话来,调笑墨子桐孤陋寡闻,竟不知南北朝就有了琉璃屏。 想到这,墨子桐不免盯着那窗子看了半晌,见每块琉璃有书页大小,中间以黑色木框连接,木框上绘着各种图样,绿色琉璃与蓝色琉璃相间,从窗外透进来的光略比纱窗亮一些。因这琉璃窗,倒显得这厅更加敞亮宽大。 墨子桐看着琉璃窗,见琉璃窗上的琉璃比琉璃屏上的琉璃要小一些,心想:从制作难度上讲,此窗所用琉璃应该比琉璃屏制作难度要小,虽如此,但此物竟能僭越出现在这里,可见总管之权势较京官还要高出许多。 就在众人对厅内陈设一阵惊叹时,转头又见那案上各种肉类,水果、蔬菜等各种食物皆在木头食盘内堆着小山一样。众人皆看呆了。 马太太看众人看着食案上食料都有些不习惯的样子,便笑道:我们这里就是这样吃法,慢慢就习惯了,这里每个食盘内都有小刀,大家可用刀割了来吃。 说着就拿起自己食盘内一把匕首将肉割了一块在蘸碗中蘸了一下就用手放在自己口内。 墨子桐看着也如马太太一般把自己面前的肉也割了一块,见那肉发着暗红色,有些地方还有血丝,并不十分熟,便皱了皱眉头在蘸碗中蘸了一下,也像马太太那样用手将那块肉送到自己口里,因那肉并不像家中煮得软烂,墨子桐口中那块肉嚼了半日也未嚼烂。 正想吐出,就见郑太太已经开始作呕,翠墨忙接过府里下人递来的一个唾盂。郑太太干呕了几下实在忍不住便趴在那唾盂上吐了起来。 墨子桐一看郑太太吐,自己也忍不住作起了呕,绿君早看墨子桐吃那肉吃得艰难,便也要来一个唾盂,试探着对墨子桐道:“太太,要不把口中那肉吐了!” 墨子桐不好意思地看向马太太,马太太一脸焦急道:“不舒服就吐了!想是你们吃不惯这些,我刚来时也吃不惯,过几年就好了,现在一日不吃还觉得浑身没劲呢!” 墨子桐听了方吐了,叶晨露看马太太并不注意自己,早就偷偷吐了,田太太和吴姨娘一看墨子桐吐了,也便要来唾盂吐了。 一时忙乱了一阵,马太太笑道:“喝点奶茶!那味道是咸的,可以解腻。” 马太太话音刚落,就有下人提着金花摩羯纹银提梁壶在墨子桐食案前一个鸿雁衔绶纹银碗中倒下半碗浅褐色奶茶。 马太太对墨子桐说道:“把你面前那盘中酥油和糌粑放点在奶茶中味道更正,你尝尝看这个能不能喝得惯。”一边说一边给墨子桐等人做着示范。 墨子桐照着马太太的样子用银勺取了点酥油又取了两勺糌粑放在奶茶中。一边用银勺搅着一边看银碗中打起了小小的漩涡,看着那个旋涡,墨子桐一想起在学校时,为忽悠魏童谣给自己带好吃得回来,破例给她冲速融咖啡时,魏童谣那个粉色陶瓷杯中也是这样颜色,也起着这样的旋涡。 正看着旋涡走神,马太太说道:“这就行了,可以喝了。”墨子桐忙回过神来,端起来闻着倒有一股浓烈的奶香,便如马太太一般端起碗吃了一口。感觉这个味道虽不是很受用,但比起刚才那口肉已经好很多。 便对马太太笑道:“这个喝着倒醇香顺口,比平日吃的茶味道要浓烈,有股奶香味。” 马太太听了方舒展开笑道:“这个也叫茶,只是前面需得再加一个奶字,和你们喝的茶不大一样,这个茶我们这地方的人日日要喝。以前不放糌粑,前几年从吐蕃传来的新吃法。” 墨子桐看几位太太和姨娘皆看着也不喝,便笑道:“你们也尝尝,我吃着这个还不错。” 说完又看着郑芊芸说道:姐姐好些了没有?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郑芊芸摇摇头笑道:“不用,我才刚吃了口这奶茶,味道倒还受用。” 马太太笑道:“难得两位太太如此和睦,今天除了吃了,还给诸位安排了几个歌舞节目,咱们边吃边看如何?” 墨子桐一听倒来了兴趣,心想:“这异域风情不知在此处又是怎样的,与京城有无区别,倒要好好看看。” 正想着已经上来几个穿着锦领袖绯袄和绿绫裤胡服的男子跳了一个胡旋舞。 紧接着又上来几十个拿着兵器穿着兵士服的男子表演了一个舞蹈。 墨子桐看那动作场景与《秦王破阵乐》极其相似,便问马太太:“这舞蹈看着刚劲,可有名字? ” 马太太笑道:“这舞蹈名叫《突罗戏》,是从西域传来的。怎么墨太太喜欢这个舞蹈?” 墨子桐笑道:“这舞看着似曾相识,所以好奇问一下?” 马太太笑道:“现下中原许多歌舞都是从西域传入的,看着眼熟也难免。来来来,咱们一起吃一杯酒再看!这刚劲之舞必要佐以美酒才能相得益彰。” 说着就端起面前那个里外都雕着纹饰的酒碗一饮而下,墨子桐一看也少不得端起面前的象拳头般大小的酒碗吃了一口。 一口下去方知这酒是果酒,并不似京城喝的谷物酒那般浓烈。甜中带着些酸,味道倒还不错。 正在口内品咂时,那马太太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笑看着墨子桐道:“墨太太,这酒放心喝,不似京城那些酒辣人。” 墨子桐笑道:“是,这酒确实不辣,我喝,我喝。” 说着便将食案面前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又说道:“不知老爷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别喝了酒出了丑让总管见笑。” 马太太笑道:“老爷们的事咱们不管,我们这里的酒喝不醉人,你且放心,咱们乐咱们的。” 几个人一边看歌舞一边喝酒,虽是果酒,慢慢得也让人上头。于是话也多起来。 马太太看着墨子桐笑道:“墨太太,我有一事想问问你。”墨子桐笑道:“马太太有事尽管问,子桐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马太太道:“我看两位太太年纪皆不大,怎么又纳姨娘入府,我看你这个姨娘排场不小,不像是小门户出来的,究竟为何?” 墨子桐一听不知从何讲起,便道:“可能是缘分!我看着好就给老爷聘进来当了姨娘,她的确不是小门户女儿,她父亲官居四品,她前面夫君意外去世了,她嫁我们老爷是再嫁。” 马太太一听马上就明白了说道:“哦!果然有个缘故。你这太太也不好当啊!” 墨子桐马上也明白马太太所指,只尴尬地笑了笑道:“就当做历练!命运谁能左右得了。” 马太太点点头道:“难得你这样年轻竟这样通透,我不如你啊!” 墨子桐看着马太太笑道:“马太太何出此言,我看你待两个姨娘极好,她们也唯你马首是瞻,我还要向你多请教呢!” 第一百九十六回 切入点 马太太叹口气小声道:“墨太太有所不知,这两个姨娘非我所愿,我们老爷答应我三个条件我才勉强同意的,我父亲为救他丢了性命,他才会对我如此,要不然他凭什么听我的。” 墨子桐听了好奇地问道:“你提了什么条件,如果方便说来我听听,以后还可以学一学?” 马太太道:“我那三个条件第一是姨娘生下的孩子都归在我名下,算是我生的,将来只能认我一个母亲,与她们再无关系;第二是我死之后他不许再娶太太,我是马家唯一太太,不管活着还是死了;第三是姨娘那里每月只许去一回,老爷的身体最重要。” 墨子桐笑道:“这三个条件听上去够苛刻,尤其第一个,一般的都是认太太为母亲,生母为娘亲,马太太这第一条一般人怕是做不到。马总管能尽数答应,看来他对你应该是用情至深啊!” 马太太点点头道:“是啊,说起来我跟了我们老爷,他也够委屈的,这世间的事就是一物降一物!反正我降得住他。不过我们可能生来命中无子,到现在膝下空闲,至今仍无一儿半女。我听说端木老爷好福气,儿女双全,还有一个封了伯爵,我们老爷前几日说起时还满心羡慕呢!” 墨子桐笑道:“儿女的事急不来,慢慢等!这可能也是缘分,我信这个。” 马太太叹口气道:“是啊,儿女是上天赐来的福气,任谁也不能想什么来什么。只好听天命!” 墨子桐听了频频点头,两人又聊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叶晨露则与吴姨娘两个指着歌舞说着什么,田太太因长年念佛,倒与郑太太很聊得来。马府那两个姨娘也凑在一处说着话,众人皆边饮边聊边看歌舞,似人人都很投入。 一时看宴饮基本结束,墨子桐站起身对马太太道:“今日得总管太太盛情款待,待过几日我们来请太太和姨娘们到我们下处坐坐,还请马太太赏脸不要推辞。” 马太太笑道:“好,好,等你们安顿下来,我定不请自到。今日准备的吃食皆是我们本地风味,可能你们还吃不惯,呆上几年习惯就好了。” 墨子桐看着众人笑道:“正是,习惯习惯就好了。今日我们就告辞回去,改日再来相请。来这里吃喝玩笑了半日,给太太准备的礼物还请笑纳。” 说着对绿君等人一招手,就见绿君、小支棱、连翘、春芽手中各捧着一个托盘,墨子桐一一指着托盘说道:“这个是一套头面首饰,这是一身衣裳,这是一套胭脂水粉,这是一对金镶玉臂环。这两身衣裳是送与两位姨娘的,也请一并笑纳。” 一时郑太太、田太太、叶姨娘和吴姨娘也将准备的礼物送与马太太,马太太看众人准备的礼物也都着实花了心思。 有穿的戴的玩的,有书还有佛像,便笑道:“墨太太,诸位太太姨娘们太客气了,这礼我收了,下回再不可如此破费。” 墨子桐等人也笑答道:“京城说起来什么都有,但比起这里倒少了些源头历史,我们也不过是借花献佛,准备这些马太太别笑话就好。” 一时又谦让了一会墨子桐就要走,马太太道:“要不要等老爷们散了一块走,才刚我让人去看了看,正喝得欢呢!” 墨子桐笑道:“不等他们了,我们先回!”太太也回去歇一歇。又谦让了一会众人方坐了车回到驿站。 当夜端木华回了驿站,晚上闲聊起来,端木华道:“今日和马总管见面一日思绪变了三回。” 墨子桐笑问道:“这话怎么讲,因何一日变了三回?” 端木华道:初见确认其面不善,认定其为大恶之人,聊至中途又觉其可敬,转而认定其为面冷心善之人,酒喝一半,又觉其深不可测,没有那么简单。 墨子桐笑道:“前两样倒能理解,最后因何觉得他深不可测?” 端木华转过身看着墨子桐道:“酒喝至酣畅时,以为话已投机,便问他这城中众官情形,他只讲那皮毛,就把话绕到吃食上,哪里的好吃,那个美食要怎么去吃,再问善城百姓难事,他没说几句又绕到吃食上,好像除了吃的他什么也不懂。但越是如此越说明此地可能有不可明说的事情。这里不似京城,只要把皇上安顿的事办好就成,这里可能不是把事办好那么简单。总觉得这里面有个很深的坑,弄不好自己就会掉进去” 墨子桐笑道:“才来第一天,老爷是不是想太多了,在这里总管虽有监察职责,权限划分还是很明确的,政务归你管,军务归他管,他也许是不想涉及政务太多,或者总管不想先入为主,想让你自己去了解,这样更有利于今后你在这里为官做事。” 端木华点头道:“嗯!也有这个可能,不过明日去,得找个切入点,所谓新官一任三把火,这是老规矩,需得立了威以后方好做这个官,否则本就鱼龙混杂,没有威势怕是会被这里吞噬掉,不可大意啊!” 墨子桐问道:“老爷说的很是,那你想到切入点了没有?” 端木华叹口气道:“本想听马总管说上一二从中找个切入点,谁知一点信息没有,只说了美食,不能来就去各处品尝美食!那岂不是太没个正形了,别说立威了,怕是谁听了都要笑掉大牙。” 墨子桐捂嘴笑道:“是啊!人家还以为来了个吃家佛爷,不上三个月这名声就传到京城了!” 端木华也笑着点头道:“这是不是正好是那些人希望的。看来明日这头绪得赶紧捋一捋,打个切入点,不能让人白白看笑话。” 墨子桐笑着说道:“这个也容易,老爷可从之前留下未结的案子开始,那些前任未结的案子必有玄机,他不好结案也必有理由,并不是查不清楚而是查清楚了不敢断,所以放着不结案,这些案子就是老爷切入点。” 端木华听了连连点头道:“高明,高明,确实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切入点了。” 且说次日端木华一早就去了刺史府,那时众官早早就候下了,原来这善城下辖十一城,设佐官近二十人,加上各县府衙门人员,食朝廷俸禄一共有六十余人,赋徭役的杂役又有若干人。 刺史府以府门、仪门、正厅、议事厅、菊花厅为中轴线,辅以明仁院、光义院、闻礼院、汇智院、奉信院,静思楼、聚贤楼、藏书馆、观心宫、牢狱等大大小小四五十处楼宇殿堂。 今日迎候端木华一行的除刺史府佐官,再就是善城令及其下属,其他县衙地远来去不便,端木华未上任前已发下令去,各县令不必前来,上任后自己自会去各处巡视,自然有见面之时。 且说端木华一行由王文炳陪着一起进了刺史府,二十余人皆在府外迎候,端木华下了马一一见面,略略寒暄了几句,便一起进了议事厅。 因昨夜已想好要从未结案子开始对善城做个了解与掌握,进了议事厅,包括王文炳在内,别驾、长史、录事、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市令、丞、文学、医学博士等皆对自己所辖事务作了介绍。 端木华听了只略问了几句,也不深入话题,却单对司法章宗盛道:“章公,你那里没有结的案子有多少?大案有几个?” 那章宗盛便站起身道:“回刺史,未结之案有十数起,涉及各县,在善城辖区的大案有一起。正在和何县令查证中。此案案发不过三个月,至今已丢失妇人十余人。” 端木华听了面上一惊道:“短短三个月丢了十余人,这在满朝也算是大案,你这就差人去取来案宗我细细看一看。” 章司法答应着便出了议事厅亲去取案宗。 这里端木华看众人皆坐着,便道:“今日只与诸公见个面,今后大家同事,希望齐心协力,共同为朝廷做好事,为百姓做好事。大家暂且退下!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士几位请将这三年内各位置下考课、礼仪、赋税、仓库、户口、驿传、工程水利等卷宗先送来我这里,我也需看看。其他诸公负责的学校、医药与市场交易情况也去做个准备,我随时调取来看。” 众人散去,一时那章司法领着个下属抱着两摞子纸扎进了议事厅。 端木华令其将所抱之物尽数放在案上,又命人按份作了登记,让章司法签字后将一份登记册交于章司法道:“过几日拿这个登记册来取。”你且先去,把未结案的案宗尽数整理拿来我看一看。 章司法答应着带着下属退下。 端木华指着那几摞子案宗对田立民和叶忽如道:“咱们一起找找看,这案子破不了问题在哪里?” 几个人将那案宗翻了个过来过去,仔细研究了三日,一点收获也没有。 案宗上记录丢失的那十来个妇人年纪皆在二十岁左右,皆是善城名门望族有钱有势人家的姨娘。 几个人看完那几个案宗都摸不着头脑,这人丢得也太离奇了,有清晨起来人没了人,有出去逛街再没回来的,有回娘家再没回来的,但经过查证那几个说回娘家的妇人并未回娘家去。也就是说这十数个妇人皆不是被人胁迫走丢的。案子到了这也没了头绪。 第一百九十七回 觅线索 住进驿站后墨子桐与端木华便在一起吃饭,郑太太自己吃饭,叶晨露也是自己吃。 因墨子桐等人住的院里只有一个灶,大家若挤在同一个时间点吃饭,灶上便没办法同时应付。 于是墨子桐便与众人商量,郑太太有孕,先紧着她,端木华每天天快黑时才会回来,郑太太的饭做好灶上的人就开始准备叶晨露的,墨子桐和端木华最后再吃。 这天当端木华一行垂头丧气回到驿站时,墨子桐正在自己屋里等端木华回来吃饭。 看到端木华一脸疲惫,墨子桐一边为端木华更衣一边问道:“老爷,这几天看你连话也不想说,是不是案子查得不顺利!” 端木华苦笑一下道:“是啊!的确查得有些费事,应该说很费解。” 墨子桐关切地问道:“为什么说是费解?” 端木华便将这几天案子情况大概给墨子桐说了一下,当听到丢的都是二十上下的妇人,且都不是受人胁迫丢了,也就是说是自愿被丢。 墨子桐一听脑海中马上呈现一个情景,这十几个人一定是被人洗脑了,跟传销差不多,能自愿跟着去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对方给的诱惑超过了这几个妇人家里现在的状况,这些人不缺吃不缺穿,都是这善城的有钱人,她们缺什么?缺地位,一定是对方许若给她们极高的地位,否则她们怎么可能主动放弃本家优越的生活就跑了。这洗脑得有地方,这肯定是个有组织有目标的团伙在操控这件事,首先找到她们被洗脑的场所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原凶。 想到这墨子桐一边拉端木华坐下吃饭一边说道:“老爷,你再想想,那卷宗上有没有这十几个妇人丢失前去过哪些地方,尤其是相同的地方。” 端木化仔细回忆案宗中并无记载,便摇摇头道:“并无记录。没有记录有可能是没有去过同样的地方所以没有记录,也有可能是觉得不重要所以没有记录下来。” 墨子桐点点头道:“老爷说的这两咱情况都有可能,我觉得还是应该再去查一查,问问和这十几个妇人平日关系好的姐妹,她们一定知道她们去过哪里,从中找到相同地方,估计那就是第一做案现场。” 端木华一听第一做案现场惊奇地抬头看着墨子桐道:“你的意思在那里就开始做案了,我明白了,你是说在那里给她们许了好处,以至于都相信了才自己离开本家。” 墨子桐点点头道:“嗯,我想大概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没有那个第一现场,怎么可能平白的人就消失了,肯定是有人出了比现在她们所在家中更好的利益诱惑哄骗她们离了本家。这些人本来就是姨娘,在家中身份不高,她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比本家太太身份还要高的身份证明自己,这种心思如果被人利用极容易上当。” 没过几天,果然查到一处地方,但查到的这地方令端木华有点不敢相信。居然是前任项刺史的家。那十数个妇人丢失前先后都去拜访过项太太。 当端木华把查证结果告诉墨子桐时,墨子桐开始也有点怀疑,便对端木华道:“虽说查到她家了,但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她做的,我想我明日去拜访一下这位项太太,能看出其中猫儿腻最好,看不出至少也看看那项太太是何种样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次日一早墨子桐就带着礼物到项府去拜访项太太。到了门口,看那广亮大门似比京里端木府门口那扇门还要气派,门口狮子不似京中端木府门口那对石狮子浑圆体健,这里却是一对汉白玉蹲狮,只见它前肢斜伸、后肢蹲伏,胸部高耸,头部高昂,威武不二。 项府门口下人听说现任端木刺史家太太来拜访,一溜烟进去通传了,一会就见一个年轻妇人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迎了出来。 还未走到跟前,那妇人远远地便笑道:“端木太太安,哪股风把您给吹来了。要不是我们老爷不让我跟着去,我还没机会和姐姐见面呢!这是不是缘分?” 墨子桐一听那妇人一口吴侬软语说得极其柔慢轻佻,再看她穿着明艳,妆容妖俏,便在心中暗暗给她打了个低分。也未及多想便回道:“来了几日了,今日才来看项太太,还请不要怪我才好!” 那项太太一把就抓住墨子桐的手笑嘻嘻地说道:“早就听说端木刺史有两位太太,一位姓墨,一位姓郑,不知太太是哪位?” 墨子桐轻轻将项太太拉着自己的手用另一只手划开,只似牵未牵着她,面上却笑着回道:“我姓墨,叫墨子桐。” 那项太太看墨子桐并不愿与自己太过亲近,便也不似刚才那般火热,只口中应道:“哦!原来是墨太太,墨太太看着好年轻,不知今年贵庚?” 墨子桐听她一见面就打听年龄,心中便多少有些反感,但一想到今天有任务在身,与不与她计较,只笑道:“说起年轻,哪个能与项太太比,你看你手如柔荑,肤似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但年轻还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儿,这项老爷艳福不浅呢!” 墨子桐一股脑将《诗经—国风》里的话连珠炮似的说了出来,那项太太一时就愣在那里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墨子桐看那项太太已被自己几句话打趴在那里,便笑道:“项太太,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项太太方回过神来道:“快请,快请!” 从项府回来的路上,墨子桐便可以肯定这项太太一定是作案者之一。 虽只聊了些家常闲话,但墨子桐从她穿穿戴戴和话里话外对项老爷俸禄钱不屑一顾的情形来看,她定是还有其它进钱的渠道。 项老爷来这里不过短短年光景,在此处也没置下什么产业,若还有其他进钱的渠道,那会是什么?买卖人口这无本的生意在任何时代都是暴利,她一个闺中妇人若无其他进项,口气怎么会那么狂傲,现在头等大事是需要找到她和买家联络的线索。 想到这,墨子桐想到一个人来,派她去任何消息都能打探得来,现在是用她的时候了。晚上和老爷商量了再与她说不迟。 次日一早天未亮,谭灵儿便和小野猫、小老鼠装扮着一起悄悄出了驿站。 到了街上看空旷无人,三个人便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胡饼羊肉边吃边走边说着话。 “灵姐,我们先去哪里?” “当然去项府门口等猎物了,还能去哪?我给你们说,这里不比京城咱们熟悉,我们得先弄点孝敬准备着,遇上街霸得给他们给点好处,否则咱们这差事干不了。” “灵姐,弄什么孝敬好?” “当然越值钱的越好,这还用问?” “不行,咱们的孝敬也不能太值钱,会引起他们注意,弄个差不多的就行。” “什么是差不多的,是吃的还是穿的?” “这个我得想一想。你们俩想想看,若你是那街霸头子,你最想要什么?” “当然是金子或铜钱,那个直接就能花,其他得还得想法子卖了才能换成钱来花。” “这不就有答案了,咱们就孝敬他们些金子或铜钱。而且咱们搞钱时还得让他们看到,这样他们才相信咱们是一路从京城这样过来的,否则被人家打破砂锅问到底我怕你们两个不上三句话就得露馅儿。” “嗯,我们听灵姐的。” “还叫灵姐,看我今天特意穿了身男子衣袍,就是为着省却麻烦,你们两个给我记死了,我是谭大哥。” “哦!记下了,记下了,谭大哥。”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吃着,就来到项府那条街上,此时天光已亮,有店家已经开始开门做生意了。 谭灵儿看时间还早,就对小野猫和小老鼠说道:“这会时间还早,咱们找个背静的地方先眯一会去,等那帮街头混混上了街咱们再出来做事。” 三个人找了个墙角窝在一起就睡起了回笼睡。谭灵儿人虽闭着眼看似在熟睡,脑子里却一刻未闲着,她用耳朵听着从她身边跟过的一切,包括老鼠和苍蝇的声音她都没有放过。 谭灵儿听到街上声音越来越嘈杂,叫卖声音和吆喝声音不断叠加,路上人走路的声音也越来越密集时,便故意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模样大大伸了个懒腰,然后用胳膊肘子把小野猫和小老鼠捣醒说道:“快起,快起,闻到没有,肉汤的味道,想不想吃?” 小野猫和小老鼠几乎没有停留就知道谭灵儿已经入了戏,便忙假装咽着口水说道:“谭大哥,我们弄点吃的,这光睡还是饿,从昨天中午就没吃一口,还走了十几里的路,这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谭灵儿口里不知啥时候已经叼了一根草,听小野猫和小老鼠已经入戏便假装不耐烦地说道:“你们两个就是个吃货,咱们这样的还想定时定点吃饭,你们想什么呢?给我记住喽,有吃食就抓紧吃,一顿顶三天那个吃法吃,没吃食时就得有饿三天也不饿的本事,否则就甭出来混。” 一边说一边摆起那混混走路的姿势,一边走一边小声对小野猫和小老鼠说道:“看到能下手的就下手,先弄孝敬,能弄到啥就弄啥,那伙人已经在街上了。” 两个人答应着,就往人员密集的地方挤。才走了大半条街,小野猫手上已经弄到三个装金锭的荷包,小老鼠也已经弄到半贯钱和两个玉佩。谭灵儿则更多,不但有荷包,有铜钱、玉佩、还有匕首和金银首饰。 第一百九十八回 听夜话 三个人走到一个街角处,谭灵儿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布口袋,准备将弄到的东西归罗在那个口袋里。 忽然从四处跳出来几个人,那领头儿的说道:“呔,哪里来的毛贼,眼里还有没有人,敢跑到爷爷们的地盘上来抢食,想是活腻味了?” 谭灵儿看鱼已经上钩便装作吓懵的样子,将那东西抱在怀里道:“爷爷,别生气,我们这不是怕爷爷们费事,帮各位爷爷们收罗了正要找着送去,可巧您几位就出来活动筋骨了,那就顺便带回去,我们只是路过,呆几天就走。” 那领头的听谭灵儿是道上的人,那领头的便将那狠样收了收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 谭灵儿忙回道:“爷爷,不瞒您说,我们从京城来,我们那里最近来了几个野路子上的搅屎棍,会功夫还会幻术,斗了几个回合我们就败下来了,老大受了重伤,让我们去沙城找祖师爷去,他现在收山了,但他那一身本事没废,我们想请他老人家出山帮我们夺回地盘。弟兄们被欺负得没了活路,现在只能靠夜里出来打点野食,哎!提起来都是眼泪啊!” 那老大听了说道:“你们这老大也忒没本事了,居然让人欺负到这种地步,我看你们不是请祖师爷的事,你们是需要换个老大了。” 谭灵儿道:“这话也就您这有本事的敢说,我们这也就是混口饭吃,可不敢起这念头。” 那老大听了哈哈哈笑起来道:“看你这嘴倒挺乖觉,什么孝敬拿上来!” 谭灵儿忙将怀里的布口袋递给那老大,一边递一边说道:“规矩我们懂,第一次弄来的东西一样不留全都当孝敬,只是我们技艺不高,您老人家别嫌弃。” 那老大将袋子接到手里,打开拿一只眼往里瞅了瞅,看那里面虽东西一般,但有个做工十分精美的荷包,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东西,便知那里面有宝贝,遂笑道:“嗯,不错。算你们有孝心。” 说完又抬起头看着谭灵儿三人问道:“你们准备呆几天?” 谭灵儿忙躬身道:“小的们呆三天不知爷爷能不能答应,过了这善城,都是苦寒之地也弄不上个啥,去沙城的路还远,我们得准备点吃喝的东西,还请爷爷们高抬贵手,让小得们活着到沙城,哪天爷爷在这里玩油腻了,您带着兄弟们到京城来玩几天。保准让你不费一个指头过得比那皇上还滋润。” 那领头的听谭灵儿说得恳切有趣,也未思索便对手下几个人说道:“传我的话下去,这三个兄弟在这里呆三天,不许人为难他们,这是过路的神仙,就给他们口吃的喝的。” 一时那伙人散去,谭灵儿道:“走,咱们一人先交一个朋友,这样打听事情来得快,别跑远,就在项府附近,还得看着点他们府里进进出出的人。”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当谭灵儿领着小野猫和小老鼠翻墙悄悄回到驿站时,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月牙儿领着几个暗淡的星星无声无息地看着世间的一切。 谭灵儿轻轻在墨子桐窗外敲了几下窗子,墨子桐连忙将门打开,谭灵儿一闪身就进了屋子。 谭灵儿去打探消息后,墨子桐因想着谭灵儿这几日随时会回来,便在谭灵儿走后第二天就让端木华去他书房里睡了。 谭灵儿和小野猫、小老鼠回到驿站时夜已经很深了,叶晨露却并未睡着。 象今天这样漆黑的夜叶晨露已经度过了无数个,那些吞到肚子里的眼泪让她越来越清醒地知道,如果继续这样沉静下去,那么她这几年付出的一切就成了一场真正的笑话。 她可是叶晨露,那个曾经高不可攀目空一切的叶晨露,现在居然委屈在墨子桐这个丫头片子的屋檐下,听她的号令,好像自己是来她这乞讨的一般。 如果说端木华在她未嫁过来时还叫她一声妹妹,当她是漂亮可爱的小姨子,那么自她嫁过来后,端木华就一反常态,不但从不拿正眼瞧她,就算有时墨子桐安排他去福熙阁过夜,他也从不与她说话,就象完成任务一般,这对她的伤害极大,但尽管这样,为了斯阳为了自己,她也能忍,因那时候至少维持着外面的体面。 现在可好,她索性连端木华的人影也看不到了,他天不亮就出了院子,晚上入夜才回来,一回来就进了墨子桐的房间,好像世上根本没叶晨露这个人一般。 她恨眼前的一切,但又无法挣脱。她把斯阳丢在京城受苦受累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享受这冰天雪地一般的寒凉的。她要抗争,得想法子自救。 自从离京后这一路上,叶晨露就看出叶忽如对墨子桐身边的绿君颇有好感,好像两人之前就认识,这几天她都在用心考虑这件事情,她得抓住这个机会,做为将叶忽如变为己用的筹码。 她前前后后想了个遍,绿君现在是墨子桐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如果把她收作弟弟的姨娘,那自己身边岂不是就多了两个帮手。 墨子桐虽然有墨子川帮着,但墨子川现在归了马总管,远水解不了近渴,自己只要稍稍花点心思,给叶忽如和绿君撮合撮合,这两个人还不得对自己感恩戴德。 到时如果自己顶替了墨子桐,无论叶忽如还是绿君都比现在受益更多,难道这个账他们算不过来。 想到这,叶晨露心中慢慢宽慰着盘算着,明日就把自己那个翡翠镶金蝉的簪子送给绿君,还得当着墨子桐的面送出去,这样绿君那丫头才会收,否则按她那个古怪的脾气怕是不会收,也不知忽如看上她哪一点了。 只要绿君收下这簪子,自己就算是向绿君靠拢了一大步,接下来就是给三哥叶忽如出主意想办法如何接近绿君,实在不行让三哥将生米做成熟饭,到时自己从中上下通说通说,绿君也了三哥的姨娘也就顺道成了自己的眼线。 正想得得意时,忽听院里有人从墙上跳了下来,叶晨露心中一惊,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想法是:院里进贼了? 正要喊人,忽又想:看看再说,别大呼小叫的万一是自己听错了呢? 心里想着,就掀起那直棂窗上挂着的帘子往院里看去,见一个人影一闪就进了墨子桐的屋子。 叶晨露此时心中一阵紧张,这是什么情况,老爷这几日都睡在书房,一个男子深更半夜进了墨子桐的屋子,必须去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如果坐实了是淫乱,自己也不必再费劲,这会子嚷嚷开抓个现行,老爷不处置也不行了,到时一切不都是自己的了。 叶晨露起身往窗外看时,紫藤也听到动静急忙过来紧张地跟在叶晨露身边顺着窗子往院里看着。 当看到一个人影进了墨子桐屋子,紫藤刚要喊出来,叶晨露忙道:“别喊,我们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再做道理。” 主仆两个穿了外氅悄悄开了门出了屋子走到站在墨子桐窗子底下听他们说话。 且说谭灵儿进了屋子,给墨子桐见了礼,便道:“太太,打听清楚了。” 墨子桐道:“快说,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谭灵儿便说道:“项太太之前与这里豪门太太们做生意,她从南方进些妇人用的各种花骚东西卖与她们,近几个月这种生意也不大做了,倒把这些有钱人家的年轻姨娘们弄在府里,招了一个和尚讲经,那和尚其实是专门给胡人拉皮条的,来看好哪个年轻媳妇就去与人谈价格,过不了几天那年轻媳妇就不见了,项太太和那和尚从中谋利。他们给那些女人说的话都是一个话,是周边小国的王爷想在中原找个女人,等家中生了重病的王妃一死就扶正当王妃,只要做了王妃就能向朝廷求恩典享一品夫人的尊荣,天下除了天朝皇后那就是王妃兼一品夫人最显贵了。所以那些女人才肯放下家中一切跟着那和尚走了。项太太负责找姨娘们,和尚负责把人送到胡人手中。胡人给钱把人带着就离开了这里,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墨子桐听了虽证实自己的想法,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怒斥道:“真是岂有此理,堂堂刺史夫人卖东卖西的也还罢了,居然卖人,真是活腻了,她和和尚又是怎么认识的?” 谭灵儿忙道:那和尚来这里不过几个月,在项府门口转悠了好几天,有一天项太太出门,他上前拦着要给项太太算命,说她最近命里有劫,要破劫需得上她府里去。就那一回,那项太太就象着了迷似的天天把和尚请到府里讲经说法,就这么着,过了没几天,他们就开始做起这个生意了。 谭灵儿说完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太太,那和尚叫机缘,我看那和尚的样貌,好像就是咱们家庙里住过的了然大师,但我离得远也看得不真切,只是感觉两人很像。” 墨子桐听了大吃一惊道:“什么,你说那拉皮条的和尚和了然长得像?” 郑芊芸有孕后,因墨子桐愿意帮她,便将前前后后的事无一字隐瞒全都说与墨子桐了,墨子桐知道了然已死,但此事府中人包括端木华在内,墨子桐皆只字未说起过。 此时听谭灵儿说那和尚是了然,便不大相信,摇头道:“应该不会!也许只是长得相象。再者所有和尚都穿一样的僧袍,都没有头发,只要身高差不多的,远远的看上去可不都象嘛!” 说完又问道:“他们一般什么时候见面。” 谭灵儿道:“基本上五六天见一面,见面时间是根据项太太寻到各府姨娘的情况而定的。” 墨子桐又问:“那机缘和尚现住在哪里?” 谭灵儿道:“这城里有个土墩子客栈,我跟着去看他进去了那里。我们跟了他几日,他除了去项太太那里,还会去一个地方,那是一户人家,因时间太紧,怕太太着急,所以没有打听出那户人家具体情形,天亮后我再去一趟,就能打听明白了。” 第一百九十九回 寻常宅 叶晨露站在墨子桐窗下听来听去听到最后,却是墨子桐派了谭灵儿去打探消息了,一时就没了精神头,便又和紫藤悄悄回了自己屋里。 进了屋子叶晨露忽然想到,墨子桐这是在帮端木华破案,案子破了岂不是又讨了端木华的欢心了,这岂不是又在给自己添堵。 如果此时自己出手暗里帮着对方的话,这案子肯定破不了,墨子桐前面的功夫全都白费了,这样就可以让墨子桐难堪,只要墨子桐难受自己就开心。 墨子桐在端木华那里失了信任,自己到时再把那帮人的下处告诉端木华,端木华还不得对自己刮目相看,这样的事多积累几件,端木华自然就和自己亲近了。 再加上叶忽如和绿君的筹码,自己的胜算更大。墨子桐,你就给我等着! 第二天天亮,因这次只是去看那家院子里住着什么人,谭灵儿并未假意装扮,只穿着自己平常的衣饰,领着小野猫和小老鼠到了那家院外。 四下里看了看,外面大门亦如街上普通人家的门脸,从外面看就是个寻常宅子,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便让小野猫故意前去敲门。自己和小老鼠趁大门打开的空子看看里面究竟是何种模样。 小野猫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个老江湖,一阵敲门声响过后,那门果然就开了。 小野猫还没等对方明白过来就窜进了院子里,那开门的是个老婆子,看小野猫窜进来,忙跟在后面追着喊道:“哪里来的野杂种,怎么这么没道理就往人家院子里闯。” 小野猫一边跑一边喊道:“我来我二舅舅家怎么叫没道理,二舅是不是换了下人了,你难道不认识我?” 那婆子道:“扯你娘的臊,哪里来的二舅舅,我们这只有女眷,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小野猫此时已窜进了里面院子,见院中一高一矮两个丫头围着一个妇人正在院里坐着乘凉。 那三人忽然看进来个半大小子,倒唬了一跳,都站起身指着小野猫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怎么闯进内院里来了?” 正叫嚷着,那婆子也追了进来,进来一看小野猫没处跑了,就过来一把拧住了小野猫的耳朵。 那婆子一边往外拽,一边嘴里说道:“胆子也忒大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就敢往内院闯,是不是不想活了!” 说着已走到大门口,顺着台阶就把小野猫边推带搡扔下了台阶,然后“呸”了一声就把大门关上了。 谭灵儿见小野猫被个婆子扔出大门来,看那大门关上才和小老鼠出来向小野猫招了招手,那小野猫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往谭灵儿处走来,边走边委屈地说道:“灵姐,我这耳朵都快被揪下来了。” 谭灵儿怕院里人听到,忙在自己嘴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小野猫马上明白谭灵儿的意思,便急步走来也不再说话。 三个人找了个背静无人处方说起刚才的事来。 “小野猫,快说说看,院子里住着什么人,院子大不大,是不是有钱人?” “灵儿姐,你容我缓口气,我冲进院子里倒是看了个清清楚楚,就是我这耳朵都快被那婆子拧下来了。” “快说,别墨迹,我们回去给太太汇报了带你两个上酒楼里吃好的去。” “太太又赏你钱了,赏了多少?” “你少废话,一提吃的你就来了劲了,快说,里面是什么情况?” “那是个二进院,外院里没人,里面院子里有三个女的,一个主子两个下人。都是年轻女人。不过从口音上听着只有那个婆子是本地的。” “那内院的一主二仆你听出来没有,是哪里的口音?” “灵儿姐,我听着像是京城口音,但又不敢十分确定。” 你这辨百音的耳朵出什么岔子了,怎么还听不出哪里口音 灵儿姐,这人在当地呆的时间长了他只会说当地的话,如果去的地方多了,就会掺杂别的地方的口音,不过我觉得可能就是京城口音,那些不确定的外地口音都是故意掺杂进去的,可能就是为了让别人听不出是哪里人。 “这可奇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她们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从京城来的,难道是在逃的犯人?” “我闯到里院里,那三个女人虽吃了一惊,但并不慌张也没看出害怕来,说明她们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似那一般小门小户的,早就慌了神了。” 谭灵儿听了点头道:“说得有道理,但只知她们是一主二仆也没法给太太回话去。我们得弄清楚她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何时住到这里的,那和尚来她们这里做什么事?” 小老鼠道:“灵儿姐,我觉得要弄清楚这些得和她们住一起才能弄明白,我们在外面她们在里面说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啊!” 谭灵儿笑道:“小老鼠聪明,你和我想一块去了。” 说完看着小老鼠又说道:“聋子哑巴会装吗?” 小老鼠不解地看着谭灵儿口中却不由说道:“会装,哑巴,聋子、瞎子,瘸子这些我都会装。姐姐问这话什么意思?” 小野猫笑道:“这还不明白,傻瓜,进去装聋哑人,她们不会特别在意,听她们说些什么,从话里分析她们的底细。” 就在小老鼠假装走丢的孤儿坐在小野猫刚才窜进去的院门口发出杂乱无序号啕大哭声音的时候,蒙了面纱的紫藤正躲在他们三人身后不远处悄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当紫藤将她看到的院里的状况给叶晨露讲了一遍,又确定小老鼠已经进了那院子进一步打探消息时,叶晨露随即做出决定,必须马上去那个院子外面盯着。 因为紫藤听那个小混混说了,比起那扇大门,院里的状况似比大门显现出来的要好,也就是说院子主人故意不露财,在装穷。 如果是没有故事的人装穷干什么,说明这院子里有秘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闯也要闯进去瞧一瞧。 现在唯一机会就是在那里等机会,等谭灵儿她们一走自己就进去向院子主人说明缘由,告诉她们已经被人盯上了,自己可以带着她们去其它地方躲起来,让她们一切听自己调遣,这样墨子桐只能空欢喜一场。 在老爷对墨子桐失望,对这个案件找不到头绪苦恼时,自己再象及时雨一般把这几个人送到老爷面前,那应该是她叶晨露绝地反击的最好时机。想到这叶晨露都有点儿兴奋了。 说动就动,叶晨露准备了一个放着两匹锦缎的礼盒,和墨子桐说自己要出去逛逛就出了门。 叶晨露坐了自己的车子和紫藤先去城里找了一个客栈要了几间房,才又往那院子方向去了。 马车快到那院子时,叶晨露令车夫将车停下等着。一直等到天快黑时,才见那个小老鼠乘人不备嘴里吃着一块肉骨头从院里出来,谭灵儿和小野猫忙招手让他过去细问端详。 叶晨露见谭灵儿三人走了,方带着礼物和紫藤一起去敲门。开门的仍是那个老婆子,说着一口浓重的本地话问:“谁啊!” 紫藤笑道:“妈妈,您家下午是不是来过一个孩子,他是我们家的孩子,这会回家了,我们太太过意不去特地来感谢您家主人的。” 里面那婆子听了将门打开,看是一个穿着体面个子高挑且眉清目秀的女子领着一个丫鬟,手里还捧着一个大礼盒。 那婆子便说道:“是有个孩子下午坐在我家门口哭个不停,就让他进来了,谁知那会儿我们眼不错他又不见了,既然是你家的孩子,这会子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叶晨露笑道:“是,这会儿已经回家了,所以才赶着来谢谢你们主家,必要当面把谢礼送给她。” 那婆子听了笑道:“那你等着,我去通传一声。” 一会儿的工夫,那婆子出来说道:“我们太太不见人,说下午那孩子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谢礼您拿回去!” 叶晨露心想,牛头都进来了,就剩个牛尾巴怎么也得挤进去,便对那婆子笑道:“敢是你没和你们主子说清楚,我还是当面去说。” 说着就硬往里进,那婆子看是有钱人家太太,也不好使劲拦着,只跟在后面说道:“太太,您这是让我为难,我们太太说了不见人必是不见的,您还是出去!我只是个下人,才干了没几天,您别让我丢了差事。” 叶晨露哪管这些,也不言语,只管就进了内院,此时天已擦黑,见堂屋的灯亮着,也不敲门,就一把将门推开了。 屋里几个人正在里间说话,一听有人推门,有个女子就在里面说道:“这妈妈,说了多少回了,进门先请示了让进才能进,怎么又不吭声就把门推开了。” 就听另一个女子说道:“她也没干几天,你忘了你当时也是这么毛燥,太太说过你几回了才改的。算了算了,看看什么事?” 话音刚落,一个丫头从里门出来却见叶晨露站在屋子门口,一时都愣住了。 那丫头便急忙问道:你是谁?怎么硬往里闯,毛妈,咋回事? 叶晨露也不说话,直往里间走,刚走到门口,里屋里几盏灯已被吹灭了两盏,屋里顿时暗了下来,只留下一点昏黄的灯光。 叶晨露看那中间站着一个太太面上蒙了块帕子,便笑道:晌午我家孩子跑到你们院里了,难得你们收留,我特意来谢谢的。 中间那太太此时站起身来,看了看叶晨露先是呆了一下,随即便隔着门对站在外屋的毛妈说道:“不是让你传话说不用客气,也不用进来了,怎么话没传清楚吗?” 毛妈尴尬地直搓着手道:“怎么没说,说了这位太太不信,非要进来当面给您道个谢,我拦不住。” 第二百零一回 布卧底 端木华看菩提誓死不说,正要拉出去动刑,菩提身边两个丫头看到菩提被拉出去动刑,皆嚷嚷道菩提已有身孕不能用刑。 端木华等人听了又找来大夫号脉,菩提确实已有身孕,便不好为难,又转而问两个丫头,两人皆说只知服侍菩提,许多事情并不知道。端木华等人无法,只得将菩提及两个丫头先收了监。 回到驿站,端木华看见紫藤正在院里收洗好的衣物,便抬腿进了墨子桐屋里。 “老爷问出来没有,紫藤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那丫头嘴紧得很,死活不说出送信的人。她不说我也知道必是紫藤送的信儿。我现在没想明白一点,紫藤必然是听她主子的话才去的那里,她主子怎么会掺和到这事里的,我们来这里也没多少日子?” “我想可能是那夜谭灵儿回到院里被她们主仆发现了,可能还听到了我和谭灵儿的说话,所以才冒险去通风报了信。至于她这么做的目的,我想就是为了破坏我们抓住菩提。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就是为了和我做对。” “她为何要平白无故和你做对,你又没惹她?” “老爷怎知我没惹她,我现是太太,她是姨娘,这就惹了她了。女人的心思老爷不懂,我懂。只是现在咱们抓她也没证据,急了眼我估计她会舍车保帅,把紫藤豁出去做个垫背的。” “就为这点嫉妒心敢拿官府大案乱搞一气儿,简直是胡闹。” “老爷生气也没用,事情已然这样,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公事公办,该抓谁就抓谁。王了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她?” “要抓也先吃了饭,明日再抓!” 当次日紫藤被兵士五花大绑弄走的时候,叶晨露才知道自己筹划的一切都归了原位,顿时在屋里魂不守舍等着端木华来找她兴师问罪。 叶晨露战战兢兢等了几日,端木华并未前来责斥,就连墨子桐也不大出屋子,好像没发生任何事一般。叶晨露越发看不懂了。 这几日,官兵就等在菩提那个院外,先是把了然抓了,后来又把大掌柜给抓了。 审了几天才弄清楚,从他们手上买绝色女子的是个胡人,每次来交易时都戴着个面具,大掌柜他们有了货就在城里各处作出标识,蒙面胡人手下看到标识,就会在原处也画个标识,那标识就是见面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只有他们能看得懂。交易后那些女子被卖后的情形大掌柜他们就不知道了,他们只要收到钱这笔交易就算终结了,其他任事与他们再无关系。 端木华与田立民、叶忽如根据口供商议了一下,令大掌柜按照前面交易在城内各处画了标识。 果然第二日一早就看到新的标识,那大掌柜辨认后也知道了对方通知的交易时间是明天晌午,地点在城内丽丰绸缎庄。 第二日晌午,端木华和墨子桐也来到绸缎庄,两人正在假装挑绸缎时,就见一个蒙着面的胡人带着几个人进了绸缎庄,看到端木华和墨子桐正在挑选绸缎,下死眼盯着看了一阵,看不出什么来,便也开始看那些绸缎。 过了一会,墨子川和手下装扮了跟在大掌柜后面,大掌柜身边还跟着装扮成有钱人家姨娘的谭灵儿。 当大掌柜确认这蒙面胡人的身份后,墨子川和几个兵士几下就将那胡人擒住。 端木华等人在刺史府将那胡人审了整整一天,原来这蒙面胡人是突厥国三王子府的下人,他是奉三王子之命在这里收罗有钱人家的姨娘回去后,再请专人调教合格,然后送与天朝的达官贵胄充作其眼线。这些女子在送去之前均会强服下毒药,解毒之药则需以情报交换,且解药只可解一时解不了一世,最多维持两三个月,因此三王子能源源不断得到中原情报。 端木华来善城前对突厥和吐蕃都作了深入了解。那突厥王这几年频繁更换,现任的突厥王是杀父上位了,而这三王子是现任突厥王的三儿子,也是下任突厥王继任者中呼声最高的一位。 当端木华将审案结果与墨子桐简单描述之后,墨子桐心想:这案子牵连到突厥国王室,则必与历史有关,突厥历史到了现在好像快走到尽头了,最后此国被回纥所灭,这个三王子会不会是历史上突厥在这个朝代的最后一位王。可惜自己对历史就了解了点皮毛,也没有深挖,早知要来这里,就该熟读那些史书,唉!书到用时方恨少,要怨就怨自己平日学习不够。 墨子桐心中所想又不能与端木华说,只好说道:“这位三王子将美人送往朝内高官,一为交好,二为刺探消息。这些女子原就是姨娘,本就有些姿色,又贪羡虚荣,稍加调教便可利用,要布局再没有比这个划算又来得快的事情了。” 端木华点头道:“这正是我愁怅之处,你还记得那个林姨娘!这些姨娘将来都和林姨娘发挥一样作用,分布在朝内各处,这就相当于突厥人入了朝堂,什么消息打探不出,我朝军事要地人口布兵情况是不是尽入敌国之手。这些突厥人也就安稳了二十余年,看来贼心不死啊,想想都能惊出一声冷汗。” 墨子桐道:“问题也不大,说起来这也是今年才有的案子,说明他们今天才开始布局,咱们下手将这条线斩断,让他们知难而退。” 端木华道:“是啊,要斩断这条线,先得掌握这些妇人在何处受训,受训的内容又是什么,到时才好收网。” 墨子桐想了想为难地说道:“谭灵儿是个好人选,要是派她假装姨娘送到三王子府作卧底,很快应该就能打听出来,但这太冒险,弄不好就有去无回,我们再想想!” 端木华听了略想了一下,将心一狠说道:“舍一个谭灵儿,说不上就能把老巢扒出来,也是大功一件,我们身边一时也难找这么合适的人,要不然我们把她叫来问问,若她不愿意我们再想其他法子。” 墨子桐幽幽道:“我还有个顾虑,谭灵儿若去了,我们院里那位是不是又要做文章,我担心她到时再作妖坏事,那可真就把灵儿给害了。” 端木华听了马上明白墨子桐所指,便说道:“太太想得极是,看来得想办法把她先弄走。这几日紫藤并未供出她来,但我想还是把她收在牢里让她不能作恶,否则后患无穷。” 墨子桐听了默默不语。 次日一早,驿站就来了官兵,将叶晨露绑走了,汤妈哭得死去活来,要跟着去牢里伺候叶晨露,墨子桐听了便应允了,次日,汤妈也去了牢房。 郑芊芸先是听说紫藤被抓了,紧接着过了几天叶晨露也被抓了,便来墨子桐处打问详情。 墨子桐因郑芊芸有孕,并未告诉她了然还活着,也未告诉她菩提与了然皆被抓一事,只说官府请叶晨露去核实事情,其中关窍也未告知。 郑太太在墨子桐处没打听到消息,心中实在不忍,便想去探望叶晨露。 自出了京以来,因叶晨露知道郑芊芸和端木华无交集,对郑芊芸怀不怀孕也无所谓,郑芊芸那肚中孩子究竟是谁的叶晨露也没兴趣打听,只要与自己无关,管它什么秘密,打听那些事让郑芊芸知道了又多得罪一个人,再不济这郑芊芸也是皇上赐了婚赏过宅子的人,再者大家一起到善城,不能因小失大给自己制造更多的麻烦,要扳倒墨子桐,这郑芊芸不是同盟也不能是敌人,与自己无关的事不管也不打听。 因此这一路上郑芊芸和叶晨露两人倒相处平和,没什么冲突也没什么矛盾。 因叶晨露突然被抓,汤妈进了大牢叶晨露便埋怨道:“你就该赶紧想法子给京城父亲母亲送信去,现不济去找三哥想想办法,怎么还跟着进来了,真正是糊涂。” 汤妈本来一片忠心,没想到换来一阵埋怨,心中也明白叶晨露说得没错,这三少爷好多日子也见不着叶晨露,自己不去说怕是他到这会儿还知情呢!但此时自己已进来也无补救法子。 主仆正在懊恼叹息,忽见郑芊芸来探监,顿时看到了希望。 未等郑芊芸说话,叶晨露便忙道:“太太,您快回去给我京城的父亲母亲带个信,让他们来救我。还得想法子给我三哥说明这件事,让他想想办法!” 郑芊芸答应着说道:“我出去就让人回你三哥,再写信给叶老爷和叶太太,你不要太着急,我问过了,说送你进来只是向你查问些事情,问完了自然就放你回去了。你需要什么就给我说,我回去让人给你送来。” 叶晨露抓着郑芊芸的手道:“既然要问我事情,怎么我进来两天了没一个人来问话。她就是看我势弱好欺负,故意糟践我。