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体天王》 第一章 雷越 东州市下午的天色灰沉,如同蒙着一层霉菌。 天气预报说傍晚起会有暴雨,但在这夏日周末,明兴街国贸广场依旧人来人往。 这其中,一个身穿橙色棕熊玩偶服的人正在向路人派发传单,时不时活泼地扭动身体,逗得不少来往的孩童欢笑不已。 孩童的笑声使得不少路人也面露微笑,欣然地接过传单,但多数人仍是摆手拒绝。 大概因为暴雨将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 棕熊玩偶服内,雷越早已热得汗如雨下,却还继续卖力地表演着。 直至天色越来越黯淡,脑袋越来越昏沉,他才走到一张偏僻的休闲长椅处坐下,放下大叠的传单,把玩偶服的头套拉开,吁出一口闷气。 他望着远处的人群,从玩偶服口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咕咚咚地喝了几大口。 这时,有个由妈妈牵着手的小男孩从旁边小道经过。 小男孩刚好奇地望来,顿时像看见什么惊悚之物,惊叫道:“妈妈,看那个人!” 那女人转头望了望,眉头不由一皱,低声教导道:“别看他。”说着,牵着儿子的手快步走了。 不久,又有小孩与父母抄小道经过,然后是下一对,下下一对,有注意到雷越的孩子都会惊呼,害怕地闪避在父母身后,甚至还有被吓哭的。 “爸爸你看,那个人长得好可怕……” “妈妈,那人是怪物吗?” 也有一些成年人不经意间瞅见了,随即生硬地转过头,加快脚步。 雷越旁若无人地喝着矿泉水,又撕开一包饼干吃着,偶尔还对惊异的路人挤出一丝微笑,好让那些像荆棘般缠绕着他的声音与目光,让那份使他无从摆脱的异类感,没那么刺人。 他是个高三毕业生,之前在老师们不建议的情况下,因为一个儿时对父母的誓言,坚持参加了表演系艺考。 尽管他在考场的现场表演环节表现出色,高考成绩也在众考生中鹤立鸡群,却没有被哪一家报考的艺术院校录取,不出意外地落榜了。 至今也只有这种可以遮住脸、需要穿上玩偶服的工作,他才不会遭人嫌弃。 雷越想着,拿出手机,从无光的屏幕倒影看到了自己的脸庞: 中短头发半遮,右边脸是帅气的模样,浓眉大眼,轮廓分明; 而左边脸,以鼻中线为交界,延伸到左耳处,全是坑洼扭结的紫红色皮肉,满是永远褪不掉的疤痕。 整张脸半边鼻子烂了,半边嘴巴烂了,左耳朵也残缺了,耳边有大片头皮裸露,这是张烂脸。 六岁时家中一场火灾,让雷越不但失去了父母,也失去健康,半边身体大面积烧伤,半边脸重度毁容,医院无力修复。 “怪物”“怪物”,从那时候开始,在雷越整个成长过程中,他都会不断听到这个称呼,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明着叫,私下叫。 他是由外婆抚养长大的,外婆总是严肃地对他说:“小越,别管他们,叫你怪物的人,他们才是怪物。” 也是外婆一直鼓励他要勇敢,鼓励他大胆坚持在火灾毁容前就对表演产生的兴趣和学习,也支持他追寻这份热爱、追寻实现放不下的誓言。 几个月前,外婆被查出了肝癌晚期,不久就入了医院,现在情况不是很好。 外婆不想继续治疗,她在人世间舍不得的只有雷越,但正因为这样,她才不想再浪费钱,钱还得留给孙儿用于学费、治疗费等事情上。 可是对于雷越,他更舍不得外婆,怎么可能放弃呢? 外婆照顾他这么多年,是他在世上最亲也是唯一的亲人,钱不钱的根本不重要。 雷越又歇了大约五分钟,匆匆吃完饼干,喝掉半瓶水,就把玩偶服头套戴回去,继续蹦跳地走向广场中心那些路人。 他同时也是朝着商场的方向走去,准备抓紧派完手中的传单就去拿下一份。 外婆的积蓄不多,自己得扛起这笔医药费,现在的他白天打三份工,晚上22:00后再去跑四小时外卖…… 很快,孩童们的欢笑声又响起在这片繁华的商业广场。 雷越发的传单都是从商场的商务中心处领的,宣传的都是商场里的各家店铺。 商场一楼到处是玩乐闲逛的人们,游戏厅里传出叮叮铛铛的机器声响,各家餐馆开始聚集起吃晚餐的客人,许多在暑假出来玩的学生成群结队。 “星河KTV,欢迎大家!”雷越边走边派着手中最后的一叠传单,时不时吆喝一声商家的宣传语。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看到几道熟悉的身影谈笑着从自己身边走过,都是他在东州一中的高中同学。 他们径直走进了旁边一家装潢潮流的餐厅,雷越从透明玻璃墙看到了里面还有更多的同学,欢声笑语的,他们似乎办着一场聚会。 当视线移到沙发一角,他心头忽地砰的一下,杨一诺也来了…… 那个少女有着乌黑顺直的长发,个子高挑,面容精致,有一种温雅的气质。 杨一诺是班学习委员,也是班里的女神,对谁都很好,她看着雷越时从来不会避开目光,有时候也会有说有笑,还好几次主动借学习笔记给他。 雷越沉默地看着,原地驻足了好一会儿,才蹦跳着走进这家餐厅,走向那些笑声不断的同龄人。 餐厅都不欢迎进来派传单的人,因为那会打扰客人吃饭。 女经理本想把这个棕熊玩偶拦下,但想到最近这人的表演给整个商场带来不少欢乐,客人们挺喜欢的,就让他进去了,提醒他快点搞定就好。 雷越道了声谢,边避开其他顾客走去,边默默数着同学的人数。 全班50人,眼下已经到了超过一半,这是高三毕业聚会吗,为什么没人在同学群里说? 为什么没人通知他…… “还有谁没来吗?”一个卷发男生叫喊着,扫视了全场一圈,“马布那小子还没来吧,打个电话问他还来不来,西瓜、小黑……还有呢?” 一个比较矮胖的男生闻言提议道:“雷越也没来,要不我打给他?” 这下子,餐厅里沉静了下来,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古怪,却没人说什么。胖男生顿时意识到气氛不对,也就停住了想要打电话的手。 “雷越,唔……”卷发男生有些迟疑,语气尴尬地说:“我听王老师说他外婆癌症住院,雷越最近肯定很忙,咱们就别去打扰他了。” “啊那样吗,那就别烦他了!”一个眼镜女生立即配合道。 紧接着,又有几个女生纷纷地说:“是啊。”“别叫雷越了。” 同学们大都松了口气,重新谈笑起来,一边随手接过一个玩偶服棕熊人派来的传单。 “可是,阿越他……”胖男生有点想不通,还在欲言又止,却被身旁另一个眼镜男扯了扯。 眼镜男凑近胖男生,警告般小声说:“大家不想他来,明白吗,吃饭呢,要是有雷越那张脸摆在那,不倒胃口吗……” “呃。”胖男生这下无话可说,只是讪讪地挠了挠头。 那眼镜男虽然说得小声,但其实大家都能听到,就有个女生讲八卦般压低声音说:“是哦,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瘆得慌……” 又一个女生点头,“他有时还会对着你笑,搞得好像跟他很熟似的,不知道自己那嘴巴咧得超恐怖。” “对,那家伙是真不会客气,居然还敢去参加艺考呢。” “我听说他的精神有点问题,小时候被火灾烧伤之后出的问题,有人看到他吃药的。” “其实我们是没所谓,但等会不是还有外校的几个朋友过来吗,吓着他们就不好了,他们肯定放不开的……” 与此同时,玩偶服棕熊扭动着身体,一跳一跳地来到杨一诺面前,递给她一张传单。 杨一诺对于众人的议论,并没有参与,好像就没有听到一样,她平静地喝着手中的奶茶,随手接过传单。 这时,餐厅门口又有一群年轻男女走进,众人顿时一阵欢呼,把关于雷越的话题抛下,纷纷去迎接。 杨一诺同样笑着起身招手。 进来的有他们的同学,也有外校的学生,受某些认识的人邀请来的。 “诺诺!”其中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快步走去,搂住杨一诺的肩膀,两人亲昵地往沙发坐下,他热切道:“等会去看电影吧?”她期待说:“嗯。” 餐厅里热热闹闹,年轻人们喝着奶茶,开着玩笑,并没有谁特别留意那个玩偶人的离去,也没人注意到玩偶人离去时不再蹦跳。 没有人想要看到一张烂脸,他们恶心,他们害怕,这就是原因。 青春,恋爱,这跟你无关。 传单,派传单,钱,医药费……这才是我的事情,外婆还重病躺在医院呢…… 外婆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得癌症,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不,这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世界。 夜幕降下后,大雨开始沙哗地笼罩整个东州,雷越因为一个来电而万分慌惘。 当他浑身被淋透地匆匆赶到东州人民医院,喘着气走进病房的时候,外婆已经在弥留之际了。 “婆婆……”雷越蹒跚地走到床边,握着外婆的手。 他对外婆的印象总是她那充满佛相的、皱巴巴却又慈祥的笑容,但外婆的面容早已变得干枯瘦弱,每道皱纹都显得残破不堪。 此时,外婆费劲地睁目,却只能睁开一道微微的缝隙,眼睛里极为混浊,似乎还能认得人,又似乎已经认不得了。 “做好心理准备。”管床医生马医生离开病房前,严肃地对雷越小声说,“病人随时会走。” 雷越看着外婆的面容,眼眶隐约被热浪冲击着,“婆婆,婆婆……”他一遍遍地叫着她,呼唤着她留下,多留一会。 “是小越吗……”外婆忽然好像来了精神,老目睁得更大了点,里面也有神采了。 “是我,婆婆,我在。”雷越握紧外婆苍老的手,“我就在这里。” “小越,你要,好好活……”外婆说得很慢,很乱,很虚弱,有些声音不成话,但她那张干瘦的脸笑起来还是那么慈祥,“每天都要开开心心……” 雷越连连点头,仿佛再次站在艺考的表演现场,他的脸庞迅速变得笑容灿烂,声音也满怀期待与喜乐,好像刚有大好事发生过: “外婆,刚才我到国贸参加了同学聚会,跟大家玩得就很开心。杨一诺,你记得她吧,她收了我送她的礼物,还答应跟我去看电影,我觉得……我觉得她真的喜欢我。” 外婆应该是听到了,那张已经浮现出死气的老脸上咧出一丝更好看的笑,喃喃着说不出清晰声音的什么话。 那双慈爱的眼睛看着他,刚恢复的神采又在渐渐消失,渐渐消散,最终归于黑暗。 病床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滴的声响,屏幕上的线条全都变得平直,外婆去世了,嘴角仍留着最后时光的一丝微笑。 “哈……哈哈……”雷越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喉头咽动,目眶发红。 他依然紧握着外婆的手,将头埋在病床里,隐藏着自己的脸,以及眼泪。 …… 夜空沉黑得犹如就要崩塌,暴雨飘淋,冲刷着这座霓虹闪烁的都市。 蓝、紫、红等各种炫光与雨水混合,与幽灵呼啸般的车鸣声交织,一切缤纷而又杂乱。 但在独自归家之人的眼中,这只是个黑白的世界,如同老式电视机的屏幕。 老旧的城中村,寂静的公寓小单元,客厅茶几上的那张曾经明亮的全家福合照,如今也变得一片黑白。 雷越没有开灯,在窗外映进来的昏暗光线中,走进自己房间,窄小的房间已经多天没有收拾,到处很乱。 这个家,也要没了。 他最早那个家被大火烧成了废墟,除了被外婆拼命救出的他,什么都不剩下。 那里后来没几年拆迁了,外婆和他获得一笔钱,全花在了这些年来对他的烂脸和怪病的寻医治病上。 雷越坐到床边,看向床头柜上摆满的药瓶,目光注视着其中一瓶,“奥氮平”。 这是那场火灾后自己就开始服用的精神类药物,因为他得了一种罕见病,一种医生也难以解释的妄想症——“科塔尔综合症”。 医生们说,这是世上最罕见、也最可怕的精神疾病之一,又被称为“活死人病”。 患者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亡,发病时会遭受非常强烈的死亡幻觉折磨,像是身体腐烂、血液停滞等,同时还会伴有其它症状。 雷越没有去拿药瓶,直直地躺到床上,睁目望着天花板,听着窗外风雨飘扬。 吃了这么多年,不想再吃了。 活死人病吗,但自己确实已经死了,早就死了,当年那场大火时就死了。 “好好活下去么,婆婆。”雷越呢喃,“你说大家是讨厌我呢,还是只是讨厌我的脸?” 没有人想要看到你……你的脸…… 外面的夜雨越下越大,夜风吹打得窗户砰嘭作响,年久失修的玻璃窗终于被吹开,雨水瓢泼而进。 忽然,有什么穿过暴风雨飞越而来,雷越转头望去,只见那是一只乌鸦。 乌鸦的身形庞大,遍体长着黑色的羽毛,鸟目幽深,猛强的爪子抓在摇摇欲坠的窗台上,长喙昂起凌厉的曲线。 他沉默地望着那只不速之客,从火灾后就有的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感又在微微涌现。 不吃药的话,他就会看到一些在医学上被称为幻觉的东西,病情越重,看到的幻觉越多。 每一次,这只乌鸦总是最先出现,但还有别的…… 寒风吹动卧室角落的暗光,雷越猛然看见,墙角处的木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突兀地坐了一个穿着污脏的破衣、身材高大的怪人,阴影笼罩着对方那张看不清楚的脸庞。 但他看得到,有一片片糜烂的血肉垂在怪人身上,不断有腐液与残渣掉落,跟他发病时看到自己的身体一个惨样。 雷越心头突了突,连忙将视线移开,发病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个怪人。 但是他又看到,在床头柜的诸多药瓶旁边多了一个古典飞行护目镜,镜片上蒙着一层厚尘埃,缠着镜框的褐色皮革显得十分僵硬,整个眼镜似乎随时会破碎开来。 乌鸦、怪人、护目镜…… 都出现了啊。 雷越皱着眉,再次看向那瓶奥氮平,半晌,终究还是没有拿来服用,他只是闭上双目,用力闭紧,又再睁开,这时护目镜不见了。 再闭紧,再睁开,这时怪人也不见了。 但是无论他睁闭几次,乌鸦始终还在。 那只乌鸦突然猛扑翅膀,飞离了风雨飘荡的窗台,落在床头柜那盏未被打着的台灯上,目光如炬。 微弱的夜光照着它的身躯,把它的阴影投射到有雨水溅进的地板上,拉长的巨大阴影似是一尊黑夜里的雕像。 渐渐,雷越重新注视着它。 那场火灾发生于夜晚,他躺在担架上被运往救护车的时候,哭泣中,看到这只乌鸦从黑夜的远方飞来,把燃烧的高楼、残月与路灯都覆盖成了黑色。 从那时起直到现在,自己竟然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它。 雷越以前会对它感到紧张和厌恶,认为它是寻着自己一家的厄运而来的,如今他的目光却是渐渐缓和了下来。 乌鸦,人们普遍认为不祥的、丑陋的黑鸟,总是被人们害怕,被人们驱逐…… “大家都嫌弃你啊。”雷越一边好脸一边烂脸的脸庞忽而咧扯着笑了笑,“我才发现,原来我们这么像……” 他试图厘清自己凌乱的心绪,半晌,才又道:“也许,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个朋友。” 朋友,他第一次这么称呼乌鸦,第一次对它持这种接纳的态度。 台灯那边,乌鸦却没有看向他,只是在微微转动黑目,打着不可捉摸的主意。 “朋友?”雷越又再呼唤了它一声,希望乌鸦能给予一点回应,从而打破自己的孤独。 但乌鸦还是不作声色,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雷越也就不去管它怎么样了,自言自语着心中的迷茫: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他想起关于乌鸦的一些传说,瞧着那只幽秘的黑鸟,低落地自嘲: “我听说乌鸦既吃死人的腐肉,也懂得引领死人走复生之路。朋友,我婆婆让我好好活下去,那你觉得我这个活死人的路该怎么走,你能带带我吗?” 破旧的玻璃窗被狂风吹得越发砰响,然而乌鸦没有张动长喙发出一声半语。 那边,它似乎完成了对周围莫名的巡视,突然就猛拍翅膀,从台灯飞起,往窗外飞去。 “喂,你去哪呢!”雷越怔了怔,连忙起了身,奔到窗台边望向外面。 这时外面夜空有一道闪电照过,只见乌鸦在血淋淋般的暴雨中狂乱穿行,所有的雨点都被它拍打得飘舞飞溅。 雷越张目眺望,烂脸上的疤痕微颤。 它怎么就走了,不把我当朋友?难道连这只丑陋的黑鸟,也这么嫌弃我…… 他的心绪像暴雨般剧烈震荡,但马上,又有另一个想法涌现,被他死死地抓住: “不,乌鸦这是在带我前往某个地方,它是在回应我,它在带路,绝对是,我应该走的路……” 但这只乌鸦真的存在么,也许吧,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来,为了让婆婆安心,自己接受了病人的身份,而乌鸦只是个幻觉,老实配合医生与药物一起驱逐它。 但是,现在,以后,不需要了。 雷越想着想着,直至又再咧起那被别人说瘆人可怖的笑容,转身大步走去。 他出了家门,下了楼道,走在破败湿漉的路上,任由雨水打在脸上,打湿他那头留得中短的黑发。 雨水冰冷,寒风刺骨,皮肉开始僵冻。 雷越却感觉,这样正好。 这个夜晚将是一个新开始,他以后不会再让药物去遮盖自己看到的事物,也不会再让头发去遮掩自己那张破烂的脸庞。 这样视线不被阻挡,整个世界在眼中反而更清晰了。 路边树木被狂风吹动发出沙沙声,犹如损坏录音带嘶哑的话语,透过鬼影般的枝叶缝隙,只见城市的灯光点点朦胧,霓虹光晕在越下越大的暴雨中变得昏黄幽绿。 雷越孤身跟着上空的那只乌鸦,走向远处的黑暗,走向那片阴影萦绕的街道。 冷雨淋落在他黑色的风衣上,消逝在流光中。 第二章 猎枪人 夜雨倾盆而下,在这个名为“福榕村”的城中村外围有一个经营多年的电子废品回收场,堆积如山的垃圾也正被雨水笼罩。 雨水从放置得一排排的老式电视屏幕上滴落,打向底下的一堆翻盖手机,手机堆中突兀地插着一块块残损的绿色电路板,也不知道是从什么电器里拆下来的。 此时,在回收场看守人所住的那个锈迹斑驳的红色集装箱旁边,被拴着的一条老黄狗忽然浑身炸毛,朝着远处的夜空狂吠了起来。 过不多久,看守人从集装箱门口探头张望,什么都没看到,醉醺醺的咒骂声随之响起: “吠什么吠,整晚都在乱吠,别吠了,啥事也没有……” 雨声哗哗,在距离集装箱有一小段路开外。 雷越跟着上空夜雨中的那只乌鸦,从公寓楼一路走到了这里,穿行在电子垃圾堆之间。 穿过垃圾场的这条小路是从村子到城区的一条捷径,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往来,他也时常会走这条路。 但此时,路上只有他一个人,而周围有一种异样的陌生。 有什么不对劲…… 雷越疑惑地环顾周围,只见遍地的废品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肉膜状黏菌,菌膜内充盈着暗红色的液体,在膨胀,在流动。 而在垃圾堆那些阴暗的缝隙里,还有很多微微泛光的枝条生长了出来,细小而又扭结,看上去既像是藤蔓又像是荆棘,向着四处交错蔓延。 风雨带着霉菌的异臭与泥土的气息涌入鼻子,刺得他鼻腔生痛。 这里不像平时那个人来人往的回收场,而像是一个多年无人踏足的荒野废地。 “那些菌植是怎么回事,早上路过的时候都还没有,是我产生新幻觉了吗?” 雷越看得惊疑,就从风衣的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相机,亮起了闪光灯,拍着周围的异象。 这是他多年来行之有效的一种检验方式,手机能拍到就说明那是“真实存在”的,别人也能看到,拍不到的话则是他自己的“妄想幻觉”,只有自己能看到。 此时,他只见手机屏幕里的景象,与自己亲眼所见的一模一样。 “别人也能看到!不是幻觉,就是这个垃圾场变成了这样……” 雷越看向左右,正有点发怔,突然,夜空上的乌鸦不再往前飞了,却是展着黑色羽翼俯冲而下。 在雨水飞溅中,咔哒一声,它猛力落在他左边的肩膀上。 他险些站不住摔一跟头,即使稳住了,也感到左肩上沉沉的,乌鸦锋利的爪子像是穿透了风衣,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这是他和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突如其来。 “朋友,你好……”雷越转头看着乌鸦,它那些漆黑的羽毛就在眼前,就像一座黑色的巨山。 乌鸦无声无息,深渊般肃穆的双目只是目视前方,看都不看他一下。 雷越有点讨了没趣,但也有点振奋于它确实像在带路,便故作熟络也是想减轻困惑地吐槽:“我的出路是垃圾佬么,不过如果是金条,那也行,那你是懂带路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脚下踩着湿烂的泥路,往前方走去。 遍地的菌植越来越多,走了十几步,他刚刚能看清楚前面的朦胧景象,就疾然地停住脚步,瞳孔收缩。 “搞什么鬼……” 雷越被眼前的景象猛吓一跳,手机几乎拿不住掉了,不由深吸一口气,却差点一下被呛着,恶心得想吐,这里的空气异常浑浊。 他压着惊诧、稳着手脚,再用手机去拍前面雨雾里的惨景,还是跟自己看到的一模一样: 暴雨冲涮着泥泞地面上快要凝结的鲜血,在那边分明有一具血肉模糊的怪异尸体。 那依稀是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坐在泥地上,后背挨靠着一堆叠得几米高的老式电视。 男人穿着老旧的大衣、西服与皮鞋,右手边上落着一把短管霰弹枪,衣服与枪全都是黑色的,也全都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 男人的胸腹部应该是被割开了,一大坨的内脏垂落了出来,红色、褐色、黑色的血肉与液体混在一起,七零八落。 雷越认不清哪里是心脏、哪里是肾脏,但看得到那些器官血淋淋的同时又都蒙着一层霉菌苔藓似的微生物,而腹部的一圈圈肠子都成了那种泛着微光的扭结藤蔓。 那些霉菌、藤蔓,不知道是从尸体里生长出来的,还是被人从外面塞上去的。 但光色之鲜活,似乎是遍地菌植的根源。 男人的脑袋正好靠在一个老电视屏幕的中间,中年脸庞的轮廓硬朗而平静,仿佛这是一个黑白电影的特写镜头。 “手机能拍到,这些菌植是真的、这宗命案也是真的……” 雷越愣了几秒,慌乱中把心一横,目光与手机摄像头都转了方向,对准肩上的乌鸦。 他只见手机屏幕显示,自己的左肩上空空荡荡,风衣的左肩位置连一点皱褶都没有,就像以前显示的结果:这位黑鸟朋友是自己的妄想幻觉。 妄想?不,不对…… 这只乌鸦,雷越想着,也是真的,但只有自己能看到。 他越想,就越敢肯定这一点。 是它带我来的!不然我绝不会在这个夜晚前来这个垃圾场,并且碰上这种奇诡的事情。 也许这只乌鸦从来都不是什么幻觉,也许从一开始我就是对的,根本就没有幻觉,是其他人看不到而已,是那些医生错了。 只是,雷越来不及为此感到欢欣,心头已是沉了下去:那乌鸦现在这是带的什么路? 他看着肩上的乌鸦,感觉它的羽毛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更黑。 以前对它感到的紧张、不安又渐在重现,乌鸦,以死亡为食,以腐肉为食…… “呼。”雷越缓缓地吁出一口乱雾,却不愿就这么失去唯一的朋友,沙声地问道: “那是谁,朋友你带错路了吧,这种命案是我该管的么?” 他既是对沉默的乌鸦说,也是在整理心中一些越发强烈的疑虑: “我要当热心市民吗,那好,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报警呢?雨下得这么大,可能再过一会,凶案现场就什么线索都不剩下了……” 尸体没有肿胀,依稀还有鲜血在流,这表明死亡时间可能不超过半小时,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霉菌藤蔓? 尸体是被凶手抛尸在这里的吗,凶手会不会只是走开了,还会回来再处理? 雷越拿着手机,越发心乱,目光仍在穿破雨幕,扫视着前面诡怖的凶案现场。 “还是先报警吧。”他又说,“警方应该不会那么糊涂把我当嫌犯,前不久我都还在医院办外婆的后事,但我要怎么解释自己大雨夜的跑来这里?朋友你带我来的?” 他欲言又止,摇了摇头,那恐怕出了警局,接着就是被送去精神病院接受检查…… 突然这时候,左肩上的乌鸦再度腾空而起,破风飞去,飞在那具男人尸体的上空,尸骨之上像是飘扬起了一面黑旗。 “怎么?”雷越怔了怔,想过刚才自己说来这里捡垃圾的吐槽,“有什么东西吗?” 他继而有了个怪异的猜想,“朋友,你想我上去搜查一下尸体?” 这只黑鸟没有鸣叫,而是自顾自地飞在尸体上方,看上去像在作着扑食腐肉前的观察。 “搜尸?”雷越喃喃自语,却无法轻易踏出这一步,现在报警是最稳妥的…… 但是,朋友之间讲信任。 他想到自己视作朋友的那些人对他的真实态度,不由绷了绷脸。 乌鸦不是幻觉,那自己更应该珍惜这朋友。 “听你的吧。”纷乱的心念凝定下来,雷越试着大起胆子,朝前面上空的乌鸦轻唱地来了句:“朋友一生一起走,哪怕走到牢里头。” 但这个自嘲减轻不了多少压力,他仍然有点手脚发慌。 不过倒是没有忘记不能留下指纹,雷越瞧瞧周围,往旁边废品里找了一双老旧的塑料手套戴到手上。 然后,他这才朝着前方的垃圾堆一点点走去,走近那具诡奇的尸体。 他十分注意自己的脚步,在避开那些菌植、血水、零碎人体组织的同时,尽量走不留脚印的路,即使不得不留下脚印,也尽量隐蔽,而且很快会被大雨冲掉。 这既是把自己藏好,也是不想破坏凶案现场,他不希望自己的探索影响到之后警方对这个案子的勘查。 “将心比心……如果这宗凶案里有受害者,受害者和家属们需要得到公道;这么危险的凶手则要赶紧被抓住……” 雷越这么想着,与此同时,越靠近那具尸体,心里的压力越在增大。 当他走到尸体旁边站定,霉菌与血肉混杂的腐烂异臭扑面而来,令人有一种几乎晕厥的生理悸动。 “唔……”雷越呛得微微趔趄,咔哒一声闷响,脚下踢中了什么硬物,顿时心头一惊。 他使劲地重新稳住脚步,低头看去,只见是尸体边泥泞地面上的那把短管霰弹枪。 短管霰弹枪是全黑色的,筒形弹仓,没有枪托,只有手枪型的小握把,全长大概不到70cm,枪管占了一大半,这使它既灵巧又凶猛。 这是什么款式?雷越不了解,此时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的是,刻在握把护板中间位置的一个标志。 那是一个层层套叠着三个同心倒三角形的标志,有着血印般的颜色。 他看着想起了轿车的危险报警闪光灯标志,眼前的标志同样像是一个危险的警告。 “这枪……挺漂亮的。” 不知为何,雷越的心跳更有点加速跃动,砰嘭,砰嘭,想要深呼吸调整气息,但周围空气又实在呛鼻,还是快点行动吧。 “大叔,打扰了,有怪莫怪。” 他对着尸体严肃地说了句,才缓缓地弯下身,往尸体的大衣口袋里搜索了起来。 这时离得近了,能更清晰地看到男人那张沧桑帅气的中年面容,以及那双凝固无神的眼睛…… 而那些藤蔓般的肠子上的奇异纹路,皮肤上充满液体的黏菌,也都清晰入目。 “……”雷越屏着气息,压着惊悚,尽量平稳着双手,逐一找遍了尸体衣服的几个口袋。 没有找到手机、身份证件等东西,几乎什么都没有。 最后,只在大衣的一个内袋里找到一本黑色封皮的小记事本。 “你就是想我找到这个本子?” 雷越被浊气呛得有点声音沙哑,询问飞在上空的乌鸦。 乌鸦没有回应,他只好弓身挡着雨水,轻轻地翻开这个小本子先看看,只见扉页上用钢笔字写着一行寄语与署名: 【这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诅咒。——猎枪人】 他看着这句话,轻念了几遍,心头若有所动,却不明白这句话的全部意味。 “猎枪人?是这个男人的外号吗?” 雷越瞥了瞥尸体死寂的面容和地上那把猎枪,应该是了…… 他继续翻看这个记事本,狂暴的黑雨从夜空哗哗飘淋,打湿着写满了凌乱字句的纸页。 第三章 出路 一瞬而过的闪电撕裂了夜空,黑色的雨水越下越大。 唰,唰,雷越翻看着这本黑色封皮的小记事本。 从扉页之后,上面就写有一些凌乱、零散、重复的字眼,最多的是“开膛手杰克”。 “开膛手杰克?”他轻声嘀咕,看到有好些页的内容就是一行行重复地写着这个名号。 笔者似乎陷入了一种癫狂的情绪,有时候后面会写上“连环杀手”“恶魔”“必须要抓住这个杀人狂魔”等字眼。 本子里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与图案,以及一些被划掉、被涂黑的段落。 成句的话很少,就只有几句,同样都是重复地写上了很多遍: 【开膛手杰克到了东州,一定是东州】 【为什么是福榕村?】 【东州将被污染,但还来得及阻止!】 “唔。”雷越皱皱眉头,以现有的线索去整理事态:“这个叫猎枪人的男人在追踪一个叫开膛手杰克的连环杀手,认为对方会来东州福榕村作案,就赶到了这里……” “猎枪人”,“开膛手杰克”,这些都是外号吧。 雷越知道“开膛手杰克”是什么,那是全世界最出名的都市传说人物之一,也是最著名、最残暴的连环杀手之一。 在19世纪末的雾都,开膛手杰克连续残忍地杀害多名妓女,又把死者的脏器碎片和署名信件寄给警方和报社进行挑畔,却一直没有落网,至今没人知道那是谁。 而现在猎枪人追踪的这个开膛手杰克,恐怕残暴程度不相上下,才会得到这个外号。 雷越看向男人尸体的胸腹部,那里一大坨内脏外露,显然真的就是被开膛了…… 但是,他思索着环顾了周围一圈,早已发现这里没有打斗或者枪战的痕迹,否则应该有很多废品被打翻打乱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齐。 “这里不是案发第一现场,也不太像是抛尸现场。猎枪人可能跟凶手搏斗过,垂死之际跑到了这里的……凶手还在福榕村么?” 雷越展身望向远处,目光却穿不透雨幕,只看到远处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想了一会,也没有明确的头绪,他就拿手机把本子的一页页内容都拍了下来,注意着关闭同步到云端去,只保留在本地。 接着,他把本子放回男人大衣的内袋里,好让警方也能得到这些线索从而侦查破案。 做完了这些,雷越想着也没别的好做,自己是不是该走人了? 乌鸦带我来这里,就是让我知道有这宗奇异的命案吗? 这算什么出路,怎么就能改变我的生活? 雷越望了望上空那只黑沉沉的乌鸦,感觉不是这样,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 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拼图还差着一块…… “是什么?”雷越再次环视周围,看过腐臭的垃圾堆、尸体,还有地上的手枪,正疑惑着呢,突然有个发现像一道闪电般疾闪而过。 等等,他惊疑地晃晃头,眨眨眼,知道是什么不对劲了。 “手枪!?” 怎么、怎么变成了手枪,雷越连忙又用手机去鉴别那是不是幻觉。 手机屏幕显示落在旁边泥地上的,确实是一把重型手枪。 那手枪的外形硬朗而精致,从枪身正中间分为泾渭分明的两种颜色,左边黑色,右边银色。 而枪身上没有多余的花哨装饰,只在握把护板中间刻有那个红色倒三角形标志。 但是…… 雷越看着枪,有点懵,刚才的不是一把短管霰弹枪吗? 雨水飘淋而下,泥泞地面的污水坑里不断溅出黑色的涟漪。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那把短管霰弹枪全变了,只剩那个标志没变,但是颜色变淡了很多,从血红成了淡红。 “我记错了?”他疑惑地皱着眉,不对,虽然没拍下照片,却记得很清楚刚才的枪是黑色猎枪。 猎枪人,是因为那把猎枪,所以才叫猎枪人的吧。 雷越一边回想,一边立即查看了下手机里刚拍的照片,那个记事本的扉页上写着“猎枪人”,没有错。 是这把枪有古怪!就像这里其它的怪事。 “这都怎么回事?”雷越转目看向猎枪人尸体的霉菌与藤蔓、周围遍地废品上的肉膜状黏菌和泛光的细小枝条…… 突然,沙沙雨声中,他就这么眼瞪瞪地看到,刚才还在滋长蔓生的这些菌植,以猎枪人的尸体为中心点,突然大片大片地枯萎开去。 这个垃圾场正在迅速地从遍地阴森的生机,变得死气沉沉,泥土都像枯萎了。 这种变化同时也发生在猎枪人尸体上,在其皮肉、心肺、肠子的那些微生物先是变得颜色黯淡,然后像枯枝败叶,随时被狂风一吹就散。 看上去,似乎是随着猎枪人的死亡时间过了某个临界点,之前暂时还残留在尸体里的那一点生命力,或者遭受的异常伤害,也都全部凋零了。 暴雨正迅速地把四处枯萎的菌植冲涮得一片零散,手枪的红色标志还在持续变淡。 “这……”雷越敛目扫视周围,心头重重地乱跳,闪过一个个凌乱的想法。 他却只能确定一点: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寻常,这个世界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而这把枪牵涉其中,隐藏着秘密,那或许是足以颠覆一个人既往生活的秘密。 而这,这种挣破命运束缚的机会,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就算那是一把枪,如果偷偷拿走了,可能会被警方追查上来抓住,甚至会惹到相关的其它麻烦……但婆婆走了,自己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拿枪的想法一旦生起,雷越就心思跃动,因为周围异变而有的惊诧在变为好奇、变为一丝跃跃欲试。 “朋友,你的意思是……” 他望着那把手枪,又向上空的乌鸦喃喃问道:“这把枪即是我的前路?我应该把枪捡走,带回去慢慢研究?” 与此同时,那边的乌鸦猛拍着双翼,在暴雨中大肆地飞了一圈,重新沉猛地落到他的左肩上,黑羽根根聚拢。 它这是在回答我?雷越刚这么想,但乌鸦落下时的巨大力道又使他顿时有些心悸,那爪子几乎像是利刃一样把他劈开…… 他缓缓地侧目望去,乌鸦的神态像是一位国王,而他的肩膀只是它的王座。 雷越看不透那双漆黑鸟目里的阴暗,甚至有点怀疑,不知道自己搜尸捡枪的想法确实是乌鸦的引导,抑或只是一番妄想。 望着乌鸦那高昂的巨喙,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只落单的鬣狗,在尾随着乌鸦寻找腐肉,仅此而已。 它想不想我捡枪?或者说……它有搭理过我吗? 不,当然了,当然,我和这只乌鸦是朋友了,从那开始它就一直在带领我! 雷越用力地咬了咬牙,打起精神来,说道: “好,朋友,还听你的!管吃管住,坐牢才是现在年轻人唯一的出路。”他半是自嘲、半是鼓劲地说。 话音未落,雷越猛地伸出右手,拨开飞溅的雨水,去捡拾泥地上的黑银色手枪。 啪哒,他的右手五指握住了手枪的握把,掌心触碰到握把护板中间的红色倒三角形标志。 心弦顿时绷紧,握枪的手不动,一秒,两秒…… 手枪既没有变形也没有出现其它异状。 而乌鸦的神态毫无变化,仍是昂扬着沉默,却也没有从他肩膀飞离。 雷越继续屏着气息,不确定是不是心理作用,虽然手枪平静如故,但心里有点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 飘淋到烂脸的雨水越发冰冷,他正对状况不明所以,突然听到远处又响起一阵猛烈的狗吠声。 集中箱那边有手电筒的灯光亮起,看守人的叫骂声也传来了: “别吠了,这种鬼天气还能有啥小贼?精神病差不多。我就去看看,没啥事的话就宰了你做狗肉煲!” 雷越立时回过神来,看守人要出来巡场子了,很快会来到这边的…… “先走吧。”他呼出一口气,先不多问沉静的乌鸦了,把还没来得及研究明白的手枪藏进风衣怀里,就转身踏着泥路,从原路匆匆离去。 绕过了几堆垃圾,快要走远的时候,雷越回头望了望。 这个垃圾场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场,堆满了被人们遗弃的各种电子产品的尸体,还有猎枪人的诡异尸体半躺在那里,都被暴雨不断地冲涮。 “猎枪人……再见。” 雷越停了停步,就又继续走去,很快,身影与肩上的乌鸦一同消失在雨中。 另一边,因为那条老黄狗实在吠得不肯消停,看守人先前只好不情不愿地打着雨伞和手电筒,挺着个大肚腩,走出集装箱往周围巡上一圈瞧瞧。 “吠什么吠?哪有人啊,鬼影都没有一只。” 看守人一边走一边骂,但刚刚转过一个路口,胖脸上的面色就刷地白了,手上的雨伞剧烈颤抖起来,颤得雨水更加飞溅。 “啊啊……”看守人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突然浑身发软,一屁股瘫坐在泥地上。 “报警,对,报警……不关我事,不是我做的……” 远处的狗吠声更凶了,看守人好不容易才哆嗦着拿出手机,拨通了报警号码,话声断断续续快要哭出来:“死人了,死人了……我这,有人死了……” 夜雨继续在下,直至刺耳的警车鸣声在垃圾场响起,雨水仍不停歇。 几个警察一看到死者的离奇尸体,也都吓得呆住了,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好连忙打给指挥中心报告和求援。 在黑夜越来越深、暴雨越下越大之际,这片废品回收场被封锁了,各种警车排了一路,一队队不同部门的调查人员陆续到来。 这时候,又有一辆黑色的重型装甲越野车到了,停在案发地的封锁线边上。 越野车的两道前车门打开,走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看着三十多岁的壮年男人,一身军绿色的马甲和卡其裤,身形魁梧,手臂比别人的大腿还要大,寸头,满脸横肉。 另一个女人更年轻,二十五、六的年纪,身形修长,穿着红外套与工装裤,黑色长发束成飒爽的高马尾,漂亮面容上神情认真。 两人一下车就径直大步走向案发现场,有一位负责维持封锁线秩序的年轻警察见状,顿时上去喝止道:“喂,站住,你们谁呢!” 法医现场勘查小组动手之前,谁都不能动尸体,何况是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但马上,不远处的警察头子顿时就急了,连忙叫住手下的人,压声急道:“傻了你了,不长眼的吗!那是特别调查局的人。” “啊?”年轻警察愣了愣,特别调查局?听说过一点传闻。 那是一个特别精英部门,充满神秘的传言,据说专门负责调查那些最离奇、最古怪也是最难的案子,权限大得吓人,每个探员都身手过人…… 与此同时,警察头子擦着额头的冷汗,堆着笑脸迎了上去,与两位特别调查局的探员打过招呼,再汇报起了案情: “看守人什么都说不上来,我们已经在排查附近的监控了,但这一带的监控多数是坏的,常年没人修理……所以,暂时还没什么发现……” 两位特别探员显然都没有指望过普通警察的侦查,听罢都点点头,让他们继续排查监控,就上去看看尸体是怎么回事。 “操,事情不小。”大块头男人一看到那具满是枯萎掉的菌藓与藤蔓的尸体,顿时怔了怔,“事情不小啊……” 红衣女人也皱起眉头,戴上手套上去进行了一番现场勘查,接着又检查尸体,找到一本小记事本。 她当即翻看起了记事本,眼眸里神情变化,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不知所措。 “看看这个。”女人扬了扬手中的记事本,嗓音有点发沉:“这个死者是——猎枪人。我认得他的长相,这本子也证明了这一点。” “谁?”大块头也戴好手套,去接过记事本一边翻看一边回想,突然就牛眼一瞪,“你是说……猎枪人!?” 第四章 特别调查局 暴雨不断地淋下,大块头忽然感到有点冷,愕然地瞪目看着同僚,问道: “猎枪人,那个很难搞的街头独行侠、经常让我们调查局难堪的猎枪人?” 红衣女人面无表情地点头,为猎枪人的死感到难过,“没错。” “……这可真是闹大了。”大块头再瞧那个挨靠在垃圾堆边的男死者,果然跟印象中的猎枪人很相似。 他们其实以前都没有亲眼见过猎枪人,对于这个传奇人物,都是通过影像、照片、旧档案文件等媒介见到的。 在他们那圈子,猎枪人,曾经风头极盛的街头独行侠,但后来慢慢过了气,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最后更是失踪了。 猎枪人之所以会过气,是因为他从某天起着了魔一样,什么事都不干,就每天在追查一个也许存在、也许根本不存在的连环凶手——开膛手杰克。 一开始大家还对这个悬案有着兴趣,只是渐渐,随着猎枪人调查多时却毫无成果,而且还异常执着,搞出各种古怪的言行。 不管是调查局还是街头,没人再认为开膛手杰克确有其人,没人认为猎枪人的追查有意义,都觉得是猎枪人疯了。 现在,猎枪人出现在东州,死了。 “开膛手杰克吗,事情不小啊。”大块头看着记事本里的内容,抓抓头,突然又惊想起什么,“猎枪人的枪呢!?” 大块头猛然扫视周围的破烂泥地,寻找那把猎枪的踪影。 但红衣女人已经慎密地找过了,当下叹道:“没有,猎枪不见了。” “糟了,真糟了。”大块头呆了呆,声音也变沙哑,懵圈地使劲抓头。 猎枪人之所以是猎枪人,正是因为那把猎枪。那是一件极为珍贵、极为危险的武器,所有的秘密只有猎枪人自己知道。 包括他们调查局,也对那把枪不清不楚。 但那把枪向世人展现过的威力,早已让很多人都为之畏惧。 现在枪不见了,被谁拿了去?凶手?还是谁? “这里没有打斗痕迹,案发第一现场不是在这,猎枪人应该是重伤下逃到这个垃圾场的。” 红衣女人一边说,一边指着旁边的一处泥地,“但这里有一些属于其他人的脚印,跟看守人的脚印也不一样。” 大块头闻言连忙上去查看,确实如此。 暴雨已经快把那些本就隐蔽的脚印完全破坏了,泥土中只剩一点点若隐若现的痕迹,没有他们这些特别探员的眼力都留意不到。 “还有人来过这里,可能也是那人拿走了枪。”大块头顿时望向四周纷杂走动的人员,“会是凶手追上来干的吗?” “有可能,或许最好是那样。”红衣女人说道,“不管凶手是不是开膛手杰克。” “为什么?”大块头一愣。 “因为事情反而更简单。”红衣女人说得认真,“这些脚印太平整了,这是在一种时间充分的慢步状态下踩的。