说着那眼泪就已经止不住流了下来。” 郑芊芸本就是慈悲人,看叶晨露哭,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半晌,郑芊芸道:“你先别哭了,紫藤那里我去看看,顺便给她送点吃的用的。这里拿了两身衣裳,没穿过的你留下换洗,这两个盒子里是新做的点心,这两身衣裳给汤妈,这两身我去送给紫藤。” 叶晨露边哭边道:“太太千万别忘了给我三哥说知道这件事,还有快快给我父亲母亲写信送去。” 第二百零二回 被留用 郑芊芸答应着又和仇妈两个找到紫藤牢房,见紫藤只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看到郑芊芸忙跪下行礼。 郑芊芸道:“你主子受了连累也被抓进来了,她让我来瞧瞧你,这衣裳和吃食给你,有需要就给我说,我回头让人送来。” 紫藤哭着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还拖累上主子了,求郑太太千万回去求求老爷,把我们姨娘放出去,她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冤枉的。” 正在说话间,郑太太忽然瞥见隔壁牢房里有个人好像菩提的模样,并不敢相信,又往边上挪了挪脚步,正是菩提坐在炕上,两个丫头正在给她捶腿。 一时就怔在那里,菩提也看到郑太太,忙站起来刚要转过身去,郑太太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犯了什么事?” 菩提冷冷道:“太太不用管我,我犯了什么事自有官家定罪,不劳太太牵挂,你就当没看到我!” 郑芊芸不解地追问道:“你做了什么被关在这里?” 菩提仍不理,只口内道:“太太不必假慈悲,我做了什么与你无关,你快走!” 郑芊芸看菩提不理会自己,便叹口气又回到紫藤牢房前道:“那我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你们。” 郑太太回到驿站,并不着急给叶老爷和叶太太写信,反进了墨子桐屋里,还令下人们都出去了。 墨子桐正在看书,忽见郑芊芸急急的进来把人都打发出去,刚要问,郑芊芸一把拉着墨子桐道:“妹妹,我刚才去看叶姨娘,在牢房里见到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墨子桐听了便淡淡说道:“你是不是见到菩提了?” 郑芊芸听了吃惊地问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墨子桐道:“我不但知道菩提,我还知道了然没死,他也在牢里。” 郑芊芸一听了然没死,已经完全懵了,墨子桐看郑芊芸吃惊的模样便道:“原想着你有孕,怕惊着你,所以没说,想着过一阵再说,既然你看到菩提了,不说明白你心里存着事情对孩子也不利,你且坐下我慢慢给你说。” 就在墨子桐给郑芊芸讲当日了然如何被菩提救出,一行人如何西行,又如何落草,如何被抓进了牢房的事时。胡大夫正在紧张地研制解毒之药。 原来墨子桐与谭灵儿说了继续乔装成大户人家姨娘前往三王子府探明那十余名妇人的下落时,谭灵儿一口答应。 因谭灵儿入三王子府,需得那蒙面胡人带去方可,墨子桐担心这蒙面胡人离了这里没个制约难以控制,到时白白把谭灵儿搭进去,打草惊蛇这案子也就成了死结了。 便和端木华商量着找来胡大夫,将事情与胡大夫说明,请他务必在这一两日内制一种毒药,再制出解这种毒的药出来。那毒药给蒙面胡人吃下,若他反悔,不能定期吃下解药,则立时就会毙命。 胡大夫在决定跟着墨子桐一起到善城时就已经制出了一些毒药带在身上,想着一路上山高水长的,到万不得已时拿出来或可救命,但解药却未制过。 听了端木华与墨子桐的计划,这两日胡大夫把平生所学本事拿出来开始研究解药。 胡大夫将历年收集的药方、墨子桐赠予的端木府收藏的药书看了一遍,并未找到可用药方,心想:我师父当年会治奇病,要是师父在或可有办法,此时想师父来也不能够,忽然想起那时用假死之药换来菩提的药方书,当时听到要出人命,也未多想便将药给了,至于收下那药书只为求对方不负疚,并未想它对自己能有多大帮助。 这会儿无计可施了,忽然想起它来,心想:死马当活马医,万一里面藏着有用的方子,岂不立时就能解了眼前燃眉之急。 想到这儿,胡大夫便从柜子里拿了那本书来,只见它土色书皮上写着“奇病怪治”四个字,打开看时,里面有些句子读起来并不顺畅,有些字残缺不全,大约是在腾抄时抄丢了或不认识的字只以代替了。 胡大夫耐着性子一页一页翻看着那书,忽然,他看到一个药方令他十分惊喜。那药方上说人中了蜘蛛毒,以羊乳灌服并涂满全身可退此毒。 胡大夫想:人得了疝气,民间有黄烟裹蜘蛛吸服后治疝气的方法,不过这蜘蛛有毒,多食会得一病症,就是全身奇痒,且头痛头晕,所以这方子一般无人敢用。既然此方说用羊乳可解毒,何不一试,既不要人命还能将其控制,比用毒药更好。 于是便与墨子桐说了,墨子桐便悄悄找了几个可靠之人在旮旯、树梢、草丛、屋沿及阴湿的地方寻了一下午,就寻了不少蜘蛛回来。 胡大夫将这些蜘蛛食下,等身体开始奇痒时,才让人拿了羊乳来吃了,又在全身都涂抹了,过了一时果然慢慢不痒了,但余毒并未全清除。 胡大夫看这法子算是可行,不过在那蜘蛛毒药中还得加此缓释的材料,让毒性慢慢发作,解药中还得再加一些清毒化毒之药共同熬制便可全解此毒,又自己反复试了几回,终于在第二日晚间有了毒药和解药。既有了这个,胡大夫之前配出的毒药便不再用。 端木华和墨子桐看万事俱备,又令胡大夫将假死之药给谭灵儿带了些,以备不时之需。 出发前,端木华便令胡大夫将那毒药施于蒙面胡人,等了一夜药效发挥,又将解药与他试了,那蒙面胡人方信此毒非胡大夫无人可解。 于是端木华便将此番计划说与蒙面胡人听,因小野猫和小老鼠是小孩,不容易引人注意,他们只远远跟在三王子府外候着。又令蒙面胡人随时与他两个保持联系。并保护谭灵儿安全。 蒙面胡人若得了那些妇人藏身之地就尽快撤离,官兵前去收网。为解蒙面胡人后顾之忧,端木华又在城内一家官办医药局让胡大夫候着每日与他解毒,蒙面胡人无不应从。 第二日一早,蒙面胡人便带着谭灵儿前往三王子府去交货。 郑芊芸当日被菩提联合了然讹诈,那时恨毒了了然,必要其性命,此番过去这么多日子,听了墨子桐给她讲了了然与菩提前前后后的经历虽有惊无险,但其中酸涩苦辣应已尝尽,此时又身陷囹圄,也算有了报应,且孩子马上临产,倒心中放下许多,两人死活也不放在心上,随缘自去。 又听了墨子桐的抓捕菩提和机缘时叶晨露从中作梗的所作所为,觉此事叶晨露所言不实,便将叶晨露托她给叶忽如报信,给叶府去信的事暂时放下不再理论,只静等着生产,那牢房中也是过些日子使婆子送些吃食衣裳过去。 且说谭灵儿仍像前日扮作有钱人家姨娘跟着蒙面胡人来到三王子在此地的秘密住所。 那是城里随处可见的一处突厥人建筑群,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的建筑物置身在一片浩瀚的草场之中,墙砖以不同的方式搭列成穹隆顶,其中最大也是最中心的一个建筑物有柳叶形拱门,拱门左右门扇上绘着两尊狮像,圆形墙体上绘着一圈突厥人狩猎场景,有逐鹿,攀树,窥探,猎象等各种图样,远远看去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图画。 旁边又有几处比这座建筑小很多的与这个造型一样的建筑物,只是看上去又简陋一些。 这些小的建筑群散落在中间最大的建筑物的四周,形成合围势,又形成天然的保护墙。 谭灵儿从中间最大的建筑物的柳叶门中被人带进了屋子,见那三王子正坐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厅里与几个胡女吃酒调笑,看蒙面胡人进来,一挥手那几个女子便都退了出去。 谭灵儿看那蒙面胡人跪下嘴里呜哩哇啦说着突厥语,自己一句也听不懂。 听他们说了几句,那三王子上下打量着谭灵儿,似乎不太满意。就见蒙面胡人又是呜哩哇啦说了几句,那三王子顿时眉目全开,一边看着谭灵儿一边对蒙面胡人呜哩哇啦说了两句。 那蒙面胡人听了转头对谭灵儿道:“我们三王子殿下想看你的功法,你做个准备!” 因昨日来时,蒙面胡人就对墨子桐说了,三王子对买的姨娘的样貌极为关注,说起来谭灵儿并不算绝色,要想入了三王子的眼,需得有其他吸引三王子的技艺才行,否则没有利用价值可能去就得被弄死。 谭灵儿素来是有些拳脚功夫的,空手打一平常人没问题,但要打赢王子身边的高手还是有点困难的,仅凭这点花拳绣腿的三脚猫工夫也不可能引起王子的特别关注,到时不但留不下还有可能把小命丢了,一时倒成了个难题。 端木华和墨子桐商量了一夜,也没想到了好主意,快到天亮时,谭灵儿忽然想到个办法出来。 她不但会拳脚上的功夫,还会一样功夫从未示人,就是缩骨术,她知道许多胡人都会这种功夫,但中原女人会这功夫的并不多见。 天亮后,当她把这功夫给端木华、墨子桐还有蒙面胡人展示了一遍时,那蒙面胡人高兴的笑道:这个功夫三王子一定喜欢。 一切都在计划中进行着,当谭灵儿与三王子身边一个高大威猛的壮士打了平手居然毫发未伤时,三王子已经有点吃惊。 再看到谭灵儿表演缩骨术时,三王子简直如获至宝,他看着谭灵儿,对蒙面胡人道:“这次这个货是所有你送来的货中最好的,这个我自己留用。” 当谭灵儿从蒙面胡人口中听到自己被三王子留用的消息时,简直后悔到极点,显然是自己担心不被看中用力过猛了,此时骑虎难下不想留也不行了,早知是这样结果,不如不来,想其他办法打探那些女子的消息。 但后悔也无用,还没等她明白过来,蒙面胡人又对她说:“三王子准备找个老师教你学突厥语,这样你的作用可以发挥到更好。”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哪里有谭灵儿选择的可能,只得跟着三王子身边一个老仆人先去吃饭洗漱。 第二百零三回 案子了 端木华和墨子桐当日接到蒙面胡人的消息,说谭灵儿被三王子留下作了侍女,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但时间不等人,蒙面胡人在医药馆里被治疗再为其施毒的时间有限,如果常去医药馆必被三王子发现,这样定会给谭灵儿带来杀生之祸,端木华和墨子桐必须在最快时间内做出决定。 墨子桐看端木华一筹莫展,但对端木华说道:“老爷,我觉得灵儿在三王子身边更好,可以探听到更多的消息,这比救那十几个妇人作用更大。” 端木华道:“你说的何尝不是,但伴君如伴虎,更何况那些胡人本来就是禽兽一般的人,对我中原觊觎之心从未减弱半分,我怕灵儿会有危险。” 墨子桐笑道:“老爷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谭灵儿本就不是一般女儿家,让她做这件事,给她这样一个锻炼的机会,对她对你对朝廷都有益,我们不妨放手让她去做,如果不行再让她随时撤回,总比试都不试就回来的好。” 端木华听了点头道:“你说得也是,我总是习惯认为她是个女孩子,成不了大气候,时势造英雄,没准她就是我端木府未来第一个女英雄也未可知,那就让她把这个侍从当下去,至于那十数个女子的下落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谭灵儿接到端木华让她安心做好侍从,随时留意三王子动向,那十数个妇人的事再另想法子。自己把握时机,一旦形势不妙伺机逃出。如果打探到有用的信息,就将信息想办法交给蒙面胡人带出的指令后,便呆在三王子身边开始执行新的任务。 且说谭灵儿这些日子被留在三王子身边,已经开始学习胡语、幻术和胡人生活习俗了,那三王子对谭灵儿也极尽用心,经常带着她出去打猎吃酒骑马射箭会友。 这天,三王子又带着谭灵儿与突厥国去京城进贡返回的臣相见面。 谭灵儿因要打探消息,所以这些天胡语没日没夜的学,现在她虽说胡语还有些困难,但听已经没问题了,只是她还不敢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就是三王子,也只知她在学,且也只知她不善学,略能说得上几个词,所以与人说事时并不避着谭灵儿。 这次他们见面是避着所有人的,当臣相请三王子令谭灵儿也出去时,三王子笑道:“她是个汉人,听不懂,你放心说!父王现在什么打算,就打算这么年年上供供下去!” 臣相长叹口气道:“唉!你父王老了,我看他整天就图安逸,压根没有打算再做点什么?我这趟来就是和你商量,看你有没有胆量做这事?” 三王子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您还不清楚,这些年我为什么不愿回去,就是因为回去看众人耽于享乐,不想长图大业,安于现状,那些病狼只会哀嚎仰人鼻息,没有一点斗志,我不愿与他们为伍。” 臣相笑道:“我要的就是三王子这句话,只要你有胆量,我助你一臂之力。你准备准备,我和你一起回去,你就准备好继位!” 当谭灵儿把这个听来的消息送到端木华和墨子桐手中时,她已经跟着三王子和臣相去了突厥。 端木华将消息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却石沉大海,朝廷对此未作表态。没过多久,就听到突厥王突然死亡的消息,更让端木华吃惊的是在突厥臣相的一力主张之下,三王了已经成了新的突厥王。 紧接着端木华就接到朝廷圣旨,朝廷派端木华作为特使前往突厥吊唁。 端木华接到圣旨后不敢怠慢,墨子桐不放心端木华一人去,且按照皇上旨意,这回去要在突厥为先王修庙立碑耗时较长,加之谭灵儿也在那里,也想趁机把她带回来,因此墨子桐决定和端木华一起去突厥国。 彼时郑太太已平安产下一个女儿,取名端木亦秀。 那十数个在三王子秘密基地受训的妇人,蒙面胡人花重金买通了三王子府两个下人,将那些妇人一起找到并解救出来。 那些妇人被蒙面胡人悄悄带出后,三王子查了数日也未查出谁做的案,想找到蒙面胡人也不知去向,遂深为恨事但此时自己要回突厥国,于是杀了看守的数名突厥人泄愤,此事在三王子那里也就不了了之了。 项太太因涉案已入大牢,项老爷也受到牵连被免官归乡了。蒙面胡人此时已无需再服药,完全听命于端木华。三王子走后,端木华专门让蒙面胡人教习自己和身边人学习胡语。 贵妃娘娘死后,皇上念及旧情,听马总管奏事中说端木华举家仍住在驿站,便下令特拨下钱款由端木华另择吉地重修府院居住。前任项老爷住过的宅子因成了案发地,遂由官府查封了一段时间,后另作他用。 新宅子是端木华和墨子桐亲自设计的,已经快要建好了。朝廷拨下修宅子的钱款后,墨子桐便向端木华提出硬可自己的宅子简陋些,也要匀出钱来在宅子外给郑芊芸、田立民、叶忽如另修宅子。 端木华深以为然,两人又想到一处了,遂十分高兴趁愿,此事后来传至京中,人人称叹。端木华为此事还写了一首诗,那诗中说道:初闻明理句,颌首叹神遇。三缕月光曲,难唱墨家女。巾帼不言欲,长安享盛誉。 谭灵儿已去了突厥,墨子桐看危险已尽,但和端木华说起将叶晨露和汤妈放了回来。 叶晨露被抓进大牢期间,因案子未破,叶忽如守规矩为避嫌一次也未前往探视,也未和京城父亲写信提及此事,叶晨露为此颇多怨言。原打算撮合叶忽如和绿君的事也便不想再做了。 因郑芊芸也未给京中叶府写信,叶晨露心中也不满意,每每与汤妈言语提及恨声连连。 紫藤担下所有罪名,以阻挠官府破案被判做了三年大牢。叶晨露亲去或令汤妈日日去牢里与紫藤送吃食衣物,墨子桐私下劝端木华默许。 大掌柜、了然和菩提则判了终身监禁。后来菩提在狱中产下说不清父亲是大掌柜还是了然的男丁,被郑芊芸收养取名郑伟。 收拾两日,端木华和墨子桐及家下人又到了出发的日子,端木华便带着田立民、叶忽如,墨子川及一百兵士和众人辞行前往突厥吊唁。 因谭灵儿现就在新突厥王身边,此次去突厥吊唁,为防万一,墨子桐下了死令,此次跟着她一块去的所有人不许与谭灵儿相认,否则不但给谭灵儿带来危险,还会给所有人都带来危险。众人从未见过墨子桐如此认真严厉过,皆用命发誓守口如瓶。 端木华一行人日夜兼程走了月余方到了突厥国。三王子已继位做了新突厥王,他在突厥国王才能住的黄色带棱角的穹庐顶毡帐中接见了端木华等人。 端木华和墨子桐一进毡帐就见新突厥王坐在一金床之上,室内金瓶、金瓮、金柱装饰得甚是奢华,谭灵儿就站在新突厥王身边。 谭灵儿一身突厥衣饰打扮,只见她身着对襟翻领全身红蓝相间连珠纹长袍,内穿一件红色竖领衣衫,衣袖卷起,下穿白色长裙,从腰间扎紧,裙下穿白色宽裤,脚蹬红色尖头长筒靴。头上戴着圆顶毡帽,两根长长的辫子垂于胸前,耳朵上戴着一对中间镶着宝石的花瓣形耳饰。 谭灵儿看到墨子桐一瞬间眼中闪出惊喜的目光,随即便隐去。仍面无表情地立地王身边。 墨子桐又向那突厥王看去,见他宽圆面,颧骨高起,留着八字胡,头戴王冠,王冠上五个立板,每个立板上都镶嵌着三颗红宝石,四周皆是忍冬花草纹,正中间的立板上雕着一只展翅鸟,鸟尾上方是葵花状的日轮。 墨子桐看那王面含强势恶相,心想:谭灵儿这段时间必是大受煎熬,这次回去时一定想办法把她带回去。 端木华与突厥王说明来意,并转达了天朝皇上对故去突厥王的哀悼之意,对新突厥王两国继续交好的祝愿。突厥王也对天朝能派特使参加先王葬礼表示感谢!叶忽如与突厥王身边的翻译皆一一翻译给突厥王和端木华听了。 随后那突厥王便在偏厅摆下酒宴,突厥国重臣及诸王子皆参加了宴饮。先王后也参加了宴饮。 墨子桐看着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先王后,心想:按照突厥收继婚的习俗,父、兄、伯、叔死后,死者的妻子如果不是生母,就可以由子、弟、侄承继为妻。眼前这位,今天还是先王后,还是新突厥王的嫡母,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新王后,是她的第三位丈夫。这种强制性的婚姻制度真是让人五味杂陈又无可奈何。想到这墨子桐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此时已是冬天,按突厥习俗,人死后行葬仪后,就请族中巫师占仆择一日将死者平生所乘之马和经常服用之物,与尸体一起焚毁,收其骨灰待时而葬。如春夏季死,则候草木黄落时挖坑埋葬。如果是秋冬季死,则候来年草木茂盛时挖坑埋葬。 酒吃到中途,端木华道:“大王,我等前来还有一事需大王提前安排。”叶忽如便将端木华所说之话翻译给突厥王听。 那突厥王问道:“何事?特使但讲无妨。” 突厥王身边的翻译也将此话翻译 端木华道:“我天朝皇帝有意要在这里为先王立庙树碑,还请划一块地方出来。”端木华刚说完,那胡人翻译便忙向突厥王翻译了。 突厥王点头道:“天朝皇上对先父厚爱,我衷心感谢,明日就派人去找地方,找到后请你过去查看!” 第二百零四回 焚尸礼 突厥王说完这话,叶忽如正在看向墨子桐身边的绿君,端木华听突厥王说完了叶忽如迟迟未说话,便不等叶忽如翻译,起身端起一杯酒用突厥语向突厥王说道:“汗王,建庙立寺功得无量,兹事体大,能否明日我们也派人前往一起找寻,尽快开工,早日完成我朝心愿。也早日为先王超度,为汗王祈福。” 突厥王看端木华突然用突厥语和自己说话,先是一愣随即笑道:“特使居然会说我突厥语,难得,难得。天朝果然人才辈出且后来者居上,明日我让人去接你的人一起查看地方。来端木特史,咱们一起干一杯。” 墨子桐听端木华用突厥语和突厥王说话,再看叶忽如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身边绿君,又转头向绿君看去。 见绿君正紧张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并未注意到叶忽如看向她的眼神,心下便似明白了。不由在心中暗暗为绿君高兴,脸上仍笑意吟吟。 绿君看墨子桐看着自己发出那种会心的笑来,倒有些奇怪,忙用眼神和墨子桐交流了一下,见墨子桐拿眼神示意自己向端木华身边的叶忽如看去,便转而向那里看去,见叶忽如盯着自己看,先就羞红了脸。 叶忽如难得有机会这样仔细看绿君,见她比之前长高了不少,上身穿着一件镶绿色边的白色绢布袄,下身穿绿色齐胸褶裙,站在墨子桐身后不卑不亢,清秀的面庞和清澈的眸子散发着清新自然的气息,叶忽如越看越着迷。 端木华与突厥王说了一阵话,又吃了几碗酒,看那先王后从头至尾面无表情,墨子桐与她也未说多少话。想着墨子桐坐着也无趣,又因今日才到,墨子桐该休息了,且眼看着今天与谭灵儿也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了,便向突厥王起身告辞领着众人去了下处休息。 墨子桐与端木华坐在他们被突厥王安排休息的毡房内,闻着到处散发出的突厥特有的膻腥味,墨子桐便不由拿手将鼻子捂住,端木华笑道:“说了不让你来,你非要来,我们还得在这里呆好些日子,这可如何是好?” 墨子桐听了忙将手拿下道:“闻几天就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端木华笑道:“嗯,我忘了太太是适应能力极强的人,不过今天他们那半生的吃食我都吃不下,你肯定也没吃什么,我已经让她们准备点吃的来,等下吃过咱们再睡。墨子桐笑道:知我者莫若老爷。我才刚去吩咐她们时,她们几个说你已经吩咐人去做我爱吃的金齑玉脍和葫芦鸡了,咱们等下也喝点酒去去寒。” 端木华笑道:“这个很是,他们那个马奶酒味道酸甜适口,略有点酒味,但终不似咱们的酒喝着过瘾。这大漠在冬天尤其冷,这毡房内虽有火炉,总觉得它四处漏风不似咱们的屋子保暖。喝点酒去去寒,快着人取酒来先温上,这个天酒怕是都冻成冰了。” 墨子桐笑道:“老爷忘了,这回咱们带来的是浓酒,这酿酒的法子还是跟着总管府学来的,这酒外面下大雪它都不会结冰,我听马太太说,这浓酒的酿造法子还是马总管年轻时带兵打仗时,跟队伍里一个酿酒世家的人那里学来的,它的好处就是酒浓而不结冰。” 端木华笑道:“前一阵听你说要学酿酒,以为就是随口说说,我哪知你倒学成了,看来我这太太是能文能武,能画画能酿酒,将来解甲归田咱们也学端木先祖开个酒庄你亲自当一回老板如何?到时我给你打下手。” 墨子桐听了笑道:“老爷就好拿我开玩笑,等你解甲归田,我还不知道在哪里转筋呢!堂堂朝廷四品大员给我打下手卖酒,我将来还不得折寿,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端木华一听笑道:“我都解甲归田了,还是哪门子的四品大员,到时一个半大老头,你别嫌我手底下慢就阿弥陀佛了!” 两人说笑了一阵,墨子桐慢慢收住笑意正色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正经事要说,谭灵儿来这里后就跟咱们断了联系,我想和她说个话也不能,我看她时时得跟在那个大王身边,咱们得想个法子和灵儿见上一面才行。” 端木华点着道:“正是,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咱们得想法子把谭灵儿从大王身边调开才好说上话。” 两个人头脑风暴了一阵,说了几个法子都有不能实现的阻碍,突然墨子桐脑洞大开道:“老爷,咱们组织一场女子击鞠赛,等明天丧仪结束,我去找先王妃,把我们带来的女子和她们的女子弄在一处比赛一场,到时我和潭灵儿骑马冲到最前面,可以边打边给她说咱们的计划,而且通过这次击鞠赛,咱们和潭灵儿认识也过了明路了,以后可以随时找她说话也不显得突兀,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你说好不好?” 端木华笑道:“嗯,这主意不错,胡人对咱们的击鞠一直很感兴趣,你又是击鞠女丈夫,他们这里的人一向看惯了男子摔跤,让他们看看女子击鞠,也乘机展现一下我中原女子英武飒爽之姿,让他们不敢再觊觎我华夏,也算是给他们个警示,一举几得,好主意!” 墨子桐听了捂嘴笑道:“在老爷嘴里什么都能和朝廷大事扯上,这倒出乎我意料,原想着只为了和谭灵儿接上头,没想到还能一展华夏雄风。不过灵儿到时如何跟我们走还得好好计划计划,到时也好给灵儿细说。” 次日一早,便有人来接端木华等人去参加先王丧仪。端木华与墨子桐皆穿上素服和田立民、叶忽如等人,来到先王停尸帐前。 见那帐外摆着几十个台案,上面摆满了各路王爷及参加丧仪之人带来的羊马等牺牲供品。 毡房外拴着先王骑过的马,那帐子也是先王住过的,他生前用过的一应物品衣服等全都在帐内放着。一时就见巫师穿着一身红袍来到毡房前。 那巫师看时辰到了,便领着所有王族亲属骑着马绕着那个停尸的帐子走了一圈,然后领着众人下马来到停尸帐门前,示意新突厥王解下自己身上的佩刀接在自己手中,然后拿刀将突厥王的脸用刀割开,顿时那血就涌了出来,突厥王俯身在刀面上痛哭,血泪交流,巫师则闭目念着咒语,这样重复七次。 当最后一次结束时,那新突厥王已满面血污,又兼天冷,那血水和泪水冻在脸上,已不能直视。 此时那巫师将外面穿的长袍脱去,只腰腿处缠着一圈白色的遮羞布,这时在那些献着生祭的案几前,已经摆好一个新的食案,只见昨日吃酒时的两个突厥王子穿着丧服抬着一个方形食盘,里面满满放着从各个食案食盘中取来的肉,两人将那肉放在食案上,便与众人一起跪在帐前。 只见那个巫师开始反复念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咒符,并用手里拿的那个鼓猛烈地敲打着地面,随即象进入了一种发狂状态,对着那天空不停作揖磕头,又将案上的肉高高举过头顶,不停地口中说着谁也听不懂话,半晌又一动不动,过了一时,又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那些肉一块一块仍到远处,然后俯身长拜。就见空中飞鹰看到那些肉便俯身冲下叼起来又飞向远处。 端木华等众人知道死者为大,看到此情形也随着王族人跪在帐前,看那巫师起身,又看新突厥王也领着众人起身,方跟着也站起身来。 仪式结束,巫师站在新突厥王面前,领新突厥王一人跪在他面前,他指着天又低下头对新突厥王说了一阵,那新突厥王俯身又拜了几拜。站起身对身边人说道:“焚尸。” 一时簇中几个男子进了毡房将先王抱出来绑在马上,在马身上也浇了石脂水,然后又用火把将马点着,那马便一阵狂奔,后面族人也骑在马上一路跟着那匹火马,等它慢慢倒下直到烧为一推灰烬,族中人才拿着弯庐式骨灰瓮来将地上的骨灰捧在瓮内拿到帐门口案上, 此时,又有人在那停过尸体的毡房四面浇上黑色的石脂水,拿火把将帐房点着。一时那火就起了浓烟,冲天的火苗熊熊燃起,似在向天空诉说着人间的一切,那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才慢慢熄了。 就在焚尸焚帐的同时,王室仆众在远处也架着几十口大锅,刚才在毡房外食案上供着的那些羊马等牺牲供物,此时已煮在锅中,焚尸结束时,那锅中食物也煮好,众人皆随意站着一边打闹嬉笑吃着那些肉。好像刚才参加的不是葬礼,而是一场游戏一般。更有那到了婚配年龄的年轻人也趁着今日人多,在这里找寻着自己合适的配偶。 端木华等人看这丧葬仪式与中原大相径庭,送来的那些半生不熟的肉时又无法下咽,站在风地里又冷,便令绿君和小支棱扶着墨子桐去车上缓一回儿。 春芽到底年龄小,对大漠的生活还不能很快适应,出了善城没几天就病了,这一路下来都在吃药,今日这里举行丧仪,墨子桐便让她留在帐中休息,只绿君和小支棱随着墨子桐。 第二百零五回 民风论 就在墨子桐去车上时,刚好路过巫师,那巫师此时已穿上长袍,看到墨子桐时愣了一下,死死盯着她看了一阵,又转头向身边的一个王子模样的人说着什么,两人不时还朝墨子桐看去。 墨子桐一边往前走一边就能感受到他们好像在议论自己,虽能听懂突厥语,但他们说话声音小,又离得不是很近,一句也没听清,便也不理论。 墨子桐和绿君、小支棱一起上了自己那顶车身上绘着白色双犀花枝纹图样的墨绿色锦缎帷围,宝鼎四周镶嵌着水晶琉璃和浅绿色流苏的四轮四驭马车上。 端木华远远地看墨子桐上了车,对叶忽如和田立民说道:“突厥这焚尸火葬礼仪式和程序与咱们的相去甚远,看着多少有些不适。” 叶忽如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是看着有些太过血腥太过残忍,不过他们这些习俗与他们长年征战有关,在突厥人看来,尸体留在敌人手中比死亡本身严重得多,他们会竭力抢夺战死者的尸体并予以焚毁,施行火葬,而且焚烧尸体时还将尸体和他生前骑过的马匹及穿过的衣服一起焚烧,置尸马上,以示厥人从生前到死后都是勇敢的骑士。” 田立民也跟着说道:“突厥是个茹毛饮血的民族,你看他们吃的都是带血的不是很熟的生肉,所以具有一种本能的扩张欲望,但游牧经济又难以满足突厥需要。于是,对外掠夺成为一种常态,在战争中杀敌立功就成了突厥勇士的目标。他们族中人死后,除了焚尸,还要在坟前树杀人石和石像。树杀人石是为了显示死者的战绩,听说石头数目越多说明此人生前杀的人越多。我听他们的人说了,先王的石像已经开始制作了,可能明年春天正式下葬时要把石像立在墓前,听说石像面向东边,右手按刀,左手执杯,杀人与喝酒两不忘,真正是剽悍之风尽显。” 端木华叹口气道:“什么样的社会生产造就什么样的民风习俗,咱们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说到底这些讲究都是经济地理人文有了一定基础后的必然趋势。突厥地处北漠,没有农耕条件,靠打猎放牧为生,和咱们细水长流相比,他们能吃一顿饱饭是一顿,而那些带血的食物更能激发他们的原始欲望,咱们正好相反,要通过修身养性将欲望压到最小。咱们靠农耕,他们靠游牧,根子上就是两种不同的生活,自然造就不同的传统习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包括他们在内的栗特、党项、吐蕃、回纥人的衣食住行等各种生活习性和习俗都向咱们中原一点一点在靠拢,你看他们这儿就算是汗王,住得也还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牲畜皮毛或布匹围起的帷帐,而到了善城大多都是砂石建筑,就算处面形状与咱们的宅院不同,但用料跟咱们的都是一样的。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也会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开始土葬,开始将咱们中原习俗文化全都拿来融入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和血脉中。” 田立民和叶忽如听了端木华这番言论十分振奋,两人皆点头道:“要真有那一天,大家都开始尊儒重文,用一个道德标准来判断好恶,好多事他们应该也不会太冒进,而是象咱们一样多些礼让,到那时边境的摩擦和战争必将会减少,那可真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端木华看着远处若有所思点头道:“是啊!任重道远!” 说完,端木华看远处山峦尽在白雪笼罩之下,又说道:“按照咱们的风俗这庙必要修在山水林木间,最好的修行是在自然中完成的。咱们这回也找个山峰高处或半山腰修庙,免得将来遭受战争和铁骑荼毒,枉费了今日工夫。忽如,明日咱们去找地方,你记得把地图带上。” 叶忽如点头道:“来之前我查过了,离突厥牙帐最近的山叫乌德鞬山,离得最近的河有两条,一条叫楞格河,一条叫嗢昆水,楞格河通达到乌德鞬山中部,嗢昆水通到乌德鞬山尾部。先定下大方位就好找具体地方了。” 端木华看着叶忽如笑道:“这就容易了,回去咱们再商量一下定下个大方向再去找,可能几日工夫就能定下了。” 叶忽如笑道:“正是。” 几个人正说话时,田立民家的小厮忙忙地前来回道:“老爷,太太吐了!” 田产民听了忙道:“必是站在这风地里受了凉,我去看看。”说完告辞去了田太太车上。 端木华看田立民去了,便对叶忽如笑道:“我还以为你就操心自己婚事了,没想到修庙选址的事你还如此上心,提前做了功课。” 叶忽如一听就脸红了,说道:“姐夫这话什么意思?” 端木华笑道:“你的心思怕只有我能猜得出来,这层窗户纸也需得我来把它捅破。我且问你,你对那丫头是什么打算?” 叶忽如不好意思的笑道:“你都知道了,我心里想着要娶就娶太太。” 端木华听了点点头道:“果然和太太想的一样,这丫头命格不凡,你既然想好了,那我就让太太去帮你问问,等人家姑娘答应了,再做主把她嫁与你,等我们回去新宅子也就修好了,到时双喜临门。” 叶忽如忙作揖道:“谢谢姐夫成全!” 端木华道:“你先别急着谢我,娶妻这样的大事是不是得给家里去封信问问父母的意见?” 叶忽如为难地说道:“我要问家里的意见,那这事明摆着就黄了!我爹爹和母亲哪里能让我娶个丫头回去做太太,但我不想委屈她,要娶就娶她做太太,所以我想先斩后奏,反正我们在这里天高皇帝远,父亲和母亲也鞭长莫及,索性不说了!” 端木华笑道:“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你不说难道她也不说?” 叶忽如为难地说道:“正是这话,她哪有个不说的,上回她进了牢房,我因想着要避嫌,所以也没去看过她,她一直耿耿于怀,我也懒得向她解释,我和她好久都没见面了,这回出来我使人给她说了一声,她只回了句一切小心。不似从前听着我要出远门,必来相送。看来是心中存在芥蒂了,这要是知道我娶亲,那还不得把几件事并在一处在爹爹那里告状,姐夫,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她送回去?” 端木华笑道:“强送她回去肯定不行,这法子你来想,我配合你演倒无不可。你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她主动回去。” 叶忽如此时心中虽无主意,但一听端木华的话,便满口答应道:“我翻遍兵书古籍也找个法子出来让她不战自退。” 为先王修庙的地方定下后,端木华等人发现此时修庙不是最好时机,因此时是冬天,北方地皆是冻着的,要挖地基着实不易,便派人加急向京城请旨,等来年春天再修此庙。 墨子桐听说有可能尽快就得回去,下次修庙自己就不再来了,心里着急要带着谭灵儿回去,便与端木华商量了这几日就和先王后见面说击鞠比赛的事情。 先王后的毡帐离墨子桐他们的住处并不远,墨子桐便派人先去送了一张拜帖,约了今日午后想去拜访先王后,先王后接到墨子桐拜帖,说她会在帐中等墨子桐。 午后墨子桐如约前往,远远地看那先王后的帷帐和那日见过的突厥王的一样,只是穹隆形帐顶颜色不同,突厥王是黄色帐帷金色帐顶。先王后是黄色帐帷红色帐顶。 进了帐中,见里面金碧辉煌,富丽堂皇。帐中所见之物不是金子打制而成就是异兽皮毛制成,每样东西看上去做工精细,各种器皿上的雕纹多是异兽,间或也有花草纹,但皆有狼影藏于其间,看上去甚是诡异。 体态丰满,面如满月的先王后坐着一张金子镶嵌出的胡床上,后面是一只金翅大鹏的雕像,整个人坐在雕像下面象是被那大鹏双翅护着一般。 先王后见墨子桐进来,也不起身,墨子桐向她施礼后,她只坐着淡淡地说道:“特史夫人,请坐,这几日可住得惯吗?” 墨子桐听先王后会说中原语,倒有些吃惊,一边坐在先王后左手一张虎皮矮榻上一边笑答道:“先王后居然会说中原话,真是不简单。谢先王后记挂,还住得惯。” 那王后细长的眼睛里好像有许多内容,看着墨子桐道:“我母后也是你们中原人,所以我会说你们的话,但她到死都不习惯。” 墨子桐便问道:这汉唐以来,公主和亲的不少,敢问王后母亲尊号? 那王后笑道:“我母后已归了天国。就别惊扰她了。她对我不好,所以我恨你们这些中原人。” 墨子桐听了心中一惊道:“因何不好,她嫌你是女孩儿吗?” 先王后冷冷道:“她嫁与我父王并非自愿,所以只要是和父王生的孩子她都不喜欢,她一生生了八个孩子,最后自己难产死了。” 说完先王后又恨声说道:“你们中原人薄情寡义,既然当初不愿意就不应该嫁过来,既嫁过来就该死心塌地,一辈子心不定,害了自己也害了我们。受她牵连,她生的八个孩子没长成人就死了五个,剩下三个,我和妹妹都被远嫁,只一个弟弟像奴隶一样呆在父王身边。” 第二百零六回 同理心 墨子桐看先王后那张充满愤慨的脸,似对自己童年不幸还在一边回味一边发作着。对死去母亲没有一丝留恋,反而充满的怨怼。 墨子桐心想:“看这情形,今天说比赛蹴鞠是不是不合适,这先王后明显不喜欢自己,这岂不是白来了。” 想到这,便对先王后说道:“太后在这突厥国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就算童年不如意,现在也该事事称心了。” 先王后仍旧冷笑道:“是啊,现在先王也死了,我马上也会有新的夫君,是该满足了,我该拜天神感恩才对。” 墨子桐听先王后话中带刺,便叹口气说道:“太后一看就是饱读诗书之人,何必出言伤及无辜,你我皆为女子,心中之苦岂能不知,但生活在这样的境遇中,就算有同理心,你我谁又能拗过这千百年的规矩。” 先王后听了一时语塞,半晌方缓缓说道:“这些年我无事时确实读些你们中原人的书,那还是我母亲和亲时带来的,她死后,我父王就把母亲从中原带来的遗物给我们三个分了,我也是近几年才开始看这些书的,你们的文化和我们的完全不一样,我有些摇摆,不知该信哪一个?” 墨子桐笑道:“太后看完这些书有摇摆说明你是真看进去了,而且我不知天高地厚地猜测太后对书中所说道理和观点甚是认同。只是这样一来,你自出生以来信奉的一切都要打破重来,这相当于涅盘重生,说起来确实有些难,但是你现在还没有找到应该去的方向,这才是最难的。” 先先王后慢慢思索着点头道:“是,外在一切都是形式,内心要去的地方才是最重要的。” 墨子桐点头笑道:“太后悟性好,能参悟到内心的归宿这就不是一般人可达到的境界,没想到在这北漠之地还能遇到像您这样的灵魂大师,真是让人感到欣慰。” 先王后笑道:“我不是大师,我也还在门外徘徊,这扇门到底该不该推开,该不该进去,我很犹豫。” 墨子桐也笑着说道:“慢慢来,不着急。人生上一个台阶都是不容易的,更何况您这是从此岸到彼岸,时间能告诉你所有答案,你也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先王后不停点头,听墨子桐说完,便认真盯着墨子桐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道:“听说你们要回去,明年开春再来修庙立碑。” 墨子桐被先王后盯得倒不好意思了,听到先王后问话,忙道:“是,现在土都冻着挖不了,所以请旨明年再修庙。” 墨子桐从先王后欣赏的目光中能感受到,此时先王后对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先前那般冷淡和不耐烦了,心想:既然关系缓和了,趁机豁出来说一下,万一她同意了呢? 心里想着便笑道:“太后,我有个不情之请,今日特来与王后商议,希望能得到你的首肯。” 先王后听了笑问道:“什么事,你尽管说,能办的我一定帮你办。” 墨子桐鼓起勇气说道:“我们这回来的女眷也多,我们在京城时常有击鞠比赛,现在到了漠北旷野之地,看这里幅员广阔,又听说你们这儿的女子骁勇善战,能不能在走之前和你们这里的女子来个击鞠比赛,大家娱乐娱乐。” 先王后几乎没有犹豫就高兴地说道:“行啊!我母后当年在京城也玩过那个,我也会,到时我领我们的人上场,你领你们的人上场,怎么样?” 墨子桐笑道:“我和太后想到一处了,不过时间不能拖得太久,如我朝皇上允准明年开春再修庙的圣旨来了,那我们就得赶紧回去。” 先王后笑道:“这个容易,你们就是走也要等旨令来了才能走,我们就定在十日后开赛怎么样?” 墨子桐听了连忙点头称是。忽又想着万一谭灵儿不上场岂不是白忙活一场,需得给先王后点拔点拔,让她主动把谭灵儿从突厥王身边要来参加比赛。 心中主意拿定,便又对先王后说道:“太后,我听说明年春天先王正式下葬后,您就要嫁给新汗王了。” 那先王后冷笑道:“嫁谁都一样,不过是个名位。我已经嫁过两个丈夫了,再嫁一回也无所谓?” 墨子桐笑道:“虽是如此,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女人要了解丈夫的心思,得先和他身边人搞好关系,我这可都是为您考虑,你不妨借着这次击鞠赛趁便认识大王身边亲近侍女,到时也好与大王举案齐眉。” 那王后看着墨子桐道:“有必要吗?” 墨子桐镇定的点点头道:“有,夫妻一体,你得知道你夫君所思所想,才能得大王永久庇护,否则您这位置是不是也不稳啊!” 那先王后笑道:“你们中原人心思就是多,你在家里也这样?” 墨子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当然得时时留心了,我家里不但有一位平妻,还有好几个姨娘,我要不看着点,哪天我这管家太太的位置被人顶了都不知道呢!” 那王后听了哈哈大笑道:“好好,就听你的,从汗王身边的贴身女子里挑人参赛。” 在回去的路上,墨子桐心想:突厥人虽擅长击鞠,但那仅限于男子,突厥女人地位低下,多是在帐中养育婴孩,照顾家庭,几乎不参与这些社会活动。不似我们不但会打马球会玩蹴鞠,许多府里都有女子马球队蹴鞠队,经常组织参加比赛,这次比赛我们赢她们应该不在话下。 回去后,墨子桐便叫来墨子川让他从带来的一百骑士跨下找来十匹身体强健的母马,因为母马性格温顺,比较稳定,对于这些以往都是骑着驴击鞠的女子来说,在这么短的时间与突厥对垒,只要保持好稳定,选择母马比那些性格爆裂的公马更加适合。 这十天,墨子桐将带来的所有能上场的女眷都组织起来天天在野外骑马练习,到了第九日才确定了上场的人。 由墨子桐带队,绿君、小支棱、连翘、香叶、茴香、还有灶上做粗活的两个丫头,另有田家的两个丫头共十个人上场参加比赛。 春芽因太小上不了场,但每日练习也都带着她,她虽不上场,但跟在墨子桐身边时不时和小支棱斗两句嘴给大家取乐,众人对她越发喜欢了。 十天的日子马上就到了,一早先王后就派人来请端木华和墨子桐等人去比赛。 此时墨子桐及众丫头都换上了红色棉袍,人人腰系黑色革带,头上皆戴着黑色幞头。 端木华看着墨子桐这身穿戴,又见她披着一件红色锦缎皮里大氅,便笑着对墨子桐说道:“这远看活脱脱就是个俊郎公子,再拿把剑都能上阵杀敌了。以前从未见你穿过这样衣裳,倒比女装有另一番气韵,看上去灵动标致,这样更好看。” 墨子桐被端木华说得不好意思,娇羞地说道:“老爷惯会夸人,快走!看让人听了笑话。” 端木华一行众人随着先王后派来的两人妇人骑上这几日训练的马匹去往比赛的空阔之地。 因这段时间虽是冬天,但却没有下雪,因此那比赛场地早被人铲得平平整整的。 众人到了那里,墨子桐和端木华看着远处有多少山就有多少雪覆盖在上面,看不到青绿色的山峰,朦胧中天际里倒仿佛静卧着一条银龙,那飘渺的白让人一时恍惚起来,象置身于一个幻妙的世界中。 冷洌的寒风中只站了一会儿,端木华看墨子桐虽虽披着大氅,仍不免打起寒战。便对墨子桐道:咱们去帐子里!看你冷得够呛。 墨子桐转身看那几个丫头,也是冻得瑟瑟发抖,便对端木华说道:“我们得热热身,否则手脚都冻硬了还怎么打。” 端木华笑道:“稍等一等再去热身,我已经让他们搭了帐子,还点了火堆。” 墨子桐顺着端木华的手指向的地方看去,只那里早搭起了一个正面敞开,三面围住的红色围帐,见几个小厮正从车上往下抱柴火,已经有人在上面烧了石脂水正在点火。 春芽因太小驾驭不了马,来时就坐着墨子桐马车来的,刚才下车时墨子桐说外面冷,让春芽就在车上看比赛。 此时春芽趴在车窗往外看,见墨子桐往帷帐那里走去,也忙下车往那里走去。 春芽刚从车上下来往前没走多远,就见先王后的马车和马队也到了。只见两个年龄稍长的仆从扶着先王后从她那辆通体是金色的八驭八轮马车上下来往已经搭好的金色帷帐中走去。 彼时,先王后的金色帷帐与端木华搭起的红色帷帐正好面对面,两个帷帐一红一金遥遥相对,中间就隔着赛场。 两个帷帐椅案皆摆下,先王后和墨子桐隔着赛场互相站着点头示好了一下,便各自坐在帐中等待比赛开始。 一时各项准备就位,这时就见上来一个中年突厥男人,站在赛道中间用突厥语和中原话分别将比赛规则说了一遍。 只听他说道:“今日突厥与天朝举办女子击鞠赛,按以下规则评判输赢。每队上场人数十人,球场上设有球门,出场者一人骑一马,手持一球杖,以球入球门为得筹,共争一球,以进球门为得分。胜者增一面旗,负者罚减一面旗,最后看哪方得旗最多,哪方就算赢。比赛时长两炷香为限,一炷香后休息两盏茶时间。” 说完那人又喊了一句:“比赛马上开始,请上场!” 只见先王后将外面厚重的毛皮御寒服脱去,里面是一身精干的及膝窄袖袍衫,两条长长的发辫盘于头顶,出了帷帐上了马,旁边的侍女递上一只顶端是半月牙状的木头球杆,她拿起球杆就驾着马往赛场上走去,后面跟着九个和她一样装扮的女子跟着她一起往赛场上走去。 墨子桐这边听到可以入场时,好几个丫头们早就按捺不住,一个个骑在马尾被扎起,短鬓毛也染成正红色的马上,由墨子桐骑马带她们入场。 第二百零七回 击鞠赛 及至到了赛场上站定,墨子桐挨个看了一遍就傻了眼,根本没有谭灵儿的身影。 正在迟疑间,先太后走到墨子桐身边笑道:“怎么样,看看我们这些突厥女人,除了我是一半中原人血统,剩下这些全都是纯纯的突厥人,今天好好比一比,看谁更厉害。”说着已策马向那个小巧轻便质地坚硬的彩漆马球追去。 墨子桐一看比赛已经开始,来不及多想,也连忙策马向那彩球追去。 一时那场上就有二十个矫健的身影都向那个彩球追去。只见彩球在众人球杆下不停地旋转、飞跃、快速滚动着。 墨子桐原打算将球打到远处然后和谭灵儿往前冲去,剩下的人则一人盯一个负责阻止对方往前冲,现在谭灵儿没出现,倒把心思放在打球上,很快墨子桐这一队已经进了五个球,对方一个都没打进。 比赛时间已经过半了,墨子桐这边有两个丫头受了伤,先王后那里也有三人受了伤。 就在双方下场休息时,忽见新突厥王骑着马带着一队人马也来到了赛场。 他先到了端木华和墨子桐的帷帐前站住,端木华出了帷帐向他施礼笑道:“汗王怎么也来了,他们女人们瞎闹着玩的,我这几日也闲着,来凑个趣,没想到居然把汗王也惊动了。” 突厥王笑道:“如此场面千载难逢,怎可不来。父王丧仪已毕,今日一早送几国特使回国来迟了,比赛是结束了吗?” 端木华摇摇头笑道:“还没结束,只打了半场。伤了五个,下半场怕是要减人了。汗王百忙中抽身前来,看来确实是喜欢这项活动啊!” 突厥王一听便道:“无论多少只要人数一样就公平。你们歇着,我去太后那里看看。” 说着将马头一纵就转身去了对面帐中。 谭灵儿眼睁睁看着端木华和墨子桐却无法上前相认,只得跟着突厥王往那边王太后帐子里去了。 一时有人从那边帐中过来向端木华传话道:“我们大王有令,按八个人入场。” 墨子桐听了心想:这会子谭灵儿会不会上场,如果她能上场就好了,心里想着便和端木华相视而笑。 端木华此时也是这样想法。不谋而合后的相视而笑只能发生在两个彼此都懂得的人之间。 因突厥王突然到此,中间休息的时间就往后拖了拖,才开始第二局。 墨子桐抬眼往王太后的队列中看扶持,果然谭灵儿正在队伍中,心中大喜。 便与自己队伍中众人示意按先前计划行事,众人一看谭灵儿上场,皆心下明白,到时只需一对一拖住对方人马半盏茶的时间,太太就能和谭灵儿说上话了。 第二局开场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墨子桐这一队田家有个身体十分壮硕的丫头一杆子下去就把球打到很远的地方,墨子桐向谭灵儿看了一眼,便策马向彩球追去。 谭灵儿马上会意,也扬鞭策马追了过去,墨子桐回头看谭灵儿已追了上来,且众人被墨子桐丫头们一个盯着一个拦在前面不让追,便将马速稍稍放慢。 等谭灵儿到了眼前,急忙说道:“灵儿,我们过几日就要回去,你到时跟我们一块回。具体计划在我准备的赏赐之物中,等下我会将那赏赐之物当着突厥王的面赏与你,你看完后按计划行事。” 谭灵儿听了忙道:“知道了,太太。到时我跟你们回去。”当两人完成对话时,那几个丫头也放松了阻拦,一时众人就涌向那彩球,墨子桐因主要任务已完成,所以沉下心来专心开始打球。 第二局很快就结束了,墨子桐的队伍以上下两场十个进球完胜王太后的突厥队伍。 突厥王看比赛结束,便走到众人面前笑道:“母后,看来你挑的人不行。明日再比一场的,我给你重新挑人如何?” 王太后并不答话,突厥王看王太后不搭理自己,却也不恼。 端木华见此情形笑道:“汗王,女人们取乐子的玩意,胜负不必太在意。我那里备下酒菜了,咱们吃酒去如何,今天也让汗王和太后尝一尝我们中原的手艺。” 王太后听了只冷冷说道:“我先回了,你们慢慢去吃!” 说着便带着她的人先离去了。墨子桐挽留不住,便笑道:“今日虽勉强赢了,但也是强弩之末了,我给贵国参赛女子准备了礼物,不知能不能当面送给众人。” 王太后一听便道:“你这是有备而来,今日若是我赢了,你这礼物还送吗?” 墨子桐笑道:“比赛只是个玩意儿,大家热闹就好,谁赢谁输有什么重要,今日无论结果如何这礼物都是要送的。” 说着便将手一挥,只见刚才上场的九个人已端着九个托盘上来,托盘中皆放着一个彩球和一个绣花荷包。 此时就见春芽也端着一个托盘,里面却放着一副水晶盒子装的围棋和两本围棋书。 墨子桐将托盘从春芽手中接过对王太后说道:“太后尊贵,什么也不缺,围棋解闷却是最好的,今日我送太后一幅围棋,您不要嫌弃,让它常伴太后左右打发打发时日。” 王太后听了一愣,心中倒生出感叹:这个从中原来的女子不简单,岁数与我不相上下,但深深懂得女子不易,也知我寂寞,虽不是金珠玉翠那样宝贝,但这份心思确实难得,可惜她要走了,否则她倒可成为一个不错的朋友。 想到这,便对墨子桐道:“你们中原人讲究有来有往,我把出嫁时父亲送我的斡耳朵送你留个纪念,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端木华一听忙道:“这不妥,斡耳朵是王太后父亲留给您的,怎么好转送。” 王太后冷冷说道:“我送它给特史夫人自有我的道理,你不要管。” 端木华一听王太后冷冷的声音便不再说话,墨子桐忙向王太后施礼道:“恭敬不如从命,谢王太后美意!” 王太后走后,突厥王看酒菜已摆下,便带着谭灵儿等人进了端木华围帐。 看那案上金杯银盏,牛羊鸡鸭各种造型,各种花样不胜枚举。 突厥王便端起面前那杯琥珀色黄醅酒喝了一口道:这酒与我们马奶酒口感不同,比我们的酒浓烈,我知道端木特史擅长作诗,何不即兴来上一首,也让我等开开眼。我这里也有个学过你们那些之乎者也的人,让他也来上一首你们切磋切磋,让本王也长些见识如何? 端木华忽见突厥王要听诗,便笑道:“这有何难,就以今日击鞠比赛为题,各人做诗一首为大王助兴。” 突厥王一听端木华同意做诗,便对手下人说道:“快去准备笔墨,端木特史和大王子要斗诗了。” 