在那种状态下,凡是熟手都不会留下脚印,能战胜猎枪人的凶手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自问自答,“当然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或者凶手不是不小心,而是故意的,这是一种挑衅。” “不过,你知道我看到这些脚印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吗?”她耸耸肩,“这像是一个不知道怎么撞入现场的路人,极力想要隐藏自己,才搞成了这样。” “路人?怎么可能……”大块头想着,那张满是横肉的圆扁脸上变了面色,已是明白了过来,“真有点恐怖了哈。” 能钻这种时间差拿走枪,不可能是什么菜鸟。 看看周围吧,现场并未遭到任何惊慌性的破坏,这说明那人是有备而来的。 那么,是谁在猎枪人和可能的开膛手杰克这种传奇级别的生死对决之后,跟到了这里,拿走了猎枪? 要知道,对于这个案子,整个东州分局的人都是后知后觉,他们出车之前根本没想到情况会是这么严重。 所以,这个人,恐怕能力惊人,才能钻这种时间差,还留下路人撞入现场这种误导性证据。 是谁,能是谁? 大块头和年轻女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说不出什么来。 “事情还真的是凶手反而简单。”大块头闷声嘟囔,“好家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吧……啊到底是哪个混蛋……” “是凶手、黄雀还是路人,我们不要武断。”红衣女人望向远方模糊不清的黑雨,沉吟道:“这案子已经升级了,我们得立即报上去,让局里派更多人过来。不管是谁拿了枪,都得尽快找到他。” “是啊。”大块头重重地点头,“那把枪是得赶紧控制住,否则一旦失控,或者被人拿来作恶,都不知道会造成什么灾难。” 大块头一边掏出手机,要打给局里上报情况,一边又感慨道: “线索这么少,就得联系各方做调查,那这个案子是保密不了的。猎枪人的死一传开,肯定会有很多人跑过来凑热闹,咱们得抓紧时间搞定,不然到时候事态只会变得更难搞。” 会有很多人跑来吗,当然。 红衣女人再一次望向那具诡怖的尸体,这位可是猎枪人,对于部门、各大公司和街头都曾经是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物。 而那把被迷雾笼罩的猎枪,不可能只有他们特别调查局才看重。 这一次,东州确实是要热闹了。 夜雨还在飘淋,警车车灯、警用手电筒的灯光飘忽,光线扭曲,垃圾场里遍地的霉菌一片枯败凋零。 红衣女人环顾着这片荒芜,冰冷的雨水正在打湿着众人的脸庞与衣服。 而黑色的夜空上越发乌云密布,她知道有一场更大的暴雨即将落下,但这个夜晚还很长,他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 乌沉的夜空被闪电照亮了一瞬,雷鸣之声随即轰隆而过,雨下得更大了。 楼房挤迫的城中村,墙体发霉发黑的公寓楼外面,雷越从小陋巷冒雨走来,早已是浑身湿漉漉的,但肩上乌鸦的羽毛上好像毫无雨水。 走进公寓楼前,他回头望去,只见后面是一片模糊不清的幽暗,微弱的灯光无法照透。 应该没有人跟在后面吧…… 雷越想着,又想另一个事情。 村子里装的监控不少,他对于监控的分布是有着了解的。 虽然自己从垃圾场回来的这一路有特意绕着走,但跟着乌鸦前去的时候,并没有注意这点,不确定有没有被哪个摄像头拍下。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这只乌鸦的飞行路线总是使他绕开了监控,或者说,它使它自己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行踪捕捉。 “朋友,我们……” 雷越看着肩上沉肃的黑鸟,回来的一路上它都没有动静,仿佛什么都不被它看在眼中。 他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嘭哒一下,乌鸦那双锋利的猛爪用力地一蹬,他顿时感到左边肩膀像是塌陷了下去,又一次几乎摔跟头。 黑色的羽毛在眼前一闪而过,上空被阴影遮蔽,阴影又迅速远离。 “喂!”雷越抬头望去,有密集的光影不断从高空掉落,那是反射着霓虹光亮的雨水,乌鸦穿行在夜雨中。 但它这次不像之前的低空飞行,而是飞向高空,往着一个方向飞去,转眼就模糊消失在远方。 雷越一时无言,它走了吗,还是在继续带路,带我去另一个地方? 那个方向有什么地方?他伸长脖子眺望,也只能看到重重叠叠的城中村破落楼房,以及下不完的黑雨。 乌鸦这次是什么意思呢?雷越驻足地想了一会,终是吁出一声,朝着远方的雨空嘀咕道: “你就是个哑巴。就算我是一只鬣狗,也配得上一声拜拜吧?” 他收回目光,只能对这位行踪莫测的朋友暂时不作多想了,因为怀中还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雷越拉紧风衣,也绷紧了心脏,走进十层高的公寓楼,从没装监控的狭仄楼梯,一路回到位于八楼的家中。 砰,砰,狂风还在不断吹响卧室的玻璃窗,溅进的雨水在地板上积聚成了一大滩,正在流向衣柜与睡床。 啪哒,他打开了房间顶部的主灯,又去把残破的窗户关上,使嘈杂的砰砰声响消失,只剩轻微漏风的呼隆声。 等不及去更换衣服和清理地板的积水,他只是抹掉烂脸上的雨水,就取出了怀中之物。 一把黑银色分作两半的手枪,右边握把护板中间位置刻有一个血红色的三同心倒三角形标志。 “这是什么枪?”雷越喃喃着,坐到床头柜边的木椅上,把手枪翻来转去。 在既紧张又好奇的心情中,他开始研究了起来。 第五章 手枪 雷越不是军迷,但因为玩过不少射击游戏,多少懂得一点枪械,然而这把手枪的型号,他实在认不出来。 枪管、套筒、握把、扳机,所有的线条都十分硬朗。 有点像沙漠之鹰,却比沙漠之鹰更加重型,看上去每个零件都铸造得完美如艺术品,泛映着金属的冷光。 当下,雷越拿出手机想要上网查一查,可是转念一想,不行。 如果警方有技术排查福榕村这一带网络用户的上网浏览情况,而自己这个IP就在这个时间点上网查枪械信息,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刑,我得小心点。”雷越放弃了这个举动,目光再次看向手枪。 “它是怎么从一把霰弹枪变成手枪的……” 是枪有什么变形装置吗?雷越一番摸索,却没有这方面的发现。 而且从体积而言,那把霰弹枪和这把手枪互相转换,这在他的认知里是不可能的。 “除非,这是我不了解的可变形新材料……” 雷越知道枪械的金属材料一般是不锈钢,或者铝合金,而这把枪的手感似乎都不像。 但毕竟是第一次亲手碰枪,他并不清楚其它枪的手感是怎么样的,所以无法得出结论。 “看看弹匣吧。”他屏住了气息,右手拇指按下枪身的弹匣解脱钮,咔哒一声,左手慢慢地把弹匣拉了出来。 只见弹匣同样是一半黑色一半银色,而两侧是半透明的,可见里面还有着三颗黄铜色的子弹。 看到那些子弹的第一眼,雷越心头就猛地一跳,作为非转轮手枪,这子弹口径好像也太大了吧? 手枪主要有三种,转轮手枪、自动手枪——半自动,按一次扳机只发射一颗子弹、冲锋手枪——全自动,按住扳机能清空弹匣。 自动手枪受到握把的制约,子弹口径不会太大,这样整把枪的大小也才会适合随身携带。 因为他特别喜欢沙漠之鹰,以前有查过,对沙漠之鹰的相关情况知道得多点。 以“点50沙漠之鹰”这种最重型的沙漠之鹰来说,用的是.50AE子弹……他苦想了一会,隐约记得子弹尺寸好像是12.7× 33 mm。 那已经是世界上威力最大的自动手枪了! 而眼前的这三颗子弹…… “呼。”雷越小心地卸下了其中一颗子弹,去书桌边找了把尺子细细地量度,结果为弹头直径16-17mm,整长36mm。 他顿时敛住了双目。 果然,这个口径也意味着,这是一把大威力手枪,比沙漠之鹰还要凶悍。 恐怕在这种子弹面前,普通的防弹衣都是白搭,绝对会被击穿的,就算击不穿,子弹的能量可能也足够把人的内脏甚至骨头给震碎。 但是,枪的口径不是越大就越好,特别是手枪。 即使对于久经训练的军人,那些大口径转轮手枪都没什么实用价值,就连点50沙漠之鹰也是不适合任何战术和自卫用途。 那些手枪只适合在狩猎的时候定点打上一发猛的,吓吓野兽而已。 原因很简单,枪重以及后坐力。 “我记得点50沙漠之鹰光是空枪就有2kg重,所以被戏称为是一把铁锤,这种重量是不适合日常携带和握举的,体力消耗会非常大。” 雷越望着旁边的手枪,心里嘀咕:“但这把枪好像没那么重……” 为了搞清楚这问题,他去睡床底下翻找出一个电子秤,把手枪、弹匣和子弹都放上去秤量,只见电子秤的小屏幕显示:0.95kg “还不到两斤!这只是常规手枪的重量,怪不得刚才放在衣袋里走了一路,也没感觉有什么异样。” 雷越挑起眉头,它的材料果然不简单,这么大口径的一把枪竟然造得这么轻。 但这不一定是好事,因为枪身重量可以帮助持枪人控制后坐力,不然开一枪直接起飞。 而这把枪,只有0.9kg,是方便携带了,可是…… “口径越大,后坐力越大;重量越小,后坐力越大。 “以它这样的口径和重量,一发子弹的枪口动能有多少焦耳?会不会让枪炸膛,又会带来多大的后坐力? “要想稳定地使用这把枪,持枪人的腕力与臂力都得非常强才行,不然就等着脱臼、摔倒甚至骨折吧……” 想到这,雷越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双手,魁梧算不上,但肌肉是有的,只是显然还驾驭不住这把枪。 他沉吟着把子弹装回去弹匣,再拿尺子量度了下,整个弹匣的容量是七发。 霰弹和手枪弹是不同的,弹药应该也有过某种等量转换吧。 这种弹药要怎么补充呢?现在只剩下三发了,是之前枪是霰弹枪形态的时候打掉了一些吗,是不是射向了“开膛手杰克”? 雷越一边思索这些疑惑,一边把弹匣装回手枪,咔哒。 外面的暴雨正在加剧,卧室的灯光还明亮,他最终还是望向手枪握把护板中间的、握枪时手掌会遮着的那个标志。 红色的三同心倒三角形,如同是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真不知道这把枪都经历了些什么,以前的枪主又经历了些什么……” 雷越抬着手指摩挲枪身,光滑的地方光滑如镜,而标志所在的握把护板有着极为微细的颗粒感,都十分冰冷。 他对标志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摸索,却没什么发现,枪没有再次变形,好像只是把普通的大口径自动手枪,但他知道它不是。 大概是自己还没有力量、也不懂得怎么启动它。 “不过,有一说一,这把枪真漂亮。”雷越轻声地说。 玩过那么多射击游戏,这应该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一把手枪。 但是通过游戏、影视接触枪械,跟亲眼所见、亲手所握毕竟不同。 影视?雷越心头微动,瞬间已是想到许多与枪有关的电影经典场景与台词…… 他虽然艺考落榜了,却不是没学过表演。 从小以来,婆婆为了支持他,总是花再多钱也要给他报那些专业正规的学习班,体验派、方法派、表现派……他都记不清上过多少表演课了。 所以在表演领域,雷越有着一定的基础,也是这样才敢去艺考的。 以前,他只拿过道具枪练戏,此时看着这把精致的手枪,表演瘾越发上来了。 小时候最早喜欢表演是为了好玩,长大后,这种好玩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可以通过表演离开自己的生活,去体验不同人物的故事与人格。 所以,过去在无数难过的、孤独的、压力重重的时刻,他就投入表演中度过。 这时候,雷越微微地扯动烂脸,嘴角肌肉有点微颤,演起了《疤面煞星》里的一个经典场面。 有“疤面”之称的主角托尼,从一个街头小混混成了黑帮老大,但最终还是难逃毁灭的结局,疤面在自家豪宅中遭到敌人围攻,独自一人火拼到最后。 雷越从椅子站了起身,目视前方,仿佛看到眼前是满屋的警察,在抓捕他、围攻他。 他渐渐全情投入,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抛之脑后,渐渐露出那种被别人说可怖的疤面笑容,换上了疤面托尼的心境: 从第一次犯罪以来,这么多年,所有的喜与惊,全部的躁虑、忐忑、疑神疑鬼都转作了释然,受伤?坐牢?死局? 管它呢,都他妈来吧,我还没有倒下! 唰,雷越猛地抬起手枪,枪口对准了前方的警察们,轻蔑地说:“你们跟我的小伙伴打个招呼吧!” 在想象中,他连连地扣动扳机,手枪射出凶猛的焰火,与爆裂的枪声一同撕破前方,砰,砰,砰! 直至,自己也中了枪,然后浑身都被打烂,笑着骂着地结束一切…… 雷越倒身在地板上,定格了好一会,才从表演状态中抽离回来,顿时不禁为这次演出感到欣喜,一边跳起身往卧室外走去,一边叫道:“婆婆,刚才我……!”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屋子里恢复一片寂静。 过去在家每次完成好的表演练习,他都会迫不及待地跟婆婆分享。 但今天发生的一切巨变都已经浮现心头,让他全然回归到这个生活中。 砰,砰,仿佛是枪响的声音传来,残旧窗台那边狂风吹进,玻璃窗又被吹开了,地板上的积水越来越多。 “……”雷越面无表情,拿着手枪缓步走到窗边,张目望去。 只见外面的雨势不见减弱,福榕村的灯光飘摇不定,夜风的呼啸像是鬼魅的号泣,而当中隐隐约约有着警车的鸣声。 “几点了?”他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零点,踏入新的一天。 警方在忙着那宗命案吧……也快一个小时了,到现在还没有人找上门来,应该是第一时间没找着他了。 等长夜过去,就要继续忙婆婆的后事了。 “婆婆,你走之后,发生了很多事……” 雷越望着外面狂乱的夜雨,整理着心绪,轻声自语: “婆婆你说得没错,‘小越啊,你不是什么疯子,只是有点与众不同。’那些医生都搞错了!我的与众不同说不定还是个优点呢。 “今晚已经清楚了,那只乌鸦不是幻觉,它是我的朋友,还带我去找到这把枪,这是挣破命运的机会吧。我真想你能知道这些……” 他破烂脸庞上的目光转动,望向手上这把大口径、大威力、可以变形的重型手枪。 挣破命运吗,有什么不可以? 这是个暗流涌动的世界,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随时会爆发而出,就在东州这里。 “拿着这枪,不管可能被抓、被杀还是怎么样,这个险我冒了。我得继续研究这把枪,弄清楚枪的秘密。” 雷越握紧手枪,心脏跃动得一阵比一阵更有力,“而且,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有需要用枪的时候,所以也得加强锻炼,练习怎么使用它。” 不过,这把枪显然有着惊人的力量,它很危险,不只是源于巨大的后坐力。 如果枪主掌握不住,只会被它震碎。 但是,这是我的枪,我可以控制它。 这是我的枪……雷越凝目看着手枪,越看,越感觉它像是他自己的本身。 一半黑色,一半银色,就像他的脸庞,一半烂脸,一半好脸。 而有什么危险的秘密,就隐藏在那个红色倒三角形标志中,比外面的暴风雨还要危险。 第六章 方向 一开始,天气预报节目都说这场暴雨只会下一天,结果却是一连持续了七天,东州的夏日才重新放晴。 清晨的福榕村开始热闹起来,因为过去一周暴雨而消沉的人气都复苏了,村里还湿漉漉的街巷上人来车往。 雷越正拖着感觉正在腐烂的两条破腿,蹒跚地走在村路上。 他感到自己的眼球快掉出眼眶了,嘴巴歪斜,脖子上有大片血肉在溃疡,双手因为神经断裂而扭曲,像极了一具行尸。 科塔尔综合症,“活死人病”,一个星期没有吃药,他已经进入被医生所称的发病状态,而且病情正在每天恶化。 但有什么关系呢?无非是全身腐烂发霉罢了。 雷越在外婆去世的第二天,把她老人家的遗体送到殡仪馆火化,再将其骨灰安放在市郊的清灵山陵园,他父母的灵位也在那里。 到了外婆头七那天,雷越在家中摆好香烛酒食进行守灵,他真希望外婆会出现,自己能与她说说话,但是没有。 这一周来雷越几乎没与谁聊过天,每天睡觉、起床、出门、忙外婆的后事、回家、睡觉,仿佛整个世界就是这样了。 仿佛他的人生毫无希望,别说什么冲破命运了,就只是件没有价值还碍眼的垃圾。 不过,在他怀中,藏着一个沉甸甸的秘密。 这周以来,雷越不管去哪里,都暗地带着那把口径巨大、却又不算重的手枪。 而为了掩藏手枪的轮廓,他不得不在这大夏天穿上比别人更多的衣服,并且显得拥有着大胸肌。 对于这把枪,一方面他是更加熟悉了,因为每天都有练习拔枪、举枪,一开始手臂酸软,现在已是越来越稳,动作越来越熟练。 另一方面,他对枪的研究上却没什么新发现,有很多问题,就是没一个答案。 想要请教那位朋友吧,那夜之后,乌鸦却没有再出现过。 “它到底去哪了呢?”雷越一边走,一边不时抬头望天空,寻找那只黑鸟的踪影,“朋友,该不是你已经被抓进去了吧?可别供出我啊……” 他从村民群里听说那个垃圾场被封锁了,只是那宗离奇命案没有曝光,村民们被告知的封锁原因是环保整改。 这事儿果然不简单,警方在隐瞒着什么。 而警察仍没有找上门来,自己应该当晚没被监控拍到,暂时还处于隐秘中。 “如果被警察叔叔抓住要扔我坐牢,那我也只能耍耍疯,让他们把我送精神病院了,那里我熟。” 雷越自嘲地又一次打起这个主意,抵消心头的一点不安。 与此同时,他正经过一棵有上百年树龄的大榕树,前面有辆白色小轿车驶来,路很窄,而车子速度很快,他也就避到一边去,目视车子驶过。 “什么人,在村路上还开这么快。”他不由嘀咕了声。 以前小时候,路上还没有这么多车,但现在一路走来,不管在村子哪里,路边都成了停车位,车辆拥挤不堪,谁也不让谁。 以前村子的风土人情在城市化的洪流冲击之下,好的、坏的都已经所剩不多。 当雷越继续走去,来到村子与城区交界处的福榕市场,这片地带的喧嚣更是扑面而来。 福榕市场有着些小超市、商铺与饮食店,为村子与附近多个高层住宅小区提供着生活服务。 网吧、游戏厅、KTV等这些娱乐场所也吸引了不少街溜子前来光顾,听说这里最近还开了一家地下酒吧,人气很旺。 在市场里,各色衣着的人们总是群群汹涌,步伐匆匆。 “甘蔗水,自制的新鲜甘蔗水!”这边一辆摆摊车边的小贩叫喊着,那边卖烤红薯的大叔也吆喝不已:“烤红薯三块一个!” “凉拌”“炒河粉”“串串香”挂着这样大红大黄色招牌的小档摊摆了一路。 有的只是一辆手推车,有的搭上了雨棚,摊贩们卖着各种早餐、食物和小玩意,顾客们逛看买吃,在油烟弥漫中,汇成了摩肩接踵的人流。 雷越走在其中,好几次几乎被人撞中,或是被人推开。 这里的人比平时多……他有些警觉,虽然市场总是人员混杂的,但现在更要热闹拥挤得多。 到处充斥着陌生的面孔,这倒不奇怪,但是…… 那边远处走过一群身形矫健的男女,那些人走路的姿势非常挺拔,步姿与神态里有着一股严肃。 “是警察。”雷越眉头一跳,那正是以前与警方打交道时警察给他的感觉。 他沉默地继续走,装作无事发生。 但马上又注意到另一边,有一伙西装革履的男女,他们边走,边用手机拍摄市场,像是什么商务人士在做着考察调研,因此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他想换个方向,只是刚刚转过身,就几乎被迎面走来的一伙人撞中。 这些人的发型发色,以及皮肤上或多或少的纹身,都像街头涂鸦一样斑斓,一看就知道是些混子。 “哎哟?”“卧槽。”他们多瞧了他的烂脸几眼,有点啧啧称奇似的,但没有停步,就这么擦身走过去了。 雷越悄然呼出一口气,绷紧的心弦却松不开,感觉自己正被四面埋伏,随时会有哪伙人冲上来把他制住…… 这些人,只是些寻常路人,还是冲着猎枪人命案而来的各色人等? 他无法确定,但有个情况是可以预料的: “我顶着这张烂脸,回头率不可能低,在村里走上几圈,一定会不断被人注目。 “就算我现在暂时不是警方怀疑的对象,整着整着,可能就不同了。” 雷越再一次望向上空,市场的油烟升腾弥漫,使雨后天空混杂着一片蒙蒙,还是见不到那道乌鸦的阴影。 “它离开这里,是想带我先离开村子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吗,去哪里?那个方向有什么地方……” 雷越边走边苦思着,滋滋,忽而注意到炒河粉的声响传来,早餐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 还没吃早餐呢,他就走向这家挂着个红底黄字旧招牌“肥佬河粉”的流动车式摊档,往一张空桌子边的红色塑料凳坐下。 他望向在那边厨灶忙活得满头热汗的一个矮胖中年男人,“老板,来一碗河粉。 肥佬闻声转头一瞧,因为是老村民早已熟悉,对那张烂脸没太惊奇,肥佬应了声“好咧”就继续干活。 其他几个食客里有人偷摸地投来目光,雷越只当没发现,望着喧嚣来往的人群,发了一会呆,又拿起手机来看。 没有一个未接来电,通讯APP没有一条私聊未读信息…… 渐渐,他点开了有四十多条新信息的“福榕村村民群”,看看村里有没有什么新动态。 察觉到村里多了很多闲杂人的村民不只是他一个,有人就在问着,还发了几张在村头拍的照片,是一群黑衣彪形大汉在走动,看着像是黑帮人马似的。 “这些人是谁,怎么跑我们村里逛来逛去了?” “挺吓人的[笑哭]” “@福榕村村委,快找人去处理一下这些涂鸦,被小孩看到不好。” “[愤怒]会不会就是那些黑衣男喷的?” 有人发了另一张照片,是村子河边堤岸的石护杆一处位置上,被人喷了一些都是不雅图案的涂鸦。 雷越默默地看着,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福榕村已经成了个漩涡中心…… 看完这些信息后,他关掉村民群,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空地停滞了一会,才用力点下,时隔多天第一次打开朋友圈。 心头空空的,雷越果不其然地看到,同学们都在纷纷晒出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带上一段两段的心情感言。 他把朋友圈往下划,忽然,内心最不想看到、但也许亦是最想看到的一条信息,就在眼前。 是杨一诺发的最新信息,她考上东州大学了:“感恩过去,期待未来,东大你好!”配图是几张东州一中和东大的风景照。 “东大啊。”雷越微微扯动嘴角,心里既祝福她如愿考上名校,又泛过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涩滋味,东大表演学院是自己的第一志愿呢。 青春,恋爱,都与你无关……没有人想要看到你的脸…… 他看着这条朋友圈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点赞和留言。 他对其他同学的信息同样是这样,在同学们那边,“烂脸雷越”最近成失踪人口了吧,对于他们可能这样更自在。 而对于他,他也暂时不想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不想以现在的这个落水狗形象出现。 “河粉。”这时候,肥佬把一碗热腾腾的河粉端上来了,啪的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哦。”雷越拿过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先喝了一口汤底,再吃起粉条,肚子里顿时暖洋洋的,整个人也精神了一些。 期待未来?外婆的后事已经忙完了,而之前的几份兼职这周无暇顾及,都已经辞掉了。 至于哪家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依然一封没有。 现在的他,没有工作,也没有学业的着落,全副身家只剩下不到二千块,枪的秘密不清不楚,自己还随时会被警察上门带走。 班主任王老师前几天有给他打过电话,劝他说“你这一辈子还很长,不要耽误自己,得重考上大学”复读的话他可以回校。 只是,他对这条路兴趣不大,而且复读一年也是需要花钱的,二千块连复读费都搞不定…… “路,我的路……”雷越吃着河粉,想着,又继续划看着朋友圈,突然,一条信息让他停住动作: 【花姐:影视城招群演,跟不同剧组,有活就干,一天50块起,包吃,有意的找我】 他心头一动,花姐是之前他在国贸欢乐园做玩偶活时认识的一个工头,当时就听说花姐在影视城那边也有业务。 东州影视城的规模很大,据说长期都会有上百个剧组在那里取景拍摄。 不过,至今为止,他有去影视城玩过,但没去跑过龙套。 之前打几份零工却没找这种活,一是缺乏人脉,二是影视城与东州人民医院离得比较远,并不适合当时情况。 现在……跑龙套?雷越想着,不由看向南边,眼前是熙攘来去的人流,而东州影视城就在那个方向。 骤然之间,浑身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他霍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大。 方向,那正是那夜乌鸦飞去的方向! “那位朋友,是飞去影视城了!”雷越惊醒过来,心脏嘭砰嘭砰地响,“它那是在带路,我的路在影视城那边吗……” 想一想,难道不对么? 复读重考也好、演员梦想也好、吃饭也好,干啥不需要花钱? 事实上自己必须找点活儿干了,不然没钱开饭了,活死人也是要吃饭的,自己的胃还没烂。 去跑龙套的话,既可以演戏,又可以赚钱,还管饭呢。 而且,现在村子里到处是不明人士,自己去了影视城混的话,就能避开些了…… 这么想来,乌鸦没有带错方向,也许枪的秘密也是要在那边才能解开。 雷越想过这些,感觉心脏真要跃出溃疡的胸膛了,巴不得现在就出发前往影视城。 只是……即使是跑龙套,自己可能也很难得到机会,因为让那张烂脸出现在镜头画面里,那场戏分分钟要过不了审…… “不,不,这可是乌鸦带的路!带路它是专业的,先问问花姐吧。” 雷越鼓着劲,深吸一口气,手指有点发颤地按动手机屏幕,向花姐发去一条私聊信息: 【花姐好,我是雷越,之前在国贸欢乐园跟过你的,刚看到你招影视城群演的信息,请问我可以去做吗?】 发送,发送成功。 他重新坐下,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起筷继续吃碗里剩下的河粉,不时望望周围的人流,又不时看看手机,等待着花姐的回复。 第七章 演员梦 城中村的公寓小单元里,花洒的水流声哗哗了一阵,然后停下。 因为花姐回复的信息,雷越从福榕市场一路狂奔回来,在卧室找了一套干净衣服,就直冲卫生间洗澡更衣。 【花姐:我记得你,长得怪吓人的那个是吧,可以过来试试,把脸遮上,能吃苦就行】 此时,狭窄的卫生间里,雷越正站在洗手盆前,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一件灰色连帽卫衣搭配牛仔裤,只要把卫衣的帽兜拉上来,加上中短的头发就差不多能遮住那半边烂脸。 其实,他已经不想遮挡了的…… 身体是演员的创作工具,想要成为一位出色的演员,就必须直面自己的身体,并且不断地训练、挖掘和掌控这个工具。 演员对于自己的面部,更是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 雷越真不愿再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当然为了演绎不同的角色,某些化妆、造型与形体改造都是必要的。 所以一些好演员会被大家称赞其懂得“变形”,演这个角色时巨胖,演下个角色就暴瘦。 他不想遮脸,意思只是接纳自己,全新的自己…… 没有人想要看到你的脸。 “是吗,是这样吗……” 雷越对着镜子轻声嘀咕,皱皱眉、瞪瞪目、咧咧嘴,只见那张一半满是紫红疤痕的烂脸显得面目狰狞。 突然,他猛地从怀中拔出了一把黑银色重型手枪,演起警匪片里的强盗范儿,右手举着手枪,枪口对准镜中的自己。 “你正在梦里开枪打我,你最好赶紧醒过来向我道歉。”雷越语气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经典电影台词。 定格了几秒,他这才哂笑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把手枪藏进怀中。 接着,雷越走出卫生间,来到客厅,走到那个古旧的红木雕花神柜前面。 神柜上摆放着电子香烛、一盆水果贡品,以及供奉着的三张遗照:他的父亲、母亲和外婆,他们在黑边相框所装的照片中都面带微笑。 “婆婆,爸妈,早上好。”雷越双手合什,朝他们仨拜了拜,之前清晨已经上过香了。 “你们放心吧,有那位乌鸦朋友给我带路,我可以支棱起来的——我要去影视城跑龙套了!呃我知道我知道……” 他对着那三张照片,发出揶揄自己的笑声: “长成我这样还想当演员,绝对是不自量力、不切实际、痴心妄想的啦。 “但演员嘛就是需要长得与众不同,我演不了白马王子,还演不了伏地魔吗?” 他瞪着眉目显现狰狞,“谁不知道村里的小孩看到我就会被吓哭,就我这样演起坏蛋来往片场一站,嚯,化妆费都省了。” “你们说,是吧?”雷越的笑语声越来越轻,目光移向妈妈的照片。 “赚钱、管饭、避风头、研究那把枪……有多少理由都好,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明白,为什么乌鸦要带我走一条我一直走不通的路?” 他说着说着,声音几近喃喃,“为什么不是别的路?为什么非得是表演,表演对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渐渐,雷越陷入思绪中。 自己第一次登台表演是在幼儿园的一次才艺表演活动上,出演一个英勇的小男孩战士,披风和战衣还是妈妈亲手缝制的。 那次演出很成功,他至今都记得很清楚,在台下观众席的妈妈、爸爸和外婆都笑得那么灿烂,手掌拍得那么热烈。 而当他获得老师们、其他家长等人的赞赏,他们又是那么骄傲。 就是从那时起,雷越体会到了表演的乐趣,也发现到了自己的天赋。 他喜欢扮演成其他人,也喜欢因为自己的表演而带给别人种种的感受,喜欢外婆和爸妈为之骄傲。 就是那时候,他给他们神气地许下了誓言:“我长大以后,要当一个演员,当一个大明星!” 孩童们的“我的梦想”一般都是胡扯的,但他确实是从那时起就在认真地追求这个梦想。 只是,那场大火的到来,把他的世界全然改变了。 在婆婆的鼓励和支持下,他坚持着旧世界残留的美梦。 但就因为没有放弃这个美梦,他已经记不清楚遭受过多少人的不解、冷眼与嘲笑了。 而他仍然“不知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地坚持至今,其中一个原因是…… 对于那场火灾,雷越向来是有着一些疑惑的。 虽然警方从火灾现场废墟找到了属于他父母的一些不明人体组织,却没能找到完整的尸体残骸,警方认为这是因为两位死者都已经烧成了灰烬。 尽管这么多年来,雷越早就接受了父母两人已经去世,一直有每天拜祭他们俩。 但他心里,自小还有着另一番念头。 爸妈有可能是失踪了,他们其实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自己成了个知名演员,也是个大明星,身影到处曝光,那万一爸妈会通过大银幕看到他呢?万一是哪次电视亮相呢,万一是哪次报纸采访呢…… 雷越此时想着,心头又跃出了一些画面。 那么,不管身处何方的父母,都能知道他的状况,看到儿子坚持了心中热爱,实现了儿时誓言,即使火灾毁容成了“怪物”也没有打倒他。 无论他们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苦衷而失踪,都足以宽慰吧,甚至还因此有着全家重聚的一天。 这个想法产生于童年,雷越以前并没有与外婆多说,怕惹她伤心。 长大以后,他懂得这种设想充满天真与荒谬,更怕自己徒增希望,所以也从来不去多讲。 但这个想法一直就在心底,从未忘却,从未放弃。 “呼。”这时候,雷越深呼吸了下,把这些想法继续藏着,将这份重量压着心中又再浮现的一句话:没有人想要看到你的脸。 就算再不容易实现,千难万难,他也不愿梦想就此宣告结束。 因为表演是他活着的动力,一直都是。 “你们还真别说,那只黑鸟真的懂我……听它的吧。” 雷越鼓起劲来,对着神柜上的三张照片认真地说:“未来是有着无限可能的,我总得趁年轻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至于另一个关乎开饭的原因,他没有多讲,事实上在一顿早餐后,自己全副身家的准确数字为1,975元。 “那我走啦,可能今晚会在影视城过夜,你们不用担心。” 雷越说罢,去沙发拿过一个棕色旧背包背上,怀中藏着手枪,仰着烂脸出门走去,“出发。” 第八章 花姐 暴雨天气刚过,渐浓的雾霾就笼罩而来,把这座城市模糊在污染中。 城市的主干道上仍是车来车往,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密集的车流把道路变成一个蓄势待发的角斗场。 当红绿灯的颜色一转换,一方路口的所有车辆顿时奔涌而出。 一辆老旧的公交车也行驶其中,忽然路面的坑洼而剧烈颠簸了一下,嘭砰。 公交车上,雷越坐在靠后排的一个位置,正看着手上一本早已翻旧了的、书页上写满笔记注释的书。 【一个人走过空的空间,另一个人看着,这就已经是戏了。】 这是雷越最喜欢的书籍之一,戏剧界大师彼得-布鲁克谈戏剧理论的经典《空的空间》。 他看过不知多少遍了,但每隔一段时间再看都会有新的感悟。 刚才的颠簸没有打断阅读,他正看得入神,车的到站播报语音与其他乘客的谈话声也显得微弱。 雷越一边看着书,一边思考最近练习的那些持枪戏,翻过一页又一页。 而公交车过了一站又一站,乘客们上上下下。 这时,雷越正翻动书页,车子发出嗞的声响停了下来,他隐约听到在到站播报语音后,司机高声地喊道: “影视城北门站,还有没有下车的?” 影视城?一下子,雷越回过神来,连忙抬头看向车窗外。 只见外面不再是那个逼仄喧嚣的城中村,而是开阔的东州影视城北门广场。 “等等!”雷越把书籍塞回背包里去,提起背包就下车走去,脚步匆匆,但神采奕奕。 影视城分为古装街、近代街和现代街三个主区域,而北门这边是现代街的入口。 在公交站台周围,人真不少,有上下车的、有等网约车的,广场上的游客们成群结队,拿着手机、相机到处拍摄,盼着遇见明星名人。 “朋友,我到了,你在哪呀?” 雷越也是一边走,一边四望,还仰头留意上空,想要寻找乌鸦的踪影。 然而走过广场,到了现代街入口的检票口,他都没有任何发现,藏在怀里的手枪也没有特别反应。 “不急,那位朋友绝对是在这里的,这个地方大着呢,况且我都还没进去。” 本来,进入影视城得买门票,还不便宜。 但雷越举起手机,给检票员出示了之前花姐发过来的一张临时电子工作证,有效时间为当天。 “演员?”检票员大叔简直愣了,瞧瞧手机屏幕,又瞧瞧他的烂脸,用手持检票机扫过他的工作证,确实有效,这才愕然地让他通过。 前后排着队的游客们听到,便有人惊喜地要看是什么演员、自己认识不,这么高大的少年,会是哪位偶像吗…… 只是马上,这些游客都面色剧变,慌忙转目低头。 雷越朝他们笑了笑,大步地过了闸口,越走越快地奔向那片现代建筑林立的街道,那被别人说瘆人可怖的笑容越咧越大。 “感恩过去,期待未来,东州影视城你好!” 刚走不远,雷越就听到有“Action”和“Cut”的喇叭声传来,然后接连看到几个剧组在街道边取景拍摄。 每个片场拉起的封锁线外,游客们都围得水泄不通,保安们则在维持秩序,要求游客别出声、别拍摄。 雷越是来干活的,也就抓紧脚步,没去凑热闹。 他快步走了十几分钟后,来到花姐之前发的定位路段。 街道两边有些咖啡馆、餐馆模样的商铺,霓虹招牌令人目不暇接,形成饮食商业街的街景。 雷越瞧着周围,放慢脚步走到又一个片场前面,这里也有些游客在围观。 他望了望,片场里正拍着一场角色在街上边走边谈的戏,导演、摄影、灯光、录音等摄制人员围着两个演员转,各种摄影器材忙碌但流畅地运转。 “拍场戏原来要这么大阵仗啊。”游客中有个大妈不顾保安的警告,感叹地说。 这种阵仗已经不算大了。雷越心说,还没出动吊臂呢。 作为一个落榜艺术生,他还是比大妈多懂一点点的。 拿这里说吧,与真实街道不同的是,这里的街道有给摄影吊臂、轨道车等设备留架设位置,也设有足够多的电源接口。 很多建筑的室内场景还可以改变布局,以便满足各个剧组取景时的动线设计。 他以前来游玩时留意过,像这样专门为影视拍摄而做的考虑还有很多,所以才会常年有上百个剧组在这里忙活。 “花姐呢?”雷越往周围走了一圈,没找到人影,就按动手机发去一条信息: 【花姐,我到了[笑脸]】 过了一会,也没有消息回。 雷越有点忐忑,只好继续往前走,边走边留意。 当他来到这个路段的另一个片场前,刚因为探头探脑的而被保安喝斥地阻拦:“站一边看,不要过线!” 突然,他还真看到了一道相识的身影,花姐,在那边! 那是个看着也就二十七、八岁的女人,不高不矮,身姿矫健,棕色外衣搭牛仔裤,扎着一个黑腰包,气质显得十分干练。 听说花姐以前当过明星经纪人,后来受不了明星气,才做“群头”这一行,不管是游乐场还是影视城的活,她都有涉足。 花姐长得很漂亮,以前大家聊天时就经常调侃,花姐这么美,别拉活了,去当演员吧。 但花姐总是不屑一顾,她总是素面朝天,连扎马尾都是用的普通橡皮筋。 此时,花姐与一个不知是场务还是副导演的前秃中年男人说着什么,不时地应好。 雷越驻步等待,直至那边响起导演喊的一声“Cut!”之前围在一起的各组人马四散开去,整个片场变得更加繁忙。 而花姐也与那个男人说完了话,转身走来,跨过封锁线,从游客们边大步走过。 “花姐!早。”雷越立即追上去。 见花姐转头望来,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微笑道:“我雷越啊,来跟你跑龙套的。” “哦,我记得你,我记得你。” 花姐大声应道,看着这小子凑了过来的那张烂脸,竟然不像以前那样用头发多少遮掩一下,而是全然暴露,中短的头发还往后挽。 但她不以为然,脚步不停,对跟在旁边的雷越说道: “你这么帅,怎么可能忘记嘛?说真的,本来长你这么帅,龙套也跑不了,不过我看你这人够勤快够机灵,就想给你点机会。” “谢谢花姐。”雷越连连地点头。 虽然花姐似乎在调侃他,他却感受不到恶意。 他知道花姐是个好人,从来不欠薪,对他也没什么歧视,反而挺照顾的,不然也不会给机会了,何必惹这麻烦呢? “先跟你说下行情。”花姐的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地说着: “在这里,演员分档次,最低档的就是群众演员,没有台词,当背景板的,一天50块。 “群演上面的是‘群特’,群众特约,就是有台词的,一群老百姓一起喊打喊杀、一群鬼子被打死惨叫都算这种,一天80块。” 雷越点头嗯了声表示在听着,花姐走得很快,他这个大长腿都差点跟不上。 花姐继续说:“再往上是‘小特’,一天150-300块;中特,400-800块;大特,有800块以上。 “再往上呢,就是角色,然后是主演、明星了,人家赚达不溜的,这些跟你没关系。明白了吗?” “嗯嗯……”雷越又应道,暂时,暂时没关系。 “而你嘛。”花姐瞥了瞥他,好像脚下长眼一样,同时跨过了地上的一堆电缆、避开了电工组的几个人员,又道: “只能当个群演了,就是背景板,一天50块,哪天运气好或许会有群特的活儿。日结,由我给钱,没有合同,成不成?” “管饭吗?”雷越问道,招工信息上写着管饭的,但他想亲耳听到。 “管不管看剧组。”花姐顿时没好气了,“一般都管的,不管的我私人给你买,行了吧。” “那成!”雷越立时点头,志气涌动,“花姐,什么活我都可以,苦的、累的、危险的都行,只要有戏开。” “行行行,有你这句话就行了。”花姐又再大步流星,“但是,在影视城嚷着这句话的群演,成千上万,不一定轮得到你去辛苦。” “嗯。”雷越应着,群演,特约,角色,配角,主演,明星,巨星…… 群演与明星之间的距离,有时候深不可测,有时候却能一夜之间到达。 这里,是一片造梦之地,也是一片做梦之地。 “那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花姐忽然像是来火了,瞪着双眸,手指一挥指了个方向,“去那边准备啊!” “没看到刚才副导让我找人嘛?现代戏不用换戏服了,就你这身,群演,路人甲。 “帽子拉上去,头发拉下来,把脸遮好,过去吧,副导没意见就行。” 花姐说罢刚要走开,又停住了,从腰包里拿出一个没开封的口罩塞给他,“对了,戴上这个。” “哦!”雷越心头一个激灵,拆开口罩,戴上。 他一边忙活着遮脸,一边往刚才的片场走去,但猛然想起自己甚至连这个剧组叫什么、又在拍什么内容都不清楚。 现在就只知道那是套现代剧,在拍一段街路戏而已。 雷越连忙回头想问清楚,“花姐,这场戏是关于?” “啊!”花姐怔了怔,这下真要被气着了,“你管这些做什么,你就是个人肉背景板,遮着脸,杵在那里就好!” “哦……”雷越顿时不敢吱声。 花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点,语气也变得严肃: “我先警告你,别以为自己是周星星啊,不要自作聪明地谈什么斯坦尼、什么布鲁克,这里真没人在乎一个群演表现怎么样,尤其是你!” 她顿了顿,“太让导演注意到你了,你可能待都待不下去。” 雷越只好又是点头,心中却始终是有着一些期待。 花姐是老江湖了,一眼就能把这些追梦的年轻人瞧个清光。 她呵呵了声,“你小子跟我混没问题,但是你要记住,我这里有几条规则。” “好。”雷越有点好奇。 “花姐龙套团的第一条规则是,老实搞钱!” 花语几乎是把话喷出来,“花姐龙套团的第二条规则是,老实搞钱!” 她说罢也不管他有没有听进去,转身大步走去,前往这个路段的另一个剧组。 雷越望着那道雷厉风行的身影走远,有点松掉一口气,被训得仿佛过去十几年的表演课都没上过似的。 “还杵着干什么!”突然,花姐的话声又传来。 在紧张、期待的心情中,雷越拔腿奔向那边忙碌拥挤的片场,奔向人生的第一次跑龙套。 