一时手下便将笔墨纸砚拿了来,只见那砚台却是一块瓦,瓦身如半筒,背面平直,穹隆部分雕出一个砚池,上雕一只展翅雄鹰,鹰翅下砚池左右两边竖写着两行文字:瓦凿灵砚 人写兴亡。那字是用突厥文和中原汉文书写的。 端木华看着这瓦当砚上的字,倒先愣在那里了,心想:突厥中有能人,砚上这话没有城府断然说不出,不知出自何人之口? 想到这便问突厥王:“大王,我有一事不明,能否一问?” 突厥看端木华方才盯着砚台看了许久,心下会意,便笑道:“特史是不是想问我这块砚台的来历,这砚台材料非名贵之材,但这方砚台和我共患过难。” 端木华一听这砚台还有故事,便将刚才那问题放下不提,转而举杯道:“大王,好故事配好酒,喝一杯再讲如何?” 突厥王听了高兴,便举杯喝了道:“我这故事不能白讲,酒更不能白喝,你听完得给我写首诗才行。” 端木华笑道:“看来我这提议倒引来大王听诗的兴趣了,好,既然大王想听,那我听完你的故事一定写首诗。” 突厥王笑道:“好,那我讲了,你可听好了。那年你们皇城地动,刚好我从一户人家院墙下路过,就从马上下来,还没站稳,就把我晃得站不住了,我就顺着墙根蹲下了,刚蹲下,这块瓦就掉到我手里了,我就把这瓦举在头顶,周围的人全都受了伤,居然我和瓦片没有被砸到,完好无损。后来我专门找巫觋悄悄拿这事问了问前程,他说我有神明护福,万物皆不伤我,这瓦是祥瑞之物,当雕成砚台,早晚观用,由其催官发贵,雕以图文,也是取图必有意,意必吉祥之意。我听他说得甚是有理,就找人雕成砚台随身携用着。” 端木华听了笑道:“果然吉人自有天佑,这话很灵验,如今您贵为汗王,这瓦砚功不可没啊!我还想问问那瓦砚上八个字是出自哪里?” 突厥王笑指着他身边一个年轻突厥贵族说道:“他是我的长子,那八个字就是他说了我让人刻到那砚台上的。我这儿子在你们天朝上京呆了好几年,也会做诗,特史和我这大王子斗斗诗如何?” 听到这,端木华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斯文与其父亲截然不同的少年贵族心生爱意,笑道:“难得,难得,这八个字刻在砚台上何等天然,却又道尽其中内涵,年纪不大能有这般领悟,确实不凡。既在京城呆过咱们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就依你父王,咱们在这旷野之地边吃酒边写诗,也不失为一件雅事。” 那王子腼腆地笑道:“不才学做诗没多少时日,还请特使承让,手下留情。” 于是突厥王令人点了一炷香,两人各坐在一张案几上开始酝酿。 第二百零八回 展诗才 墨子桐看着两人埋头写诗,心想:如果按照顺序,眼前这位去京城呆了好几年的大王子应该是下一任继承者,按他此时谦谦君子的模样,与中原应该不会发生大的冲突,没有冲突大家各守一方,百姓安居乐业,国运应该不会短,因何早早就消失了。难道他做了权利牺牲品,并未继承王位?想到这,看着那王子年轻的面庞陷入了沉思。 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到了,突厥王先拿起端木华写的诗稿念道:“大漠千里聚群英,香骑执杖彩球惊。红妆淡抹蹄下冰,回辔倩影以力倾,飘飘纵马柳腰灵,盈盈笑语北风听。” 看完又拿起大王子的诗稿念道:三花绝尾追,彩球一点飞。惊杖奋力挥,攒蹄呼声沸,万里闲云睡,何必马上催。世人皆尘微,春秋半生醉。 突厥王念完看端木华等众人皆沉浸诗中,便笑道:“端木特史,我对诗文一知半解,你听着小儿这诗做得如何?” 端木华听突厥王和他说话方回过神来道:“大王子诗才在我之上,意味深长,这一看就是有思想的年轻人,汗王有此嘉儿,可喜可贺呀!” 突厥王笑道:“我这儿子样样皆好,就是见不得血腥,太过仁慈也不是好事。既然特史说他这诗做得好,那就算是好!来咱们吃酒。” 一时众人又端了一杯饮下。突厥笑道:“刚才说好的,特史要为我这方砚台作诗一首,这会就酝酿着写出来如何?” 端木华笑道:“那就献丑了。” 突厥国众人还是传看刚才那两首诗的工夫,端木华一首名叫《瓦砚歌》的诗文已送到突厥王案前。 突厥王看那诗中写道:洒墨流金咏太平,悠然旧梦沾瓦灵。一池砚水孕明庭,腕底文字撒天星。浮云万里如沧海,隔岸共写一家亲。 看着端木华这首明显带着劝世的诗,突厥陷入沉思:世代突厥王都以能入主中原为已任,现在是突厥历史上的低迷期,父王生前太过懦弱,每年以巨资讨好中原以自保,自己看不惯这些才与臣相联手从父王手中拿下这江山,如不趁势做出一番惊天伟业来,那做这个突厥王的意义又在哪里。端木特使这是要借诗劝我入下屠刀,哼!天朝皇帝老儿都不在我眼中,你个小小的特史居然敢在我的地盘当着我朝臣和诸王的面给我上课,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一时面上就见怒色突生,忽尔又想:就是要他的命也不能在这里,此时刚刚掌权,江山不稳,此时与天朝因此事闹翻时机还不到,就让你再多活一时,时机成熟我定让你魂归地府,去阴司里忠于你的皇上主子去! 想到这,突厥王又微微一笑道:“好诗,好诗。来人,收起来,回去挂到我帐中,我要日日赏玩。”说完,却并不看端木华,似还有余怒未消。 墨子桐看突厥王表情由怒转晴又转阴,心想:不知端木华诗中写了什么,惹得这突厥王不悦了,我现在说赏赐的事把他心思转移转移,别闹得太僵了! 想到这墨子桐上前向突厥王施礼道:“汗王,我这里还有一份礼物要赠予刚才击鞠时最后上场的那位女子,不知汗王能否行个方便?” 突厥王听墨子桐要送礼物给谭灵儿,便笑道:“一个奴才,没必要对她们太客气,特史夫人太认真了!” 墨子桐笑道:“能侍奉在大王身边的人,定是人中龙凤,且才刚在场中她身手不凡,可惜上场晚了,要是早点上场,我们不一定能赢得了。大王还是给我个面子,让我亲手将这份赠礼送给这位姑娘!” 突厥王迟疑了一下,便对身边谭灵儿道:“特史夫人高看你一眼,你还快谢恩!” 谭灵儿忙匍匐在墨子桐脚下,头也不抬只管说道:“谢特史夫人。” 墨子桐将绿君端上来的的托盘递在谭灵儿手上道:“你我初会,希望有机会再与你切磋球技。” 谭灵儿看那托盘中放着一个彩球和一副绘着美人赏花的皮手套,心想:太太说的计划应该是放在彩球里!回去就拆开看。 正想着,谁知那突厥王看着那个彩球,对端木华说道:“这个彩球做得甚是精致,倒勾起本王兴趣,走,既然场地都是现成的,咱们也分作两班打上一场再回。” 谭灵儿一听这话,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心想:我的妈呀!这个老王八蛋会不会知道什么了,怎么专门要拿这个球去打,几杖下去万一打爆了岂不全都露馅儿了。 正急得无计可施时,却见端木华上前说道:“汗王,不如咱们正式比赛一场,看你们的球技厉害还是我们的厉害,你让让我们,说不上我还能回去向皇上讨个赏呢!” 突厥王笑道:“端木特史既然要比,那就以你们上场人数为限,咱们正式比一场。” 不出谭灵儿所料,女子击鞠毕竟力量小那彩球或可幸免于难,男子击鞠就不同了,他们一听比赛一个个象打了鸡血,青筋暴露,一副不要命的架式,几杆子下去,那球就被打爆了。连着换了三四个球才勉强结束比赛。 双方打了个平手,突厥王只一个劲地埋怨道:今日不该吃酒,改日再约一场,定能分出胜负来。 端木华笑道:“大王,今次是不行了,过几日就得回去,还要好些事情要准备,等开春来了再比不迟。”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住处,谭灵儿忙将那手套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并未发现什么。 一时纳闷心想:太太明明说计划放在赠礼中了,那彩球打爆了并未发现什么,这手套里也没什么。到底放在哪里了? 忽然谭灵儿看到那放了赠礼的托盘心想:太太会不会将计划放在托盘里了,可能是看到突厥王来,临时改了主意放在那里了,也是为保证万无一失。我且看看这托盘再说! 看那木头托盘髹着红漆,四周绘着首尾相连的卷叶纹,盘子边沿是一圈连珠纹,并无撬动痕迹,就拿自己腰上挂的银匕首将那托盘撬开,果见一封信放在托盘双层底部中间。 谭灵儿忙打开来看时,见上面写道:走前一夜应该会有饮宴之席,到时你趁大王沉醉,天亮前悄悄来我帐中将你妆扮了一起回去。这两日你用心将大王各处布兵情况摸清楚,最好有个详细记录。 谭灵儿看着墨子桐熟悉的笔迹,心中感慨:这封信藏得甚是隐秘,谁能想到,自己当时还以为会藏在彩球中,看来太太越发谨慎了,一边想着一边将那信又看了一遍方放在炉火中烧得干干净净。 一切都如墨子桐信中所说,过了不到十天,皇上恩准端木华次年春天再来这里修庙立碑的圣旨就到了。 于是定下行程,前一夜也果如墨子桐信中所说,突厥王摆下酒宴给端木华送行,热闹一夜,至晚方回。 谭灵儿等到快天亮时,在守卫换岗的间隙,忙忙从自己帐中出来,趁着夜色悄悄溜进墨子桐的帐中。 进了墨子桐帐中时,墨子桐和绿君正在等着她。看好进来,一把拉住道:“快来,把衣裳换上。” 谭灵儿冷静地说道:“太太,这次我不能跟您和老爷回去。” 墨子桐吃惊地问道:“为何?” 谭灵儿幽幽道:“我要跟着太太走了,突厥王发现我不在必派人追上来,到时大家不但走不成可能还会累及性命。” 墨子桐刚要说话,就听谭灵儿又说道:“太太,我在这里跟了突厥王好几年,这突厥国说起来是一个国家,其实就是个部落联盟,现在我知道有个别部落想造反归天朝,也有想脱离突厥自成一国的。我想能不能利用他们内部矛盾让突厥发生内乱,如果突厥国不存在,到那时我再回去也安全。” 说完又将一本册子交给墨子桐道:“太太,这里是突厥各处布兵情况,不过这突厥王性好疑,这个布兵情况可能不定期会更换,他是弑父上位的,众人心里都明白,他自己也清楚,所以现在能让他十分相信的人也没几个。” 墨子桐计划了这些日子一心就想带谭灵儿回去,此时听她的话也知她说得有理,但心中却沉甸甸的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她知道历史的上突厥走到现在快走到头了,也存活不了多久,一个没有未来的国家一旦内乱发生,惨烈程度可想而知,谭灵儿必置身更加危险的境地,把一个这么年轻姑娘的生命留在这里承受这一切实非她所愿,她实在很为她担心。 墨子桐正想着再劝劝谭灵儿,却又听谭灵儿说道:“汗王对现在的太后迟早要下狠手,太后看不上现在的突厥王,她想把先王另一个儿子推到王位,现在那个王子已经被软禁了。太后娘家亲弟弟又不得力,所以现在太后也没什么势力可依靠,但这里有收继婚的习俗,且突厥王要收伏人心也不敢不娶,所以现在的太后必然是要嫁给突厥王,只是突厥王现在更想娶天朝公主,等这里安定了,太后必然得死。到时突厥王可能要向天朝提出公主和亲,不知哪位公主又要来这里了。” 看墨子桐半晌无语,谭灵儿惨然笑道:“太太不必愁怅,这都是命。你们等下就要走了,如果我将来也回不去了,这封信你带给我爹爹,来生我再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如果有幸还能回得去,让他等着我,我给他养老送终。” 第二百零九回 相思病 墨子桐忙接过信,对谭灵儿说道:“你放心,你在这里的事没人知道,你爹爹那里我已经给苏姨娘去信了,他年纪也大了,就府里养着,定期有大夫上门把脉,每月你的份例也全都给了你爹,我们来之前接到府里的信,说你爹好着呢!就是爱赌那毛病没改。” 谭灵儿笑道:“我爹那毛病怕是改不了了,来这里之前我就给我那帮弟兄们交代过了,我人在善城,心耳神意没有一日不惦记我爹的,如果他老人家遇到难处,他们且先帮了把帐记在我谭灵儿名下,等我回去还。如果回不去,只能等下辈子了。幸亏爹爹有这个爱好打发时日,否则他这日子可怎么过?” 墨子桐听了抚着谭灵儿的肩头说道:“你放心,你爹爹有我们,不会让他等到下辈子。你爹现在虽好赌,但知道那月例是你的,只输了他那份也就罢数了,你的那一份他一分一文都没动,都给你攒着呢!” 谭灵儿一听那眼泪就从眼中流了出来,随即笑道:“看我这不争气的样子,说着说着还哭上了。” 说完这话,拿手背用力将眼泪擦去。又笑着对墨子桐说道:“太太,天还没亮,能不能让我再穿一回咱们的衣裳。” 墨子桐带着忧郁与担心踏上了返程的路,这次来突厥国原本是打算把谭灵儿带回去,但事与愿违,还是不得不把谭灵儿留在这浩瀚的草原上了,等待她的不知会是什么命运? 一路兼程回到善城,端木华一面写奏折向皇上奏明,一面又带着从草原带来的礼物去拜访了马总管。 马总管又安排接风宴饮,郑芊芸生产后也出了月子,便也安排着给墨子桐接风,叶晨露少不得也安排宴酒给端木华、墨子桐和叶忽如接风。 又是几日忙碌,墨子桐支持不住就病了。胡大夫给墨子桐把脉熬药折腾了几日,这几日已经慢慢恢复了饮食,人也能出屋子走动走动了。 年关将近,善城所辖各城向朝廷的纳奉已送到,皇上很是满意,赏下美酒嘉奖。 这日,端木华与马总管商议,将皇上所赏美酒与当地贵族乡绅共饮同沐天恩。又兼端木华等人住所已修建完毕,马总管建议取双喜临门的彩头,宴饮之地就设在端木府。日子就定在冬至之日。 善城有位曾在此处幽居数年的郡王之后人,其祖父被朝廷委以重任后,他母子随其父辗转南北,后随其母回到故土在此地安居已有数年。现单名一个峦字,众人皆称其为峦公。其母去世后,接连其妻也去世,便愈加沉郁,日日参禅修心以求来世。因其是皇姓,因此作为上宾也接到了端木华请柬。 端木华自接到修建府第的圣旨,便与墨子桐商议,此宅子就算不能太奢靡,也需得修一花园,里面要有山有湖,做为孩子们玩乐的畅快之地。 郑芊芸的府第就在隔壁,为了方便她进出端木府花园游玩,就在她家第三个院子与花园间开了个小门,平日里这小门由郑太太亲自保管。 宅子修好后,端木府宅子大门和京中端木府一样皆是广亮大门,垂边台阶,回字纹青砖,里面是普通三进院歇山顶屋子另带一个后花园,因家里孩子多,院子倒宽敞。 堂屋在二进院,墨子桐等内眷皆在三进院。从二进院有一甬道可通往花院,从三进院也可通往花园。 冬至宴饮到了中途,峦公因不善与人交际,便独自一人出了宴饮厅来到花园,站在假山上观赏雪景。 郑芊芸原不参加,只因那日之宴席又有乔迁之喜的意思,且当日来的都是达官贵胄的家眷,墨子桐嘱咐此次非其他宴饮,若不参加恐对端木华官声有损,郑芊芸便勉强前来。 吃到中途,郑芊芸看众人开始敬酒耍乐,觉得甚是无趣,又看天下着大雪,便令翠墨打纸油伞挡雪也要去园子里赏雪。 峦公正领着小厮在山上观雪,忽从远处走来两个人,一个穿着浅紫色锦纹大氅的女子站在伞下,头上戴着同色的昭君帽,袅袅婷婷站在那里,自有一股书卷气由内而生,仿佛这场景在哪里见过一般,一时就看呆在那里。 他的眼睛一直跟着那妇人和侍女上了桥,看她们站在桥上往河中看,此时微风轻拂河中已成冰,冰下去有鱼影,妇人便提裙下了桥来,走到河边,试着往河中走去。峦公一看就着了急,忙喊道:“不可下水,此冰不实。” 郑芊芸正想站到冰上看那冰下之鱼,忽听有男子的喊声,忙退步和翠墨往花园小门处走去。 峦公眼睁睁看郑芊芸进了花园小门便没了身影,顿时怅然若失,随口道:“卓卓不群如玉来,姣姣兮若云月轻。唉!不知是谁家娘子,终不得一见了。” 那跟着的小厮却是个万精油,端木华一家刚来没几天,他就打听得清清楚楚,后来端木华迁了新居,更是角角落落都问得明明白白了。 今见郑芊芸从花园角门去了隔壁院子,便知那是端木华另一房太太郑芊芸。 那小厮听峦公长叹不能得见了,便笑道:“老爷,您刚看到的是端木刺史另一位郑太太,听说当年还是皇上赐的婚,和现今当家的墨太太是平妻。” 峦公一听便道:“难怪有如此气度,果然皇上眼光好,端木公更是好福气。” 自那日宴饮回去后,这峦公可能在花园受了些寒凉,兼一些不可名状的心绪,悠悠就病了。几次回请峦化皆称病不能参加。 端木华便抽空来峦府看望峦公,两人在书房见面见他恹恹的确实病得不轻,便道:“我府上有一位胡大夫医术了得,不如我唤他来与峦公看看,一剂药下去这病好了也未可知。” 峦公本不愿麻烦人,看端木华确实恳切,便勉强答应了。一会儿的工夫,胡大夫就来到峦府书房。 把脉后又问了日常所吃之药,胡大夫道:“这药开得不错,如果只是受了寒,吃三日保管就好了,怕是还有其它原因郁结心中,需得解了心结此病方能好。” 端木华看胡大夫在,也不便多问,只托言要出恭,出了书房与添喜耳朵了几句,便又返身进了书房,又说了几句闲话,嘱咐其先吃着胡大夫开的化郁解闷之药观察观察。 回去的路上,胡大夫因不惯骑马,只坐着车跟在端木华马后面。 端木华便向添喜问道:“打听出来没有,是什么缘故?” 添喜笑道:“我听峦老爷家小厮说,峦老爷自那日从咱家宴会后就病了。” 端木华嗔怒道:“这个无需说,说我不知道的。” 添喜仍笑道:“老爷别急,马上就该说您不知道的了。峦老爷那日酒吃到中途自己去了咱们府里的后花园,在那里遇到了郑太太,他说郑太太什么如玉来,什么云月轻的,还唉叹再也见不到了。老爷,他是不是害了相思病了?” 端木华瞪了添喜一眼道:“不许瞎说,这话给我烂到肚子里,要是传出去一个字,唯你是问。”添喜知端木华心思,忙嘻笑答应着。 端木华却对胡大夫说峦公心中有人,乃思而不得,却并未向其说明所思之人。胡大夫亦不多问,只对症下药,那病也慢慢有所好转。 当端木华把峦公得病的事当笑话说与墨子桐听后,墨子桐心想:这两个倒般配,但不知郑姐姐有没有前走一步的想法,若能与峦公不谋而合,倒也是天做媒地做合的一桩好姻缘。 墨子桐刚把这想法提出来,端木华便直摇头道:“不妥,不妥,这不管怎么说,郑芊芸都是皇上赐的婚,现在要她改嫁,除非我和她合离,这还得请了旨才能合离,太麻烦不说,贵妃死后皇上那里心思难猜,万一触了霉头岂不是功亏一篑,自寻死路。” 墨子桐一听就急了,嚷嚷道:“皇上也是人,难道他不知郑姐姐和你只是名义夫妻,就为那一纸圣旨眼睁睁灭了人欲,这也太有违道法天理了!” 端木华笑道:“你别着急,我只是说有可能,再说了峦公想归峦公想,咱们也不知道郑芊芸的想法,也不能乱拉乱配!” 墨子桐听了嗔笑道:“不是我着急,郑姐姐多好的人,现在有人为她得了相思病,不管咋样咱们都得为她着想。上回她上了那和尚和丫头的当,害她走投无路急火攻心才做了些过分的事,好在老天有眼并未伤着人。那两人获罪入狱,她并未以牙还牙,落井下石,就冲这我觉得她配得到这份感情,有人能真心喜欢郑姐姐,愿意与她厮守终身对郑姐姐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我就不信你是个铁石心肠,愿意看着郑姐姐青灯古佛一辈子。郑姐姐那里我去问,剩下的你来解决行不行?” 端木华原将此事当个闲话说与墨子桐听的,没想到墨子桐倒认真了,起先有些后悔,早知墨子桐如此上心这话就不该说与她听,但此时又听墨子桐说得十分近情理,心想:桐儿说得也有理,郑芊芸虽然名义上是平妻,自己也与她并无瓜葛。但再怎么样也是家里一员,如果她能有个好归宿,也算是行了善事,且现在这位峦公还是皇亲,要真成了姻缘,对谁都有好处。 想到这,便笑道:“看你急得那样,这可不正应了‘皇上不急急太监’那句老话了,明儿你先去问问郑芊芸的意思,如果愿意咱们再打算起请旨合离和聘嫁之事,你看如何?” 第二百一十回 换身份 墨子桐听了笑道:“不是我着急,我想都是人,都有幸福的权利,凭什么郑姐姐就该一个人终老。不过我这样去问她,她肯定不愿意。” 端木华不解地问道:“这又是何故?” 墨子桐笑道:“郑姐姐那天在花园里并未看到峦公,你让她怎么答应,就算是买件首饰也得看看成色,更何况是找夫君,咱们得让他们见个面才好去问。” 端木华为难地说道:“这可难了,男女授受不亲,没缘由怎么让他们见面,而且还是由我出面,这传出去我还做不做人了?” 墨子桐看着端木华那一副不堪忍受的表情,便笑道:“不用你刻意安排,我有个办法。郑姐姐每月都要领着郑伟去牢里看菩提,让她们母子见面,也是怕菩提想不通给她留个活下去的念想,万一遇上朝廷大赦天下就放出来了,到时郑伟认母还是不认母都有了后话了。咱们趁郑姐姐去牢房那日,到时你就说想请峦公做一篇劝世文章,带他去牢里感受感受。他们自然能见着面。你只需当面做个介绍,让他们二人先认识了,我再去问郑姐姐的意思。” 且说那牢房里昏暗,四下里皆点着火把,这日郑纤芸和翠墨、奶娘抱着郑伟从菩提处出来,刚走到牢门口,就见端木华领着峦公也往牢房里来了。 郑芊芸原本作了个揖见了礼就要出去,端木华却将郑芊芸叫住道:“这位是峦公,本地名士,祖父是郡王,平日也喜欢参禅打坐。” 郑芊芸一听是喜欢参禅打坐的人,不由抬起头看去,见峦公四十上下,一看就是温厚和煦富贵闲人的模样,便对着峦公又道了个万福方领着人去了。 峦公远远地就看到郑芊芸仍穿着那日花园里见过的那件浅紫色锦缎绘纹大氅,心中疑惑,忽听端木华说这是郑太太,一下勾起那日情景,再细看郑芊芸,个子高挑,皮肤白皙,一副沉静娴淑的姿容,浑身散发着慈祥和善的光芒,更加倾倒。 因那日添喜奉墨子桐之命将端木华与郑芊芸的关系特意说与峦公的小厮听了。 那小厮本就是伶俐人,也知主人病因,一听这话忙忙地就将添喜的话传与了峦公,并将墨子桐与端木华的意思也悄悄说与他听了。因此,峦公今日能见到郑芊芸也不躲闪,此时倒只恨不能跟着去。 端木华看郑芊芸等人去了,方和峦公进了牢房边走边向他介绍着狱中一切。 当夜,墨子桐便到郑芊芸院里,将下人尽数打发出去,方在屋中对郑芊芸说道:“姐姐,你和老爷的亲事不过是名义夫妻,人活一辈子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照顾姐姐,我和老爷也安心些,现我现给你谋了个好姻缘,男方你今日在牢房里也见了,他对姐姐一见倾心,那日在花园里第一回见到姐姐就念念不忘,老爷去探了一回病才知道他对姐姐的心思。所以想先问问姐姐的想法。姐姐千万别误会,妹妹不是嫌姐姐在这里碍着谁了,实在这人生苦短,各样的生活只要机会成熟都该过一过,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心里也不好受,这话你也不用急着回我,你好好想两天,我过几日来问姐姐。” 墨子桐一股脑将想说的话一次都说完,也不多逗留,只安顿注意休息等闲话就回了自己院里。 郑芊芸与墨子桐相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她怀孕后墨子桐带她来到此处,免去多少闲话,既保全了她也保全了她的女儿奕秀,她感念于心,所以墨子桐说了峦公的事,她并不往别处想,只认真将这件事本身考虑了好几日。 叶忽如这段时间抓耳挠腮也没想出让叶晨露回去的法子来。眼看着和绿君的婚事没个头绪,心中烦闷不安。 这日见墨子川来找端木华,端木华正好去了马总管那里说几起与突厥边境小冲突的解决事宜。 看墨子川来了,叶忽如仿佛看到点希望,便忙约了墨子川去酒楼吃酒。 几杯酒下去,叶忽如唉声叹气道:“子川,还是你好啊!” 墨子川笑道:“忽如兄因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什么叫我好啊!你怎么了,官阶比我高一级,学问比我好得不止一倍,还是皇亲,你这是受了谁的气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叶忽如摇摇头道:“我说的意思是你无债一身轻,不像我。”说着,自己端了一杯酒一饮而下。 墨子川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解地问:“你欠债了,欠了多少,要不要我先借你点。” 叶忽如笑道:“谁说欠债就得拿钱来还,谁说就一定是欠了钱才叫债。” 墨子川一时明白过来笑道:“难道忽如兄欠了情债,给我说说欠了谁的,这是啥时候的事?” 叶忽如叹口气将杯子举在空中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墨子川看叶忽如举着杯要和自己碰,忙端起自己面前那个酒杯和叶忽如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口饮下,道:“我就不喜欢你们文人肚子里这些弯弯绕,有什么一言难尽的,看上人家就去人家家提亲,同意了就娶回来,不同意就另寻别家的,整天困在这里面唉声叹气,真正是庸人自扰。” 说完又忽然问道:“你看上谁了,难道她家不同意?” 叶忽如无奈地笑道:“她家同不同意还不知道,关键是我家肯定不同意。” 墨子川笑道:“你家不同意,凭你三寸不烂之舌还说不动你家老爷子,快说说,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千金?” 叶忽如叹口气道:“要是千金我哪有这般愁怅?” 墨子川吃惊地问道:“不是千金,难道有家室的?这可不行,这万万不行,你这简直就是在找死。” 叶忽如忙道:“什么,什么呀!你不知道别乱说。她不是哪家千金,就是你妹妹身边的绿君姑娘。我正为这个犯愁呢!” 墨子川一听绿君,一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绿君时的情形,那时的绿君还是个毛丫头,任事不懂,小心翼翼地来人只会傻笑,当时自己还在心里想过,叶家姐姐怎么挑了这么个呆板丫头送给子桐,后来子桐说绿君是神仙下凡,自己还在心里笑话子桐敝帚自珍,现在听叶忽如说看中绿君了,心中倒十分意外,心想:俗话说得萝卜芹菜各有所爱果然有几分道理。 想到这便笑道:“你说她呀!她还是你姐姐送给子桐的。哎!我可听说了,她是天上神仙下凡度劫的,你敢娶她?”说完哈哈哈笑了起来。 叶忽如一听也笑了道:“她是天上神仙下凡度劫的,她没怎么样,我先入了劫数,难道这就是天意?” 墨子川看叶忽如那花痴的模样,笑道:“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快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叶忽如正色道:“我想娶她太太,想先斩后奏。但我妹妹在这里,瞒不住她,我想让她回京城去。” 墨子川道:“你这一厢情愿的,到时绿君就不问她父亲的意见,她家就愿意这样瞒着你父母偷偷娶她过门儿,我看是你想得太简单了?” 叶忽如一听心中更灰,一时就呆在那里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墨子川看叶忽如面上灰灰的也不说话,便笑道:“俗话说事在人为,打仗需要战术,只要方法对了,没有打不赢的战争。这对付家人也需要用点心眼子。只要三十计用得好,没有什么事能难住人的。” 叶忽如听墨子川如此说,忙问道:“你快说说,如何做才能行?” 墨子川此时倒不紧不慢卖起了关子,却端了杯酒笑着对叶忽如说道:“你呀!是当局着迷,这事要解决很简单,我姐夫家过去有个门客叫谢瑛,当年拒绝了国公府的千金娶的也是丫鬟,你按他那个套路走不就行了。” 叶忽如恍然大悟,刚要说话,忽又道:“谢瑛离家多年,娶妻之事给家中去信无人阻挠,我眼下还得求父母意见,就算是给她抬了身份,我父母也未必愿意。” 墨子川端起酒来与叶忽如又碰了一杯,一边将那酒往嘴边送一边说道:“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愿意,你倒说说你父亲想让你找个啥样的?” 叶忽如将杯中酒饮下后说道:“这还用想,就我大哥和二哥娶的两位嫂嫂家室背景,他们肯定也希望我能娶个皇亲国戚或朝中重臣之女,当然是身份越贵重越好!” 墨子川将空酒杯放下后笑道:“这就好办了,我给你出个主意,子桐和马总管太太关系甚是亲密,我听说马太太没有生养过,马总管到现在膝下也无子女,你去央求让马太太认绿君作了义女,给绿君换个身份,马太太也需要给自己找个靠山,你前程无量,她是聪明人能看到这一点,不会不答应。只要她答应认下绿君,那绿君岂不就成了总管家的千金,到时马总管向皇上求个恩典,将你指婚给绿君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岂不是万事大吉了。就算皇上不指婚,叶家求娶马家闺女说到哪里去也是上上婚,姨父姨母怎会不愿意?” 叶忽如听墨子川一番话说得十分入心有理,一时顿悟,开心地说道:“好主意,子川,今天这酒没白喝,只是求求马太太难。来吃了这杯,你再给哥哥好好出个主意,怎么让马太太痛快答应。” 就在叶忽如和墨子川商议巧娶绿君时,马总管府也正在进行着一场头脑风暴。 第二百一十一回 挑事端 原来善城边境有一块放牧的草场,每年到了夏秋季节草长得特别茂盛。 因那里与突厥接壤,有时候也会有突厥人来放牧,因两国多年来已不交战,且草也多,所以善城牧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突厥人的牲畜吃一段时间就走了,多年来双方牧民相处倒也和睦,互不侵扰。 谁知今年刚入夏,突厥人不但来得比往年多,且看到善城中原人的牲畜又打又撵不让吃草,中原牧民便联合起来与他们理论,谁知他们今年是有备而来,不但来了牧民,还派了军队一路护佑,打伤了几个牧民,还扬言那块草场是他们的。 当地县衙接到汇报,听说突厥出了兵,觉得问题性质严重,便急忙报到马总管那里。马总管一边传信边境守兵去维持,一边向朝廷汇报了此事。 皇上圣旨未到,边境守兵反馈的信息已先行到达,突厥人看到汉人兵士不但不收敛还有意挑衅,故意在天朝汉军面前便溺并口吐狂言,兵士请示是否回击。 马总管看事情越闹越大,准备亲自带兵前往,但善城兵力有限,如果带兵前往边境,则善城城内空虚,又恐吐蕃突然袭击。所以请端木华去商议妥善法子。 端木华看那边境闹事的地方和灵城相近,便对马总管道:“马公,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马总管道:“值此大敌当前,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话快快请讲。” 端木华指着地图道:“这块牧场离灵城近,灵城上都护府长史陈天涯陈将军我认识,我妻哥墨子川曾在他麾下任职,不如我去交涉,到时可借灵城兵力一用。” 马总管道:“向灵城借兵需得皇上允准,时间上来不来得及?” 端木华正色道:“敌军犯我边境,当以回击,这利害关系灵城不是不知,咱们这就上表,同时给灵城也送信过去,让他们做好准备、我今日回去也准备准备,明日出发,希望这是误会,不要用到兵力就能将此事妥善处理。” 马总管听了觉得端木华说得有理,如果向灵城借兵,则这里的兵马就不用调去,既消除了草场危机,又可保此地无虞,两全其美。便立时修书八百里加急分别送往京城和灵城。 墨子桐听说端木华要去前线,心中一惊道:“老爷去突厥国修庙立碑才几个月时间,他们就来寻衅闹事,看来是故意要闹出点动静来,老爷去那里不似平日出门巡视,我有点不放心,我和你一道去!” 端木华道:“正因此行凶险,所以才不让你去的。你安心在这里等我回来,就算新突厥王要闹事,咱们也不怕,陈将军手里有兵,而且此事我们占理,不怕他们胡闹。你去了我们反而分心,你还是安心在家!” 墨子桐看端木华神情镇定不容动摇,便道:“那好!你去了千万小心。” 次日一早墨子桐领着家中女眷送端木华、叶忽如和墨子川去往灵城,眼看着队伍渐渐没入尘土中,众人才回了府里。 且说端木华等人去了善城,家中苏姨娘主事,家里原来由叶晨露打理的两个酒楼也分别由苏姨娘和黄姨娘打理。 林姨娘的丫头墨玉,原是端木府庄子上白管事孝敬给墨子桐的,墨子桐看她模样不错且人也机敏,便让她作了林巧烟的贴身丫头。林巧烟出事后,几番查证,墨玉和林姨娘的事情无涉,也不知林姨娘所做之事,因此林巧烟住过的秋水坞收拾利索锁门后,其它人都被打发到别处,墨子桐就将墨玉调进了关雎阁。因墨玉正好和墨子桐一个姓,因名字她好听,墨子桐便没让她从春字改名换姓。 没多久墨子桐随端木华去善城,墨玉和墨子桐院里的丫头春笋比别的丫头有些体面,但这两人特殊墨子桐又不想带着她俩,留在府里又担心苏姨娘弹压不住为难,便和墨太太商量着将两人打发去了墨府,和墨太太也说过了,这两个丫头与别的不同,就先放在府里,等有机会遇到合适的就将两个聘出去嫁了。 墨玉跟着林姨娘时,对林姨娘十分信赖,她跟着林姨娘看书习学认了不少得字,针线上更是紧跟着林姨娘学,后来进了关雎阁又跟着墨子桐学作画写字,这丫头有灵性,学什么成什么,墨子桐有时觉得她身上有林姨娘的影子,所以并不敢十分重用,怕再有闪失。 春笋原是叶府的丫头,叶太太将她送给墨子桐时,她心气很高,满心想着要做端木华的姨娘,现在灰头土脸地做了墨府丫头,心中便十分不愿意。 墨太太知道两个丫头都有些本事,若都放在自己院里难免一个瞧不上一下,到时闹僵了倒为难,便将墨玉给了鲁姨娘,自己留下春笋。 墨府一向节俭,墨太太这两年身子骨不大好,时常的要人捶腿捶腰,墨太太院里一等丫头就两个,墨府的粗使丫头并不是按院分派的,所以春笋在墨太太院里充其量也就是个二等丫头,两个大丫头还有其他事要打理,所以这捶腿捶腰的活还有一些杂活就是四个二等丫头轮流着来干的。 鲁姨娘的丫头缨络在墨子桐生下豆官那年嫁了墨府里的小子,夫家皆在庄子上,只有她女婿在府里,因此缨络虽出嫁了,一个人在屋里也没事可做,便与夫家说好的出嫁后还是鲁姨娘这里侍候,最近因身子又有喜了,便不大跟着鲁姨娘出门。平日里鲁姨娘出门皆带着墨玉。 这日,鲁姨娘来到墨太太房里,看到墨太太靠着一个背垫半卧在炕上,闭着眼睛紧缩着眉头,春笋坐在炕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墨太太捶着腿,便俯身上前问道:“太太,今天觉得怎么样?” 墨太太睁眼看是鲁姨娘,便指了指炕边上的圈椅道:“如梅,你来了,坐下说话!” 鲁姨娘坐在圈椅上,墨太太说道:“不知子桐怎么样了,豆官和亦朵有没有长高长胖,那里吃食孩子们吃惯了没有?上回信上说两个都长高了,豆官已经开蒙了,亦朵也能跟着哥哥之乎者也了。唉!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还有子川,这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来封信除了说他怎么带兵怎么练武,从来不提娶媳妇的事。这儿女就是来讨债的,想起来哪个都是事。” 鲁姨娘笑着劝道:“太太,咱家这几个少爷谁提起来不竖大拇指,子川少爷上年从振威校尉升成昭武副尉,老爷还夸他有出息呢!太太忘了不成?” 墨太太听到说起墨子川升职的事,倒笑了说道:“这事当然没忘,只是这老大不小的了,也不想着成个家,把我那孙子都耽误了,我是为这个生他的气。” 鲁姨娘凑上前笑着说道:“太太若为这个生气也好办,咱们在这里给他寻下一门亲事,等他将来功德圆满回来就成亲,到时也不耽误。” 墨太太摇摇头叹道:“当日他在这里我给他寻的亲他还不乐意,这会子人不在,他这几时能回来也没个准信,咱们给他寻下,他回来牛脾气上来万一不愿意,岂不耽误人家闺女。” 鲁姨娘听了点头道:“太太说得也是,那就只能等他回来再寻。太太也别太心焦了,咱们少爷是男子,多早晚回来都能寻一门好亲,也许咱们少爷就是晚婚的命,迟点要孩子也没什么的,开枝散叶有早有晚,也许过几年一口气给你生下一院子孙儿,到时你认还认不过来呢!” 墨太太听了心中十分受用,笑得合不拢嘴道:“如梅,你这嘴越发会说了,我都被你灌下迷魂汤了。唉!这些年多亏有你,要不然我这日子可怎么打发,儿子们忙得没个时间,媳妇们忙着看顾孙儿照顾丈夫,闺女又在千里之外。倒是咱们老姊妹俩互相打趣这日子才过得轻快些!不过你刚才一说,我倒有个想法,三少奶奶咱们不能提前寻,姨娘是不是可以早点物色,到时选中了咱们给子川送过去,他还能退回来不成?” 鲁姨娘一听忙点头道:“这个主意好,虽然子桐在那里,但倒底不方便,去个姨娘就不一样了,吃喝拉撒一应事情有人料理,咱们也能放些心。” 春笋和墨玉两个在边上一听这话,两人都动起了心思。 春笋想:自己本就是姨娘的命,那时要做端木府姨娘没成,现在这三少爷的姨娘是不是给自己备下的,要不然太太和鲁姨娘怎么会当着自己的面说这个事情,心里想着便越发觉得主子们就是看上自己了才说的,那神情便有几分得意颜色。 墨玉入了墨府看墨家三少爷气宇轩昂,拳脚上功夫厉害,打心眼里觉得好。当日自己被送来时,墨太太正在练武场看三少爷打拳,和墨家三少爷只匆匆见了一面,墨子川就走了,今日听两位主子的话,墨玉心想:不知哪个有福的能做了这三少爷姨娘,到时要是让自己去服侍新姨娘就好了,还能去边关看看,也能时常看到墨少爷打拳。 墨太太和鲁姨娘闲聊了一会儿,鲁姨娘侍候墨太太吃了药,看墨太太要休息,便告辞回了自己院子。 墨玉跟着鲁姨娘回了院子,侍候鲁姨娘也歇了觉,便回了自己屋子。一边拿着鲁姨娘掉了盘扣的衣裳缝着,一边想着太太和鲁姨娘刚才说的那话。 第二百一十二回 选姨娘 正想得入迷,刘妈悄没声地进来,看着墨玉笑道:“墨玉姑娘,做什么呢?” 墨玉抬头看是太太屋里的刘妈,便笑着站起身,一边让着坐一边说道:“刘妈妈坐,姨娘衣裳上的盘扣快掉了,我给缝补缝补。” 刘妈拿起墨玉补过的针线一边看一边口内夸赞道:“姑娘这手艺比外面那些缝纫师傅做得还要好,这针脚都一模一样,怎么能缝这么好!” 墨玉被刘妈夸得倒不好意思起来,笑道:“刘妈这把人都夸上天去了,怪不得鲁姨娘老说太太亏得有您在身边陪着,要不然身上疼心情再没个好儿,那日子可难过了。” 刘妈笑道:“你们主仆倒有时间说起我。姑娘,我有个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墨玉笑道:“刘妈今天怎么了,有什么您老人家就问。说着又坐在刚才的筌蹄上拿着衣裳开始缝。” 刘妈盯着墨玉看了又看,心中越发欢喜,但笑问道:“我听鲁姨娘说你今年十六了,当时你娘老子卖你时,卖的是死契是不是?” 墨玉一边缝着一边点头幽幽道:“嗯!那年我弟弟得了大病,家里缺钱,就把我卖了,卖我那年我刚刚十三岁,买我的是端木府庄子上的白管事,后来林姨娘需要一个丫头,太太就把我指给林姨娘了。说起来我离开爹娘已经三年了,今儿你怎么想起问这些了?” 刘妈看墨玉说着声音有些哽咽,便忙道:“好姑娘,我不是故意要引你说这些伤心事,有个缘故。我跟着太太也好些年了,太太身边伺候的丫头跟流水似的也换了好几拔了,我就看着你好。我家二小子今年眼看着已经十九了,我想把你说给我二小子当媳妇,我怕托了别人倒问岔了,所以亲自来问问,我家二小子你见过的,跟在老爷身边,也识字也会拳脚功夫,人也长得体面,想攀我们的人家也有,但我一个也没相中。我就问一句话,姑娘倒是愿意不愿意,如果愿意,我就把别人介绍那些都推了,咱们从此就是婆媳,如果不愿意,我再重新选,你看明天侍候了晌午饭我过来问个信行不行,你好好想一想,我先走了。” 刘妈一口气把话说完,怕墨玉害臊想着自己先走,等明日再来问。 谁知墨玉想也没想就说道:“刘妈,你先别急着走,我现在就给你说。婚姻之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说之言,就算我父母不在,上头还有主子,哪有自己做主的道理。你问我也问不着,我答不答应都不做数的。” 刘妈一听就明白了,心中更加欢喜,这墨玉简直太懂事也让人喜欢了,便笑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我这就回去,等太太醒了我就去求太太的恩典,你就在这里等喜信!” 刘妈乐颠颠地回了太太院里,墨玉又开始发愁起来:要是太太同意了,自己这辈子都离不开这院子了,刚才还想着有可能跟着新姨娘去边关看看,看来这事就悬了,现在唯一希望的是太太不同意,但这希望有多渺茫,想到这心又灰了。 且说墨太太睡了一觉醒来,又想起刚才和鲁姨娘说的话来,心想:给子川选姨娘还是在府里这些丫头们中间选,一来知道各人脾性,二来也省事,最关键是将来好管束,别象端木府那些姨娘,有来头的就是不好管。 于是墨太太躺在炕上将府里这些丫头们挨个想了一遍,看到春笋正在准备茶点。 见她个头高挑,皮肤白皙,一脸的雄心在眉眼间显露得清清楚楚,便叹口气摇摇头心想:这丫头哪里都好,就是自信过头,将来子川要娶了正经太太,恐难拿捏,到时家宅难安,可就害了子川了。 正想着,就见刘妈笑吟吟进来,看墨太太满腹心事,便凑趣道:“太太,这是在算历法呢还是在算黄道吉日呢?” 墨太太笑道:“历法和黄道吉日不用我算,我自有我算的,你这高兴的是有什么喜事吗?”说着便从炕上坐了起来。 刘妈一边扶墨太太起身,一边笑道:“太太好眼力,正有一桩喜事想求太太的恩典?” 墨太太靠在背垫上坐着,笑道:“既是求恩典,肯定是我吃亏,哪里来的喜事?说!是要告假还是要借米借钱?” 刘妈知墨太太在调侃自己,仍觉有些不好意思,便陪笑道:“太太,那都是陈谷子烂麻子的事了,您怎么还记得。那不是年轻时不知道筹划,一时短了才向太太张嘴的,太太这要记一辈子,让老奴羞得不知如何张这个口了。” 墨太太笑道:“老货,你还有不好意思张口的时候,快说什么事?说完你去把鲁姨娘给我请来,让她带着墨玉一起来我再瞧瞧。” 刘妈一听愣了一下,心想:太太因何要瞧墨玉,唉!先不管了,反正话已经说到这了,索性求了恩典再说? 正要张嘴,墨太太却先说道:“春笋,你去给我倒杯杏皮茶来,嘴里有些发腻。” 看着春笋出去了,墨太太才又说道:“刘妈,我正要问一句话,你说这讨姨娘还是要讨个性子软的好是不是,太硬了将来和太太闹不和家宅难安,是不是这个理儿?” 刘妈听墨太太问话,便将刚才求恩典的话压下去,陪笑道:“理当然是这个理,别说讨姨娘,就是讨媳妇也得讨个性子软和的,这过日子一时半会的锅边碰个碗沿那都是保不齐的事,太刚硬还不得天天又吵又闹,搁谁家也受得了。” 墨太太笑道:“看来这讨姨娘还得和上了年纪的人说,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要是问年轻姑娘,肯定会说挑长相好的。依我的意思也是,那脸长得再好看几天也就腻了,只有这好脾性才能长久过日子。既这么着,那就是她了。” 刘妈听墨太太没头没脑的说就是她了,便笑问道:“太太,什么就是她了,您这是在和我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倒没听明白。” 墨太太笑道:“你刚才回家去了,鲁姨娘来和她说了半日话,说起子川的婚事来,我们商量着给子川物色个姨娘送过去,身边也有个照顾他的日常起居,我才刚将府里这些丫头们细细琢磨了一遍,就鲁姨娘身边的墨玉看着不错,长相个头脾气都是上上等的,做个姨娘应该差不了。” 刘妈听了像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顿时万般沮丧。 墨太太自顾还沉浸在刚才那番入情入理的分析中,看刘妈不说话,便道:“刘妈,你刚才说有事要求恩典,是什么事,快说,说完了去把鲁姨娘请来。” 刘妈此时已不能再张嘴提说求墨玉为儿媳的话,便道:“我的事不打紧,完了再说,我这就给您请鲁姨娘去。” 黄姨娘原本是小门户出身,从未接触过生意上的事,墨子桐在时,名义上是黄姨娘打理,暗里还是墨子桐替她操着心。 墨子桐一走,三个酒楼各种事情皆需黄姨娘拿主意,一时就慌了神。 因墨子桐是太太,之前酒楼里有事,黄姨娘并不多想有事就直接向墨子桐说了请墨子桐拿主意。 现在苏姨娘和自己都是姨娘,要她去求苏姨娘,她这面子上过不去。 但酒楼的事又解决不了,问题越堆越多,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酒楼最好的厨子也因生意不好,被人高薪聘走了,剩下的人整天无心打理,生意越做越不好,月钱都成了难题,连维持都不能够了。 苏姨娘想着自己虽然受老爷太太委托暂时打理家中一切,但因自己和黄姨娘是一样的身份,且黄姨娘又仗着宫里的关系不可一世,虽也听人说了酒楼里的状况,但黄姨娘没跟自己提及,也便不多过问。 后来贵妃死后,黄姨娘的姨母年龄也大了,皇上再顾念也不能留在宫中,便赏了些财物遣出宫让其在宫外颐养天年。 黄姨娘的姨母本不是安稳人,又没有子女,听说黄姨娘打理着端木家几个酒楼,自认为黄姨娘是个会做生意的,否则端木府也不会将几个酒楼交由她打理。 心中既已认定,便和黄姨娘商量着,拿钱出来也投了个酒楼做起了生意。 但她姨母一辈子在宫中根本不了解市井民情,黄姨娘又是个靠不住的,不上一年那酒楼就赔得血本无归很快就关了门,两个人也因此断了联系。 黄姨娘自从姨母出了宫和自己断了联系后,也没了先前的气性。便求着苏姨娘帮忙料理端木家三个酒楼,否则没法给端木华交代。 苏姨娘看黄姨娘求着让自己打理,便不好推辞,于是要来三家酒楼的账本查看,见月月没个进帐,反那些贵重食材进了一大堆,查看库房,有少部分坏了,大部分食材也没见客人点过就没了影子。 苏姨娘一看已经不是亏损这么简单的事,便和穆管家商量着报了官。 官府来人查看了半月,案子查了个没头脑,倒是这半月官家来查案的吃吃喝喝又贴进去不少。 苏姨娘一看再拖下去,怕是连本都要搭进去了,思虑再三,就寻到端木祥的太太孟氏那里,将事情原尾说与孟氏听了,让她转述给端木祥,求他想想办法。 谁知和端木祥听了孟氏的转述,心想:我管个屁,赔了就赔了,哪个买卖只赚不赔的,再说了赚了也不会分我一文钱,我费那个劲干什么?都赔了才好,省得家里婆娘老拿大哥二哥家的事来说我。所以嘴上应承着,却一点力也不肯使。 苏姨娘等了几日,看案子并无进展,也发起了愁。这可怎么办,这案了报了,给三老爷也说了,但看情形查上一两个月也不是没可能,本就是赔钱的生意,再供养这些官府这些老爷们,赔的更多,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忽然想起叶家来,自己当时也是叶太太一力主张下做了这姨娘的,这些年虽与叶家没什么交情,但毕竟是多少年老主子了,求求叶太太也许能想想办法。想到这,就开始让人准备去叶家的礼物了。 第二百一十三回 冤大头 叶太太自叶晨露走了后,有斯阳陪着倒解了不少闷,就是叶老爷来自己这里也来得勤了。 叶太太知道叶老爷是心疼叶晨露,所以把对女儿的惦念都放在外孙身上了,老两口没事就领着斯阳逗趣。 这日,叶太太刚看着斯阳吃了饭,此刻正在院里看他逗着叶老爷新买来的康国白色猧子玩儿。 听下人来回端木府苏姨娘求见。心想:“她来做什么?是露儿有事还是端木华怎么了?” 心里想着,便令下人将苏姨娘领到自己院里堂屋。苏姨娘进了院子,见叶太太在院里看着斯阳在逗猧子玩,便忙上前施礼道:“老太太万安,半夏给老太太请安!” 叶太太笑着让了坐方道:“半夏,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坐坐。” 苏姨娘笑道:“好一阵没见您了,今日特意来瞧瞧老太太和斯阳少爷。我带来你爱吃的樱桃酥,给小斯阳做一件斗篷顺便送来,您看看可合不合心意。” 说着就让小丫头将准备的礼物呈给叶太太。叶太太笑道:“你也太有心了,来坐坐便罢了,还带礼物来,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说着便将那件青绿色绘着山水图的锦缎斗篷拿出来看,看那针线细密,做工精致,便欢喜道:“斯阳,来试试苏姨娘给你做的这件斗篷,看看我们穿上像不像上朝去的官老爷模样。” 一时几个人将那斗篷穿在斯阳身上,众人皆笑道:“这小人儿穿上这个,越发显得雪白的脸多出几分灵气,将来必是当官的无疑,就这气派哪里像外孙了,就说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子人也信。” 叶太太一听越发高兴得合不拢嘴了,笑道:“斯阳,还不快谢谢姨娘,等你爷爷回来,穿上让他也瞧着高兴高兴。说完,又转头对下人们说,你们带斯阳少爷出去院子里玩一会,看着些别让他爬梯子。” 叶太太看众人答应着将小斯阳抱出屋子到院里继续玩乐。方转过头对苏姨娘说道:“说!是不是遇上难事了?” 苏姨娘笑道:“真是逃不出老太太的法眼去,一眼就能看到人心底去。既然老太太问了,我也就不瞒着了。” 于是身子往前凑了凑,将端木府三家酒楼前前后后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恳切地看着叶太太又说道:“老太太,您家姑爷此刻也不在家,再这么着,那三间酒楼怕是卖了也不够打发官衙的人,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求老太太帮我想想办法。”说着那眼泪似都要掉下来了。 叶太太听苏姨娘会说话,此时还称端木华是自己姑父,心中高兴,便笑道:“这孩子,多大点事,至于淌眼抹泪的,三日内必让他们结案,你回去听信儿!” 果然不出三日,那案子就查明了,那些丢了的食材却是监守自盗,酒楼主厨看那黄姨娘不善经营,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便联合酒楼几个人连带把那管事的也拉下水。 他们自己在别处盘了家酒楼,几个人轮流坐庄,贵重食材皆是从黄姨娘管的这几个酒楼进货,转手在那个酒楼做熟卖与客人,没成本的买卖怎么干都是赢利的,且越干胆子越大,越性将这里的客人也都拉到那个酒楼。 黄姨娘只当是没客人来,食材买来都坏了扔了。实实在在却让这端木府当了冤大头。 案子查明,收监的收监,违法所得没收的没收,只一样,端木府亏空却无法补出。 苏姨娘考虑再三不得已想给墨子桐去报个信说明这里的详情。因怕别人去了说不清楚,特意安排让穆管家亲自前往,那三家酒楼暂时也先停止营业等墨子桐的消息。 穆欣荣的大妹妹听说兄长要去善城,便急着从庄子上赶来。吃饭时又说起绿君的亲事,大妹子便道:“上回绿君那亲事说了一半,绿君就跟着老爷和太太去了善城,漆家来了问亲事允准了没有,咱们也别耽误了人家孩子,兄嫂到底怎么想的,倒是给个准信我也好去回人家。” 穆欣荣还没说话,柳氏便道:“上回不是就给妹妹说了嘛,这婚事先答应着,只是他家得等我们绿君回来才能完婚。怎么今天又问?” 大妹妹笑道:“嫂子,不是我多嘴,这老爷和太太去上任,回来不知是哪年的事,你让人家等着,等多久也没个准信,岂不是太可笑了。依我的主意,既然要嫁人了,大哥这回去不如向老爷和太太求个恩典,一并把绿君带来早点嫁人才是。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有什么意思,将来还不是得嫁人过日子,何苦扯着两头白担那些心。” 柳氏听了倒心中欢喜道:“妹妹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当时绿君要跟着去,我就和你大哥说了不想让她去,反正已经有了人家了,不如早些嫁了省心。你大哥面情软,不好意思给老爷和太太说,这绿君更不像话,走了许久,就带回来一封信,只有半页字,只说自己在外面一切都好,也长了见识,让爹娘不要记挂,还说让我们保重身体。越大越没良心,就不知道问问我和她爹好不好的,一句保重身体就完了。” 柳氏说到这,又转头对穆欣荣说道:“她爹,听妹妹的话,你这回去就把她带回来,再放着不管心越来越野,将来嫁到漆家,他家兄弟妯娌多,还不让人笑话我们家教不好,到时影响他底下几个弟弟们的婚事,那麻烦就大了。” 穆欣荣本就有些惧内,一听柳氏和妹妹都说一样的话,便答应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到时见了老爷和太太怎么求这个恩典。 过了三日,穆欣荣就要出门,一早他妹妹又赶了过来,还带了漆家给绿君做的几身衣裳和几件首饰。 一见面就笑着说道:“大哥,漆家一听绿君要回来完婚,十分高兴,已经开始找人收拾婚房了,到时绿君一回来就完婚,这些东西你带去给绿君,这是人家漆家人的一点心意。” 穆欣荣一听妹妹这话,心想:绿君能不能回来还得看老爷和太太的意思,万一回不来,这不是把漆家给诓下了。 但自己妹妹又不好明着说出埋怨的话,只得将东西收入又嘱咐他妹妹道:“你回去给漆家说,他家这东西我暂时收下,如果绿君能回来再收拾婚房也来得及,万一回不来,东西全都退给他们,这婚事就做罢,别耽误了人家孩子。” 他妹妹已收了漆家的谢媒钱,此时一听大哥的话似此事还不能确定,心想:我这钱虽收了,还不能花,哎!早知就不管他家这闲事了,倒耽误了我挣钱。但此事已然这样,也只得等他回来才能知晓一切。 便冷冷说道:“那漆家的事就等大哥回来再说!” 苏姨娘要派穆欣荣去善城,便提前给墨府也送了信,若有带的东西物什可一并让穆欣荣带了去。 墨太太一听,便急忙将那日和鲁姨娘说定的事向墨老爷说道:“我和鲁姨娘商量着给子川特色了个姨娘,就是鲁姨娘的丫鬟墨玉,今次趁女婿府里的穆管家去善城,让她随穆管家一起去,由穆管家一路护送,也少了墨府再派脚力了。” 墨天啸听了这事,觉得甚是荒唐,便不同意,说道:“简直是胡闹,子川去是守边疆去了,哪有工夫儿女私情,你们这实在是多此一举。” 墨太太道:“你当然不急了,我生的掉下来的肉,到现在二十多岁的人了,跟前没个照顾的人,你想想你当年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孩子都两个了,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姨娘我送定了,你同不同意我都得送去。” 墨天啸一听墨太太生了气,便也不好理论,又想墨太太说得果然也没错,自己象子川这么大时,子山和子海都会跑了,便也不好再拦着,只说了句:“以后不可再多事,这回便罢了。” 墨太太听墨老爷这算是勉强同意了,便急忙安排车马让穆欣荣护送墨玉去善城。 墨玉自从被墨太太指为姨娘后,心中十分意外,自己论长相论身材都比不上春笋,当时听到心里还想着这姨娘八成就是春笋了,暗里还盘算过,要是太太不同意刘妈说的那门婚事,将来把自己指给春笋做她的丫头,能跟着去边关看看就好了。当然给春笋做丫头比做鲁姨娘的丫头要难上许多,但一想到能去边关看看,这些也都不是事了,反正自己是当奴才的,主子怎么高兴自己就怎么伺候,只要把主子侍候好了,跟着谁应该都差不多,反正加上端木府白管事的媳妇,自己也跟过三个主子了,都没有朝骂夕打的,说起来也都还不错,想来春笋做了姨娘应该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谁知那日忽然把自己指给子川少爷做了姨娘,心中十分不安,想着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了,竟有些不相信,觉得主子们是不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并不敢十分相信。直到那日坐车跟着穆欣荣去往善城时,墨玉才相信是真的。 第二百一十四回 神仙遇 且说端木华和叶忽如去往那片草场交涉,墨子川领了几十个官兵赶往灵城去找陈天涯带兵往草场以备不时之需。 灵城朔方节度使章蒙自接到马晋总管的信函,知此事涉及两国边界,非同小可,便一边令人飞马送信给皇上,一边令陈天涯做好准备。 且说章蒙看墨子川奉命来请兵出征,虽皇上圣旨未来,但战况一触即发,知不可耽误便令陈天涯带五千人马赶往边境,和端木华会合后听端木华调遣。 陈天涯接到指令便开始着手准备起来,这几日先锋队伍已出发去往边界之地,后续队伍也已做好准备,一旦开仗必得大获全胜方可。 端木华和叶忽如带着几个随从到了边境,看到汉人牧民不能放牧,那牲畜一个个饿得皮包骨头。 端木华心想:大丈夫行事须得光明磊落,我与他们先王才立庙修碑,和他们新王也交好,应该不至于开战,也许是误会,说开了大家还是朋友。 心中主意拿定,便只带了几名随从前往突厥营帐去交涉,谁知那突厥人并无诚信,将端木华等人扣住不还,还扬言汉人军中无人,只能派个文人来之乎者也。 叶忽如一听端木华被扣下,便急了眼,领着那边境上百十个兵士就冲打了过去,哪里是突厥对手,这突厥此次来犯是有意为之,那些牧民其实都是兵士乔装,加起来至少上千人马,叶忽如等人没打几下就都被俘了去。 当陈天涯赶到时,先前那些住在草原上的牧民全都被迫退出草原,牲畜死的死,丢的丢,所有人都退到城里。 那片草场生生被突厥人夺了去,还把端木华和叶忽如等几十个人扣在那里。 陈天涯和墨子川本就是军人,血气方刚,一听这话,顿时怒发冲冠,便组织兵力打了过去。 谁知那些突厥象是突然有了智慧一般,陈天涯打过去,他们就跑得无影无踪,等他们打累了,突厥又来偷袭,这仗提知着实坚难,一点便宜没占着。 墨子桐接到墨子川着人送来的信,看到端木华和叶忽如等人被突厥扣押的消息,便急忙领着几个人赶往前线。 走了几日便到了那片草场,看茫茫草原上空无一人,不由揪起心来。心想:这样的战争实在太多,史书上也不能一一记录,自己虽然知道突厥国最后的结果,但此次战事结果却不得而知,端木华此时不知是凶是吉。 是夜,住进陈天涯准备好的军营中,夜幕下草原一片空阔,墨子桐不能安睡,便一个人悄悄出了营帐。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李天然,李天然。” 李天然这个名字墨子桐已经好久没听人叫过了,此时一听先怔在那里了,又听那声音好熟悉,便仔细分辨着,忽然就见她项上那个青玉犬又发出蓝色光来,随着那道蓝光,她看到玄通真人在远处向她走来,刚走到她面前,那真人将手一挥就不见了。 忽然间墨子桐就从那处空阔的草原置身在突厥王后帐中,墨子桐知道先王骨灰入葬后不久,太后就变成了新王后。 只见新王后看到墨子桐一点也不吃惊,只笑着说道:“你来了,是不是为端木华的事情来的?” 墨子桐忙道:“是,你知道,快告诉我端木华现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新王后笑道:“你家端木特史好着呢!汗王不过借他来一用,你且再等两天。你们在那边动了手,汗王这里必要增兵,等他这里空虚时,我们里应外合一举将他拿下,让突厥国从此消亡,到时突厥王后便归顺天朝,然后还要去你们京城落户安家呢!” 墨子桐诧异地问道:“万一不成功又当如何?能不能先把端木华放回去?” 新王后淡淡笑道:“一切都是天命,岂人力可更改。你回去等消息便可,不过只要是打仗都会死人,至于谁活谁死,也都是天命。譬如我此时是先王后,明日也许就是刀下鬼,譬如这丫头,”说着指着一个丫头说道:“此时她是丫头,明日也许就顶了我的名做了王后。” 墨子桐顺着新王后的手指看去,王后指的那丫头却正是谭灵儿,墨子桐惊讶地问道:“王后何出此言,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新王后只笑而不言,忽然就见她一口血吐了出来,一时就没了气息。 那谭灵儿一看王后没了气息,也慌了神,对几个下人喊道:“快去叫巫师来,王后不好了。” 正在慌乱中,就见巫师进了帐中,忽然看到墨子桐,吃惊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我师兄呢?” 墨子桐一时摸不着头脑道:你师兄是谁?你快先救王后。 巫师俯身看了看王后,然后对着墨子桐摊了摊手道:“她在此处的缘分已尽,是时候该离开了。” 墨子桐不解地看着巫师道:“她明明还有气息,难道真要这么冷血,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从眼前消失吗?” 那巫师摇摇头道:“她失去的不过是肉身,灵魂已经去往别处了,将来如果有缘你们还能遇上,如果无缘,说明此生债已偿,便不会再有联系。” 墨子桐道:“你这是安慰人的话,怎能让人信服。我知道你们身上都有解毒之药,你快给她服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巫师道:“我若能救,岂等你来说,她在此地缘分已了,走也走得坦荡,何必多此一举将她拉回再生事端,凡事都有天命,此事不可违命而行。” 墨子桐道:“你口中所说的天命,谁能看到,天在哪里,你快把药给她服下,万一活了岂不是善事一桩,难道你们不用修行吗?” 那巫师道:“修行是一辈子的事,但不是说救人就是修行,有时候违背天命做错事还得受到惩罚。王后的事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由她自生自灭!” 墨子桐瞪了巫师一眼,忙扶起王后道:“你知不知道谁害了你,有什么法子能救你,快说,我去想办法。” 那王后勉强笑了笑道:“巫师说得没错,这事你管不了,我今生的命就只能到这里,这是天命,如果有缘自会相见,若无缘便是前世缘已了清,不必牵挂。” 墨子桐看此处的人皆是一个话,便冷笑道:“这巫师不知平日和你们说了什么混账话,让你们一个个都这么相信天命,哪有什么天命之说,不过都是人祸。” 那巫师道:“虽是人祸,也是奉天行事,无人能越过天去。” 墨子桐看众人皆不救王后,便对谭灵儿道:“你快去找汗王来,还愣着干什么?” 谭灵儿此时脸色惨白,听墨子桐语气严厉,便急忙解释道:“我没下毒,这药王后吃了好些日子了。” 话音刚落,就听帐外汗王的声音传了进来道:“谁要找我?” 墨子桐吃惊地看着从帐外进来的汗王,只见那汗王进了帐先看了看墨子桐,又俯身看向王后,看王后已无知觉,便道:“王后已逝,明日即举哀行葬礼。后日给新王后加冕。” 墨子桐忽然明白了,这一切定是突厥王做下的恶事,是他安排人下的毒,可能谭灵儿也不知道,怪不得巫师不救,他是不敢救! 墨子桐心里正想着,忽然自己又回到了先前两军阵前帐外那片草原上。 正在诧异,就见玄通真人和巫师在浓雾中一起向她走来。两人若隐若现站在她面前说道:“刚才你看到的那一幕应该是一个月以后要发生的事情,怕你不相信我们说的话,所以让你提前看了,下面我们说的句句是真,你可听好了。” 只听那巫师说道:“你项上这块玉是我们师父的,当年他老人家临终时才说,这是块灵石,用来渡化有缘之人,谁能用此玉渡了此人,就是天选之人,可飞升成仙。” 墨子桐越听越糊涂道:“你这一会师父一会师兄,什么叫你师兄先找到我,你到底在说什么?” 巫师指着玄通对墨子桐说道:“他就是我师兄。当年师父云游时偶然得了这块灵石,听说用这灵石渡化有缘之人,就能飞升成仙。但这人身处茫茫人海,无处可寻,只一日在其友人幼子生辰时,忽觉那孩子与这石头似有些缘故,当时以为这孩子可能是他要找的有缘之人,便将此石送与其子以观后效。后来师父自知修行一世并无半点仙缘,便收了我和师兄两个,说我们是有仙缘之人,临终时便将那石头之事说与我们两人,说谁先找到与那石头有缘之人谁就能飞升成仙。” 墨子桐越听越吃惊,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便又问道:“凭什么说我就是那个你们要渡的有缘人?” 那巫师笑道:“不妨与你透露一二。那石头遇到有缘人才会发出蓝光,这世间只有你一人如此,所以我们认定你就是有缘人。不过这不是师父告诉我们的,是师兄发现的。你那日落入湖中,他已感觉到不一样的磁场,后来你被救出后一直足不出户,且他也有事要料理,便等你上门去时才告诉你的,是也不是?” 墨子桐此时才明白,原来人们说的缘分前世已定还真有这话,且还牵扯着一个神仙的前程,真是没有比这更让人想不通的事了,难道世间真有神仙?现在的自己已经从无神论变成似信非信了,如果没有神仙,自己怎么从千年以后来到这里的,如果没有神仙他们怎么知道的?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也太神奇了,一个小小的前世姻缘居然引出这么一段公案来,而且自己还是主角,这剧情真的好辣眼好拉风啊! 墨子桐心里想着,便又问道:“你说了这些话的意思又是什么?我既然已经被你们拉到这里,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玄通和巫师相视而笑,就听玄通说道:“你错了,不是我们拉你来这里的,是你前世姻缘未了,这石头既是灵物,且与你们这姻缘有了瓜葛,就不能置之不理,它为完成主人心愿,必会有所做为。” 第二百一十五回 乔装行 墨子桐一时又被玄通的话弄糊涂了,说道:“它的主人不就是我吗?我也没想过要来这里了什么姻缘之事啊?” 玄通道:你并非它第一个主人,你忘了。我师弟刚与你说的,它的第一位主人是我师父,我师父将此石赠予端木华,是想测试端木华是那个与石有缘之人,既然端木华不是,那这石头在师父那里的心愿便了了,端木华成为它新的主人后,是想找到他真正的姻缘,但那日墨子桐落湖后并未生还,所以墨子桐的生魂转世后变成了李天然,也就是你。但石头任务并未完成,它必得帮它的主人找到真正的姻缘方能随我等去往神地。这个过程就是渡有缘之人。所以李天然才又成为墨子桐来到这里,只有李天然也就是你在这里完成这段姻缘方能了断清楚。 墨子桐此时已听明白了,自己需得在这里了却墨子桐一生姻缘才能重新回去过李天然的生活,否则石头不安,面前这师兄弟二人也无法升仙。 墨子桐刚要问眼前的事情该如何解决,那二人似已探知她心中所想,便笑道:“刚才那王后所说句句不假,你静待时机,端木华必会回来。他是有后福之人,你和他的缘分何时能了,我们也无法预知,只能等时间来答复了。”说完,两人就不见了。 墨子桐看两人走了,正在怅然。忽听帐外一阵嘈杂的叫喊声,突厥人又来偷袭了,墨子桐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 墨子桐看此时自己睡在营帐的匡床上,并未在帐外,一时想着,可能是自己白天胡思乱想做了个梦罢了。 且说陈天涯将偷袭突厥人击退,忙命墨子川查看伤情,自己则来到墨子桐帐外询问,听到墨子桐未受伤害,方放下心来回到大帐中。 因本次突袭是突厥一个王子带队前来,那王子本不善打仗,年龄也不大,自己非要来体验一番,谁知一出战就被汉人军士擒获。一番审问下来才知他是突厥王兄弟骨咄俱的儿子,名叫登伽,说起来也算是突厥王子。 陈天涯听到俘获了一位突厥王子,便修书一封与突厥王送去,想用这个王子及随从换回端木华等人。 谁知突厥只同意用登伽王子和其手下换回端木华和叶忽如。陈天涯听到端木华和叶忽如可回来,便急忙答应了,其它兵士只能等来日擒获突厥人再换回。 交换那日,陈天涯看对面和端木华、叶忽如身量不差上下的两个蒙面人分别穿着四品、六品官服,便认定是端木华与叶忽如,遂痛快地将登伽王子和他手下换了出去。 谁知换回来将蒙面取下才知换回的是叶忽如和一个身量与端木华差不多的兵士乔装的,端木华仍被羁押在突厥大营中。气得陈天涯破口大骂突厥言而无信,不是君子所为。 叶忽如和那个兵士回到大营时人已瘦弱不堪,且患有重疾。陈天涯忙命胡大夫把脉熬药,次日方能说出话来,便与众人说了在突厥遭遇。 原来端木华和叶忽如等几十个人被押在突厥两个帐中,那帐子四处漏风,帐内并未生火,夜间奇冷,平时只能吃些稀粥,也不让出帐子。 被扣押的汉军中好几个兵士都冻病了,无医无药,叶忽如等两人回来时端木华也病了,如此时还不能回来凶多吉少。 陈天涯看墨子桐揪心难受,一来为昨日失误内疚,二来看墨子桐难受心中不忍,便又向突厥兵发起两三次进攻。 但每回都是无功而返,当汉军进攻时,追到一半那些突厥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了踪影。 如此几次后,陈天涯心中黯然,觉得对不起墨子桐,但一时又没有好办法,只得日夜派人打探消息,探准地方好再次发起进攻。 墨子桐心中着急这样下去,端木华身体肯定吃不消。人再不回来,他一介文儒哪里经过这样艰辛,恐有性命之忧,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那上千个突厥人忽然消失不可能这样悄无声息,与其等着,不如自己带人侨装打探来得更快。 于是悄悄和墨子川和胡大夫商量了,胡大夫留下为叶忽如诊病,但需用胡大夫用易容术给墨子川易容。 次日墨易容后的墨子川给陈天涯留下一封信,便和墨子桐一起带着绿君、小支棱、春芽及兵下和下人等,扮作流浪艺人在草原迷了方向的模样,混入突厥牧民中打听消息。 陈天涯看到墨子川留下的信,十分不安,又看叶忽如病情也略有好转,便将墨子桐等人侨装寻找端木华的事说与叶忽如听。 别的尤可,叶忽如听说绿君也一块跟着去了,便不躺着,挣扎着要去寻他们。 两人商量了一阵,陈天涯带一路人马从东边去找,叶忽如因在突厥大营中待过数日,怕被认出,便由胡大夫为其易了容带一队人乔装去西边找寻。 墨子桐几个人骑着从当地牧民手中买的几匹骆驼,将自己和绿君、小支棱、春芽皆扮作胡女模样,墨子川则扮作舞技班主,其他几个兵士及下人会歌舞者扮作艺人,其余均扮作杂役,一二十人便骑着骆驼出发了。 在茫茫草原上走了两日,才看到有牧民在草场放牧,墨子川从那些人的举止一眼就认出那几个牧民是突厥兵士改扮的。 墨子川领着众人走到牧民跟前,那几个突厥人看来的是胡人舞技班,便高兴地一边和墨子川说话,一边拿眼看着墨子桐几个女的。 墨子川看他们眼睛不离开墨子桐几个人,便假装问路说想到突厥牙帐。 那几个笑道:“你们从哪里来,怎么偏选打仗时去?” 墨子川假装无奈道:“原本在灵城,因两国开战,在灵城受到排挤,不得已才回突厥牙帐去。” 那几个兵士道:“这里离牙帐还很远,没一两个月根本走不到,不如留在这里,保证你们能混口饱饭吃。” 墨子川故作为难地说道:“我这舞技班子,又有女人,留在这战场前沿怕不安全,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那几个人哪里肯放他们,忙凑上前将自己带的吃喝让与墨子川众人吃了。 那几个一边看墨子川等吃着一边说道:“我们这虽在开战,但保证你们安全,绝对不会有事,不过留你们需得请示了上头才行,你们先吃着,我们去带上司长官来。” 一会儿工夫,那人领着一个头上辫着辫子,穿着羊皮衣袍前襟向左开的人到墨子川等人面前,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墨子川,又看到墨子桐几个女的,便笑道:“听说你们会跳舞唱歌,走,走,跟我去见我们王子,这几日王子正生闷气,你们好好表演表演让他高兴高兴。” 墨子川听说要见的是王子,心中有些担心:会不会是那日擒获的那个登伽王子。此时自己虽然易了容,但还是担心万一被认出,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但转念又想:这突厥王子甚多,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且自己易了容,他就是长了神仙眼也未必认得出来。 想到这儿便装假不愿意,那长官抽出刀来威胁道:“你们要不愿意,就通通送你们下地狱去。” 墨子川等人装作无辜害怕的模样,收拾了跟着那几个人往草原深处走去。 走了半个多时辰,就见那人将一棵小树边地上一块草皮拉开,那草皮是附着在一块大铁板上的,铁板两边皆有轨道,铁板下面却是一个深深的洞。从地面缓缓延伸出一条缓坡,人畜皆能走。 众人皆下到洞中,那洞口就有火把,那几人将火把点上,又将铁板顺着轨道拉住。 顺着地洞走了十来分钟,就见一处开阔地,有数人把守,验了那几个人的身份后,墨子川等人在外候着,只那领头走了进去。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人方从里面出来,后面又跟着两个兵士。那两个兵士来到墨子川等人面前,也不问话,只令墨子桐四个女的跳一段舞蹈来看。 墨子川便打起手鼓,墨子桐便依着来时跟春芽学过的胡人舞蹈跳了一段,那两人看完,点点头,又问起几个人的名姓。 来之前墨子桐等人就已经按胡人的名姓一人一个起好了,且以防口误败露,这一路上也都是按着胡人名姓叫着彼此。 墨子桐叫舍哲尔,绿君叫图日娅,小支棱叫索布德,春芽叫其其格,墨子川叫阙特禄,其他扮杂役的众人也都起了胡人名姓,因此叫起来并不生熟,那两人查验了半天没查出问题,才令墨子川等人跟着进去。 几个人进到地洞里面,见那里装饰得如突厥贵族大帐中一般,那王子不偏不移正是换回叶忽如的那个登伽王子。 只见那登伽王子身边坐着一只巨型黑色苍猊犬,项上带着纯金项圈,项圈上系着墨色皮质犬绳,拴在王子坐椅上。 只见那黑色苍猊犬胸宽背平,眼睛深邃,看有生人进来,便站起身虎视眈眈看着墨子川、墨子桐等人,似随时就能冲过来撕咬,众人看了都有些害怕。 那登伽王子看墨子川等人进来,又见他的苍猊犬站起身来,便对那犬说了句:“溪绒,坐下。” 看那犬听话的坐下后,才拿眼扫了扫墨子川几个人,登伽王子当日是被墨子川活捉的,对墨子川的样貌自是记得清楚,但因此时墨子川易了容,登伽王子却没认出墨子川来。因此并未认出也未起疑。 墨子川看登伽王子看了看自己又将眼睛转向墨子桐四人身上,方将进来之前的担心略略放下了些。 那登伽王子看着几个人的模样,便对兵士说道:“这几个女的领去洗洗再来表演,传令下去,除了守卫,其他人都来看表演,大家放松放松,今日每人赏酒一碗,再去煮几只羊来下酒。” 第二百一十六回 遇亲人 墨子桐等人被突厥兵士带下去洗漱,登伽王子看着墨子川问道:“听说你们是从灵城来的?” 墨子川假装害怕地答道:“是。” 登伽王子看墨子川害怕,就递给他一碗酒说道:“给,喝了这碗酒,胆子就壮了,我们突厥人哪有胆小鬼,一看你就是沾染了汉人气息,一个个贪生怕死的。”说完看着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墨子川接到兵士从王子手中接到的那碗酒,假装羞涩地躬身答道:“登伽王子说得没错,没有打过仗,见到刀枪就害怕。” 登伽王子点头道:“那就喝了它,等会本王也给你表演一段,让你看看不一样的舞蹈。” 墨子川只得将那酒喝了,因那酒是马奶酒,喝一碗下去就象喝水一般只能解个渴,登伽王子看墨子川将酒喝了,便狂笑道:“给他喝上三大碗,让他给咱们耍个胡腾醉舞。”众人听了跟着登伽王子又是一阵狂笑。 墨子川连着喝了三碗,心想:我是不是得装个醉意出来,否则会穿帮。 心里想着,脚下便打起了摆子,人也有些站不住的样子。那王子笑道:“快,快,把他扶到中间,让他来一段胡腾醉舞。” 墨子川本就是习武之人,身体灵活性强,此时听登伽王子要看胡腾醉舞,他就按照平日看过的胡旋舞又加了些醉意在众人面前边跳边舞起来。 胡腾醉舞虽是现编的,那舞看上去倒很像回事,引得登伽王子高兴地对墨子川带来的人说道:“快,快,把鼓打起来,配着鼓跳更好。” 且说墨子桐几个人被几个兵士带到后面登伽王子起卧之所,却并不进去,只领着她们进了边上一个遮了布蔓的地方,进去见里面洗卧用具倒色色齐全。 几个人便在那里洗了脸,又换了着色鲜亮的衣裳,正在画妆面时,就见一个突厥打扮的老妇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几个碗和筷子。后面跟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小突厥,一个提着鹰蛇纹的提梁壶,一个端着两盘吃的。 三人也不说话,只将吃食放下正要出门去,那老妇人正要出去,忽然站住,盯着还未画妆面的春芽怔怔看了又看,对那两个小突厥道:“你们先去。” 看那两个小突厥退下去后,那老妇人看着春芽小心地问道:“你是不是叫芸香?” 春芽摇摇头。墨子桐一听老妇人问这样的话,忙道:“老妈妈,你认识她?” 那老妇人看着墨子桐,用中原话说道:“我看着她像我家走失的小姐,已经好多年了,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墨子桐一听忙拉住老妇人道:“你家小姐,你快说说,你家小姐是怎么走失的?” 老妇人看着墨子桐笑道:“难道这小姑娘也没亲人?” 墨子桐点点头道:“是,这孩子是我好几年前在大街上捡来的,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她家里人。” 那老妇人慢慢说道:“我家小姐名叫芸香,她姓黄。家里遭了难,我们老爷带着我们从发配地逃出来就走散了,我带着她一路寻到京城附近找了个村子住下,想着异日去老宅说不上能遇上家里人。谁知那日领着她去山上采山菜,正好遇到官兵搜山,我们原就心中有鬼,便没命的逃,谁知越跑那些官兵越追,我背着小姐实在跑不动,没法子就让小姐在一个山洼里等着,我引官兵跑开,准备脱身后再回来找她,等我回去再找时她就不见了人影。后来我听说有略卖人会将中原的女孩子卖到西域,我想小姐八成被卖在这里了,便又跟着一个骆驼商队给人家做饭来到这里,小姐没打听到,倒在这里遇到了我们老爷,所以就留在这里了,我们老爷现是小王子身边的谋事,登伽王子很听他的话。” 墨子桐听了又问:“你家小姐身上有什么信物或身上有什么胎记之类的?” 那老妇人道:“我家小姐身上倒没什么标记,我当时把她留在山洼里时给了她一块饼,那饼是用一块帕子包着的,除了这个,其它值钱的东西一样也没有,那帕子上绣着一颗芸豆,还是我们太太亲手绣的。” 墨子桐一听心里犯了难,当时救回小春芽时,她浑身上下就像个小乞丐,穿得也不像有钱人家孩子,哪里见过帕子。小春芽当时脑子受了伤,小时候的记忆全都没有了,是不是黄家小姐这就不好说了。 那老妇人说完又上下打量看着春芽,道:“这模样和我们太太当年长得倒有几分相似,但好几年了,这孩子长得和小时候也不大像了,我也认不太准。” 正说着,就有兵士来催,那老妇人便退了下去,墨子桐等人忙忙的画了妆面便几个人便跟着那兵士来到王子面前。 一时酒肉摆上,厅里坐了好几个人,边上还站着些兵士。墨子桐看登伽王子边上摆着一个食案,后面坐着一个汉人模样的人,心想:这可能就是刚才那个老妇人说的姓黄的!看他那个长相和春芽并无相像之处。 正要心里放弃时,忽见他用左手夹菜,一时就愣住了,因小春芽刚在墨府时也是左手,墨子桐帮她纠正了好久才换成右手,但拿东西若做活计时,春芽都会不自觉用左手。这应该是遗传造成的。 墨子桐心想:春芽虽然长得不像这位姓黄的,但都善用左手,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十之八九可有就是这姓黄之人的女儿,等我再观察观察。 春芽因听了前面那妇人和墨子桐的话,事关她的身世,她自然额外上心,生怕听漏了一个字。此时看着坐在登伽王子身边的那个汉人,心想:这难道就是我爹,我真的找到家人了,可我怎么长得和他一点儿也不像。究竟是不是呢? 坐在小王子身边的汉人看着眼前四个女子,当他看到春芽正歪着头看他时,心中一动,心想自己丢掉的女儿也该有这么大了,便也使劲看了看春芽。 此时小王子看她四人洗漱装扮了,个个不俗。便道:“该弹的弹,该敲的敲,该唱的唱,该跳的跳,把你们的绝活拿出来,今天和我这些兄弟们好好吃一回酒。” 墨子川和墨子桐便领着众人按照先前排下的几个节目一个一个演着。 此时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的老妇人一会儿看看坐在上座的黄老爷,一会儿看看春芽,眼中眼泪一个劲往下流。 众人一边吃一边看,没演几个节目就有人已经喝得五迷三道不着四六了。 一时场面就有些失控,那几个喝醉的上了台来拉着墨子桐等几个人就开始乱跳一气,那小王子也不生气,反纵着他们道:“轻点儿,这些女子哪里受得了你们这样推搡,跟着她们跳起来。” 说着,自己已经来到墨子桐身边,一手拉起墨子桐,一手拉起墨子川一起跳了起来,众人一看,也都跟着一人手里拉着一个人,围成个圆周圈跳得不亦乐乎。 陈天涯带着一队人马从东面一直找到贺兰山根下也没有看到墨子桐兄妹的身影,因前方还有战事,军中不能一日无将帅,营中兵士手下都在等着他,只得下令先回了营帐。等人蓄补给后稍作休整,营中之事作好安顿再出发去找。 叶忽如因身体才恢复,但心中着急,整整找了一天也没见着个人影。 原本和陈天涯商量好的,草原上到了晚上有狼群出没,天黑就尽量往回赶。但叶忽如心想:要是赶回去第二天再出来也走不了多远,索性也不回去,几个人找了一处山丘的背风处,点了一堆火,又顺便打了几个野兔子充了饥,就背靠着背在野地里坐着休息。留了一个人值守,其他人换着休息。 一夜无事,次日太阳还没出来,就又往西走,因他们此次也是乔装出来的,所以特意赶了一群羊假装是牧民,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见对面也来了一群牧民说说笑笑走来。 及时走到跟前,双方按照突厥习俗打了招呼,那几个人就继续往前走,叶忽如忽然听到他们说:“昨晚那几个女人跳舞跳得真好,昨晚酒也喝得尽兴。” 叶忽如听了心中一动,便故意跟自己身边的几个人说道:“今晚咱们也找个跳舞跳的好的来,咱们也好好喝喝酒。” 那几个突厥牧民回过身笑道:“你们也找女人来跳舞,你当这里是牙城,我们也是昨天意外捡到宝贝了,你们哪里再捡去?” 叶忽如笑道:“那你说说看我们也想喝酒跳舞,上哪里去找她们?” 那几个人摇摇头道:“他们在小王子地宫中,你有胆子敢去找?” 叶忽如笑道:“小王子地宫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不能去的。” 那几个人只摇头笑看着叶忽如便转身要走。叶忽如急了,一把拽住其中一个道:“给你们两只羊,带我们去地宫如何?” 那几人不屑地笑道:“两只羊,就是把你这群羊全送我们,我们也没胆子送你去,我们还想保着头上这脑袋吃饭呢!” 那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离开,忽然有一人回过头看着叶忽如道:“除非你们有绝活能让登伽王子开心。” 叶忽如一听绝活,便有些踌躇,跟在身边的胡大夫倒笑了笑说道:“你这话当真,只要有绝活就能让王子开心,王子开心了我们就能看到女人跳舞?” 那突厥人道:“那当然,只要你有绝活,不但能看跳舞,还能喝酒,说不上登伽王子一高兴就留你们在他身边伺候了。” 说到这,那突厥人疑惑地看着叶忽如等人问道:“你们有绝活?看你们不过是几个放羊的,你们会有绝活?” 第二百一十七回 亮绝活 胡大夫看了看叶忽如,叶忽如暗暗示意其继续,胡大夫便说道:“我们当然有绝活了,要不然怎么敢大着胆子在两军交战时在这草原上行走。” 那人便问道:“那你说说看,有什么绝活?” 胡大夫笑道:“我这绝活不用嘴说,得用眼睛看。” 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两个鸡蛋对那人说道:“这是两个鸡蛋,一个生的一个熟的,你能分辨出生熟吗?” 那人看两个鸡蛋表面并无什么区别,又回头看了看他的同伴,那几个也同时摇摇头,那人便道:“分不出。” 只听胡大夫说道:“我能分得出。” 说着便对添喜说道:“取个盘子出来。” 添喜忙从马背上的搭链中取出一个铜盘递给胡大夫。胡大夫将两个鸡蛋放在地上,用力让两个鸡蛋在盘中打转,然后又用两个手指将两枚鸡蛋摁住让它们暂停,之后又突然松手,只见一个静止不动,别一个仍在打转。胡大夫拿起那个打转的鸡蛋对那几个说道:“这个是生的,另一个是熟的。” 几人将鸡蛋打烂,果然如胡大夫所说,暂停后转到的那个是生的,而另一个静止不动的则是熟的。 那几个人有点惊奇,但其中一人说道:“不过是碰巧让你猜对了,这叫什么绝活?” 胡大夫看那人不相信,便道:“你说说看,我和你谁的力气大?” 那人长得虎背熊腰,那几个突厥人都乐了道:“这还用问,你这模样一看就有气无力,就像三天没吃饭的病秧子,他可是我们这里的大力士,难道你想跟他比力气?” 胡大夫道:“嗯,不妨一试。我确定他没我的力气大。” 那几个不信,道:“你跟他比力气简直是鸡蛋碰石头,怎么个比法。” 胡大夫笑道:“很简单。” 说着将自己两个食指指尖贴在一起,将手臂平平举起,对那人说道:“你抓着我的两个手腕,如果能将我的两个手指分开就算你赢。就按我们老大说的,你们带走两只羊。” 那人一听便二话不说,拿手压在胡大夫两个手腕处,任他使出吃奶的劲也没将胡大夫的两个手指分开,众人不信,一一都试了一遍,都没分开,只得罢休,方相信这胡大夫绝不是一般人,似有神力附体。 那几个人看胡大夫确实有些能耐,说话也客气了不少,一边看着胡大夫一边说道:“你这虽也算是有些神力,但单凭这个万一我们王子不欢喜,到时我们也还得跟着倒霉,需得给我们一样值钱的东西做个保证方可。” 胡大夫又笑道:“我还有更大的绝活,但一整套下来很费工夫,这太阳底下也没法变。你们想要什么值钱的东西。” 叶忽如看他犹豫,便道:“你放心领我们去,难道我们不知惜命的,要是哄了王子脑袋管保就搬了家了,我们岂不比你更害怕。” 那人听了又问道:“你们说的要是假话怎么办?我们还是要拿一件值钱的东西抵押了做个保方好。” 叶忽如听了便对那人道:“如果哄了你这些羊随便你挑。要是没哄你,你升了官别忘了给我们些好处就行。” 那人道:“我现在带着羊行走不便,有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叶忽如听了心想:这回扮作牧民出来,此刻身上并无值钱的东西。 忽然想起自己身体并未完全恢复,出来时胡大夫专门带了给自己入药用的人参,便笑道:“我们出来牧羊,除了带了点药,别无长物,有一枝人参送你行不行?” 那人听说给人参,便笑道:“使得,拿出来我们看看成色。” 胡大夫为难地看了看叶忽如,他知道这人参对叶忽如此时恢复身体意味着什么。心想:大小姐走时请我照顾好叶少爷,现在这药里少了人参,药性减了一半,怕是这病要更长时间才能恢复了。将来怎么给她交代。 叶忽如看胡大夫犹豫,便道:“快拿出来给这几位朋友,他们带我们去见小王子,我们跟着小王子还怕什么?” 胡大夫看此时不拿出来也不行了,便口里说道:“这可是上等人参,比羊值钱多了。” 那突厥人一把就将人参抢过来,几个人凑在一处看着,好像看珍稀宝贝一般。 几个人看了一会,就见一个将人参须揪了一根放在嘴里咀嚼,那几个眼巴巴看着那人问道:“什么味道?” 那人咀嚼了几下便吐出来道:“怎么是苦的?” 胡大夫道:“人参生吃就是带苦味的,这个入药一起熬效果最好,也可以泡茶泡酒。” 那几个人疑惑地看着胡大夫说道:“你确定你没给错,这个真的是人参?” 胡大夫笑道:“当然可以确定,这个是我们老大吃的药,因为你们喜欢才送你们的,你们怎么可以怀疑朋友的诚意?” 那几个人听胡大夫说得肯定,又看叶忽如一脸诚恳,便道:“你们说是就是,那就跟我们走!” 及至到了登伽王子跟前,登伽王子正在听墨子川给他讲中原的逸闻趣事,听那人说胡大夫能辨认生熟鸡蛋和有神奇力量的话,登伽王子原本生性顽劣,便让人将叶忽如几人带进来。 及至叶忽如和胡大夫等人到小王子面前时,墨子川一眼就认出胡大夫,因墨子川易容术是胡大夫所为,因此胡大夫也认出了墨子川,此时相见两下里心照不宣皆装作不认识。 登伽王子看几个人蓬头垢面,也不像流浪艺人,便不屑地问道:“听说你们有绝活,要是骗了本王,就地把你们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叶忽如笑了笑躬身镇定地答道:“不敢,小的们确实有个绝活要献给王子殿下。” 登伽王子看自己说的几句话没将这几人吓住,便道:“那就表演一下!” 胡大夫这里不紧不慢说道:“王子殿下,我这个绝活对人有点损伤,不过过后还能恢复,不知小王子殿下是否介意?” 登伽王子点头道:“你自管演来,不用管旁的。” 胡大夫便笑向登伽王子说道:“那能否借你身边侍卫一用?” 登伽王子回头看了看,指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侍卫说道:“你去。” 那侍卫将手中长矛往身后的墙上一靠,便来到胡大夫面前,只见胡大夫一边让那人将上身衣衫褪下,一边不慌不忙弯腰将肩上搭链往地上放的一瞬间,将一只手伸进搭链里。 然后胡大夫站起身将那只手往那侍卫肩上一拍,一会儿的功夫,那人就觉身上奇痒,慢慢的肉开始红肿至腐烂。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侍卫越来越难受,就在他快要倒地时,只见胡大夫从搭连中取出一个盒子来,将那盒中药粉往那腐烂之处撒了些,那人身上的肉虽还是腐烂的,但人已不难受了。 胡大夫又将三包药递给那个侍卫道:每日一包连服三日,伤处自会痊愈。 那侍卫忙接过药往帐后去调理身体不提。 那登伽王子从未见过如此神迹,直呼过瘾,道:“这东西好,怎得这般神奇,眼见那肉就烂了,这法子好,要是能用到战场上,往敌营撒去,不费一人就能灭了中原人。” 胡大夫忙笑道:“王子殿下,切不可当真,不过是雕虫小计,用的都是瞒天过海的骗人耳目的法子,逗人一乐还可,哪里能用到战场上。” 那登伽王子一听似有点失落,随即便也不深究又问道:“还有没有更新奇的。再给本王演一个。” 胡大夫笑道:“既然王子殿下还未尽兴,那小的就再给殿下演一个。不过这会这个需得到外面空阔处才能施展。” 登伽王子略想了想道:“本王正好在下面呆得无聊,出去透个气,顺便看你这新奇玩艺,走,咱们出去!” 坐在登伽王子身边的黄谋士却说道:“王子殿下,此时出去万一遇上敌军怎么办?我们这区区数十人没有战斗能力,咱们只是来体验观摩,能不冒险就不要冒险的好。” 登伽王子听了满不在乎道:“我就知道父王派你来就是来看着我的,怕我给他找事,你放心,我父王又不是汗王,不过是汗王一个并不看重的一个兄弟,负责给汗王看管犯人,又不会有战功,再忠君爱国又能如何?走,上去舒展舒展。”说完,又回头对墨子川和一个侍卫说道:“阙特禄,你和他去把你带来那几个女人也叫上一块上去。” 黄谋士一看登伽王子并不听他的,便道:“那就让所有兵士都武装好再上去,万一遇上汉军确保殿下的安全。” 小王子听了便对侍卫说道:“听黄谋士的,把我的剑也带上。” 于是众人随着登伽王子从洞中出来。看那四处田野山丘上铺满绿色的绒毯,山花遍开,蜂鸣蝶舞,目及之处皆是一片春光,太阳射在草丛中,那草叶上泛起一道道波光,晃得人眼晕。 那小王子上到地面狠命的呼了几下对众人道:“在这里扎下营盘多好,不知是谁的主意,偏偏要我们躲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洞中,再不出来本王都快变成地龙了。” 众人皆笑而不敢言,这时登伽王子看着胡大夫道:“你还不快献上你的绝技来。” 说话间,已有人给登伽王子搬来一把圈椅,那王子坐了,又有人撑起华盖,小王子挥手道:“快收了,正要晒太阳,偏又遮了。”几个人便忙将华盖收了。 就见胡大夫已站在离此处二十多米远的一个小山丘上,只见他将双手合着搓了几下,然后将两手摊开,顿时就见数百上千蝴蝶蜂拥而至,围在他双手间左右飞舞,久而不散。 第二百一十八回 编谎计 众人正看得入迷,就见远处有一个突厥兵士往这边跑来,及至跑到登伽王子座前便跪下喘着气说道:“王子殿下,前面有汉军向这边奔来,大约有三百兵士,大王命令不得出洞暴露行踪。” 小王子一听便道:“三百兵士就吓得这样,我们这些人怕他怎么的。” 黄谋士一听忙劝道:“殿下,还是听从大王命令,咱们快快回洞里去!免得落下话柄。” 登伽王子看着黄谋士回味了一下,挥挥手无奈道:“全部人马都回洞中。” 当日墨子桐刚嫁进端木府时,胡大夫每回来给墨子桐把平安脉,为逗她和丫鬟们开心,都要表演一个绝活,什么千杯不醉法、一杯就倒法、写字无迹法、铜镜显相法、纸鱼游水法、墙上点灯法、油锅取物法、方形鸡蛋、日捉百鸟、神符显字等等这些,墨子桐和几个丫头们都看过不止一次。 刚才胡大夫在洞中表演拍肩肉烂的玄技时,墨子桐等人并不在跟前,此时墨子桐等人在外面看到胡大夫表演空掌招蝶法,早就认出他了,几个人心中自是欢喜。 墨子桐转头又看到一个陌生人盯着绿君,便知那人是叶忽如。但来这里两日了,还没打听到端木华羁押地,此时看着叶忽如心中越发不安。前日来到登伽王子的地宫,假装不经意地向登伽王子近侍打问了,只说在突厥营帐中由登伽王子的父亲负责看守,具体地方就连登伽王子也不知。 从昨日开始墨子桐就和墨子川商量了这几日想办法离开这个地洞去入别处找寻,再耽误下去怕端木华身体吃不消。 此时忽听登伽王子令全体入洞去,墨子桐便想留个记号让汉军可以发现这个洞口,顺藤摸瓜也许能找到更多突厥人挖的洞。 看着众人都随着小王子下了地洞,墨子桐故意落在后面,悄悄将自己一件首饰丢在洞口处的草丛中,心想:但愿有心细之人能看到这发钗被太阳照射发出的光,顺便就能看到此处草与别处区别,只要能找到门,就能捉到他们了。 众人进了洞中,就见一侍卫急匆匆进来回话:“王子殿下,在洞口发现有人留下这个。”那兵士说着将一个水晶银发钗递到小王子手中。 小王子一看发钗心中大怒道:“这是谁的,是谁这么大胆,故意留这个记号给汉军。”说着拿眼瞅着几个女人。 墨子桐一看银钗被突厥兵士拿了进来,知此事瞒不住,便忙上前假装无辜地说道:“王子殿下,别发火,这是我的,可能是刚才入洞时人多挤掉的,并不是故意要留记号给什么人。” 登伽王子冷笑道:“你当我是傻子,谁不知道这洞口有多重要,怎么会随便把这发钗丢在那里,这水晶遇到太阳就会发光,你拿这话搪塞谁呢!来人,把她拉下去喂我的溪绒去。” 墨子川知道溪绒每天吃一只羊,另外还要吃胡饼,喝羊奶等,如果真把墨子桐扔给它,那绝无生还可能。 所以一听要把墨子桐扔给溪绒就急了,忙躬身道:“殿下且慢,舍哲尔身份尊贵,因遇了难才假扮舞姬,我等皆是她的侍卫和婢女,请王子殿下网开一面,饶过这回。” 王子一听更来了气,道:“你们假扮舞姬来哄骗本王,她身份尊贵,还不实话讲来,再有一句假话,你们统统都得死。” 只听墨子川说道:“舍哲尔公主奉王命前往突厥探望姑母,也就是你们的王后,顺便与王后看中的突厥王子成亲,将来谁娶了公主,谁就是未来的突厥王。我们本打算前往突厥牙帐,谁知两国交战,汉军听说我们去突厥便将我们的财物还有人马尽数没收,将我们安置在灵城,只留了数人守护公主,说好等战事结束再说我们的去留。公主一听两国交战,想去找姑母说明战争不利周边国家贸易往来,百姓生活也是水生火热,且汉军和突厥军力悬殊,希望通过王后说服汗王收兵,所以才冒死前往。你现在说她是通敌,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她迟早要嫁与你们突厥,难道还为了别国背叛夫国不成?” 登伽王子一听这话,出征前他知道王后有好几个侄女要与各国联姻,没想到自己就能遇上一个,而且说这公主嫁给谁谁就是未来的汗王。这诱惑实在太大,登伽王子半信半疑地看着墨子川和墨子桐。 叶忽如看登伽王子半信半疑,便也躬身对小王子说道:“我们一路来也听说了,汉军也在四处找寻,说是有个什么公主逃了,谁知道在这里遇上了,我看着他们就不像舞姬,那眉眼间没有风情只有威严。” 胡大夫也凑上前说道:“正是,我家老大说得没错,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公主小姐,哪里有半点江湖风尘味道。” 登伽王子回头看了看胡大夫,那胡大夫早年间行走江湖,身上自带着一身痞气,确实和墨子川墨子桐等人气质不同,便点头对黄谋士说道:“你去给我父王写封信,交给侍卫送出去。” 说完登伽王子又转头又对侍卫说道:“先把他们押下去,等黄谋士写好信去给父亲传信,这些人是否要送给他看管,待与王后确认后再做道理。” 侍卫答应着去了。一时回来道:“王子殿下,猎鹰带着信已放出,估计今日就能收到消息。” 墨子川等人方知这小王子与外界联系是用鹰来完成,难怪他也不知父亲在何处。心想要是把我们也押解给他父亲,岂不是就能见到端木华了。 叶忽如一听要把绿君等人解押往别处,心想:得想个办法和绿君去一个地方才方便将大家救出来,否则自己岂不是白来了。 正在心里想主意时,忽见一兵士慌慌张张冲进来道:“王子殿下,汉军离我们只有百米远了。” 登伽王子一听便对众人说道:“慌什么,保持安静,他们走了也就没事了。” 转头又对洞内几十个兵士说道:“到洞口给我守住。” 看那些兵士都去了洞口,小王子对侍卫说道:先带他们下去,等父王来了消息再说。 一时墨子川和墨子桐等人被押了下去。登伽王子忽然看着叶忽如道:“我看着你们也不是牧民,还不实话实说,你们又是什么人?” 叶忽如一听登伽王子如此问,便笑道:“殿下不愧是突厥最有前途的王子,一眼就看出我们的身份,的确不简单,在下佩服。” 登伽王子不耐烦地说道:“费话少说,快说你们是谁?” 叶忽如道:“我等奉陈将军之令前往突厥牙帐,是有事与汗王商量。” 登伽王子一听便忙问道:“你们是汉军首领陈天涯的手下?” 叶忽如笑道:“在下乃善城刺史府参军叶忽如。” 登伽王子一脸懵逼道:“我们两国正在打仗,你去突厥牙帐有何事?” 叶忽如看了看四周对登伽王子道:“这里人多,能否屏退左右?” 登伽王子挥了挥手,叶忽如上前看着小王子说道:“我是前往突厥牙帐给汗王送一封信,这信上说的大意就是请汗王不要退兵,我们两家就这样打着拉锯战,这样我军军饷也充足,到时可与汗王分成,但两军只可假打,不能有过多的人员伤亡。” 登伽王子听了眼睛睁得像铜铃,吃惊地说道:“这仗还能这样打,这可是第一回听。” 叶忽如看着登伽王子道:“殿下要当这是真的就太天真了,我这封信上涂了剧毒,那汗王平日看折子有个习惯,喜欢沾口水翻书,我们也是上回去参加先王吊唁时知道的,所以此番这密信数十页全都像书一样订着,到时他看完折子命也就没了。汗王死了总得有人做新的汗王,我今日一看王子殿下面带慈容,将来您做了王,汉人和突厥定不会再起干戈,大家平安岂不好,所以有意推您做新汗王,不知您愿意不愿意?” 那登伽王子听了此话,不亚于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心中已经乐开了花,也顾不得分辩真伪,忙道:“我要做了汗王,定给天朝建议你连升三级,如此泼天好事我哪有不应的道理,看来遇到你们就是天意,这汗王的宝定座我要定了。快说,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叶忽如道:“既然将来是要和天朝讲和的,现在天朝的人就不能再伤害,否则将来天朝不支持你,这汗王宝座也难坐稳,其次,其他国的人也不易伤害,你位置不稳,需得各方力量稳固自己的王位。其他你只需静候佳音即可。” 登伽王子听说让自己静候佳音,突觉不妥,道:“你说的我怎么才能相信是真话,万一不实又当如何?” 叶忽如笑道:“我连底都托于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实在不行,你跟着我们一块去突厥牙帐,但若那样我怕汗王会怀疑,到那时反不好办了。” 登伽王子将信将疑地看着叶忽如道:“那我就信你们一回,但他得留下做个人质。说着将手指向胡大夫。” 胡大夫一听便道:“使得,使得,我在王子身边更好,有事也方便联络。” 叶忽如原本打算这番话糊弄过去,跟在墨子桐等人后面寻机救人,听到胡大夫要留在小王子身边,一时没了主意。只得看着胡大夫向小王子说道:“王子殿下看重他,就留他在身边也好,我去这完成大事,到时他陪着王子殿下,不,陪着汗王回去继承王位。” 第二百一十九回 假死药 墨子桐和墨子川等人是天黑后被押解上了路的。登伽王子听墨子川说墨子桐是公主,新王后是其姑母,将来要嫁给突厥王子,虽半信半疑,但此时也无法确认真假,一路上倒也没人为难他们,仍骑着来时的骆驼,一应物什也都令其带着。 听说墨子桐等人要走,别人尤可,那地宫中说过春芽身世的老妇人有些舍不得。 墨子桐等人在洞中呆了两日,虽然那老妇人还不能确认春芽就是黄家走失的小姐黄芸香,但心中还是更相信春芽就是芸香,因此将自己的猜测已说与黄谋士听了。 黄谋士家中遭难后亲人尽去,好不容易在边境遇到芸香的奶娘,谁知宝贝女儿还被弄丢了,心中对仇家更是恨上加怒。由此心生叛国之心,恨不能一夜间带着突厥人踏平天朝国土,给自己家族报仇雪恨。 既存了这个心,黄谋士便十分用心巴结突厥人,且倒底是做过官的读书人,在突厥几经周折很快就脱颖而出,被登伽王子的父亲骨咄俱发现令其承侍在自己左右。 黄谋士虽被骨咄俱重用,但他不过是突厥众多部落王中的一位,对突厥国的影响力十分有限。 后来因登伽王子不谙世事,身边没个可靠得用之人,时常惹是生非,令骨咄俱十分头疼,在又一次惹下祸事差点丢了脑袋后,骨咄俱便忍痛割爱令黄谋士随在登伽王子身边,时刻提醒。 自从黄谋士跟着登伽王子后,登伽王子倒将玩劣之心收敛了不少,开始沉下心为自己为部落的将来考虑和打算了。 现在黄谋士听到登伽王子要将春芽送往他父亲那里,按犯人看管起来,心中既不忍也不舍,就想将春芽留在自己身边再仔细打听打听,自己丢了女儿,而春芽也是孤儿,就算将来查明了春芽不是芸香,同是天涯沦落人,留在身边当个闺女养着也算是个慰藉。 登伽王子听到黄谋士要将小春芽留在身边,心想不过一个小丫头,便不在意,任黄谋士自处便可。 春芽和胡大夫皆留在此处,临走时墨子桐便对春芽说:“找机会给胡大夫说,想办法让他策反登伽王子,许他自成一国,将突厥国分裂成弹丸小国,便不能威胁天朝,边境也可安稳数年。” 春芽领命,墨子桐本要告诉春芽可能她真的是黄谋士的女儿,但又怕春芽年龄小,万一认了亲跟着其父一起反天朝,则一众人性命都堪忧,便不敢提及。 只在心中默默想道:该来的怎么都会来,听天由命!如果他们自己发现彼此是亲人,最后谁跟着谁走也得看造化了。 春芽眼睁睁看着墨子桐等人骑着骆驼跟着突厥兵走了,胡大夫也眼睁睁看着叶忽如带着自己人走了。两人又不敢表现出过多的亲密,但春芽一想胡大夫在身边心中倒踏实了不少。当春芽在一次吃饭时忙忙告诉胡大夫墨子桐让他说服小王子倒戈时,胡大夫便开始留意合适的时机了。 墨子桐等人随着那几个突厥兵在黑暗中行进在草原上,叶忽如本打算趁着突厥兵士不多时抢回墨子桐等人,但一想此行目的是要找到端木华,抢回墨子桐容易,以后上哪里去寻端木华,便按下性子一路悄悄跟在后面,想等找到端木华羁押地后再动手。 走到天快亮时,突厥人在猎犬的带领下终于来到骨咄俱看管汉军俘虏的地方,那是一个山的背面,四周修了篱笆,有许多猎犬拴在篱笆上,里面有许多营帐。 