第九章 跑龙套 雷越凭着临时电子工作证,通过保安的把守进入了这个忙碌的片场。 那个前秃的副导演有注意到刚才他和花姐说话,一见他走来,就招手喊道: “那谁!群演是吧,过去那边,坐到那张路边长椅上别瞎动就行了。” “哦,好。”雷越连忙应下来,快步走去自己的位置。 穿过片场的人群,他坐到长椅上,张望着那些摄制人员,这场戏到底是关于什么的? 这样不清不楚,没办法发挥,这种状态下多做一点都很容易会变成错误,譬如在一个严肃场景里哈哈大笑。 雷越沉吟,就演一个坐在街边想着心事的路人吧,这样比较百搭。 他酝酿状态的同时,摄制人员们逐一准备好了,轨道就绪,灯光就绪,摄影机就绪,主演和群演们全都就绪…… 不多时,片场里响起了导演喊的一声“Action!” 接着也就十几秒,导演又喊了声“Cut!”副导演紧接着说:“准备下一个镜头!” 刚陷入安静的片场马上又炸了锅似的,人员们四散走动。 呃……这就完了吗?雷越一直坐在椅子上,基本上啥都没做,人生第一次跑龙套,第一次影视演出…… 跟自己隐约期待中的,略有点不同。 雷越望着那边的导演与几个主演在讲戏,而坐在这边椅上的自己,仿佛跟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是个不存在的人,是空气。 喂哎,没有人说过这条路会很容易。 你就是个死跑龙套的,有什么意外吗,继续加油吧! 雷越默默给自己鼓着劲,继续坐在长椅上,等待下一个镜头的拍摄。 时间不断过去,“Action”和“Cut”一次次响起,工作人员们来回走动,而在片场封锁线边的游客们不断更换,走了一批又来新的一批。 不管是坐在椅上,还是站在路边,雷越对每个镜头都尽心去演。 没有被导演、副导说犯错搞砸,也没有被谁说演得是好是坏。 由于他把脸庞遮得严实,也没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一切风平浪静,当这个剧组没活了,花姐就立即带他到附近另一个剧组去。 “没闯祸吧?”在路上,花姐快声地问。 “没有。” “那就好,花姐龙套团的第一条规则是什么?” “老实搞钱。” “第二条呢?大声点。” “还是老实搞钱!” 雷越说是这么说,当到了另一个剧组,便有了新的期待。 然而一通跑龙套下来,情况依然差不多。 就像花姐说的那样,没有人在意一个群演是什么表现…… “不……不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过:‘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才是至理名言。” 尽管花姐说了别谈斯坦尼、布鲁克,但雷越还是时不时地想起这些戏剧大师。 路人甲也是演员,路人甲同样也重要,路人甲也是一场戏的细节。 如果舞台上的路人甲看着就虚假,那么主演们就是在一个糟糕的舞台上表演了,这跟在好舞台上可不是一回事。 身为演员,每个角色、每次表演都必须全力以赴。 “而且,很多大明星的表演生涯都是从跑龙套开始的,哪次表现出闪光点了才开始得到更多机会。” 雷越这么盼望着,也这么努力着。 只是,影视拍摄与舞台剧不同,一场戏分为很多镜头。 这些镜头拍摄时又并非按照顺序去拍,而是从布置机位的效率去考虑,所以通常拍起来剧情会前后颠倒。 因此对于没有看过剧本、又没人给讲戏的群演们,基本上处于懵逼状态,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只是听由副导演的摆布。 在这种又聋又瞎的情况下,雷越总有一种自己空有十八般武艺而难以施展的感觉。 有戏的时候,他就演着,没戏的时候就待在群演休息区。 他现在知道所谓的“群演休息区”其实是片场一个最偏僻的位置,不是在小陋巷里头,就是在杂物堆的旁边。 龙套们像是被发配边疆一样,或蹲或站,有人抽烟,有人玩手机,有人聊天扯淡,就是没人谈表演。 这些追梦人灰沉沉的,到了中午放饭的时候,大家才欢呼雀跃。 雷越也分得一个盒饭,避开了人群,走到闷热的小巷尽头,摘了口罩趴着饭吃着鸡肉块,一点都不浪费,“真香……” 吃完饭,再休息了一会,花姐就立即带着他们一群龙套奔赴下一个剧组。 这次,她神情严肃,多叮嘱了几句: “你们都给我醒目些!雷越,尤其是你,不要搞事。” “哦。”雷越有点疑惑是怎么了。 很快,当来到现代街另一处路段的一个片场,他看到那位被众星捧月着的男导演,顿时惊喜明白过来。 那位导演看上去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偏瘦,蓬松的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情深邃。 ……那是楚运东! 雷越不禁激动,楚运东是近年风头颇盛的一位青年导演,以文艺电影扬名,获奖无数,连一些国际奖项都有入围提名。 因此,楚运东被外界赞誉有着成为下一代大导演的潜力。 “那么这套戏,应该是《月光迷城》。” 他平时有关注影视动态,也很喜欢楚运东的电影,知道楚导今年都在制作着这部爱情文艺片新作,多少影迷翘首以盼着呢。 雷越一边跟着花姐走,一边又望了望与楚导聊着的两位主演,那是一对颇有文艺气质的年轻男女。 他不认识,他们都不是哪位明星,楚运东出了名的不喜欢用明星。 这是电影,文艺片,而且很可能将是一部优秀电影,而不是什么流量烂片。 自己一来影视城,第一天跑龙套竟然就有这么难得的机会,花姐的人脉是真广,还有那只乌鸦是真懂带路的! 雷越想过这些,心脏都快跃出来了。 “醒目些。”花姐把他们这伙六、七个群演交给赵副导,就风风火火地转身走了。 “这场戏呢,是男女主角在路上边走边谈,聊着爱情本质的话题。” 赵副导是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比上午那些剧组的副导有耐心,给他们稍微讲了一下戏: “你们就是演路人,就当平时在街上那样走就行了,不要走太快,也不要太慢,更不要走到主演的身边。” “嗯,嗯……”雷越顿时应着,思索着,珍惜着。 好电影的拍摄果然就是不同,副导不打马虎眼,自己这次更加要好好演…… 接着,雷越和其他群演由赵副导安排到不同的起步位置,各就各位,等待开拍。 已经快要开始了。 雷越看到那边的楚运东与两位主演正在走来拍摄区,连忙让自己抛开所有杂念,专注到表演本身去。 赵副导是预设他们这些群演都没有表演功底,才会那么说的吧。 不,其实不是那样,不是当平时在街上那样走就行了。 雷越环顾街道周围的情况,这是条商业步行街,两边有很多装潢时尚的店铺,在这里走动的民众一般是在逛街…… 真实生活的逛街,往往是在瞎逛,要么很无聊,要么会有大量的冗余信息。 能让观众称赞“演得太真实了”的表演,绝不会是真实生活。 彼得-布鲁克在《敞开的门》里强调过一个理念: “演员必须超越简单的模仿,赋予一场戏血肉和情感,创造出一种与真实生活平行的戏剧生活。 “观众无法区别开来,两者既相同又不同,戏剧生活更有可读性、更浓缩着精华。” 雷越没想起原文,但大概是这种意思。 那么,在赵副导交待的动线框架里,在这部电影、这场戏所属类型的氛围框架里,在楚导演既往的运镜风格框架里, 要怎么演好这一出路人甲走路的戏? 情感、动作、走位、时间,都必须拿捏准确才会是好戏。 从这个起步位与摄影机的距离去估量,自己是位于镜头的后景位置,这个位置对于主演的戏是有相映作用的,爱情是吗…… 雷越看着周围,心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些画面来: 自己在逛街,是为了给女朋友买生日礼物,走着走着,就从那家精品店的橱窗看到有个可爱的布娃娃。 因为是高中生,没什么钱,这份礼物已经很好了。 自己的脚步与举止,会带着一种轻快与愉悦、一股青涩的期待…… 雷越闭了闭双目,过了半晌,再度睁开,眼神已是变得不同,在投入到这场戏的情感当中。 与此同时,周围其他几个群演百无聊赖地等着开拍,有年轻女人打着哈欠,有大叔刷着短视频,手机传出猴子的咔咔笑声音效。 “全世界准备开始!” 突然,随着赵副导用力地拍打手掌,并朝四处喊了一圈,片场里静了些,每个人都变得一触即发。 那边,楚运东和两位男女主演,来到了拍摄区。 楚运东走到摄影机的前面,当演员们、各组部门人马都没问题了,就举起导演喇叭,声音沉稳地说了句:“Action!” 顿时之间,整个片场变成了另一个世界,而镜头正拍摄着那个世界。 雷越听到这声Action,也立马像是走出了定格状态,抬步开动。 他没有理会前边的两位主演在演什么,也不理会其他的路人,而是自顾自地走着,边走边留意街边的商铺。 突然,他眼神一亮,向着那家精品店的橱窗,脚步微微一顿就加快走去。 找到了,生日礼物! 雷越走到那片玻璃橱窗前站住,看着里面的那个布娃娃,笑了笑,从衣袋拿出手机按动起来。 他在迫不及待地给女朋友发去一条信息,不过只字未提礼物的事儿,这是个惊喜呢。 他和她都考上东大了,高考前的约定实现了,真好。 青春真好…… 另一边,镜头后面,楚运东、赵副导、摄影师、场记等人都望着表演区,摄影机随着轨道车往后移动,他们也不断往后退。 而他们的目光关注重点,自然是放在两位主演那里,至于那些人肉背景板只要像是回事就行了。 事前,没有人让哪个群演走着走着突然停步下来,也没让他去看商铺橱窗。 导演、副导演都没有这么交待过…… 但就是有人这么做了。 “唔?”楚运东顿时提起眉头。 楚导这一皱眉唔声,当即让四周众人应激反应般心头突起。 别看这个当红青年导演对外的形象是温文尔雅,楚导在片场向来要求极为苛刻细致,不是暴君脾气也差着不远了。 这,赵副导的国字脸上微微变色,群演犯错是副导的直接责任。 搞什么,那家伙在搞什么? 路人就是路人,走着就是了。 那家伙以为自己很牛吗,这么一停步,可能就会打破导演原先的构图,导演有要他在后景中这样做了吗? 要知道镜头后景的情况会有暗示含义,也可以延伸场景的层次,这些都是导演设计好的,容不得哪个群演临场自由发挥。 花姐哪找的这小子,他懂不懂啊! 难得两个主演这条演得不错,却就这样被搞砸了。 不过,拍摄中发生的任何情况,要不要叫停,还得由导演来决定…… 一时间,赵副导和摄影师不约而同地定着眼睛看向楚运东。 第十章 一个镜头 哎?赵副导本以为会看到楚导的黑脸,甚至是暴雨般的大发雷霆。 然而看到的,却是楚导神态平和地推了推鼻上黑框眼镜。 对于这个镜头意外,楚运东没有喊停,反而抬了抬手表示没事,拍摄不要停下。 在片场,导演不喊停,表演就不能停。 众人顿时疑惑地满腹嘀咕,而两位主演并不知道出了状况,边走边谈地走到预设的表演停步位,完成了这场戏。 那个少年群演还站在那边看着精品店的橱窗,其他几个群演则有序地走在街道上。 “Cut!”楚运东这才用喇叭说了声,语气平稳:“这条不错,过了。” 过了?赵副导不明就里地松掉一口气,行吧,导演没意见就行。 “好,准备下一个镜头。”赵副导立即拍起手掌,组织起众人开展下一轮忙活,片场又要变得闹哄哄的。 楚运东却还有话要说,语气似乎有点高兴,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主意了,“那个群演是谁?叫他过来。” “哦?”赵副导怔了怔,怎么还对那小子来兴趣了,刚才他演得很好? 不过回想起来,确实…… 刚才一场戏,虽然是擅作主张,却演得有模有样,看着很自然。 而且那小子长得高大,身形比例又好看,虽然面部遮得严实,面部轮廓却看着真不错,一头中短黑发垂下来又挺有文艺范的。 这么个苗子,难怪楚导会有兴趣。 “哎,那谁,花姐叫来的那个,过来一下!”赵副导顿时朝那个少年喊道,国字脸上露出笑容。 那边,雷越刚从路人甲的状态中抽离回来。 因为是第一次正式的影视表演,很多片场规矩都不懂,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犯错、表现得怎么样,只感觉还不够过瘾。 突然他就听到副导师喊自己过去,心弦不由绷紧,怎么了,真被注意到了? “醒目些,不要搞事!”花姐之前的训话犹在耳边…… 不过,赵副导好像在笑着?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能听到副导的喊声、看到副导的笑容,以及楚导的目光方向。 “那兄弟被导演看上了?”“哎哟,好家伙,走运了。” 群演们瞧得抓头的抓头,啧啧的啧啧,又惊讶又羡慕,替别人感到有些兴奋,看样子至少能捞个小特吧? 就连两位主演都好奇这是怎么回事,楚导看上谁了? 在许多人的注目中,雷越走到了楚导等人的跟前,脚步因为复杂的紧张而有点蹒跚。 “楚导好,赵副导好,我叫雷越。”他打招呼道。 “嗯。”楚运东上下打量着这个少年,黑框眼镜后的眼神越发明亮,“看你的形体,还有刚才的戏,学过表演?” 还真的是!雷越一下屏住呼吸,心头猛跳,被抑不住的激动涌得有点懵。 楚导这是……欣赏我……我刚才演对了…… “对。”他声音有点沙哑,“我从小学表演,形体训练一向有做。” “你挺专业的。”楚运东这下子也露出了微笑,来了兴致地对赵副导他们解释道: “刚才雷越演得真行,不只是他自己的肢体语言,他的走位是完全理解了我的意图。 “从路边走到精品店橱窗边,主角他们谈着爱情呢,他那边就表现出少年的爱,爱情之始,可能也是最纯洁的一种爱情了。” 楚运东说着看向摄影师,“刚才的镜头,有慢慢模糊后景吧?” “有。”摄影师微笑,会意过来了。 楚运东更是一下笑出声,“这种模糊,少年的爱渐渐远去,青春慢慢模糊,好!这镜头行,有个少女跟他一起就更好了。” 众人真的很少见过楚导这么喜形于色,但听了他一席话,都明白是为什么。 赵副导亦是明白了,本以为刚才雷越只是演得自然,没想到根本就是成就了、升华了这个镜头! 怪不得楚导这么高兴,有时候一个经典镜头,真的需要演员带来的光芒。 只不过光芒通常是主演带来的,而不是群演。 “雷越,行啊。”赵副导瞧着面前这个紧张得有点僵硬的少年,也不由乐道。 没看过剧本,没怎么给讲过戏,就能如此表现…… 真的需要有一定的表演功底,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楚运东笑了笑,跟赵副导说道:“晚上不是有个场景需要有些路人情侣吗,他应该可以,给他换个造型。” “哦,哦。”赵副导恍然明白楚导的主意了,“是有台词的那个大学生吗?”又对雷越说:“那是个大特,有好几句台词。” “我就是这个意思。”楚运东点头道,“雷越,你先把口罩摘下来吧,我看看适不适合。” 周围的剧组人员们纷纷相视而笑,其实熟悉楚导的人都知道,楚导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把人叫过来就已经是决定了。 这个叫雷越的少年人,今天还真是走好运了。 楚导就喜欢那些唯美的、浪漫的事物,花样美少年是其中之一,只要这少年长得可以,拿到角色的机会也不是不可能。 “……”雷越心头嘭砰嘭砰地猛跳。 我刚才真演对了,楚导说的那些意图,就是我想表达的效果…… 虽然我艺考落榜,但我是懂表演的,我是懂的…… 大特,跑龙套第一天就有大特的机会。 之前休息时听其他群演说,当过特约演员,“层次就不同了”,其它的特约机会就会源源不断。 现在这个大特,还要是楚导的戏。 把口罩摘下、把兜帽和头发拨开吗…… 雷越的心情顿时急速下沉,面对着众人高兴期待的神色、楚运东赏识的眼神,却如同面对的是一把把将要把他凌迟的利刃。 “怎么了?”赵副导疑惑了声,太激动愣住了吗,别浪费时间了,楚导等着呢。 “哦……”雷越应着,拉口罩的手指还在迟疑。 也许,也许会不同的,这位可是楚运东,才华横溢,未来的大导演,跟一般人不同。 对于他的脸,看法也会不同…… 雷越鼓了鼓劲,猛地一下拿掉了口罩、掀开帽子、甩开头发。 他瞬时看到,对面每个人的面色都变了,片场这个区域突然鸦雀无声。 “!?” 赵副导、摄影师、场记、制片、各个助理……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在这个少年的左边脸庞上,五官残损并且布满一条条紫红色的疤痕,那像是某种活体毒虫,正蠕动着,噬食着,人人看到都会避之不及。 “这,这……”赵副导张着嘴巴,满脸愕然,几乎一口气没缓过来。 这片寂静在蔓延开去,那边注目着的两位主演、群演们、其他工作人员,全都相继地陷入错愕惊奇的死寂中。 此时此刻,没人敢说话,都交给导演来决定。 楚运东看到那张烂脸,一开始也是愣住,几秒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第十一章 笑容 《月光迷城》片场的这阵死寂,终于被楚运东冰冷的声音打破: “不行,这样不行,另外找人吧。” 雷越一听到“不行”两个字,耳边就嗡的一声,楚导后面说的话都变得带上模糊的嗡嗡…… 这句“不行”也让众人骤然纷纷回过神来,呼气的呼气,走开的走开。 他们继续之前的忙碌,准备下一个镜头,只当没有刚才这一回事,当没有看过那张烂脸。 那些群演却大可以不加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有人嘀咕着什么鬼,有人莫名地失笑,有人一副睁眉突眼的嫌弃模样。 雷越看得到众人的反应,更看得到刚刚还对自己充满欣赏目光的楚运东,偏过头转过了脸,似乎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嗯,这情况,是不能演那个大特了。”赵副导无奈地点着头。 雷越原本凝着的面肌不由微颤,心头那些老旧的裂纹又在开裂。 不,不……没事! 他烂脸上的所有异状,都咧成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纠结什么呀,不是早有心理准备吗,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 婆婆总是说“凡事往好的方面去看”,现在这事说明,我在表演上确实是有能力、有天赋的! 虽然当不上那大特了,但刚才的镜头被楚导这么盛赞,后期剪辑时应该会被保留下来。 所以,婆婆,我要上大银幕了! 虽然只是个路人甲,观众一般都不会留意到,但我要上大银幕了,而且是楚运东的电影! 雷越这么想着,心头重新又有点欣然。 “不是不能演那个大特,我的意思是,这个群演我这里不用了,哪个镜头都不用。” 楚运东闻言却又说道,沉着脸,语气渐渐重了一些,透露出了几分怒气。 仿佛他苦心栽培的美丽花卉被什么脏东西污染了,仿佛受到了愚弄。 “另外,立即找两个不用遮脸的少年和少女群演过来,刚才的镜头重拍,就用刚才的新调度。” “哦……好。”赵副导顿了顿,然后应下。 各组摄制人员听到,其实也没多大意外了。 这才对,这就是楚导,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只喜欢那些具有美感的事物,怎么容得下这张脸嘛。 “就这样吧。”楚运东说罢,仍是不再多看雷越一眼,大步走向两位主演那边。 什么……等等,等等! 雷越那张咧笑着的烂脸上,笑容咧得更大,也显得更加瘆人可怖。 重拍?只为了,删掉我吗…… 没有人想要看到你的脸。 不管是以前的你,还是全新的你。 哈哈。雷越无声地笑,越笑越僵,越笑越大,脚下想要走向楚运东,想跟楚导聊一聊,不应该是这样…… 楚运东,才华横溢,未来的大导演,目光不应该跟世俗一样的…… 这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世界。 “哎,那谁。”赵副导叫唤着他,面色和语气也与刚才不同了,“听到啦?这里没你的戏了。” 这时候,花姐正好从另一个剧组走回来了,赵副导立即快步走向她,闷恼地责怪道: “花姐,你怎么给我找这么个极品来了!?搞什么啊。” “哈?怎么了?”花姐连忙加快脚步,穿过乱嘈嘈的片场。 她瞧见雷越暴露着烂脸,一脸僵笑的站在那里,顿时也皱眉了,“这小子闯祸啦?” “也不算,怎么说呢……这是一部现代文艺爱情片!” 赵副导真是无语了,从业这么多年,简直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你不知道这种电影都是要帅哥美女的吗?你以为现在拍《巴黎圣母院》啊!找这么个卡西莫多来给观众添堵。你这么搞,我们很难做的。” 赵副导叹了声,懒得啰嗦地摆摆手,催促道: “总之你赶紧把他领走吧,楚导说不用他了,什么戏都不用,别让我们再看到他。” “哈!?”花姐这就奇了,往周围瞧了一圈,看到人们大多面色漠然,但也有些人的神情不对劲。 她顿时不肯就这样走,半开玩笑地说:“赵导,这小子跟我混的,他做什么了,是人是鬼你都得给我个说法。” “唉。”赵副导作了个难受的表情,着实没好气地说: “他就是演了出好戏,本来被楚导看中了,想给他个大特机会的,可是这一看脸!” 赵副导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哦……明白,明白了。”花姐拉长着声音,再瞧瞧眼前的那张烂脸,她发出似笑非笑的语声。 “我的我的,我把他拧走,保证没下次。” 她点头道,“其实这小子嘛,遮着脸还是能吃的。楚导严格了。” “行行行,别废话了,你赶紧把人带走,再带个少年和少女过来,都要颜值高的。” 赵副导不跟花姐多扯了,忙着呢,而且看到那张脸就瘆得慌,不想待在旁边。 他一边走开去,一边抱怨着道:“其实说犯错也真犯错了,一个龙套擅作主张不按预设的调度来演,很不专业。而且说实在……不是谁都能当演员的。” 花姐没有搭理对方这番牢骚,对僵笑如尸体的雷越说: “走吧,带你去下个片场。你气什么,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有没有?” “花姐,我……”雷越笑着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来。 “别说了,把脸遮上。”花姐转身就走。 脸上挂着僵笑,雷越跟在花姐的身后离去,片场里还有人投来着目光,好奇的、惊奇的、瞧热闹的。 他没有戴上口罩,也没有拉上帽子和头发,走得很慢。 只是,终究,他还是走出了《月光迷城》的片场。 “快点。”前面的花姐还在说着,“我再次警告你,不要再自以为是。我这次能搞定,下次呢?别搞得连我在这里都混不下去。” “哦。”雷越点头应着,无论花姐说什么,都点头应着。 遮好脸,好,别谈斯坦尼、布鲁克,好,老实搞钱,好…… 青春,恋爱,跟你无关。你演什么爱情把戏?好…… 这个路段有多个剧组的片场,雷越跟着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就看到那边有另一个剧组在拍着街道上的边走边谈戏。 因为这边封锁线设得很远,游客进不来,所以他看得清楚情况。 没开拍前,在宽敞干净的主演休息区,几个年轻男女主演坐在椅子上聊着什么,不时发出欢笑声。 然后副导演去叫他们准备就位,他们姗姗地起身走到拍摄区,一路上还在谈笑。 没有讲戏,也没有排练,没有准备。 开拍了,摄影机运转,一群人围着的镜头前,几位主演边走,边说着什么。 男男女女都是堆着一些浮夸虚假、故作认真的表情,肢体全是未经考虑的做作,既不是真实生活,也不是戏剧生活。 而那位走在C位的男主演张动嘴巴,本该是念台词的,却竟然是在数数:“1、2、3、4、5……” “……”雷越看得目眶敛动。 他们和他是同龄人,却已经是主演了……他们的确都是帅哥美女。 只是,他们……他们的表演…… “那不是在表演。”雷越喃喃了声。 狂风还在涌进,他那已然破碎一块的腐烂血肉被吹得四溅,仿佛是在被人来回地践踏。 表演,不是这样的…… 这些人的技艺与态度,根本就是在亵渎、嘲弄着表演…… 这些人,不配站在镜头前面。 “不是谁都能当演员的”“别让我们再看到他”“哪个镜头都不用” 楚民,赵副导,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讲一点道理…… 这个世界,为什么就不能,讲一点道理…… 忽然间,雷越感到周围一切的声响都静了下来,而寒风的声响隆隆入耳。 一片沉缓飘过的乌云使天空变得昏暗,街道边放得凌乱混杂的片场电缆隐有爆裂的火花溅起。 在他的脚边身后,有一道庞大的诡谲阴影突兀地出现。 雷越好像听到有人在对他说,又好像那正是自己的声音: 你的枪呢? 雷越若有所感,猛地回过头去,就看到身后站着一个衣着污脏、浑身腐烂的怪人,那被阴影笼罩的面容掉落着血水,各样的腐液残渣正掉落一地。 “啊……”他瞬时惊出一身冷汗,脚下趔趄地后退,几乎就摔在地上。 藏在怀中的那把手枪,也几乎掉了出来。 今天来到影视城后,他全心投入到跑龙套的事情里,快要忘记自己带着一把手枪,大口径手枪。 但是,手枪就在那里,随时可以拔出来,对准眼前的怪人,或者对准其他人。 第十二章 麦记 血肉掉落在街道的砖块路面上,身形高长的怪人就站在那里,看不清楚的脸庞发散着死亡的阴影。 雷越步步地后退,呼吸变得急乱,右手微颤地按住怀中因为趄趄而震晃的手枪。 ……不,走,走开! 乌鸦不是幻觉,那这个怪人可能也不是幻觉…… 但它不是朋友,它是个噩梦。 雷越用力地闭紧双目,从心中的混乱与寒栗中挣扎着,要从噩梦中醒来。 他像过去那样,去想那些好的、开心的事情,想着婆婆。 婆婆的音容笑貌又涌现心头,还有她老人家以前中气十足的声音:“小越,我们要与人为善,善有善报……” 好一会儿,心中的混乱渐渐平复,雷越才小心地睁开眼睛。 他定着目、喘着气,只见怪人不见了,它走了。 枪?他的右手一动不动,枪还在衣服里面,似乎变得更重了,似乎那个倒三角形标志正在发烫。 “小子,听明白了吗?人呢?” 与此同时,花姐听不到回应声,回头一看才发现雷越停步在远处,神情古怪地望着路边的一个片场。 “唉。”她当即快步走回去,“你瞅啥,那是一套叫《我们正年少甜蜜》的青春爱情网剧的场子,流量网剧。” “我,我只是觉得……”雷越看看花姐,长吁出了一口闷气,“他们那样不是在表演。” “你管那么多干嘛,人家是不是在表演关你屁事?” 花姐瞪了瞪他,“认得那是谁吗?小鲜肉!人家长得帅、长得漂亮,多少粉丝看到就满足了,喊着‘哥哥’就把钱花了,你有意见吗?” “哦。”雷越又应下,不想跟花姐吵,花姐已经很照顾他了。 花姐是个好人,跟楚运东那些人不同…… 见雷越一通默不作声,花姐撇了一下嘴,摇头道: “明天起你别在现代街混了,这里全是爱情片。我给你安排到近代街那些手撕鬼子的片场去,你应该更适合在那边混。” “走吧,赶紧把脸遮好。”她叫了声,就又大步走去。 神剧么? 雷越滞了滞,心情越发有些低落,直至烂脸上重新咧起了瘆人的笑容,才抬步跟去。 乌鸦,朋友,你在哪里呢? 要说带路,还得靠你啊,花姐她不够专业。 …… 东州的天色逐渐漆黑,夜幕降临后,给影视城剧组的外景戏全都换成了夜景。 在这个地方,有很多剧组夜以继日地继续拍摄。 雷越也继续跟着花姐忙活,一直跑龙套到了接近22:00,花姐才说收工了。 在靠近北门广场的街道一处,花姐龙套团的十来个群演,纷纷拿了钱,各自走人。 花姐最后才给雷越结账,一边按着手机,一边说: “行情是群演一天50块,但你今天跑了这么多场,而且你是第一天嘛,给你加点钱。然后明天呢,早上7点在北门门口集合,我再带你去近代街那边。” 雷越看着手机,与花姐的聊天框里弹出一条新的转账提示信息。 他点下确定收款,100块,现在自己的全副身家上升为2075块。 “一百块。”他轻说了声,这样跑龙套,其实赚得真不多,都是为了情怀,被人赏识而一夜成名的机会…… “对,一百块,已经多给你了,嫌少可以不干,反正这龙套你不跑有的是人跑。” 花姐再给了他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去,“我走了。” 不管雷越之后是要留在影视城,还是回去哪里的住处,那都不是她的事情了。 “花姐拜拜,明天见……”雷越朝花姐的背影挥了挥手。 夜风拂面,有点寒冷。 雷越提着背包站在路中,接下来去哪? “回家?打网约车别想了,赚的还不够打车,这么晚又没公交了,而且……” 雷越看了看手机里“福榕村村民群”的信息,白天又有些人谈着村子最近乌烟瘴气。 他早上出来时就想过在影视城这边过夜的,只是,去哪里? 雷越张望周围,夜色朦胧,街道上的人影稀少。 没有特别活动的情况下,现代街过了晚上八点只出不进,游客们即使留下来再看一会夜景,这个点数也差不多已经走了。 因此,街道两边那些专为拍戏而设的商铺建筑,忽然都突显出其虚假来,空荡无人,清冷,死寂。 当寂静侵入心境,今天经历的酸甜苦辣,就趁机都浮现上来。 “朋友啊,这条路还真的不好走……” 雷越再一次仰头望向上空寻找着什么,今天已寻找过无数次。 见不着有星点与鸟影,只有一弧残月照映着淡淡的夜雾。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不时地望着夜空,突然,就像过去每次毫无准备的那样,他看到不远上空有一道诡影飞过,把残月变作黑色。 庞大的身躯,凌厉的长喙,黑羽正划破夜空的虚无,翻动森然的夜雾。 那分明就是那位乌鸦朋友! “喂,朋友!我可找着你了。” 雷越顿时高呼一声,低落的情绪微微复苏。 它果然是在这里,影视城果然是它带的方向。 他朝乌鸦飞行的方向走去,想让自己高兴起来,吐槽道:“还以为你被抓到牢里去了呢,都准备买点腊肉去探你了。” 但是,那边的乌鸦一如既往,并没有半点回应,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 它拍动着激流般的翅膀继续飞去,不过飞行的高度,与那晚带他去垃圾场时差不多。 乌鸦正在带路!雷越心头一跳。 这个时候,它忽然出现,是要带我去今晚落脚的地方吗? “我的路,下一站,说不定就在那里……” 雷越又有了点新期待,在夜雾孤光中,跟着上空的乌鸦走去。 渐渐,时间越来越晚,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北门广场离得越来越远,雷越就要从另一个方向走出影视城的范围。 就在这片交接的地界,街边有一些真实经营的商铺,密集的霓虹招牌正闪烁着红蓝紫绿的炫光: 【久屋料理】【特调咖啡】【M】【乐记餐厅】【识茶】 即使白天时人来人往,到了这个将近凌晨的点数,这些店铺也门庭冷落,有的还关上了门。 雷越正站在马路边,忽然见上空那只乌鸦改变了飞行轨迹。 它朝着那一排商铺展翼俯冲而去,霓虹光线变幻,模糊了它的踪影。 “喂!”他讶然地奔过无车通过的斑马线,一眨眼之间,却就看不到那只黑鸟了,不知是不是飞进了那些穷街陋巷里。 “朋友?朋友?”雷越呼唤了几声,仍是得不到回应。 但是,他还没多想,目光就注意到了一大块还明亮着的霓虹招牌,红色的底板,黄色的字母以及一排白字: 【 M,24小时营业】 那家店铺很大,占了街道一大块位置,装潢简约雅致,招牌边挂有一个红发小丑的笑脸,麦记。 “噢。”雷越感觉自己逐渐理解了过来,今晚就在麦记里过,可以的吧? 他有点嘀咕地走向麦记门口,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能洗澡的卫生间…… 麦记招牌的光亮很刺目,当到了正门口,雷越张头探脑地往里面瞧着。 只见店内很安静了,柜台后有一名戴着M字帽的女员工,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就又看向电脑。 雷越调整地拉了拉脸上的口罩,嗅到柜台后的橱柜有食物的香味飘来,但里面的薯条、糕点等都没多少了。 因为傍晚的剧组派的盒饭不是很大份,晚上又多干了几小时活,他早就有点饿,这时不禁咽了咽口水。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存款数字,他就打消了点餐的想法,看着周围,想找个位置过夜。 在这凌晨时分,进来吃东西的客人不多,不过这里的各张桌椅、各个角落,人却不少。 “……”雷越在门口这么环顾一圈,没仔细去数,没上二楼,都看到有或坐或躺的十来个人。 这边有个身穿破旧军绿大衣的白发大爷,坐在一张靠墙的椅上眼睛半合。 那边角落则有个全身黄衣的老太婆,喃喃唠唠地说着什么。 不只是老人,中年人、年青人的身影也到处是,有的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有的伏在餐桌上看着手机。 各人的身边都搁有背包、背囊、甚至是塞得满鼓的蛇皮袋、大包小包的袋子,就像是捡破烂的。 这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见他望来,顿时有点急着解释地嘟囔说: “看什么,我不是没钱才住这里的,是为了方便,我是个演员……!我在这演戏十几年了……” 雷越连忙点点头,就默默地走过。 他先去了一趟卫生间,看不到有能洗澡的地方。 他望着镜子中自己那遮得严实的烂脸许久,才收回目光,走出卫生间。 出来后,雷越找了个空荡的位置坐下。 位置在面向街道的玻璃橱窗边,霓虹灯光会从外面透进来,而那块招牌整个长夜都会亮着,马路的车声也会显得更响。 这不是最好的休息位,店内还有更好的位置。 但是对他而言,他喜欢这种位置…… 坐了一会儿,忽然,雷越好像察觉到有人望来,就转头看去。 只见在旁边隔着不远,一个少女独自坐在那里。 她一头原宿风的渐变彩色中短发,身着宽松棒球服和牛仔裤,正嚼着口香糖,望着窗外街道。 她边上的餐桌旁搁着三块尺寸不一的滑板,黄色、红色、黑色的板底,全都喷满了前卫的涂鸦,还有个同样深棕色的背囊。 霓虹光影照着她的漂亮脸蛋,涂上了一层不断变幻的绚丽光色。 少女并没有投来目光,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被人注目着。 她只在自顾自地嚼着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直至泡泡啵地爆开。 雷越看了两眼,眼睛就转了回来,是很漂亮,很酷……但跟他没关系。 现在的他,什么事都不想惹,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休息一下。 他呼出的热气滞留在口罩里,正要闭上眼睛,目光却从眼眶缝隙留意到,那个彩发少女从椅子站了起身。 然后,她走了过来,看着他。 “?”雷越正疑了疑,就听到彩发少女对他说道: “白天《月光迷城》片场的事,我有看到。” 第十三章 滑板少女 “你演得不错,挺有天赋的。” 少女略微有点沙的嗓音打破了麦记这个角落的寂静。 啥?雷越一怔,疑惑更甚,抬头望着她那张迷光般的漂亮面容。 白天那时候,他没注意到这个少女的身影,她也在么…… “你也是群演?”他问。 “有时候。”少女指了一个方向,“洗澡可以去员工更衣间,沟通一下,半夜去就行了,这里的经理人品还行。” “哦。”雷越心头微跃,“谢谢。” 她这个态度,是不知道我的烂脸吗? 他先是闪过这么个念头,转而又想既然她看到了片场的事,那肯定知道的,但还是主动过来提点么…… “摘掉口罩呀。”少女往那边一张椅子坐下,双眸望着满店的不归家的人,“休息都戴着口罩,不嫌闷吗?” “我……我的情况……”雷越顿时为之支唔,“你也有看到过。” 少女闻言微微咧了下嘴,似是笑了笑,继续轻嚼着口香糖。 半晌,她才又道:“那又怎么样?因为别人不喜欢,就要遮着吗,那些人算什么?” “唔。”雷越凝目地看着少女,欲言又止。 他谢谢她这番话,但是,他又想说…… 长得像你这么漂亮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如果你想朝我喊声加油,已经行了,谢谢了…… 此时心绪低落,雷越不是很想理会她,却又不好意思让她走开。 “你被赶走之后,那场戏不是要重拍吗。” 少女又说起来,似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然后真有好戏看了,他们找来了两个花瓶,拍了有十条,怎么拍都拍不出你演的那种效果。” 她笑了一声,“那个导演然后发火了,骂这个骂那个,有用吗,其实他最该骂的是他自己吧。” “哦?”雷越这下不由得失笑,却不是僵笑,是真的半自嘲半取乐地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楚运东真有什么大导演潜质呢,原来庸俗得很。”他笑说。 “不庸俗也不会光是拍爱情片了。”少女说道。 这片角落的笑声顿时更响了点,两人都在笑着。 笑声有时可以拉近距离,虽然坐得隔着几张桌椅,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雷越却感觉与这少女熟络了一点。 他也就没叫她走开了,望了望橱窗外的夜空,想要看到那只黑鸟。 朋友,难道这就是你这次带路的意思? 我能认识到新的朋友吗…… 但雷越知道,自己心底并没有抱太多这种期待。 他遇过太多次了,遮着脸时,人们对他是一种态度,当他露出真容,人们就是另一种态度。 这个女生真有看过他的脸吗,还是其实是从别的群演那里道听途说,根本不清楚他的脸具体有多吓人…… 新朋友?不一定。 如果不是朋友,那还是别聊得太多、好像很熟的好。 雷越下定主意,便没多说什么了,动作也没有停顿,抬手一把将脸上口罩摘掉,兜帽和头发都甩开,烂脸全然暴露。 少女顿时转头看来,看到的就是他烂脸那边,那些形似怪物的紫红色疤痂。 她脸上的微笑依然,双眸中的霓虹光亮也毫无流逝。 “这样好多了。”少女说着,嚼动口香糖。 “……”雷越心头一跃,对方的眼神仿佛看着的是最平常不过的事物。 他真的很少、很少会遇到这种人,以至于此时此刻,心里反而生起了一份忐忑和怀疑来。 这个女生,正被霓虹照亮的这个彩发少女,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虽然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幻觉”,但是,毕竟一周没吃药了…… 雷越手上悄然地拿着手机,想要打开相机照一照对方。 可是,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个事,怎么提出来,怎么说才对? 介意我拍你一张照片吗,我们合个照吧,我想看看你的美颜效果,我想看看我手机的摄像头坏没坏…… 其实是这样的,医生说我是个精神病,会看到幻觉,我想用手机试试看你存不存在…… “我去拿点吃的,你要不?”少女忽然说道,“快零点了,那些卖不掉的食材要倒掉了,保底有薯条,运气好还有炸鸡。” “哦!”雷越应了声,“要,正好有点饿。” 少女先去拿过那块黄色长板滑板,扔到地上,一下跃了上去,唰唰地几下,就滑到取餐台那边去了。 “你好,请不要在店内玩滑板……”取餐台后的M字帽男店员一愣,连忙叫停道。 “我没在玩,我很认真的。”少女不以为然,继续蹬动滑板进了员工走廊,往着里面的厨房、后台那边去。 雷越一时间如释重负,心头继而猛跃了几下,别人也能看到这个滑板少女…… 眼见她要滑远了,他突然站起身,快步追上去。 因为烂脸不加遮掩,这下子,几个店员看到,都又怔又愣的,但这里毕竟是麦记,他们没说什么,只是转开目光。 雷越跟着那少女穿过走廊,一起来到了厨房门口边上。 他只见厨房里面还有两名员工,正把一些卖剩的薯条倒进袋子里,他们听到动静而望来,又疑惑又惊奇。 少女已把滑板停下,瞧着戴在左腕上的一只电子表,就像在捏时间似的,忽然,零点过了。 “十二点,销售时间过。”少女叫了声,又转头对他说道:“按照麦记全球通行的规定,每天卖不完的食物过了点就要全部扔掉。” 她望向厨房里那些柜柜台台上一些剩余的薯条、炸鸡块等食材,“他们不会把东西放回去冰柜,然后隔天翻热卖给别人吃。” “呃……”那个圆脸中年男人可能就是这里的经理,也听到她的话了,“是的,我们不会那么做,你们还是先出去吧……” 雷越没有说话,从小光顾过很多不同的麦记,却还是第一次站在这种地方…… “你们忙,不用管我。”少女并没有走,杵在门口边等待着什么。 他不由看了看她,这家伙这么干应该不是第一回了,那男经理有点无奈,但没有强行驱赶。 男经理与另一个女员工嘀咕着,把所有剩下的食材都倒进一个黑色塑料垃圾袋里。 “麦记的食品配销管理系统越做越精了。”少女说道,“一家门店每天的偏差不会很大,也就剩一点点。” 不过,雷越看着,那个垃圾袋装的份量怎么都够几个套餐了。 这时候,由那个女员工提着那袋垃圾去扔掉。 “呵呵。”女员工讪笑地从门口两人身边走过,离开厨房,往后门口走去。 默不作声的少女踏动滑板,悠悠地跟着上去。 雷越也一路跟着,过了安全门,出了麦记,来到外面灯光昏暗的小陌巷,寒风吹拂着脸庞,也吹来食物的香味。 他看着女员工就要把那袋垃圾扔进一个颇大的灰色垃圾桶里,而桶内已堆有不少其它各种的垃圾。 “放在垃圾桶盖上就行了。”少女对女员工说道,完全熟悉流程,“你们是扔掉了的,我们吃出问题不关麦记事儿。” 雷越挠了挠头,忽然惊醒,乌鸦刚才似乎就是往着这条小巷飞去。 难道这位朋友带他到麦记,就是为了这一顿纯捡垃圾吃的? 第十四章 正选择,负选择,平局 “那要是你们吃坏了,真不关我们事喔。” 那位女员工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黑色塑料袋放到垃圾桶盖上,接着快步回店里去了,低着头避开那张烂脸。 “没关系。”少女朝女员工的背影说道,“反正在店里面吃坏了,从来也不会关你们事。” 她跳下滑板,走到垃圾桶边,吐掉口香糖,拿起那袋食物,打开袋口瞧着: “薯条,玉米粒,麦乐鸡……咦,有只麦麦脆汁鸡,今晚运气不错,归我了。” 雷越在旁边看着,真有点称奇了。 这少女完全就是驾轻就熟,捡起麦记垃圾来好像是到了自家厨房打开冰柜拿吃的。 “现在他们把果汁、奶茶那些饮品直接在厨房冲进下水道了。” 少女拿起了那只麦麦脆汁鸡,边吃边说,“以前我试过给自己续杯到吐。” 雷越一时不知能说什么,还能这样吗…… 免费夜宵。他看着这袋食物,心头跃跃,伸手探进袋子,拿起一根薯条吃了起来。 “唔。”他感觉薯条除了有点冷和软,味道跟买的差不多,不对,味道比买的更好。 夜空越发漆黑,小巷的残灯摇晃着微光。 