叶忽如来到此处便认出这就是当初自己被关押过的地方,但这么多营帐中端木华被关押在哪一处却又成了难题。 叶忽如等人眼睁睁看着墨子桐等被带了进去,等了许久才见墨子桐等人又被押了出来,墨子桐等女眷进入一个营帐中,墨子川等男丁被押往另一处营帐。 叶忽如看到墨子桐兄妹被羁押在不同的营帐,要救还得费些时间,且端木华被关在哪一处还不知晓,便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在外面隐蔽起来等时机。 墨子桐和墨子川分别被关押在两个营帐中,此时又不知端木华在何处。墨子桐想通过突厥人打听,但那些送吃送喝的兵士并不与她们说话,只负责看守。 趁着出营帐放风的时间,墨子桐发现这个地方除了看管着犯人,还有武器和粮食储备,可能这里也是突厥的一处后勤补给的处所。 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墨子桐又发现在离她们不足百米的地方有两处营帐与其它营帐不同,其他营帐总有人进出,但那两个营帐只有把守的人,并无人进出。墨子桐估摸着那里也许关押着端木华等人。 初步找到目标,下一步就是接近那个营帐确认,但她们一般也只能在自己帐外站一站,并不能走到那营帐跟前去。 墨子桐也发现那个营帐因没有人进出,所以建在最里面最靠篱笆墙的边上。 认真观察了两天,墨子桐就与绿君几个商量着办法靠近那个营帐的办法。 “你们发现没有,离我们不足百米的那几个营帐中没有人出入,四周都把守着兵士,老爷不知在哪个营帐中。” “太太,我看到中间那个营帐把守的人比其他几个多,会不会老爷就在那个帐中。” “嗯!有可能,但我们进不了帐子,更别说救人了。现在只能从外面想办法了。” “太太,咱们也学突厥人,挖地洞来救老爷他们出去。” “挖地洞?说详细点。” “咱们从篱笆墙的外面挖一个洞通到营帐中,把老爷和那些被捉的兵士悄悄救出去不就行了。” “太太,这个法子好,我们把人救出去,回去后我也算是支棱了一回,太太,让我吃药假死!” 上回胡大夫给菩提的假死药其实不用再喂下任何东西到时辰那机缘就能活过来,但胡大夫为了做得更煞有介事,所以才又给了两个养生药丸。 墨子桐和墨子川要到突厥营帐中救端木华出发前,胡大夫就把配好的药给他们带了一些,以防不时之需,那药吃了人就没了反应像死人一般,只要静待几个时辰等药效过去人自然就醒了。 当小支棱说要吃药假死时,绿君说道:“太太,还是我来!突厥人对自己人死了会用焚尸下葬的办法,其他人为了省事都是天葬,就是将尸体扔出去让天上的鹰吃了。我年龄比小支棱大几岁,到时送到天葬的地方能承受得住,而且醒来后还得去找叶参军他们,我脚力也比小支棱好,还是我去!” 墨子桐稍加思考后便说道:“时间不等人,这天马上就黑了,事不宜迟,听我的,还是绿君去。小支棱,你去把药拿出来给你绿君姐姐服下,咱们还要准备准备。” 说完,墨子桐又看着绿君说道:“绿君,你服下药我们就叫人,你得假装很难受的样子,然后药力发挥出来人才能像死了一般。” 绿君点点头道:“太太放心,这个我会。” 一切都像计划中的那样,当绿君被两个突厥人抬出去时,墨子桐跟出营帐眼看着他们将绿君抬上一辆马车驰往远处去了。 绿君被抬出去后,墨子桐就在自己营帐中焦急地等着。直到第二天傍晚,墨子桐听到军营中一阵骚动,有人在喊叫着:“不好了,汉军跑了。” 折腾了一夜,突厥人进进出出像热锅上的蚂蚁,直到天亮也没有消停下来。 墨子桐悄悄对小支棱说道:“小支棱,老爷出去了。” 小支棱惊奇的问道:“太太怎么知道的?” 墨子桐道:“你看那些突厥人进进出出没个消停,说明没找到人。我估计老爷这会和叶参军他们应该到安全的地方了。” 墨子桐猜得没错,此时端木华确实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原来叶忽如等人潜伏在关押墨子桐等人的篱笆墙外,这天忽见突厥从墨子桐等女眷的营帐中抬出个人来,放到马车上拉着往远处去了。 叶忽如便派人盯着那马车的去向,过了一时那马车又回来了,车上却没了人。 派去盯着的人到天黑时才背着个人跑来说道:“突厥扔了个死人,我看着像是绿君姑娘,就背回来了。” 叶忽如一听吓了一跳,好好的绿君怎么会死。忙趴上前去看时,那绿君却悠悠睁开了双眼,叶忽如看绿君活了过来,高兴地说道:“绿君,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可吓死我了。” 绿君睁眼就看到叶急如,也顾不上说闲话,忙忙说道:“快,太太说老爷在突厥篱笆墙最边上那几个营帐中关着,让我们从外面挖地洞救出老爷。” 叶忽如听了忙对众人说道:“快随我去篱笆墙外,咱们趁天黑挖地洞救端木刺史。” 叶忽如这回出来假扮的是牧羊人,那马背上背着吃喝拉撒各样用物,众人听了就从搭边里找出铁锹来悄悄到了营帐外的篱笆墙外,那拴在篱笆墙上的狗将涂了毒汁的肉扔出后,一个个悄无声息就死了。 叶急如看那些狗没了声响,便对众人说道:“咱们抓紧挖,最好天亮时就把老爷救出来,否则被发现了就前功尽弃了。” 草原上的土地到了春天都比较松软,挖起来也不费劲,挖到后半夜就挖到了营帐中。 第二百二十回 脱困境 当添喜悄悄从地洞中探出头来时,端木华此时正发着烧。看着端木华冷得发抖,几个兵士都将衣服脱下盖在端木华身上,大家都围在端木华身边。 忽见营帐中探出个头来,众人先是一惊,及至看清楚是汉军,便不嚷嚷。只悄悄说道:“我们端木刺史生病发着烧也没有药,你们总算来了。” 叶忽如忙从胸前掏出两个丸药出来给端木华服下,那是胡大夫配出的救命丸,无论何病,吃下这药可保性命暂时无忧。 因此时叶忽如易了容,众人并未认出。看端木华服药后慢慢不再发抖。 叶忽如顾不得说其它,只对众人说道:“快快从地洞中出去,旁边那个营帐里也关着咱们的人,已经在挖地洞了,快走,天亮就不好走了。” 添喜背起端木华就要进洞,叶忽如拦住道:“背着没法走,还是抬着!” 于是添喜抬着端木华的头,鸿来抬着脚,几个人倒着从洞中下去,一步一步往前挪着出了洞子。 过了一会儿,那边那个地洞中的人也都出来了,叶忽如对众人说道:咱们赶紧走,天亮发现你们不见了,顺着洞就能找到这里,这里现在不安全,咱们往北走,这里离甘城近,进了天朝地界就安全了。 天亮时,叶忽如领着众人已走出很远,绿君忧愁地说道:我们太太还在突厥营帐中关押着,我要回去找太太。 叶忽如道:你们太太虽在突厥营帐中,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咱们先去把老爷安顿好再回来救你们太太,否则这么多人目标太大。 绿君听了只得作罢,又走了几个时辰,迎面就遇到一队汉军正往这边赶来。 且说叶忽如一行人护着端木华往甘城赶去,迎面就碰到一队人马,领头的却是谢瑛。 原来谢瑛自听说端木华到了善城,不但和茯苓备了礼去看望过墨子桐夫妇,后来听说和突厥为草场打起来了,前线吃紧,端木华被敌军所困,墨子桐也去了前线,就将城内事务托于县丞,自带着百余人来寻找端木华。茯苓本也要跟着来,奈何已有孕在身,谢瑛不许,茯苓只得在家中。 两下里见了面,谢瑛看到端木华无性命之忧,便欲接端木华等人回甘城调养身体。 叶忽如道:“谢公带着刺史公回甘城,太太和墨校尉还被困在突厥营帐中,我们回去救他们去。” 谢瑛听了先吃了一惊忙道:“怎么太太也被俘了,既如此,救太太要紧。这里离甘城不过半日路程,我把老爷送回去交于茯苓便赶来与你汇合,这些人马我留十人护着老爷,其余你都带去。” 叶忽如听了摇头道:“无需人马,此番去只能智取不可强攻,我要这些人也无用。我们现有这些人尽够了。” 谢瑛素来知叶忽如谨慎,听了也不勉强,便将吃喝用物等让叶忽如带着。各自去往目的地。 且说胡大夫和春芽留在登伽王子身边,胡大夫因会些小幻术深得登伽王子喜欢,无事时便让胡大夫与他弄那些出来看。每回弄这些幻术时胡大夫皆要春芽在一旁帮忙。 胡大夫看登伽王子高兴,慢慢地也能说上话了,便对登伽王子说道:“王子殿下,汗王多疑,身边没有可信之人,此番叶参军去那里定能马到成功,只是咱们要当新汗王掌权还需得和你父亲骨咄俱王说明此事,到时万一有人反对,老王爷也可提前控制,否则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那登伽王子一听胡大夫所说有理,但一想父亲那张严肃的脸又开始踟蹰起来道:“话虽有理,但父亲一直循规蹈矩,我怕到时他不同意,岂不是引火上身了。” 胡大夫道:“以前老王爷对您严肃,是怕您惹出事端来,现在是您要当汗王了,这能一样吗?您当了汗王,老王爷就是老汗王,哪有人会不欢喜?” 登伽王子一听也有理,便道:“为了稳妥,还是先给父王去封信!探探父王口风再去见他,免得到时没吃到羊肉惹一身骚。” 胡大夫听了便不好再劝,心中只盘算着和小春芽怎么逃出去找墨子桐和端木华去。 登伽王子写信后仍让人拴在鹰爪子上送去给他父王骨咄俱。谁知那日偏偏遇上其它部落王正领着人打猎,一箭就将那带信的鹰射了下来,那部落王刚刚篡位,正需要汗王支持,看到这封信,不敢耽误,连夜送到汗王营帐中去请功。 此番与天朝争夺草场,也是汗王上位后感觉内部斗争激烈,江山不稳,利用部落联盟一起出击中原一起分取战争红利的政策一来缓解突厥国内部矛盾,二来消耗各部落军事力量,三来通过战胜天朝树立自己威信。 因此这回挑起与天朝的战争后,为了做好表率,汗王自己也从突厥牙帐城中出来,率领着兵士坐镇前线随时掌握战事状况,便于及时调度各部落相互配合共同战胜天朝军队。 此时突厥王看到登伽王子写给父亲的信,十分恼火,立即派人以借口询问端木华等人逃走一事召来登伽王子的父亲。 登伽王子父亲只当是要问汉人逃走一事,本就因失察愧疚,心想此事虽有疏漏,但自己和汗王是兄弟,料他也不会太为难自己,便忙写了奏折携带着来到突厥王的营帐中。 谁知进了帐中人还未站稳,就被突厥王下令砍了脑袋。可怜一代部落首领,就这样被自己儿子一封信带累,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老王爷被杀的消息被汗王封锁,为了一网打尽以绝后患,他又派人召登伽王子前往突厥王营帐,那使者只知汗王召见,并不知召见登伽王子所为何事,登伽王子听完使者的传令,便命使者先去休息,急忙和自己身边众人商议起来。 黄谋士一听汗王召见,心想:其中定有蹊跷,小王子给汗王那封信是他起草的,这么些日子都没有回应,现在汗王突然召见,会不会那信已误落入汗王之手,这趟凶多吉少。 现在小春芽身份虽未确认,但黄谋士心中隐约觉得小春芽就是自已女儿,人一旦有了牵挂便十分惜命。他不想自己丢了性命更不想让春芽丢了性命。心想:这回要是去了突厥王营帐中,万一遇险,芸香又变成孤儿了,为了闺女也不能冒险涉死。 想到这,黄谋士便道:“王子殿下,咱们带去的那封信老王爷一直未回应,这不合常情,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汗王召您前往又不说明事由,这不合常理,既不合情又不合理,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感觉凶多吉少,王子殿下慎行。” 众人听黄谋士说得有理,便纷纷说道:“正是这话,我等跟着王爷多年,现又跟了王子殿下,都想有个好出路,汗王此时不明就里召见您,万一有去无回,我等岂不白白丢了性命。反正王子殿下早有反心,反正早反晚反都要反,不如此时就反了。我们去找老王爷,将那些抓来的汉人放了,去投天朝,借天朝的手将汗王灭了,推王子殿下做新汗王,机会就在眼前,为何不搏一搏?” 黄谋士本想拦着不去投天朝,另寻他路,但此刻能帮着登伽王子登上汗位只能靠天朝,心想自己离开天朝已经好多年了,那仇等以后寻机再报,眼下先活下去再说,所以也便未再说反对的话出来。 小王子看群情激愤,且句句说在他心坎上,便将心一狠,说一不二,带着众人就从洞中出来往羁押墨子桐等人的父王营帐中走去。 叶忽如带着绿君等人回到骨咄具王的营帐外悄悄潜伏了等机会,因墨子桐住的营帐在中间,挖地洞需得时日,一夜根本无法到达,且自端木华等人被挖地洞救出后,突厥人十分警醒,不但加强了夜间巡逻,而且猎犬嘴上都戴了铁笼子,下毒的事便无可能。人稍一靠近犬吠声此起彼伏很难下手。 正在愁怅之际,忽见登伽王子带着一众人等进了营帐,叶忽如看胡大夫和春芽也跟着进去了,便只等胡大夫出了营帐时与他择机取得联系再做道理。 登伽王子等人进了篱笆墙内方知这里的主事早换了旁人,一听之下方知其父已身首异处,顿时怒火攻心,一气之下将那主事杀了,众人皆是其父旧部,一看登伽王子回来,又杀了主事,便都发誓愿跟着登伽王子反戈。 当登伽王子听说墨子桐仍在此处营帐中关押时,忙命人将墨子桐请出,希望她去寻求王后帮助,杀了突厥王推自己为新汗王。 墨子桐和墨子川欣然同意,心想:正好趁此机会将突厥分裂了,削弱其力量,为天朝永绝后患。 突厥人善用鹰传递消息,登伽王子放鹰去突厥牙帐父王安排下的线人处打听消息,传来的消息是汗王担心自己带兵去往前线,王后和先王的大王子趁机在突厥牙帐起事,所以此番出行时不但带着王后,连软禁的大王子也一块带着。所以要找王后,只需去汗王营帐就能找到。 于是登伽王子和墨子桐等人根据传来的消息约定,由墨子桐等人先去找到王后姑母,再给登伽王子送信,到时里应外合将突厥汗王杀了推登伽王子做新汗王。 第二百二十一回 生急变 墨子桐和墨子川离开营帐时,本想讨了胡大夫和小春芽一起走,但又怕登伽王子起疑,便未提及。想先出去再想办法。如果小王子投了天朝,胡大夫和小春芽至少目前是安全的,不如就让他二人呆在小王子身边也好及时获取信息。 当墨子桐和墨子川带人出了营帐时,叶忽如正焦急地在外面观察着。 忽见墨子桐和墨子川带着众人出来,看着登伽王子回了营帐,忙跟了上去与墨子桐等人会合。 墨子桐听到端木华此时在甘城,便执意要去甘城与端木华会合了再想办法去找王后。 这是墨子桐与端木华自成亲以来最长的一次分开,当墨子桐出现在端木华面前时,端木华激动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端木华身体虚弱,此时还下不了炕,墨子桐看到端木华被折磨得几乎脱了象,顿时哭得泪如雨下。 这些天她在突厥营帐中无论过得有多艰辛,都没有掉过一滴泪,但看到端木华的一瞬间,她那份坚强早被泪水淹没,此时的她看上去就像一个依人的小鸟,两人大难重逢自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够的情。 在甘城养了几日,端木华渐渐恢复体力,听了墨子桐说了登伽王子的打算,心想:这法子可行,突厥时常在我边境骚扰,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让他们消亡或是分裂,若到时还不安分,再来犯我边境,到时将其一一击破可尽归华夏,岂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旷世伟业。 想到这,便召集众人说道:“此番与突厥之战已形成拉锯战事,对我方大大不利,现在正是牧蓄最好的时节,但大片草原上开战,牧民无法继业,来年必有饥荒,到时民不安则国不稳,所以此战必须尽快结束,恢复边疆生产,让百姓安居乐业。” 众人听了都道:“刺史公说得有理,您尽管吩咐,我们照做?” 端木华道:“就按先前的计划行事,不过有几个细节我们需再规划规划。” 经过一天的讨论,基本确定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方案。也定好起兵的日子,到那日从三处同时起兵内外夹击将突厥国推向分裂或灭亡,使其无法与天朝抗衡,确保边疆和平。 第一路队伍由谢瑛去找离甘城最近也有过密切交集的突厥部落首领,说服其倒戈。 第二处队伍由墨子桐假装王后侄女,与王后见面后说明原由争取一切可争取的力量,到时再联络登伽王子起兵,来个内外夹击更有胜算。 第三处队伍由叶忽如去找陈天涯在起兵当日出兵正面攻打。 端木华则利用特使身份假称奉皇命前往突厥营帐中递交国书。在国书上涂满毒汁,突厥汗王中毒身亡后突厥朝内必将大乱,到时连同陈天涯的兵一起出动,几股力量形成合围势必将突厥瓦解或摧毁。 且说叶忽如本想跟着墨子桐与绿君在一处,但国事更加重要,便千叮咛万嘱咐恋恋不舍地离开绿君去找陈天涯。 绿君自上回从死人堆里被叶忽如救下后,这些日子与叶忽如朝夕相处已经习惯,此时忽然被分开也十分不舍,墨子桐看两人难舍难分,有意让绿君跟着叶忽如去。 但绿君看墨子桐身边就一个小支棱,突厥营帐更加危险,也更加不可预料,自己陪着墨子桐去突厥营帐责任更大,便选择跟在墨子桐身边,与叶忽如告别后装扮成公主侍从由墨子川一咱护送,跟着墨子桐去了突厥营帐。 茯苓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且此时又有身孕,虽也想跟着墨子桐去,但实在行动不便,便只得将众人送走守在家中。 端木华与墨子桐一齐离了甘城,进了突厥地域又假作偶遇,便一起进了突厥营帐。 上回见突厥汗王时墨子桐一身天朝装扮,此番已扮作了邻国公主,画着浓妆突厥王根本没认出来。 进了突厥王营帐,墨子桐自报家门,那突厥王听说墨子桐是王后侄女,也不拦着,只说了句:“这娘家人来得倒巧,也罢,临了让她见见娘家人也算是本王一片善心。”墨子桐等人此时尚不解其意,只跟着突厥仆从去见王后。 端木华因想着与众人约定的举事时间还有三天时间,且需得等墨子桐与王后说完正事后再递交假国书方妥,便煞有介事的说道:“今日远道而来,我天朝敕书需得沐浴更衣三日后方能呈上。” 突厥王今日心中本就有事,也无暇顾及,但命人领着端木华先去营帐中休息,等三日后再说与天朝之事。端木华一行便跟着突厥仆从去了营帐中休息。 墨子桐去了王后营帐中,所见皆与那日在天朝营帐时梦中情景一般无二,心中诧异,因带着任务,也不多想,只让王后将身边仆从打发至帐外,对王后说道:“王后,我是端木太太,因事急从权不得已假扮您的侄女,有要事相商。” 王后笑道:“你进来我就认出你了。我多年与母家无联系,哪有侄女会前来探我。你说,究竟什么事?” 墨子桐便忙将计划说与王后听,王后听完说道:“你来晚了,被软禁的王子已经被汗王杀了,估计我也活不了几天了,不过王子有个同母弟弟已经召集了兵力,听说也有个别部落响应,但终是力量薄弱,不如派人去与他联络,在发兵日再来。” 墨子桐听了安慰道:“王后不必担心,我现在身份是您侄女,料那汗王看在你母家份上也不会动手!” 王后冷笑道:“我担心连你也一块遇害,我劝你还是快走!” 墨子桐道:“既然来了,就要等个结果出来再走,我这一走,岂不让汗王生疑,您的危险更大了。也许过一时就有消息传来了,咱们再耐心等一等。” 两人正在说话,就听外面有人闯进帐中说道:“奉汗王之命,请王后吃药。” 王后对墨子桐说道:“这些日子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郎中,说我体虚让开了药方日日喝,我找人验过并未下毒,喝了好象也没什么异样,你稍等我喝了药咱们再说话。” 说话间进了王后营帐的却是谭灵儿和她领着的两个仆从。谭灵儿看到墨子桐一瞬间十分欣喜,又看墨子桐并不穿天朝衣裳,而是扮作异域公主,心知必有缘故,碍于有人在也不敢相认。 墨子桐听说那药吃了几日无恙,又见是谭灵儿送来,便不疑心,看着王后吃下那药,忽然一口血吐了出来。 谭灵儿一看王后吐血,吓得脸色惨白,颤声道:“今日的药和往日一般,怎么今天就吐血了。” 后面发生的事和那夜所做梦中之事一般无二,正如那真人和突厥巫师所言,之后突厥王进来俯身看王后已没了气息,便道:“王后已逝,明日举哀行葬礼。后日给新王后加冕。” 墨子桐此时已心惊到不能自己,颤声问道:“我姑母尸身未寒,汗王就要立新王后,新王后是谁?” 汗王不屑地说道:“这是我朝中之事,岂是你一介小国公主该过问的,三日后你快快回你国去,从此此处与你国无关,我立谁做新王后看我的心情,你少管闲事。” 墨子桐听了心想:三日后那举事部落之王万一前来,岂不打草惊蛇,不如趁此就走,可在外面迎住那个王爷,说明厉害,几处同日举事。但汗王此刻还平安,说明那毒未涉入,我何不加把柴,让他快快涉毒,只要他一死,我们趁乱就可离去。 想到这便说:“和我一起来的是天朝的使者,我知道你和天朝达成意见,是不是新王后是他们天朝公主,所以你迫不及待害了我姑母。” 汗王一听先是一愣,心想:和天朝和亲,要是以前也是不错的主意,但此刻我无需依傍天朝,也不能依傍,正是为了树威才与天朝为敌打了这仗,此时我方战事得利,怎可与天朝谈和。等三日后我办完大事再与天朝使臣见面,不过等会回帐中还是要看一看天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时两国交战派来使者究竟是什么事? 想到这儿便笑道:“天朝公主算什么,我偏不娶公主,我的新王后就是她。” 说着指着谭儿对众人说道:“你们听着,从今日起她就是你们的新王后,后日行册封礼。”说完这话拉着谭灵儿在众人一片惊愕中离去。 次日果然如汗王所说,为王后举行了焚尸礼。礼毕突厥王带话过来,墨子桐等人不得离去,需参加完次日新王后加冕册封礼后方可离去。 墨子桐不知汗王何意,正好汗王还未涉毒也不想丢下端木华离去,便在次日参加了谭灵儿的册封礼。 只见谭灵儿站在一处空阔草原,那汗王骑马将谭灵儿一把拉上马横在马上就跑,跑出去一里多地,折返回自己营帐前。一阵尘土落地后,再看谭灵儿满面灰土,从马上被汗王抱进营帐中。 过了一个时辰,谭灵儿再次从营帐中出现时,已经戴上王冠,身上穿着显赫华贵的金黄色突厥王后礼服。 汗王牵着谭灵儿的手站在一堆提前准备好的火堆前将好运火点燃,众人围着那堆围了好几圈不停地又跳又唱。 第二百二十二回 汗王死 墨子桐一句也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见汗王拉着谭灵儿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跳了有半个时辰,汗王才停下和谭灵儿一起站在自己营帐前。 只见那汗王端起帐前案上摆着的酒,举杯说道:“今日我突厥有了新王后,从此我与新王后永不分离,说完,向身边内侍一挥手,那内侍马上会意,急忙捧着王后的册封金文送到谭灵儿手上。” 谭灵儿跪地接过来向汗王行大拜礼后起身将册封金文放回案上,汗王受礼后搀起谭灵儿自己喊了一声:“礼成,摆宴。”话音刚落就端起食案上自己面前的酒一饮而尽,随后便与谭灵儿一起坐在食案前,众人一看汗王和王后落了座,也都各自找到食案位置坐了,一时那半生不熟的肉便一盘一盘往食案上送着。 酒宴后,汗王并不着急进谭灵儿的王后营帐,而是命人宣了端木华来自己营帐中,向端木华问起国书之事。 端木华想:这也是天命,谭灵儿刚嫁人这夫婿就要魂归天国,将来会不会怨恨我,但国事不能耽误,且按照说下的时间起事之日就是今日,若再犹豫可能要误事,便不多想,只将那假国书递与汗王。 那汗王将那国书一页一页看完,抬头问道:“这国书甚是冗长,中心意思是天朝想中止两国交战,愿意将草场划归我突厥,以后各不相扰。嗯!我喜欢,但我还有要求,天朝得赔偿我们的损失,回头我让臣相算一算给你们个数字,到时赔金子赔铜钱赔绸缎赔女人都行,只要答应我们的条件,其他无关痛痒之事皆可议。端木刺史,你每回来都能带来好事,上回父汗去世,你在我突厥国修庙立寺深得我心,此番又给我送来一片草场和无计其数的钱粮锦缎还有女人,你真是我命中的福星啊!我……。” 话未说完,就见那汗王七窍中皆流出黑血来,一时帐内大乱。端木华一看汗王中了招,便忙将国书从汗王手中拿在自己手上,欲夺门而出。 此时帐中却也有明白人,一看突厥汗王死了,首先令人将端木华看管起来,抢过国书来看时,见上面并无一个字。 原来那国书上的字是事前端木华用胡大夫送给墨子桐的消字融液涂过的,过一定时间那字就消失不见了,那伙突厥人一看国书上无字,认为端木华使诈,更不依,必要端木华给个说法,等查明汗王死因再做打算。 且说,墨子桐趁着突厥汗王死后大乱,欲与端木华带着谭灵儿一起离开,谁知端木华偏偏又被困住。 突厥营帐中群龙无首,三日之内汗王和王后先后离世,汗王诸子皆奔赴战场之中,眼下只有谭灵儿是王后,众人不得不请她出来主持大事。 且说谭灵儿刚回到汗王连夜为自己扎出的王后营帐中,就听人来报汗王中毒身亡,要她出面主事。 谭灵儿刚开始看到端木华和墨子桐时并未猜透老爷和太太的用心,此时一听汗王死了,心下明白皆是端木华和墨子桐所为。 便对众人说道:“汗王已死,群龙无首,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需得立下新主再为先王办丧事。另外,此国难之时,我们与天朝不宜再开战,传令下去,全部退回突厥境内,不得有误。新王该立谁,汗王未留下遗旨,只好请巫师与天地通灵后看天意再定。” 众人一听要停战,七嘴八舌说道:“在我方有利之时退兵,实实不该,应乘胜追击,将那草场占为己有,否则这仗不白打了。” 谭灵儿怒道:“要不是打这场仗,汗王怎么丢了性命,岂知这不是天意,我族自来一切听命于天,等巫师做法后按天意行事,尔等不可再扰乱视听,有再敢胡言者立斩不赦。” 众人被谭灵儿一番话说得没了气性,皆不再言语。端木华和墨子桐听了谭灵儿这番慷慨陈词,一时倒呆住了,没想到谭灵儿有此气魄有胆识,难怪突厥王如此看重委以王后之任,实则是她十分出色。 次日巫师要做法与天地通神,是夜,谭灵儿将端木华与墨子桐请到她的营帐中。 墨子桐和端木华进了营帐,见那营帐比先王后的营帐有过之无不及,所见器物皆是金兽制品,营帐金碧辉煌十分奢华。 潭灵儿见端木华与墨子桐进了帐中,忙起身令仆从退下,俯身跪于端木华与墨子桐脚下道:“奴婢无用,本打算昨天晚上下手杀了汗王跟着主子们回去,谁知主子们倒先动了手,谢老爷太太使我保住清白,未遭荼毒。” 墨子桐忙搀起潭灵儿道:“快快起来,让人看到如何使得。这里正乱,咱们不可暴露。” 潭灵儿道:“无妨,我当这个王后并非出于本意,只因汗王强行非礼,我便拿了匕首搁在自己脖子对汗王说了,汗王要想用强我立即就死。当初只因不愿在人家做姨娘才离了本家来到这里的,说好的是嫁与王子为正妻,除非让我做王后,那做小伏低的事免谈,谁知他倒当了真了,可惜让先王后白白丧了命,我心里十分愧疚不安。” 说完又忙说道:“此事已然这样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这里只咱们主仆三人,有一件事要请老爷太太示下,明日突厥巫师行通天仪式,我需得知道下一步如何打算才好授意巫师。” 墨子桐安慰道:“先王后之死不怪你,就算是没有你,先王后也是非死不可,这是她的命数,你不必自责。倒是明天的通天仪式是大事,咱们听老爷的。” 端木华稍稍沉寂一下道:“今日你在帐中说得很好,我刚才已放出消息了,外面有三股力量已在近处候命,过不了许久就会攻打进来。到时将突厥国瓦解了,你率部归顺天朝即可。我的想法是突厥国一分为三,现在营外候命的三股力量,其中一股是天朝的军队,另两股是两个部落,加上你这一股,刚好分为三个国家,你这一股要占大份。至于巫师明日如何说得看他了。” 潭灵儿道:“老爷、太太,这样最好。不过突厥人最喜占卜,凡事皆听命于天,那三股势力攻进来可能下一步也要逼巫师通天后按天意行事。咱们还是要与巫师提前授意,否则麻烦很大。” 端木华听了潭灵儿的话心想:这潭灵儿说得甚是有理,突厥信天命,按天意行事。此番这突厥马上消亡还不能够,只能先将其分裂,分裂后逼各国退回各自疆域,到时三方分了突厥疆域,然后潭灵儿率部投降归了天朝,突厥国虽未全灭,但分裂后就再无法与天朝抗衡了。 想到这便对潭灵儿说道:“你提醒得很是,将来突厥一分为三,你占一份,到时向天朝投诚,也是千秋功绩。桐儿,你说呢!” 墨子桐知道突厥此番虽有内乱,但并未三分天下,且历史记载的也并不是王后得了一份,而是突厥被三个部落王所攻,共同推立了一个汗王,而远在突厥牙帐的王室又立了另一个汗王,后来三个部落王推举的汗王攻陷突厥牙帐,将王室推举的汗王杀了,另由其弟承继了汗王之位。之后没多久新汗王又被回纥所灭,至此时突厥才真正灭国。 因此,听了端木华与潭灵儿的话忧心重重地说道:“此事需得谨慎,我建议灵儿还是抽身往后,不必出头,听说突厥汗王的小儿子不到十岁,不如由他接管一份,这样不至引起更大的骚动,也可保灵儿无恙。” 潭灵儿忙点头道:“我正要说呢!突厥不象咱们中原,这里对女子极为鄙视,若我作了头领,众人必不服,可能还要再引发新的战事,不如推汗王小儿子作汗王。” 墨子桐道:“一切见机行事,正所谓计划不如变化快,只在此时突厥与天朝停战倒是真的,至于其内部战乱非人力可扭转,我只求灵儿能安全无恙,将来把她平安送回京城。” 端木华点头道:“太太所说不无道理,咱们虽可计划,但事态不一定按咱们预计的走,见机行事!” 且说陈天涯接到叶忽如送来的信息后,一天也未耽误便着兵士往突厥汗王营帐而来。 墨子川奉命悄悄派人在各处迎接,等陈天涯和叶忽如到达突厥营帐时,谢瑛领着先前与自己亲厚的突厥部落王,登伽王子的兵马也都到了。 因突厥汗王正值盛年突然暴毙,几个儿子皆非王后所生,且又都在各处打仗,身边只有一个十岁的小儿子,新王后也只娶了一日,所在各个部落王此时聚集在突厥汗王营帐举行丧葬仪式,最主要的是争夺汗王的位置。 端木华和墨子桐紧张地观察着形势的变化,潭灵儿成了王后,便请巫师做了法事,得出的结论是突厥国国运不济,宜分而治之。 这占卜结果受到许多部落王的反对,众王纷纷说道:“我突厥立国复国已近二百年历史,现在正是势头强劲之时,岂能轻易分国,分国就等于亡国灭种,此等遗臭万年之事万不可行。” 潭灵儿看众说纷云,怕夜长梦多,便与端木华和墨子桐商议,实在不行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答应另选汗王,趁其不备武力强攻,将这些反对者就地镇压,再行分国之事。 于是约定了时间,将潭灵儿和端木华等人营帐做了标记,又悄悄派人去通知次日起事时间。 于是次日三军齐发,开始一齐攻进了突厥营帐。 彼时,因众王皆是前来参加丧仪的,并未带来各部落所有人马,且各怀鬼胎,都想保存实力,所以三路兵马并未费事,就将众王都围堵在汗王生前的营帐中。 第二百二十三回 乱战止 原定计划是谭灵儿今日继续召集各部落王在汗王生前营帐中议事,待所有人到齐,谭灵儿借故身体不适回自己营帐吃药,让众王稍等片刻,等谭灵儿出了汗王营帐,三军即刻发起攻击一举拿下。 谁知那时谭灵儿刚说要回营吃药,就有部落王道:“王后不要乱跑,要吃什么药让奴仆取来,现我等与天朝势不两立,哪有更多时间耗费,快快说完国事还得镇守前沿,有事还请快快讲来。” 外面三军说好的时间已过,并不知谭灵儿情况,只当她已回了自己营帐中,便发起了进攻。 谭灵儿听到三军进攻的消息,又假装要回营帐中取要紧东西,那几人更不允,皆说道:“我等兵士在营帐外与敌军殊死相争,必能护王后安全,您还是和我等在一处更加安全。至于王后那些要取的东西,打赢了此仗要什么宝贝没有。” 众王皆劝其在此处。谭灵儿无奈只得在此营帐中焦急等候消息。 叶忽如随在陈天涯的队伍里,毕竟是一介文儒,正骑着马往前冲时,不幸被一支流箭射中胸部,只差一指就到心脏。 众兵士将叶忽如从乱箭中抢出,抬到端木华营帐时人已恹恹一息。 幸得有胡大夫在场,当即将箭拔出敷了药,又喂其吃下保命丸,墨子桐知道叶忽如与绿君之事,便命绿君前去照顾,绿君衣不解带日夜服侍总算性命无忧。 打了一天一夜,陈天涯等三路人马方攻进营帐,将汗王生前营帐团团围住,外面守卫的突厥护卫军死的死,伤的伤,有个别突厥兵士实在抵挡不住也退回到汗王生前的营帐中。 除汗王营帐外,别处已尽皆处理干净,端木华和墨子桐到汗王帐外看帐门紧闭,里面情形一概不知,墨子桐担心谭灵儿的安危,要端木华赶紧想办法救出谭灵儿。 端木华便在帐外向帐内众人喊话道:“我是天朝善城刺史端木华,诸王勿慌,此前天意已授,突厥汗国必分而治之方得延续,逆天而亡,顺天而生,希望诸王勿再做不必要的挣扎,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放下刀剑,一起共商大计岂不更好。如此斗下去,徒增伤害,损人又不利已,何必执迷来悟。我们就在帐外,只要出了帐子放下武器咱们就是朋友。” 墨子川听端木华说完,故意大声说道:“端木刺史何必跟他们废话,一把火将营帐烧了,岂不省事。” 帐中诸王听了,有几个小部落的首领本就无意争汗王,此次来这里纯是为吊唁,便犹犹豫豫走出了营帐。 剩下几个大部落首领,这次就是冲着争夺汗王这位来的,岂肯轻易放弃,便将谭灵儿扣住不让她出帐外,并施以恶言:“将来不管谁做了汗王,王后的夫君都在帐中,夫妻同命,岂可贪生怕死先去。” 帐外诸人看谭灵儿被困在帐中不能脱身,眼看天近午时,端木华便与众人道:“派人乔装成突厥女子给帐中人送吃食之际,将那几个负隅顽抗的首领和王子杀了,救出谭灵儿。” 墨子桐道:“咱们在吃食中混入迷药,这样救出谭灵儿岂不更安全。” 端木华道:“主意不错,但就怕他们不吃。这些突厥人长年游击,身上都备有吃食。咱们双管齐下,一边让人送吃食进去,一边悄悄从外面吹迷药进去,只管一个个没办法举刀拿剑。” 于是将陈天涯军中身材适中身手敏捷武艺高强的挑了几个扮作突厥妇女端着吃食进了帐中。又安排人将胡大夫配好的迷药点燃后通过吹管往帐中吹去。不一会儿工夫帐中人皆中毒不醒。 且说谭灵儿被人从帐中抱出时,仍昏迷不醒。那假扮突厥妇人抱着谭灵儿的兵士将谭灵儿送到墨子桐面前时,墨子桐看着那兵士疑惑地笑着问道:“怎么是你?” 原来这人正是那年为躲开谭灵儿和郭启明一起参了军的邓家福,因作战英勇兜兜转转在陈天涯军中做了陪戎副尉。 郭启明两年前受了重伤,无法在军中服役,便回了京城,香叶听说郭启明受了重伤,便求了苏姨娘执意要嫁过去伺候。苏姨娘在给端木华与墨子桐的家信中提过此事,端木华当时还特意吩咐送一份厚重的嫁妆。听说后来郭启明伤愈后做不了重活,香叶就开了间茶水屋,两口子守着店守着孩子,小日子过得倒安逸。 此番见邓家福和谭灵儿在此地相遇,墨子桐心想:难道这两人的姻缘也是天定的,只是此时谭灵儿已是突厥王后,如何嫁得邓家福。 且说这里登伽王子和部落王一起攻进汗王营帐中将其它部落王拿下了,但谁来做新汗王又争执不下,巫师提出的突厥国一分为三的计划众人皆不同意,必要再推出新汗王执掌突厥国。 最后各部落几经酝酿,因谢瑛找来的部落王已上了年纪,若推他为部落王,没几年他死了突厥国内又得重新内乱,所以众人最后权衡利弊一力推举登伽王子作了新汗王。 这里登伽王子做了新汗王,才知墨子桐真实身份,送端木华等人离去前夜,登伽王子摆宴送别。 酒喝到中途,登伽王子带着轻微的醉意,深情地看着墨子桐笑道:“公主殿下骗我骗得好苦,要不是为娶你,我哪有这般卖命,现在当了汗王了,你却要走了,真是造化弄人。” 端木华笑道:“汗王能看上我端木华之妻,是我端木华的荣幸,但姻缘天定。”说着,拉起坐在身边的墨子桐的手看着登伽王子说道:“我和她是前世注定的姻缘,汗王也算是九五之尊,定能寻到自己心仪的姑娘。” 那登伽王子笑道:“过几日等我行了册封礼,就回突厥牙帐城,到时再向天朝请旨赐我一个公主作王后。” 墨子桐笑道:“汗王娶我天朝女儿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我天朝物阜民丰,若公主嫁过来,不但陪嫁丰盛,我天朝各种农商及制作技术全都带过来,这里的百姓是真正有福了。” 墨子桐说完看着谭灵儿笑道:“先王后愿意归顺天朝,天朝非常欢迎。也感谢汗王通情达理送先王后去往天朝,免得她在此处惶惶不可终日。” 汗王笑道:“别人不知我是早就知道的。先王后原本就是中原人,她跟着先汗王好多年,现在先汗王走了,她要不走,还得嫁人,我知道中原女儿自来就从一而终,所以送她回去算是给她一个交代,也是我和天朝友好相处的诚意。” 端木华笑道:“汗王深明大义,是先王后之福,也是突厥百姓之福,希望两国从此交好,不再有战争,造福一方百姓,是咱们共同的责任。此番内乱,突厥牙帐城那里的王室的老臣还得汗王费心安抚,希望能和平过渡。” 汗王看着端木华下色道:“特使放心,只要我在位一日,看在特史和夫人面子上定不与天朝为敌。你们放心回去,突厥国事我自有打算。” 且说端木华与黄谋士见面后,端木华一眼认出此人就是当年与自己同朝为官,陷害不成反被发配,后从发配地逃走的黄仁,黄仁也一早就认出端木华来,此时异国相见,两人皆感慨万千。 端木华看他此时一心帮着汗王,又认春芽做了义女,也不想再提前面的事情。便故做不认识,黄仁感念端木华大度未将其身份告诉小王子,便于当日夜里准备了礼物到端木华帐中。 两人在此情景下相见,端木华执手道:“黄谋士不要多想,你虽叛国,但未做对天朝不利之事,我们只当不认识。不过有一事我需得和你说明,春芽是我太太救下的,跟着我太太也好多年了,把我太太观察,你们许多细微动作皆一样,可能春芽就是你家丢失的千金,之前未来得及和你们说就离开了,此番这话必得要和你说了,免得错过。现即认了义女,也是你们父女天然缘分使然,从此你好好带在身边,将来给她谋一个好亲事,也让她有个好归宿。” 黄仁大喜道:“春芽果然是我女儿芸香,这可真是上天不绝于我,端木公放心,汗王说了,天朝若同意赐婚,汗王就认我的芸香做妹妹,将来以公主身份出嫁,天朝若不同意赐婚,汗王就立芸香作王后,左右她这后半辈子都不会太差。” 端木华听了道:“果真如此,我和太太也可放心去了,那我们就把春芽交还给你,不,把芸香交还给你,这回你可看紧,不能再弄丢了。” 此番战乱结束新汗王就位,两国交战停止,草原仍归天朝,且新汗王答应每年给天朝送马匹若干以示交好,同时也提出希望天朝能赐公主嫁与突厥,作为两国世代友好的新开端。端木华即向朝廷写了折子呈报此次与突厥交涉之事经过及结果,并将此事过程写了信札给马总管方。 因叶忽如伤情严重,人还非常虚弱,端木华与众人商议,这里离甘城近,陈天涯要带兵回灵城复命,端木华等人将叶忽如送往甘城养病,再返回善城。 第二百二十四回 去甘城 出了突厥营帐,端木华等人便与陈天涯告别,陈天涯跨上马离去后,那眼神中对墨子桐流露出的不舍与留恋令墨子桐十分感动。 端木华看着陈天涯骑马渐渐远去,对墨子桐道:“桐儿,刚才陈将军骑在马上时非常英武,到了甘城咱们略作修整,你把他画下来,我派人送去给他,做为感谢他救我们的纪念,你说好不好?” 墨子桐先是愣了一下,后笑道:“老爷这是正话还是反话?” 端木华正色道:“当然是正话,其实那天打起来时,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就该嫁给象陈将军这样的英武之人,嫁与我这样的一介文儒,关键时候都没法子保护你,那天我真是那样想的。” 墨子桐笑道:“老爷说什么胡话呢?我们都生了两个孩子了,骨血都连接在一起了,这会子让我嫁别人,你这是想退货啊?这可不行,没这么做事的。” 端木华笑道:“是啊,咱们都两个孩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呀!说完这话,端木华满足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墨子桐道:走,咱们去甘城。” 且说墨子桐等人要离开,春芽哭得跟个泪人一般,墨子桐摸着她的头劝道:“春芽,现在你找到亲生父亲了,跟在他身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如果有缘,我们还能相见,如果没缘再见,我们各自安好也算是对彼此的一份真诚守望。别哭了,你看你绿君姐姐和小支棱姐姐跟着你也哭成个泪人了,咱们分开也应该高高兴兴的,你说是不是?” 看春芽还在抽抽答答地掉着眼泪,墨子桐便又对春芽说道:“将来你嫁了人,就给我们来封信,我们也知道你嫁给谁了,要是条件允许,我就带着你这两个姐姐来给你送嫁,你说好不好?” 春芽边哭边点头道:“嗯嗯,记下了太太,我要是定下亲事就马上给你带信去,到时你一定和两个姐姐来给我送嫁。” 墨子桐将眼中泪擦了笑道:“那就别哭了,要想早点见着我们,你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吃饭,做好出嫁准备。你两个姐姐也都到出嫁的年龄了,到时说不上还会带着孩子一起来给你送嫁,你说好不好?” 春芽破涕为笑道:“太太很会劝人,你这一说弄得我都不想哭了,两个姐姐要嫁人,她们要嫁给谁啊?” 墨子桐笑道:“我偷偷告诉你,你绿君姐姐可能要嫁给叶参军,小支棱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回去就该给她物色个女婿了。” 春芽听了一边抽泣一边对绿君和小支棱说道:“你们也别哭了,马上都是名花有主的人了,省下眼泪给你们的郎君!到时我们姐妹的情分因为你们心里有了人也就淡了,反正以后我会想两位姐姐,你们愿想不想,我也管不着。” 绿君和小支棱听春芽这半撒娇半生气的话笑道:“听你这话,以后你有了郎君是不是都不认识我们了。”说着两人互相看了看,一起咯吱着小春芽,春芽扭动着身子,嘴里姐姐姐姐地叫着笑着 墨子桐看她们三个闹作一团,心想:以后三个人各自有了家,有了夫婿,有了孩子,见了面还会不会像今日这般打闹玩笑。想着马上就要和春芽分手,那眼泪不由自主又流了下来。 且说谭灵儿按端木华的意思,以突厥先王后身份上表天朝归顺,并提出自己想定居在天朝皇都。 皇上接到谭灵儿以先王后身份递上的归降书后大喜,即刻封谭灵儿为夫人,并赐下宅院,按夫人规格每年享受禄米四百石,职田九顷,配杂役三十八人,日常食料等一万贯,另每年赐绢五匹、不同场合穿用的衣裳五身、逢节日或特殊情况另赏金银器及杂彩不等。 新汗王登伽虽表示不与天朝为敌,但端木华仍怕他出尔反尔,将来谭灵儿没了下落,便安排谭灵儿在汗王下葬后的几日后先于端木华等人带着众仆从去往天朝受降。 谭灵儿走之前,墨子桐因知道邓家福与谭灵儿之事,这几日下来,墨子桐也看出邓家福对谭灵儿十分用心,就与端木华说道:“老爷,我看谭灵儿和邓家福缘分到了,不如将邓家福从陈天涯处调往谭灵儿身边,两人目前虽无法成亲,但有情人终成眷属,只要人在一处名分之事可慢慢再图。” 端木华摇头道:“这事怕也难办,谭灵儿现在是突厥国先王后身份,邓家福是天朝陪戎副尉,两人身份悬殊,万一被人诟病,怕给谭灵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墨子桐道:“能惹什么麻烦,谭灵儿现在的身份本就是异族先王后,非汉人可比,且她夫君已死,就算再嫁,正大当明和邓家福在一处谁又能说出什么来,皇上也不会因此事马上就翻脸,你怕什么?” 端木华看墨子桐十分不悦,又听墨子桐说得有理,便道:“那就依你,不过他们不能明着在一处,这个你提前和谭灵儿说明白。” 墨子桐道:谭灵儿要如何选择,我们不能左右,只要她过得幸福,怎么选择我都赞同,老爷要不放心,你去给她说,反正这强人所难的话我不去说。 端木华自与墨子桐作了夫妻以来,从未见墨子桐说过这样硬邦邦的话,又想着墨子桐说得也有理,自己去说也是多此一举,便只得作罢,就听了墨子桐的话,从陈天涯处调了邓家福作为谭灵儿去京城受降的护佑官。 谭灵儿临走时,向墨子桐拜别时央求道:“太太,我还有一事相求,请太太恩准!” 墨子桐忙道:“快快请起,你现在是突厥国先王后身份,不能给我行此大礼!” 谭灵儿苦笑道:“这里并无旁人,我还是想在太太身边做个无忧无虑的丫头,这先王后的身份有多少身不由已,不知将来进了京又会是何等样的光景。唉!不说这个了,我只求太太准我路过善城时将小野猫和小老鼠带回京城,这么多年,一直觉得亏欠他们,这回到了京城让他们也过两天好日子。” 墨子桐笑道:“这个自然,他们两原本就是你带来的。小野猫已经十七了,小老鼠也已经十五了,这两年老爷已安排他们两个跟着人学武,再过一两年就能参加武举考试了,你带回去也不要荒废了,还是让他们取个功名,将来娶妻生子堂堂正正更顺理成章。” 谭灵儿答应着带着一众仆从出发了。走了一个月多,这日到了善城。 进了善城谭灵儿先给田立民递了帖子,田立民提前已接到端木华着人送来的加急文书,知道要将小野猫和小老鼠让谭灵儿带走,一边忙着安排酒宴接待,一边着人与小野猫和小老鼠打点行装出发,谭灵儿与众人分开好多年,此时相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在善城呆了三天,谭灵儿和邓家福方带着小野猫和小老鼠与众人再次出发去往京城。 邓家福看谭灵儿和小野猫、小老鼠感情颇深,又看小野猫和小老鼠身手敏捷甚是机灵,心中喜欢,便与谭灵儿说明认他两个做了徒弟,休息时便让他们两个跟着自己习武学文。 谭灵儿看大家在一起其乐融融,心中对邓家福更加珍惜,两人日日在一处,感情也日渐深厚。 走了数月终于到了京城,谭灵儿带着诸人着突厥王后大妆递交受降书,将所辖土地并人口等相关账册皆一一做了交割,随即便向皇上请命,要以平民身份嫁与邓家福。 皇上虽意外,但也未拒绝一口就答应了。却仍赐谭灵儿以夫人名号,另赐一套嫁妆,以公主规格将谭灵儿正大光明地嫁了。 此事一时在京城传为一段奇谈。众人皆说突厥王后就是看上我天朝男子才受降的。 谭灵儿听了并不以为意,亲自接了邓家福的父母和谭富贵住进皇上赐的夫人府。并认小野猫和小老鼠作了自己的弟弟。 邓家福回京后军中事颇多,便另请了京中最好的教官教小野猫和小老鼠两个习武准备科考。并给他两起了大名,小野猫叫谭尚武,小老鼠叫谭亦武。 且说端木华领着众人跟着谢瑛走了三四天的工夫,就到了甘城地界 上回端木华来甘城时人非常虚弱,连谢瑛府的大门也未出过,墨子桐更是忧心端木华,匆匆来又和端木华匆匆去往突厥先汗王营帐,因此,对甘城风土人情也没心思也没顾不上看。 这回叶忽如虽有伤,但不伤及性命,且看他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加之和突厥的战事已了,因此此番进甘城不象前次无甚心绪,此时众人看甘城山水优美,广袤富饶,辽阔无际,心中皆十分欢喜。 谢瑛在来的路上已将甘城风土人情,民间习俗及美食美景向众人做了介绍,说这里历史悠久,人文荟萃,自古就有一城山光,半城塔影,苇溪连片,古刹遍地的说法。雪山草原,绿城沙漠纵横交错,湿地河流、戈壁峡谷点缀其间,民族风情更是异彩纷呈。尤其说到甘城是丝绸路上的交通要道,也是集商道军事通道为一体交汇点,因此不比京城城坊市门“日末关闭,俟天明而启”,打破了早期坊市日落前击钲而散的规定,这里入夜后仍有集市继续交易,饮食、茶点、倡楼、酒肆喧嚣至天明。这也是甘城商业尤其发达的主要特色之一。 墨子桐等人听了谢瑛的介绍,对甘城多了许多期许,尤其对城内夜市十分向往。 第二百二十五回 赛江南 端木华和墨子桐领着众人一路往城中走去,果然山川河流,草原沙漠各种风景交替,一日能见多景已不新奇,早晚与午时气候温度也相去甚远,似一日过了三季。 直到进了城,见这里碧水蓝天,芦苇四处摇曳又是另一番天地,街市上树影婆娑,店铺美食林林总总尤为丰盛,不同民族不同服饰的人在街市上来来往往,来到这里就能感受到安居乐业的美好,而城内林立的塔寺和庙宇,又让这里看上去像隐在喧嚣红尘中的小佛国。 端木华对谢瑛笑道:“当日你来此上任,我心中还有所顾忌,想着这北漠黄沙之地,你未必受得,原来却是个风水宝地,怪不得大禹来此治水,周穆王来此西巡,汉骠骑将军在此驻军,隋炀帝邀各国使者在此举行盛会。就连蛮夷各国也每每觊觎此处,实在是好地方啊!” 墨子桐听了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到江南了。简直就是荒漠之地长出的塞上江南明珠。” 端木华笑道:“太太说得好,这里虽地处荒漠却有山有水有草地,确实有几分江南的味道。谢瑛,过几日让太太给你们画一幅山顶雪和塞上江南明珠的风情画,你挂在堂屋让人好好看看。” 谢瑛听了端木华的话忙答应着笑道:“母亲画画技艺了得,在下早就有此想法,只不敢提,怕母亲劳了神老爷怪罪,既然老爷提出来,那我就谢谢老爷,谢谢母亲了!” 墨子桐听了笑道:这几日我听你一口一个老爷,一口一个母亲叫着怪别扭的,你既称我为母亲,也该改口称老爷为父亲才是,怎么还两种称呼? 谢瑛忙躬身施礼道:母亲有所不知,我和老爷在京城时就商议过了,要是当众称呼老爷为父亲,恐招人非议,会说父亲大人笼络下属,说我向上巴结,于老爷于我仕途上皆无益处,因此仍以老爷称呼。 墨子桐听了看了看端木华笑道:“怪不得咱们老爷一向在礼仪上十分看重的人这次倒不啃声了,原来有玄机藏在这称呼里啊!” 端木华看着墨子桐笑而不语。墨子桐看端木华神情,便知其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些事,忙换了话题说道:“这要画山顶雪,须得去山跟前看看方有灵感,改日让茯苓带我们去山下近观如何?” 谢瑛道:“这有何难,等老爷太太修整修整,我和茯苓陪老爷太太去看看。这山上的雪一年四季皆不化,远远看上去像一抹白云隐在山头,尤其大晴天,蓝天下那山的轮廓十分清晰,看一眼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真是能让人心旷神怡。” 端木华看谢瑛说这番话时那痴迷的模样笑道:“谢瑛,我看你倒把这甘城当做故乡了,改日调任,怕是还会不舍!” 谢瑛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屈指算来我在此地也有几年了,没有感情是假的,要真调我离开,可能还真有点舍不得呢!不过老爷明鉴,我是朝廷的人,调到哪里都使得,离开时可能都会不舍,老爷在善城也呆了些日子了,如果此时调你回京,也是一样的。” 端木华笑道:“你倒会找伴,说你呢怎么又扯上我了,我和你一样,可能离开时也会舍不得!” 墨子桐笑道:“你们两人倒能自娱自乐,天下好地方很多,要真能调个地方,让茯苓和孩子们多去看看,长见识不说,谢女婿这官也必会越升越高。” 端木华听了笑道:“正是太太这话,这地方再好,要调你离开你可不能只管恋着,人挪活,走的地方越多这官场的经验越丰富,将来爬到我头上时,我们还指望谢老爷提携一二呢!” 众人听了都笑了,谢瑛听了忙道:“老爷和母亲别只顾着拿我打趣了,老爷是谁,我是谁,就是肠子努断今生也到不了老爷的位置,老爷快别调侃在下了。” 且说众人在甘城修整了几日,人人精神焕发,看城里,居物之处为邸的行商货栈和沽卖之所为店的营业坐商随处可见,且客店林立,驴驿兴隆。九姓胡商明驼驰足往来不绝,集市上更是琳琅满目,奇珍异宝,锦帛丝绸,旃裘茶酒应有尽有。 尤其那夜市,比白天更有一番奇趣,好些白天不能交易,不得度边关的锦丝、罗谷、袖绢、珍珠、金、银、铁在夜里皆有私售,且都有暗语,在这里还能以物易物。 太阳落山,夜市上各种美食充盈着街道,白天的店铺与晚上的小摊交织在一起,似乎满城的人都在街上吃喝玩乐,这里比京城比善城有更多的自由,也有更多的快乐和体验。 这些日子以来,叶忽如在谢瑛府里细心调养着,绿君衣不解带日日悉心看护,众人也插不上手。 因绿君近身陪伴左右心情大好,加上本身年轻抵抗力强,叶忽如的伤势没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原打算将叶忽如放在此处养伤,端木华等人将息几日先回善城,叶忽如则等伤好了再回。 但没想到叶忽如伤情恢复得很快,加之其着急回去娶绿君过门,因此便商定了三日后和端木华等人一起返回善城。 就在叶忽如养伤期间,端木华看众人皆无事,便领着众人由甘城县令和谢瑛等人陪着,将谢瑛介绍的祁连积雪、黑水春融、苇溆秋风,薤谷晴岚、甘泉晚昭、木塔疏钟,东山烟雾、板桥夜月甘城八景一一游历,每到一处,墨子桐必将择其最美的景色画下来,并在图上标出颜色,待回去后再慢慢补画。 这日,谢瑛认识的那个部落王爷来拜访谢瑛,听说端木华等人还在,十分高兴,当夜,谢瑛做东请甘城县令、端木华、墨子桐、叶忽如、墨子川等人赴宴与部落王爷共饮。 墨子桐推托不愿参加,便与端木华商量着,当夜要带茯苓、绿君、小支棱等女眷去夜市再逛一逛,吃一吃美食,好好领略领略西北民族风情。 端木华想着墨子桐参加和部落王爷见面的宴席也十分无趣,便令添喜等几个小厮跟着墨子桐等女眷随时保护,并要墨子桐等人装扮了再去。 且说墨子桐等几个人装扮成男子模样,一路玩笑着就走到了街市最繁华的西大街。 前几日跟着县令和谢瑛逛夜市时,墨子桐看到有胡人舞坊就想进去看看,但有外人跟着,便不好意思提出,只得随众人走马观花大概看了看。今日自己做得主,便领着众人进了舞坊。 且说这舞坊门脸不大,进去后里面倒宽敞。亦如京城胡人酒肆一般,也有客人一边吃东西一边看舞台上胡人舞者或舞姬表演各种节目。 墨子桐等人进去,见舞台上正有一个红衣女子领着几个舞姬在跳胡旋舞。 墨子桐看那红衣女子舞姿柔中带刚,所有的动作都比自己做得更到位,更潇洒更柔顺,便指着那个舞姬对众人说道:这个舞姬年纪虽比那几个大上许多,但舞蹈动作一点不含糊,可见人说生姜还是老得辣这话原不错。 绿君在京城时还跟着墨子桐偷偷去过几回胡肆酒坊,那时侯小支棱和春芽还小,墨子桐怕那样的地方将两个小孩的心性带偏,所以小支棱并未进过这样的地方。 今日进了这里,小支棱大开眼界,听了墨子桐的话,不住点头道:“太太!” 刚说到这,又想起出门前说好的以公子称呼墨子桐,便忙改口道:“公子说得没错,小支棱算是开眼了,原来这舞跳得好坏与年龄无关,别看那几个小胡女年纪小,但比起前面那个大婶差太远了。” 墨子桐笑道:“人家看上去也没到大婶年纪!我看和我年纪差不多,顶多是个大姐姐。” 小支棱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舌头道:“她虽算不上大婶,但比公子可老多了,哪有公子这样支棱,你看她眼睛周围皮肤都松了。” 墨子桐笑道:“你倒看得仔细,这眼睛也太好使了,这么远就能看到人家眼睛周围的皮肤,这小支棱的名号不是吹的,却实比别人能支棱。” 众人听了都笑了,茯苓在众人说话间已点了酒菜,一时几个胡女就将各色菜肴并特色面一盘盘一盆盆往上端着。 墨子桐等人看着摆了满满一食案的食物,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小支棱便笑问道:“蓝公子,这几样是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茯苓还没回答,墨子桐笑道:“我们吃了饭出来的,哪里吃得下这些?” 茯苓看着墨子桐笑道:“这几道菜是我们这时独有的特色菜肴,我吃着还不错,今天正好有机会请公子和诸位好好品尝品尝,等将来回去了不一定能吃得上这么地道的。” 说完又看着食案指着案上的菜肴等食物说道:“这个叫拉条子,这个叫搓鱼子,这个是箭头面,这个是小饭,这个是酿皮子,这个是蒸月饼, 这个是烧壳子,这个是糁饭,这个叫碾珍,这个叫葱花油饼,这个叫水晶干粮,这个叫油糕。这个是黄参炸骨朵,这个地卷皮饺子,这个是焌拔拉,这个是凉拌苦苣菜,这个是凉拌沙葱。这个是手抓羊肉。” 墨子桐看那拉条子、搓鱼子和箭头面上浇着醋蒜汁子,笑道:“这三个面食形状不同,吃法倒都一样,不知道口感是不是也一样?” 茯苓笑道:“拉条子和搓鱼子是白面做的,箭头面是青稞面,三个面食做法不同,口感也不一样,公子您各样尝一点试试?” 且说众人在茯苓介绍下一道一道品尝着那些美食时,墨子桐忽然发现添喜不在已经很久了,便对小厮秋陌说道:“添喜怎么许久没回来,你快去找一找,这地方虽热闹,但也很乱,快寻了他来吃这些美食,别在外面惹事。” 第二百二十六回 胡舞坊 秋陌答应着去了。出了门就见街角处有一男一女两人在说话,走到近处看时那男子恰好就是添喜,心想:定是添喜经不得这里舞姬的诱惑,找了个胡女在这里撩拨调侃。我先躲起来,等他们入了港再抓个现行,到时拿这个把柄向添喜索几顿酒肉吃。 因心中有了想法,也便不走到跟着,只站在另一个墙角处静静听他两个说话。 “尼露拜尔小姐,我得回去了,太太找不到我肯定要着急。我真得回去了。我们老爷现在有新娶的太太,还有三房姨娘,你老就放过我!我要把你的话带给老爷,老爷得把我剁了,他现在满心眼都是我们太太,这话我真的不敢带去,你就把小的当个屁放了!” “放你也行,但我想见见你们太太,你现在就带我一块过去。” “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带你去见太太,比替你给老爷带话还要糟糕,老爷不但把我剁了,还得把我喂了狼,你老行行好,就当没看到我行不行。” 秋陌一听二人谈话,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又看添喜被人缠住的样子,便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故意大声喊道:“添喜,添喜,太太找你呢,还不快回来!” 添喜听到秋陌的叫喊声,担心秋陌看到他和尼露拜尔在一起将来这话传到连翘那里更说不清楚了,便撒丫子就迎着秋陌跑了过去。 一时添喜和秋陌进了酒肆中,看众人还在边吃边说笑边看节目,便忙各自坐在先前的位子上。 墨子桐看添喜和秋陌回来了,看着二人笑道:“再不回来好吃的都没了,快尝尝,味道很不错,每样都吃一点,否则就白来了。” 添喜答应着忙将那些美食往自己盘碗中各样搛了一些,象饿了三天的人见到美食一般,几口就囫囵吞枣吃了下去。 几口吃完添喜把碗往案上一放,便起身向墨子桐鞠一躬施礼道:“太太,老爷叮嘱让咱们早点回去,此时天也晚了,不如就回去!” 墨子桐正和众人看台上的戏法,还未及说话,小支棱便先抢白道:“添喜,节目还没演完,最后那个节目所有人都要上台去跳舞,咱们等了这么久就是要等着参加最后一个节目,你这会劝太太回去,你是不是吃晕了。要是连翘姐姐也在这里,你也敢这么支棱催我们回去,看她晚上罚你不让你进门。” 连翘先前不愿嫁给添喜就是在赌气,后来两人跟着端木华和墨子桐一起到了善城,耗了两年多,连翘看添喜真心伏低认错了,也便不再赌气,没多久添喜求了端木华和墨子桐的恩典,两人便成了亲,现在连翘已经给添喜生了两个孩子了。 添喜平日就怕连翘,此时听小支棱提起连翘便道:“我们家连翘啥时候罚过我,你这可是太能支棱事了。” 小支棱听了笑道:“你看,我只要一提连翘姐姐你保管嘴就松了。你要吃晕了可以在墙边先支棱着等我们,太太好不容易出来松快松快,瞧你这没章法的样儿,让我看着心里都很不支棱,这么没眼色,平日你是怎么服侍老爷的。” 添喜看众人都恶嫌自己,心想:你们哪里知道我的难处,唉!时运不济,偏偏今天选了这家酒肆进来。 心里想着也不理会众人,只眼巴巴看着墨子桐又道:“太太,老爷这会肯定也回去了,您还是早点回去,别让老爷太担心了。” 墨子桐一边看向舞台一边笑道:“添喜,没事,咱们今天人多,回去晚一点也没关系。你再吃点东西,那个马奶酒也不错,没有咱们的酒烈,和善城的马奶酒味道又有点不同,也很好喝。秋陌,快把酒添上,我们刚才已经喝了好多了。” 添喜这下彻底没话说了,只得依了墨子桐端着马奶酒一碗一碗喝着,心里只想着刚才和自己说话的尼露拜尔千万不要过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是添喜头也不敢抬只顾喝闷酒的时候,那个尼露拜尔手里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已经走到墨子桐等人食案边。 只见尼露拜尔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弯腰向墨子行了个胡人礼,起身后对墨子桐说道:“这位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墨子桐正和茯苓说话,忽听有人要和自己说话,便抬头看去,见是刚才在台上领舞的那个年龄稍长一些的胡人舞姬。她此时已将刚才舞衣换下。 只见她两根辫发垂于双耳前侧,头戴花堆的蔓冠,身穿三角形领口袖口皆有禽鸟图案装饰的窄袖紧身浅蓝色长袍,腰间系着银色腰带,腰带上有团花状中间镶嵌一颗红宝石结的装饰,装饰下则垂着两条长长的快到脚踝处的银色冕带。 那孩子则一身褐底浅色上面排列着整齐的菱形纹,菱形纹内又填充着团花纹图案的衣袍。衣袍长及脚踝,衣袍门襟下摆及袖口处以连珠翼马纹锦装饰。腰间系着金色腰带,腰带上佩着一把月牙形短刀,脚穿一双三角鞋头软靴。 那孩子虽穿着胡人衣裳,但面容却与端木华长得极为相似。 墨子桐上下打量着两人,看到小男孩时就吃惊地将目光停在他脸上。此时听尼露拜尔和自己说话,便仍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小男孩子,口中笑问道:“你要和我说话吗?” 尼露拜尔点头道:“正是,我有事要和公子说。请随我来。” 墨子桐听取尼露拜尔的话,便将目光转向茯苓,却见茯苓看着那个小男孩也呆在那里。 墨子桐看茯苓表情异样,便问道:“蓝公子,你认识他?” 茯苓摇摇头喃喃道:“太像了,天下还有如此相像之人。” 墨子桐笑道:“是不是你也觉得他和咱们老爷长得像。” 茯苓看着墨子桐道:“公子见过老爷的小时候的画像没有,这孩子和老爷小时候的画像简直一模一样。” 墨子桐笑问道:“你怎么见过老爷小时候的模样?” 茯苓凑到墨子桐耳边小声说道:“母亲,我虽进府晚,但先太太那里有一副她和老爷定亲时送给她的画像,那时老爷也就十岁上下,和这孩子现在岁数相差不大,简直就是一个人。” 墨子桐听了故做镇静笑道:“人与人长得相象也是有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完又看着尼露拜尔说道:“你找我说什么事?” 尼露拜尔镇定地看着墨子桐说道:“与你说你们老爷和这孩子的事。” 墨子桐听了便知事有蹊跷,转身对茯苓几个人说道:“你们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茯苓不放心,便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尼露拜尔淡淡笑了笑道:“你们放心,我不伤她,有一桩陈年往事要说与她听。这孩子你们先替我看一会!” 墨子桐也摆了摆手,便和尼露拜尔出了酒肆,尼露拜尔引着来到先前和添喜说过话的那个街角无人处。 当夜墨子桐等人回去,因提前安顿众人今夜之事不可传于端木华等人,因此添喜等一个字未敢多言。 次日到了黄昏时候,墨子桐对端木华说道:“老爷,昨日去的那个胡人舞坊中的美食还想再去吃一回,这次回去,以后怕是都没机会来了。” 端木华看墨子桐今日执着于此,便笑着说道:“太太想美食,我自当奉陪,走,咱们这就去。” 一时端木华与墨子桐领着绿君和添喜进了昨日那间舞坊,又按照昨日吃食点了一桌。 端木华听着墨子桐的介绍一一尝了,又喝了两杯马奶酒,觉得十分畅快,看台上胡舞欢雀,少不得发着感慨说道:“胡舞欢腾闹夜喜,美酒浅酌万虑息。古城旧迹怀大志,我自笑谈快意诗。” 端木华说完这四句诗,得意地看着墨子桐道:“太太,我这诗做得如何,快评说评说!” 墨子桐看端木华十分高兴,便一边命添喜将诗句拿纸记下来一边说道:“老爷的诗只有皇上能评,我哪敢评说,等我回去将这几日的见闻作了画,这诗便提在上面,也算是你我来甘城的纪念,你说可好不好?” 端木华笑道:“你这一路下来画了不少的画,我见过的就不下十来张了,这甘城的景你算是画全了,哦!对了,上回说画一幅陈将军骑马挎刀的画,你画了没有。这画我可是答应了要送与陈将军的,你别忘了。” 墨子桐听了淡淡地说道:“老爷说要送陈将军画,可没说是要送我画的画,这画还是老爷自己画了送去!” 端木华一边端起酒杯和墨子桐碰了一杯酒,一边饮下一边说道:“谁不知你画画的水平高过我,咱们要给陈将军送画必是太太画的,你别多想,按我说的赶紧画了送去要紧,我都不计较你踌躇什么。” 墨子桐正要说话,忽见尼露拜尔拉着昨日那个小孩子已经缓缓走了过来。 原来昨日墨子桐听了尼露拜尔说起的陈年旧事,又见那孩子与端木华长相一般无二,且她看尼露拜尔并非面奸心黑之辈,心中对尼露拜尔所说已信了八九分,便与尼露拜尔说好了,今日带端木华过来认亲。 墨子桐等人一进到舞坊,尼露拜尔就接到信息,娘儿两个打扮了一番,尼露拜尔揣度着端木华此时已经酒足饭饱才领着儿子出来。 端木华初看到尼露拜尔时先愣了一下,随即就认出眼前这位年近中年的妇人就是当年送自己红豆且答应迎娶的胡人少女时,一边感慨岁月如梭,一边又陷入当年食言的窘迫当中。 第二百二十七回 认亲人 墨子桐看自己在这里,端木华与尼露拜尔都不说话,三人坐着气氛有些凝固,尤其端木华十分尴尬,便故意起身要小华带自己去舞坊后台看看。 墨子桐和绿君、添喜跟着小华去了舞坊后台,端木华看实在躲不过了,方缓缓说道:“当年我家中有事,忙乱了几日,后来让添喜去找你,你家人和你都没了踪影,派去的人说你回了老家了,这么多年你在哪里?” 尼露拜尔小心说道:“正是,添喜说得没错。那夜后没几天,我舅舅接到老家来信,我外公染病,催我舅舅赶紧回家。等舅舅和舅母带我们回来,我外公已经去世,外婆一个人打理这个舞坊十分吃力,舅舅便托人将京城的生意转售给旁人,安心在这里打理生意,我也没机会再回去了,这一呆就是十年。” 端木华听了忙问道:“后来呢?你嫁人了吗?那个孩子是谁?怎么和我长得这般相像?” 尼露拜尔颤声说道:“我没嫁人,那夜后,我就有了身孕。回到这里便生下了他。他是你的儿子。” 端木华虽然在看到那个孩子时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此时听到那孩子是自己的儿子心中还是一阵慌乱,就在半怀疑半内疚,半自责半欢喜时,又听尼露拜尔说道:我这次遇上添喜也算是天意,原本打算要带着这孩子去京城找你,现在孩子大了,按你们汉人的习俗,也该让他认祖归宗习文学武了,在这里只能学会做生意,我不想他和我舅舅一样守着舞坊过一辈子,希望他能象你一样将来出将入相也是个正经事。 尼露拜尔说完,看端木华有些为难的样子,忙又说道:这事我昨天就和你家太太说了,她虽未表态,但我看她知书达理,想来不会为难孩子和你。 端木华听尼露拜尔将心事说与了墨子桐,又听她说墨子桐并未反对,心中已有了几分把握,这才抬起头看着尼露拜尔说道:嗯,既然他是我儿子,我必要带回去抚养,不能把孩子养废了。 两个正说着话,墨子桐已带着那孩子回到了座前。 墨子桐看着端木华与尼露拜尔面上和缓,知道两人心结已解,又看端木华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样子,便笑道:“老爷不必纠结,既然当年你答应了要娶她,现在遇上也是天意也是缘分,你看这孩子和你长得多象,老爷就别犹豫了,依我的主意,咱们就接她们娘儿两个回善城,如何?” 端木华还未及说话,尼露拜尔已经感动地说道:“难得太太有此肚量,不但能带我儿子回去连我也能入府,这可是我不敢想的,这让我怎么敢承受。” 墨子桐笑道:“这是你该得的,不感激任何人,老爷当年答应你的事也没有食言,要谢还得老爷谢你,一个人生孩子养孩子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是我们欠你的,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从此你就是咱们端木府的尼露拜尔姨娘了。” 端木华感激地看着墨子桐,带着歉疚与感激轻轻叹口气随即笑道:“尼露拜尔姨娘叫着是不是有点拗口,要不改成华姨娘如何?这样叫着也顺口。” 墨子桐听了看着尼露拜尔笑道:“老爷给姨娘起名字还是头一回,华姨娘还不快起身谢老爷。” 尼露拜尔忙起身在案前给端木华磕了一个头,又对着墨子桐磕了一个头,起身道:“谢老爷赐名,谢太太大人大量。我去把小华叫来,让他认父亲母亲。” 一时尼露拜尔便领着端木小华,后面跟着尼露拜尔的舅舅舅母及尼露拜尔的表弟表妹好几个。 端木华和墨子桐便起身,两下里见面作了介绍,一起坐在食案边,尼露拜尔的舅舅长叹一声道:“当年这孩子有了身孕,打死也不说是谁的,我们劝她再嫁,她也不肯,说和你有缘,你说过要娶她回去的,看来上天真有缘分一说,这千里之外倒真让她给等来了。” 端木华听了此话满脸通红,墨子桐看端木华此时是真的不好意思,便接过尼露拜尔舅舅的话说道:“都说上了年纪的人说的话都是真金白银一般,您老刚才这番话我细品起来,我们这华姨娘对我们老爷一片冰心在玉壶,我这做太太的也自愧不如,你老放心,华姨娘去了咱们府里虽是姨娘,但吃穿住行皆和我并府里那几个姨娘都一样,我们还要谢谢您和您全家,把我们端木家的孩子养得这么好。” 尼露拜尔舅舅忙点头道:“这孩子命苦,生下来不久她爹娘就死了,我一直带着她走南闯北,这回她有了归宿,也了了我一桩心事,将来也好见我地下的姐姐姐夫去。” 墨子桐点头道:“正是,她这归宿来得晚了些,但我给您老人家保证,一定是个好归宿。” 尼露拜尔舅舅又笑道:“一看太太就是个慈悲人,将来她做了姨娘定吃不了亏,一切就拜托太太了。” 墨子桐笑道:“你老放心,一切有我。明日我们请你们全家去赴宴,我们娶华姨娘您有什么条件和要求,明日咱们一次说完,过两日我们就该回善城了,在那里举行婚礼仪式,你老看行不行?” 尼露拜尔舅舅没说话,她舅母笑道:“那敢情好,这孩子跟着我们也没享什么福,又帮着我们做生意,又带孩子,这一说要走我还有点舍得呢!”说着,那眼泪就流了下来。 尼露拜尔舅舅瞪了自己家老太婆一眼道:“平日里就你事多,嫌她这嫌她那的,这会子走了又假惺惺流下眼泪,快快收起来,我们明天去的人多,家里除了你现在看到这些,我还有两个亲妹妹,都是一大家子。” 说着指着尼露拜尔的舅母说道:还有她家有三个哥哥也是一大家子,我们这儿的习俗,吃酒宴全家人都得去。 端木华看了看墨子桐对尼露拜尔的舅舅笑道:“都去,都去,既然是亲戚就一个都不能少。” 尼露拜尔刚要阻拦,墨子桐笑着拉起她的手说道:“既是一家人,就该都见个面才好,你别管,明日只管打扮着来。” 且说端木华忽然多出个儿子来,这心里倒既喜又不安,回到住所后免不了和墨子桐说起这事。 “桐儿,这事我怎么觉得像在梦里一般,忽然多出个这么大的儿子,不会是在做梦!” “老爷有福,这怎么会是做梦,小华就是你的儿子,你看他长得和你多像。” “要不是他长得和我十分相像,打死我都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能有儿子。” “老爷是不是高兴傻了,有姨娘自然会生孩子,生男生女自然各有一半的几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还是说一说回去后这喜事怎么办,华姨娘和孩子跟着我们在善城还是让她们回京城,这孩子已经快八岁了,得给他找启蒙老师,你得提前想好,回了善城这些事就得提上议程了。” “嗯,我想好了,她们就跟着我们在善城,回京城人生地不熟,我和你又不在身边,可能诸多不便,还是在善城给小华找个老师好好教一教,我看那孩子还是有几分灵性的,将来或可成我端木族又一个顶梁柱也未可知。” “既然老爷想好了,那就在府里给她娘儿两个安顿个院子让他们好生住下来认真培养小华。算起来小华在咱们府里应该排行老三,你也该从德字上给他起个名字方好。” “待我们回去和我那几个清客还有田司马、忽如等人商议商议再定,名字起好启蒙那日行拜师礼,咱们好好请人热闹一日。” “还是先把姨娘娶回家再说拜师礼,否则就乱了套了。” “呵呵呵,太太说得很是,听桐儿安排,一切听你安排。”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端木华和墨子桐刚吃了饭,两个人正在说话,就听小支棱在外面回道:“老爷、太太,谢老爷和大小姐来请安了!” 墨子桐听了便道:“快请进来!” 谢瑛和茯苓两人进屋请安施礼后也不落座,小支棱端了茶进来他两个也不喝,就听茯苓笑道:“老爷、母亲,你们后儿就要走了,今天天气好,想请娘和老爷去个地方。” 墨子桐好奇的问道:“去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茯苓笑道:“您去了就知道了。” 墨子桐和端木华互相看了看便起身道:“看来你们这不坐也不喝茶,是急着就要去了,那便走!” 绿君因要给叶忽如看着熬药侍候,便未跟去。 一时几个人出了门,墨子桐和茯苓并小支棱及喜儿坐了车,端木华和谢瑛各自带着小厮骑了马便往城南驰去。 来到一个村落,还未进村就见一庙立于村子左前方,众人便在庙前下马下车。墨子桐抬眼看去见一个小小的庙宇,庙门匾额上写着龙王庙三个字。两边柱上子一幅对联,上联为:云归大海龙千丈;下联为:雪满中空鹤一群。 甘城各式各样的庙比较多,但都不大,这龙王庙也和这几日见过的庙宇差不多大小,墨子桐等人来甘城这几日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众人刚到庙门口,就有龙王庙里的主持迎了上来,只见他穿着一身灰色僧袍,那眉眼似笑非笑,墨子桐看那主持觉得非常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但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两下里见了礼,众一边往里走端木华一边笑着对谢瑛说道:“这龙王庙各处都有,要我们来拜龙王还不早说,弄得神神秘秘的。” 第二百二十八回 龙王庙 端木华和众人正要抬脚往大殿去,谢瑛忙道:“老爷别急,我们先去看个稀罕物件再来拜龙王不迟。” 端木华好奇地问道:“这里有奇物?” 谢瑛忙道:“这东西算不算奇特还不知,只是来得奇怪,前日听说那年有人给宫里送了两件奇物,来路不明后来也没查出端倪,后来听说修了座塔将那物件镇在塔下。前日法慧主持来报,说大殿后面突然出现一个天坑,坑内有奇物,所以请老爷和太太来看一看,我知道宫里那物件老爷见过,所以特请老爷鉴赏一下,和宫里出现那个是不是同出一类。” 端木华一听勾起当日之事,便忙道:“快领我去看。” 于是谢瑛领着端木华墨子桐等人绕过大殿,在离大殿门三丈远的地方果然有一个半间屋子大小的坑,几个人凑上前去一看,那坑中零零散散放着些器物残片。 墨子桐首先就看到其中一块残片和自己身上的青玉犬是同样材质,心中一阵紧张,便指着那残片颤声对端木华说道:“老爷,你快看,那块残片和我这块玉是不是一个材质。” 端木华也看到了,担心墨子桐往下说在蜀中看到同样材质石头玉的话出来引出杂事,便忙将话拦下道:“可能是碰巧了,这玉本是平常之物,太太项上之物因是我少年雕刻,所以尽管拙劣太太仍旧日日戴着,这是闺中的话了,不说了不说了。” 墨子桐一听便也明白端木华顾忌着宫中对此事不记录不外传的规矩,便也不再说话,只伸着脖子往那坑中去看。 端木华看了一阵,便对谢瑛等众人说道:“此坑你们说是天坑,来得奇怪,既然来路不明,天意不可胡乱揣测,这里面的东西一样不许动,择个日子悄悄做一场法事把这坑填了!以后也不要再提起。” 谢瑛忙答应着对法慧主持说道:“你抓紧安排做场法事,我们将这里的事快快了了,免生其他事端出来。” 众人离开天坑,法慧便领着众人绕到大殿前面,在殿前先每人烧了三炷香后,方进了大殿。 见殿内供着东海、西海、南海、北海四尊龙王神像,其他神像塑物皆与其他庙宇一般,有菩萨有罗汉有坐骑有法器。 众人将带来的供品一一摆在供桌上拜完后退出,看两面又有两个偏殿,其中一个供着河神神像,另一个殿中供着井神神像。众人便也将供品摆上一一拜过。 法慧留众人吃斋饭,端木华因心中有事便推辞回了住所。 进了自己屋中,端木华来不及换下衣裳忙将众人使出屋子,对墨子桐说道:“桐儿,这石头好生奇怪,我们那日看时来了一阵风吹得没了踪影,怎么它又在此处出现了,我看着就是那日我们见过的那些。这地方是不是很神奇?” 墨子桐此时也憋了一肚了子的疑问,一听端木华的话,便忙说道:“我当时就认出了,确实很奇怪,它们在此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且我今天看那住持也觉得面善,好像哪里见过一般,但细想又想不起来。” 端木华一听更吃惊了,说道:“这主持是甘城龙王庙的,你又没来过这里,怎么会有熟悉的感觉,难道他是天上的神,你也是天上的神,你们过去就认识?” 墨子桐摇摇头道:“这世上哪有神仙,不过是自然界有些神秘力量我们没有弄清楚,我想民间出现的许多离奇的事情可能就是存在这些神秘力量,所以才会有人睡了一觉挪到其他地方了,还会有梦中先知先觉的事情发生。等我们弄明白这些事情,可能一切谜底才会揭晓!” 端木华听了墨子桐这番话更加不安起来,说道:“什么神秘力量,你说得我头发根都要竖起来了,桐儿,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要走了,那个主持是不是来接你的,那些石头是不是半夜就变成什么乱力怪神带你和主持一块离开了。” 墨子桐听了笑道:“老爷,这样孩子气的话怎么能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别瞎想了,我不会走的。世上人千千万万,也许主持和我以前认识或见过的哪个人长得像,这也是常情,哪有什么神仙。你这一天神叨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是个巫师呢!” 说完看着端木华笑了起来,笑了一阵,看端木华有些不好意思了,便转了话题说道:“老爷,我们该离开这儿了,明天我去尼露拜尔那里看看她和小华收拾好了没有,需要几辆车,咱们也好提前雇车做好准备。” 且说穆欣荣带着墨玉昼行夜宿走了一个多月终于赶到善城时,听说端木华和墨子桐去前线解决与突厥争端现人在甘城,绿君也跟着去了。好在墨子川随陈天涯带领自己的兵士先回了善城。 当穆欣荣把墨玉带到墨子川那里做交割时,墨子川听到门上兵士来报说端木府管家带着个女子来找自己,心中狐疑,便直接到府门外看去,见穆欣荣不但领着一个女子,还带来了墨太太写给他的信。 墨子川打开信看了,信上说墨玉是墨太太为自己选的姨娘,让墨子桐帮着在这里买一个丫头服侍墨玉,也教她了解此处的人情事世世故,早晚好服侍。 墨子川看完信便一肚子不快,心想:我这刚从战场上回来,母亲就给我来这一出,牛不吃水强按头,还想来了个霸王硬上弓,这怎么可能? 想到这儿,便又犯起了牛脾气,也不管墨玉就站在身边,只对穆欣荣说道:“我这儿不需要什么姨娘,且留个女人也不方便,这里面全是男人随时要去前线作战,随便进去个女人恐惹人闲话。人你怎么带来的就怎么给我带回去,你走的时候再帮我再带封信回去,我在信里会说清楚的。” 穆欣荣听了忙道:“子川少爷要是不收,我这还得等老爷和太太,我送她去哪里?” 墨子川道:“唉!真正是麻烦事,你去找郑太太!就说我说的,让她收留几天,过几日随你一块儿回去。” 说完也不让穆欣荣和墨玉进去吃茶,只自顾进去了。 穆欣荣听了无法,只得依命去找郑芊芸安顿墨玉在内院先住了下来。只得在此处等着问准了再回京复命。 墨玉亲耳听到墨子川不愿意纳她为姨娘,跟着穆欣荣坐在往郑芊芸府里去的车上羞愧万分。心想:自己兴冲冲来了善城,墨子川不但不欢迎还下了逐客令,要穆欣荣送自己回去,这回去了可怎么见人,墨太太会不会把自己卖了。 墨玉越想越头疼,由不得掉下了眼泪,心中的委屈又不敢大声宣泄,只是低头啜泣。 及至到了郑芊芸那里,墨玉看郑芊芸为人和善,且又喜欢打坐念经,并不因墨子川不接受自己做姨娘而小瞧于她,便也安下心来等墨子桐等人回来,回明了就跟着穆欣荣回去。 这几日下来,郑芊芸怕墨玉想不通做下傻事,便时不时地旁敲侧击劝慰墨玉,说姻缘的事讲究个机缘巧合,耐下性子过一段什么都会过去,以她的资质,将来不愁嫁不出去。 墨玉听了郑芊芸这些话,也似想通了许多,慢慢沉下心来跟着郑芊芸读书念经。 且说穆欣荣因墨子桐没回来,这日正在街上闲逛,忽然看到有个专门卖胡人首饰的铺子,心想:给孩儿他娘买两件首饰再买上身胡人服饰回去,她喜欢跳舞,这衣裳穿上跳那个胡旋舞,孩儿他娘定会喜欢。虽然这样衣裳京城也有卖,但从此处带回去也是个念想,她也好给她那些姐妹们炫耀炫耀,她这人就好在人前卖弄卖弄,只要她心顺,这家就能安稳。 心里想着就迈步进了那个铺子。 穆欣荣进了铺子见铺子里不但有胡人首饰衣帽,还有胡女穿戴着成套的胡旋舞服饰,在一个圆台上跳舞展示着。 穆欣荣一边看着那胡女跳舞,一边细细观察着她身上的每一样衣饰,只见那女子发绺挽成高发髻,戴着宝冠,宝冠一圈镶嵌着绿色宝石,双耳垂着两个硕大的圆球状绿宝石耳饰,手臂戴着钏,手腕戴着镯子,身上装点着璎珞,赤着双脚,上身穿白色窄袖紧身衣,披着锯齿状红绿黄三色云肩,云肩下方垂着金色流苏,腰系半裙样带金色流苏的绿边红巾,下穿白色裙尾裤,手持金色连珠团花纹长巾。 穆欣荣一边看着一边想象着这些衣饰穿戴在柳氏身上的感觉,不由笑了起来。 他这细微的举动并未逃过商家的眼睛,这时就有一个胡人过来搭讪着说道:“老哥,一看你就是个认货的人,你满城里跑一圈也没有我们这个货,家里要是有舞姬班多订几套还能便宜。你打算订几套?” 穆欣荣正看得出神,忽听有人和他说话,低头一看是一个矮个子中年男在和自己说话,忙回过神说道:“哦!我先看看,先看看。” 矮个男并不气馁,接着说道:“你看我们这衣裳,除了她这身还有其他颜色。”说着指了指那跳舞的女子。 看穆欣荣对他说的话并不上心,便忙又说道:“这身舞裙还有蓝色衣白金黄三色云肩和黑白灰三色云肩的配色,这两个款颜色适合任何皮肤,怎么样考虑考虑,要不我给你取来你看一看。” 穆欣荣被这人缠得有些不耐烦,便忙摆手道:“我就是看看,你忙你忙,我再去别家看看。” 第二百二十九回 祸依福 穆欣荣正要出门,那矮子不依不饶地说道:“我这里做生意有个规矩,你在这看了半日了,不能空手出门,怎么也得买上一样两样的,否则我们今天生意都晦气。” 穆欣荣一听这话也动了气,便道:“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嘛,哪里有这样做生意的,你要说看了得买那你门上就该贴上告示说明白,谁规定的进了你家的门必须得买?” 说完一把将那人推开就往门外走去,刚一出门,后心就挨了一脚,穆欣荣回头一看身后已立着两个铁柱子一般的人,此时正抱着膀子恨恨地看着他。 穆欣荣虽是个农户出身,没真正练过武技,但有一把子力气,刚才那一脚虽踏得重,却未伤到他。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穆欣荣看两人架式不打得他们屁滚尿流怕是不能罢休,便顺手捞起门外放着的一根近两米长碗口粗的四柱门闩,将长袍往腰间革带上一缠,往后跳到街心上也立了个架式。 那两个壮汉看穆欣荣并不害怕,两个互相看了看一努嘴,就一齐跳到穆欣荣跟前,穆欣荣不等两人落地,一下将门闩横扫了过去,那两个结结实实被木头打到了腰上,顿时就站不起来了。 那门内站着的矮个男是甘城胡人,他此时一看自己人吃了亏,也不示弱,跟着从门内跳了出来,一边用甘城方言骂道:“老丫头升咧姨娘了,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在爷爷的门前打槌泡浆,今天一里带盖生意也不做了,不把你个黄皮寡肉打成酸盘烂肉我就不姓白,你们让开,我看这个莴鳖瓜今天诅个啥咧。” 边上围观的人里面有个矮个子男的同乡,也用甘城话喊着:“呔,白家娃,今天遇到对手了,让你也尝一尝啥叫癞呱呱跳门槛又蹲沟子又伤脸,快告上个饶就算了起,一看你那个怂德性,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再不了韶堂不唧地再把腰节骨打坏,你的那个婆姨本来就是初一戳给一指头,十五还晃荡地主儿,到时候你娃子嚎都来不及!” 那姓白的矮个男一听这话更来气了,瞪了众人一眼又返身回到屋时,出来的时候手中已拿了一把二尺长的刀,上来就一顿时乱砍。 穆欣荣看他拿着刀也没个章法,就拿门闩一边挡着一边往后退着一边想:还是脚底下抹油趁早走,这就是个无赖,打下去他们的一旦多了自己肯定吃亏,老爷太太又不在家,到时连个救自己的人都没有。想到这往身后看看有一处人少的地方,便往那里退去。 这时那两个腰上挨了一门闩的人已经站了起来往这边凑了过来。 因姓白的还拿着刀在砍,那两个也不敢使劲往跟前凑,当穆欣荣一边往后退一边拿眼角扫了一下,看已经退到人群底边了,突然扔下门闩转身就跑。 谁知刚跑了几步迎面就遇到一个车马队伍挡在前面,眼看着那几个人追了过来,穆欣荣也顾不得其他,一个箭步就窜上了一辆马车,那马夫还没反映过来,穆欣荣已经扯过疆绳驾起马车急速往前行驶去了。 惊慌失措地跑了两里多地,穆欣荣看那几人并未追来,才将马车慢慢放下速度,及至停下。 穆欣荣跳下车才向那赶车人执手行礼道:“兄弟,刚才冒昧,有强人追我,不得已借用了你的车马,我这有一贯钱你去吃杯酒压压惊,算是老哥给你赔礼了。” 那人不接铜钱反咯咯咯笑个不停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在哪里高就?” 穆欣荣想着今日之事实在不光彩,如果说出老爷名号来实在有损老爷官威,便道:“我姓禾,叫禾少白,是过路的商人,明天就离开此地。” 那人怅然道:“哦,明天就走了。”说完又下死眼盯着看了穆欣荣一眼,也不接铜钱便将车头折返慢慢往前走去。 且说端木华一行晓行夜宿回到善城。墨子桐领着女眷及家下人等自回府里,端木华则先去了刺史官府交割审查一应事项后方回府。 墨子桐回到府里见到穆欣荣,听他说了酒楼的事,因早有预料且心中还有其它打算,只对穆欣荣说这事得等老爷来了拿主意。 当墨子桐又听穆欣荣说了墨太太作主将墨玉送来给墨子川作姨娘的事时,心中便暗笑三哥现在定是魔怔了,只要听到有关儿女私情的事,一律回绝。 上回马总管好心撮合墨子川和副史关山岳的侄女儿,墨子川连马总管的面子也不给。 被墨子川拒绝后,马太太那里还是墨子桐好说歹说才熄了火,马太太最后也放下狠话,说墨子川的事以后再不管,哪怕他打一辈子光棍,没他这样的,就是不愿意也不能当面让人下不来台,加上墨玉这事,他这已经是第二回不给人台阶下了。 墨子桐知道墨子川的心意,对方必得是他看在眼里的方可,他最不喜人象配货物一样把两个不认识的人配在一处,所以只在是别人提说起他的亲事,就算对方是个天仙,打死也不愿意。 端木华公事交割完毕后回到府里,听到酒楼的事,便和墨子桐商量。 墨子桐因知过不了多久,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残象就会在京城出现,而且善城也将面临一场灾祸。 因此当端木华和她商量时,墨子桐便说道:“老爷,依我的主意不如将府里所有买卖尽数卖了,拿出钱出来在离城最远的庄子上修一处宅院,让苏姨娘带着家中下人搬过去。” 端木华不解地问道:“亏钱的买卖不做也还罢了,怎么挣钱的也不做了,而且搬到最远的庄子上去又是什么道理?” 墨子桐不敢实话说,只拿话搪塞道:“咱们在这里不知哪日才能回去,靠苏姨娘一个人打理家中这些事情确实有些为难,不如卖了省心,且搬到城外也省些用度。” 端木华听了不以为意道:“这一听就是丢金碗捡木勺不划算的事,修那宅子也得花钱,城里宅子空着,城外再修一处,这浪费更大。依我的主意,把亏钱的那几个酒楼买了也就罢了。” 墨子桐看端木华不听,便不好再说下去,只得依着端木华。但心中又着实着急,眼看着日子越来越近了,如不提前做打算,怕是将来哭都来不及了。 墨子桐虽然心中着急,但此时这话又不能明说,只得给墨太太和鲁姨娘各去了一封信,信上给两人只说过了今年,明年年后最好搬到墨府离城最远的庄子上去住,庄子上事少,空气也比城里清新,到那里换个心情或许墨太太也能好好排解排解。 另外墨子桐在给墨太太的信中对墨玉的事也略提说了一下,想着将墨玉带回去,府内众人皆知她是选给三哥的姨娘,回去了也不好交代,万一出了事倒不好,不如不回去,由自己在善城揣度着安排!其他未消息皆未透露一点。 当穆欣荣看到绿君时,见短短几年工夫,她已经完全不象印象中那个毛丫头了,不仅说话条理分理,做事果断,且细心周到,一时心想:把绿君讨回去嫁给庄子上的人是不是有点糟蹋这丫头了,便将讨绿君回去成亲的话又咽了回去,没向端木华和墨子桐提起。 思来想去一夜,想到柳氏便心中揣度:这要不说回去后柳氏不得埋怨死,自己以后也别想过安稳日子了。 一会儿又想:不能太自私,为了自己过安稳日子把闺女搭进去。 一会儿又推翻前面的想法:反正是女孩子,左不过都是嫁给下人,庄子上的人还老实点好把控。 一会又想:如果把绿君嫁与乡下人,对绿君那孩子实在不公平。 辗转反侧了一夜,想找个人商量商量也没个合适的,悠悠一夜,到了天明才下决定,既然已经来了,过几天就得回去,好歹把讨绿君回去的话跟老爷说说,看老爷是个什么意思再说! 当穆欣荣将绿君回去嫁人的话说与端木华后,端木华倒笑了起来。 他看着穆欣荣道:“正好你来了,有个事要和你说呢!以后我和你算是亲戚了。这话那日本就该说的,只是还有一句话未问准,因此今日才和你说。你且坐好,我从头给你慢慢讲来。” 穆欣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懵逼的问道:“老爷才刚说我和你以后是亲戚,这可折杀我了,小的实当不起。” 端木华笑道:“你听我说完再说当得起当不起的话。你家绿君被叶家三少爷叶忽如看上了,要八抬大轿娶回去当太太呢!已经给我和太太都说了,我们也都同意。” 穆欣荣一听这话又惊又喜,忙道:“老爷说得可是真的,可是我们奴才出身,叶家少爷可是朝廷官员,绿君怎么能配得上。” 端木华笑道:“话说到这儿,我不怕你恼,要说绿君的出身确实配不上叶参军,但我和太太已经想好了,让绿君认了马总管的太太做干娘,这样绿君就成了马总管家的大小姐,这身份配叶家绰绰有余。只是绿君认马太太作干娘这事我们才回来还得去和马太太商量,所以说让你等一等,若问准了这事就算是成了。若不准我们再想其他法子,叶参军这回受伤,多亏绿君衣不解带的伺候,两个现在已经分不开了,你这做父亲的就等着抱外孙!” 穆欣荣听了心中既欣喜又忐忑,这没边的福居然能让绿君赶上,看来自己这闺女算是养成了。怪不得前几日被人追着打,老话说得没错,祸依着福走,原来真有好事在前面等着。但此时身边又没个商量的人心里越发着急,想问绿君,绿君只说自己一切都听老爷太太的,别的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只得按下性子等消息。 第二百三十回 暗香涌 且说端木华领着众人浩浩荡荡从甘州返回了善城,叶晨露看着队伍中又多了个尼露拜尔和端木小华,顿时恨意再起。还未来得及发飙,忽又听叶忽如未和自己商量已经自做主张要娶绿君,日子都订好了。 这两件事哪一个对叶晨露都是莫大的讽刺,这些日子端木华和墨子桐不在府里,也不用她晨昏定省,郑太太是个活菩萨,任事不管,留在这里的下人有事皆向叶晨露请示,叶晨露这段日子实实享受了一把当家主母的感觉。 现在墨子桐回来,一切又回到从前,自己只是个姨娘,不但事事得听老爷太太的,就是自己出个门都得向墨子桐请示了方可。 而且又多了个尼露拜尔,听说是端木华之前在京城认识的,比认识墨子桐还要早,单从端木华将自己名字让出来,叫尼露拜尔为华姨娘并对众人说华姨娘甚至排在苏姨娘前面这样混帐的话来看,这个胡女显然深得端木华喜欢,而墨子桐的态度更是出奇,不但顺着端木华,还在回来后从驿站搬到新宅里时,将离端木华书房最近的远香阁给了这个胡女,而这个院子原先叶晨露提出自己想住端木华未同意。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叶晨露内心的厌恶与担忧日夜加剧,她恨这里的一切,恨端木华,也恨墨子桐,对尼露拜尔和他的儿子则讨厌到极点。 但叶晨露只是个姨娘,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幕在自己眼前发生而无能为力,单是无能为力也还罢了,她还得装作欢喜的模样准备见面礼参加尼露拜尔的婚礼,还得带着假装出的满心祝福和礼物参加绿君与马总管太太的干娘认亲礼,还得带着伪装的笑脸参加端木小华的启蒙宴。 当端木小华第一次用端木德刚的名字在府里正式认祖归宗遥祝时,叶晨露马上想到自己的斯阳到现在还未能入得端木家祠堂,这让她恨意又添了一重。 当叶忽如满心欢喜的来到叶晨露院子里,对她能认可绿君与自己的亲事表示感谢时,她看都不愿意看面前这位所谓的三哥一眼,当初那么希望他来这里能助自己一臂之力,来了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叶忽如早就一屁股坐在墨子桐那边了,为了绿君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为了他的官声他也什么都做得出来。什么情亲都是扯淡,现在夏太太和母亲都远在天边,她只能孤军作战了。 但命运好像总跟叶晨露开玩笑,尼露拜尔来府里都快两年了,叶晨露没找到一丝机会,直到这一天,偶然的机会她看到端木德荣看到九岁的奕宁和八岁的奕朵时眼神中露出的一丝光,一个邪恶的计划就在她脑中开始盘梗起来。 端木德荣启蒙已经两年了,这个打小在胡人堆里长大的孩子,现在个头已经长得比别的同龄的孩子高出不少去,虽然识了字,也能作几篇文章打几套中原的拳术,但身上的胡人气息却一丝不减,除了自己的娘亲,他对端木府的人皆保持着一定距离。仿佛他来这里只不过是蜻蜓点水的匆匆过客,最终他还是属于大草原,属于胡人的天地。 有时候端木华也很苦恼,德刚明明和自己长着一张脸,为什么性格就不随自己,和这府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但德刚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的眼神或议论,一味地我行我素,小小年纪已经悄悄带着下人出入街市上那些妈妈们的院子,有时候通宵达旦,华姨娘说他两句,他更是变本加厉,索性几天不着家,端木华公事忙有时顾不上多管,华姨娘担心端木华知道后厌恶德刚,更是不敢多说一句。 叶晨露自从看到端木德荣那多透着欲望的眼神后,就悄悄着人四处寻了些压箱底的书备着。 郑芊芸和峦公的事自墨子桐郑重其事提出来后没多久,因突厥王去世,墨子桐便跟着去了突厥牙帐,回来后没几天又去了前线平定战事,因此直到现在才又将这事提了出来。 郑芊芸因那时见过峦公,觉得峦公人看起来和善,虽没有当日了然那样气宇轩昂,但觉得比了然靠得住,两人一起打坐参禅共同修行也略解枯灯之苦。 尤其是郑芊芸自生下奕秀后,觉得孩子没个父亲着实可怜,且自认为自己毒死了然后,也早将当日蜂蝶随香的心放下了。因此墨子桐再次问时,便思索再三向墨子桐提出奕秀的身世是否要告知峦公,这事若有解,这婚事便还可考虑,否则此事难做。 墨子桐听了郑芊芸的顾虑,起初也有些为难,因奕秀对外一直宣称是端木家骨肉,满月时还专门设了满月酒宴,善城中人皆知奕秀是郑芊芸为端木华生下的端木府三小姐,其他并不知晓,因此奕秀的身世也成了家族秘密。 若此事贸然说与峦公,万一他与郑芊芸的事情不成,这事要败露了,会引来什么灾祸还不得而知,但若不说与峦公,将来奕秀要如何安置也是麻烦,且日后此事若峦公知道了也必有想法。 因此时峦公只知奕秀的父亲的端木华,虽然当日令添喜传话时只说端木华与郑芊芸现在并无瓜葛,但奕秀的事当时确实并未考虑进去。 此时就算郑芊芸嫁过去,他也不可能对奕秀投入多少父爱,如果知道了奕秀的身世,可能就另当别论了。 墨子桐将心中顾虑和端木华讲了,端木华也觉得奕秀能不能得到真正的父爱也是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所关心的,就又去拜会了几回峦公。 这日,端木华从峦公府回来对墨子桐说道:“我又与峦公接触了几回,他也是生活上不平顺的人,已经娶过两任太太了,但终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个得病没了,另一个那年下雨天回娘家的路上连人带车马掉进沟渠也没了。接连失去了两位太太,峦公也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就是个孤寡命,便没了再续玄的打算。我试探着说给他说个人,便把郑芊芸的身世和我的关系都讲与他听了,他倒也能理解,说郑芊芸也是个苦命人,也是可怜,我便趁便让奕秀认他作干爹,他爽快地就答应了。只一件,奕秀的身世我也没敢说,给他两个做媒这事我没提,你看接下来怎么办?” 墨子桐笑道:“我早做了埋伏了,走突厥牙帐前就让添喜给峦公的小厮隐约着说了这事了,峦公应该心知肚明,眼下你需要做的事情是赶紧给皇上请旨休妻,只有你和郑姐姐真正没了关系,咱们才好托人做媒,否则这事办不成,至于奕秀的身世,我想还是由郑姐姐亲口说给峦公更好,坏人名节的事不可口口相传。” 端木华听了一一答应,忙着写请旨说明缘由又费了两日工夫,才着可靠人送往皇宫。 这日午后,峦公来拜访端木华了,说自那日答应了要做奕秀的干爹后,次日便开始准备,要正式行礼收奕秀为干闺女,希望端木华能接受。今日是来给奕秀送见礼的。 墨子桐看端木华从书房递进来的峦公的礼单,足足的写了三页纸,看那上面琴棋书画,金银玉盏、琉璃瓷器、衣裳首饰,包括胭脂水粉应有尽有,还有一只全身白毛只有嘴边衔花纹的衔蝉奴和一只五色鹦鹉鸟,说是峦公托人从京城买来八百里加急送给奕秀玩的。 墨子桐接到礼单忙让人过去请郑芊芸过府来说话。郑芊芸听墨子桐说了来龙去脉,问她可愿意让奕秀认峦公作干爹。 郑芊芸看着礼单,一时感动,便对墨子桐说道:“妹妹费心了,我长这么大,除了上回成亲皇上有赏赐,没人对我这样过,奕秀有福能认下这样一个干爹,将来也是个依靠,有什么不愿意的,多个亲人多个人帮着,求之不得。” 端木华通过墨子桐问准了郑芊芸的心意,便与峦公一起请宴行礼,正式认了干亲。 奕秀本就是个小女孩,正因郑芊芸管束得紧,认了干爹后多了个去处心中十分欢喜。自此后时常带着下人过峦公府里,一来二往,郑芊芸有时也让奕秀带去一些自己做的点心素酒,峦公也将自己府里拿手的菜肴或写的字幅、绘画等令奕秀带回去与郑芊芸品尝赏玩,因此皇上允准端木华休妻的恩旨未下,两府里的美食字画倒时常走动着。 没多久,皇上感念端木华一片苦心为贵妃的妹妹着想,便也恩准了端木华休妻后令郑芊芸再嫁的请求。 端木华在接到圣旨后没多久就请马总管夫妇做媒人,给峦公和郑芊芸完了婚。 郑芊芸收到休书后,知道自己马上要嫁与峦公,墨玉身份尴尬且当日穆欣荣也说是暂时寄养,一切等端木华和墨子桐回来再做打算。 因这段时间奕秀认干爹,端木华休妻、准备嫁妆等事情皆堆在一处,墨子桐虽与端木华商议了墨玉不回京去,但一直也没接过府里来。 第二百三十一回 噩梦生 郑芊芸上回出嫁的嫁妆是宫里准备的,因圣旨难违虽然不情不愿还是参加了婚礼算是出嫁了,这次是自己愿意,因此嫁妆上格外上心,凡有不明白的地方便请来牙婆问仔细方着人去办,墨子桐自然少不了时时过来帮忙打理。 这几日嫁妆基本准备就绪了,墨子桐忽然想起墨玉的事来,忙又过郑芊芸府里来与郑芊芸商量。 自从墨子桐带郑芊芸来了善城,郑芊芸便视墨子桐为她和奕秀的恩人,这次大媒也是墨子桐和端木华提说着才促成,因此,郑芊芸对墨子桐除了感激又增加了亲人的成分,两人见面也如亲人一般并无虚话套话,墨子桐又将这几日准备嫁妆情况和郑芊芸说了一下,便说起墨玉的事来。 只听墨子桐说道:“郑姐姐,墨玉是我母亲送来给我三哥子川做姨娘的,谁知我三哥不愿意,我想着她好好的黄花闺女,既已经被主子指了婚,此时若再回到京城让她怎么做人,所以我和老爷商量了先留在府里,你这也快要出嫁了,带着她也多有不便,我今日就先领回去,让她陪着奕宁和奕朵,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郑芊芸听了笑道:“我看墨玉姑娘很不错,模样好,身材也好,人脾气性格柔顺,还识字,针线上也是上上等的,怎么墨副尉就看不上呢!” 墨子桐无奈地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我也不瞒你,我三哥是个认死理的,在他眼里只要是别人提说的,就算是长成天仙他也不愿意,说就象是在配骡马,他要找也得自己看顺眼才成。哎!谁知他的姻缘在哪里?要不是他这脾性,我母亲也不会着急忙慌给他物色姨娘过来,这可把人家墨玉姑娘给害了。我这也发愁,这姑娘家青春就那么几年,这要耽误了岂不成了千古罪人了。” 郑芊芸听了心中也有同感,便道:“妹妹说得也是,只是姻缘全凭一个缘分,命中注定的怎么也走不散,命中没有的怎么也撮合不在一块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墨子桐便领着墨玉回了自己府中。因墨玉身份特殊,便将墨玉暂时安顿在奕朵身边,那墨玉倒也听话,便一心跟着奕朵。 这里郑芊芸出嫁峦公已经两年了,这日正好是奕秀过生日,峦公府早几日就下了帖子请端木府诸人过府去宴饮。 席吃了一半,叶晨露看奕宁、奕朵和奕秀在峦公府院中玩耍,又见德刚站在女眷门外向内看,便对奕宁、奕朵和奕秀说道:“走,跟着叶姨娘去花园里玩耍去,这院子跑不开,咱们去花园里捉蝴蝶玩,谁捉的蝴蝶多,姨娘有奖励。” 说着将一个做工极精致的小金匕首从袖中取出在三个小姑娘面前晃一晃。 三个小姑娘看那匕首把金灿灿的,红色锦缎加皮料套子下面还有金色流苏,甚是好看,都想要。 便带着下人跟着叶晨露出了院门,叶晨露看到德刚荣仍在门上站着,便笑道:“走,德刚,一块跟姨娘去花园,陪着妹妹们捉蝴蝶玩。” 