这么晚已没有路人从小巷走过,但有几只毛色斑驳的流浪猫蹲在远处,眼巴巴似的张望着垃圾桶边的两人。 少女往袋子里抓了一把薯条,朝那些流浪猫走了过去,把薯条撒到了小巷破旧的水泥路面上。 雷越见状,也这么做,抓了些薯条走去。 很快,这些本被扔掉的垃圾食物,流浪猫们在吃,两人也在吃。 “今天其实是我第一天来影视城混。”雷越说道,“……还挺有意思的。” 少女此时背靠着巷墙,灯光与夜雾落在她的彩发上,使她的身影更加朦胧多变。 “我的群头说,明天把我安排到近代街那些神剧片场里去,撕别人或者被人撕。”雷越自嘲一笑,“你呢?” “还是到处瞎混。”少女说道。 见她不想搭话似的,雷越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嚼着薯条。 过了会,他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铃声。 谁?平时就没人打给自己,还要是这个点数…… 雷越疑惑地一看手机,却是花姐打来的,立即接通,“喂,花姐?” “没睡吧。”花姐的声音有点躁,“明天你别来北门广场了,直接自己先去近代街那边,我忙完再去找你。” 怎么?雷越踱了两步,望着远方的夜空,疑道:“出什么事了吗?” “就是你小子惹毛楚导了啊。” 花姐快声说着,“楚导对你是气了又气,晚上在一个影视城工作群里@了我说‘你那边工作要做好点。’ “好多其它剧组的人都看到热闹,你都出名了,哪个人都不会留下话柄的,但我还不明白么,你在现代街这边暂时真的完了。” 雷越顿时皱紧了眉,楚导,楚运东…… 他沙声问道:“花姐,你是说,我被封杀了?” “你谁呢,谁有空封杀你。”花姐嫌他啰嗦的语气,“就是被楚导这么一搞,很多副导都让我注意点。你懂吧,长你这样,到时候用也不是,不用又怕扬出去不好听。这里的群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他们可以不给我活儿的,我是不敢带你去哪个现代剧组了。” “楚运东,我得罪他什么了?”雷越的声音越发沙沉,“他让我离开他的片场,我不是走了吗……” “人家是当红导演!你长得让他不高兴就是错了。先这样,明天自己先去近代街,别让楚导再见到你,不然事情可能还没完。” 嘀,通话结束了,雷越还握举着手机,刚有的一些好心情又在消散。 小巷里夜深人静,花姐说话又向来大声,因此虽然他的手机没在外放,刚才的通话声却很响。 “我听到了。”彩发少女看向了他,“很郁闷吧,其实,不是一定非要郁闷着活的。” “嗯?”雷越慢慢嚼咽着一块麦乐鸡,有些心不在焉,不太想听鸡汤。 少女还在说,“你只是没对自己用上正确的打开方式。不过,我看你也没有很清楚的一个自我定位。” 雷越沉默,她似乎说的是戏路,又似乎不只是那种意思。 “一种理论。”少女微微耸肩,“这个世界很大,有着千千万万的人,但无非就是几种类型。” “哦。”雷越依然不是很感兴趣,什么类型?星座运程那些吗? 当下,少女往垃圾桶边捡了几袋没开封的番茄酱,拆开一袋,用手指头蘸了点酱料。 她接着抬手往巷墙上划写起了什么,宽松的衣袖落下,显露出一段小手臂。 雷越透过灯光注意到,她右手手腕上有着一片黑色荆棘的纹身,荆棘长满了尖刺,从手腕往着手臂蔓延上去。 顿时,他心头一突,像被荆棘刺中,回过神了几分。 “一种是那些人生赢家,长得帅气漂亮的、身体强劲的、出身富贵的、有利繁衍的,在环境中占优势位,这叫——正选择。” 少女划动手指,在巷墙上先是画了一个符号“√”再写上“正选择”。 雷越望着、沉吟着,有点心速加快,有点茫然。 不是星座运程啊…… 按照这么说,杨一诺、她的男朋友、楚运东、还有那些小鲜肉……无疑就是正选择吧。 “一种是那些人生输家,长得奇形怪状的、天生有病的、出身低贱的、有害的、将被淘汰的,在环境中占劣势位,这叫——负选择。” 少女继续说,继续蘸着番茄酱往巷墙上划写,又画出另一个符号“?”再在旁边写上“负选择”三个字。 雷越无声地喃喃着那三个字,敛目看着那个鲜血横流般的“?”。 奇形怪状,有病,有害,将被淘汰…… “还有最多的人,平平常常,扔人堆里找不出来,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充数的,在环境中不优不劣,这叫——平衡选择。” 少女说着再往墙上划下一个符号“—”,就一条直线,毫无起伏的直线。 她再在直线旁边写上“平局”两个字,然后停了下来。 “……”雷越目光一动不动,这面巷墙上的红色涂鸦让夜风变得寒冷,寒冷刺骨: √正选择 ?负选择 —平局 “你觉得自己是哪种?”少女对他问道。 雷越望着那个大大的红色?,仿佛看到的是一面镜子,正照映着他的烂脸。 白天《月光迷城》片场的事情、花姐刚刚的来电又浮现心头,心绪难明。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那你呢,你应该是正选择吧。” “我?正选择?”少女嗤的一声轻笑,语气似是极为不屑,也有点冷了,“为什么,因为我长得漂亮吗?” 她走了开去,用剩余的番茄酱去喂那些流浪猫,“最不应该以貌取人的人,不该是你么。” 雷越顿时无言,你就是很漂亮啊。 不过,他又回想她刚才说过的定义,唔…… 虽然这少女是长得漂亮,她却这样住麦记、捡垃圾吃,还这么熟手…… 为什么? 这时因为仔细打量,雷越忽然看得清楚。 在她右手腕、小手臂的皮肉上,布满了一道道已经淡化的疤痕,只是都化作了黑色荆棘,但其实还在那里。 看那荆棘狂乱地蔓延,他知道自己看到的疤痕,不过是荒漠的一把沙砂。 这个今晚才遇到,还不算认识的少女,自己对她了解些什么呢? “是我片面了。”雷越说道,“白天那事之后,我就不太正常了……” “正常?我们这些人,永远都不会正常的,正常那是正选择的事情。” 少女重新又说,“而我们的事情,就是‘害群之马’那样活着,去跟那些正选择和平局玩玩。” 她蹲身轻摸那些围在她脚边的流浪猫,“随你怎么看,这是我的观点,起码我活得不拧巴。” 害群之马么……雷越沉默着,自己认识的一些正选择面孔再次迅速闪过眼前。 他的左手、左脸都变得在发热发烫,似有一头困兽在皮肉里厉然挣扎。 与此同时,婆婆慈和的教导声再次涌上心头: “小越,我们要与人为善,善有善报,要真诚对人,别人也会真诚对你……” 渐渐,雷越的烂脸上,咧起了一丝微笑。 “正选择,负选择,平局,你这个理论……”他说道,“挺有意思的。” “这不是我的理论。”少女回头望来,“但这个理论比你在学校听说过的那些东西,都要更真实。” “我会记住的。”雷越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那边的少女站了起身,走过昏暗的陋巷,到了他的烂脸跟前,“那重新认识一下。” “我是个负选择,我叫绫莎。”她说道,但没有抬起那满是荆棘的右手。 雷越亦没有伸出满是烧伤疤痕的左手,“我也是个负选择,我叫雷越。” “怎么才是害群之马活法?”他问道,语气里有着兴趣,也有着迷茫。 绫莎微微地一笑。 她的眼眸里,有光。 第十五章 暗巷诡影 夜色迷朦,在这深夜时分,什么都带上了寂寥的夜雾。 《月光迷城》因为有着大量的夜景戏,剧组拍到了零点才收工,人员们回到下塌酒店。 由于还要在影视城现代街取景半个月,下塌的雅枫酒店就在北门广场旁边。 这一片地带也因为长期有大量剧组人员和游客的光顾而兴旺,即使是凌晨也颇为热闹,接近一点钟才慢慢静了下来。 路灯泛着黄光,楚运东慢步走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 这是他的一个习惯,每天收工后散散步,享受夜景、寻找灵感,也正是这样的夜景促成了《月光迷城》。 但是今夜,楚运东面无表情。 片场每天都会发生各种状况,一般来说,这些状况解决之后,马上就会被他抛之脑后。 然而,之前那个片场插曲,那张怪异可怖的烂脸,还在不断地闪现眼前…… 再加上因为那场戏怎么重拍都拍不满意,就更加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也因此忍不住在工作群里说了那个群头花姐几句。 就因为她没把工作做好,就因为她带了那么个群演过来。 “啊。”楚运东发出烦闷的一声。 当时那个群演还在怪笑,不服气是吧,不服气又怎么样?人生就是这么残酷的,玩不起就去重新投胎。 算了,那家伙怎么想都好,只要别到他面前碍眼就行了,他不想看到。 一想起那瘆人的烂脸笑容,楚运东就感觉不舒服,好好的夜雾景色都被破坏掉。 忽然,有一道少女身影从前面的街道转角走出,走进淡淡的夜雾中。 “咦?”楚运东顿时眼前一亮,黑框眼镜也似有了颜色。 那位少女身穿宽松外套,手上捧着一本书,迷雾笼着她灵动高挑的身影,以及那流水般的黑色长发。 因为她背着身,所以看不清楚她的长相,但这样的气质实在…… 多少次,楚运东就是这样夜间散步,想象与一位美丽有趣的女孩漫步在月光迷雾中,谈论着各种话题,哲学、艺术、爱情…… 而现在,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想象中的女孩,就这么突然走过。 “哎!”楚运东越发心动,想要叫住那少女,但一时不知怎么称呼她才适合,只好快步追上去。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跑起来了,经过一块块霓虹招牌,却总还是追不上那个少女。 不多时,周围的环境越发偏僻沉寂,不再是北门广场那一片灯红酒绿的商铺,而是些老旧的民居楼房。 “人呢?”楚运东看着四周,正疑惑着,又见到一抹黑发身影走进那边的一条小巷去了。 都追到这里了,就在前面了,楚运东自然不会就此放弃,而是加快脚步。 绕过放置在巷口边的几排电动车、自行车,他走进了这条窄巷里。 巷内更为静谧,拉得凌乱的电线摇摇欲坠,有空调积水从上空滴哒掉落,巷边堆积着一些黑色垃圾袋,漏出了臭气。 “人呢……”楚运东捏着了鼻子,那女孩是住在巷边哪家民房里的吗,还是往前面去了? 真是奇怪,几乎是前后脚走进小巷的,怎么她就不见了。 楚运东快步走去,想着赶紧离开这小巷。 夜幕沉静,挤迫的楼房把月光也遮蔽着了,只有一缕缕近乎黑色的微光透下。 有一股淡淡的垃圾腐烂味,不断渗入到楚运东的呼吸中,像毒蛇往他的鼻腔里吐信。 楚运东忽然有点莫名的悚然,感到周围阴森怪异。 他停下脚步,想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就在这时,楚运东听到有谁轻轻地拍了拍手掌,而眼睛余光瞧见,那双手掌就在自己的左耳边。 不知道是条件反射,还是生物本能,楚运东霍地回头看去。 身后的阴影中,有着一张血淋淋的扭曲面容,每块面肌都在惨厉地咧扯颤动。 “啊!”楚运东瞬间浑身寒毛炸起,每个毛孔都涌着一股原始的恐惧。 那张面容上的污渍,分不清楚是奇形怪状的痂疤,还是满脸蠕动的寄生虫,还是腐烂掉落的血肉…… 头脑里根本无法思考,楚运东就已经跌倒在小巷路面上,“啊!!” 与此同时,雷越继续扭曲、咧动着涂满了番茄酱的脸。 他自小以来都有做面部肌肉控制训练,因而可以极为细微地摆弄每块面肌,好脸烂脸的都可以。 从刚才楚运东走进这条小巷开始,他就投入到了这场惊奇表演中。 这场戏,绫莎设计的这场戏: “楚运东在访谈里说过拍片时会每晚在收工后散步找灵感。 “像楚运东这种人,一个像他电影里的那种漂亮女孩就能引到他了。 “自命不凡、顺风顺水的人都总觉得自己理所当然会走运,只要我放着鱼线,他就会一路跟上来。 “这一带哪有监控,哪没有监控,我都清楚。 “找条黑点的巷子,让他确定不了是谁,让他自己猜去吧。 “他首先会猜是你,记仇是肯定的,但为了装逼,被人整了这种丢脸事不会想被别人知道,只要我们不太过,他就会自己憋着不说的。 “你整不整他,他都搞你了,为什么不整? “我们快点搞定,然后赶回去麦记,就算他报警了,我们一直在后巷待着呢,有不在场证据,经理可以作证。 “如果你吓个人都下不了心,你会永远拿这些正选择和平局没办法。” 此时此刻,一切都按照绫莎的调度发生了,楚运东正被吓得摔倒在小巷里尖叫不已。 雷越的心脏砰砰地猛跳,对于这场戏并没能完全投入。 从麦记到这里,从开演到现在,一直有着很多杂念…… 他看着楚运东被吓成这样,心绪只是变得更复杂,更难以明白。 突然,一道彩发身影从那边窜了出来,是刚才靠着巷墙垃圾桶边被黑暗遮蔽的绫莎。 她已经把伪装的假发拿掉了,连同他那本《空的空间》都塞回背包里去了。 此时,绫莎举过一个垃圾桶直接套到楚运东头上,桶内那些多天没清理的垃圾顿时哗然倒下,洒了楚运东一身。 “啊!”楚运东的叫声更加又惊又怒又懵又慌,一下子浑身沾上了臭味。 “……!”雷越愣了愣,就要出声喊住绫莎。 之前她说的并没有这一出,还说了多次“我们不要太过”,恶作剧那样吓吓楚运东而已…… 他不想事情变成这样,不只是不想惹来警察,也是,也是因为…… 砰嘭! 绫莎猛地抽起带来的那块满是涂鸦的黄色大滑板,直接挥动滑板,给了楚运东的后背一记狠的。 “啊……”楚运东被打得往前趴在地上,失控地嚎叫起来: “我认出你了,你的脸,是你……你完了!你这怪物,你在影视城待不下去了!” 绫莎走向发愣的雷越,把带来的另一块黑色滑板递给了他。 她的神情,分明是在说着:你也来吧,给这个未来的大导演一记,这样,你才能成为害群之马。 雷越手指微颤地接过了滑板,看着地上挣扎的楚运东,看看旁边的彩发少女,迟迟没有行动。 婆婆那张宽慈的笑脸又隐现眼前,一次次谆谆教导地说: “小越,我们要与人为善,善有善报,要真诚对人,别人也会真诚对你,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要勇于追求梦想,对别人要笑,你要好好活下去……” 婆婆,婆婆…… 雷越抓紧了滑板,咬紧了牙,越咬越紧,不让骤生的哽咽显露出来。 婆婆,我试过了。 但这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世界,讲的是……正选择,负选择,平局。 我想结束这一切。 突然,雷越左手抓着这块黑色滑板,仰起脸朝着夜空,猛地用力一挥,朝着楚运东的后背就砸了过去。 砰嘭!!! 这一板,把楚运东打得一声惨叫,也把婆婆那些话声打散。 “……”雷越站在巷中,没有再挥动滑板。 他浑身有点麻麻的,浑身都在微微地发颤,连意识也在颤动,似在发慌,又似在奔流。 他通红的眼睛像在流血,感觉自己又被熊熊的烈火燃烧着,皮肉都在崩毁,怀中的手枪不断变重。 骤然,雷越一晃眼,见到那个怪人就站在暗巷深处,血色的阴影蔓延而来。 “哈哈。”绫莎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 她高昂着头,中短彩发正犹如荆棘乱舞,上前又猛踢了楚运东一脚,才把那黄色长板嘭的扔到路面上,一下跃上去往巷口滑动,“走!” 雷越还站在原地,用力地闭了闭双目,再睁开,怪人还在那里。 他收回目光,不想管了。 看看地上的楚运东还能动弹,还有力气在扒开着垃圾桶,在嚎喊和叫骂:“你完了,你们完了……” “哈哈,哈哈。”雷越也渐渐笑了出来,放下滑板踏上去,摇摇晃晃地向着绫莎那边追上去。 “朋友一生一起走,哪怕走到牢里头!”他放纵地高呼,“一铁架,一辈子,一生刑,去你老舅!” 两道踏着滑板的年少身影从暗巷里窜出,过了一段街道,很快,又窜进另一条小巷,接着又是下一条,速度越来越快。 雷越看到,不同于自己的笨拙,绫莎就像是长在滑板上的一样。 她脚踏滑板,张开双手,左转、右转、越过障碍,她都流畅自如,犹如在霓虹光雾中起舞。 她有时候领在前面,有时候又放慢速度滑在他旁边。 绫莎不时在笑,又似乎不是在笑。 雷越也不时在笑,又似乎不是在笑。 街路下水道井盖冒出的白烟升腾而起,与夜雾混合在一起,模糊着两人的笑声,以及密集矗立的破旧楼房。 月光迷城是属于正选择的,暗巷诡影则是属于负选择的。 …… 【 M,24小时营业】 夜色越发深了,麦记的霓虹招牌依然明亮,红与黄的光线照着店前的街道。 在麦记橱窗外面的一张路边休闲长椅,雷越和绫莎分别坐在两头,两块滑板和背包搁放在椅边地上。 两人都望着仍然不时有车辆来往的夜幕街头,神态木然,有点走神,不知道想着什么心事。 无声的寂静过了许久。 “我想做个事情,挺怪的。”雷越说道。 “什么?”绫莎应道。 “就是。”雷越说着,“我想跟你合个照,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存在。” “哦……”绫莎倒好像理解了,点了点头,“行。” 当下,雷越从衣袋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尽量把手机举远,对准,然后,按下拍摄。 咔嚓,一张照片拍成: 一个烂脸少年,一个荆棘纹身的少女。 两个人坐得不是很近,没做什么动作,甚至没什么表情,却都在照片里头。 第十六章 涂鸦 手机拍下的照片里,只有他一个人,空空荡荡的一个人,坐在麦记外面的长椅上。 什么朋友,都只是,幻觉。 “啊……!” 雷越猛然从恶梦中惊醒了过来,顿时大口呼吸,感觉自己几近窒息。 梦?刚才,是梦,是梦! 他立即睁开眼睛,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绚丽的霓虹光线刺入眼球。 只见周围不是熟悉的破旧卧室,而是简约风装潢的麦记,他正伏在靠街橱窗边的一张餐桌上,从噩梦中醒来,满头冷汗。 他急忙转动着目光,墙上时钟显示凌晨三点多了,门口寂静,没有楚运东叫来的警察突然破门而入…… 柜台后面的M字帽值班店员也在小憩,在店里过夜的麦路人们,不管是老是少基本都在呼呼大睡。 离得挺远的那边一个角落,绫莎靠睡在墙角边上,几块滑板搁在身旁,如同幽灵般融入暗影中。 雷越长吁一声,刚才那是梦…… 他转目望向外面街景,却看到在对面街边,有一个血肉淋漓的高长怪人站在那里,霓虹光也照不亮它浑身的阴影。 “这日子过的,我早晚得疯掉。” 雷越自嘲着收回目光,心绪仍在被之前暗巷诡影的事情搅乱…… 想看的乌鸦看不到,不想看到的怪人却一直在。 他偏过身,不再伏在桌上,而是靠着椅背,重新闭目睡觉,只是久久难以入眠。 他时不时地睁开眼睛,瞥上一眼睡在那个角落的彩发少女。 …… 那个怪人一直没有远去,那只乌鸦则一直没有出现。 晴天,雨天,雨天…… 一天天过去,雷越在影视城混了快一个星期,事情还真如绫莎推想的那样,并没有警察找上门来。 他在事发第二天问过花姐,得知《月光迷城》继续开工,楚运东还是戴着黑框眼镜出现在片场里执导。 只是据说楚导心情很坏,整天一副憋闷模样,花姐先是被骂了好几顿,最后更被踢出《月光迷城》的群头工作。 “莫名其妙!楚运东这个人,真是越来越膨胀了。”花姐跟他骂说。 大概是吧。雷越想,楚导的背部这阵子应该很膨胀。 从那晚开始,雷越就在那家麦记住下了,白天出去开工,晚上就到麦记蹭吃的、蹭洗的、蹭住的。 这周,他都在近代街那些片场里混,挨骂、挨赶的次数倒是很少。 他不是不认真演,只不过几乎都是在本色演出,“死尸”。 换上戏服,抱着一把古旧的道具步枪,然后往片场的拍摄区一趟,就是一天。 死了就是躺在那里不动了,即使天气炎热,地面滚烫得能做烤肉也不能动,导演不喊停,表演就不能结束。 花姐每天结账都十分干脆,有时还会给他加钱,他现在的全副身家上升到2610块了。 自己能这么省钱,真要多谢麦记,多谢那位新朋友…… 雷越觉得在麦记住挺好的,不好的是练枪的机会不多,甚至不怎么能拿出来。 现在,他把手枪用一个黑色小腰包装在腰侧,像花姐那般一副干练打工人的模样,但也随时能拿枪出来。 这周里,他只回了福榕村一趟,给婆婆、爸妈他们上了香,带了一些衣物和书籍,就又匆匆走了。 那瓶奥氮平是一颗不带,虽然……情况越来越奇怪。 这天早上,雷越跟花姐请了假,又要回家一趟更换衣物。 本来是可以傍晚回去,然后在家过夜的,但他现在宁愿住麦记…… 今天的天气预报是说多云转阴,早上的天色就已经阴沉沉的了。 “串串香,五毛一串!”“自家制的甘蔗水咧!” 雷越下了公交车,走在喧嚣拥挤的福榕市场里,脚步匆赶。 他每次回来,市场里的人流就好像更多了些,眼下几乎走一步路都挤不过身子,每个小贩摊档都满是顾客。 为了不在这里引人注目,他还是把烂脸遮得严实,虽然如今在影视城除开演戏时已经不遮了。 雷越从人群中挤着、走着,突然瞅见前面有一个熟人,在一档串串香旁边吃着一串鱼蛋。 那是个短发男生,身形比较矮胖,一张有着颇多青春痘印的普通圆脸,微突的嘴巴张动之间露出牙上的钢丝牙套。 黄自强。 他和黄自强小学、初中都不是同班,小时候也基本没一起玩,友情都是三年高中同学建立起来的,友情…… 那天国贸的聚会,黄自强也在,还想打电话叫他去,然后被大家喷得没有再提。 “……”雷越深吸一口气,鼓动起最近的新心情,大步地走过去,“小强!” “?”黄自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搂住肩背用力地晃了晃,转头一看是雷越,他更有点愣,“阿越……” “好些天没见了,去哪啦?”雷越笑说,没说的是,怎么一个电话、一条信息也不给我发哦? 他只见对方顿时有点紧张,有点做贼心虚似的。 “呃没啊。”黄自强支唔地说,“出去旅游玩了几天才回来……” “看到你朋友圈啦,集体毕业旅游嘛。”雷越直接说穿道,那天聚会的一些人搞的,是到海滩玩,又住民宿,又冲浪。 他没看到杨一诺有没有去,也许吧。 “是,不知道你忙完没,所以没叫你……”黄自强讪笑地咽下一口鱼蛋,“大家也都不敢打扰你。” 说谎,说谎。雷越瞧着这位老友,小强以前可不是这样。 但人都是会变的,他会变,小强也会变,尤其是当一个平局要跟着一帮正选择玩的时候。 “你小子。”雷越摇头地笑了声,用力搓了搓黄自强的脑袋,“我忙完了,我婆婆走了,不提了,下次你们去玩记得叫上我。” 他说着笑得更大声了,看到黄自强神态傻傻的,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害群之马活法,真有意思…… 雷越搂着黄自强一边往前走去,一边主动换了话题:“村里最近乱糟糟的。” “是啊。”黄自强这下有话说了,“我听我妈讲,市场这边几乎天天有人打架……” 雷越嗯了声,每天都有在关注村民群的信息,最近村子是越发混乱,多人、多事。 村委会控制不住,这也意味着警方似乎无法完全掌握事态发展。 那宗怪奇的垃圾场命案,发生有近半个月了。 【为什么是福榕村?】 他心中又闪过猎枪人写下的这句话。 这时候,他们看到前方的路段围着一群人,导致那里更加挤堵,吵闹闹的,雷越疑说:“怎么了?”黄自强却也不知道。 雷越带着老友往前面走去,很快就听清楚一些大妈、大叔既不满又疑惑地说着: “什么人给涂上去的,之前我走过都还没有呢!” “是啊,这么多人走的路,怎么涂上去的,涂这么快……” “这玩意会不会破坏风水?赶紧找人清了吧。” “唉,什么人啊。” 雷越松开黄自强的肩膀,往人群里挤了挤往前去,又因为他个子高,视线可以越过大妈大爷们的身影。 他只见是前方的一片水泥路面上,多了一大片色彩斑斓的街头涂鸦。 那都是些男人肖像,有卡通风格的、有朋克风格的,各种风格的肖像挤在一起,扭曲变形,光怪陆离。 但是,所有的肖像似乎都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是姿势、角度和涂鸦风格不一样。 “……”雷越的眼睛渐渐睁大,越看越心头猛跳,认得那个男人是谁。 里面其中一幅,那男人黑衣黑帽,右手举着一把猎枪半遮面容,五官的线条刚毅硬朗,猎枪的线条灵活凶厉。 这一幅,是画在一张黑边扑克牌涂鸦的牌面里。 牌面没有点数,但在肖像下方还有两行文字: 【猎枪人】 【 SHOTGUN MAN】 与此同时,有大批的人员闻讯赶来了。 他们都身形矫健,神态肃然,走到哪里都直接拨开挡路的人。 当中有一个大块头男人,穿军绿色马甲和卡其裤,板着一张圆扁脸,一边走向围观人群,一边向几个村委会的人叫喊着: “立即把村民都疏散了,这个市场先封半天!” 第十七章 戏 “真不知道是什么人跑来我们村搞事。” “会不会是什么直播网红?” “听说那些网红很赚钱……” 雷越正望着眼前路面那片涂鸦,那张猎枪人卡牌,心头被一股莫名的惊疑冲击…… 巧合?不,不可能。 噩梦在前,看到这个涂鸦在后,所以也不会是因为自己的潜意识受到影响。 突然,他听到除了周围的大叔、大妈乱糟糟的闲话,有一个粗壮的男声从远处传来:“散了,散了!” 雷越转头一看,顿时更有点激灵,腰包里的手枪晃了晃。 是警察,有大批警察正往这边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个气势沉沉的大块头。 “我得马上走人了。”他心想。 那个大块头与普通警察不太一样,反而让他想起了猎枪人,他们都有那种让他感到不安的威势。 “阿越。”黄自强这时忙道,如蒙大赦,“村委带的人让我们散,那我先走了,我还有点事……” “哦,改天见。”雷越应了声,没强留这位老友,心里正闪过很多疑惑: 大块头这样立即疏散人群,难道不怀疑他们当中哪个人有关连吗? 刚才大妈们说,这片涂鸦是突然出现的,不是一夜之间,不是几个小时。 而是在人来人往的市场里,转身之间,突然出现。 既然警方的第一反应、优先方案是让人群走,那么对于这是怎么回事应该心里有数,所以不想有人围观,仿佛那片涂鸦有着某种污染。 【东州将被污染,但还来得及阻止!】 看着大块头那些人越来越近,雷越让自己冷静着,心念电转: 那不是普通警察,是知晓不凡秘密的人,自己这次稍一不慎就会破出马脚。 没有那位黑鸟朋友带路,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自己已在现场了,刚走进市场时也已经被路口的监控拍到。 如果警方还是会查现场人员,而且使用排查的方式,那么自己的身影是必然会进入警方视线范围的。 避不开了,他现在要做的不是不被看到,是怎么让他们看到了仍然觉得这个烂脸男生没有嫌疑。 再说,大块头已经朝这边望了,他个子高、面部严遮,不太可能不被看到。 “都散了,都散了!”负责管理市场的几个治保人员嚷嚷着驱散村民,“都别碍在这里,再不走就把你们封在市场里了哈。” “……”雷越深吸一口气,就要开始行动。 没有所谓的“若无其事地走”,一个人走过空的空间,另一个人看着,就已经是戏了。 这是,一场戏,必须演好的戏。 而角色是,一个不知内情、身世悲惨的普通男生村民,一个负选择。 这么混乱的场面,走迟一点还可能被某种官方人员封在市场,这个男生会脚步急乱,正因为不知情才急乱,有所畏忌,逃难一般赶紧走人。 此时,周围四散的人们、黄自强的反应都是这样。 所以如果自己不慌不忙地走,那就演砸了。 但太过慌忙的话,就会成了明显的逃窜,同样会引来注意。 只有掌握好一个度,才能隐藏于人群之中,即使长着一张烂脸也毫无异状。 不过这些都只是真实生活的逻辑,模仿真实只会带来拙劣的观感,超越真实才会了无痕迹,控制观众。 来吧,就跟他们玩玩……我可是个,害群之马。 雷越闭闭目又再睁开,只是一次眨眼的工夫,已是开始表演。 “怎么了这?”他嘀咕着快步离去,但是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边走边回头望,正如其他的路人那样。 只见那帮警察围着那面涂鸦拉起着封锁线,那个大块头铁塔一般站在那里,瞪目张望。 雷越逐渐全然投入到这场戏,也许是因为本色演出,该怎样做反应转念就明: 普通人看到那么一个身形魁梧、手臂比别人大腿还粗的大块头,必然会多看几眼…… 而对于他演的负选择男生——不是害群之马,看到这么高大、健康的正选择,会有独特反应,这就是超越真实的演绎机会。 “为什么不是我有这样的身体”,羡慕、倔硬、痛、又漠然…… 雷越注意到,那个大块头果然不像一般人,即使长得五大六粗的,感官还是十分敏锐。 他打量了对方不过一两秒,张望四周的大块头就转目望来这个方向。 他没有避躲,这边不只有他一个人望着,大块头也不一定是往他看,但这个负选择男生不会目光避躲,不需要。 “什么人啊,长这么大份……”有个大妈称奇地说。 “长这样才好呢。”雷越轻声地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即兴台词,他深深地敛目望着大块头,像望着一个永不可及的梦想。 然后,雷越转身走去,这次不再怎么回头了,走得既快又稳。 他没有被后面的警察叫住,没有被谁拦下,就这样走出了即将要被封闭的福榕市场。 与此同时,另一边。 “唉,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大块头被那个烂脸男生那么看的,不由叹息地挠了挠头。 虽然对方又戴口罩、又戴帽子,但一眼就认得出来,这个人很早就进入过他们的调查视线。 是那个儿时火灾烧伤毁了容的村民,挺惨的一人,叫什么来着? 大块头一时想不起来,因为那个少年除了身世,无论是监控、起底、大数据、当面观察等侦查,都没什么问题。 最让调查小组放不下的一个点是,猎枪人死的那天,那少年的外婆也去世了。 但正是因此,对方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时间对不上。 一个村子里,总会有十个八个这样身世挺惨的可怜人,因为实在没有嫌疑,也就不需要特别关注了。 猎枪人命案案发半个月了,他们还没有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凶手也好、留下脚印的“疑似第三人”也好,全都无踪无影。 “他妈的。”大块头想着想着,不由得暗骂了声,又转身往另一边张望。 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并没有发现在散走的人群里有显得怪异的人。 至于那些反而围过来想要起哄的街头分子,也没啥稀奇的。 这时候,大块头瞧见几位调查小队的同僚匆忙赶来了,“你们可来啦!” 四、五个人一看到那片涂鸦,面色都有微微变化。 “怎么出现的,花了多久?”束着飒爽马尾的红衣女人问道。 “突现。”大块头的圆扁脸也沉了,“猎枪人是对的,福榕村这里不简单……” “突现……”红衣女人凝着眉,环顾乱哄哄的福榕市场,“也有可能是这么多人跑过来了,才导致这个地方变得不正常。你刚才有没有留意到什么情况?” “没有。”大块头马上回答,见他们几个顿时都一副嫌他粗心的样子,大块头也立时瞪目道:“我是负责打架的,我真不擅长观察哈!” 红衣女人无奈地点头,知道市场的监控拍不到这个位置,刚才现场是什么情况,他们都错过了。 她叹了一声,“我们上报队长那边吧,让他们从垃圾场过来看看。” “那你觉得呢?”大块头问道。 “这次突现发生得很蹊跷。”红衣女人沉声道,“我想我们需要把刚才在市场的每个人都看一下,看看有没有值得关注的人,有没有漏了什么。” 小组几个人闻言都点头认同,即使是大块头也觉得有这个必要。 “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可能完全错了。”红衣女人又说,“必须重新考虑之前被否定了的、被认为不可能的设想。” “啊,那我们的工夫真就忙不完喽……” 大块头顿感苦恼,望向地上那片斑斓古怪的猎枪人涂鸦,挠头不已。 第十八章 地下电影 尽管在福榕市场出了状况,雷越还是按一副毫不知内情的节奏去做。 回家一趟,又再出门,来到东州影视城,前往花姐安排的近代街片场开工。 之前他已经抽空去办了个正式的演员工作证,出入方便了很多。 他一直跟着剧组到很晚才收工,回到那家麦记时已经快晚上十一点。 没有警察找来,自己那场戏应该是过关了,暂时。 但福榕村那边的事态……似乎正走向失控。 雷越这次多带了一些衣物出来,打算未来半个月都不回村了,只是虽然自己避在这边,有些事情却如影随形。 此时,他坐在麦记靠街橱窗边的一张餐椅上闭目养神,右手按着藏在腰包里的手枪。 市场里那片猎枪人肖像涂鸦总在眼前挥之不去,尤其是那张扑克牌涂鸦,当时就给他一种难言的视觉冲击。 【猎枪人,SHOTGUN MAN】 这段时间,为了把自己藏好,雷越既没有往网上搜过枪械知识,也没搜过“猎枪人”“开膛手杰克”这些关键词。 他又找不到让谁来帮忙而不会被顺藤摸瓜,现在连黑网吧都有监控。 现在他这个人倒是有理由去搜的,自己白天在市场看到过那个涂鸦,上网搜不搜都属正常。 只是,这样做的风险还是很大…… “猎枪人,开膛手杰克。”雷越心里喃喃,“如果要用自己的IP上网搜,就得趁这个机会了,不然只会越来越引起注意。”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起闹钟铃声,还差10分钟就到零点了。 要搜索也不是现在搜,凌晨搜太可疑了。 雷越便先收起凌乱的心思,睁目起身往厨房那边走去,“夜宵时间到。” 在这凌晨时分,随着食客们的离去,麦记的住客们已然一一归位了。 绫莎有时候会在麦记过夜,有时候不在。 她在的时候,总会带头去拿夜宵,而今晚不见她人影。 雷越在厨房门口等了会,然后跟店员去了后巷一趟,带回来被他用白胶袋分倒了几小袋的食物,全是麦记产品,却像是外带食物进店。 这事儿他倒是有上网查过,外带食物进店是消费者的合法权益,禁止才是违法行为。 多数麦记对此是不管的,网上甚至有人故意带肯记的食物到麦记来吃;有些麦记则会盯着,甚至与顾客因此起冲突。 而这家麦记的梁经理是个好人,对于他这么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表达了注意分寸、你好我好的意思。 “帅哥,今晚的夜宵。”雷越走到那个穿军大衣的白发大爷的桌边,把有薯条、有鸡块的一小袋食物放下。 “哦,哦……”军衣大爷从瞌睡状态醒过来,也不用去洗手,抓着薯条就吃起来,“今晚这么多啊。” “可能是有人点了餐,最后没来取吧。”雷越笑说,巷子的流浪猫都分了一顿了。 他接着走向那个黄衣老婆婆,“美女,你的。” 老婆婆可能有点精神问题,整天唠唠念念着不知道什么,这时又在念着:“回家……房子……” 见他放下一小袋食物,老婆婆仰头朝他微露一个笑容,满口又缺又黄的老牙。 雷越也是一笑,继续去给其他长期住客派夜宵。 麦记每晚都宾馆似的,但长住的只有几位。 绫莎不管这些人是饿是饱,他却觉得…… 虽然彼此连姓名都不清楚,不过,大家并没有互相嫌弃。 而这么多食物自己也吃不完,分着吃挺好,尤其是给这两个流浪老人。 “搞定。”雷越在店内走了一圈,拿着剩下一袋大份的,回到自己长住的靠街橱窗位,也吃了起来“开餐。” 他看了看外面街头,又看向手机,联系人和通讯APP里都没有“绫莎”,加好友这事情他们还没人提。 雷越正吃着薯条,看着朋友圈,忽然,店门口那边有人进来了。 他转头一看,只见是绫莎,她又身穿那套宽松棒球服和牛仔裤,抱着一块黄色滑板,背后挂着其它两块和棕背包,衣装搭配得如她的彩发般斑斓。 绫莎一进店就朝这个角落望来,向他打招呼地微微点头。 “今晚的夜宵很丰富。”雷越向她说道,烂脸上毫无遮掩,面部肌肉却很自然,不是演的,“给你留了个苹果派。” “嗯。”绫莎走来,往对面一张椅子坐下,拿过袋子里那个苹果派,“又演了一天死尸吗?”她问。 “猜中了,不过好歹有场挣扎滚动的戏。”雷越露了个自嘲的笑容,“负选择嘛,演死尸就最适合了。” 绫莎没有说话,吃着苹果派,但一直望着他,直至雷越有点局促地耸耸肩,问道:“怎么?” “我不知道你行不行……”她移开眸光,神情沉着,“我不是说你的演技,是你的想法。” “有话就直说。”雷越疑道,“我跟你一样不喜欢废话。” “我认识点人,是拍地下电影的,他们有活。”绫莎平静地说道,“惊悚类型,手持拍摄,剧组就几个人,就需要长得吓人的演员,是主演。” 雷越眉头扬起,吃着薯条的嘴巴停下了,“影视城有地下电影吗?” 他知道所谓“地下电影”是指超低成本片、实验片、B级片、CULT片,往往另类怪诞、黑色血腥,与“地上”的主流和商业市场对着干。 但正因此,地下电影里诞生过太多的经典之作,挑战当时人们的观念,改变电影的玩法。 不过,他只知道国外有地下电影生态群落,国内的则听说不多…… “走的是网络发行、国外发行,不是上院线的。”绫莎回答了他的疑惑,“预算好像就几万块吧,拍着玩,发行失败了也没什么,所以没多少片酬。” “哦。”雷越点了点头,“片酬倒没关系,管饭就好,主演吗……主演……” 主演,难道这正是那位黑鸟朋友把我带来麦记的目的? 不但认识了绫莎这位新朋友,她还带来这样的机会。虽说是“拍着玩”,但地下电影就是拍着玩的,越会玩才越经典。 雷越想过这些,不由有点振奋,心脏开始加速跃动。 “这活儿什么时候开拍,要试镜吗?”他问道,想着要不要做什么功课准备。 “就是把你带过去,给他们看一下,适合的话,今晚就能开工。” 绫莎说到这,向来随意的语气多了点认真,“那些人也都是些负选择,老害群之马了,做事方式不一定适合现在的你。” 她仰了仰眸,“如果你有兴趣,我就带你去。” 砰噗砰噗,雷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担心我不适应? 不,拍地下电影嘛,就需要那些能打破陈规的害群之马才会拍得好…… 他看着对面的彩发少女,“你也在剧组吗?” “我正好认识那帮人而已。”绫莎说道,“但你去的话,我就也去玩玩。”她嗤笑了声,“整天演死尸,浪费你了。” “谢了。”雷越声音很轻,却真的很谢谢这位乌鸦介绍的、这些天帮了他很多的负选择朋友。 他重重地点头,“我有兴趣,很有兴趣。” “那好,走吧,现在就去。”绫莎再来一大口吃完那个苹果派,起身往店外走去,显露的右手腕上有着黑色荆棘纹身。 这么晚是要取夜景、拍通宵么?雷越顿时想。 忙了一天,他刚才还挺累的,现在却已变得神采奕奕,通宵也没问题,明天跟花姐请假白天补觉好了。 “来了!”他快手快脚地收拾了桌面几下,提起自己的背包,带上一袋吃的。 雷越追上绫莎走出麦记,外面的街道霓虹闪耀,五光十色。 第十九章 老家酒吧 马路上汽车的鸣声划破长街,空荡的人行道上有两道踩着滑板的年少身影,穿破淡淡的夜雾,往前面滑去。 出了麦记后,雷越跟着绫莎一路离开影视城北门广场范围,渐渐,到了那些偏僻的穷街陋巷。 绫莎没有说话,他本以为是前去哪家民房,因为许多地下电影就是几个人在一房子里捣弄出来的,特别是拍惊悚恐怖片。 但是,当他跟着穿过又一条破落暗巷,就隐约听到有热闹的人声传来。 只见在前面,这片有着颇多未迁拆的废置老房的街巷深处,红、紫、蓝等霓虹光芒正闪烁不已。 雷越望去,人声和光线来自前面一家看着是由老仓库改造而成的酒吧,门口上方挂着块大霓虹招牌:【老家酒吧】 而在红砖外墙上满是街头朋克风格的涂鸦,色彩斑斓的图案之间,喷着“奥利给”“开摆”“嗨皮牛耶”等的字眼。 酒吧门口没人看守,顾客们两两三三地出入,大都面带笑容,似乎深夜才是溜达的好时候。 “绫莎……”雷越不由喊了声,“就是前面的酒吧吗?” 这种场所对他而言很陌生,婆婆以前管教得严,他就算去娱乐场所也只是去去卡啦OK,这种酒吧真没来过。 “对,跟上。”绫莎应说,脚下一蹬巷路,黄色长板加速滑去。 转眼之间,雷越就见她到了酒吧门口,跃下地面、收起滑板、走进酒吧,她显然轻车熟路。 他生怕自己跟丢了,赶紧加速跟上。 到了门口时,正好有一伙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要出来,“小子,让开!”“别挡路啊。” 雷越不理会他们,挤身走进酒吧,一股闷热嘈杂的气息顿时扑面涌来,眼前是一片喧嚣景象。 颓废的装潢,迷乱的灯光,人影重重的舞池,长吧台边客人们在举杯笑谈,一张张酒桌边也各有顾客在寻欢作乐。 浓烈的烟酒味弥漫在空气中,每呼吸一下都像在燃烧着内脏。 砰,砰,雷越的心脏跳得有点快和乱,有一点无所适从,仿佛是个夜场大海里的溺水之人。 他扫视一圈,堪堪看到绫莎的身影,连忙追上去,要不是她提着那块黄色长板,都找不到了。 这里的客人们,染发、纹身、朋克打扮,才是正常。 “跟着我。”绫莎回头看了看雷越,对于周围的这些景象不以为然。 雷越只管跟在后面,他不知道如果不是绫莎这个新朋友,自己会不会来这里,真不知道…… 仓库上空的炫光转动,光暗变幻,这时雷越的右脸暗了,左脸则暴露于光亮中。 周围有一帮刚好投来目光的酒客,立时一通错愕的惊叫:“啊!”“哥们,你是什么东西?”“妈耶!”有几个人朝他吹起了口哨。 雷越敛了敛目,就要径直走过去。 前边的绫莎却停下脚步,转身走回来,望了那帮人一眼,似乎要记下是谁,“待会再收拾他们。”她说着继续往前走。 “没必要搞事,我是来演戏的……”雷越对她说,不想跟那些地痞纠缠,有什么意思呢。 “现在你不出名,可以没必要。”绫莎说道,“如果哪天街上有你的名字了,谁都能这么随便对你,那谁都不会尊重你。” 出哪种名?雷越沉默,跟着绫莎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一处通往酒吧二楼的铁架楼梯,踏着摇摇欲坠的烂铁梯阶,来到二楼。 二楼是中空的,只铺拉了仓库一圈空间,围上铁栏杆,可以望到一楼的热闹。 这上面静了很多,酒桌位置也不多。 绫莎往一个角落方向走去,那边摆有一套老旧破损的黑皮沙发,只有三个人坐在那,两个男人,一个女人。 雷越边走边看,一个是莫西干短发的壮年男人,很高大,披着一件带摇滚钉珠的灰色外套,正不烟不酒。 另一个男人看着年轻一点,三十来岁的模样,一套夏威夷风的花衫,面带笑容,一边抽着烟,一边喝着啤酒。 而那个女人,坐在他们对面的小沙发上,一头金色卷发,低胸装的连衣短裙,成熟的面容也很性感漂亮。 三人显露的皮肤或多或少都有纹身,有在手臂,有在脖子,都如酒吧外墙的涂鸦一样斑斓。 他们在谈着什么,这时见到有人走来,停下话声,纷纷转目望来。 “哎?看看是谁来了,绫莎!”那个又烟又酒的花衫男人顿时大呼一声,“欢迎,欢迎。” 莫西干男人没说话,金发女人则作了个张开双手要拥抱绫莎的姿势。 “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人。”绫莎直接说道,“你们最近,不是在搞着一部新片吗?他可能适合做主演。” “哦?”莫西干男人这才微一好奇地投来目光,“那个小伙吗,有什么特别?” 雷越望着前方几人,耳边嗡嗡地好像响过很多已经消亡的声音,停了停步,还是走上去。 