端木德刚正巴不得,随即高兴地跟在众人后面,看三个小女孩粉团似的,觉得哪个都好看。哪个都比他在外面妈妈们的院里子见到那些姑娘们好看鲜嫩。 众人簇拥着一起来到花园,峦公府花园虽地处西北,但院中从南方移来一片竹林和假山看着像到了江南,而且那假山高低错落,大洞套着小洞,别有一番意趣。 假山四周皆是各色花树,此时正好是春末夏初,花开得最好时节,众人围着捉了一阵蝴蝶,先前谁捉的蝴蝶由谁丫头拿后帕子裹着,一时那蝴蝶闻到叶晨露身上的香味就都围在她身边越聚越多,眼看着叶晨露帕子里便装不下了。 这时叶晨露坐在亭子里对奕秀说道:“奕秀小姐,你家里有没有罐子或瓶子,给我们每人找几个来好装这些蝴蝶,等下宴罢,咱们当场把这些蝴蝶放了生,不但好看,还有给你添福呢!” 奕秀一听便对自己的丫头说道:“快去,领着她们几个找母亲去要几个罐子或瓶子来咱们装蝴蝶。” 此时因是来做客,奕宁和奕朵只各带了一个丫头来,见众人去后,奕秀和奕宁、奕朵仍在花树间捉着蝴蝶。 叶晨露趁人不备将袖中藏着的一本压箱底的书故意掉在亭子外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自己则转身对三位小姐说道:“我去方便方便,你们先玩一会儿。” 德刚看叶晨露去后,一转身就看到亭子外面地上放着一本书。 现在德刚来这里也两年了,跟着先生已识了许多字。他看着封面上的字,便知道是本好书,忙打开看去,见上面男男女女卿卿我我,看得眼红心热。 德刚迅速将那本书一页页看完,他抬头向三个妹妹看去,见她们个个天真可爱,唯奕秀岁数最小,心想:奕秀出身不明不白,谁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不若从她下手,将来闹出来也不怕。 心里想着便对奕秀喊话:“奕秀,我想去方便方便,你领我去。” 奕秀打小由郑芊芸带大,到今日只有五岁,但郑芊芸因在了然处吃过亏,因此自小就交代奕秀除了贴身妈妈女仆,其他人谁叫都不能跟着去。 奕秀自小缺父少爱,只一个母亲看护,因此十分懂事听话,刚才已将几个女仆打发去找郑芊芸要瓶罐,此时她看到身边并无一个下人,便道:“大哥哥,你忍一忍!等下人来带你去。”说完也不再理会,便仍在草地上捉蝴蝶。 德刚一看奕秀不上道,且不再理会自己,心中那不服气的劲头倒被激了上来,便又对奕宁说道:“奕宁,你带我去。” 奕宁是苏姨娘所生,自从几年前跟着父亲母亲来了善城,没了自己娘亲的呵护,自然形成一种格外的警觉与护卫自己的能力,又兼她的贴身妈妈也知道奕宁的娘亲不在身边,百事格外小心,生怕奕宁惹下祸事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因此自跟来善城便时时提醒不得逾矩半步,奕宁自当领命,且她在三位小姐当中她的年龄最大,她觉得女儿家的天地里德刚本就不该一起来,都是叶姨娘不懂规矩带了他来,因此此时听德刚叫自己,她连答应都不答应。 德刚自讨无趣后,看着三个小女孩穿梭在草丛中捉蝴蝶,本打算叫奕朵,但一想奕朵是墨子桐的亲生女儿,自己得罪不起,便打消了念头,正要自己走开时,却听奕朵叫住了他。 “大哥哥,我带你去!这园子大我来过好几回了,你是不是第一次来,我怕你找不到地方。” 德刚一听便站住了脚,看着奕朵如花的面容心想: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我且先尝尝鲜再说,将来出了事父亲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我带着我娘回甘城去。 心里想着又犹豫了一会便爽快地一边答应着一边跟着奕朵去找方便的地方。 叶晨露远远地看着德刚和奕朵离开草地,才慢悠悠来到奕宁和奕秀身边。 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奕宁,奕朵呢?怎么就剩你们两个了,取瓶罐的下人还没回来吗?” 奕宁一本正经地说道:“叶姨娘,奕朵妹妹领着大哥去找方便的地方了,我觉得大哥今天不该跟我们来这里捉蝴蝶,男女授受不亲。” 叶晨露听了故意说道:“都是一家子骨肉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小小的人儿哪里听来这些,连自己的大哥都要妨?” 奕宁听了撇了撇嘴说道:“就算是一母同胞该妨也得妨,更何况,更何况……” 叶晨露知道奕宁想说更何况德刚是华姨娘生的,在外面胡人堆里养大的孩子,天生就和府里的人格格不入。 叶晨露看奕宁吱唔着不肯将话说出来,便对着奕宁呵呵一笑道:“嗯,大小姐说得也在理,以后咱们走哪都不带他了,他该跟外面的相公们在一起,确实不该来这女孩们呆的地方。等会他回来我就让妈妈送他去找外面的相公爷们去,行不行?” 奕宁点点头。这时就见刚才取瓶罐的几个仆人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走了过来。 今天是奕秀的生日,峦公摆下酒宴,将所有亲眷故旧好友皆请来参加宴会。 墨玉平日里一步不离奕朵,因今日墨子川也要参加宴会,墨玉心想:自己留在善城的事墨子川并不知晓,还是不要遇上得好,免得节外生枝,到时万一墨子川不依不饶非要送自己回京城,倒难办了。不如躲远点,彼此也不难堪。 因存了这个心思,墨玉便向墨子桐告了假,墨子桐也心知肚明,便准了假令墨玉在家休养,今日只有一个比奕朵大两岁的贴身婢女万儿跟着奕朵来了峦公府。 此时万儿看自己的主子不在,听奕宁说奕朵和德刚少爷一起去找方便的地方,放下罐子便急忙去找。找了半日并未找到,便哭着找到墨子桐说明事情原委。 墨子桐一听奕朵在峦公府丢了,便急忙带着几个下人开始各处寻找。 郑芊芸自当陪着一起找寻,最后在花园后门边上一个下人放柴火工具的屋子里发现了奕朵。 当墨子桐抱着衣衫不整且已陷入昏迷的奕朵失声痛哭时,端木华也接到下人急报急忙赶了过来,当他只身闯入柴房看到宝贝女儿奕朵的情形时,有如噩梦一般。一时急火攻心,和墨子川两个带着家下仆从和兵士,拎着刀剑在府内府外开始大规模捕捉端木德刚。 第二百三十二回 结佛缘 墨子桐看端木华气得几近失心疯,便与当日在场的众人下令道:“今日之事谁泄出半个字家法侍候,今后谁也不得再提说此事。” 众人皆知此事非同小可,堪比生死,且当日在场见到奕朵情形的不过墨子桐和郑芊芸几个贴身丫头和奕朵的贴身丫头万儿。众人听了墨子桐所下之令,从此皆将此事捂在心中不出。 端木华等人在城内找了半月有余,终未寻到德刚的踪影,便又派可靠人去甘城等德刚自投罗网。过了许久也没消息,自那日起气恼攻心,悠悠在家病了许久。胡大夫日日前来号诊开药,一时家下人等皆小心服侍,不敢有半分差错。 郑芊芸自那日奕朵出事后,也非常自责,毕竟这事发生在她家里,没把请来的客人照顾好,尤其是没把墨子桐的女儿照顾好,她十分内疚。来刺史府看过几回奕朵,见奕朵不太好,更加自责。 墨玉自从奕朵出事后便一步不离跟在身边,她知道人在极端情况下可能会做出傻事,当年要不是墨子桐和郑芊芸收留,被墨子川拒绝后自己也差点做了傻事,过了那个劲儿一切也就看开了,因此这段时间时刻看护着奕朵,奕朵也感受到了来自父亲母亲还有身边人的关心与关爱,又加岁数还小,毕竟好多事还得慢慢来想。因此倒也安静了下来。 郑芊芸为消除业障,每日念经更加勤恳,有时也去善城庙里许愿,愿折寿十年补偿对奕朵的愧疚。 那庙里师太今年不过四十,因此处庙多,她先前在京城待不住了才一路化缘来到此处,看这里人心向佛,便暂时在此处留居。 因她毕竟在京城呆过,又经几轮选拔才未被迫还俗,因此熟知经文,又通佛理,不上几年便做了这里的住持。 郑芊芸来到善城不久便与师太结缘,经常到庙里布施并请教佛理之事。两下里走动得也勤。 这师太近日听郑芊芸磕头时口口声声原折寿来补偿,心中好奇,便悄悄向端木府内打听到奕朵的事。 那师太心想要是和刺史家有点瓜葛,岂不是好处更多,遂常去墨子桐那里传授些解除心魔的法子。 墨子桐因奕朵出事加上端木华生病,心中忧苦,经常夜不能眠,那师太来过两回做了法事后,墨子桐倒真睡得着了,因此也时常请师太来府里念念经文去去心火。 一来二去的,这师太和奕朵也相熟起来,奕朵自那件事后常躲着众人,倒是见了师太十分欢喜,墨子桐看如此情形,为宽解奕朵请师太来府里也更勤了。 有时师太两三日不来,奕朵便要去庙里与师太说上一阵话方觉踏实,后竟成常态。 师太四五日来一回,奕朵反一二日必去庙里一回。墨子桐看奕朵喜欢如此,便也不拦着,只是着众仆从跟着任其常去庙中随喜。 这日华姨娘睡到半夜,忽听窗外有人悄悄叫着:“娘,娘。” 华姨娘便令小丫头岁儿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端木德刚。 两人见德刚满身泥泞,一脸憔悴与惊恐,华姨娘忙拉他进了屋子拿手捶着端木德刚骂道:“你这个畜生,怎么能干下这没人伦的事情,你这是把我们娘儿俩往死路上逼啊!你这半月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弄成这样了。” 端木德刚抓住华姨娘的手说道:“娘,我来不是找骂的,端木华撒下大网,这半月每日要躲兵士,在这里我没法活,我要带着你回草原去,咱们原本就不属于这里,我们还是回去!” 华姨娘听了心中一阵疼痛涌出,嗔怒道:“别说你逃不回去,就算你勉强回到甘州,你父亲在那里早安排的了,且那里也是你父亲的地盘,你能逃到哪里去,还是等天亮咱们在祠堂跪着给祖宗们请罪,娘再给老爷和太太跟前求求情保下你一条命,老爷凡事都听太太的,只要太太饶了你,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好好听你父亲的话,将来考取功名自然少不了你一份家业,何必东奔西逃,听娘的话好不好?” 端木德刚一听这话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道:“娘,别再说了,我主意已定,这里不容我,我也不容这里。我是一定要走的。你要是不走,那我就一个人走,既然甘州回不去,那我到别处,将来我自己挣一份家业,何必在这里仰人鼻息处处受人限制,既然娘不愿意跟我走,那我这就走了。” 说着就要出门去,华姨娘一看就急了抓着端木德刚的衣裳不放哭泣道:“这黑天半夜的,你才多大就要亡命天涯,你让娘怎么放心得下,你实在要走等我准备些路上的吃食还有换洗的衣裳,娘和你一起走,咱们就算是死也死在一处,你等等我去收拾。” 华姨娘将端木德刚按在椅子上坐了,就叫上岁儿一起进了里屋收拾东西。 端木德刚看华姨娘和岁儿进了屋子,就站起身跪在地上朝里屋磕了三个响头,悄悄打开门出了院子,然后一个顺着来时的路,踩着院墙边的花架子几个纵身就跳上了院墙随即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一切,转身跳下院墙往前急走着,慢慢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华姨娘和岁儿从里屋收拾了包袱边往外屋走边说道:“德刚,咱们要赶路,不能带的东西多,娘和岁儿就收拾了两身换洗的衣裳。另外,你把这身衣裳换了,先洗个脸,娘出去悄悄到灶上拿些吃得来再走。” 话说完抬头看时,哪里有德刚的人影,华姨娘一下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岁儿忙开了门往外看去,见夜色如故,哪有人。便回屋关上门小声劝道:华姨娘,你别哭了,这引来别人可如何是好?德刚少爷和这里的人本就不睦,他走自有他的道理,咱们还是慢慢再打听! 华姨娘一听岁儿的话,忽想到德刚还没跑远,要是闹出来,德刚怕是跑不了了,便只得低声哭泣着。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华姨娘使岁儿在府里打探了一番,见府里一切如故,方放下心来。 华姨娘心想:德刚至少没被抓回来,只要能逃出去,那孩子个子高力气大,这两年又习文习武,走出去应该不至于饿死。因此端木德刚来过的事一个字不敢往外露。 端木华自奕朵出事后,心情一直非常郁闷,他将德刚做出这没人伦没王法的事都怪罪在华姨娘头上,认为她教子不严,加之此事他觉得对不起墨子桐和奕朵,对她们充满了愧疚,也不愿意让华姨娘出现在墨子桐和奕朵面前,再勾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因此一次也没去过华姨娘的院子里。 华姨娘因德刚的事,也被众人诟病,慢慢地也不大出屋子,身边只有岁儿陪着,平日里只在自己院里呆着,有时看看书,有时在院中自己跳舞活动活动筋骨,众人难得见她一面,也慢慢忘了家中还有个华姨娘。 奕朵出事后,叶晨露见一切皆按自己想法顺理成章走到这一步,虽然没看到德刚伏法,但那个燎了毛的野猫子已不足为患。 便心中窃喜,心想:墨子桐,你也有今天,从此有了这样一个拿不出手的闺女,看你还怎么风光怎么得意,女孩儿家没了贞洁就是个破烂货,再这几年,等奕朵谈婚论嫁时,才更有笑话看呢,看你这闺女怎么嫁得出去,怕是到时给人当姨娘都费劲。到时我的斯阳已成年,自己又有了得力臂膀,看谁敢欺负。咱们走着瞧,将来这府里得我的斯阳说了算,你且等着受罪! 心里想着,面上却更会做戏,人也越发和善起来,还不时去墨子桐处看望看望,口中更是蜜语宽言。令奕朵对这位叶姨娘心生不少好感。 墨子桐自认为叶晨露因同情奕朵和自己而起了怜悯之心,看她如此行事,心中对叶晨露的芥蒂倒也放下不少,两人倒象是又恢复了先前未出嫁时的情份。 但这世间的事就是不经念叨,叶晨露满心盼着斯阳有得意的一天,斯阳就出事了。还险些丢了性命。 原来叶晨露大哥大嫂只生了两个闺女,桃枝作了大少爷的姨娘也生了一个闺女。 叶太太看老大家只有闺女没生下个儿子,只得盼春画争气生下个儿子来,给叶家接香火,谁知也生了个闺女,后来叶淘如又纳了春香,好不容易春香生下个大胖小子,叶家有了香火,人前人后也能抬得起头来。便取名叫叶世昌,小名昌官儿。 斯阳比昌官大七八岁,叶晨露等人离开京城时春香还没怀孕,等昌官落地,叶太太满眼满心的都是昌官儿。 斯阳此时已经知道好歹,以前叶太太眼里心里就他一个,现在添了个表弟,他发现这外奶奶对他远没有以前好了。 斯阳只知道自己父亲死了,母亲又远在边疆,自己一个人在外爷外奶家本就是个外人,现在唯一拿他当回事的外奶奶有了亲孙子后,把他这个外孙也不当回事了。 有几回叶太太看到斯阳抢昌官儿手中的玩具惹得昌官儿大哭,不但数落斯阳,还罚他在外面站着不许进屋子来,斯阳心中的愤怒与不甘更重了一层。 斯阳被罚在院中时心想:这一切都是这个表弟带来的,现在想要回到过去,只有把这个表弟弄死才行。但他和他母亲叶晨露一样,也学会了伪装,因为他知道只有伪装才能给他带来机会,而机会总会送上门来。 第二百三十三回 恶生变 叶太太这几日身体不大舒服,总是胸闷气短,请了大夫瞧了说是休息不好,需得吃几天汤药调理调理,另外还放下几味丸药说实在难受时先将丸药吃了可以立即缓解,但家中小孩子不能吃,吃了会要命。 斯阳一边在屋子里玩弄着他的玩具,一边认真听着大夫的话,又瞅着叶太太将那一盒丸药放在炕柜里。 斯阳看叶太太睡下,本打算悄悄从炕柜中将丸药偷出来,结果刚走近炕,叶太太听到响动就翻了个身对斯阳说道:“是斯阳啊!是不是又在找孔明锁,你去东屋看看是不是昌官儿拿去玩了,别和弟弟抢,他还小,你多让让他,等他不玩了你再玩。” 斯阳听了一肚子气也不发作,只答应着出了屋子。一边走一边想道:“看来今天是没机会了,再让那小子多活一天,明天找机会。” 谁知叶太太吃了几剂汤药那毛病就好了,渐渐地把丸药的事也忘了,但别人忘了,斯阳没忘。 这天他看叶太太屋里没人,便窜进去忙忙爬上炕打开柜门,看那丸药盒还在,便打开取了一丸放在袖中,仍将柜门关了出了屋子。 斯阳看众人在院里围着昌官儿说笑。便不过去,只站在门口心中发着狠,这份殊荣以前是他的,现在已经被眼前这个啥也不懂给屎都吃的弟弟给抢走了。 他看众人都笑得开心,并没人注意他,便进了东屋拿起昌官儿不玩的孔明锁自顾玩了起来。 过了一时,灶上把叶太太汤药送来了,众人便簇拥着叶太太回屋子去吃药,叶太太走到门口忽然问道:“斯阳呢!怎么半日没见着他。” 丫头们忙各屋里找了一遍,见斯阳在东屋炕上玩着孔明锁,便回道:“老太太,斯阳在东屋玩孔明锁呢。” 叶太太道:“那就把昌官儿也抱过去,让他们兄弟两个一处玩,看着些别让斯阳欺负昌官儿。” 昌官儿的奶娘答应着抱起昌官儿进了东屋,也将其放在炕上对斯阳说道:“斯阳少爷,老太太吩咐了,这孔明锁你也玩了一阵儿了,把它给弟弟玩。” 斯阳正找不着机会,此时听了这话,忙答应着说道:“好,我这就给他,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我有些渴。” 那奶妈答应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道:“那你看着些弟弟,别让他滚下炕了,我给你倒水去。” 看昌官儿的奶妈出去,斯阳忙从袖子里取出那颗药丸塞进昌官儿口里,谁知那药极苦,昌官一边往外吐一边说道:“哥哥,苦!” 斯阳看昌官儿把药丸吐了出来,便厉声道:“不许吐,再吐出来我不让你玩了,以后我也不和你玩了。” 昌官儿因斯阳比自己大,心中惧怕哥哥不理自己,便忙拾起炕上的药丸塞在嘴里,那药丸又太大,把昌官儿的嘴憋住没法咀嚼,只能含在嘴里,斯阳看他不咽下去,又担心奶妈马上进来发现,便将昌官摁在炕上用手使劲往昌官嗓子里捣着,那昌官一时就出不来气,四足乱动起来。 正在此时,奶妈端着一个四周是缠枝边珠纹的银托盘进来,托盘中放着一个异兽纹的银茶盏,里面盛着半盏清水。 奶妈看斯阳将昌官儿压在炕上,昌官四足乱动好象气也上来了的样子,忙上前将斯阳拉起,一边拉一边说道:“斯阳少爷,不是说好了你看着弟弟我去取水,你怎么压在弟弟身上,天呢,你给他吃的这是什么?” 当奶妈看到昌官儿口中药泥时,一阵惊呼。惹得屋外的丫头婆子都探着头进来看。 斯阳一看众人进来,再强辩是昌官自己吃的也没人相信,便跳下炕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叶太太在那屋里刚把药吃完,忽听昌官儿的奶妈在东屋里叫唤,便也站起身说道:“是不是昌官掉下炕了,怎么这样的怪叫声。” 及至被两个在屋里服侍的丫头扶着到了东屋,听奶妈说斯阳将昌官儿压在身下给昌官儿强喂药丸时,叶太太吓得倒坐在炕上一时气恼,那眼泪扑簌簌就流了下来。 斯阳从屋里窜出后,几下就跳出了院子,他早就瞅好了,出了叶太太的院子,往后跑有处墙边立着一个梯子,那是下人们上房时备用的。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梯子跟前就上了梯子,但他没想到的是,只有上的梯子却没有下的梯子,当下人们追出来时,他已经骑着墙慢慢挪到房顶上了。 有一个下人机灵,跟着他也爬到了房顶。斯阳看那下人快到自己跟前了,就威胁道:“你再往前走我就从这屋顶跳下去。” 那下人更不敢逞强,也不敢靠近,只得请叶太太来。 叶太太刚才看昌官儿吃剩下的丸药,担心出事,便忙先遣人去请大夫来瞧。 这里又听斯阳上了屋顶要跳下来,不免慌了,忙站在院中对斯阳说道:“斯阳,有事下来跟外奶说,不许胡闹,快下来,掉下来不是闹着玩的。” 斯阳听叶太太这不疼不痒的话并不在意,只恨恨站在房顶上也不说话,也不下来。 叶太太急了,对那爬上屋顶的下人说道:“你是个死人,一个孩子都拿不住,养你们都是吃闲饭的。” 那下人一听叶太太斥责,便又往前靠去,斯阳指着那人说道:“你再动一下我立即跳下去。” 那人看了叶太太一眼,看叶太太还是刚才那个生气的模样,便也不管斯阳怎么说,一下就扑了过去,斯阳一看就往前面跑去,谁知脚下一滑,就从房顶上掉了下来,索性正好掉在院里的树上,只是腿受了重伤,并无性命之忧。 斯阳从房顶落下时人虽挂在树叉上未伤及性命,但脚踝骨却断了,等下人搭了梯子将其从树上抱下时,右脚已经转了方向。 请大夫来瞧了,只能靠手慢慢一点一点将碎骨和断骨往回捏,每捏一下斯阳都疼得撕心裂肺地叫唤,众人也只能在边上干着急。 好不容易看着将腿捏好又在外面打了一幅竹夹板做了固定,因斯阳还是个孩子,只要不是很疼就开始乱动,惹得叶太太提心吊胆,生怕把那竹夹板弄掉,好不容易捏在一处的骨头长不好落个残疾,因此日夜让人一刻不离地看着,但小孩子不比大人,总是这里动动那里挪挪,一刻不能省心。 斯阳在炕上躺了三个月,能站起来走路时,叶太太发现斯阳的腿一条长一条短,仍是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叶家桂四处请医来看,却再无回还可能,前面还瞒着不敢给叶晨露说,现在已成定局,只得将前因后果给叶晨露写信送往善城。 因绿君要认马太太做干娘的事费了些时日,因此墨子桐给苏姨娘先去了封信,将铺子售卖的事和穆欣荣有事暂时不回去的事在信里说了。便让穆欣荣等绿君正式认下马太太做干娘后再回。 且说绿君与马总管太太认亲礼上,因穆欣荣是绿君父亲,自然参加。双方至亲见面后,穆欣荣并未认出马总管唯一的亲妹居然就是那日救过自己的赶车人。但马秀莲却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个干亲家就是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念念难忘放在心尖上的人。 马总管的妹妹马秀莲是当地有名的奇女子,因性格泼辣,常扮作男子模样或骑马或自己驾车出行,所以年过三十仍未婚嫁。 那日马秀莲女扮男装所驾马车被穆欣荣抢过后跟着逃了一段路,穆欣荣敏捷的身手和壮硕的身材引起马秀莲的好感。 因那日穆欣荣并未以实话告诉马秀莲,当时只说自己是过路的商人,连名姓也不知道,遂这几日落落寡欢,下人们想了许多法子也没让她高兴起来。 今日忽见穆欣荣成了嫂子的亲家,马秀莲好像黑暗中忽然看到一线光明,看到了希望,顿时神情大悦,眉目俱开,喜笑盈腮。自见了穆欣荣后那眼神就没离开过。 穆欣荣因那日遇上的是个男子,所以并未想到今日亲家小姑子就是那日救命恩人。 就在宴席散了众人要告辞离去时,忽见马总管家下人来传话道:“亲家公先别走,我家大小姐要见你。” 穆欣荣略有点吃惊,心想:自己和马府大小姐并无干涉,她找自己要做什么? 但客随主便,既然有事要说,少不得跟着那下人往堂屋里去。 进了堂屋,那屋子正是那日端木华第一天上任来拜见马总管时的处所。 穆欣荣进了屋子,见正案后坐着一个男子打扮的人,正是当日救过自己的赶车人,和那日穿着打扮一模一样。 穆欣荣一见忙俯身就拜,口中只说道:“恩公,那日一别走得着急,也未问明阁下姓名,看来咱们有缘,竟在此处又见,我这就回去准备谢礼,明日请恩公赴宴,让我好好谢谢恩公。” 马秀莲咯咯咯笑道:“别急着谢,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 第二百三十四回 回京城 穆欣荣忙抬眼细看,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人是刚才见过面的马总管的亲妹妹,不过那时她还是女儿家打扮,此时虽换了装扮,但眉眼细看去的确是个女儿身。 穆欣荣一看自己口中的恩公居然是个女子,还是亲家妹妹,对那日之事更加愧疚,弄来弄去自己在最狼狈的情形下居然让一个女子来救自己,还是这么尴尬的关系,一时心中局促,更加难堪了。 马秀莲看穆欣荣今日换了鲜亮衣裳,比那日见时更加俊郎,本来就一见倾心的她此时更是一门心思都系在穆欣荣身上,但又不知他家中怎样的情形,便问道:“你姓穆,家中还有何人?” 穆欣荣听马秀莲忽然问及家中情况,不知何意,便如实说道:“我父母早逝,家中有妻子,绿君是我家大闺女,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马秀莲听了和自己心中所想差不多,便又问道:“你只有一个妻子,没有姨娘妾室吗?” 穆欣荣心想:“她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揪着我家里不放。” 心中想着,口中却答道:“我家世代为端木老爷家奴才,只有一妻并无姨娘妾室。” 马秀莲并不管穆欣荣说什么奴才之类的话,又笑道:“我送你一个姨娘如何?” 穆欣荣吃惊地说道:“小人不敢有此妄想,马小姐若无其他事情,我先告辞,谢礼明日我送到府上来。” 说着又俯身一拜转身就要走,那马秀莲已挥手令下人将门关上全都退出去。 此时屋中只有穆欣荣和马秀莲两个人,穆欣荣不知马秀莲何意,但他知道男女有别不能同处一室的道理,便要急着将那门打开赶紧出去以正清白。 此时马秀莲却已站在穆欣荣面前说道:“你好大的胆子,都不问我要送谁做你姨娘就这么拒绝,今天这里你进来容易出去却难,如果不答应你就休想出了这门。” 穆欣荣一听这话急得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起来道:“哪有一见面就给人送姨娘的,且我家里人也不知此事,我要收下回去怎么进家门,还请大小姐高抬贵手放我回去。” 马秀莲笑道:“你家里人就这么厉害,收个姨娘你都做不得主?” 穆欣荣低头不语,半晌方道:“不是我家里人厉害,绿君她娘跟着我吃苦受累一天好日子没过上,纳姨娘这么大的事我不和她商量,这对她不公平。且我本来就是端木府的下人,也没有资格纳什么姨娘,马小姐就不要拿我玩笑了。” 马秀莲听了笑道:你有没有资格纳姨娘我说了算,我说你有资格你就有资格,至于你家里人的意见,你哪天回京,我跟你一块去,当面问清楚了。如果她愿意就留下成亲,如果不愿意也就死心了,你看这样行不行? 穆欣荣此时已被弄糊涂了,跟着去问清楚,这是哪里的规矩,哪有追着去问正妻这种事情的,且为什么她要跟着去问清楚,与她什么相干? 正要问时,忽听堂屋门外传来马总管和端木华的声音。只听马总管说道:“端木公,图样是昨天送来的,今天先让你看看,真正是大气磅礴,听说京城达官贵胄们都效仿先皇选址开窑了,咱们守在这里反落后了不成,两个窑连着,图样定下就让他们抓紧开工,等完工了咱们也去消消业障。” 话音刚落就听马总管又在问平日里跟着马秀莲的几个下人:“你们怎么在这里,大小姐呢?大白天的为什么关着门?”也不等下人回答,马总管已经推门进来了。 马总管和端木华一前一后抬脚跟着进了屋子,见马秀莲站在穆欣荣面前,从马秀莲的神情中马总管感觉到有事要发生了。 果然不出马总管所料,还没等他坐下,马秀莲便说道:“大哥,我要跟穆管家去京城,如果顺利就不回来了,如果不顺利我在京城玩几天再回来。” 马总管刚要反驳,马秀莲又说道:“大哥要是不是同意,我就离家出走从此不再进这个家门。” 马总管此时骑虎难下,这妹妹是父亲老年得的,十分心疼。和马总管年纪相差也大。当年父亲临终时将妹妹托付给马总管照料,这么多年马总管对这个妹妹也是有求必应,这府里只要是妹妹的事,所有人都得先紧着她。 马总管一听马秀莲这话,知道她说一不二,便道:“好说,好说,你想去京城玩两天没问题,这段时间太热,等过了夏伏你再去行不行?” 马秀莲一听就摇头说道:“不行,我要和穆管家一起走,你要不答应我就自己走,不劳你费心。” 马总管为难地看着端木华,端木华此时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笑道:“大小姐和穆管家一起去京城没问题,正好路上也有个照应,穆管家你可听明白了,大小姐这一路上就交给我了,去了京城就住在咱们府上,你好生款待,大小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保护好大小姐,要是出一点事我唯你是问。” 穆欣荣听了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心想:马大小姐也许就是心血来潮,回京城还有一段时间,在路上再想办法慢慢打消她的念头! 且说叶晨露接到叶家桂的信一听斯阳出事了,便顾不得什么急着就要回京城去。 端木华一听事关孩子,也不便阻拦。墨子桐因知不久后京城就要大乱,心中虽知道母子连心,但还是劝说了一翻。 “叶姨娘,儿女犹如十指连着心,我深知这个道理,但斯阳已然受了伤,不如等他伤好了能下地时,接到这里来你自己养岂不更省事,何苦你再颠簸这一趟。” 叶晨露听了墨子桐的话心想:摔伤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说话轻松了,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去接,何用你多说一个字。因此只对墨子桐说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但我心中着急,还是亲自去一趟接他来! 墨子桐看她不听劝又不能将实话说出,只得同意其随穆管家一起回去。 紫藤在牢房中常年不见太阳,身体有大的亏损,出狱后一直卧床不起,此番叶晨露回去路途遥远怕紫藤身体受不住,便决定只带着汤妈回去,紫藤由墨子桐安排人照料日常起居。紫藤知自己跟着去路上也是累赘,便依命在善城将养着。 因绿君与叶忽如亲事两人已说定,穆欣荣也要回去,端木华便又派了十几个人跟着,令穆欣荣护送着马秀莲与叶晨露一路去往京城。 自那日认亲礼后,墨子桐专门拨了自己住的陌上厅隔壁的倾云轩让绿君住了,马太太当天就赏下两个女仆,墨子桐又在院里派了几个婆子丫头侍候着。 马太太那里也为绿君准备了专门的院子,以备绿君来马府时小住,一来陪马太太解闷,二来马太太看好叶忽如所以有意拉拢绿君。三来绿君确实善解人意,每每承欢膝下都能令马太太十分欢愉。 绿君性格原就持重不张扬,虽然端木府和马府上上下下都拿她当主子对待,但她依旧每日来陌上厅服侍着墨子桐,有时去马府应酬也必得请示了才去,从不擅自行动。 绿君如此行事,倒令墨子桐更加看重于她,每每与她相处,较之前更加爱惜。 这段日子叶晨露和穆欣荣及马秀莲等人要带着众多的仆从回京城去,墨子桐眼看着这些人去后可能凶多吉少,又不能多说一个字,只能在心中焦虑不安。 但此事不容商量,众人皆去意已定,墨子桐也无计可施,于是府里出面择了日子,设宴为几人送别。 话说转眼到了出发的日子,穆欣荣护送叶晨露回京的队伍刚出了府准备去总管府接马秀莲时,就见门外候着百十个骑马的兵士,前面带队的正是马秀莲。 马秀莲看穆欣荣等人出了门,看到端木华和墨子桐及叶忽如、绿君等人也出来相送,便忙下马问安道:“端木刺史、端木太太,今天我也随他们一路回京,你们放心,我这百十个骑兵都是素日随我惯了的,一路上有他们护着不会有事。” 墨子桐忙道:“那就有劳马小姐了,不过这一千六百多里路,你一个女孩儿家骑马能不能受得了,没准备马车吗?” 正说道,就见马总管带着几个人也骑马走了过来,隔着好远就喊道:“秀莲,你嫂子给你备的马车还有吃的用的穿的你也不带着,要不是我赶得快,你们可能已经走了。” 马秀莲回头看是自己大哥,又看后面跟着八九辆马车,上面摞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柜子皆捆在马上车,其中最前面一辆还是装饰得十分华丽的带着宝鼎的四轮四驭马车,便不耐烦地说道:“我去又不是不回来了,嫂子这是要撵我出门啊!” 马总管嗔怒道:“怎么说话呢!你嫂子待你如何旁人不知你怎么也这么没良心,你嫂子进门时你才学会走路,这么多年都是你嫂子在打理你的一切,你嫂子不放心,说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多带点东西路上用得着。还有,你嫂子还说了,京城里繁华,但那里必不是你久留之地,玩两天就快回来。就算是那事成了,也得让他们来这里迎娶你,还有,不给人做小,只当太太,记下了没有?” 马秀莲吐了吐舌头笑道:“知道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倒惹得你说了这一箩筐的话。” 第二百三十四回 回京城 王家秀和莫如玉看马婶言三语四的一顿调侃还把自己说得笑开了花,娘儿两个互相看了看又都将头转向了马婶。 王家秀不大相信能有这好事,但又希望这天大的好消息确实,便坐在马婶边上凑上前问道:“她马婶,你刚才说得拆迁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听着像做梦一样,真有这好事?” 马婶慢悠悠吃了口茶方说道:“莫嫂子,你还怀疑我骗你不成,我都奔六的人了,还能拿这事骗你,等开了春地化了能施工了,估计公园这项目也就该上马了。你就坐家里等着政府的人来找你,或许人家直接把钱送到你家来,你收拾收拾铺铺盖盖穿穿戴戴的直接搬到新房子去住。噢!对了,到时咱们一块去挑房子,下回咱们两家要个对门儿,串个门子也方便。” 王家秀这才脸上有了笑意道:“要真是这样,那感情好,到时咱们两家就住个对门子,相互也有个照应。” 莫如玉也跟着说道:“要是跟马婶家住对门,我到时去学马婶那道肉末豆腐,那道菜你做得最地道,那时候住一个院里,你们家只要做这道菜全院人都能闻得到。” 马婶笑道:“做那个菜不是毛毛雨嘛,你家现在有没有豆腐,我这就给你做。看你一个月子就喝了小米粥了,是不是馋了?” 莫如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道:“马婶,我妈一天给我四碗小米粥,我哪里还能吃得下别的,就是能吃得下她也不让我吃,说坐月子只能吃那个。” 马婶指了指王家秀道:“你呀,就是太厉害,那时候把莫校长管得定定的,现在又把闺女管得定定的,你这手中的权力啥时候才能放开,如玉又不是正常生的,剖腹产得吃有营养的,你别看她现在胖乎乎的,等上了班遛几天就瘦下来了。” 说完又转过头看着莫如玉笑道:“你呀!真是个实诚孩子,你妈让你吃啥你就吃啥,就不知道自己想想办法,你妈那套早过时了,现在讲究营养月子餐,我听说大城市坐月子都不在家里,有月子中心,那每顿饭至少四五个菜,各种营养都得有。” 莫如玉听了笑道:“马婶,我已经出月子了,可以吃了,我去冰箱看看有没有豆腐,要有你就在这里做一回,我跟着好好学一下。” 马婶听了站起身,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回头看着王家秀道:“看你把如玉委屈的。” 王家秀站起身刚要分辩几句,就听家里的电话响了。她也顾不上说,看到电话上显示的王家树家的电话号码。 王家秀忙接起电话来,刚说了一句:“喂!”就听电话那头是莫如山说道:“妈,舅舅舅母留我们吃饭,我们三个吃完再回去,你和姐吃,别等我们了。”说完也不等王家秀说话便将电话挂断了。 王家秀放下电话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道:“她婶,那豆腐今天别做了,你也在这里吃饭!我们面都发好了,要吃羊肉粉条芹菜包子,还准备做一个西红柿蛋花汤和一个大拌菜。他们兄妹三个又不回来吃,再做个豆腐剩得太多得腾好几天的剩饭,改天再做!” 莫如玉刚把豆腐从冰箱里取出来,一听王家秀说莫如山和莫如川、莫如春都不回来吃饭,便一边将豆腐原放回冰箱一边对马婶说道:“马婶,要不今天就算了,改天我请你来再教我,今天就我们四个人,做上确实也吃不了,剩下我妈又得唠叨了。” 马婶笑道:“行,行,今天不做了,我吃过饭来的,你们吃!我看看两个小家伙醒了没有,醒了让我们家喜喜看看,我也领着她回去睡觉了,要是过了睡觉的点,她又该闹腾了,到时她爷爷回来又得说我了。” 马婶走后,王家秀和莫如玉一边吃饭一边又说起拆迁的事来。 “如玉,你说马婶说的拆迁的事靠谱吗?要真赶上拆迁,那咱们这房子可就值了钱了,我听说城周围农村的房子和地被征收,给的拆迁费特别多,有些人一夜就暴富了,这好事咱们也能赶上?” “妈,这事也只是听马婶这么一说,等过几天我上班让郭君宁找人打听打听,她认识的人多,或许能打听出来。不过妈,真要搬到城郊,到时你去饺子馆也不方便了,你这三高怎么控制,咱们要不到时在城里买,别去城郊了。” “不去城郊的话,就得自己打听房子,到时候贼急慌忙的哪里去找那么现成的?” “妈,就算到时拆迁你也不必着急,家里这些家具到时候打个地方先存起来,你把穿的拿上先搬到我那儿去,等找到合适的房子收拾好再搬。” “你说得容易,这么大的个家这么多东西上哪找地方存放去,再说了我住到你那里,你弟弟妹妹们回来都没个去处,不行,肯定不行。” “我又不是让你一辈子住在我那里,是让你先凑合一段时间,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 “城里的房子都是旧的,我自从嫁给你爸,除了刚结婚时住在他的单身宿舍里,后来跟着你爸住过的都是新房子,城郊就城郊,至少是新房子,而且还都是老邻居,我住在那里熟人多,有事言传一声也有人帮忙,早晚也有人一起说个话。” 莫如玉听了便不再劝,只说了句:“你高兴就好,住在哪里都行。” 娘儿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完饭,刚把碗收到厨房里,就听莫语和莫冬两个相继开始哭闹了。 王家秀忙对莫如玉说道:“你快放下我洗,小家伙睡了一下午可能是饿了,快进去喂奶去。” 莫如玉答应着进了卧室看到莫语四蹄朝天使劲在哭,便先抱起莫语开始喂他,莫冬看到莫如玉进了屋子抱起了莫语,便不再哭了,只静静地看着莫如玉。 这些日子下来,莫如玉和两个小家伙已经形成了默契,只要莫如玉坐在他们身边,他两个就不哭,看不到莫如玉不论谁在他们就知道哭,直到把莫如玉哭到他们身边为止。 莫如玉一边喂着莫语,一边拿起一个拨浪鼓逗着莫冬,每摇一个拨浪鼓躺在婴儿车里的莫冬都笑得欢欣鼓舞,而怀里的莫语则只顾吃奶,不理睬身边发生的任何响动。 看着莫语使出浑身的气力在吃奶,两个小手中全都是汗,莫如玉取了两团药绵塞在莫语小手中,看他吃得速度越来越慢,知道他吃饱了,便将他放在蓝色婴儿车里,顺手又抱起莫冬放在另一边开始喂。 莫冬吃相没有莫语那么投入,她一口一口吸吮着品咂着,仿佛此时吃到的是世界最好的美味佳肴,看着她优雅的吃相,莫如玉心想:这男孩和女孩生下就有区别,根本不需要特意训练,男孩打小就贪嘴,女孩就好很多。人说三岁看到大,七岁看到老,根本不需要,生下就能看得出来。明年过年就一周岁了,抓周时不知两个小家伙能给自己抓出个什么来。听说抓周时抓出来的东西很准,将来干什么工作抓周就能看出来。妈说我小时候抓的就是个勺子,如山是个削铅笔的小刀,如川和如春抢着抓一支笔两人一个不让一个,最后每人给了一支笔才罢休。如果从这上面来看还真有几分道理,我抓了个勺子现在就是个干餐饮的命,如山抓的虽是个削铅笔的刀,说起来可不就是个手术刀嘛!如川和如春就是做学问的料,他们两个一个是研究生,一个不但是研究生还出国留了学,当然是做学问的。 正想着,王家秀已经把外面收拾停当进来了,她看着莫语躺在婴儿车里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便笑着说道:“你看这莫语和如山小时候一个样,只要吃饱就一个人自言自语个没完,谁知后来越来越话少了,这莫语会不会也和他大舅一样,将来是个少言寡语的人。” 莫如玉笑道:“如山话虽不多,但主意正得很,要是莫语能随他大舅舅也不错。” 王家秀一边逗着莫语一边说道:“如山就这点随你爸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心里面有一万个主意,嘴上一个字也不露出来,哎!这性子也好也不好,有委屈也不说有了好事也不说,是个独事鬼。” 莫如玉听了笑道:“那就随他小舅,如川的性格外向,有话就说,你又嫌他话太多,装不住事。” 王家秀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昨天如川问我,人为什么非要结婚,他去外国留学时发现外国人好多都不成家,更不生孩子,问我他将来能不能不结婚只生孩子。我气得打了他几下,问他不结婚谁给你生孩子?他吱吱唔唔半天说道:‘实在没人生可以过继莫语或莫冬当他的孩子,要不然就到孤儿院领养一个过过养孩子的瘾。’” 王家秀说完叹口气道:“你说说现在这些年轻人心里都想得是啥,如山眼看都快三十了也不谈对象,提都不让提,我只要说让人给他打听着他就急眼了,说他的事不让我管。如川更过分,只要孩子不结婚。如春呢,一个女孩子家,口口声声只要事业只想挣钱也不要家庭,这辈子不能就围着一个男人转,谁让她结婚她跟谁急。我都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结个婚有那么可怕吗?” 第二百三十五回 吃洋饭 马秀莲自认亲礼上认出穆欣荣后,当晚便与马总管和马太太摊牌将话挑明,自己要嫁与穆欣荣,不论做大还是做小,这个人她认定了。 马总管夫妇自来没有违逆过这个妹妹,知道她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劝也白劝,且这么多年难得妹妹芳心摇动,这也算是意外之喜,至于穆欣荣是奴仆身份,将来马秀莲嫁给穆欣荣做大做小的事都有商量的余地,到时再说。因此马秀莲这回跟着穆欣荣去京城算是过了明路的。 端木华自来就知道马总管严肃,待人并无多少热情,谁知今日看到此番情景倒显出几分可爱来,免不了也凑趣道:“马总管,你这又当爹又当娘的感觉倒让我们看着新鲜,没想到马总管天不怕地不怕的,只这一个妹妹倒让你揪着多少心,看来马总管也有一副九转柔肠,并不似看上去那般刚硬。” 马总管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端木公,我这妹妹就是我的命门,从小到大只要她一张嘴,有十个马晋也不好使,再加上我那太太嫁过来时,我这妹妹还小,她自己又没生下一男半女,倒把大半心思放在我这妹妹身上,对这妹妹不象是对小姑子,倒象是对亲闺女似的。弄得这丫头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这几日端木华听墨子桐提起过马秀莲看上穆欣荣要嫁与他作姨娘的事,有一天晚间,两人饭后又说起这事,端木华还笑着和墨子桐说道:“看不出来,穆欣荣都快要当岳丈的人了,还有这样的桃花运,看来我端木府的男子个个优秀,都随我了。” 墨子桐听了看着认真地端详着端木华说道:“你把这风流的秉性当成优点,将来是不是端木府的男人们个人都妻妾成群你才高兴。我给你说,将来你的奕宁奕朵也要嫁人,看嫁了你们这样的男子你会不会高兴?” 端木华听了将笑脸收住道:“我的闺女岂可与人共侍一夫,将来做我的女婿只能娶我闺女一个,什么姨娘和妾都少提,我不同意看他哪个敢。” 墨子桐冷笑道:“这话可没道理,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凭什么你就可以,人家就不行?” 端木华叹口气讪讪道:“也不是我霸道不讲理,奕宁且不说了,她本就不是嫡出,将来也嫁不了高门大户,小户人家能纳姨娘的也没几个。咱们奕朵可是嫡出,遭了那场事,要是嫁过去夫家再有姨娘,肯定得跟着受闲气,到时硬可低嫁也不能让女婿一家瞧她不起。” 墨子桐从端木华的话中和表情上已经体会到一个父亲对女儿们未来长远打算的这份良苦用心,忽然心生怜悯,看着端木华鬓间生出的白发,心疼地说道:“老爷,咱们都老了,你看你鬓角都有白发了。” 端木华看着墨子桐笑道:“是啊,转眼咱们都老了。唉!” 刚叹息一声,端木华却又说道:说穆管家的事呢,怎么扯到咱们自己身上了。”墨子桐只淡淡笑了笑也未再言语。 因马秀莲想嫁给穆欣荣这件事端木华是知道的。此时听马总管说马秀莲任性,便笑道:“这下你太太和大小姐的关系可得重新论了,小姑子马上变亲家了,刚认干闺女倒成侄女儿了。”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穆欣荣忧愁地想着:姑奶奶,我是哪辈子欠下你的了,怎么给你找来这么大的麻烦。 想到这,回头看绿君也跟着笑,便沉着脸呵斥道:“主子们说话,你跟着瞎笑什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绿君这几日也听说了马秀莲要嫁与自己父亲作姨娘的事,她非常喜欢马秀莲的性格,看到她英姿飒爽立竿见影的性格与柳氏完全不同,心里虽也别扭,但自己是晚辈,长辈的事也不好参与,心想:只要父亲和娘同意,怎么都行。不过在心里却暗暗想着这事要成了也挺好,父亲多个人照顾,自己和马太太又是这层关系,将来一家人应该能处好。 所以听到端木华那番话正合了心思,便跟着笑了起来。但听到穆欣荣的呵斥声,忙又将笑脸收住,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见马太太平日坐的那辆车已经停下府门口。 两个女仆扶着马太太从车上下来,马太太边往跟前走边说道:“亲家,绿君现在可是我闺女,是正经主子。赶明儿嫁到叶家,那就是叶家三太太,堂堂参军太太哪个敢小瞧。” 马太太说着,那眉眼得意的都挑到天上去了,众人看了又都笑了。 穆欣荣知道马太太是听到自己说绿君那番话才故意给她撑腰的,因此也不再说话,只缩了缩身子给马太太施了个礼便站在台阶下准备上马走人。 叶晨露候在边上半日,看他们自顾说得起劲,谁也不搭理她,心想:今天明明是自己要走,怎么穆管家和马小姐倒成了主角,听这些人胡说八道,没得让人生气,还是催着早些走! 想到这,便说道:“马老爷、马太太、老爷,太太,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走了。等到了京城就马上着人送信给老爷和太太报平安,你们放心回!” 墨子桐知叶晨露此时归心似箭,便也说道:“是啊,天色不早了,既然要走还是早些出发!” 众人看着他们一行人走了,端木华请马总管夫妇进府吃茶,马总管道:“今日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要是太太无事不妨进去要一杯刺史家的酒来喝,他家的酒是有来历的,让端木太太好好给你讲一讲。” 端木华苦留无果,众人皆看着马总管上马而去,马太太遂应邀进了府里。 端木华与叶忽如自去书房说事,墨子桐便引着马太太来到自己住的陌上厅堂屋。 众人坐定,小支棱忙领着几个丫头们上茶。 墨子桐看着马太太笑道:马太太,前日我得了个会做西洋餐食的坑饪,今日咱们吃个洋饭,再配上我们府里酿的酒,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如何? 马太太笑道:“什么洋饭,我听我们老爷说你们府里的酒有些来历,你倒是讲来我们听听。” 说着又看着绿君笑道:“你是不是知道这酒的来历,看你那一脸的骄傲,你现在是我闺女,将来又要嫁与叶家,这端木家的酒方子估计你是得不着了。” 墨子桐笑道:“我们府上也不买酒,不像那些小户人家守着个秘方要过几世,马太太尝过后要是想要,我让人抄一份与你,怎么样?” 马太太笑道:“这不合适,传家的东西我怎敢随便索要,还是留在你府上,想喝时我过来便是。” 墨子桐笑道:“那样也好,不过,咱们请郑太太也过来,人多吃洋饭也热闹,且咱们既要吃酒,得有个律录事,峦公太太最合适。” 马太太忙道:那你快安排人去请,吃酒还是人越多越好。 众人听了都笑了。墨子桐忙写了请柬着人去送与郑芊芸。 一时郑芊芸带着仇妈和翠墨等仆从进来,墨子桐看她似比前几日胖了点,便笑道:“看来峦公家的饭养人,姐姐看着比前几日丰满了些。” 郑芊芸把脸一红不好意思的说道:“确实是胖了些,前儿请大夫把脉,说我这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墨子桐听了开心地看着郑芊芸道:“是吗?这可是大喜事儿,妹妹给姐姐恭喜了,明儿就去观里给姐姐求个平安符,保姐姐这一胎平安健康。” 郑芊芸笑道:“谢妹妹,不过才两个多月,还没显怀,这回这一胎和上回感觉不一样。” 墨子桐笑道:“不一样那定是个男丁,那就更得恭喜姐姐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都不知峦公高兴成啥样了?” 马太太羡慕地说道:“真好啊,峦公都这个岁数还能喜得贵子,让人着实羡慕。” 墨子桐看马太太一副羡慕的眼神,忙道:“马太太,你别着急,等绿君嫁过去生下孩子后,你就是渭奶了,一步就成了奶奶,这才让人羡慕呢!” 马太太一听就乐了道:“你们京城管外奶奶叫渭奶,听着倒新鲜,不过归乡随俗,将来我的外孙还得叫我外奶奶。 墨子桐听了笑道:“叫什么都一样,都是你的外孙,谁还抢了去不成。” 众人又是一阵笑,马太太又跟着说道:“既然叫什么都是我孙子,早来早好。那我回去就给我们家老爷说,让叶忽如早点下聘礼娶过去,早点让绿君给我生孙子,反正叶家也不缺,这生下的第一个孙子必得让我经常能看到。” 众人听了都笑得合不拢嘴,只有绿君把脸羞得飞红,看着墨子桐说道:“都是太太一句话,招来干娘这些胡话出来。” 郑太太拉着绿君的手说道:“这也不是胡话,你父亲回去跟你母亲商量了,叶家也就该上门提亲了,你们俩虽不在跟前,但礼数不能少,我听着这回走时,你干娘将拜帖和上门礼都让你父亲带了去了,叶家看到你干娘的拜贴还不乐开花,哪里找这样门弟的儿媳去。” 墨子桐听了也连声说“正是,正是。”几个人正乐着,就见杨妈进来回道:“太太,那边食案已准备好了,马上就能开餐。” 墨子桐便请众人挪步到另一个厅中在专门备好的食案上吃洋饭。 众人出了堂屋,进了陌上亭西厢房中,见一张长约四米,宽两米的长条形食案,案子中间摆着些时令鲜花并各色水果、干果、点心等餐前小食品。 第二百三十六回 胡中宴 食案上面对面摆着四个口径皆为两寸有余的八棱带把高足银杯,每一棱面皆雕着一个穿着不同服饰的西洋执杯人像,每个人物之上又有衔花鸟纹的角饰,棱底间雕饰折桂花纹,杯把上又有半只蝴蝶似要飞出。 众人看那杯子并不是平常饮茶用的茶盏,马太太笑道:“这杯子倒与我们平日吃茶的茶盏不同,墨太太有心了,连喝茶的杯子也换了?” 墨子桐笑道:“既然要吃洋食,就换了个杯子来,应个景,咱们也学西洋换个样式喝喝茶。” 众人都看着眼前高足杯上西洋执杯人像上的穿着与长相。郑太太笑道:这小人长得倒俊,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穿得这衣裳看这腰都要勒断一般,还有这鞋,也和咱们的不一样。也不知这是想出来的还是真人就长这个模样? 墨子桐道:真人就长这个模样,他们是白种人,跟咱们黄种人不一样。 郑芊芸一边嘴里念叨着“白种人、黄种人”一边笑着对马太太说道:“马太太,这白种人还有黄种人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这杯子上的画图没着色,也看不出什么颜色来,他们这些人皮肤是不是长得跟墙那么白。” 马太太笑道:要有那么白不成白无常了,一点血色也没有,那也不好看。估计阎王爷跟着的黑白无常就是选择了两个不同的人种,咱们的人当阎王,其他人种只能当阎王的手下。 正在说时,就见杨妈领着几个蓝眼睛梳着高高的塔邦式发型的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们皆穿着紧袖的白色长袍,外面套着不同颜色不同几何纹样的大披肩,白色长袍的肩部和下摆处都有几何图样的装饰物,脚上皆是白色尖头软皮子鞋。 马太太看着那几个人的穿着与自己平日见过的皆不同,皮肤的颜色真的和汉人不同,便问道:端木太太,他们这些洋人长得和咱们不一样,穿得也不一样,我知道他们这些衣裳都有个名堂,你知道都叫什么? 墨子桐笑着点头道:“马太太,我问过她们,这些服饰是有名堂,和咱们的说法确实不一样。” 说着,墨子桐指着其中一个女子里面穿的白色长袍说道:“这个穿在里面白色的衬裙他们叫丘尼卡,外面这个大氅叫帕鲁达门托姆,肩部和下摆处这种几何饰物叫赛葛门卡。” 众人听了觉得别嘴,便道:“好好的衣裳做什么弄出这些名堂,听着都拗口,记也记不住。是不是每一样都有特殊的意思?” 墨子桐笑道:“这是按照他们的语言直接译过来的,也没什么意思,咱们不用记这些。” 那些女子在墨子桐等人说话时,已将手中端着的一盘盘菜品及刀叉勺盘等摆放在每个人面前,杨妈看菜品已摆好,便将手一挥带着几个女子出了屋子。 紧接着又进来一个高鼻子,蓝眼睛,个头高大的白人青年男子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内有四个玻璃高脚杯、一个又有两个银制容器走了进来。 只见那男子将八个酒杯分别放在四人面前,随后将两个银壶中的酒分别倒进每人面前的两个酒杯中。做完这些,那男子便鞠躬退出了屋子。 这时墨子桐站起身道:“马太太,郑姐姐,今日荣幸,请两位同时大驾光临,今日咱们也品一品这西洋菜与咱们的有什么不同。来咱们先端这杯白色葡萄酒,这是吃这洋饭的规矩,也叫餐前酒,咱们喝了我们再吃菜。” 马太太笑道:“这个阵仗还是第一次见,倒也新鲜,餐前酒,咱们听端木太太的,喝了餐前酒跟着她好吃这些洋菜,要不然还开不了餐。”说完四人皆哈哈大笑起来。 墨子桐看众人都随自己吃了一口各人面前的白葡萄酒,笑道:“那我就先给太太们介绍一下,西洋菜的顺序和规矩,吃的时候一般右手持刀,左手拿叉。西洋菜一般分为七道,第一道称作头盘,也叫开胃菜,诸位面前这盘鹅肝和焗蜗牛就是今天的头盘菜。第二道菜是放在头盘前面的汤,今天为大家准备的是罗宋汤。第三道菜放在头盘菜左手边,称作副菜,今天为大家准备的是熏桂鱼,配以白奶油汁,边上是半个鸡蛋和一些花椰菜、炸土豆条。第四道菜是今天的主菜,放在头盘的右手边,依次是煎牛排,炸鸡翅和咖喱兔子肉。第五道菜放在头盘菜右手边,有蔬菜沙拉和水果沙拉。第六道是甜品,今天给大家准备的是布丁,罗宋汤边上那个小碗里就是今天的第六道菜式,吃完这些,按照西洋餐的规矩就可以离席了,不过今天咱们重点还要品酒,所以吃完不着急,咱们好好喝两杯。” 墨子桐看大家面面相觑的样子,便笑着说道:可能我说得有些快,大家不一定都记下,等一会跟着我挨个吃一遍保管记住了。 说道着她又拿起面前那杯白色酒,说道:“请大家拿起桌上的这杯白葡萄酒,咱们喝第二口开胃酒,这会要干了这杯才开始用餐,等一会再用第四道美食时,我们要再喝红色的葡萄酒,这红色葡萄酒要和这些美味的红色的肉一起吃。” 说着自己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开始刀叉并用享受美餐。 于是大家照着墨子桐的样子,又是刀又是叉的弄了起来,饭桌上热闹非常。 当六道菜品皆吃了一遍后,那些开餐前漂亮的穿着异样服饰的美人儿已排着队进来,迅速将大家面前那些餐盘碗碟并刀叉全部收走了。那张长形桌子又恢复了刚开始的样子。这时杨妈又领着几个人拿着几个银壶进来,同时又端着十几个菜蔬果盘摆在食案上。 马太太看着端木子桐笑道:端木太太今天摆的是中胡宴,既有胡人的洋席,又有咱们的酒菜,这一个肚子哪里盛得下这许多。 郑芊芸笑道:马太太,这是端木太太对咱们的一片心意,咱们只管领受,改日安排回席,倒是刚才听马太太说端木府这酒有些来历,我怎么一点不知,快请端木太太给咱们讲讲,那一定是个悠长的故事,趁便咱们一边听故事一边消消食。 端木子桐听了笑道:“说起来是有些年成的老话了,就怕两位太太听着无趣呢!” 马太太听了忙催促道:“快快讲了来,管它老不老,只要是故事就成。是不是?”说得郑芊芸和绿君都笑了起来。随即众人便专心听墨子桐讲起了端木家族如何酿酒的故事。 听说端木家祖上是一个山上的小道士,法号叫无尘。无尘自小跟着师父长大,天性聪慧,深得他师父喜爱。 后来他师父做了道长,无尘长到十六七岁时,那道长仙化了。 留下的师兄弟中要推一个做道长,众人平日里因他独受先道长宠爱,所以道长一死新上来的道长便联合众人明里暗里欺负无尘,有时只给剩饭剩菜,有时饭也不让吃。 无尘突然遭遇艰难,心中愤然,几次理论,众人皆说他贪恋享受,不配在此修炼。无尘一气之下索性下山还了俗。 无尘一个人独自驾一小舟偷偷穿过一片湖海来到尘世中。弃舟登岸后,看这里人间万象满心欢喜,便在一座峰峦叠嶂,人迹罕至,仙气隐隐的山中寻得一处竹林权且安生。 到了此处与山中诸般皆不同,他又不善打猎,只能摘些野果子吃,吃了几日有猎户送给他一条弄熟的兔子,他吃了后觉得这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后听说这附近有好几个镇子上比这好吃的肉拿钱就能买到,因此十分羡慕,便想寻个镇子找个能挣到钱的营生。 无尘向山中采药人打听离此山十里处有一个名叫桃花镇的地方,说有一家作坊专门酿酒,他家的酒作坊每日香气四溢,引得周边村镇的人有事没事都愿意来这里闻一闻酒香。说来也奇怪,他家的酒味略感风寒头脑发热之人嗅上一嗅,顿时会病状减轻灵台清明起来,方圆几十里的人只要生了病,都先来这闻上几天,实在不得好才去寻大夫。 当地人称他家酒为神酒。一时这话十传百,百传千,甚至远在州府的人也不顾车马劳顿来这里看热闹寻些个商机。这里每日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无尘听了便决定到桃花镇上碰碰运气。 无尘在山上修炼时曾练过拳法,所以到了镇上也不着急寻那酿酒处,看有人卖艺能赚钱,便也开始照猫画虎卖弄拳法挣些糊口小钱,每日下来虽不缺吃喝,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住在客栈实在有些费钱,就算是住在客栈柴房的费用也要占去他每日所挣一半以上,为此他有些伤神。 其实他这些天在街上卖艺,早有人盯上了他。原来无尘腕上戴着师父留给他的两个桃木阴阳乾坤镯被一个古董商人看到。 那商人是个识货的,知道无尘身上这两件宝贝出身不凡,若能淘换来找个大买主,下半辈子什么也不用干都花不完,但又不知无尘底细,所以不敢贸然出手。 那商人虽未下手,却也不肯放过,便到牙所找来媒婆对她如此这般安排一番,媒婆一听那古董商人出手阔绰,便欣然答应。 第二百三十七回 镯与妻 一日无尘刚出了客栈,迎面就碰到那牙所媒婆向他急急走来,一边走一边招手问道:“这位官人从哪里来,怎么这么面生,看你的装扮和长相,是从外乡来的还是从山上下来的?” 无尘一听媒婆这话,便老老实实说道:“我是从山上下来的,你老找我有事吗?” 媒婆笑道:“官人遇上我算是遇上好事了,你知道我是干嘛的吗?” 无尘摇摇头道:“不知。” 媒婆笑道:“我是这街上专门给人保媒拉线的,这可听懂了?” 无尘点点头道:“嗯,知道,但我没钱成亲,你找错人了。” 媒婆笑道:“有钱无钱娶妻生子都是天道人伦大事,谁说没钱就不能成亲了。” 媒婆这话下中无尘下怀,他自从师父死后,便下山还俗,一来摆脱了观中师兄弟对他欺凌,二来也想象别人一样找个媳妇生个孩子过日子,感受感受人间真正的生活。 只是每日那几个小钱养活他一人都难,要成亲是万万不能够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成亲。 因此无尘此时一听媒婆的话,便急忙问道:“没钱也能成亲,是真的?” 那媒婆笑道:“你先别急,能成是能成,但须得先把你的生辰八字给我,我算一算看你命里有没有妻室,再按照命理给你找,当然要找媳妇,需得提前在官家备案,你当寻一门亲事是那么容易的?” 无尘一心听了便笑道:“那有何难,只要能娶妻生子,要我如何都使得。” 说着便跟着媒婆绕了两条街来到一个门店前,只见那门脸上挂一牌匾,上写着“姻缘所”三个大字,后缀“官媒”字样。 原来这桃花镇虽为小镇,然城内商贾齐聚,百业竞妍,往来车船鳞次栉比,楼台亭阁更是繁茂艳丽。加之此镇离修仙山不远,增加的神秘感让远近各色人等聚于此地,各自春秋妩媚不在话下。 人多的地方事必多,这“姻缘所”虽主打保媒拉纤,实际上怀孕生育、人口买卖、贵重物品典当、寻医问药等诸事皆管,可谓小镇中事最杂最接地气的场所。 哪家闺女该出嫁了,哪家小子该寻亲了,谁家房屋、下人要售出等等杂事,这官媒记得比自家院里的树木花草还要清楚得多。 那媒婆带着无尘进了姻缘所,将墙边立着的一个三层棚阁中间一层取下一本账本样的薄子。只见好翻开那账册新取一页,一边问一边拿笔在薄子中记写着。 只听她问道:“官人姓氏名谁,哪里人氏,今年贵庚?” 那无尘一听媒婆这一连串问题,便道:“我下山前是一个道士,名姓就是法号,这还是师父给起的,至于我亲生父母姓氏名谁一概不知,师父说我是在观外被他捡到的。” 那媒婆听了便道:“官人既然法号叫无尘,干脆我给你改个俗家姓,就姓吴如何,大名叫吴成,你看行不行?” 无尘看了吴成两个字说道:“在山上无牵无挂,无尘也还罢了,这红尘中若吴成岂不是一事无成,这谐音不好,还是另取一个来。” 媒婆想了想道:“叫吴必成行不行?谐音就是务必成,你看可好?” 无尘听了欢喜道:“行,就叫吴必成。” 那媒婆便将吴必成姓名登记了,又问年龄,吴必成道:“我师父死时我十七岁,师父死了快两年了,我应该快十九了,你就登记十九岁!” 媒婆登记了,便对吴必成说道:“官人,你后日午时来听信儿,我这就给你张罗去。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若这亲事成了,除了要给牙所交点交易费,另还得有谢礼,你准备怎么谢我?” 吴必成道:“我现身无长物,能不能欠着等我有了钱一定双倍奉上。” 媒婆笑道:“你身上现成就有宝贝,若你答应亲事成了,能将那宝贝送我,牙所的费用也不用你出,你看如何?” 吴必成吃惊地问道:“我一穷道士,你居然说我身上有宝贝,是什么?” 媒婆指了指吴必成腕上的桃木阴阳乾坤镯,吴必成摇头道:“婆婆你说这是宝贝,那你可看错了,这不过是个不值钱的木头镯子,我师父临死前交给我的,说给我留个念想,这东西虽不值钱,但是我师父留下的,我不能送人。实在不行这亲事我也不做了。”说着,起身就要往门外去。 那媒婆一看忙拉住吴必成道:“官人,你别急,我也就是那么一说,既然是你师父送你的,那你还是保管着,至于谢礼好说,好说,我先替你寻着。” 吴必成答应着出了门,又来到镇子上最繁华的地段,看看杂耍,瞅瞅糖人,摸摸衣料,问问行市,一路又来到这几日耍拳脚的地方。 刚要铺开摊子来打几套拳,迎面走来一队拉货的车马,每个车厢里都装满了大桶,层层落落的有两三层高,桶周围拿绳子捆着,那车马从西方游神身边走过时,一股奇香飘过,顿时让西方游神停住了脚步,当马队走过后,他赶忙拉住路人问道:敢问这马车上装的是什么,怎会有如此香气,让人恨不能跟着它去。 那路人答道:“这是我们镇上有名的端木家酒坊的酒,这马车大约是去送货的,至于送到哪这我可不知道,你得问端木家东家去。”说着便径直走了。 那人走后,吴必成愣愣的站在街中央,别看他愣在那里,脑子却转得飞快,心想道:“我下山来原就是冲着那酒来的。现在何不就去问一下媒婆,那端木家有没有合适的女子,若有我娶了便是,她家能出这么香的酒,成亲后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想到这,他立即折返回“姻缘所”,对着媒婆说道:“别家女子我都不要了,我就娶这镇子上会酿酒的端木家女子!” 媒婆一听乐了,说道:“官人,你刚出去没一回功夫,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邓婵玉想点将哪吒,那也得看哪吒愿不愿意,你这没头没脑的就要娶端木家女子,我且问你,你可知端木家有无待嫁之女,你想娶的端木家女子叫什么,芳龄多少,家中排行老几?” 吴必成一听媒婆这话,顿时打了蔫,没了精神头,嘴里念叨着:“这 这 这,我可没想这么多,没想这么麻烦,那就劳烦婆婆速速打听去,我在此间等你消息。” 那媒婆笑道:“我专做这个,哪有现打听的理儿,等打听到了黄花菜早凉了。不用打听,这端木家的事我最清楚不过。你且听我慢慢给你讲来。” 吴必成一听来了精神,催着媒婆说道:“你快说,你快说,莫要耽误工夫,捡要紧说来我听。” 媒婆说道:“看你着急,那我就专门说一下他家姑娘的情况。那端木家祖上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因南方水涝家乡受灾,不得已离乡背井一路乞讨,后遇到个酒坊就在那里安顿下来,后来东家看他勤快就让他娶了自家独生女,生下两个男丁,再后来东家老两口相继去世,就把酒坊留给他们兄弟俩过活。那年遇上强盗起事,祸害的无法安生,稍微腿脚麻利点的都离开了,他们两口子眼看着邻居们一一离开,也就把酒坊关了一路向东来到我们镇子上,因其他百事皆不会就只会酿酒,遂重操旧业在此地开起了酒坊。没想到他家那酿酒的方子与本地的泉水结合后,酿出的酒竟比原来香了不至百倍,引得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买他家的酒,现如今端木家老东家已过世,老东家奶奶还活着,两个儿子都成了亲,如今共同掌管着酒坊,现在大东家有两儿一女,二东家有两儿两女,端木家这三朵金花两个尚未成年,只大东家的大金花到了出嫁的年龄。这朵花可是人人都想摘,要娶他家女儿,人品财力必然是要极好的,这个无需多言,但端木家还另有个规矩,那人须得是个能干且有个好酒量才能允准。” 那吴必成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规矩我喜欢,婆婆尽管去跑一趟,若就这些规矩定无不妥,这事准成。” 媒婆一听这话,对吴必成说道:你光顾着听最后一条能喝酒了,我且问你,你有什么财力,想娶端木家的闺女,没点家财怎么好上门提亲去。 那吴必成一听就傻呆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那牙婆看时机差不多了,便笑道:官人也不必着急,虽然一分钱难倒个英雄汉,但天无绝人之路,官人要真想娶端木家千金也不是没法子,就是不知官人愿意不愿意? 那吴必成只当媒婆是在宽自己的心,便有气无力地问道:什么法子,我身无长物,就这一对木头镯子,这也不值钱,你能有什么法子让我一夜变成富翁。 那媒婆笑道:“官人此话差矣,千人千面,你眼中不值钱的东西兴许在有些人眼中却是个宝贝,现在只要你愿意,我帮你打听个买主,保管能卖个好价钱,到时你拿这个做个本钱,也开个买卖,只要生意好,什么样的妻室讨不到。” 吴必成举起自己一双手,仔细地看着他腕上那对木头镯子,看他不过平常之物并无新奇之处,一边是师父的馈赠,一边是刚刚看到闻到的美洒以及美酒后面美人的诱惑。 吴必成心想:师父已死,我只要心里有他也就够了,现在我在这尘世中生活,无妻无子这日子也确实寡淡,还是图个实惠。若真能卖出好价钱,拿这镯子换来后半辈子天伦之乐也不枉师父疼我一场。 想到这,便对媒婆说道:“那就依你之言,将我这镯子卖了换端木家的女儿和美酒。” 第二百三十八回 毛遂荐 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媒婆回到“姻缘所”。一进门就对吴必成说道:“这事做不了了,那端木家大千金金花已有婚配了,是隔壁街王婆子前几日才给保的媒,说的是京城一个富商的公子,今年年底就要娶过门去,我为你另寻一门亲事!” 吴必成一听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说道:“不可不可,另寻一门,另寻来皇家万金我也不要,我就要娶端木家的女儿。你赶紧给我想办法,别拿话搪塞。” 媒婆一听犯了难,心想:这端木家长女虽名号金花,长得却实在不值一提,也就是他家这酒招人罢了,罢罢罢,既然他定要娶端木家女,这端木家尚有两女,只是还未到出嫁年龄,既然他娶意已决,我何不顺水推舟,许他耐烦几年,等那两个长大些自然说一个与他,他这里我还不能断了联系,那古董商还等我消息呢! 想到这,那媒婆故意款了款衣衫慢慢拿着腔说道:“既然官人决心已定,非端木女不娶,我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那端木家有三个女孩,现大的定了亲,是断不可强娶的,不妨等两年,等另外两个长成后我再上门提亲,保你娶到端木家女如何?不过你得拿件宝贝押在我这里,否则你这事我管不起。” 吴必成心中打起了小算盘,我现在强娶定是不行,弄不好还会吃牢饭,与其在牢里等,不如在外面等,等她两个长大些一并娶了来也未可知,哈哈哈! 心中美了一阵,回头狠狠地盯着媒婆说道:“我就听婆婆这一回,要是等几年也娶不了,我跟你没完。你说要拿件东西作抵押,那就取一个镯子来押着如何?” 那媒婆原是要两个一块拿来的,听说只给一个,心想:先拿着这一个,等我再想法子赚了他另一个来。两个便交割了,再三叮嘱吴必成快快筹钱,那两个闺女三两年间也就长成了,没钱万事也不能成的,吴必成答曰知道自去不提。 且说吴必成离了姻缘所出来,心想:我这每日耍些拳脚挣的钱勉强糊口,想娶端木女需得有家宅有产业才行。因此虽日日在街头杂耍,却时时打着挣快钱置家宅产业的主意。 这日吴必成在街市上正要开张耍拳,忽见匹马急驰而过,众人皆窃窃私语道: “听说了没有,端木家两位小姐得了怪病,从三日前忽然昏厥过去不省人事,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没看好,看情形人好象快不行了,你看又去找大夫去了。” “这病来得稀奇,怕是中了邪了,该找个道士来驱驱魔,大夫根本治不了。” “哪里找道士去,离咱们镇子最近的道观离也有百十里路,来去就得几天工夫,怕是等把道士请来,两位小姐早没了。” 吴必成听了便动起了心思,心想:自己就是山上下来的道士,且驱魔这事师父说了就是唬人的,年纪轻轻的突然晕厥过去不是受了惊吓就是吃了不洁净的东西被迷了过去,只要找对方法,必能把人救过来。 想到这,拳也不打了,向众人打问了端木府地址,就找到端木府门前。 端木府是镇上专门酿酒卖酒的大户人家,虽家中无人做官,但他家的酒倒卖的极好,家业兴隆,也算是镇上的旺族。 端木府门前小厮听说吴必成是来给两位小姐治病的,不敢耽误,忙向内通传了。 端木府此时当家人正是端木家次子,也是两位千金小姐的父亲端木佳义,听说有人毛遂自荐忙迎了出去。 端木佳义看吴必成身材高壮,且五官均匀,面相中上,人看上去也算和善体面,便将吴必成迎进府里,一边往堂屋走一边向吴必成述说着自己两个女儿的病情。 吴必成在端木府堂屋坐定后问道:“两位小姐当日饮食是什么?都去了什么地方,平日喜欢什么?” 端木佳义便将两位小姐奶娘叫来一一说出。吴必成听来听去,当日并未吃异物,只是平常食物而已,也未去过别处,只在花园里逛了一小会,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回了屋子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两位小姐平日除了看书绣花,就是喜欢在屋里熏香,再无什么特别之处。 吴必成听到熏香,便道:“小姐们屋子能否进去探查一二以便更有把握。” 端木佳义沉吟半晌道:“稍等,让她们先把小姐挪出去在其他屋中,再请你进去如何?” 众人去腾挪两位小姐,端木佳义方回过神腾出空来问道:“敢问先生是哪里人?平日做什么营生的,叫什么,怎么称呼?” 吴必成笑道:“等我看完小姐屋子,若能找到救人的法子再说名姓不迟,如救不活,我自离去,也少惹是非麻烦,请端木老爷体谅。” 端木佳义知吴必成并无十成把握,所以不敢冒然将名姓告知,且自己也是有病乱投医,死成当活马医,不说就不说,不过是看一看也无大碍,便点头道:“就依先生所言,咱们先治病,若能治好,必有重礼相赠。” 这时下人已将两位小姐挪出屋子。端木佳义领着吴必成进了小姐闺房。平日里两姐妹在一个屋中,丫头婆子皆在外面侍候。 吴必成进门就觉床帷香烈异常,审视良久,便道:“此为熏香过多,骨节松懈,开窍散气,因而晕厥。并非得了绝症。只须将她二人挪进屋子,在此屋中舀浓粪十余桶。围绕卧榻。将窗缝间密糊以纸,毋令气汇,久之骨缩如故,就能声息并出,再调以酸饮入腑,吃两日即可痊愈。这是以臭攻之之法。” 端木佳义听到此法肮脏,但此时又无良药可医,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便令下人找来粪便,又令人将门窗皆用纸条糊了,自己就在屋外守着。 过了半日,果然听到有呼吸声,忙令人将门窗打开通风换气,又将人抬出屋子,慢慢气息正常,又将准备的酸汤灌入,当日留吴必成在府内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两位小姐便醒了过来,又吃了几口酸汤,便恢复如常了。 端木府中两位小姐得救后,端木府取百金相赠与吴必成,吴必成想置下家宅产业此时正好缺钱,便不推辞,拿着钱便又来牙所找媒婆。 媒婆一听吴必成要置办家业产业,正好手头有一处宅子要卖,心中已开始算计自己能从中得多少利了,便忙领着吴必成来相看。 转了几条街,来到一处院门前,朱门黑环,门外立着两尊狮子,外墙红砖绿瓦甚是好看,屋脊上立着飞禽走兽,走进院门只见一座粉色壁影立在门内,上写着大大的福字,转过壁影去,却看到一幅国色天香的牡丹图甚是好看,那院子却大,足足的站得下几十个人,进得厅里,上面一幅岁寒三友图,两边各放六把椅蹋,每把椅蹋旁放着一张案几,屋内干净整齐。 再往里走却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四周皆是房屋,进去看了每间房内陈设几乎一样,皆是一个炕,一个柜子两把椅子并一张桌子,另放着些脸盆扫帚等琐物。 又往里走,却有一个厚厚的门,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个小花院子,种着些奇花异草,顺着花园边上的游廊又见到一扇门,正面却是三开间堂屋,两边各有几间房舍,每个房间皆是空的,并无什么家具摆件之类。 看了大约一个时辰,将那院内情形看了个遍,媒婆问道:“官人要看好了,是否中意?价格你放心,这家老爷是前任镇上长官,因前儿升官调往州府,特意将这屋子交于我看管并委托有合适买家不掬多少利银尽快出手,我给你说个实价,如果可行,我们这就回“姻缘所”办交割手续,不是我夸口,这院子你若看不中,方圆十里再无合适的,你别看这院子半新不旧的,建起来也不过十年光景,当年也是那老爷托我找的工匠新盖的,当年建这院子时材料是老爷从京城运来的上好材料,工匠师傅们的工费给的了是当时最高价,所以这房子结实的很,你尽可放心。” 吴必成听了媒婆这半虚半实之话,嘿嘿嘿笑了起来,说道:“这房子结实不结实的此刻也看不出个道道来,我只问一样,这里离那端木家酒坊远与不远?” 媒婆笑了起来,说道:“官人这么问倒不象是要买房,倒象是要做酒生意一般,我给你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转过这院子后面那条街就是本镇最繁华的锦瑟街,那条街最中央的地方有间酒楼,因东家意外去世,现他家只一老母带着一儿一媳并两个孙子,那家儿子因是独子未免娇惯些,自小锦衣玉食养得一身懒肉,是个废物点心,酒楼的生意一时无个妥当人打理,眼看着就要败落,所以老太太做主打算将那酒楼卖了回乡下去。如果官人想做个买卖这可是极好极现成的生意。你看要不然一并都买了,这住也有住的地方,买卖也能做起来了,过个年再迎娶了那端木家的千金,可不是三喜临门,锦上添花嘛!”说着自已先笑得合不拢嘴了。 吴必成听了顿时又来了精神头,对那媒婆说道:快走快走看酒楼去,若正如婆婆所言,今日就一并定下。 没几日功夫,流芳街上那处老宅已焕然一新,门上挂着个牌子上写着“吴宅”两个字。锦瑟街上的“福临酒楼”客来人往热闹非常,东家正是那吴必成。 第二百三十九回 桂花酿 且说端木家的酒生意十分兴隆,四方宾客皆往桃花镇上涌来,惹得四邻八方制酒同行的生意都不景气,有的实在支撑不了,就改行做了别的。还有硬扛着的,眼看内亏外债实在无力支持下去,就有人打起了歪主意。 那施恶者早早地将产业变卖了,带着全家搬离此时,却并不走远,趁着月黑风高又潜伏回来,在镇子凡能取水之外皆撒下特制的瘟疫病毒后悄悄离去。专门等端木家酿酒生意败落后自己打道回府东山再起。 没过几日,那瘟疫便在镇子上一传十,十传百开始弥散开来。 那时吴必成雇了一个名叫李妈打理自己的生活起居。这日,李妈先是嗓子疼,接着全身瘫软,后来就不省人事。 因当日吴必成约了人说事,便从锦瑟街自己的福临酒楼出来回家换衣服。 推开府门见李妈已奄奄一息不省人事。忙上前扶起查验,一看其形容心下明白这是中了瘟毒。 吴必成因小时候病多,师父打小就从山上采药给他浸泡身体,因此长大后倒有了一副百毒不侵之体。当日他师父就告诉过他,关键时候他的血可救人性命。 此时吴必成看李妈命悬一线,也顾不得其它,只将自己食指刺破,用茶盏接了小半碗自己的血灌入李妈口内。然后又去医馆将一两麦冬和一两玄参、三钱天花粉、一钱甘草、二钱荆芥、一钱神曲、二钱桔梗各样称了回来煮成汤药也给李妈妈灌下。约一炷香的时间,只见李妈缓缓睁开双眼。 李妈看到主人在她房内,忙不迭的起身问道:“大官人怎么在我房内,我才刚是怎么了,恍惚记得早上送您出门后我先是喉咙大胀作痛,身上突然发寒,眼睛似也肿了一般,后来不知怎的就不知道了。” 吴必成并不解释,只说道:“我今日要见重要客人,你若没事了就把前日新做的袍子给我拿出来,我换了好前去赴约。”说着便径直往前厅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镇子上瘟病开始肆虐,每天都在死人,全镇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怖。 李妈连着把那药又吃了两天,那病症却再未犯过。 且说这端木家族中众人皆相继病倒,端木佳义兄弟二人的三个儿子已病故,端木佳义兄弟也病得下不了炕,家中女眷因足不出户,症状反不重。 端木一族男丁病重眼看着遍请当地医者皆不管用,家中仆人也多有病者,全家惶惶不安。 已到山穷水尽时,端木佳义太太忽想起吴必成那日救过自己两个女儿,心想:这是个奇人,何不请来让他救救老爷和大哥。若能救活算是我家救命恩人,到时拿金子拿钱重重感谢他。 端木佳义太太便遣了自家症状不重之人去往福临酒楼请吴必成过府来。 吴必成听了端木府下人所说之事,拔脚就来到端木家,见两位东家已不中用,心下想道:这端木家兄弟往日待我不薄,将来我娶他家二房千金,那他两个就是我亲家丈人,我得救他们一救。 心中主意已定,便对端木家两位太太说道:“我这里有祖传药方或可解得瘟毒,你们若信我,我便拿出来一试,若不信我,便当我没说。” 端木家两位妯娌一听这话,忙道:“请吴老板来就是求您救我家老爷的,我们遍请名医也不见效,眼见得人已不中用了,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有奇效,岂不是我端木家命不该绝。有劳吴老板请马上施药,大恩来日定当重谢!” 吴必成道:“我这药需得做些法术方有效,祖传之技不敢示人,请太太腾一处无人房间,只我和病人,到时才能下药。” 两位太太知道吴必成治病需得在无人之处所,说道:“这个自然。”当即屏退家下人等。 过了不几日工夫,在吴必成的医治下端木兄弟并府里主仆居然都活了过来。 吴必成在端木家救活两位掌柜并其家中下人等回到酒楼,他暗暗想道:这几日下来这瘟疫来得突兀,这桃花镇十里八乡的都是些好人,有些个老客户相处得就象一家人一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此灾难,横竖能救,只是按那药方抓了药却救不得命,要救命需得用我的精血作药引子才能痊愈,今日在端木府失血已不少,需得缓养几日,等三日后,再去一趟端木府,和他们商量,反正酒对止毒止疼也有一定功效,将我的精血化在他家的酒池中,让众人喝下去再配以汤药治疗,以解全镇百姓苦痛。 三日后,吴必成感觉身体恢复如常,将自己想法与端木兄弟说了,二人无不称赞,于是三人一路来到酒坊。 只见这酒坊有百米开外的距离,宽也有五十米。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酒池,吴必成径直走到酒池边上,将十指皆刺破,端木兄弟二人一人一个胳膊往下捋着,那血就往池中滴去。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端木兄弟二人看吴必成脸色灰暗,身体已明显不支,便商量着不能再流血了,两人刚停了手,吴必成就倒地陷入了昏迷。 端木家兄弟忙命人抓了补血的药看着给吴必成服下,随后命人在酒坊前搭了舍棚,将酒池中的药酒并那汤药方子抄了贴在镇子各处醒目的,向镇子上的人发散救命不提。 悠悠的不知过了多久,吴必成慢慢醒了过来。端木兄弟看吴必成醒了,便道:“贤婿,你整整睡了半月有余,在你睡着期间,镇子上所有病人喝了咱们的药酒和汤药病基本全都好了。你现在可是镇子上的大英雄啊!” 吴必成对镇子上的人都好了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端木兄弟唤他是贤婿,便吃惊地问道:“端木老爷刚才唤我是贤婿,这让在下如何担得起?” 端木兄弟相视而笑,只听端木佳义说道:“当得起,当得起,前儿我们兄弟就商量了,我兄弟二人这命是你救下的,我愿将小女聘与你为妻,你是个高人,以后家中有奇祸,有你也定可逢凶化吉。我们刚商量定等你醒来,谁知镇上那媒婆也来为你说媒了,这可真是铃铛敲锣鼓我们都想到一块去了。” 吴必成笑道:“端木家小姐知书达理,我怕聘与我为妻糟蹋了小姐,不知岳丈要把哪位小姐聘与我?” 端木佳义看了他大哥一眼道:“这次镇子上染瘟疫要换作别处怕是灭顶之灾,因有你我们安然躲过这一劫难,你大功一件。自古美人爱英雄,除你之外哪里去找更大的英雄,她姊妹两个打小一块长大,相差不过一岁,感情颇深,两姐妹若不能同时嫁得英雄,岂不是我这做父亲的偏心,也是罪过。古来就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美谈,今日我们也效仿前贤,我欲将膝下二女一并嫁与你,你看如何?” 吴必成本要推辞一番,端木佳义似也料到,只听他说道:“吴官人若不从,我那两个闺女怕是此身要守空房了,她二人心意已定,非吴官人不嫁。” 吴必成听二掌柜言词诚恳,便不再推辞,笑着道:“谢谢亲家丈人美意,我这就回去做准备迎娶两位千金过门,因前日里也听说了府上两位亲家哥哥没躲过这场瘟疫,年轻轻的就走了,这婚嫁的日子按你们传统需得过了百日才能迎娶。那就定在四个月后初六日行迎亲之礼如何?” 端木家掌柜一齐起身道:“甚好,只还有一件,我家现在也没有个男丁来传宗接代,我兄弟二人年纪已长,也无心再生养,将来你生下的第一个男孩,孩子须得姓端木,为我端木家再续香火。不知贤婿愿不愿意?” 吴必成听了此话心下想道:我那吴姓本就是胡乱起的,也没有祖上可追溯,姓什么叫什么有什么重要的。 想到这便说道:“这个自然的。别说一个孩子姓端木,就是将来所有孩子都姓端木我也是愿意的。”说罢鞠躬告辞而去。 因媒婆为吴必成促成了婚事,吴必成也信守诺言将另一个桃镯子也送与媒婆作谢礼,谁知媒婆拿到桃木镯子当夜就死了。 媒婆的儿子认为是那对木桃镯子给媒婆带来的霉运,知其降不住,便将其母下葬后将那对桃木镯子送还给吴必成。 吴必成看他决绝,便送了他两锭金子。那古董商人听说媒婆在拿到木桃镯子的当夜就莫名死去,从此也不敢再觊觎那对桃木镯子了。 时光悠然,岁月匆匆。也不知过了几世几代,吴必成舍命救镇的故事早已变成了传说,不过他信守当年承诺,所生孩子尽数姓了端木。 后来端木佳义兄弟两去世后,吴必成接管端木家家事,独掌端木家酒坊,经过数年积累和改进,因自己姓吴,与月宫中吴刚同出一姓,遂将自家酿的酒重新取名桂花酿,桂谐音贵,桂花酿一来表达此物应从天上来,二来取荣华富贵之意,希望能饮此酒之人皆能大富大贵,吉祥喜悦。此名一出即成达官贵胄的新宠一时供不应求。尤其陈年桂花酿在当时更是一酒难求。较之前端木家老酒相比生意更好了。 后来吴必成在两位太太相继去世后,那木桃镯子便一人一个作了陪葬之物,听说那里隔年长出桃枝来,现在已是一片桃林。 而吴必成在将两位太太的后事办妥后,在一个深夜给后人留下一个桂花酿的制酒秘方并两本自己写的凡人看不大明白神仙天书后便离尘而去没了踪影。 据家中下人说,吴必成走时并没有一丝征兆,因此当时有人说是他师父下凡来将他度化成仙带走了,也有人说他追赶两位太太的魂灵去了,各种说法皆有。几位太太此时手中端的酒就是按当年祖上吴必成写的方子酿的。 第二百四十回 补过头 马太太听完不停咂嘴称奇,向众人笑道:“难怪端木家世代为官,原来有这样一段传奇,祖上原就带着仙气来的,现在方知端木太太请咱们喝的不是酒,是神仙水啊!” 郑太太听了也笑道:“天下事归到最后都有个源头,比如咱们此刻坐在这里听端木府传奇,谁知再过若干年后是不是又有人说咱们的故事,这一代一代的故事讲也讲不完,每个人来不来这世间由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也由不得自己,人这一生要遇什么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提前设定好的,由不得个人。”几个人听了皆点头称是。 墨子桐听郑芊芸说出这番感悟,忽然觉得郑芊芸仿佛是从另一个更高层级的世界里来的一般,她这番话像站在烟火之上的智者对红尘凡客的点化与启示,一时间墨子桐有些怀疑,自己身处的这个时代究竟有几个人是真正属于这里的,自己来这里是因为缘分未了,那郑太太又是因为什么?越想越觉得玄妙,一时就呆在那里。 众人看墨子桐忽然一言不发呆在那里,以为她累了,马太太便对众人说道:“今天在这里又吃又喝,还听了一个神奇的故事,咱们也该回去让端木太太好好休息休息。绿君,你今天想不想跟我回去住几天,我那里给你准备的嫁妆你再去看一看。” 绿君听了有点为难地对马太太说道:“干娘,论理应该跟着您回去,陪您住几天,但我们太太这几日身子一直不大舒服,我等会还得看着她把药喝了,明后日我再过去!” 马太太听了点头称“极是”,便不勉强,遂和郑芊芸各自回府不提。 送马太太和郑芊芸出府门去后,绿君扶着墨子桐一边往陌上厅走一边笑问道:“太太,您那回那个故事里说的那本《奇病杂论》是不是您后来送给胡大夫那本?” 墨子桐笑道点头道:“正是那本,咱们府里没有学医的,那书白放在那里也是浪费,我让人抄了一本送给胡大夫,让他拿着那书好好研究研究,也是为百姓解忧,积善之家方得长久。” 绿君笑道:“太太,绿君有个不情之请,那书能不能让我也抄一份,叶参军对医术也有研究,让他也看看将来说不上能用得到。” 墨子桐笑道:“那有什么不行的,等会就让人拿来你去抄。不过你这人还没嫁过去,夫君的事倒是先把心操起来了。” 绿君不好意思地说道:“太太,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想既然是药方,就该让懂医的人都能看到它,这才是这书存在的意义,而且早点让叶参军看到,可能就能拿书中的方子救下好多人,其实我到现在心里也没把握叶家能看上我,所以说嫁还有点早。” 墨子桐看着绿君不安的神情笑道:“傻丫头,给你说了几回子,把心放在肚子里,叶家现在巴不得和总管府攀上亲昵!你就别妄自菲薄了,安心等着做叶家三少奶奶!我现在就担心一件事。” 绿君好奇地问道:“太太担心什么事?” 墨子桐笑道:“我担心叶太太等你和叶参军成了亲要接你回京去,到时我就见不着你了。” 绿君笑道:“太太多虑了,忽如君说了,等成了亲不让我回叶府去,说家里人多事多,我这个脾性去了怕伺候不好他家里人,让我跟着他,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墨子桐笑道:“什么侍候不好家里人,是不是怕你去了受委屈。看来你这夫君是找对人了,这世上能疼你懂你的人,小时候是父母,长大了最亲近的就是夫君,将来回去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再记得,你来世间一趟说是渡劫,也有体会的成分,好好享受。” 绿君听墨子桐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便笑道:“太太刚嫁给老爷时在京城府里那个假山上就跟我说了些摸不着头脑的话,今日是怎么了,什么渡劫,什么体会?太太想说什么?” 墨子桐一听自己倒笑起来道:“难怪你听不懂,等时机到了你自然明白,也不知我娘还有父亲母亲怎么样了,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他们了,要不是这里事情多,我真想回去看看。” 黄姨娘自从端木华和墨子桐去了善城,她在端木府一日不间歇地吃保养的药已经好几年了。自从姨母生意失败后,她娘跟着受了些闲气也一病不起,黄姨娘和姨母的关系也日渐冷淡到不再往来。 黄姨娘当日嫁与端木华时,以为自己得了端木华的真心,在府里把谁也不放在心上,及至贵妃失宠,她姨母出宫后才慢慢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端木华在演戏给旁人看罢了,所谓的受宠不过是为了通过自己获得宫里的消息,让端木府在朝堂上立得更稳罢了。 现在自己已成了一枚弃子,虽心生怨怼,但折腾了这些年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心中十分不甘,心想等身子调养好就去善城,无论如何怀个孩子回来,无论生男生女也算后半辈子有个依靠。 那药吃了几年,身子越发虚空,这日早晨刚起床吃了一杯枸杞茶,忽觉天旋地转,一头栽倒便再未醒来。 丫头婆子们吓了一跳,忙报与苏姨娘。苏姨娘听下人来报说黄姨娘倒地没了气息,先吓了一跳,一边令人快请郎中来瞧,一边又忙带人过灵台阁来查看详情。 自端木华去往善城赴任后,家中只有苏姨娘和黄姨娘两位主子,平日里她们两个倒也相安无事,因都是姨娘,都有份例,虽是苏姨娘管家,但她素习是个和善的,并不为难人,月例不错一日,吃喝拉撒也都不大管,只要不越例,黄姨娘想怎么着都成,因此黄姨娘也没受什么委屈。 苏姨娘领着几个下人到了黄姨娘住的灵台阁,看人已扶在炕上却没有呼吸,整个人看上去干瘦如柴,面色蜡黄,发如枯草,指甲凹陷。 因黄姨娘忽然倒地不知为何故,因此苏姨娘命人将跟着黄姨娘的几个下人全都锁在灵台阁堂屋中待事情查明再做道理。 苏姨娘看黄姨娘真的已经没了呼吸,看上去像是已经不中用了,便又令人去请端木祥夫妇和夏氏并族中红白事的老费头来。 正在忙乱间,请来的郎中已到了,那郎中一听人已死,便不愿再看,苏姨娘许以铜钱方勉强将黄姨娘面上看了看。 那郎中便又问了问饮食,一听一日三顿汤药,便拿过药渣滓来看了看说道:“这药中就有枸杞子这味药,平日吃的茶中又放了不少枸杞,枸杞子虽有滋阴之功效,但多食则伤肝。肝可造血,损肝则血亏,无血何以活命。这是补过头了。” 众人听了便将黄姨娘贴身丫头惜言从堂屋叫来问话。惜言看黄姨娘已死,便哭道:“姨娘吃枸杞子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怎么以前吃了都好好的,偏今天吃了就死了,定是有人下毒,应该报官让官府来查个明白。” 那郎中听了摇头道:“一听就是个糊涂人,一个人吃十个馒头才饱,难道与前九个不相干,只有第十个馒头才能吃饱吗?这分明就是日积月累体内积攒太多的毒素,今日碰巧发作了,也不是碰巧,而是到了发作的时候了,我这样说你可听明白了。” 那惜言听了方抽抽嗒嗒只管哭再不说话了。 一时仵作也来验了尸体,并无他杀或自杀的痕迹,听郎中说了病因,也点头道:“这话很是,便下了因病而亡的结论自去不提。” 苏姨娘一听黄姨娘之死是因常年吃枸杞过量导致,与家中下人并无关系,便令人放了那几个近身服侍的下人,又命人往黄家送信,又赶紧着人去给善城端木华与墨子桐报信。 此时端木华兄弟三人只有端木祥在京城,因此找人搭灵堂开墓地这些事皆是端木祥帮着料理。 端木祥对端木华家酒楼亏损案不上心,此时二哥家死了人他倒跑前跑后各样事都做得面面俱到,去各处传话也传得滴水不漏。 因黄姨娘身份有限,且贵妃已逝,其姨母出宫势败又与黄家闹翻,所以除黄家人并无其它亲友旧戚来吊唁,停了几日灵便匆匆发送了。 那些曾服侍过黄姨娘的下人们皆由苏姨娘安排府里各处,惜言因素来与黄姨娘亲厚,众人皆不喜,放在哪里都无人要,只得先停了例钱让她回家去休养,等有了去处再行安排。 惜言也知黄姨娘死后自己在府里没好日子过,回家没几日就让爹娘寻了个城里做小买卖的婆家,又让婆家出了赎身钱就嫁过去了。 惜言因自己卖身契在夫家手中,且黄姨娘死后,也听人说黄姨娘是小鬼受不了大祭祀,说她原本就是穷人家女儿,非要嫁进高门大户,福薄之人哪里降得住这泼天的富贵,反害自己早早丧了命,她娘也是病得一塌糊涂,这便是享了不该享的福遭了报应了。 惜言细细琢磨觉得这些话说得确实有几分在理上,因此倒不似在端木府里仗着黄姨娘撑腰时那般目中无人,反用学来的做生意的本事一心一意帮着夫家料理生意,日子倒过得安稳了。 且说墨子桐接到黄姨娘枸杞服用过量中毒身亡的消息后,心中为黄姨娘惋惜,黄姨娘虽有些倒三不着两不招人喜欢,但年轻轻的就为有个孩子生生搭进去一条命,唉!这上天要降罪给人,谁能躲得过去。 第二百四十一回 占算卜 且说穆欣荣领着几十名护卫,一路护着马秀莲和叶晨露一起往京城走去。 这日刚进了扶风郡境内,看这里与鄯州又有不同,一股文化之气迎面而来,似这里的人都饱读诗书,虽穿的不是华衣靓衫,但言谈举止另有一番气象,说起三山五岳说起秦汉旧史人人都能滔滔不绝。 马秀莲自小在边关长大,哪里见过这样文明雅致的人与如此厚重的城,顿生好感,又听人说此处有个玄知观抽签解卦最灵,便不肯错过。欲前去求一灵卦问姻缘。 叶晨露担心斯阳伤势哪有心情游山逛景,便不去。一路行走下来,马秀莲知叶晨露是叶参军的妹妹,而叶参军很有可能是自己未来夫君穆欣荣的女婿,这关系虽然有些乱,但马秀莲还是知道好歹,本想借着这一路想和叶晨露拉近关系,但一路上看叶晨露皆无喜色,便敬而远之并不主动俯就,因此与叶晨露也无多少交集。 此时马秀莲听到叶晨露不去,也不在意也不勉强,只对穆欣荣道:“穆管家,既然叶姨娘不去,你陪我去!” 穆欣荣为难地说道:“马小姐,护送两位回京是老爷太太嘱托,在下怎么能扔下您不管,要不您先跟着回京,等我安顿安顿再陪你来这里如何?” 马秀莲听了心想:回了京,我连你的面也未必能见着,这一路下来我也看出来了,你对我根本没有上过心,我也想通了,就当出来玩了一趟,你不陪我难道我就不去了,按你们中原人离了张屠户照样吃猪肉的话,我离了你也一样行。 想到这便对穆欣荣道:“穆管家,我到京城去也是去你家相亲,这一路下来,我改主意了,嫁你也未必能全合我心意。所以这京城去与不去还在两可之间,但既已到了这里,不求一签岂不可惜,这道观我是一定要去看一看的,既然你有重任在肩,我们就此别过,我自己去,你护送她回京!” 说着已调转马头往寺中方向走去,后来跟着来的那几十个人也忙跟着去了。 叶晨露看马秀莲兀自调转马头往别处去了,便将穆欣荣叫来问道:“穆管家,她怎么自己走了,不跟我们一起回府吗?你怎么没跟她一块去?” 穆欣荣无奈地说道:“马小姐要去玄知观抽签解卦,她自己有护卫不让我们管,我们走!” 叶晨露心想:这马小姐可是三哥未来媳妇干娘的小姑子,这尊神现在还不能得罪,斯阳已经伤着了,早去一两日孩子的腿伤也好不了,要是为此得罪了三弟,将来我和斯阳指望谁去。刚才我说自己不去,穆管家要是也不去,万一有事将来也不好交代。 想到这,便对穆欣荣道:“穆管家,咱们陪着一块去罢,没事还好,万一有了闪失怎么跟马总管和老爷交代。” 穆欣荣一听叶晨露要跟着去,忙答应了一声便策马向马秀莲等人疾驰追了上去。 一行人进了观里,仍是那日接待墨家那道长引着众人参观了一番。 及至走完整个道观,马秀莲也未看到抽签解签之所,便问道:“道长,我今日是慕名专门前来抽签的,这观也看完了,功德我也留下了,怎么不见抽签的?” 道长笑道:“信士有所不知,我道观中能解卦的玄通真人那年飘然离开后这卦筒已经好多年未开封了。” 马秀莲听了并不罢休道:“你既为道长,难道不会解签?我就再求一签,您给解了我一文钱不会少你的。” 那道长笑道:“信士这话让贫道汗颜,这解卦非常人所能,我道行不深解不准不但于事无补,反徒增损益,不是不能是不敢。” 马秀莲笑道:“我只管抽你只管解,将来出事不怨你,行不行?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求上一签让神灵给个指引,今天这签我是抽定了,你快取了签筒来。” 那道长才刚见面时已收了马秀莲送来的十锭金子,整整一托盘,此时骑虎难下。 穆欣荣听了道长的解释,原本想拦着,看马秀莲一幅志在必得的样子,也不好相劝,只站在边上也不说话。 叶晨露也听说过玄知观里不但签灵,那符也灵,其实也想抽一签,看看自己和斯阳的前程如何,因此听了马秀莲的话便说道:“道长毋要客气了,你们虽不如神仙解得好,但总比我们强些,好歹抽一签给个提点,将来也好按照神明指引走,总好过瞎撞乱走!” 道长听两个女人皆要抽签解卦,少得不让小道士去取签筒。 一时签筒拿来,道长依着玄通真人模样向三清神拜了几拜,便盘腿坐在椅子上,马秀莲俯身拜了三拜,将签筒拿起摇了几下,就从签筒中掉出一根签来。 马秀莲拿起来看时那签上一面写着三十四卦大壮卦,另有四句诗:卦占工师得大木,眼前该着走上路,时来运转多顺当,有事自管放宽心。翻过来另一面写着:得此卦者,运势过于强盛,宜心平气和,谨慎行事,否则必生过失。 看完将签递于道长手中,那道长看着签字问道:“信士要问什么?” 马秀莲直言道:“问姻缘。” 道长笑道:“此签要问姻缘恰逢时节,姻缘就在眼前,切不可孤标傲世错过好姻缘。” 马秀莲听了忙看向穆欣荣,穆欣荣一听这话却把脸臊得飞红。马秀莲看穆欣荣似有心动,心中便升起暖意,又笑着向道长问道:“此签能否抄录一份带走。另还求道长赐一符以固运势。” 道长答应了,便让小道士拿了纸来腾抄,自己却取出一张画符用的纸来,几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画了几个不认识的图案交于马秀莲道:“此符日日贴身戴着,在新婚当夜烧了。” 马秀莲也不多问忙接过来藏于袖中,便起身在旁边看小道士誊抄签解。 叶晨露看马秀莲完了事,便也跪在道长面前求抽一签请道长解签。 叶晨露将签筒拿起心中默念着所求之事,摇了几下,从签筒中也摇出一签来,捡起来看时那签上一面写着六十签节卦,另有四句诗在上面:时来运转喜气生,登台封神姜太公,到此诸神皆退位,纵然有祸不成凶。翻过来另一面写着:得此卦者要有节度,恰如其分最是关键,不可拘泥不可冒进。 道长看了也不问叶晨露所问何事,便说道:“信士后福不浅,静待佳音!从此多行善事消蚀前半身孽障,方可增持后代福报。” 叶晨露本就是灵透之人,听了道长的话,便不多问,也不求符,只等着马秀莲所抽签解腾抄了几个人方告辞从玄知观出来。 又走了几日,进了京城,叶晨露顾不得回端木府福熙阁自己的住处,便急去了叶府。 叶老爷、叶太太听到叶晨露回来,又喜又愧,忙领着家中之人迎出去,两下里见了面,叶晨露也顾不得其它,只将带与众人的礼物交与叶太太,又急着先将叶忽如写的信交于叶太太,也不细说旁的,就急着要见斯阳。 当年叶晨露走时斯阳不过八岁,现在已到了总角之年。斯阳忽然看到叶晨露时先是一愣,接着便搂着叶晨露号啕大哭起来,好象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叶府众人看叶晨露娘儿两个抱在一起哭个不停,便都退出屋子。 叶晨露搂着儿子心中的委屈也像奔涌而出的江水般掀起了巨浪。 当年走时自己何等意气风发,总想着跟在端木华身边能将墨子桐打压下去,给自己和斯阳争取更多的利益。但这些年来除了饱尝离别之苦,再没有得到一星半点好处。 前日在玄知观抽了那签后,叶晨露越发转了心性,便想从此不与世人争,只安静带着斯阳,享受母子天伦。至于将来走一步是一步,天下总有路,也不至于饿死。 此时她决心已定,这回就是天王老子来把大天说破,自己也不回去了,就在京城陪在斯阳身边,只要和儿子在一起,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与她相干。 斯阳之前在端木府读书,后来叶晨露走后,叶太太便将斯阳转到叶家学堂,叶家学堂有几个后生欺负斯阳姓秦,说他来历不明,便都故意孤立他。 起先斯阳还有叶太太护着,每日上学都有人看着,后来有了昌官儿,下人也看出叶太太懈怠,便也不十分上心,由此学堂里不敢公开欺负那几个更是明日张胆了。 斯阳便不想去学里,经常逃课,下人也不来回,因此叶老爷、叶太太并不知情。 叶晨露在叶太太家住了两天,便禀明父亲母亲要带着斯阳回端木府去,叶太太本想劝,但一来心中有愧,二来看叶晨露十分坚决,便不好相劝,任叶晨露回了端木府中。 叶晨露带着斯阳回了福熙阁看院中一切如故,倒是那葡萄架上爬满葡萄藤,比自己在这里住时更有生机,遂对苏姨娘心生感激,回府当日就带着斯阳拿着礼盒去扶云阁拜会苏姨娘。 苏姨娘之前是叶晨霜的丫头,叶晨露嫁过来后见了她并不拿她当主子姨娘,苏姨娘十分清楚,此时叶晨露来看自己倒十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