他走到灯光明亮的位置,朝那三人展露自己的烂脸,说道:“大家好,我是雷越,学表演的,现在在影视城跑龙套。” 他注意到,三人的神态都微有变化,而那位看着像是剧组老大的莫西干男人更眼睛一缩。 “……”雷越不由有点紧张,仿佛再次站在艺考的现场,面对着一众考官。 “哇塞。”沉寂被花衫男人的惊笑声打破,“绫莎!我一向都说绫莎是个天才,这样的人都被她找到了。我有一种感觉,我们这次,真要发财了!” 花衫男人狠狠地灌了一口啤酒,满脸醉红,语气越说越兴奋: “如果这次成了,我要给我孩子买台好钢琴!男人的责任啊,男人就得赚钱养家。” 那个金发女人也是笑了,慢悠悠地抿着酒,“哦,我要买个孩子。” 她又看向绫莎,问道:“这小帅哥是你的男票吗?” 绫莎耸肩,嫌对方无聊的平淡语气,“朋友,没别的关系。” “那就好了。”金发女人乐道,“雷越?要不要跟我换个地儿,先来一发,你这张脸让我好兴奋啊。” 雷越心头猛地一抽,有些怔住了,向来没几个人会跟他开玩笑,还是这种玩笑…… 他感觉自己的眼神余光,有点不由自主地想看看绫莎的反应,她毫无反应。 朋友,当然了…… 他好像有点失落,又有点松掉一口气。 “我,”雷越收起各种的杂念,认真地说:“我是来演戏的。” 说话的同时,他有把目光投向那个还在沉默的莫西干短发男人。 而渐渐,周围的其他几人,也看着那男人,花衫男人不耐烦地问道:“怎么样?这么有特点的人,我说绝对适合。” 金发女人不发表意见,而绫莎更是一来到这里交了人,就好像置身于事外。 “也许。”莫西干男人继续打量了雷越良久,才终于说了话,“也许行,是很有特点,但不一定演得来。” “我可以学,可以排练的!”雷越立即自荐起来,生怕错失这个机会,“我虽然是个死跑龙套的,可是我从小学表演,也很喜欢电影,我比一般人要了解电影。” 他想发表点见解,表明自己的能力,却又不清楚这是一部怎么样的地下电影。 “那个。”雷越只好请教地问,“绫莎还没跟我讲,这部电影具体是什么类型的呢,关于什么的?” 他只见那个花衫男人、金发女人都露出比刚才更欢的笑容。 “我们这部电影,是《大逃杀》那种题材。”莫西干男人答道,声音浑厚,“你看过《大逃杀》吧?当游戏开始,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男人顿了顿,红色的炫光照在他所穿外套的摇滚钉珠上,似是涂上一层血淋淋的颜色。 “关于正选择、负选择和平局,谁能赢。” 第二十章 东州之夜 七彩的炫光旋转飞舞,点燃着老家酒吧里的歌舞声浪。 这个地方极为嘈杂,但莫西干短发男人的话声仍是显得沉稳响亮。 大逃杀题材?雷越微微有点意外,那需要的演员可能就不少了,他望着剧组三人和绫莎,大家都出镜的话也只有五个人。 正负平乱斗吗,“哦……”他点头。 莫西干男人眼神定定的,似乎在盯着他的反应,而进行某种考量,又说: “我们这是一部伪纪录片,这你应该懂,就是看着好像是真实发生的一样,其实是拍的。” “喂,我来说!我才是导演兼摄影师。”花衫男人灌了一口啤酒,指了指莫西干男人,对雷越小声讲八卦般:“这家伙是制片人啦,叫莫西干。” 花衫男人发出忍不住的哧哧笑声,几乎喷笑出来,“就是姓莫的,叫西干。” “我们也不清楚他的弟弟是不是叫……”金发女人也乐道,而花衫男人生怕雷越GET不到,又笑说:“莫北干,莫北干啦。” 雷越笑不出,不是很懂他们朋友之间的梗。 他瞥了瞥那有着莫西干短发、名叫莫西干的男人,对方正冷眼地扫视着大家……他觉得自己不要乱笑的好。 “小心,这是个谁都不能笑的点,莫西干不喜欢……” 花衫男人这么说着,却偏偏笑得大声,“我呢,我叫拉基。” “不是垃圾啦,是拉基。”男人拖长声音地念着自己的名字,“是拉拉的拉,基基的基,不过别误会,我喜欢女人。” “不怕你知道了,我超受女孩子欢迎的,如果你有什么情感问题都可以问我。不信?” 拉基拿起放在茶几上一堆空酒瓶边的一部手机,“过来,我给你看些我珍藏的前任黑丝照。” “别听这货扯了。”金发女人手上晃荡着酒杯里的红酒,“这家伙只有在抢劫银行的时候,才会跟黑丝发生亲密的接触。” “喂喂!”拉基不满地叫道,扬起着手机,“你当我这些照片都是网图吗,雷子,你过来呀。” “我叫金妮。”金发女人自顾自地感叹说,“我倒真的跟很多男人约过会,那种真正有魅力的导演,你们根本不懂是有多么难以抵挡……” “别吵。”莫西干一下冷声,把他们的嚷声都盖下了,“先说正经事。” 绫莎正坐在一边沙发上,吃着果盘上的水果块,没参与进来这些话题。 雷越则默默记着这几位的称呼,莫西干,拉基,金妮…… “行行行。”拉基又说道,语气正经:“雷子,拉基小提示:不懂幽默的男人啥都干不了。” 莫西干的眼神真的快有火了,拉基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机,从沙发的杂物上拿起一部有些年头的摄像机。 “我先开DV,这些都能做幕后花絮,也可以剪进正片,要是片子火了,都值钱的。”拉基说道。 “这是磁带摄像机吗?”雷越看着那部灰色的老式摄像机,不由得问道。 “没错,识货喔。”拉基操作地按着键,“DVM60盒式磁带,画面有复古质感,像是发生于上世纪70、80年代的事情。” 雷越顿时心头更振奋了点,磁带画质当然会更有气氛,能回到那个地下电影最火爆的年代。 虽然是只有几万块预算的小打小闹,他们却不用现今更方便、更省钱的数字摄像机。 这就说明了,这帮人对于影片本身的效果,是有着态度和追求的,这点很重要。 不过,雷越又有了一点忐忑,这该不会是在拍“鼻烟胶卷”吧? 鼻烟胶卷就是那个年代地下电影的代表类型之一,展现某人对某人施暴或是行凶的全过程,充满血腥与暴力,爱好者观影时则会得到抽鼻烟般的快感。 “好了!”拉基调好了参数,手持着这部老机器,开始录像,笑说道: “这部电影叫《东州之夜》,讲述一个负选择少年参加一场生死游戏的故事。游戏不只是大逃杀,还带着探险、解谜那些元素。” 雷越仿佛听到了DV磁带咔咔转动的声响,在上空炫光四射中,认真听着拉基的话: “这场游戏,可不是闹着玩的,不是一家酒吧、一家废弃工厂的范围,几个人那么简单,不是什么暗地里的秘密。 “而是万众瞩目的盛事,有媒体报道、有电视直播、有无数观众……什么都有。 “这个负选择少年原本只是个普通人、失败者,但被我们这些人看中了,我们要把他打造成一个能赢下游戏、震惊全场的狠角色!” 拉基越说越有点激动,醉酒的脸变得更红了,语声也快了: “如果这个少年真能赢下游戏,那就出名大发了,我说的是成为明星的那种出名,东州夜晚最耀眼的人!” 绫莎只管吃着水果,不发表什么看法。 不是鼻烟胶卷,雷越暗松一口气,听着,分析着,心中闪过了一些既往差不多类型的影片。 他第一时间想起的反而不是哪部地下电影,而是一个风靡全球的大卖电影系列,就说道:“有点像《饥饿游戏》。” “没错,你暂时可以那么理解!哈哈。” 拉基一声大笑,兴奋地说:“我们就是要带你成为一个新星、成为观众们的宠儿,然后,一起发大财。” 金妮也笑起来了,喝了口红酒,语带期待:“就这么个事儿。” “嗯唔。”莫西干却也点头同意这种说法,只是神情没他们乐观。 饥饿游戏?雷越想着不由露出一丝笑,自嘲的笑:“……人家是燃烧的女孩,我是燃烧的男孩是吧。” 燃烧的女孩是《饥饿游戏》女主角在参赛时的登场造型,而他…… 以前他即使自嘲,也不会开自己这种玩笑,但是现在,不一样。 “说对了!”这次是金妮颇为兴奋,挺有话儿要说:“所以,你这位参赛者的造型、名号什么的,都要搞起来,我们帮你做明星运营。” 她喝着红酒,对此很在行似的: “运营,懂吗?参赛者是参赛者,明星是明星,这可划不了等号。 “明星不是天生的,跟实力也没有绝对关系,明星是打造出来的!” 雷越微微地笑,虽然他们把一个几万块的小项目说得这么煞有介事,好像有点滑稽。 但这就是伪纪录片的形式,越真越好。 而且,这几人对于这部《东州之夜》,显然充满着激情,这才是拍片的好态度。 “那我的角色是什么人设?”雷越问道,“我们有剧本吗?” “没有剧本,随拍的,讲的就是即兴。”拉基笑道,“你的角色由你自己来掌握发挥,给我点惊喜吧。” 雷越点着头,酒吧里的嘈杂声没有扰乱他入神的思考,说道: “伪纪录片也需要表演,这个角色跟我自己太像了,虽然能进行本色演出,但正因为这样,会使得角色失去可塑性。 “我想多用点布莱希特的表现派理念,‘限制共鸣’,更抽离一些去演,这样会处理得更冷静,能演出一些陌生化的效果出来……” 雷越说着说着,发现对面的几个人都静了下来,都有点怔着似的……他顿时停住了话。 拉基看看莫西干,看看金妮,手上挥了挥香烟指向雷越,感慨道:“这个就是我说的,专业!” “认真的男人最迷人。”金妮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越瞧着雷越,越有点色迷迷的眼神。 “雷子,你放心去演。”拉基一副将遇良才的模样,迫不及待地说:“现在我们就开机拍上一段吧,这场戏就是你确定要参加游戏的这个时刻。” “哦好。”雷越点头应道,怎么拍是导演的事,自己只管去演。 他望向拉基手持的DV镜头,让自己投入到这么个角色当中,他既是雷越,又不是雷越。 酒吧炫光中,莫西干、金妮都看着他,绫莎也望了过来。 “《东州之夜》第一场——”拉基拉长着声音,起身举着DV对准前面的雷越,“开拍!” 第二十一章 开拍 “嗯,你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拉基的声音显得认真了许多,伪纪录片很时常都会有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摄影师,拉基此时演的正是这样的角色。 雷越看得到对方的认真,抽离的那部分心神顿时对自己说: 别觉得是小项目就打马虎眼,这可是我第一次主演电影!一定要演好,比谁都好。 所谓“表现派”简单来说,就是“我知道我在表演,观众看着不知道就行了”,必然不能全部投入,因此才能有精确的处理。 此时,雷越其实并不紧张,越进入到这种表现派理念的心境中,就越像是从上空俯视着人与事的……乌鸦。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念既快,又锐厉。 “大、大家好……”但是,雷越朝着镜头,却显得很有些青涩的紧张,被酒吧的炫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一般。 深呼吸、皱鼻、说台词、话声要不利索、带点儿颤…… 抽离的心思仿佛是个发号施令的指令台,而他是一台精确执行命令的机器,不多不少。 雷越深呼吸一下,烟酒的味道很刺鼻,不由皱了皱鼻,烂脸亦在牵动,紧张地说道: “我、我叫雷越,唔是东州人,高考刚完,艺术生……没考上哪家大学……” 与此同时,拉基和金妮瞪了瞪眼,好家伙。 一声“开拍”的前后,眼前的这个烂脸少年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比刚才青涩了好几倍,却毫无表演的痕迹,一切看上去都那么自然。 这个就是……专业。 “哈。”金妮转头看向绫莎,竖起了大拇指,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宝贝? 绫莎早已见识过雷越的演技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几乎没发出声音的喃动嘴唇说:“这才哪到哪。” 那边,莫西干双手环胸,眼神里也多了一点明亮。 他们这些人,见过太多了,是骡子是马还是驴,一眼就看得出来。 “落榜艺术生是吗?这就是你要参加这场游戏的原因吗,为了翻身?” 拉基在镜头后面又说道,边说边走动,围着雷越拍了一圈,拍拍正面、侧面、背面,尤其走近了点拍他那一半烂脸 那些紫红色的疤痕布满镜头,带来着悚然惊奇的效果。 遇到这么适合、优秀的演员,拉基拍起来的劲头自然也更大了,脚下走位、手上摇晃摄影头,都使出着自己的本事。 “可能吧……”雷越说,对于拉基的变化是看在眼中,心神也更高昂了,指令台又在说着: 情绪是犹豫、迷茫、带有忐忑,就算心里有答案,也不想告诉别人和自己。 动作是眼神躲避,肩膀微动,但全身木然。 雷越一边执行指令地表现着角色,一边低声道:“我就是想过些不同的生活……” 好好好!金妮不发出声响地鼓着掌,看到这么好的表演,不由得连连地大口喝酒,红酒杯很快就空了,她又给自己倒满。 “你觉得自己能赢吗?”拉基又说道,“要杀人的喔?” 雷越沉默了很久,目光躲避着镜头,才说道:“也许不是赢不赢吧,能参加这种游戏,对于我就已经是赢了……某种意义上。” “如果让你选,选了就能实现,你会选择当正选择、负选择还是平局?” 拉基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雷越听到几乎被打破心境,但展露出的一丝慌乱却是恰如其分的本色演出。 他能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就放任自己的慌乱,从表现派转回本色演出,“我……也许,可能……” “不用急着回答我。”拉基哈哈笑道,既欣赏对方的演技,却又得意于还是能给这个菜鸟点表演难题,“不管你想什么,参赛完再说,如果你能活下来的话。” 雷越默默地点头,不是演的,是确定一时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平局吧。 普普通通地活在阳光下,普普通通地过上一辈子。 “好啦,现在,我们有了一位新人,来自东州的——雷越!看看他能不能成功吧,明天见!” 拉基大声地喊了几句,就镜头一转扫了扫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然后结束拍摄,“停机。” 听到停机二字,雷越顿时呼出一口气。 “停机了,哈哈。”拉基立时兴致勃勃地查看起了刚才拍下的片段,“专业的演员就是不同,绫莎,你是找对人了啊……” 绫莎没说什么,那边的金妮已是喝得有些醉态,“拉基,别说你了,我也觉得这次能发财。” 莫西干始终是最冷淡的那个,“今晚就到这里吧,明天早点过来,就在这里集合。” 那双沧桑的眼神看着雷越,“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学、要做。” “哦好的。”雷越点头应是,心说那是肯定的,自己几分钟前都还只是个死跑龙套的,现在才算是“主演”。 主演?他这么一想,心脏顿时砰然而跳,主演。 “收工了吗,走走走!”金妮站起身,醉得有点摇摇摆摆,向雷越招手:“小帅哥,我们去嗨皮牛耶!” “呵呵。”雷越只当这是个玩笑,笑了笑没有搭话。 他看看绫莎,现在是回去麦记吗? 绫莎从沙发上起身,对莫西干说道:“刚才楼下的12号桌,那帮人我看他们很不顺眼,帮我收拾一下他们。” “嗯。”莫西干沉着面点点头。 雷越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句:“真的就收拾一下就好……” 没有人理会他的话,绫莎抱过那块黄色滑板,身影穿过炫光往楼下走去,雷越也就只好先跟上了。 另一边,金妮还在朝着他,嚷嚷道:“不去吗,不去就不去,稀罕吗,我谈的恋爱、上的男人多了去啦……” 金妮重新坐下沙发,灌了一大口酒,表情却是越来越绷不住,从高声到沮丧: “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啊,多过头了……是,没错,我从来没被任何男人向求婚,没错,我是个废物…… “以我这样的条件居然混成这样,我应该是个特级废物……” 雷越听得有点愣,不禁回头瞥了瞥,只见金妮欲哭无泪的表情,摆烂似的姿势,唠唠着: “我这个人一定是有什么问题吧,嗯,真就这样啊,我是个没用的东西,没被任何男人瞧上过,你可以看不起我的,你如果踩我觉得会爽,那你就踩吧……” 她说得自己终于有点哽咽,“可是,我没有结婚,没有生子,不也是无能为力吗…………” “快走,快走。”拉基摆摆手,让雷越走就是了,嘲笑道:“其实这个家伙,不叫金妮,她叫金招娣啦,一喝醉就逊得不行哈哈。” “……”雷越不知道能怎么应话,只管跟着绫莎离开,从铁架楼梯走下去。 “你这些朋友,挺有意思的。”他说道。 “老害群之马了。”绫莎又说出这个评语,“人事是一件不做,作妖的事是件件都做。” 第二十二章 夜谈 唰唰,滑板快速划过街巷路面,而发出撕裂般的声响。 雷越跟着绫莎滑在回去麦记的路上,后面老家酒吧的喧嚣声越来越轻,那里似乎正发生着一场打斗,隐有一群人的惊呼声传来。 他心头有点嘀咕,莫西干……莫被干啦,还要拍电影的…… 本来说早上集合拍《东州之夜》,结果是集合拍《铁窗风云》,那就真玩儿大发了。 他感觉自己开始有点理解他们的梗了,虽然还是很冷。 老害群之马吗……雷越想到什么,腰包里的手枪沉了沉,就滑快了点追在那彩发少女旁边,问道: “绫莎,我想上网查点东西,但不想留下痕迹……就是要连警察也查不到是我搜索的,有办法吗?” “简单。”绫莎说道,想都不用多想。 “哦?”雷越眼睛一睁。 “清空浏览记录。”绫莎又说,看到他转眼怔住,她捉弄成功地笑了一下,这才正式说: “首先你要有个概念,VPN、加密算法、用完就扔的号码和旧手机……这些是会让你很难被查到。 “但只要你的对手够强,只要警察那边肯费大劲,直接从后台拿数据一层层破解,不管你在网络钻得多深,他们还是能把你揪出来。” 哦哦,雷越这下更是皱眉,绫莎似乎还真懂这些,甚至……有做过这种事情? 不过听她这么说,怎么就简单了? “总之,不管你怎么搞,只要是用自己的IP,就不存在查不到。” 绫莎继续说着,“所以答案是:用别人的IP。把事情从反网络追踪变成反盗窃追查,这就简单多了。” 霓虹彩光映亮她望来的眸子,“乔装隐藏好自己,到国贸广场那种热闹地方偷一部手机,手脚干净点,用完就把手机连机带卡立即熔掉。” 偷手机?雷越沉吟,不太想把不认识的路人给牵涉进来…… 毕竟,他也不喜欢自己会遇到那种事。 而且自己面对的那些不是普通警察,能力、可动用的资源都不一般,这种方法不一定管用。 绫莎或许看出他的踌躇,收回了目光,又说: “你也可以用一部无卡二手手机,连接哪个公共Wi-Fi,或者到哪个没监控的地方破解某个Wi-Fi连上再查。 “至于你怎么得到这部手机呢?去买、去捡,但都不能留下痕迹。” 绫莎并不问他是想要查什么,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路面、控制着滑板,放慢速度让他能跟在旁边。 “只是我很怀疑。”她又说,“如果你想查的东西是警方会花这么大力气去追踪的,你认为你能在网上查到真实有用的信息吗?” “唔。”雷越扯了扯烂脸,“也是……” 之前不是没这么想过,但现在被绫莎这么一泼冷水,他才重视起这个想法,而不是心存侥幸。 既然警方要隐瞒猎枪人命案、猎枪人的存在,那网上有价值的信息按理都会被抹掉。 反而,“上网查询”可能只是个毫无价值、等着他去踩的陷阱。 雷越瞧瞧绫莎,听出她的语气是不建议他为此折腾,而这少女显然也是老害群之马了…… “不查了。”他决定道,打消这个想法,另找办法吧。 “听你刚才说的,你好像很懂得这方面。”他问道,看着绫莎那头中短彩发被夜风吹拂飘舞,如同梦幻。 认识也有一个星期了,他对于这位新朋友仍了解不多,她总是像被夜雾笼罩着一样,明明就在那里,却看不清楚。 “懂一点。”绫莎说得语气很认真,“我这个人喜欢阴谋论,上网查过不少。” 她往他身边滑近了点,神秘地说:“你知不知道麦记叔叔其实是外星人?想用薯条控制人类,麦记每袋番茄酱后面的编码都是一组密码,是外星人们在全球各地的麦记互相沟通的信息。我去麦记住就是为了暗查这个事情。” 雷越的第一反应不是绫莎在开玩笑,而是想起那宗垃圾场离奇命案,那些霉菌与藤蔓,变形的枪,警方的隐瞒…… 因此,他心头惊了惊,麦记有古怪?是吗,是这样吗…… “那梁经理?”他脱口地问。 绫莎一瞪眼眸,倒是被他问住了,她转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笑出声:“你是演的,还是真信啦?傻子是吧。” “啊?”雷越微怔,也不禁笑了,自嘲说:“演的,演的,刚用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员的自我修养》……” “哈哈。”绫莎笑着白了他一眼,“不要太容易相信别人,不然你会吃到教训的。” 雷越没说话,只在心里说了句:因为是你嘛,朋友。 绫莎有时候像现在这样,很活泼,爱开玩笑;但有时候她又很沉静,一言不发。 就像之前在老家酒吧,她都不怎么说话。 想起《东州之夜》,雷越问道:“对了,你在剧组里也是准备演哪个角色吗?” “应该吧。”绫莎不太确定似的,“在这种小剧组,想找点活儿干还不容易么。” 虽说绫莎也是个跑龙套的,但雷越其实没看过她的表演,不知道她演技怎么样。 “我是想,如果我们有对手戏,我们有空可以排练……”他说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这部电影的质量会怎么样,你别指望我,也不要指望莫西干、拉基或者金妮。” 绫莎的笑声渐小,这次话声真的很认真,“他们没办法能保证片子会好,这得靠你自己,如果连你也演得烂,那《东州之夜》就会很烂、超级烂。” 她顿了顿,“只是到时候,你已经不能退出了。” “哦……”雷越默默地应下,“谁拍片都没办法保证会好的,我感觉他们的态度还可以,就是说明星什么的显得吹过头了。”他笑着摇头。 “也许你不想听到这话:加油吧。”绫莎脚下猛地一蹬,加快了速度,转眼就滑远了。 “会的。”雷越轻声,继续跟着滑去。 两道滑板身影渐渐从穷街陋巷回到影视城北门广场一片的繁华地带,夜街上的行人变多,街边矗立着密集的商铺以及一些高楼大厦。 其中一栋大楼外墙的巨型LED屏幕里播着广告,少女明星代言人的笑容灿烂照人,霓虹光环在夜雾中犹如幻魅。 即使在这凌晨时分,雷越迎面遇到的路人不多,却还是不时被人投来惊愕的异样目光,看到了恶鬼一样。 但是,他没有遮避脸庞,而是昂然而过。 对于明天,不,或者说今天早上,他满心有着一股新期待,《东州之夜》,主演! 第二十三章 再临 在麦记住很难可以睡懒觉,一大早的,雷越从老家酒吧回来只是睡了几小时,就被清晨进店消费的客人们吵醒了。 他伏在桌面上,先伸手按按腰包,手枪还在里面。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也该醒了,早上的卫生间得排队,住客们都要用…… 雷越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一道黑沉沉的魅影,顿时就是一惊,“啊!” 只见就在这张餐桌上,就隔着不到一个身位,那只乌鸦就站在那里,收拢着庞然的黑翼,深邃的鸟目朝着这边,似在望着外面街道。 “朋,朋友!”雷越不禁惊呼,心头充满意外,它怎么来了? 过去几天,他睡醒后睁目,有时会看到那个血肉模糊的怪人,有时看不到。 但看到乌鸦还是第一次,自从成为朋友的那个夜晚后,它也同样是第一次距离他这么近,触手可及。那个怪人反倒是不见了。 “呃,你……”雷越望着乌鸦,问道:“你吃早餐了吗,要不要给你点一份鸡肉汉堡……” 他说着的同时,眼睛余光瞥了瞥那边的一个角落,绫莎已经不见人了,住客们则在相继起身, 那个黄衣服老婆婆又在神神叨叨着什么,精神疾病发作似的,就像他刚才一样…… 可是,雷越十分确定,这只乌鸦并非幻觉,而且就在面前。 骤然不待他多想,乌鸦猛地一扑翅膀,飞跃落到他的左边肩膀上,冲击得他几乎摔下。 “这是怎么了?”雷越为之疑惑,乌鸦不言不语,不知道是要带路,还是要……跟着他?为什么,出事了吗? 他连忙拿过手机看看,村民群只有几条未读信息。 之前睡觉前他已经查看过了,市场封了一天还没解封,那片涂鸦挨了村民们很多骂,说破坏风水、影响市容等。 有年轻村民试图把涂鸦照片发出来,但很快照片就都显示为裂图,被封掉了,这个村民群显然受到了监视。 “难道昨天我在市场的戏还是过不了关?虽然没有搜索什么,却已经被警方盯上,甚至派人过来了?” 雷越心头一突,别莫西干没被抓,他自己被带去演《铁窗风云》了。 他连忙询问乌鸦:“所以,朋友你过来是为了提醒我,带我走吗……” 只是,乌鸦的模样不像是要带路,以往几次带路它都是飞在天空上的,到了目的地才往他肩膀落下。 而现在,它直接就落下了,双爪并且抓牢他的肩膀,深入皮肉,大有不挪窝的态势。 突然,雷越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心头就是喜悦地一跃,感觉自己有些明白过来。 “哈!你是不是知道我认识了些新朋友,知道我要当主演了,所以你也想去看看?毕竟有这一切成果,都是源于你那晚把我带到这家麦记来。” 雷越一边笑说,一边侧目看着肩上的乌鸦,它的背弓如同沉静的山峰。 “这样吗,好。”他一边起身往卫生间那边走去,一边在别人看来自言自语般笑说: “朋友,咱们就一起去主演吧!要是什么时候你突然被镜头拍到,那就直接成灵异片了,真要成CULT片经典了。” 雷越走过开始拥挤起来的走廊,给挠着头的梁经理打了个招呼,进去卫生间一番洗漱。 然后,他带上背包,往麦记外面走去,前往老家酒吧。 见时间不早了,雷越在人行道上一边走,一边给花姐打去电话,乌鸦始终沉沉地站在他的左肩上,偶尔才微动双翼和长喙。 那边一接通,就传出花姐火爆的快声: “喂,咋了,到集合点了吗?” “花姐,早,是这样的。我今天不去跟你开工了,这几天应该都不去了……” 雷越还没说完呢,花姐就打断地说:“怎么,彻底回家啦?才混一周就挨不住了啊,多少在这里跑了一年、几年、十年龙套的人都还没出声呢。” “不过也好,你还小,回去读书吧,别整天想有的没的了。”花姐话声快赶,都要收线了。 “不是,我暂时有别的活……”他如实地说。 因为拍完《东州之夜》,应该还是要跟着花姐混,他不打算说谎,也没什么好说谎的。 “我认识了个朋友,她介绍给我一个角色机会,是个小项目……” 花姐又打断了,来了气似的:“你小子注意了,我警告你哈,影视城是个花花世界,跟商场、游乐园那种地方不同。” 她越说越火,“这里什么人、什么诱惑都有,你一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才来几天?认识啥朋友了?别被割了腰子还给人家数钱。” “……”雷越顿着了话,眼前闪过老家酒吧的灯红酒绿,“拍地下电影的。” “还地下电影,你听说过国内有地下电影的吗?”花姐更加没好气了,懒得管地说:“自己小心吧,别被人整成鼻烟胶卷,有你好看的。” 滴,花姐说完这句就收了线,滴滴。 花姐懂行啊……雷越沉默,自己昨晚也是有过对于鼻烟胶卷的担心。 但是,这是乌鸦介绍的绫莎介绍的工作……… 雷越转目望向左肩上的黑鸟,“朋友,你不会是黑中介吧?” 乌鸦仍是没有回应,他摇头一笑,脚步没有停下。 对于花姐的这番警告,并不是完全没有听进去,那些老害群之马的做事方式,自己不一定会跟。 只是,昨晚拉基、金妮他们的笑语,还有绫莎的那一声“加油”,都让他不愿就此停步,他们是朋友,可以成为朋友…… 走路要比滑板慢,雷越花了大半个小时,才再次来到老家酒吧。 经过一夜的喧嚣,这个改造过的破旧老仓库正安静了下来,门口见不到有客人来往。 雷越这次可以很轻易地走进酒吧,里面播放着爵士乐,四周的酒桌空空荡荡,吧台后面也见不着有酒保,仿佛是他走错了地方。 “有人吗?”他四处瞧了瞧,越看越感觉有点奇怪,有点莫名的紧张,花姐的警告尤在耳边。 怎么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候,雷越注意到那张12号酒桌上,有一滩凝固的血渍没被人清理,桌椅也乱七八糟的。 是昨晚的斗殴留下的吗…… 雷越渐渐来到铁架楼梯边,抬头望着二楼的方向,那上面也是十分安静。 突然,身后有什么隆隆咔咔地响,他猛地回头一望,只见酒吧的铁皮大门,正被人从外面关上。 而肩膀上的乌鸦,目光如炬。 第二十四章 挑战 隆隆咔咔,仓库的铁皮大门被人从外面关上。 仓库内轻柔的爵士乐也突然像录音机卡带了一般,发出叽咔的刺耳嘈音。 整个仓库的光线都在消失,被漆黑淹没,到处变得一片昏暗,那些酒桌变得犹如棱角突兀的乱石。 “……”雷越一怔,想要往大门那边跑过去,却距离太远,已是来不及了。 “莫西干?拉基?金妮!?”他转头看着四周,“……绫莎?” “你们在玩着什么吗,是不是?” 但周围仍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回应,只有左肩上的乌鸦的爪子在勾紧,像以往的示警那样,进行着警告。 有情况……雷越可以肯定,这里正有对他而言危险的情况发生着。 鼻烟胶卷?大逃杀? 可是,这是绫莎介绍的工作啊…… 你对她又了解多少呢? 雷越一时有点茫然,腰包里的手枪不断地下沉。 门窗全被关着不通风,仓库内的空气变得闷热,他的额头在冒汗。 因为活死人病而感觉到的脖子溃烂伤口又开始哗哗地流血,浑身的腐皮烂肉大片大片地掉落,死亡的阴影如此之近。 忽然,乌鸦抓得肩膀一下撕痛,雷越回过神来,沉着地晃晃头。 先别瞎想了,不管这是怎么回事,离开这里再说。 “朋友,我们不会被仙人跳了吧,可我也没干什么啊……” 雷越用自嘲减轻着压力,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要探照周围。 目光同时有注意到,手机显示没有信号…… 他当即试着给花姐发去一条信息“花姐,你认识一帮叫莫西干、拉基和金妮的地下电影人吗?”然而,发不出去。 他又试着直接拨号打给花姐,只是,毫无反应,连“你不在服务区”都没有,似乎手机坏掉了。 打给黄自强,不行;打给麦记,不行,全都打不通。 这就意味着,也打不了报警电话。 “难道,这里有什么信号干扰器吗?” 雷越闪过这个念头,继而想到绫莎那么懂得电脑、IT技术的事情…… 说了先别瞎想!他深呼吸了下,朝着仓库的后门那边,一步步地小心走去。 与此同时,他伸手拉开腰包的拉链,这样自己就随时可以拔出手枪。 手机发出的光亮照破仓库内的重重阴影,还离着有一小段距离,雷越就看得清楚,那道小很多的铁皮后门也被锁上了。 后门是从这仓库里面锁的,挂着一个满是斑驳锈迹的大铁锁。 雷越举起手机,缓步地走近上去,拍了拍铁门,砰砰作响,铁锁却纹丝不动,把黑暗牢牢地关困在这里面。 “有人吗!?”他大喊,渐渐有些闷恼,也有些害怕与茫慌,脑海不断出现“鼻烟胶卷”几字。 别瞎想,不一定是那样。 雷越又再晃晃头,绫莎带我过来这里,是因为见我郁郁不得志,听我说快死了,才介绍我这份活…… 叽叽咔咔,突然又有另一股沙沙的白噪音响起,像是空气发出嘶哑的话语。 他闻声望去,只见装在长吧台那边不同位置的好几块电视屏幕,都突然打开了,全是黑白狂乱交织的雪花屏,在漆黑环境中尤为显眼。 忽然,他看到其中一块屏幕,在雪花中显出了一行血色的文字: 【推开二楼窗户,跳出去】 “这……”雷越怔了怔,谁,是谁在背后操作着这些?是敌,还是友? 他望着那行文字,仿佛感觉到有一股怪异的魔力,正跃动而来,在钻入他的眼眶、他的头脑里面,带着他旋跃。 二楼? “朋友,你说呢……”雷越向左肩上的乌鸦喃喃,越发有些走神,“我们要上去看看吗……” 乌鸦保持着沉默,但也没有飞起来带路,而爪子厉然地勾抓了下他的肩膀。 雷越一下警醒,看这只黑鸟的意思,似乎这里才是正确的出口,就是这道被锁上的铁皮后门。 也是,现在这种不清不楚的状况,自己为什么还要走上二楼呢? 那不是跟烂恐怖片里面那些蠢角色一样,明知道地下室有危险还要一个人往下走吗…… “我才不做这种蠢事!谁爱上去谁上去,我就在这了。” 雷越嘀咕着,再度打量起了眼前的门与锁,都是十分老旧了,锈迹侵蚀得脱了一层皮。 也许,可以大力出奇迹…… 开枪打门或者锁?不,不是开枪会暴露和惹来警察的问题,都身陷这种险境了,必要时就得开枪。 是自己应该还控制不住那手枪的后坐力,可能最后打不中,还让自己双手多关节脱臼。 而且在这种密闭空间开枪,甚至有跳弹打中自己的风险。 雷越想过这些,扫视了下周围,就去不远处的角落拿过一个同样锈蚀严重的红色灭火器。 “来吧。”他咬紧了牙,双手举起灭火器猛地砸向那个铁锁,砰嘭!! 门与锁被砸得震动不已,发出巨大的声响,只是铁锁仍然如故,就只是掉了一点点的锈斑。 反而是他自己这么用力一砸,脚下几乎站不稳,更是感觉浑身腐烂流血的皮肉又溅落了一大片。 一段肠子都要破腹垂出,痛感终于侵袭而来。 “嘶……”雷越大口大口地呼吸,不管这是不是妄想,这种皮肉撕裂的痛楚,自己几乎能清晰感受到。 十几天没吃药了啊,真快死了……不是还没吗,继续! “啊!”雷越大叫一声,再次鼓起全身的力气,举起灭火器朝那把老门锁砸去,砰嘭——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那把老门锁看似摇摇欲坠,却还是挂在那里。 雷越喘息地缓了一会,又砸下一下,肩上乌鸦一直不声不动地看着,漆黑的羽毛比周围的黑暗还要更黑。 砰,砰,砰! 他砸了好几下,就是不往仓库内其它地方去,想着自己还可以砸上一天,砸到门锁掉落,或者外面有人闻声而来。 反正有这位黑鸟朋友在,闷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唠唠几句…… 雷越这么想着、做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了点动静,沙沙的白噪音里混杂着咔哒咔哒的声响。 他回头往长吧台那边望去,只见所有的电视屏幕里的雪花屏,都多了一行刺目的血色文字: 【推开二楼窗户,跳出去,就现在!】 而酒吧音响的嘶嘶叽叽嘈音中,朦胧模糊的,似乎有绫莎、莫西干等几人的声音:“雷越,快从二楼走,别砸了,快!” 雷越又有点晃神,那一块块电视屏幕似在入侵占据着他的思维: 快走,快走,跳窗出去。 难不成,会不会是,发生着什么变故,这些新朋友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营救他,二楼窗户…… 这个念头一起,那些血字、雪花与白噪音便猛然汹涌而来,他的头脑在被那些电子信息覆盖涂写: 【快去二楼跳窗,这是在救你。】 【快去,这是在拍片。】 【这是个考验,这是个训练,这是个挑战……】 【立即完成挑战,不然你会死的!】 第二十五章 险境 雷越的头脑里,仿佛是录音机卡带断续了一会,然后咔哒一声清晰了。 “!?”他突然只感到狂风扑面,眼前一片明亮,被推开的窗户摇摇欲坠,他正一只脚踏了出去。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他上了二楼,就站在一处仓库窗户旁边,外面的上方是那块“老家酒吧”霓虹招牌,下面是狭窄破落的巷道。 “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完成挑战……” 他莫名地喃喃,但骤然一下子,肩膀皮肉传来一下被乌鸦那双利爪猛力撕开的痛楚。 这道痛楚拉住了他要迈出的另一只脚,眼前闪过了一段犹如是十几倍速播放的影像画面: …… 那个长着烂脸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从仓库二楼窗户跳下,整个人飞了出去,这才露出惊骇的清醒神情。 砰嘭一声巨响! 鲜血飞溅,黑发飞扬,有什么圆球状的东西飞了出去。 是少年的脑袋,飞出滚落在满是水洼的巷子路面上, 那一半烂一半好的脸庞万分扭曲,还能转动的眼睛望着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或者说地上一滩模糊的血肉。 一切画面戛然湮灭,影像的尽头只有一片黑色的画面。 …… “啊,啊……!” 雷越惊叫出声,猛然回过神来,顿时连忙后退好几步,远远离开着那个被推开的窗户。 “怎么?我什么时候上来二楼的?我不是在砸着后门的门锁吗……怎么好像断了片,突然就这样?” 他已是有些浑身生寒,如果不是被乌鸦及时拉住,自己是不是就跳下去砸成碎片了? 乌鸦那双黑目里的凌厉目光仍然未变,像在告诉他现在有危险,它却又很从容,仿佛看透了一切。 但雷越满是困惑,再望着这个光线昏暗的仓库,心头砰砰地跳动,又沉又乱。 有古怪,而且不是仙人跳的那种古怪。 他想起了那个雨夜的垃圾场,当时那种诡异莫名的感觉,正如此时此刻。 “莫西干、拉基、金妮、绫莎……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大块头那些警察追踪上来了,搞的这么一出?可说不过去啊,直接抓我就好了。 “还是,我在做着一个恶梦吗?我要怎么才能醒来……” 是恶梦还是现实,雷越已经有点分不清楚了,却知道自己决不能从窗户跳下去,不,不行。 他转身走去,额头的后背都已经满是冷汗。 走向那道铁架楼梯会经过那处黑皮沙发,雷越不由得望了望,昨晚莫西干他们就是坐在那里面试他。 现在那片沙发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衣物,只有茶几上凌乱摆着很多的空酒瓶、啤酒罐、零食袋子,一把水果刀,还有…… 他眼睛一瞪,“那部DV摄像机。” 昨晚拉基用来拍片的那部机器就扔在茶几的杂物中,好像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来不及带走一样。 “朋友,我去看看……应该可以吧?” 雷越说道,肩上的乌鸦不声不响,没有回应他的问题,他也就一步步小心地走过去。 不多时,雷越从茶几拿起那老式摄像机,这种几十年前的老机器,他以前只见过,并没有操作过,所以很陌生。 但因为DV机也只有几个按键,不难弄清楚怎么把它开启。 很快,嗞嗞沙沙的声音响起了,雷越看到DV小屏幕播起了画面,正是昨晚拍摄的片段。 充满颗粒质感的DV磁带画面中,是他自己的面孔特写,拉基在镜头后笑说道: “好了,这部电影叫《东州之夜》,讲述一个负选择少年参加一场生死游戏的故事,游戏不只是大逃杀,还带着冒险、解谜那些元素……” 雷越正看着,若有所思,突然,画面全成了一片雪花,以及一行滚动的血字: 【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对准自己的脖子,捅下去,就现在!】 他忽然一下晃神,目光有点迷糊,看向了茶几上的水果刀。 他的血液在凝结,内脏在腐烂,皮肉在僵冻。 但是……这只是一个梦,他很快就会醒来,真正地活着。 猛然,乌鸦的爪子一下用力地抓勾,雷越又再感到肩膀传来撕裂的巨痛,悚然回过神来。 他只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那把水果刀,正举刀抵到了脖子边上。 “啊,啊……”雷越急忙扔下水果刀,刀子落在地面上,嘭的一声脆响。 如果不是乌鸦的制止,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一刀割开喉咙。 他深深地呼吸,转目四望,看到的是一片黑暗,以及在眼前若隐若现的血字: 快,杀了自己,立即醒来。 “不,不!”雷越猛地晃头,继续想着刚才的心念,拉基说的,不只是大逃杀,还有解谜的元素。 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像密室逃生吗,解谜…… 雷越环顾着周围,有些想法逐渐清晰了起来,如果现在的谜题是怎么离开这里,方式是找到正确的逃生之路。 从窗户跳下去、自杀,显然这些方法都不是。 而刚才乌鸦朋友也有过提醒,出口应该就是一楼的后门,那自己就需要打开那道门锁。 但是那道老门锁非常牢固,砸不开,至少短时间内是砸不开的,他也不懂得怎么开锁。 所以谜底,应该是需要找到门锁的钥匙,开门出去。 “我是怎么上来二楼,又怎么几乎自杀两次的?” 雷越又想,那些指令般的血色文字,自己看到了三次,第一次是从电视看的,但没有“就现在”,因此思维没受到多大影响。 但后面两次都有“就现在”,他一看到就好像被迷住一般,仿佛镜头一转,自己就几乎要执行自杀命令了。 “不能去看那些文字……”他心里分析着,“一看到就会被迷魂,自己就会失控。 “这些文字都是来源于某种电器,都是从电子产品屏幕里出现的。 “所以,我不能随便查看这些摄像机、手机什么的,下面一楼有些酒桌有遗落的手机,如果打开查看,大概也会有这种血字,每看到一次就是一次死亡凶险。” “但要找到钥匙,我就得在仓库四处搜索。 “可是,那些电视、音响,都在自动播放着、被人在后台操作着,如果我一个个去关掉,那么近的距离,很可能又会看到、听到那种命令…… “有这些电器开着,我就不可能可以安全地搜索环境寻找线索。” 雷越想着想着,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得去把仓库的电闸拉下,这样就能把仓库里自动播放着的所有电视、收音机,一次全部关掉。 第二十六章 死亡游戏 叽嘎,叽嘎。 光线昏黑的酒吧仓库内,雷越小心地走下铁架楼梯,举着亮起手电筒的手机探照前方。 自己这部手机,对方似乎没有入侵或入侵不了,手机除了没有信号,并无其它异状。 一楼不全是漆黑,那些电视雪花屏有杂乱的光亮。 忽然,当他的脚步一离开楼梯,那些电视与音响顿时都更加乱了套,响起各种怪异的嘶沙声响,似有鬼魅在嚎喊。 但是雷越看也不看,只管把视线避开,不管哪个电视屏幕发出什么动静都好,就是不看。 “不管背后是谁在操作,他们想用或只能用这种方式整我。 “如果是冲着我的肾来的,给我的饮料下迷药、甚至直接一帮人冲上来给我一闷棍,不是简单多了吗? “但那样就只是简单的绑架与行凶,拍得成鼻烟胶卷,却拍不成《电锯惊魂》那般具有悬疑性的片子……可看性和价值就不同了。” 雷越心里又闪过一些分析念头,莫西干他们的身影不断浮现。 “背后的人是想和我玩个死亡游戏。 “而游戏,是需要游戏规则才能成立的,尤其是解谜游戏。” 他这么想着,拖着两条感觉在流血的破腿,往仓库墙壁的方向走去,对肩上的乌鸦喃喃说: “朋友,我觉得这个游戏有一条主要的规则:看到那些命令字幕并被迷住就会自杀,Game Over。 “通关条件是:找到钥匙,打开仓库后门,走人。” 他越往里面走,后面吧台那边的电视动静就越大,显然是想吸引他的目光,仿佛在佐证他的推断。 雷越继续走,避开仓库内每一处亮着光的电子设备,同时特别注意着乌鸦爪子的手语。 当他来到老旧红砖砌就的墙壁边,乌鸦也没有示警,他就沿着墙壁走,来到靠近后门的一处位置,找到了一个电箱。 这个电箱装在砖墙上,红色的箱体也是锈迹斑驳,很是破烂,年久失修的模样。 箱子是有锁眼的,但没有关上,整道箱门摇摇欲坠地垂挂在外。 雷越走上前,屏着气息顿了顿,见乌鸦仍然没有警告,就伸手拉开电箱,开始把里面的总闸开关一个个地拉下来。 哒,哒,哒…… 顿时之间,酒吧里的嘈杂异响相继地消失了,被寂静全然淹没。 “呼。”雷越这才缓缓地转头,望向吧台那边。 那一块块电视屏幕再没有散发光亮,满屏的黑白像素都变成黑色,酒吧内变得更加昏沉。 他确定仓库全断电了,又待了会,才小心地走到那张L型金属吧台边。 虽然已经关掉总闸,但他还是嫌不够放心,找到这边的电源插口,把上面所有的插头都拔了,将这些电子设备彻底变成死物。 这样,雷越才开始搜索检查起这个吧台,心头仍在紧张地绷着,手指触碰到的吧台台面十分冰凉。 凡是电子产物,特别是手机、平板电脑这些带有屏幕的东西,他一概不碰。 他看了台面一圈没发现后,又拉出酒保柜台位的一个抽屉看看,里面塞满了些账单、发票、乱七八糟的小物什,以及…… “朋友,还真有钥匙!” 雷越眼睛一睁,看到抽屉角落里有一串好几把不同形状的钥匙。 他伸手拿过,看了看,里面有一把生锈铁钥匙的大小形状,似乎正好能对应后门铁锁的锁眼。 不过,雷越还是把其它几个抽屉都检查了,没其它发现。 “可能就是这把了,我们去试试。”他嘀咕着走去。 从吧台找到这钥匙似乎容易,但如果布满周围的电视屏幕还亮着,简直是在深渊上走钢丝,随时都会摔得粉身碎骨。 眼下,雷越再次来到仓库后门前,用那把铁钥匙插进了铁锁里,果然是对应的…… 他的眼睛凝住,嗓子眼提了起来,沉默的乌鸦没有表示。 手上一动,扭开。 咔哒,门锁被打开,仓库后门开了。 “游戏过关了吗,背后的人会让我就这样走么……” 雷越还不敢怎么高兴,带着未解的疑惑,就要拉开门走人。 即使走不掉,也结束这个死亡游戏吧,看看对方是谁、是怎么回事。 但这个时候,乌鸦又一次用爪子猛力地勾抓,雷越立时停住拉门的动作,心头惊然地一跳。 难道在开门这一步还设有陷阱…… 有些密室逃生游戏就会这么设计的吧,正当玩家以为要过关的时候,却还有最后一下。 “……”雷越又扫视起了周围,想到了个主意。 他转身跑回吧台那边,拿下缠在吧台吊灯上装饰用的一束复古麻绳,再去绑着了后门的门把,然后跑得老远。 “这样,应该行了吧?”雷越弯身躲避在吧台内,以吧台的铁架为掩护物,防止后门可能发生的事故。 见乌鸦沉静了,他这才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拉绳子—— 咔哒,砰!! 那道破烂的铁门刚一被拉开,就被外面的一股重压轰炸般,整道门暴然飞了出去,哐铛地砸中一张玻璃酒桌,酒桌也砰然碎了一地。 雷越瞪目望着那片狼籍,烂脸微微地牵动,有点后怕。 如果自己就站在门后,还不得被砸一顿惨的…… 但后门口那边还没完,门外有一片凌乱的阴影汹涌了进来,遮蔽着外面的光亮,唰唰哗哗—— 他看清楚点,只见是大片杂色的电线,错乱地交织,把后门周围地上的灭火器、椅子等东西都拉扯而起,垂吊在半空中。 “这。”雷越心中又惊,如果自己人在那里,应该也会被电线缠住拉起…… 那是,什么电动装置吗?不。 他正有一种难以言喻、怪异蔓延的感觉。这里发生的种种怪事,绝不是那么简单。 “Cut!!!” 正当雷越起身走出吧台,想看清楚些后门那边的状况时,突然,一声激昂欣喜的叫声打破酒吧的死寂。 他一怔,心情顿时像急坠的电梯,不断往下沉,要么能停住,要么轰然坠毁。 是拉基,那是拉基的声音,这场死亡游戏背后的人,是他们。 即使自己完成了游戏,过关了,其实还是逃不掉吗…… “过啦,过啦,好!雷子,你的表现太牛了,就没见过能像你这样的,哈哈。”拉基喊着。 “天呐,你弄得我好兴奋!”金妮也在笑呼。 哒哒哒,应该是电闸被重新拉开,酒吧内的一些吊灯也被打开,不再是满目昏黑。 但是,仓库大门那边依然紧锁,而后门那边布满电线,有嗞嗞的短路火花飞溅。 雷越转头看去,只见一身花衫的拉基、一身红色连衣裙的金妮,从铁架楼梯方向的暗处走出。 两人都笑容满脸,快步走来。 刚才,他走过那里的,没察觉到有他们躲藏在哪里的身影。 “牛啊雷子!”拉基手持着另一部老式磁带DV,乐不可支的激动模样,嚷嚷着: “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拉电闸都出来了,我们没想过你会这么做的。” 金妮连连地竖着大拇指,成熟漂亮的面容写着佩服,“最后的‘惊喜’,居然也被你破解了,本来还想给你涂药膏疗伤的唉。” 两人身后,莫西干也在走来,一张国字脸上却面色沉沉的。 莫西干的手上,赫然拿着之前二楼的那把水果刀,刀锋闪烁着寒芒。 “……”雷越心中的电梯还在坠,很有些茫然,更有点天旋地转,是他们…… “咋了?”拉基见他面色不对,瞧了后门那边一眼,就解释一般地笑说:“只是道具和布景效果啦!” 拉基要朝他走来,“刚才拍的这场戏叫‘第一课’,是莫西干设计的一个游戏,跟你将要参加的游戏差不多,但少了其他参赛者的竞争啦、杀人啦。 “这场戏你表现得真好,我一直都在暗中拍着,拍到不少好镜头。 “讲真,没见过像你这么有天赋的。” 见拉基越走越近了,雷越不由后退了几步,额头又在微渗冷汗。 “刚才……拍戏?”他沙声地问,但刚才自己明明有突然失去心智,一看到那种命令字幕就失魂,而且是两次…… “是啊,不用紧张。”拉基笑说,“你自己对这场戏理解得真好,还上楼要自杀呢,演得天衣无缝。” 演?我自己演的? 雷越还在缓缓地后退,要跳窗自杀、要用水果刀割颈自杀,都是我自己的理解吗,怎么我不知道…… 他看得到的是,金妮正在走去要把那些电视屏幕的插头都重新接上。 如果电视屏幕又亮着了,如果又再出现那种命令字幕…… “呵呵……”雷越应了声,微抖的右手按住了腰包,“刚才我的群头发信息说有事找我,我得回去一趟,能先走吗?” 他对左肩的状况有点失去判断,既感觉乌鸦的爪子又在抓紧,又感觉是自己的心情导致的肌肉紧张。 “不急,我们有些镜头还要补拍,会很精彩的,等以后你出名了,也会很值钱。” 笑脸的拉基拿着DV、冷脸的莫西干拿着水果刀,在一步步走近,像是包围了上来。 那边,金妮已经接上插头,就要打开电视。 雷越眼眶敛聚,就要抽出腰包里的秘密。 突然,仓库酒吧的这片空间里,有犹如夜雾的白色雾气突现,一道彩发少女的身影踏着滑板,在雾中疾速而至。 第二十七章 莫莫挑战赛 雷越只是眨眼之间,就见到周围起了一片淡雾,而自己身前多了一道彩发少女的魅影。 少女身着宽松棒球外套与牛仔裤,踏着一块黄色滑板,背着另外两块。 是绫莎,她挡在了他和莫西干之间。 “……”雷越心头猛地一跳,张张口想要叫她一声,却又停下,心底翻涌着一些他不想听到的声音: 她是什么人?你对她了解多少? 没有人想看到你的脸。 青春,恋爱,与你无关。 “绫莎!你来得正是时候。”拉基这下更是大笑,兴冲冲地一口气说了一通: “你没看到刚才雷子多牛逼,可把莫西干给气着了,一个啥也不是的新人居然破了莫莫挑战赛! “你知道他怎么做的吗,先是砸门,就是不动,搞得莫西干只能上强度了,啧啧。 “他瞧上去好像中了招,还两次,但最后都悬崖勒马,我看他根本就是演的啦!不然怎么可能最后会停下呢。 “接着,雷子更狠,跑去把电闸拉了,这下莫西干真没辙了,哈哈!” 那边的绫莎哦了声,从拉基手上接过那部DV查看起来,语气不咸不淡:“莫莫挑战赛?” 雷越收着杂念,集中精神听着他们在说什么,却越听,越多新的疑惑。 是莫西干?他看过三次命令字幕,第一次没中招,莫西干再上了强度,字幕里多了“就现在”,然后他就抵挡不住那股怪异的魔力了。 为什么,那是怎么做到的,催眠吗? 他想过一种可能性,雪花屏幕的黑白像素还有那文字的滚动都是经过精密设计的,能对人造成催眠效果…… “不,不会是。”雷越心里喃喃,自己从小见过的心理医生太多了,世上没有催眠能做到这种程度。 与此同时,绫莎看着DV机小屏幕里的影像,很快,她看得噗笑了几声。 但是,笑声还没落下,骤然间,她的身影又如同瞬间转闪,下一瞬已站在莫西干旁边,手上举起黄色滑板抵在莫西干的脖子边上。 雷越这才第一次发现,那块滑板底下装着一把尖刃。 而此时利刃突出,已经刺破了莫西干脖上的皮肤,微微有鲜血渗出。 “老莫,脑子抽了?要不要我给你敲好?”绫莎笑问道,“这家伙什么都不懂,你立即给他来个莫莫挑战赛?玩什么?” “教训,训练,挑战。”莫西干淡淡地说,庞然的身影如泰山般一丝未动,半点不把那利刃放在眼中,又说: “看他行不行,看他的极限在哪里。如果他连这种我们自己照看着的小游戏都玩不好,还是回家等死吧,我不想浪费时间。” 酒吧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 “绫莎。”金妮急忙上前,劝说道:“我们是做好准备了的,绝对死不了人,伤了也能救。” 她顿了顿,瞧瞧雷越,“而且一开始,也没想玩得这么过头,是后来……” 金妮感慨地摊手,“这个小帅哥真是让人上头啊,根本难不倒他。” “是啊。”拉基也说起来,“我们谁都没想过有他这样的,以为他从二楼摔上一跟狠的就完事啦,没想到他真能过关哈!还是这样过,满分。” “这小子还有多少时间?”莫西干问绫莎,语气很冷:“距离‘东州之夜’又还剩多少时间?你是想我带他,还是不想?” 绫莎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才渐渐放下手中滑板。 “被一个菜鸟破了莫莫挑战赛。”她又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哈哈,哈哈哈!” 莫西干的面色顿时陷下去了,拉基和金妮也笑呼不已: “发财了这次,我要买个孩子!” “早说啦,老家出人才,死掉一个还有一个!” 另一边,雷越看着绫莎似乎是在帮自己出头,但他心里的紧张警惕并没有消除。 她说过一句话,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会你会吃到教训的。 他们这帮人,是真的在吵闹,还是…… 雷越对此只有茫然,而肩上的乌鸦毫无动静。 “莫莫挑战赛”?他们不断提到了这个名词,听起来是莫西干用“莫莫挑战赛”才使得我几乎自杀…… 这是什么东西?雷越心中疑茫,趁他们四人吵着不怎么注意,脚步往后退。 他拿着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有心想要上网查一下寻找线索,却还是没有信号。 “用别人的IP。”绫莎说过的另一句话又浮现耳边。 雷越咬咬牙,伸手抄过放在吧台上的一部蓝色的手机,见乌鸦没有警告,这手机应该可以接触。 现在,在这个仓库里,他只信任乌鸦,既然乌鸦不示警,自己就可以操作。 “……”雷越侧着身,稍微遮挡着那边四人的视线,按亮了这部手机。 手机没有锁屏,似乎就是为了有人能打开查看。 他一瞧,有网络信号! 当下,他也不打开照片或其它APP,就立即打开浏览器,立即输入搜索:“莫莫挑战赛” 那边的四人还是没有注意他,雷越提着心,看着搜索进度条闪过,然后网页弹出结果,最前面的是一些新闻: 【“莫莫自杀挑战”导致两名青少年死亡】 【小心!“莫莫挑战”来袭,发现孩子异常别大意】 【莫莫挑战赛是一种数字鬼故事】 雷越越看,眼睛越是睁大,里面满是惊骇的色彩: 【莫莫挑战赛引发歇斯底里、道德恐慌、令人不安、突然在网络出现、向青少年设置一系列挑战、涉及自残甚至自杀、模因传播、狂热、威胁、风暴、恐怖、各国恐慌、自杀事件震动社会……都市传说……】 是有一个叫“MOMO”的神秘人通过网络影响年轻人、青少年和孩子,给他们下挑战任务,完成后上传分享。 这些挑战赛的任务,总是会越来越恐怖,可能先是割自己一刀,最后都是自杀收场 莫莫挑战赛既在现实发生过,也因为新闻传播开了,越传越变得离奇恐怖,成了一种都市传说。 “刚才,我的表现……不正是像中了莫莫挑战赛的招么,突然就被命令文字控制了心智?” 雷越的心脏猛然地跃动,快要跃出感觉破裂的胸膛。 可是,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莫莫挑战赛(Momo Challenge)】 都市传说么?雷越忽然想起什么,“开膛手杰克”也是一个都市传说。 此时,他正看着一个有“都市传说列表”的百科网页,拉动几下,开膛手杰克果然就在列表中: 【开膛手杰克(Jack the Ripper)】 这不让人意外,但突然,雷越眼睛微瞪,浑身被一股僵冷侵控,手指几乎动弹不得,那边拉基、金妮等人的叫声也变得遥远模糊。 他看到了列表里,有着另一个都市传说: 【猎枪人(Shotgun Man)】 猎枪人,也是一个都市传说……? 莫莫、开膛手杰克、猎枪人,他们的名字,其实都是来自都市传说? 第二十八章 都市传说 【猎枪人(Shotgun Man)】 酒吧内开始泛起炫光,雷越望着这手机屏幕上“都市传说列表”里的一个名字,眼神僵硬。 怎么,这些人, 都与都市传说有关…… “雷子,瞅啥呢,过来补拍镜头呀!” 听到拉基的叫声,雷越霍地转头,只见那边的四人都在望来,已经发现他拿了个手机在看。 莫西干还拿着那把水果刀,绫莎拿着带有利刃的滑板,拉基和金妮笑呵呵的。 “哦……”雷越感觉自己的脖子又在喷溅出了鲜血,或许现在这只是妄想,但或许将会变成现实。 这帮家伙,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想做什么? 他们知不知道我腰包里的手枪…… “嘿,瞧把雷子吓的。”拉基停下走近的脚步,“这下不说清楚也不行了吧?是时候了吗,他的脑袋受得了吗,会不会爆?” “他们是些烂人,但还不算是坏人,这还是按你的标准而言。”绫莎朝他说了句,又对莫西干说道:“你负责。” 突然,夜雾一下翻腾,彩色中短发、黄色滑板的魅影疾闪而过。 雷越眨眼间,只见绫莎已经不见了,显然她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本事。 不是坏人么? 他还是满心怀疑,但对左肩感受清楚了些,乌鸦的爪子确实没在示警。 咔哒,吧台后面的几块电视屏幕都被重新打开了,不再是雪花屏,而是待机状态,音响播放起了有些年头的电子乐,旋律怪异而充满动感。 “我给你们调酒。”金妮在吧台后捣弄起了各种调酒用具,神态妩媚,“帅哥,你要喝什么?” “第二课来了。”拉基举着DV摄像机,镜头在雷越和莫西干之间来回拍,认真地说:“第二课‘一些理论’,开拍!” “你想知道什么?”莫西干往吧台边一张高凳坐下,“现在问吧。别给我酒,戒了,我现在喝茶。” “戒酒第5天,厉害。”金妮对雷越小声说,竖竖大拇指,那样子不像是在吐槽。 “我也不要。”雷越没走去坐下,望着莫西干面无表情的国字脸,心里有太多疑惑,问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别告诉我是催眠,我知道不是,你可以用电子信息影响别人的神智,命令别人去自杀。” “因为我不是普通人。”莫西干答道,没有东拉西扯的意思,“这是我的能力。” “……能力?”雷越皱起了眉头。 突然,沙沙咔哒,他猛地看到那些电视屏幕又全都成了雪花屏,有个魁梧男人的身影就站在黑白的雪花当中,直视地望来。 那男人是莫西干,对方既坐在吧台边,但又同时出现在多块电视屏幕里。 雷越明白,这是莫西干的“能力”,莫西干可以这样操纵电子设备。 吧台边的莫西干泡起了茶来,一言不发。 但每一块电视雪花屏里,莫西干都在同样地说着: “异化物质。这是一种我们看不到,但确切存在的物质,会改变人体、生物、时空、一切事物的性质。 “关于异质的起源,我不是很懂,也没人很懂,条子也好、科学家也好,从几十年前开始的异质爆发,研究了几十年,还是没多少成果。 “公认的是,那是一种超维度力量,包围着我们,穿透着我们,改变着我们,来自异世界,也源于我们自己的身体与思维。” 雷越听着,心脏砰然跳动,追溯已久的解题答案,正穿过迷雾而现。 刚刚经历的险境,还有那宗垃圾场命案,那时遍地诡奇的霉菌与藤蔓突然枯萎,还有那把变形了的枪…… “所以,你就是运用异质影响了我的心智?”他问道。 “可以那么说,但事实上没那么简单。”雪花屏里的莫西干又说。 “这跟都市传说有关,你对都市传说了解多少?” “不是很多。”雷越最了解的是表演,“我知道那是一些神秘、惊奇、古怪的传闻。” “我刚查了,莫莫挑战赛就是一种都市传说……”他望向吧台边的莫西干,“你就是那个Momo?” 莫西干正喝着自己冲的一壶茶,还用鼻子细嗅茶香,又忍不住般瞥瞥金妮调着的鸡尾酒,嘀咕了句:“戒了,这次一定要坚持下去。” “都市传说会产生异质,都市传说也会被异质入侵。” 还是电视里的莫西干在回答: “一个都市传说的异质强度越大,拥有着这个都市传说的人,能力也就越大。” “拥有着……都市传说?”雷越几乎是被这话刺穿心脏,惊醒过来。 莫莫,开膛手杰克,猎枪人…… 有些答案,若隐若现。 “我看你已经是听说过正选择、负选择和平衡选择的。”莫西干又说,目光不断去望那些酒瓶。 雷越点点头,“绫莎给我讲过了,她和我都是,负选择。” “那套理论叫达尔文选择。而超维度异质力量,我也不清楚原理,超维异力把这套理论用到了都市传说上:王牌、鬼牌、平局,以及空牌。” 吧台边的莫西干接过了话,与此同时,所有电视屏幕里的影像都变了,里面的身影消失不见。 雷越看到,影像里列着四张卡牌,每张卡牌的背面都满是诡奇精美的花纹,以及不同的一个符号: 【√】【?】【—】【○】 他的眼睛微微瞪大,感觉看过这种卡牌,是福榕市场的那张猎枪人卡牌涂鸦…… “异质给了大家一次新的机会。”莫西干说着,四种卡牌的旁边多了一行标注文字: √,王牌 ?,鬼牌 —,平局 ○,空牌 “有些人在受到异质的影响后,身体状态会发生变化,进入到异体共振前的阶段,这叫空牌。 “理论上每个人都有机会变空牌,空牌是蓄势待发的状态,也是相当危险的状态。 “可是偏偏,没人看得出来谁已经变空牌了,那些大公司、大组织的法子多一点,但也是没有可以推广的、绝对准确的检测方式。” 莫西干的话声刚落下,这时金妮很感到骄傲地说:“绫莎有那种能力,她有时候能看到更多!” 拉基立即把DV镜头转了过去,拍着金妮的笑语讲述: “她就是看到你变空牌了,而且你的身体表现得比别的空牌都更古怪,她说从来没有见过!但知道不赶紧帮你完成异体共振,你的身体和精神都会受不住的。” 金妮把一杯调好的鸡尾酒推到雷越那边,“所以她就把你带过来啦,你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哦。”雷越听得明白,感觉有些事情都清楚了。 空牌状态?我比别的空牌都更古怪? 他皱眉地瞧瞧自己,别人看不到,他却能感到浑身在腐烂、脖子在喷血…… 最近自己的病情确实在迅速地恶化,每小时都比前一个小时要更严重,死亡阴影不断接近。 他本来以为只是因为不吃药,原来还有变成空牌这个原因吗…… 雷越想过这些,心里没感到担心,反而跃动得更有力了。 原来绫莎带我过来这里,是想救我的命……原来她说的“我倒不想你这么快退出,我就是不想”,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乌鸦之前并没有出现阻止,没有示警说我不该来老家酒吧。 “异体共振?”雷越注意到他们刚才话中的这个名词。 他还没有放下警惕,但很想知道这套理论的全貌。 “空牌就像是出生之前的胎儿。” 莫西干又讲了起来,一边皱眉捏鼻地喝茶,一边说道:“当胎儿出生了,是什么选择,尘埃落定。” 雷越只见那些电视屏幕又有新变化。 其它的卡牌都消散了,但那张背面符号为?的鬼牌翻转了过来,牌面是一片怪异的肖像涂鸦: 那是一道被阴影笼罩的神秘身影,周围悬浮地飘满了电脑、电视等电子设备,每块屏幕上都血迹斑斑、布满裂痕。 而在肖像的下方,有着两行血色的文字: 【莫莫挑战赛】 【 Momo Challenge】 “当空牌的身体、精神、个人特质和那些未知因素,与某个都市传说散发出的异质力形成共振,就会发生异体共振。” 莫西干的语气着重了几分,“成为王牌,或者鬼牌,或者平局,成为一个都市传说的化身,直至死亡。 “拥有不同的能力,异体越强能力越多,这种人,叫做异体者。” 雷越认真地听着,心跳还在不断加快,脸上的伤疤在发热发烫,整个人都在渐渐澎湃。 异体共振…… 莫西干是个异体者,猎枪人、开膛手杰克显然也都是,还有那个大块头,还有绫莎…… 而他自己,暂时还是一张空牌。 “好!”拉基突然叫嚷,“这个表情赞呐,保持这样,现在我拍上一段正片,认真的喔。” 拉基在镜头后的声音严肃了些: “雷越,你认为当自己异体共振,你将会共振到什么都市传说,是王牌、鬼牌还是平局呢?” “……”雷越一时间投入不到表演中去,此时也不想演。 拉基、金妮和莫西干都在望来,望着他的烂脸,好像心中有数。 毕竟有可能真在拍片,雷越也就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道:“长得像我这么帅,那当然是王牌了。” “哈哈。”拉基笑了声,又转动镜头去拍爆笑起来的金妮,以及眼神锐利的莫西干。 “拉基小提示:有个叫特别调查局的条子部门,只招收王牌和平局。”拉基又说道,“你想过当条子吗,你觉得你能进去吗?” 特别调查局?雷越微怔,当即想到了那个大块头…… “哎,好啦好啦!”金妮见拉基还要继续说下去,却出声给打断了,“再怎么急,也不能一次说太多呀,他脑子真会爆的。” 她看向雷越,抛媚眼地对他眨了下单眼,笑道:“这不是比喻,你现在这种状态,如果不加控制,疯掉那还是轻的,不能一下都给你说了。” “确实。”拉基之前就说过担心他脑袋会不会爆,“雷子,你已经很牛了,听了这么多都没有吐呢。” “我没问题的……” 雷越忙道,倒是想他们讲出更多信息来,为了判断事态,也是因为…… 异质,都市传说 空牌,王牌,鬼牌,平局 他想过这些理论,心绪翻腾不已,目光微微瞥了一下左肩上沉默的乌鸦。 所以,在那个雨夜之后,这位黑鸟朋友会这样带路,带他来到影视城,带他去麦记认识绫莎。 自己之前就想,是不是在影视城可以探知到手枪的秘密、更多的秘密,可以支棱起来过上不同的生活。 现在,自己不是已经就站在这里了吗,一个改变命运的关口。 “我才知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有这样的世界存在。” 雷越喃喃,理解着异体共振理论,想过一遍又一遍,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灯光。 “没错。”莫西干这才又说了话,沧桑的黑色眼睛里就有着光芒,“这个世界,比你想的还要大得多。” “过来坐下吧,喝一杯。”金妮再次向雷越招手,“别怕啊小帅哥,把你打造成一个新星,可比割你的肾卖掉,值钱多了。” 可是,即使乌鸦不作示警,雷越仍然不敢完全放下戒心,有些疑惑还没有解除。 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知道我腰包里的秘密吗…… “我还是不明白。”雷越决定问出来,“异体共振,这跟你们说的《东州之夜》,拍电影、演戏、明星,有什么关系?” “问得好,你不明白是因为你一直被人家蒙蔽了。”金妮笑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老家酒吧么?” 突然,还不待雷越怎么思索,仓库大门那边砰嘭一声重响,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他霍地转头看去,只见有一个女人大步流星地走进仓库,扫了扫周围环境,当即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走来。 “花姐……?”他顿时怔住了,马上又涌起一股紧张,难道自己之前那条信息发出去了吗? 那女人二十六、七的年纪,一身朴素的T恤和牛仔裤,腰间扎着一个黑色腰包,马尾飞扬,干练打工人的模样,正是花姐。 雷越略一回神,就猛然往大门那边逃跑过去,先离开这里再说! 而且,他更是不想把花姐拖进危险境地,急忙喊道:“花姐,别过来啊,快走!” 但是,拉基、金妮和莫西干,都一动不动,或坐或站的待在原位上。 “啊,还真是你们啊,被我不幸猜中了!”花姐一声无奈的仰头大叫,随即火大了,喷道: “你们这帮祸害,非法越界跑东州来啦?听说猎枪人挂了,跑过来凑热闹想发财是吧。” “花姐?”雷越傻了,真的傻了,花姐怎么……花姐也是……? 他突然有种感觉,敢情在自己周围,除了他自己,谁都是异体者是吧! 第二十九章 异体 “花姐……” 仓库的吧台边,雷越错愕地停下脚步,望着来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花姐大步地走来,瞪了他一眼,对他也是喷道: “你别说话,你啥也不是,屁都不懂,还拍地下电影,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吗,知道他们会害死你的吗?” 雷越哑然,看着花姐那副几乎想撕碎那三人吃掉的盛怒模样,心中闪过一个有点惊悚的念头: 难道花姐是特别调查局的人? “花花!”金妮却大叫一声,从吧台后走出,张开双手要抱抱,惊喜地说: “我今天还想去找你呢,你就来了,原来你们认识啊,太好了!我们这里就差着你了,经纪人由你来当。” 这,雷越又是微怔,的确听说花姐以前当过明星经纪人,后来受不了气才当群头…… “不!”花姐抬手,避开金妮的拥抱,冷邦邦地说:“我跟你们不同,我是合法回来的,我现在只想过平静的日子,只想老实搞钱。” 她瞥瞥雷越,就朝着莫西干叫道: “莫北干,这货我带走了,你们别瞧他顶着一张烂脸,就觉得他很特别,就能拿他发点财。他什么人呀?就一死跑龙套的。” “你搞清楚点。”莫西干语气平淡,“最先是绫莎带他过来的,说他快死了。” “是啊,花姐。”拉基点头不已,明明长得比人家老,叫起花姐来半点不含糊,“这次真给我们碰到了,超级新人!” 雷越只见这下花姐停了停话,恍然明白过来地哦了声: “绫莎也来了?我说呢,这阵子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偷窥我,是绫莎啊……” 花姐说着,转头对他来回地打量,“估计绫莎跟踪我,再看到了你,然后你们就认识了是吧,接着绫莎又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她一拍额头,十分无奈:“我还想着北城那边出事了,过来影视城这边避一避,怎么又摊上了你们!” “……!”雷越这下全明白了,原来是这样,事情是这么发生的。 福榕村、国贸都在北城区,怪不得花姐在北城游乐园干得好好的,突然到了影视城; 怪不得绫莎说看到他在《月光迷城》片场的事情…… 还有,几个月前,他认识花姐的那天,是看到乌鸦突然出现,当时慌怕地跑了一路,碰到在为游乐园招工的花姐。 这么想来,带自己认识花姐、带自己过来影视城、去麦记,都是…… 雷越再次侧目看了看肩上的乌鸦,那双鸟目里深不可测,每一片羽毛都涂满了威严的黑色。 “朋友。”他心里嗟叹,“我发现,你才是个了不得的导演啊。” “绫莎说他快死了?”花姐越发疑惑,“不是好端端的吗,每天在片场一顿吃一盒饭还不够,还要我花钱给他加鸡腿,怎么就快死了?” “你问绫莎吧。”莫西干这时被茶水给苦着了,咧了咧嘴,“她说看到这小子是空牌了,状况非常危险。我感觉,他确实有点古怪。” 花姐收起了些火气,“绫莎是有那种本事,这货真成空牌了?” 她一看雷越认真的神情就知道,莫西干已经教过他一些了。 “何止!”拉基晃着手中DV机,“你过来看看就知道啦,他是个狠角色呐!莫莫刚才可糗了,直接被人拉电闸。” “还演了两次差点自杀呢,最后都拍拍屁股收住。”金妮乐不可支。 当下,两人争相讲起了刚才的情况,花姐嫌他们啰嗦,直接一把夺过那DV机查看想来。 “我没出全力,十分之一的力都没出。”莫西干皱起眉头,也不知是茶苦还是心苦,“而且他真有古怪的,你们不懂……” 雷越心头微动,听上去似乎他们都知晓秘密,但并非每个人都是异体者。 “我想问,大家都已经异体共振了吗?”他问道。 “想什么呢!”花姐顿时骂说,“你以为搞批发啊,本来能成空牌的人就极少了,空牌里能成功异体共振的人又是极少,异体者是少之又少。” “不然这帮人也不会拿你当宝贝了。”她真是没好气,骂罢就霍地瞧回去DV机小屏幕。 花姐越看,眼神里越是闪烁着别样的光亮,“嗯,唔……” “那你们……”雷越想要搞清楚,“都有谁是异体者呢?” “只有莫西干和绫莎。”金妮拿过一杯调好的鸡尾酒,叹道: “绫莎说过我是个空牌,有些空牌就是会这样,死不掉也共振不了,陷入停滞,就是遇不到一个合适的都市传说。” 她说得有点难过,咚咚地灌了几口酒,“这种空牌,相比能心怀希望的普通人都不如,是真真正正的废物……” “哎,别这么瞧我!”拉基见雷越望来,抬手一抹发油的三七分头发,神气道: “我是大器晚成之人!我身怀大器,就是会这样的。而且呀,空牌也有空牌的独特存在价值,你以后会知道的啦。” “异体者的数量非常少。”莫西干说话了,“而根据一些统计,比例大约是:10%王牌,30%鬼牌,60%平局。” “拉基小提示:有句话叫‘王牌最强,鬼牌最怪,平局啥也不是。’”拉基趁机插话道,“我只同意后面的说法喽。” “王牌跟我们不一样。”莫西干这次说得语气坚实,“不管是哪个类型的都市传说,都不一样。” “还有类型?”雷越眉头敏锐地一提,听着“类型”不是在指王鬼平。 “没错,人们根据能力、特质和某些研究,给不同的都市传说划分了二十六种类型。” 莫西干继续说,“你应该会知道的‘开膛手杰克’,被认为是杀手系,鬼牌;还有一个叫‘猎枪人’,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杀手系,王牌。” “哦。”雷越心头猛跳,猎枪人是个王牌吗…… 他们似乎不清楚他腰包里的秘密、他肩上的朋友,都不清楚。 “王牌是那种天然会受人们喜爱、追崇、正能量的都市传说;而鬼牌,是会让人们害怕、顾忌、感觉恐怖的都市传说。” 莫西干说着,眼都不眨,那边的电视屏幕上就出现了新的影像。 雷越只见那是两张不同的卡牌,一张王牌、一张鬼牌,都标注为杀手系: 【猎枪人 VS开膛手杰克】 当两张卡牌翻转过来,牌面是两幅不同的肖像。 猎枪人的肖像,正是他在市场见过的那一幅卡牌涂鸦,黑衣黑帽,抬着一把线条凶猛的猎枪半遮面容。 而开膛手杰克的肖像,则是完全看不到任何模样,只有一道男性黑色身影,手上提着一把小刀,而身边的暗巷里满地人体残骸碎块。 雷越凝目地望着,那宗垃圾场命案的奇异可怖的景象,也在眼前浮现。 “猎枪人?”他问了句,不用演,确实是不清楚。 其他人没答他,莫西干还是不用动弹,其中一块电视屏幕便显示出了些介绍文字。 雷越立即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把一些关键字眼看个清楚: 【猎枪人,1910年代都市传说】 【神秘,强大,令人畏惧,多个版本,却都缺乏证据】 【有些人说他是个正义的英雄,在夜晚出没用猎枪清除罪恶,有些人说他是个疯狂的杀手,替黑手党办事,参与帮派屠杀,有些人说他曾经是个警探,现在为了复仇而独自行动……】 黑手党?警探? 他想起当晚,那个死去的男人就是穿着老旧的黑大衣、西服和皮鞋。 那副造型看上去真的很像是,要么黑手党,要么警探。 “这是都市传说的猎枪人。”莫西干又说,“而共振到了这个都市传说的那位猎枪人,确实是个正义的英雄,从异体共振到死亡都在想着清除罪恶。” “猎枪人啊。”金妮这时忍不住说,“他一直都是我的择偶标准呢,几乎挑不出毛病的一个人。”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个人特质。” 莫西干一边往茶壶里加了些糖料进去,一边讲道: “共振不是随机的,也不是没有缘由的。猎枪人之所以能共振成为猎枪人,是因为他可以做猎枪人,明白吗?” 雷越默默地点头,莫西干的话似乎有点绕,但能听得明白…… 所谓的异体共振,是一个人和一个都市传说的共同显现。 “那么,我听你们说,猎枪人死了。”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都市传说还会被别人共振吗?” “你问到点子上喽。”拉基再次插话,“一个都市传说只会同时被一个人共振,那人死了之后,别人是有重新共振的可能,但这种情况很少很少,没办法控制。” 雷越忽然对腰包里沉甸甸的手枪感觉强烈,如果我能异体共振的话,会不会…… 他晃了晃头,去想别的,莫西干是鬼牌,未知类型,而绫莎。 “绫莎也是鬼牌吗?”他问。 “嗯嗯,如果绫莎共振成了王牌,她会把自己撕了的。”金妮笑说,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 “那她是什么都市传说?”雷越继续问。 “你还是自己问她吧。”金妮却卖起了关子。 雷越也不追问这个问题,因为心里充满好奇与疑惑,有太多想问的了: “那莫莫挑战赛是什么类型?我记得是有二十六种类型。” “你现阶段用不着去管那些类型,只需要记住异体共振是怎么回事,你今天知道得够多的了,再多就真的会害了你。” 这次,就连莫西干都是这么说。 “这小子,这货,死跑龙套的……” 与此同时,花姐嘀咕地思索着什么,看看DV屏幕,又看看雷越,“是挺能整的,异体共振?可能还真有戏……” “绝对有戏!”金妮立时来了劲,向着雷越,一脸迷恋的花痴样子。 “如果成功的话,鬼牌应该是定的了。”花姐翻了翻眼,“给个平局都很难。” “呃。”雷越刚才还想过猎枪人的重新共振,闻言自嘲地说:“花姐,说不定我会是个王牌呢。” “哎呀小子,你甚至都不姓王,王什么牌。”拉基故作不满地说,又说起了冷笑话。 “那真的说不定喔。”金妮不服气一般,“你们看小越这边的脸嘛,长得多帅!至少王牌和鬼牌五五开。” 她看向花姐,再次跃跃地游说道: “花花,这是个超好的机会。 “你也知道的,这座城市出事了。我从特别调查局的旧情人那里收到一些风声,猎枪人是对的,事情正在失控,‘东州之夜’即将到来!” “而我,只能当小越的公关、造型师;经纪人这边,一定要是你,我们需要你的才华、你的人脉。” 金妮啪啪讲了一通,但花姐一言不发,皱着的眉头松不开。 雷越听着,是真的仍然不明白…… “什么意思?”他不由大声地说,展示自己的中气十足: “明星和异体者有什么关系,你们就说清楚吧,我才十八岁,我的身体受得住!” 第三十章 明星传播法 酒吧仓库内,富有旋律的电子乐还在响动。 但吧台边众人的声音停下了,目光都在望着雷越,陷入一片寂静。 “噢哦,刚刚有天使飞过。”拉基开玩笑地说,打破这忽然的沉默,怂恿道:“说吧,给他说吧,我想拍到雷子呕吐的镜头。” “给他说。”花姐却也道,“我就看看他有多大能耐,如果他吐出来了,这事没戏。” 雷越望向了金妮和莫西干,“我真的还好。” “异体共振,只是一个开端。”还是莫西干再次讲了起来,“异体的强度级别,需要自己去提升。” “这是一条谁都想探索尽头,但谁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的路。” 突然间,一块块电视屏幕里又都出现了莫西干的身影,神态与话声都一样: “我可以控制这些屏幕,但我控制不了整个网络,我还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过,只要我把自己提升得足够强,必然可以做到,还可以做到更多。我只是还没能走到那一步。” 雷越打起了精神,认真地听着。 控制整个网络?这么听来,“莫莫挑战赛”的能力真是可以发展到相当恐怖的程度。 “提升异体的级别,等于是提升异体的异质强度。” 莫西干用小茶勺搅和着加了糖的茶,继续说道: “不管使用什么方法,核心都在于,异体者使自身有着更多、更多的异质,这叫做‘增殖理论’。” 雷越有了个联想,不由皱了皱眉,“就像,癌细胞那样……” “没错,就是那样。”莫西干喝了一口甜茶,却难喝得几乎吐了出来,一边强咽下去,一边又说: “怎么做到增殖,有很多方式。可以自己一个人,对自身都市传说进行理解、体验、消化与掌握,这都可以增殖。 “但是,那些方式的效果,都很一般。 “早在几十年前,各种人马对都市传说的研究就表明了,传播是最好的增殖方式。” “传播?”雷越喃喃,若有所思。 他往吧台边一张高凳坐下,说出自己的理解: “一个都市传说想要得到发展壮大,就需要更多人知道、更多人讲述、更多人传播……” 莫西干深深地看了雷越一眼,咽下的茶都似乎没那么苦了,“你有点悟性。” “哈哈。”拉基、金妮都更兴奋了,示威般瞧了瞧沉思的花姐。 这个新人不但没有听得晕头转脑,反而还一下理解到精髓了呢。 “都市传说会产生异质,传播就是产生异质的最主要方式。当一个都市传说流传度越广、热度越高,其异质强度就越大。” 莫西干继续说,“对于人类社会,平时最被关注的就是明星,明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让无数人为之传播。” 雷越心头猛地跃动起来,隐约明白过来了,明星。 在上古时代,神话史诗里的主角,是英雄,也是那个时代的明星。 而现在,这个时代也有这个时代的明星…… “开膛手杰克”,难道不是很像一个特殊的明星吗,已经过去上百年时间了,当时的那些演艺名人都早已被人遗忘。 但这个都市传说里的连环杀手,还在不断地传播,传播,传播…… “而且,异体者要参加一些活动,就注定了会像明星那样受人关注,你有命的话,以后会慢慢知道的。”莫西干补充了一句。 “哎等等!”金妮突然想起什么,从自己的小包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包装得很好的金色卡包。 她隆重地打开卡包,展示出了里面的一些被透明塑料套套着的卡牌,“看看。” 雷越投去目光,只见里面每一张卡牌都是那种异体者卡牌样式,牌面是肖像涂鸦,下方标注有相应的都市传说。 金妮翻动得很快,他有点目不暇接,一个个异体者,鬼牌,鬼牌,平局…… “有些卡牌上面有本人亲笔签名的喔。”金妮笑说,“有些人,我还上过。” 【漫步者山姆(Walking Sam)】 【粘土人(Golem)】 【鬼男孩(Ghost Boy)】 “你看看这个。”她感慨地点了点一张卡牌,“鬼男孩,你不知道他是有多受欢迎,天呐!” 雷越还没看清楚,金妮又给翻过去了,而这次他猛地一怔,看到一个似乎有些眼熟的身影。 在一张王牌的牌面里,肖像涂鸦是一个有着巨大块头、肌肉隆隆的壮男,作着健美比赛弯举肱二头肌的动作: 【肌肉合成油(Synthol)】 “等等,这个大块头……”雷越不禁叫住。 “这个?”金妮瞧了瞧,“哦,他呀,共振的是一个健身房都市传说:是说有些肌肉男是因为注射了合成油才会变得鼓胀,而且为了追求极致的巨大的肌肉、得到巨大的力量,还继续不断地打合成油进去身体。” 她面露微笑,“这个大块头,曾经狂热地追求我,但是……”她摇摇头,“他是特别调查局的人,我和他没有好结果的。” “……”雷越突然有些无语,金妮有没有在扯淡?那个大块头? 他求证地瞧了瞧花姐,但花姐又在看起了DV机来,越看越入神,想着不知道什么,根本就不管别人在谈什么了。 “合成油是个好人。”金妮唉声说,“只是我不够好配上他,我是个坏女人。但他会找到自己的真爱的,毕竟,他也是有很多女粉丝的。” “切!”拉基不屑地喊,“拉基小提示:适度健身吸引异性,过度健身吸引同性。女人喜欢的并不是这种长了肿瘤般的肌肉,他有个屁的女粉丝,还不如老莫。” 雷越顿时瞧了瞧莫西干,莫西干个头也魁梧,但确实适中了很多…… “嘿嘿。”拉基注意到他对莫西干的打量了,以郑重的语气道: “大家都说,新人总会有一段好时光,人们喜欢新人,无论是新的女优还是新的异体者。 “但是啊,雷子,咱们老莫是真的风光过一阵子,是我们那片街区的希望之星,只是……” 说到这,拉基的声音马上就低沉了下去: “不肯跟大公司签约,也不肯接受哪个组织的招安,非要留在那片破地儿。 “然后,只要被害得坐上几次牢,加上一些谣言就能毁掉一个新星了。 “谁会相信一个贫民窟出身的街狗,一个本来就是诱骗能力的鬼牌,会是一个好人呢? “老莫不行了,绫莎又没兴趣当这个明星,我们要靠你了啊雷子。” “闭嘴吧拉基。”莫西干沉沉地说,“管你好自己就行了。” 雷越凝了凝目,第一次感觉到,莫西干那件外套上的摇滚铁钉,看似是扎向别人,却也是颗颗都在扎着自己…… “我又没说谎,金妮,播起来。”拉基嚷嚷地说,“老莫的风光岁月,找找带子。” “不,别播。”莫西干说道,“我不想看到。” 莫西干的声音决然,没有商量的余地,金妮摊了摊手,也懒得去弄了,莫西干不同意播,他们搞不定这里的电器。 “行吧,播一下这位,猎枪人。”拉基自己拿起了遥控器,按动了几下。 猎枪人?雷越的眼睛忽然瞪大,只见那些电视屏幕,很快就都播起了一些画质古旧的影像: “猎枪人!”拉基吹了几声口哨,“有些人死了之后就会成为巨星,这位老兄就是这样,曾经是传奇,后来过了气,但现在,他就是最耀眼的那位!” 雷越沉默地望着,这都是些小片段。 影像中,一个脱口秀采访节目,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主持人大声高呼:“接下来,有请,猎枪人!” 观众们欢呼倍看,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走上舞台去,一身黑衣黑帽,向着观众们挥手示意。 另一个片段中,猎枪人拿着猎枪,快步奔跑在一片荒芜的街道上。 “这是个‘游戏’的实录直播片段。”拉基说道,“游戏。” “让我们看看猎枪人会怎么面对?”影像里传出解说员紧张的声音,“猎枪人能看到吗,前面的街区已经更一步异变了,那里很危险!” 雷越真的开始有些目不瑕接,脑子有点发晕似的,游戏,游戏直播…… 突然,电视屏幕又变成另一个片段,里面的猎枪人年长了几岁,脸庞也显得成熟了。 他站在一个灯光明亮、装满高档的房间,似乎进行着一场新闻发布会,被一群群的记者围在中间。 猎枪人直视着镜头,笑得十分帅气、十分自信,也十分威严: “我会搞定的。”猎枪人说道,“开膛手杰克,不管你是谁、你在哪里,我现在正式向你宣战!我会抓到你的。” 顿时之间,记者们疯狂地按动相机,咔嚓咔嚓的闪光灯亮起了一片片光芒,把猎枪人的这个声明变成了历史性的时刻。 雷越皱起了眉头,突然看到影像快速地播放,闪过一份份不同报纸的黑字大标题: 【猎枪人为抓捕开膛手杰克,误伤数人】 【开膛手杰克存在吗?观众一致认为只是猎枪人的假想敌】 【天王陨落:三年没有参加游戏!再见,猎枪人】 【猎枪人疯了?】 咔嚓,突然一下,电视屏幕全部变成了雪花屏。莫西干给了金妮、拉基一个“够了”的眼神。 “呼,呼……”雷越深深地呼吸着,额头渗满了冷汗,心脏跳得很快。 猎枪人曾经是个明星,超级巨星…… 他忽然想到拉基说的《东州之夜》里的比赛“那也不是暗地里的秘密,而是万众瞩目的盛事,有媒体报道,有电视直播,有无数观众” 只是,只是…… 他并不是不理解他们展示的东西,只是,他感觉就好像看到的是一部电影,他们合伙构建的一个虚构故事,只是什么细节都做得很好。 “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些明星?听都没有听说过。” 雷越看着酒吧边几个人神态各异的脸庞,茫然地问道: “还有这些节目、这些报纸、所有的这些,就好像你们是在说着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第三十一章 X区域 另一个世界? 雷越问出这话,却是把自己惊了惊,打了个激灵。 刚才花姐有说“非法越界”,莫西干还提过“异世界”……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老家酒吧么? “好家伙,还想继续听呐。” 拉基真的开了眼了,“拉基小提示:不想疯掉的话,含有异质的信息就得慢慢接触,尤其是对于你这种共振在即的状态,你现在体质敏感。” “说,给他说。”花姐却道,看看在倒腾茶叶的莫西干,没好气地说: “莫北干,你就别折腾你那杯烂茶了,你还是喝酒吧。” 金妮晃着手中的酒杯,以娇滴滴的声线勾引说:“莫莫,来喝酒嘛。” “滚,别这小子没吐,我先吐出来了。” 莫西干冷说一声,继续倒腾那紫砂茶壶,但突然,那些电视屏幕显示出了新的画面。 雷越立时望去,只见是一个符号:? 符号的每道短线,彼此对立,却又如此相似。 他忽而感觉,左肩上的乌鸦微微勾动爪子,似乎感受到一种危险的威胁。 “这个叫多重世界符号。”莫西干说道,“你需要记很多符号,而这个一定要记住。” 雷越顿时想起了那个三同心倒三角形符号,不知道那又是什么意思。 而这个?,“多重世界?”他问。 “有很多世界,谁也不知道那么多的世界。” 莫西干忙着给茶壶里加更多糖,头也不抬地说着: “本来,这些世界是分割开来的。 “即使它们看上去很相似,或许存在某种相互作用力的影响,却还是分割的,无法沟通,无法往来。” “可是,异质打破了这种秩序。 “异质不但会造成人体的异体共振,也会造成不同维度的共振,城与城,世界与世界,融合形成新的阈域。” 雷越微微睁圆眼睛,看着屏幕中?符号的各道线条开始蔓延,接着连接成一体,变成了*符号。 在*符号线条交叉的正中间,亮起了一个红色的圆点。 “这个圆点,是已知各个世界交汇融合的阈域。” 莫西干又说,“那里叫,主界域。 “主界域就像一个有着巨大引力的黑洞,所有的世界都被吸过去,主界域越大,那股异质引力就越强。” “主界域……”雷越喃喃了几遍。 他已是明白了更多,扫视边吧台边的众人,“你们,就是从主界域过来的?” “别把我跟他们混为一谈!” 花姐啪的放下那部DV机,“我是合法过来的,他们不是,全他妈非法越界者,我打个电话给条子,他们今天就得被抓回去坐牢。” “咋啦?”拉基好笑地问,“东州是我们的快乐老家,回家不行啦?” 拉基看向雷越,“只不过是我们父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更早一步到了主界域那边而已,但这里才是家!” “花花,这次我站拉基。”金妮举手道,“我们这些人,在哪里都被说是卑鄙的外乡人,不好受的。”她欲哭无泪。 莫西干不理会他们几个的争吵,只顾泡茶和讲解: “异质会造成‘污染’,一个地方的异质水平越高,空间越不稳定,有些主界域的事物会突然出现在这边,这叫‘突现’。” 雷越眉头一皱,福榕市场的那片猎枪人涂鸦,那就是突现的事物吧…… 大妈们说前后不过是一个转身,眨眼之间,突然出现。 “我们能越界过来,靠的是绫莎找到了一个突现的、不稳定的、短暂的阈域通道。 “这种通道可能存在一小时,也可能存在一分钟,可能是街边忽然有的一家餐馆,也可以是你家的卧室,你进去睡个觉,一出来却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种突现的阈域通道,叫做‘幽灵门’。” 莫西干捏着鼻子再次喝茶,目光不住地往金妮晃着的酒瓶去偷瞄。 “那么……”雷越理解着这些,“听你的意思,还有稳定的、长期的阈域通道?” “没错。”莫西干回答,“那就是‘渐现’的阈域。 “是整个地区都在逐渐变形、重叠、融合到主界域去,这种通道叫做‘世界之门’。 “现在的东州,到处都在发生着突现,渐现的迹象也有了,按这种趋势,世界之门即将会到来,只是大家还不清楚是在哪里。” 雷越听着,猎枪人写下的几句话又浮现心头,而这一次,他理解了。 【东州将被污染,但还来得及阻止!】 污染,原来是这种意思…… “污染。”他不由轻声,说出自己的理解: “可以把异质视为是一种污染,因为异质会使这个世界变得混乱?” “哎,小伙子,慢着!”拉基一声大叫,给打断了话,急道: “老莫你真是教坏小孩,什么污染那是条子们的说法! “巡界署也好、特别调查局也好,他们都想阻止世界与主界域的融合,还觉得自己是超级英雄。 “而我们呀,我们不这么看待事情。” 拉基语气十分权威般,“异质给了大家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不管是人,还是世界。” “拉基,那些条子里是有些极品混球,但你也不能说他们是错的。” 莫西干沉沉地说,重重地咽下一口茶,脸庞微有苦涩,“他们不是超级英雄的话,我们也不是。” “嗯……”金妮点头赞同,“我就是向合成油打听的,那大块头在查猎枪人的案子呢,连猎枪人都说‘东州将被污染’!” 拉基呵呵地笑而不语,一副不想跟他们争论的高人模样。 “异质就是一种污染。” 莫西干又讲起来,“时空会发生扭曲,超维度异质力量会渗透,有些地方会突现变成危险区域。 “也许是一栋房子、一条街道、一个城市。 “这种诡奇、怪异、机制各异的区域,有很多名称:诡界、谜区,一般来说,大家称之为‘X区域’。 “如果想X区域恢复正常,就需要异体者进去清除污染。 “不然,时间一长,那个地方就完了,也会造成永久的污染。 “一个世界有越多这种污染,那个世界就会表现得越混乱,最终会发生空间坍塌,变成一片黑暗。 “在主界域那边,进去X区域清除污染,这是异体者的日常活动之一,这也正是我们说的‘游戏’。 “你可以把刚才那场莫莫挑战赛看成是一个小小的游戏,这个仓库是个X区域。 “如果你过关失败,死,如果你成功过关,污染被清除,仓库恢复正常,你做了超级英雄会做的事。” 莫西干忽然大口大口地喝起茶来,倒了一杯又一杯。 每说一次“超级英雄”,那张国字脸上的苦涩就明显更甚一点。 X区域,生与死的游戏,超级英雄…… 听了莫西干这一通话,雷越倒没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一时间还没能完全消化那复杂的心绪,有些茫然,有些莫名的心跳加速。 “X区域。”雷越沉吟着,“东州有X区域了吗?” “还没有,但东州这个地方正在变得千疮百孔,到处都是幽灵门,到处都可以被人溜过来。 “按这些迹象、按猎枪人的说法,都在表明,快了。” 莫西干说着,不同于吹起喝彩口哨的拉基,声音透着严肃: “当世界之门打开,就标志着这个世界不可逆地正式开始融入主界域。 “过去其它世界的这种时刻,都会像遭到核泄漏一样,陷入最初的惊慌混乱。 “由于异质水平的爆炸式上升,世界之门所在地区都会诞生一批新的异体者和大量空牌,以及一处或者多处的X区域。 “到时候,就是对这些新异体者和空牌的考验时刻了。” 莫西干望向雷越,眼眶微敛,又道: “因为啊,那种世界之门造成的X区域,只有本土新人可以进入。 “所以别指望主界域那些老家伙、别指望特别调查局那些条子、也别指望我们这种人,大家都进不去,这是超维度异质力的机制。 “这是新人的舞台!被这个世界万众瞩目,也被主界域那边关注着,这就是所谓的《东州之夜》。” “东州之夜!”拉基一声高呼,几乎要上去拉着沉思的雷越共舞一段,“必胜!” 金妮也笑得很欢,对雷越连连地抛“你懂的”媚眼,讲道: “都是新人,但有些人将会是突然一下懵逼地参加游戏,还什么都不清楚呢,就在X区域里了; “有些人则是被选中,经过培训和准备再去参加。 “就我所知道的,其实现在很多大公司、大组织都在寻找发掘着人才苗子哦,要不是被特别调查局盯着,都要把东州翻转过来。” 雷越顿时想起了晃荡在福榕市场里的一些西装革履的身影。 那些人看着像是商务精英人士,大公司?原来既是在调查案件,也是在寻找着空牌么…… “现在知道了吧。”花姐大声地说,火爆的语速很快: “这帮家伙偷溜过来,就是为了发这种财,你被他们看中了,当你是一块肥猪肉呢。” 她瞥着一众损友,“如果能成功把你打造成一个超级新星,东州之夜这波流量就够赚的了。 “就算你小子以后跳槽大公司去了,加入官方组织上岸去了,他们也还有这部‘地下电影’啊!每个镜头都值点钱。” “哈哈!花姐你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了你。” 拉基大笑不已,得意地摇摆着手中的老式DV机,乐道: “等雷子一夜成名了,不管之后怎么样,我们拿着这部电影,是纪录片,也是伪纪录片,新世界新星诞生记! “你说说这值多少?我给我女儿买个好钢琴不过分吧?” “我买个孩子不过分吧?”金妮也摊手地笑说。 拉基把DV机的镜头对准雷越,神气十足地扎起马步,摆着大导演的范儿,“成不成、吃粥还是吃饭,就看这一把了!” 雷越明白了,全明白了…… 什么东州之夜,什么打造明星,都不只是拍片的内容。 他的心头砰然作响,想起刚才看到过的猎枪人旧影像,各种节目、各种媒体报道…… 明星,演员梦,到处曝光。 他又想起,自己那个埋藏心底多年的美梦…… “小越,你跟着我们混,绝对亏不了的。” 金妮这话说得非常自信,“我们可是金牌团队,有异体者、有空牌、有经验、有人脉……猎枪人留下的线索,有几个人知道呀?可我们知道。” 她往雷越凑近了点,神神秘秘地说: “猎枪人指向一个叫‘福榕村’的地方,那也是他身死的地方,猎枪人有留言问:为什么是福榕村?” “……”雷越沉默地听着,不用问都知道,金妮这肯定是向那个大块头打听回来的。 “世界之门极可能就是会在福榕村打开。”拉基昂展起了双手,“只是大家都还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方式。” 雷越的心脏既在砰跳地乱跳,又在下沉。 福榕村?那里毕竟是他的老家,长大的地方,有着无数与爸妈、婆婆的温馨回忆。 他感到忐忑,同时也注意到,左肩上的乌鸦亦有不安,爪子勾抓得更猛力了。 为什么是福榕村? 第三十二章 城与城 老家酒吧里,吧台边忽然又陷入到沉默中,旋律怪异的电子乐显得更加响亮。 “噢哦,又有天使飞过。” 拉基作势地张目望了一下,打破众人的沉默,语气轻快地说: “福榕村,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呢?前几天我去过一趟,也没什么发现呀。 “不过,猎枪人死亡地点的那个垃圾场,被条子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倒是没进去过。 “那里被认为最可能是世界之门降临的地方。” 雷越听着这些,面色变得更加复杂了,呼吸也重了很多。 “小越,缓一缓!我说了的,不能一次都全部给你,不然你会受不住的。” 金妮又用娇滴滴的声音说,伸手要去拍雷越的肩膀,但被他猛地一下躲开,他眼神锐厉。 她缩回了手,声音顿时也弱了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们要尽力把你打造成一个比猎枪人还出名的明星就行了。 “所有的世界,都将会是你表演的舞台!”金妮马上又恢复了劲头。 “金妮这话,有点说大了。”莫西干却淡淡地说: “小子,每个异体者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名气,但不是每个异体者都能成为明星,这是两码事,这事儿谁也说不准。” “所以嘛!”金妮立时瞧向那道扎马尾的女人身影,哀求地叫唤:“花花,花花…… “花花,世界之门快打开了,你也知道我们没在撒谎,加入团队吧,就差你这位经纪人了!” 雷越不由望向花姐,自己认识的花姐是一个极为干脆、极为讨厌啰嗦和慢的人,走路要快,说话要快,什么都要快。 然而现在,花姐慢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漩涡。 花姐不说话,酒吧里顿时再次陷入沉默,仿佛又有天使飞过。 这次,拉基也不出声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花姐。 “你加入是一句话,不加入也是一句话。”却是莫西干打破了沉静。 “让我想想。”花姐终于嘀咕地说,“我承认这小子好像是有点搞头,不愧是会让绫莎感兴趣的人。但这整个事情,让我想想…… “我现在,只想过些平静的生活而已……” 她叹息一声,转过身,往仓库大门那边走去。 “花姐……”雷越看着离去的花姐,看看另外三人,其实也突然面临着一个重大抉择。 他们说的这个事情,搞,还是不搞? 尽管现在的事态与经过基本明朗,但他心神不定,也无法一下作出决定。 当下,雷越快步追向花姐,“我去跟花姐谈谈。” “去吧去吧,你今天知道得够多的了,明天早点过来。”拉基摆摆手,不作强留,却似乎有百分百的信心他会回来。 金妮也不留人,只是温柔地笑道:“快点回来喔,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快走出仓库大门的时候,雷越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边莫西干坐得端正,早有意料般望着他。 两人的眼神一下接触,都感觉到彼此心境的复杂。 不只是今天的事,而是牵涉了太多的过去。 “……”雷越收回目光,大步走出了这个老旧的仓库。 他没有受到谁的阻拦,也没有发生什么异象,肩上的乌鸦继续一动不动。 “花姐!” 雷越在小巷路里奔跑了起来,试图叫住那个大步流星的女人。 只是花姐头也不回,不耐烦地骂道:“自己哪里凉快哪里去,别跟着我!今天都没工开了,我要想事情。” “哦。”雷越脚步渐停,茫然地看着花姐走远了。 然后,他这才脚步很慢地走出陋巷,渐渐来到外面热闹的街道,望着人来人往、车来车去的景象。 人们都脚步匆匆,逛街的、看手机的,不知道这座城市快要发生巨变。 而且是会惊动整个世界、整个人类文明史的巨大变故。 “……”雷越这么想着,仍是有点感觉梦幻,世界大变吗? 他看了看肩上的乌鸦,问道:“朋友,你说呢,为什么是东州,为什么是福榕村?” 这只黑鸟只管沉默,没有给他任何的回应与示意。 “好吧,你也不知道。” 雷越抬动脚步,就这么流浪般走在路上,看看路边这里,看看那里。 他留意着,会不会街道边的哪家店铺、哪个路灯就是突现现象,其实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事物。 会不会路上的哪一伙人,就是从幽灵门非法越界的异乡人…… 从早上到下午,再到了夜晚。 夜幕降临后,雷越坐在影视城北门广场里的一张休息长椅上,望着满街的霓虹闪烁,望着那些高楼大厦。 突然,他感到身边有雾气闪了闪,霍地转头看去。 只见隔着几个位子开外,绫莎也坐在椅子上,她没什么表情,脚下踩着那块黄色滑板。 他们谁都没说话,陷入着沉默。 今天的天使真多……雷越心里这么想,还喜欢到处乱飞,真是讨厌啊。 过了一会儿,绫莎忽然说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理论,叫‘百猴效应’。” “没有。”雷越摇着头,看了看她,听她讲了起来: “一个与世隔绝的荒岛上,忽然有一天,一只猴子贪好玩,用一块石头去砸一个以前从来不会去吃和碰的椰子。 “砰,砰,砰,椰子被砸开了。” 绫莎微沙的嗓音,也像是蒙着一层迷雾。 “那只猴子试了试,发现椰子好吃,从此就这么吃椰子了。 “岛上其它猴子看到、听说到,也这么做,一传十,十传百。 “当岛上一百只猴子都那么做,突然,整个世界,不管是其它荒岛上的猴子、动物园里的猴子,所有的猴子,全都一夜之间都懂得用石头砸椰子吃了!” 她转眸地望来,“这就是百猴效应。” 雷越听得微笑,思索着她的意思,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说道: “量变引发质变?就像这个城市,当异质越来越多,一夜之间全世界都会,全部变了……” “我是说,椰子好吃。”绫莎耸了耸肩,“不然哪有猴子会跟? “如果这座城市会变、这个世界会变,那也是人们渴望它变,我是这个意思。” 她说着站了起身,扔给他一块黑色滑板,“跟我来,我带你去砸点椰子。” “哦?”雷越皱着眉头,起身踩着滑板,跟着那道彩发身影滑动开去。 他们滑在广场上,又从广场滑到了街道上,从行人们旁边滑过。 突然,雷越只见绫莎猛地蹬踏了路面几下,本就在弥漫的夜雾变得更加浓烈,就连路灯与霓虹灯光都难以穿透。 咔哒!他只感到滑板一翘,几乎控制不住而歪了歪身子,像坐车时颠簸了一下。 “啊!”雷越感到眼前眩晕了一秒,骤然间重影叠叠,整个世界在左右上下地晃动。 他骤然瞪大眼睛,看到了幻象般的景象变化: 街道上的人们突然变多了,满街都是一群群形形色色的人来往走过,比肩接踵。 但原先的路人和新现的路人好像互相看不到,他们相撞的时候,彼此只是穿体而过的夜雾魅影。 雷越望着人群,望着同时出现的那些密集的巨型高楼大厦、霓虹屏幕与招牌,红、蓝、黄、紫等各种色彩一同闪烁, 有嗡嗡响的蜻蜓外形的血肉无人机在夜空中飞过,有蚕茧般的血肉袋子垂挂在临街商铺的橱窗里…… 藤蔓、荆棘、蘑霉,在霓虹都市中也四处可见。 路边也有热闹的大排档棚屋,烟雾弥漫,宵夜的客人三三两两,谈着什么,全然看不见另一些打着雨伞的路人匆匆穿过。 城市与城市,仿佛有两个城市重叠在一起。 “这,这是?只有我看到,还是?” 这时候,雷越看到了一些异体者卡牌,就显示在一栋高楼的外墙巨型电子屏幕里,五光十色。 卡牌不断地变换,闪过一群炫目矗立的男女身影,那似乎是个广告: 【全明星之夜,等你到来】 “看到了吗?”绫莎滑到了他旁边,留意着他的反应,眼眸里神采奕奕。 “你看到了是吧,今天你上了几课,你的异体反应更大了,异质进一步增多了。”她说。 “这……”雷越心跳很快,又茫然又激动,环顾着周围的梦幻景象,“这是什么?” “蔓延城。”绫莎说道,“主界域那边的一个大都会,也是东州将会重叠融合的城市。” “所以,这不是我的幻觉……”雷越喃喃道,没有拿出手机来摄影,也没有去问肩上的乌鸦朋友,“这不是幻觉。”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都知道了,自己选吧。” 绫莎又说了一句,就用力一蹬黄色滑板,往前面滑去了。 选?雷越的烂脸上,渐渐地咧起了那种被人说可怖的笑容。 自己不是早就选了吗,这不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么? “我觉得,这个世界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他蹬踏着滑板,向着前边的绫莎大喊,“这椰子,好吃。” 那边,绫莎回头看了看,那张被彩发半遮的漂亮脸容上,露着一个明丽的微笑。 她脚下加速,踏着滑板不断地穿行在奇异夜街上,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雾中行人身影。 这个少女,似乎身处东州,又似乎身处于蔓延城。 雷越笑着追上去,却总是追不到。 第三十三章 选择目标传说 【老家酒吧】 大清早,时隔一天,雷越再次来到这条暗巷。 他望了望挂在仓库上方的霓虹招牌,听着仓库内传出的一些热闹声响,大步地走进去。 与昨天的清冷不同,此时吧台边和多张酒桌,都有顾客在畅谈欢饮,大概是彻夜玩下来的。 就不知道是东州本地人,还是从蔓延城来的人。 雷越看看吧台边没有熟悉的身影,就朝楼梯方向走。 左肩上的乌鸦没有示警,它只是矗立在皮肉上,一双黑目似在闭目养神。 昨天现身后,这位黑鸟朋友就一直没走了,要么在他肩上,要么立在周围歇息。 哒哒,雷越走上铁架楼梯,虽然每踩一下梯级,楼梯都摇摇欲坠的,他却全无昨天的紧张,有的是一种奋然。 快步来到酒吧二楼,他扫视了下,走向那黑皮沙发位置。 只见有三道身影坐在沙发上聊着天,似乎就是在等着他的到来。 这时见到他,三人的神情都有所变化,他的到来已是一个答案。 “哈哈。”金妮露出一个大笑容,站了起身,张开双手上前要拥抱状,“欢迎!” “我来了。”雷越向他们昂扬着自己的烂脸,“开搞吧。” “耶!”金妮一声欢呼,原地跳了几下,开胸衣装里十分性感。 拉基也顿时吹动口哨,挥臂不已,“搞起来,躁起来!” 莫西干还坐在沙发的中间,微昂着刚毅的国字脸,看着他,向他点了点头。 突然,雷越听到酒吧里的音乐换了。 不再是轻柔的爵士乐,而是旋律激荡的摇滚歌曲,电吉他的声音犹如倍看的热血,他听得出是范-海伦乐队的《JUMP》,知道是莫西干换的歌。 这下,他的心情更加明朗,冲那莫西干短发的男人也点点头。 “天啊,我们要搞太多东西了,花花又不来,只能由我顶上啦!” 金妮奔到雷越旁边,用眼睛打量他,用双手度量他的衣服尺码,急得团团转: “小越,我要给你定个明星造型。 “所谓明星是一种符号,构建符号要考虑方方面面,造型是重中之重,因为这是观众最直接看到的你。 “你接受采访、你参加游戏,在X区域走动、解谜、战斗……每次公开亮相都不能随便。 “别说什么‘我没所谓的’,如果你衣着随便、卖相土炮,那随便、土炮就是你的造型,是你给外界传播的形象,土炮就成了你的名片了。 “唉!造型最好是可以配合你共振的都市传说啦。 “但你第一次登场亮相的时候,不一定已经是异体者了,可能还是空牌,所以造型要先搞起来。” 金妮的话声比摇滚歌曲还要躁动,围着雷越转了一圈又一圈,又说: “虽然异体共振到的都市传说是不可控的,但如果整个人朝着某个目标去努力,成功率也不能说是零。对吧莫西干?” “嗯。”莫西干应了声,“会有影响,不过需要是真心实意的努力。” 拉基一边开着DV机拍摄起来,一边乐呵呵地说: “老莫那时候,是开了家剧本杀的小黑店,给小孩们玩的,结果把自己整成莫莫挑战赛了。好——开拍!” 拉基向镜头快声地介绍情况: “俗语说,都是异体者,你眼睛能喷火不能给你带来财富和权势,但如果有团队给你运营,你屁股能冒烟都能成为一号大人物。 “现在,我们这个金牌团队,就是在给雷越定造型了!你们将见证一位巨星的诞生历程。” 那边,金妮走回沙发边,拿过一个红色的时尚手袋,翻找出了一本大部头书籍。 “先看看这个。”她把书放到茶几上,酒吧炫光从封面书名上照过: 《都市传说百科大全》 雷越张目一看,心头顿时猛跳,好像看到了什么秘籍宝典。 “这本书纪录了很多都市传说。先不能给你喔,不然你没有节制地要,身子会垮掉的。” 金妮拥着了书,一副不能给他的妩媚样子。 “拉基小提示:这种书,主界域随便一家街边商店花十几块就能买一本。”拉基拆穿地说。 “我这本是珍藏版的!”金妮急道,“上面还有一些人的亲笔签名喔。”她眨眨媚眼。 她打开了这本百科,又道: “我们先看看有没有适合你努力的目标,起码有个预定方向,这样才好去定造型……“ “哦。”雷越张头探脑地望着。 因为生怕自己的手机受监控,从昨天到现在,他都没有上网查过“都市传说”。 “会是源界共振,还是异界共振呢?” 金妮说着,意识到自己说了雷越不懂的话,便解释道: “源界共振指的是,你共振的是本土世界的都市传说;异界共振则是其它世界、主界域的都市传说。 “一般认为两者没有高低啦,源界的多,异界的少、 “但最好的是,那种每个世界都会有的母题,虽然不同地方略有变形,核心形式却是一样的都市传说。 “这样,当你这个异体者传播起来的时候,不管是哪里的人,都能GET到你是什么。” 听过金妮说的这些,雷越不由问道: “那有没有可能,会是一个全新的都市传说呢?” 这下金妮也不是太懂,莫西干答道:“不是没有可能,但是……” 莫西干顿着酝酿了下话语,才又说: “对于都市传说的研究,主界域有着各种学说学派、满世界的专家教授。 “那帮人在母题、原型、潜意识、群体意识这些课题上,都有着很深入的剖析,但都市传说还是无法被‘制造出来’。” 雷越听着有了个联想,“这是不是就像大制作、大宣传的电影不一定就能卖座,可能会扑街;但一部小成本影片却又可能会大爆?” “可以这么理解。”莫西干点点头,“都市传说是自发而成的现象,个中变量还没人能厘清。” “幸好是这样!”拉基大笑,“不然的话,全部是那些大公司玩去啦,哪有我们的戏唱?” 拉基举着DV机,一边说一边走到金妮旁边,又说: “我倒想到了一个非常适合雷子共振的都市传说!我记忆中,还没有人共振过吧。” “哪个?”金妮问道。 雷越心头一下提了提,满是好奇和期待,哪个呢? 唰唰,拉基伸手往那本百科全书上翻动起来,翻到了其中一页。 雷越只见书页上是一个面部由两半不同模样拼成的男人,躺在手术台上,满脸震惊的神情,百科文字写着: 【整容失败的男人(Failed Plastic Surgery Man)】 【简介:有个中年人去整容,但在整容过程中心脏病发,因此整容手术只完成了一半,这个人最后面部一半是中年人的脸,一半是年轻人的脸。】 【共振历史:无纪录】 【牌型:未知,预估牌型:平局】 【预估类系:奇人系】 “哈哈!”拉基欢乐地瞧着周围人,“是不是很有机会呢?” “哎。”金妮没心思开玩笑,语气认真地说:“绝对不会是这个,而且这是张平局牌啊。” “就是平局,雷子啊,我昨晚想了又想,不对呀!” 拉基看向面无表情的雷越,“说你是王牌,你只有一半,说你是鬼牌,你又只有一半,平局最适合你。” “……”雷越心里有些无奈,怎么说呢,以前自己和婆婆还真的不是没有往整容这条路去努力过。 还努力了不少,多年来到处寻找有能力把他整好的整容外科医生,只是一次次都期望落空。 虽说如此,但这个都市传说……整容失败的男人? “唔,奇人系?”他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来,记得总有二十六种类系。 “奇人系,奇人,奇葩,怪胎。” 莫西干如数家珍地答道,相比昨天也是积极了许多,似乎昨天是帮绫莎,现在是他自己想教导这个新人: “奇人系都市传说,通常都带点儿荒诞和搞笑,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也行? “奇人系异体者最多的就是平局,他们的能力有些只能搞搞气氛用,但有些又会有着意想不到的作用。” 雷越为之默然,顿时更加地不想共振到这个传说。 奇人么,拉基就挺像一个奇人的。 正是因此,奇人系,勾不起他的劲头。 “雷子,给你起个什么名号好呢?就拿都市传说的名称当名号是好,但像这种拗口的传说,还得起一下更好。” 拉基还在琢磨,好像认定他就会共振这个了,“整容失败男?变脸男?” “拉基,给我闭嘴,你就别添乱了!” 金妮把那本百科全书夺回手上,保持不了好脾气般地骂拉基,“你没看到小越一点兴趣都没有吗,不会是这个的。” “呵,那你来说说,是哪个?”拉基驳了回去。 “说就说啦,我已经想到了!小越,我昨晚打给花花聊过,听说你是小时候火灾导致的毁容,而且……” 金妮说着停下了话,一脸母性大发的爱怜样子,“你的身世大家都知道了。” 雷越耸耸肩,因为外婆住院那阵,他要请假,是跟花姐略提过一下家庭情况。 “你算走运的啦。”拉基的嘴巴就是不会闭,“父母被一把火烧死了。不像我,我放火都烧不死我爸妈,他们呀,喜欢把我虐待着玩儿。” “……?”雷越皱着眉头,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了。 虽然早知道这里的大家都是负选择……拉基说的是真的吗…… 那,绫莎呢…… “拉基,闭嘴。”莫西干的话声沉下了一些,“闭嘴。” 这下拉基终于闭了嘴,金妮翻开了百科全书的一页,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上面,“小越,我看可以拿这个当目标。” “哦?”雷越收起杂念,立即望了过去,看到纸上另一个都市传说。 第三十四章 人设定位 酒吧的七彩炫光照耀,雷越只见书页中有一幅油画,是一个神情忧伤、流着眼泪的棕发小男孩。 这幅油画被装在一个墙上的古典精美画框里。 然而,画框所在的房子走廊,却是烈火熊熊燃烧的火灾景象。 【哭泣的男孩(The Crying Boy)】 【简介:《哭泣的男孩》是画家布朗-格林绘制的一幅油画,有很多购买了该画作并且将其挂在家中墙上的家庭,都遭受了致命的火灾。但无论那些受害家庭有没有人伤亡,这幅画都会在大火中完好无损,这是个诅咒。】 【共振历史:无纪录】 【牌型:未知,预估牌型:鬼牌】 【预估类系:诅咒系】 “这是这个世界的本土传说!” 金妮对雷越温柔地说,“哭泣的男孩,也很适合你的故事,我们可以打造一个新人设。” 她捧着心口,很是感动的样子,说着道: “火灾不是哭泣男孩带来的诅咒,他一直被世人误解,是哭泣男孩知道会发生火灾才会哭泣,是他守护了这些家庭,不然只会更加伤亡惨重。 “而小越你呢,大家想想呀,一个儿时因为火灾毁容的孩子,坚强地活下来,成为明星,多么动人的故事!” 她越说,越是跃跃欲试,“宣传口号我都想到了:‘哭泣男孩永不死!’” “……”雷越望着那幅《哭泣的男孩》画像,心绪复杂翻腾起来。 金妮说的方案,相比拉基的是更靠谱一些。 但是……自己好像也不是特别感兴趣,不是很想接纳这个都市传说。 他知道,大概是因为在自己内心的深处,其实并不愿意接受爸妈已经真的离世的事实……雷越的故事不需要哭泣。 “你说呢,朋友?”雷越瞥了瞥肩上的乌鸦,无声地问。 “不咋的,不咋的!”拉基这时又开口了,“我还是觉得‘变脸男’更有搞头。” “哭泣的男孩!”金妮不甘示弱地说。 莫西干并不怎么参加这个话题,任由他们吵闹着。 这个时候,忽然有滑板滑动的咔咔声响传来。 雷越转头看去,果然是绫莎踏着那块黄色滑板来了,她今天穿露脐卫衣和街舞嘻哈裤,展现着亮眼的青春活力。 “绫莎!我们在给小越选着共振的目标,你觉得呢?” 金妮立即不理会拉基了,向绫莎展示手中的《都市传说百科大全》。 “哦。”绫莎看了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麦记番茄酱密码。” “唔……?”雷越还有点期待她是什么想法,顿时怔着了,“那也是个都市传说吗?” “哈?”金妮当下按M字母开头去翻百科全书,还真的找到这个传说,给众人讲了一遍,又是包装袋上的密码、又是控制全人类的阴谋。 金妮讲罢,不太明白地问道:“为什么呢,怎么会是这个?” “我就喜欢。”绫莎说了句麦记的经典广告词,就坐到一旁的沙发去,“你们是开赌盘了吗,那我就压这个了。” “赌盘?没错!”拉基被提醒了,立时大叫起来:“开盘了,开盘了,我压变脸男。” “哭泣的男孩。”金妮坚定不移。 见他们望来,莫西干有点情绪低沉,以一种这样成不了事的眼神看着他们。 “哭泣的男孩吧,这三个里面也没更好的了。”莫西干最终说。 雷越欲言又止,但又没说出什么,因为自己真的不是很懂。 “小越,没意见的话,那我们就先按这个都市传说给你定造型了。” 金妮一番兴奋的思索,“家人都去天堂了,而你是落在人间的天使…… “给你加个翅膀怎么样?像那种内衣超模,登场的时候一定超级拉风!”她想到了个好点子似的。 “呃……”雷越深吸一口气,“可以吧,我是个演员,我是把这个当一场戏来表演的,角色造型当然是由造型师来定。” “那试试!”金妮兴冲冲地走了去,脚步急促。 很快,她就从二层的一个房间里推出了一个长长的大衣架,上面挂满了各种不同的衣服,有男、有女、有中性的风格。 金妮见雷越望来,笑道:“你的造型不一定就要男士风的喔。 “如果你喜欢女装,一定要告诉我,这里没人会对你有异样的目光,你要遵从你的内心!” “不,我还是选择男装吧。”雷越立即说道,在演戏之外,真的没那爱好…… “好,试试翅膀。”金妮拿起了一对挂在衣架上的白色天使翅膀,在沙发众人的注视中,走到雷越背后比划着。 她掂起了脚,把翅膀给他装上,再扣上背带。 与此同时,那边的绫莎噗嗤地失笑出来,笑出声后,又立即板起了面容。 “原来整天飞过的天使就是你啊,雷子。”拉基认真地拍摄着。 莫西干望着雷越那副样子,连连地摇动脑袋,“完了,我看这次多半要扑街了……” “我看不错啊。”金妮惊讶地说,“哭泣的男孩永不死,小越,我再给你加个眼泪妆。” 她又去拿过化妆盒,给雷越打扮起来,这里画一下,那里画一下。 砰砰砰,就在雷越的烂脸被上妆之际,有一阵很重、很快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都转头一看,雷越也是看去,心里顿时一喜,听说花姐当经纪人才是专业的…… 只见是花姐走来了,她还是那副马尾飞扬、衣着简朴的干练模样。 “这……”花姐看到眼前的景况,顿时一脸皱动,活像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你们在搞什么?” “花花!”金妮顿时欢呼,“给小越定造型呢,共振目标‘哭泣的男孩’,遗落人间的天使……” “花姐,想好要加入我们了吗?”拉基问道,“有没有整头?” “呼!”花姐长吁一声,表情越绷越紧,“我听说过了,已经有些空牌被发现了,空牌这么难找都能找出来十个八个,还没有被发现、不可能会被发现的空牌会有多少?这座城市真要玩球了。 “好些大公司,都已经有几个人选了,据说还是一些猛料潜力新人哈,也正在培训着呢。 “这确实是个发财机会。 “但是,如果由你们这样搞,那绝对是没有搞头,还要扑街扑得很惨。 “哭泣的男孩?给他加个翅膀?你们疯了是吧?” 花姐一边快声说着,一边快步走向雷越。 “那?”金妮怔住了,但眼神也明亮起来了,说到明星定位这事情上,花姐才是专业的那位。 “你们真是……基本方向都错了。身残志坚?励志?正能量?听着就想吐。 “人们需要明星,喜欢明星,是因为多数的人并不伟大,是平局中的平局,所以人们需要蹭点伟大的人光芒来使自己伟大。 “就比如是哪个明星的粉丝、哪个牛逼人物的追随者,这些他们就能活得与众不同了。 “如果你们把这货定位为一个励志人物,那么他只会得到人们同情式的支持,但不会得到他们的崇拜和狂热。 “这个家伙,必须要比他们都更伟大、更厉害、更崇高。 “而能让人们感到恐惧,也是一种崇高!这才是这货的人设核心。” 花姐一走到雷越旁边,就猛地一下拉扯他背后的那对白色翅膀。 雷越没想到花姐的力气那么大,可能她也是空牌,竟然一下就把背带扯断了。 砰嘭!花姐把那对翅膀扔到地板上,看看雷越,看看莫西干、拉基和金妮,还有绫莎。 突然之间,那个火爆的花姐似乎全都回来了。 她高举拳头,声音震耳欲聋: “金妮,你一边去吧,现在是花姐时间!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搞钱,搞钱,搞钱!”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周围众人爆发出来的欢呼笑声,雷越忽然也感到,心潮澎湃。 第三十五章 暗黑向 “你们第一次看到这小子,第一印象是什么,他吸引住你目光的是什么?” 酒吧仓库内的音乐声很激昂,但花姐的声音更加响亮,她一边问,一边扫视着黑皮沙发边的众人。 “烂脸。”拉基直言。莫西干对此点头:“脸。”金妮语带兴奋:“长得很特别。”绫莎语气随意:“同类。” 众人说着的同时,纷纷望向雷越。 他的天使翅膀被拆掉了,上了一半的眼泪妆也被抹掉了。 一张好烂各半的脸庞,好的那边就是个青春阳光的帅少年;但烂的那边,那一条条紫红色的疤痕令酒吧的炫光都变阴暗。 “我每次照镜子,都会被自己惊艳到。”雷越自嘲地说,特别强调那个“惊”字。 “烂脸。”花姐指着他,“但不是烂得随便的一张烂脸。 她说得啧啧起来,这张脸很能下酒一般: “如果整张脸都烂了,没搞头;如果没烂的那半边脸不帅,没搞头;如果烂的那半边脸烂得不够吓人,还是没搞头。 “但他就是刚刚好搞成这样,一边惊,一边艳!” 她说着,让雷越往沙发坐下,走到他旁边,用手拉扯着那张烂脸。 好坏两边都拉扯几下,使他被动地做了些表情。 “看看,看看,这每个表情,都是达不溜啊。” 花姐突然双手举起,都握成了拳头, “惊悚和美感混合,像一个谜,非常危险但又非常吸引人,有得搞!” “唔花姐……”雷越被摆弄得真有点想吐槽了,“怎么我跟你跑龙套的时候,你不是这样说的……” “因为影视城没你的舞台,但异体者舞台那边不同。” 花姐拍拍他的脑袋,“这张脸,就是你的最大特点,共振目标、人设包装,一切的一切都要围绕着这张脸来开展。” “花花,我刚才也这么想的!” 金妮举起了一只手,像个乖乖向老师报告的好学生,“为了大家更好接受,才想把小越打造为遗落人间的天使嘛。” “你那个不行啦。”拉基要伸脚踢开金妮,“花姐,您老人家到底看中哪个都市传说了呢,整容失败男怎么样?” “我都不急,你们急啥?” 花姐没好气地让他们别吵,又对雷越讲道: “死跑龙套的,你得有些概念,才能更理解这是怎么回事,才能往着某个共振方向去真心努力,这样共振成功的机率才会大。” 对于这话,莫西干是认同的,“花姐正经读过书的,还在大公司干过几年,听她的吧。” “嗯,花姐,你说。”雷越点点头,加倍认真地听着。 “传播学、传媒学的东西,我也不多跟你啰嗦,你只要记住这句话就行了: “什么明星、大神、偶像,都是某种个性的垄断,是这种个性的生产、呈现和传播。” 花姐素面朝天的脸容很亮眼,不知是炫光照耀,还是自己的光彩。 雷越微微点头,她又说: “有个传播学术语叫‘传播代码’,也可以叫符号,当人们看到你这个符号,脑子里联想到的解读是什么? “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从词汇域里面挑选一些适合你的词汇,组成一个新的符号,持续地把那些词汇反馈给人们。” 花姐见众人似乎不太懂,叹了一下,只好进一步快声解释: “我们就拿猎枪人来说,以前人气巅峰时的那个猎枪人。 “‘猎枪人’就是一个符号,背后的词汇是:亲切、正气、嫉恶如仇、好男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可以把女儿嫁给他。 “这就是猎枪人的个性、人设、明星定位。 “他的每个故事、每个行为、每句话、每个细节,都不会偏离这个词汇域。 “当他偏离了,那他的人设就崩了,那就不是猎枪人了,那就没有商业价值了,就过气了。 “但在那段好时光里,猎枪人不会偏离。 “于是,产品定位也是‘亲切、安全、成熟’的那些公司就会找猎枪人当代言人,大家看到就买买买。 “猎枪人和他的团队也就大笔大笔的达不溜到手,一个个住上了大豪斯!直至他盯上开膛手杰克不放,把自己一步步搞崩。” 花姐顿了顿话语,看着雷越神色有点变化的烂脸,又说:“明白么? “一个成功的明星,本身就是一件商品。 “只有定位清晰、保持人设、找准市场,才能大卖特卖,异体明星也是这样。” 花姐说罢,众人一时落入沉默。 雷越感觉自己确实明白了更多,不只是对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以及对所有明星行业运作的认知。 明星是符号,明星是商品,巨星则会把某种个性垄断…… 拉基抖了抖手上抽着的一根香烟,以一副教导语气向众人道:“这个就是我说的,专业。” 金妮拍起了手掌,拉基立即又问: “那花姐,您到底要给雷子选什么都市传说呢?整容失败男真不能考虑吗?” “拉基,你不懂可以闭嘴。” 花姐骂了声,“在找到共振目标之前,我们要先搞清楚人设,不然就光会整出什么整容失败男、哭泣的男孩这些拉基玩意出来。” 她重新望向雷越的烂脸,“这个货,适合什么人设个性呢? “搞笑?励志?爱讲黄段子?亲切大男孩?腹黑笑脸虎?都得了吧。 “这些都不适合,不管是他的长相,还是以我对他这个人的小小了解,不是那路人。 “我的看法呢,我们需要紧抓两点去搞: “一、他这张脸;二、他对表演的钟情以及才华,他要当演员那就当演员,演员正好就有‘变化莫测’这个词汇。” “啊!”拉基突然啪的一打响指,插话道: “花姐你是说,吓人演员那种类型?‘河马吞噬之矮人’那样?” 莫西干一听到,就无奈地晃头,那样子似在说:拉基这只是在招惹花姐骂而已。 果然,花姐顿时骂道:“拉基,我先警告你哈,谁妨碍、谁破坏这个搞钱大计,谁搞事,我就搞谁!” “我现在只想赚上一大笔,然后去过平静的生活。”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拉基顿时乐笑地挠头,有点不敢吱声,“不是说要抓吓人和演员么?” “小越,河马吞噬之矮人是个异体者喔,有一点点名气。” 金妮立即翻动手上那本《都市传说百科大全》,翻出了一页给疑惑的雷越看: 【河马吞噬之矮人(Hippo Eats Dwarf)】 【简介:有一位马戏团侏儒演员与河马一起表演,把身体伸进了河马张大的嘴巴里,本来表演的是河马不会攻击他,但这次河马把他活生生吞掉了。】 【共振历史:1次】 【牌型:平局】 【类系:奇人系】 “吓人演员是可以有,但这种平局奇人牌还不够!” 花姐继续说,“我们要的是不带荒诞搞笑的惊悚,是具有崇高美感的惊悚!” 雷越看着书页上的插图,那位站在河马嘴巴里的侏儒演员,心里确实并不感冒。 不是因为侏儒,而是像花姐说的,这种以荒诞特质为主的奇人系传说,自己都不怎么感冒。 还不够,崇高…… “我刚才就说过了,能令人恐惧也是一种崇高——这里的崇高是个术语,就别纠结这个词通常用于正面了。” 花姐望着那烂脸少年,话声越说越高昂,越说越快: “所谓崇高,就是高于普通人平凡之力的存在,令人震撼,令人无法忘记,做梦都在想着。 “惊悚是其中之一,人们需要惊悚故事、需要被吓到、需要这种刺激,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恐怖电影和小说,令人惊悚是一种力量! “你们知道有谁跟福尔摩斯一样出名吗?莫里亚蒂。 “你们又知道有谁跟上帝一样崇高吗?撒旦。” 花姐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说罢,酒吧二楼的这一角,沉默又临。 但每个人的神情,都在变得兴奋起来。 雷越听着这些,心跳在加速…… 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人物,不由接住花姐的话说:“就像开膛手杰克那样?” “唔?”莫西干转目望去。 “好家伙。”拉基瞪大了眼睛,“开膛手杰克!?那种级别的传说吗,你小子,真是好大的心!” 金妮都惊讶地捂住嘴巴了,“厉害。” “不,还是不够,你要比开膛手杰克更迷人才行!”花姐却摇着头否决这个说法。 雷越眼眶微凝,心脏跳得更快,那都还是不够吗? 众人的目光顿时又回到花姐那里,她快声说道: “开膛手杰克是个扁平人物,人设词汇域是残暴、恐怖和神秘。 “他带来的是纯粹的恐惧,这是个纯粹的坏人,所以是赚不了钱的,大豪斯就别想啦,我们可能还得全部蹲牢子去。 “所以,你,死跑龙套的,你要当一个圆形人物!用莫里亚蒂的手段,去做福尔摩斯的事情。 “让人恐惧,但又让人狂热,好坏难分,法外之徒,但条子就是拿你没办法。 “明白吗,别人是超级英雄,而你,你要当一个反英雄,一个富有争议性的人物,一个暗黑向的坏小子。 “这就是我对你的定位,我要给你的角色! “只要能成,我们这帮人想要多少达不溜,就有多少达不溜。” 众人又再沉默,拉基和金妮发出了一些夹带欣喜的傻笑,哈哈哈…… “有点意思。”绫莎驱走飞过的天使,彩色刘海下的眼眸尤其明亮,轻声笑说: “有什么比希望更强大?毁灭。” 砰嘭,砰嘭,雷越感到自己的心脏猛跳不已,察觉到左肩上的乌鸦也睁开了黑目。 毁灭,害群之马,负选择,暗黑向,反英雄 他眼眶微凝,过去的种种画面闪现眼前,那些冷眼与嘲笑、那些同情与可怜…… 没有人想要看到你的脸。 渐渐,雷越咧起了一个被别人说瘆人可怖的笑容。 花姐说得没错,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我从来最讨厌别人说的就是“加油”。 让什么哭泣的男孩见鬼去吧,雷越的故事没有眼泪。 “花姐,你说的这个角色。”他沙声地说,“我有兴趣,我觉得自己能演好。” “那就行,搞起来!” 花姐立时一声大叫,拍打着手掌,“全世界开动,金妮,按照这种人设个性,上造型!” “哦,哦!”金妮也已是精神百倍,有了挥洒自己才华的方向,很多想法就爆发出来了。 她挥着手指凌空点动,“坏小子、酷小子、黑暗领主……那种范儿!” “快点!”花姐催道。 金妮闻声,好像被花姐在背后抽着皮鞭驱赶起来,匆忙地起身,匆忙地奔向那边刚才找衣服的杂物房。 “愣在这做什么,跟上。”花姐也驱起了雷越,拉着他走去,“快快快!” “第N课:定造型!开拍!”拉基手持老式DV机追了上去,莫西干也起身徐步跟去。 只有绫莎还坐在沙发上,想着什么,微笑地喃说:“有点意思。” 第三十六章 新造型 砰嘭一声,金妮推开了杂物房的木门。 酒吧里昂扬的摇滚音乐和几道身影,顿时都涌了进去。 雷越走进房间,目光环顾了下,只见到处放满了各种剧组物什,一堆堆的道具,一列列满是各种服装的长衣架。 他特别留意到里面角落,那里堆满了一堆用黑色帆布遮盖着的东西,许多棱棱角角突起,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越,过来!” 还不待他多看,金妮就把他拉到了一个落地试衣镜前面,拉过了旁边几个长衣架,上面挂满了摇滚、朋克、街头风格的男性衣服。 雷越心头砰砰地跳,任由金妮拿过一件件衣服比划、捣弄。 自己是个演员,现在是给角色定造型。 所以不管金妮拿过来什么衣服,他都穿上去试试;金妮又把他拉到化妆台前面,给他做发型、上妆,做着各种细致的定型。 “哈哈。”金妮完全是爆发了,仿佛进入了一种疯癫的醉酒状态。 她手脚很快,一边给他整,一边笑,看到倾尽自己全部才华的心血之作。 “朋友,金妮做选型真是专业的……” 雷越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一点点变得不同,不由对肩上的乌鸦心说,“要不是她看不到你,就叫她也给你梳梳毛了。” “不错,不错。”花姐一直站在旁边督工,不断考量地打断雷越,说了很多次:“有得搞。” 不多时,金妮给雷越的眉头画了最后一笔,就喘着气地停了下来,“好了,好了……” “完成了吗?”拉基瞧着,惊呼出声: “哇哈,雷子,可以啊!我都能想到,当你出名了,有多少女粉丝哭着求着要你看她们一眼的场面了。” “呵呵……”雷越不知说什么好,对于镜中的自己,为之陌生,以及跃跃的振奋。 莫西干站在远处那边,双手环胸,但也是在望向雷越。 “嗯……”花姐作为经纪人,更是打量着,考量着,“这才对嘛,这才不是一个死跑龙套的,才是我想说的那种感觉。” 此时,雷越身着一套主体黑色、带点红色装饰的皮大衣和皮裤。 中短的黑发凌乱有致地垂下,没有刻意遮掩左脸上那坑洼扭结的紫红色皮肉,却又带来一股危险神秘感。 他那副造型,看着就是一个街头坏小子。 但他那张好坏各半的面容,有点忧郁的气质、深邃的眼神,都把一切都变得更加复杂迷人。 有很多的故事,很多的话语,都藏在背后,若隐若现 “等等,我感觉还差一点……”金妮琢磨着,苦思不已,却就是想不到,说道: “这种造型还是常见,特别是在蔓延城那边,太多了,还差着一点个人标志…… “我们需要一个标志,一点灵魂……” 金妮说着说着,明白问题所在了,还差着画龙点睛之笔。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到该如何搞定。 “是不是发型的问题?”拉基乐道,“还不够劲爆?要不给雷子也剪一个莫西干短发试试?” 这时候,绫莎也从外面进来了,走到试衣镜的众人旁边。 她上下打量了雷越几眼,脸容上的微笑更甚,听了他们的话,顿时说: “《猎人之夜》,就差着那点。” “什么?”金妮疑问。 其他人也全都不太明白,雷越却是心头一跳,看看她,“手指!” 绫莎笑着点头,往一边走去,从化妆台旁边的柜箱里翻找起了什么来。 “别跟我们打谜语,说清楚哈!”花姐没多少耐心。 “《猎人之夜》是一部电影,很古老的黑白老师,CULT片。” 雷越只好解释起来,古老得连花姐、拉基这些懂行的人都没什么印象呢。 “是两个孩子从可怕继父手下逃跑,而继父不断追猎他们的故事,那个继父就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棍。” 这时候,绫莎很快就拿着一些纹身贴纸走了回来,都是一些英文字母。 当下,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她拿着贴纸往雷越的双手十指贴起来,除了大拇指,每只手指一个字母。 花姐、金妮的目光,都从好奇转为兴奋,更加明亮起来。 左手:【 HATE】 右手:【 LOVE】 “没错了,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了!”金妮不禁欣喜地大叫,“左边恨,右边爱,跟好坏两边的脸刚好对上!” “哈哈,有得搞啊。”花姐这次也是直笑,犹如看到了满天的达不溜在飞,快声对雷越说: “你以后打人的时候就用左手,救人的时候就用右手,这是你的特色,你的人设!” 拉基啧啧不已,“小心啦,主界域的女人们,你们的猎人来啦!” 莫西干也张头探脑的,真有那么帅么? 绫莎贴完了纹身贴,站到一边去,“先贴着,什么时候就真的纹上去吧。” 砰嘭,砰嘭,雷越的心跳很快,快要跳出感觉腐烂的胸膛。 镜中的自己已是全然不同,黑色皮衣外套、黑色摇滚皮裤,左边肩膀上站着一只庞然漆黑的乌鸦,而在身后不远,那个血淋淋的怪人此时就站在那里。 他看得到,自己的身体还在不断腐烂,脖子上流着鲜血。 但他也感觉到,一种真正不同以往的心情,好像,自己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 他喜欢这样的自己。 “这些手指……” 突然,雷越朝着周围众人,即兴地演起了《猎人之夜》里的主角。 他把双手十只手指扭结在一起,脸庞变得黑沉沉的,声线沙哑而有点怪异: “这些手指,一直都在争斗,在互相牵扯,在彼此对抗…… “现在,孩子,孩子们,看看这些手指!” 他抬露着左手,张开有HATE的五指,“哦不,是恨啊,是恨……我和你们,都有麻烦了。” 众人看着这个黑衣烂脸少年突如其来的表演,眼神都不由变化。 “哇。”金妮浑身打了个激灵,完全是毛骨悚然起来了。 即使雷越还只是一个空牌,但是看着他的眼神、语气和姿态,她感到一股怪异可怖翻涌而来,身体仿佛被制住了。 拉基连忙用DV机拍摄着这珍贵影像,“发了,这把发了。” “哈哈。”花姐用笑声表达着自己这次对拉基的同意,“有得搞啊。” “挺好。”绫莎说道,“比老莫更能吓到小孩。” 雷越自己也笑了笑,从表演状态中抽离回来,看看他们,说出一个心思:“对了,我想给造型再加一把手枪……我自己买个道具枪吧。” “好!这小子,已经开始上道了哈。”拉基欢声道。 “道具枪?你要学会用真枪。”那边的莫西干说了话,“而且这是必要的训练课程。” 当下,莫西干沉步地走到那个角落,突然猛地一下揭开了那片黑布。 雷越顿时怔着了,全然没了刚才的唬人范儿,只见那个角落里堆满了各种大小不一的枪械,有手枪、步枪、狙击枪…… 还有好几挺加特林机关枪的钢铁枪口,都那么刺目地暴露出来。 这帮人……果然像花姐说的那样,打个电话给条子,就得全部抓走。 但是,他向沉静望来的众人,展露出了一个怪笑,朋友一生一起走! “我要用手枪。”他说道,“我喜欢手枪。” 第三十七章 训练课 微薄的阳光穿透乌云落下,劲风吹动着东州北边郊外险峻的群山。 一辆老旧的四座小货车颠簸行驶在山间小泥路上,从一块满是锈迹的禁止通行标志边驶过,朝着山林深处驶去。 莫西干开着车,拉基坐在副驾位上,雷越则坐在后座。 先前在老家酒吧定下造型后,具体的共振目标还没定下,雷越就要跟出来上训练课了,肩上的乌鸦仍在跟随。 此行只有他们三个,团队其他人有别的事情忙。 花姐要去打听各方情报,包括那些也准备参加“东州之夜”的公司与组织具体是挖掘到怎样的空牌,又打算怎样包装推出。 而在花姐一句“我们要合法化操作!”的强烈要求下,金妮要赶回去蔓延城一趟,绫莎则要负责找到幽灵门。 金妮回去是要给他们这伙人以“娱乐公司”为单位,注册公司、申请商务投资类越界牌照。 “审批不会那么快的,平时还不会批。” 之前花姐这么说,“我们要的是等东州出事,咱们露了脸,条子找上来,我们可以说早在办手续了,这就能搞成罚款,而不是坐牢。” 众人对此没啥意见,但为了公司叫什么名称而吵了一顿:鱼塘、水塘、牛塘…… “为什么非要有个塘字?”最后,还是花姐拍板定下叫“鸟人娱乐”。 “我们的公司名称也需要显出我们的不羁风格!”她说。 “还不如叫大鸟转转转娱乐呢。”拉基当时这么主张,几乎被花姐拿过一把霰弹枪爆了头。 此时,拉基开着了DV摄影机,从副驾转过身拍着黑衣造型的雷越,对镜头说道: “准备,开拍!现在我们来到郊外进行训练,有射击课、格斗课、驾驶课等等。雷越,你是什么心情呢?” 雷越看着镜头,回过神来,让自己进入角色。 无论是角色还是他本人,虽然方向定下了,但现在都只是空有造型,距离花姐说的那种人物,还有一些路要走的。 “激动。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碰过真枪……”他表演地说,略显一点青涩。 “你说自己喜欢手枪,想选择手枪作为主武器?”拉基问道。 “嗯。”雷越点头,腰间还扎着那个黑色腰包,金妮说正式造型不能有这玩意,让他自己尽快处理。 只有他知道,里面藏着一个秘密。 “不只是手枪。”莫西干转动着方向盘,严肃说了句: “步枪、狙击枪、霰弹枪……各种类型的枪械都要学习。在X区域,你永远不知道你会得到什么救命用的武器。” “我会学的。”雷越说,心头真有些跃跃的期待,并不是演的,确实想学会开枪。 他瞥了瞥肩上静默的黑鸟朋友,无声地说: “朋友,你带我捡了枪、带我认识了大伙儿,就是为了这一天吧。” 不多时,在拉基一路拍摄中,小货车到了山林深处的一处稍为空旷的荒芜地带停下,三人下了车。 雷越站在车边环顾周围,葱郁的树林与蓬勃的杂草,隔绝着外界的人烟。 这个地方十分寂静,只有风声、虫鸣声和他们仨的声响。 “盖亚重工的‘先锋者二代’,点45自动手枪。” 这时莫西干说着,从怀中就拿出一把全黑色的手枪抛给雷越。 啪!雷越双手堪堪地接住手枪,只见手枪的尺寸很标准,冰冷的金属外壳,流畅的枪身线条,保险没开。 他心中有激动,却又没那么激动。 这显然只是一把普通的枪,与腰包里的手枪不同,并没有让他有任何怪异、危险的紧张之感。 而且重量又轻,因此,他右手握枪挥举了几下,每块肌肉都能保持轻松状态。 “咦,有练过哈?”拉基瞧着不由说。 “以前用道具枪练过戏。”雷越只道,拉出手枪的弹匣,匣内满载着黄铜色的子弹,他看了看就把弹匣装回去。 “永远不要把枪口对着自己人,就这安全要求。”莫西干一边说,一边走向货车车尾。 雷越手上缓缓地想要打开枪身的保险,还有点迟疑,“你们确定这里可以开枪?” 枪声很响的吧,要是有人路过听到报了警…… 别整得他们三个马上一起去开拍《逃狱三王》。 莫西干没有回答,继续打开小货车的后门,搬出了一个有着藤蔓花纹的大铁箱,放地上,打开。 雷越只见箱内放置着三架那种形状很像蜻蜓的血肉无人机。 之前绫莎带他去看那种城与城的重叠奇景时,他就看到过这种东西。 但此时才看得清楚,不比一般的民用摄影无人机大,看不到外壳有金属或塑胶材料,而都是深红色的皮肉,以及一些粘膜组织。 它们的头部也像蜻蜓,有着蜻蜓的“复眼”,由很多六角形的小眼睛紧密合成一圈硕大的眼睛。 哒哒几下,莫西干按动它们的复眼,似乎打开了电源。 顿时,三架血肉无人机的眼睛位置都亮起了异光,里面有血水流转。 而它们背上那两对满是黑色纹理、极为细薄的翅膀,都开始扇动了起来,发出嗡嗡之声。 “这是?”雷越见过,却还不清楚。 “蜻蜓机!”拉基回答了这个问题,又笑说: “在蔓延城那边,满天都是,吵得老烦了,很快东州也会那样吧。 “这款呢也是盖亚重工的产品,挺贵的哈。” 雷越看着莫西干一番按动操作,三只蜻蜓机依次地从箱子内飞出,嗡嗡地飞向上空。 “蜻蜓机是生物科技和电子科技的一种结合物。” 莫西干这才对他讲解道: “它不是生物,由里面的芯片和程序驱动。 “但它也不全是机器,那种血肉材料是使用异质污染手段研发的产物,细胞都被改造了。 “蜻蜓机有着不亚于猛兽的力量,还有极快的速度,以及背后可提供的信息技术支持。 “它们的眼睛就是一台摄影机,出厂设定就是会到处飞、寻找那些异体者进行追踪拍摄,随时为媒体提供现场直播的信号。 “所有的媒体、条子、还有像拉基这种的偷窥狂,都喜欢蜻蜓机。” 莫西干说着,没有理会不满地嚷嚷的拉基,走去林中空旷的位置,又说: “我已经设了一只蜻蜓机在这周围巡逻,有人靠近的话,它会过来警报的,我们就走。 “你就别担心会被抓进牢子了,好好学枪吧。” 雷越明白了,默默地点头,又想到什么,问道: “我听你们说X区域里的事况也都会有媒体进行直播,就是蜻蜓机飞进去拍摄的?” “不,蜻蜓机飞不进去X区域,X区域的影像信号是另一回事。先别管那个了,学枪。” 莫西干的国字脸上越发严肃,叫唤了雷越走到旁边,对他说着: “瞄着那两架蜻蜓机打,什么时候你能打中一枪,那就差不多了。” 拉基拿着DV机在旁边跟拍,闻言乐道:“哈哈,雷子,有你烦的啦!这种玩意比苍蝇还难搞,怎么打都打不着滴。” “哦……”雷越开了这把“先锋者二代”手枪的保险。 然后,他双手握枪,举起,朝着上空嗡嗡飞动的两架蜻蜓机。 “你的手势调整一下。”莫西干看了看他的双手,就指导道: “虎口要尽可能高地放在后把握上,就是四只手指和拇指之间那块V形肉。 “从手指、手掌、手腕再到手臂,都要尽量保持稳定,这样才能抵消后坐力。” 莫西干上前帮着调整雷越的双手姿势,“这样,握稳!枪口和瞄准器保持对齐,主导眼瞄准目标,再慢慢地挤扳机,记住是挤。 “如果你快速地扣动,就很难保障精度了,只会白白消耗体力和弹药,越打越乱。 “手枪,每次开枪都要冷静,打中一枪,比瞎开一百枪要好。 “你得记着,手枪的子弹就只有十发八发,浪费掉一发,可能最后就会死于那一发。” 雷越全神贯注地听着,理解着,调整着手势与认知。 自己渴望这种教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捡到那把手枪以来,他一直都没上网查询枪械知识,全是自己瞎琢磨,练习快速拔枪、举枪而已。 而这种实打实的射击技巧,对于他,真是如同金子般珍贵。 “现在试试吧。”莫西干语气严格,“你开上几枪,我看看你适不适合,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玩枪,有些人就是没那天赋。” “尤其是手枪哈!”拉基继续在旁边跟拍,把镜头推近到特写,拍着雷越持枪双手手指上的LOVE和HATE。 雷越深吸一口气,以调整好的手势,双手举枪。 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落下,让他的眼睛不由微微眯起,目光穿过瞄准器,瞄准上空其中一只蜻蜓机。 开枪吧,就现在! 他牙齿一咬,右手食指挤下了扳机,手枪顿时猛地一跳,心头亦是猛地一跳。 砰!! 第三十八章 天赋异禀 砰!! “……!”一股巨力炸然而生,雷越感到两条手臂都被猛地冲击,感觉腐烂的皮肉一下像被撕裂开了。 他整个人被后坐力带动,几乎被手枪弹回来打中脸庞,趄趔地后退一步,连忙压住手枪。 与此同时,上空那只被作为目标的蜻蜓机已是一下闪过,继续嗡嗡飞。 而且,子弹本来就打高了,除了惊起树林里的一片雀鸟,什么都没有打中。 “呼!”雷越吁出一口气,心头跳得很快,对肩上乌鸦心说:“朋友,这手枪,确实不好打啊。” 这么一把普通的点45手枪,后坐力都这么大。 腰包里的那个秘密,自己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控制得住,暂时绝对不行的吧。 或许共振成为异体者的时候,身体力量提升了才可以…… “继续。”莫西干仿佛变成了那个督工的花姐,“子弹多的是,问题只在于你的体力有多少。” “嗯。”雷越继续瞄着上空飞动的目标,均速地一次次按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枪火飞溅,枪声震耳欲聋。 他的手臂不断被爆炸般的猛力拉扯,浑身肌肉都已经绷紧了,手指都在发痛。 只是,明明已经是瞄准了的,却一次次地打空。 要么打高,要么打低,那只蜻蜓机闪来躲去,仿佛是在得意地跳着舞,在挑衅着他。 不过,他也是在熟悉着手感,总结着技巧,观察着蜻蜓机的动作节奏。 关键在于,要压住枪,保持子弹射出枪口那一瞬间的稳定性…… “没那么快的。”莫西干双手环胸,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在东州之夜降临前,你能打中一枪就算不错了。” “雷子,要不咱们不练手枪了,主要练霰弹枪吧?”拉基乐道,“用霰弹枪不丢人啊,你看看猎枪人,曾经也是人气王来的。” “不,我喜欢手枪。” 雷越喃喃道,不只是喜欢,只有他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定要练好手枪。 从那个雨夜在垃圾场捡起那把手枪起,就是为了这个练枪的时刻,为了未来真正开枪的时刻。 不知为何,他好像看到猎枪人的面孔在眼前闪过,仿佛听到一把声音在说: “闪亮吧,闪亮登场,该是你了,而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杂碎。” 他霍地转转头,看到那个血肉淋漓的怪人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旁边,似在朝着这边望来。 “……”雷越连忙收回了目光,但那话声在心头却是久久不散。 闪亮吗?我是个演员,闪亮也会是因为我的表演。 那么,即使开枪,也使用演员的方式吧。 雷越微微地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是在演绎一位神枪手,那位最近经常演绎的“疤面煞星”。 他渐渐进入角色,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笑容,生死都不过是一场放纵的游戏。 “蜻蜓机是吧,来跟我的小伙伴打个招呼!” 雷越笑说着,再次双手举枪,瞄准,脚下稳住,手上压住,挤动扳机,枪口骤然喷出了火花—— 砰!!! 嘭嘭嗞嗞嗞,随即,上空传下了一阵古怪的响声。 突然像是下起了雨一般,大片细碎的血肉从上空爆溅掉落,哗哗地落了一地。 莫西干刚要转身的脚步停住,国字脸上也粘了些掉落的血肉,眉头高高地皱起,转目望去。 “我靠!”拉基已在失声惊呼,油腻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样子,“打中了?” 他们只见上空的一只蜻蜓机被打了个正中,就打中复眼位置,从眼睛往尾部穿透而去,几乎是一下爆开。 此时,那蜻蜓机摇摇欲坠,复眼闪烁起失灵的电光,暴露出里面精密的电线与齿轮零件。 突然,它像是一个终于撑不住的垂死之人,直直地掉落,砸在树中地面上,不断地嗞嗞作响。 “……”莫西干还在皱着眉,好像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第一次开枪,练了也就是十几枪而已,就打中了……蜻蜓机? 这小子,是运气好,还是天赋异禀? “雷子,你这一枪,打掉了上万块啊!”拉基大声叫道,仿佛是在指责,但马上就爆笑出声: “但是,打得好!有这一枪,上百万、上千万、上亿都在向我们招手。别让花姐知道,不然她要笑死。 “老莫,这下又该怎么说?这孩子有没有天赋?” 雷越听到拉基的叫喊声,渐从角色中抽离回来,心头砰砰地跳,耳边嗡嗡地响。 打中了?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而且也明白,这不代表自己已经是神枪手了,只意味着自己有点天赋,可以选择手枪这种武器。 “这一枪可能带点运气成分的。”雷越想过这些,笑说道。 “你就别凡尔赛了。”拉基摆摆手,大笑不已:“幸运这种玩意从来跟我们都没关系,都是实力啦。” “继续!”莫西干没有作什么评价,只是保持着严格地说: “是运气、是实力都好,你还有得学,双手持枪搞定了,还有单手持枪,还有边开车边开枪。” 莫西干话声一落,就转身走去,从小货车的车厢里拉下来了一辆黑红色的重装摩托车。 雷越看去,眼睛为之一亮。 那摩托车的造型像是哈雷摩托车的风格,长车身、粗壮的排气管、亮银色的管道,是威暴与速度的结合,非常帅气。 他心中顿时多了一份跃然,如果开着这样的摩托车在X区域里狂飙…… 那样的戏,他确实想演。 “这辆车叫‘黑牛’,是我以前开过的,我现在不开摩托了,你来开吧。” 莫西干拍拍摩托车的黑皮坐垫,看着这辆车时,那沧桑的眼睛里也似有着一丝温柔。 如果不是看到这小子有着那样的天赋,那样名震全城的可能性…… “好好待它,不是说不能撞毁,但一定要撞得拉风。”莫西干说道。 “切,又不是能飞起来的那种悬浮战车。”拉基很扫兴地打趣说,“一般般啦。” “拉基……”莫西干沉下了声,“你是真的想找死吗?” 雷越望着那名为“黑牛”的摩托车,想过什么,重重地点下了头,应诺道: “好,我会的,跟它一起战斗到底。” “雷子,你先别答应,你会开摩托车吗?”拉基问道。 “……不会。”雷越耸肩,“但我可以学啊。” 莫西干看着他,眼神一下接触,那国字脸上却也露出了微笑,“今天就都教你,先继续练枪吧!换单手开枪。 “单手开枪的时候,你要把持枪手那边的脚放在前面,身体重心稍微向前倾,后脚保持稳固,试试。” 莫西干拿了些点45的子弹,一边走回去,一边教道。 “好!”雷越收起杂念,接过老莫递来的子弹,往弹匣里补充了弹药,只以右手抬枪,瞄准另一架蜻蜓机。 砰,砰,砰,砰,砰! 开第一枪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单手射击完全不同,后坐力更大,手臂几乎被甩飞开去。 不过,每多开一枪,他就多熟悉一点,控制得更好一点。 对于藏在腰包里的那把手枪,仿佛也更亲近了一点。 距离“东州之夜”可能不剩下多少时间了,自己必须抓紧训练。 第三十九章 奇变物 一连两天,雷越都是早出晚归,随着《东州之夜》剧组到深山拍摄,也是接受莫西干的特训课。 学习枪械射击,姿势、瞄准、扣扳机…… 学习摩托车驾驶,坐姿、平衡、方向感…… 每当休息时段,拉基就也要给他上课,教他怎么投掷飞牌,把扑克牌玩得像飞镖一样。 教他一些纸牌小魔术,教他各种的“拉基耍帅撩妹小技巧”: “男生可以不帅,但一定要干净得体!除了些变态,没女生会喜欢一个看着像纯捡垃圾的。” “幽默,但不要油腻;博学,但不要卖弄知识;热情,但不要纠缠;自信,但不要自大;酷帅,但不要高傲;对她们好,但不能太好。” “拉基,你好像一项都没有做到。”莫西干冷不丁地一句,差点没把雷越给乐坏。 雷越大笑地对气得瞪眼的拉基说,“鸡哥你继续,我只是觉得……今儿个真高兴。” “你还是别笑了,我差点没被你吓死。”拉基说。 雷越的笑声更大,小货车边的三个男人,都一边吃饭,一边笑得不行。 自从婆婆患癌之后,雷越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但认识绫莎后,再到跟着这帮人厮混,他每天都在笑,跟他们越熟,笑得越多,一次次爆笑不已。 有些笑声是带有苦涩的,有些笑声则带有一种莫名的温暖。 今儿个确实很高兴,他甚至都有点忘记要回去福榕村给婆婆、爸妈他们上香,不过也还没够一星期,应该饿不着他们。 朋友圈同学们的动态,他也好几天没去关注了,就是想不起来有这事。 麦记,老家酒吧,麦记,老家酒吧…… 每天特训结束,回到那个老旧的酒吧仓库时,雷越都会见到花姐已是守在吧台边。 她会询问他训练进展,也会逐步教他一些关于异质、异世界的知识。 都市传说方面自然是重中之重,现在,他知道了二十六类系里的三个: “杀手系(Killers)” “奇人系(Freaks)” “拐人系(Abductors)” “莫莫挑战赛”就属于拐人系。 该类系鬼牌居多,特质与诱骗有关,相关都市传说的内容多是有关拐带绑架儿童、诱引别人、欺骗别人跟着走。 花姐说拐人系是主要类系之一,这类传说在主界域、各个世界、这个世界各国,皆有大量出现。 其中不乏一些深入人心,甚至早已成了流行文化的: 瘦长鬼影(Slender Man)、糖果女士(Candy Lady)…… 雷越倒是想起了所有东州儿童可能都听过的一个都市传说:“拐子佬” “如果你不听话,拐子佬就会来带走你!”有些家长总会这么吓唬自家的孩子。 那本《都市传说百科大全》里的确有着“拐子佬(Kidnapper)”,还没有被共振过。 “这一看就是张牛逼的鬼牌,简直是拐人系的精髓,没那么容易被共振到的。你看看就行了,这玩意跟你的定位不合。” 这是花姐的意思,雷越也没那兴趣,拐人系不是自己的舞台。 不过即使专业如花姐,仍然还没找到最适合他的具体目标。 “如果不想变成什么整容失败男,就不要心急。”她说。 雷越也认识到了更多的符号,却还没见到那把手枪握把上的那个红色三同心倒三角形。 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样提。 但今夜,结束一天训练回到老家酒吧,这个谜团的答案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今天你来认认这个符号。”花姐在吧台后,展示着几张同样的符号贴纸。 酒吧今天休业,拉基开溜了说要找妹子去,除了雷越和花姐,仓库里只有莫西干坐在不远处折腾着“黑暗料理茶”喝。 “这是?”雷越望着那个自己暗中研究多时的符号,尽量一副平静的模样。 “三同心倒三角形,‘已受控奇变物’的标志。” 花姐快声地说,拿过一个玻璃酒杯晃了晃,又道: “异质不只是会改变人体,也会造成其它东西异化,或者说机缘巧合地在各种影响下,达成某种超维度异力共振。 “就拿这个酒杯来说,它可以忽然有一天奇变了,拥有异常的力量,但也非常不稳定、非常危险。 “但是,异体者和空牌都有机会控制奇变物。 “当人体与奇变物互相吸引,继而彼此达成了一种共振,就会控制下来。 “这需要人和物就那么刚刚好!涉及到思维、潜意识那些领域,为了达成共振,往往需要一整套的仪式程序去操作,很难搞。 “别说完成控制程序了,连搞清楚一个奇变物的控制程序是什么,这一步就已经是个超级难题。 “控制之后,还需要定时定候重复程序,去维持人体与奇变物之间的共振。 “一旦奇变物被控制下来了,就会自动出现这个三同心倒三角形。 “相反,当已受控奇变物上的这个标志消失,那就是失控了,各有各的麻烦事儿。 “为什么会这样?也许那些大公司、大组织的高层知道一点,但我不知道,这方面没有公开的情报。” 花姐说罢一通话,撕了一张符号贴纸,贴到了酒杯上面,“就像这样。” 雷越默然地望着那酒杯,不但没有听不明白,还清楚了一些自那个雨夜以来的困惑: 已受控奇变物 那把枪,以前是跟猎枪人共振的,然后…… 原来我当晚就已经是个空牌了,我和那把枪,达成了新的共振? 它从猎枪变手枪,是因为共振对象转换了?还是因为异力不足导致的? 不过,说到“控制程序”…… 雷越对此茫然,自己做过了些什么? 他转目瞥了瞥左肩上的乌鸦朋友,那双鸟目沉静而漆黑。 而那把手枪,还沉甸甸地藏在腰包里。 “奇变物超级稀罕的哈,就连特别调查局也没有多少。” 花姐继续道,“也可以说,拥有奇变物才是明星异体者的标志,这不是光靠达不溜可以搞定的事情。” 这时候,那边的莫西干搅着黑茶,沉声地参与话题: “猎枪人那把猎枪就是奇变物,而且据说比一般奇变物都更高级别。 “现在已经可能落入开膛手杰克的手里了,但开膛手杰克真的存在吗?又没人清楚。 “所以,大家都在找着枪,想把它控制下来据为己有。” 雷越无言地点点头,一些疑问解开,一些新的疑问又在浮涌: 自己怎么就和枪共振了,控制程序是什么,它变形的原因是什么,枪会不会突然失控…… 思绪凌乱的同时,雷越拿过吧台上的一张三同心倒三角形符号贴纸,撕了下来。 他再从腰侧枪套拔出这几天都有在练的那把先锋者二代手枪,就要把贴纸贴到手枪的握把护板上。 “停!”花姐一声大喊,没好气地骂道: “你别整这个,太山寨了。” 她将吧台上所有的贴纸都扫走,又说: “没有奇变物不丢脸,丢脸的是搞些山寨货!那是搞笑奇人玩的招儿,跟你的人设完全不合。” “……”雷越耸了耸肩。 这几天,花姐都有与他一起研究解读角色的人设细节,慎之又慎地挑选什么字眼可以放进词汇域,什么不可以。 那个角色,确实不会做这种事情…… 只是,他心里打着的其实是另一个主意。 那货真价实的奇变物手枪,也许就这么拿出来,都没人能认出真假? 人们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山寨货而已”吧,毕竟奇变物那么稀罕…… 此时,不待花姐继续教训他,酒吧门口那边,忽然传来金妮累坏了般的叫声: “回来了,回来了,差点回不来啊,好多巡界者条子,真要出大事了!” 第四十章 风暴前夕 雷越转头看去,只见金妮的鹅黄色连衣裙身影从夜幕走进酒吧,没看到绫莎。 “啊,花花,啊,小越!我们差点回不来了喔。” 金妮走过来吧台边坐下,看着几天没见的他们,一脸楚楚可怜、筋疲力尽的样子。 她拿过一瓶红酒拧开酒塞,仰头咕咚咚地先灌了半瓶,才哭诉般说: “那些巡界者条子都发疯了,到处都是,我们还被跟了一路,要不是绫莎把他们全都甩开,真回不来了。” 雷越听着这些,这么说绫莎也回来了,只是没过来酒吧。 “行了行了,你现在不是坐在这里嘛。”花姐打住金妮的啰嗦,“事情办得怎么样?” “办好啦,鸟人娱乐公司成立了,越界牌照在等待审批。” 金妮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你们是没看到巡界署办事大厅那里,好多人都在申请,大家都想发一笔东州财。” “那当然。”花姐点头道,“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包括赛藤、汤谷、迷光、盖亚重工好几家巨头的娱乐部,也都插来了一脚。 “还有别的中小公司、像我们这种团队,数都数不过来。 “好在那些巨头都要主打‘英雄诞生、拯救世界’形象的王牌明星。 花姐说着看向雷越,解释道: “在一个世界融入主界域的最初时期,这类包装形象是最吃香、最容易给恐慌混乱的民众推广的。 “还有一些平局,打的是‘平凡人也可以是英雄’的定位,人气也会不错。 “我们不跟那些巨头争主流市场,争也争不过人家的。 “我们的暗黑向坏小子,吃好CULT市场就行!搞不好还能咬下主流市场一块肉,要看你的发挥了。” 与此同时,金妮瞧着黑衣造型的雷越,很满意地灌着酒说: “才几天没见,小越你帅了好多呀,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 突然,她眼睛一瞪,“你怎么还扎着那个腰包?丑死了,八十岁老人都不会喜欢,赶紧扔啦。花花,我不是说你……” 金妮见到扎着同款黑色腰包的花姐面无表情,惊醒过来,连忙转移话题: “对啦对啦,星宝也来了!” 雷越顿时一疑,“星宝?” “拉基的女儿,才五岁,跟拉基完全不一样。” 金妮赞慨地手指指着脑袋绕圈,“星宝的智商超过200,是个天才儿童,而且也已经是空牌了,可以说是个正选择,除了有个垃圾老爸。” 她作出了一个被迷倒的溺爱表情,又说: “每次看到星宝,我就好想有个跟她那样聪明可爱的孩子,只可惜,我是个没人要的废物……” “唔。”雷越没管金妮渐现的酒疯,不由地问道:“亲生的吗?” “亲生的,奇妙的基因。”那边的莫西干感慨地摇着头,“拉基一辈子就走了这么一次运。” “嗯嗯,拉基有阵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亲子鉴定报告单子逼我们看。” 金妮一边说,一边灌着酒,羡慕妒忌恨都写在醉红的脸蛋上。 “星宝来得好,我们这个搞钱团队正差着一样东西:脑子。”花姐这下很是喜悦,“她人呢?” “她自己一个去逛街啦。”金妮答道,“说要先熟悉一下老家的环境,顺便打听情报。” 雷越听得真有点怔,五岁小孩自己一个人深夜到处乱跑? 不会被拐子佬拐走吧…… 但他看看金妮,看看花姐、莫西干,显然他们半点不担心。 这下子,雷越是真有些好奇了,天才儿童? 他看着左肩的乌鸦,无声地吐槽: “像花姐说的,这好像跟我们团队的气质不太搭吧,朋友,你说呢?” 乌鸦没有作声,花姐又发话了: “金妮,打个电话给你特别调查局那边的人,套一下最新情况,我们大概还有多少天。” “哦。”金妮灌下一口酒,悠悠地从手袋拿出一部粉色外壳手机。 雷越顿时提起精神,也十分想知道最新事态。 东州快要发生惊世大事,但这座城市似乎还风平浪静。 这几天他已经问过大伙了,关于“城与城”的融合是怎么回事,官方可能的态度与措施。 他知道,一开始只有世界之门区域是完全重叠扩展状态,可以与主界域来往互通。 这种重叠会慢慢地扩大范围,速度受很多因素影响,但时间总归是以年为计算单位,从一个城市、多个城市到整个世界与主界域的完全融合。 随着这种渐变,蔓延城会变得更大,所以那里才叫“蔓延城”。 因此,即使世界之门打开,东州开始融入蔓延城,官方也没必要撤离全城民众。 另外莫西干说,人体可以中和异质,也可以造成异质扩散,盲目撤离是不可取的,尤其是对于近二千万人口的一座大城市,那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不过拉基也有说法,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肯定会跑的,跑得比谁都快。 虽说巨变发生后,全球范围都随时会有X区域出现的可能,但毕竟东州会最先出现一波“世界之门X区域”。 但是,被认为将是世界之门所在地的福榕村,会被怎么安排? 雷越就是在关心这个问题。 这时候,花姐停掉了酒吧里的音乐,金妮按动手机拨打出去,置了外放,手机传出对方的待接听铃声: “既是男儿当自强,昂步挺胸大家作栋梁,做好汉……” 忽然,那边接通了,一个有些紧张、欣喜的粗犷男声传出: “金妮?唔咳,晚上好!” 金妮悠悠地喝着红酒,声线十分温柔,像个小女生似的:“合成油?嗯,是我,晚好。” “今天又是辛苦查案的一天吗?”她语气心疼,“我做了点寿司,想带给你吃。” “不用,不用!”电话另一边的大块头忙道,听到金妮呀的一声,大块头的声音更急: “我不是不想吃,我想吃,我想吃的!但是,我这边真走不开,你也不适合过来。” “啊……”金妮又是一声,没说什么,似乎又说了很多。 雷越忽然打了个冷颤,鸡毛疙瘩都起来了,金妮真挺有演戏天赋的…… 花姐一副老人地铁看手机的嫌弃表情,莫西干吐着苦茶,也都被金妮的表演搞得有点生理不适。 “金妮,你还在东州吗,这里不安全!现在是暴风雨的前夕啊。” 大块头又说,话声里满是歉意:“我想守护你的,但我走不开……你快用你的方法回去蔓延城那边吧。” “可是人家担心你。”金妮弱弱地说,“怎么了,东州要被封了吗?” “不是,倒不是。”大块头顿时应话道,“我也不太清楚其实,我们就是查案的,而且特别调查局、巡界署和其它部门都没办法决定了。” 雷越认真起来地听着,对此已是有些理解的了。 特别调查局本来以为只是个命案,很多人都这么以为,结果现在是世界之门打开的大事。 这种级别的事情,已经牵涉到了全球各方组织,还有主界域那边的势力。 尤其是一个叫“委员会”的组织。 听说,每当有世界之门打开,委员会都会而且有责任参与协调工作,使新成员世界有序平稳地融入主界域,力求让各方都能满意。 至于赛藤那些巨型企业,则都会推进、促进着世界之门的开启,以寻求更多的利益。 只从蜻蜓机这个事物,雷越就见识到了主界域那边的科技与力量。 想来,在委员会、那些巨型企业面前,特别调查局确实左右不了什么。 也是因此,花姐说的那些公司才可以正在东州活动,准备着东州之夜的到来。 “唉!”手机传出大块头的一声长叹,仿佛对方也是想过了这些,无奈地说: “东州应该不会封的,委员会那边来人了……但福榕村这边马上要封了,村民们都得走。 “这边的情况变得很坏,好多突现的东西,今天甚至突然多出来一条街道,足足存在了三个小时,不行了……” 雷越顿时皱紧眉头,福榕村马上要封?那自己得回去一趟,婆婆和爸妈的灵位还在那里。 “啊,真糟了。”金妮哀声道,“还是阻止不了这个世界的巨变吗,案子查得怎么样,有没有破案的希望?” “唉金妮,我不能说太多,但我们现在……很像大海捞针。” 大块头说得有点沮丧,显然是在向自己心爱的女人坦露着苦水: “这个案子不简单,可能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出现端倪了,‘为什么是福榕村?’ “我们这两天发动很多人,大规模地翻查所有可以翻查到的有关福榕村的资料,包括监控、民众拍的影像,这才找到一点新线索。 “原来那个垃圾场早有古怪了,不是最近才摊上事的。 “有一年的一个雨夜,有很多、很多的乌鸦聚集在垃圾场,群鸦乱舞。” 第四十一章 朋友 雨夜垃圾场有大片乌鸦聚集? 老家酒吧的吧台边,众人陷入了寂静。 拿着手机的金妮,侧耳听着的花姐和莫西干,都隐约想象到一副群鸦乱舞的诡奇画面。 雷越神色微变,十几年前? 一些早已模糊得难以回想的童年记忆,在心底翻涌而起,依旧朦胧不清,却像久远的伤口再度皮肉破裂。 他想不清楚,但知道这可能与自己有关,或者说…… 雷越瞥瞥肩上巍然的乌鸦,朋友,这是否与你有关? “你是没看到那段视频,古怪得很。”电话那边的大块头又说。 “乌鸦?”金妮这下用不着装,惊讶地说:“好吓人呀,怎么会那样?” “我们还在调查,还不确定是不是真有联系。如果没现在的事,那可能只是自然现象,但是现在。” 大块头的语气像是想得入了神: “有可能是因为当时发生了某股异力共振,那些乌鸦受到影响,才聚集到垃圾场的。 “那股共振,或许就是今天事情的源头。” 突然,大块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惊哎了声,连忙郑重地说: “金妮,这个线索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行,这可能会关系到我们这个世界的命运……” 雷越与花姐相视了一眼,都继续默不作声。 “我怎么会呢?合成油,你不了解我么?” 金妮顿时声音难过,“我还以为我们是知己,是我想多了……” “啊对不起,是我错了!”大块头慌忙道歉,“我不是那意思,我们当然是知己!金妮,你听我解释。” 众人都在听着大块头解释,他一通手忙脚乱的,似乎巴不得把自己的肠子剖出来给金妮看里面都有什么。 不过,无论金妮再怎么泫然地套话,大块头都不肯再透露线索方面半个字了。 金妮也没有为难对方,反而安慰了大块头一顿,说自己没事,让对方加油云云,就结束了这个通话。 “合成油是个好人。”金妮灌了几口酒,一瓶红酒已是空了,“可惜我是个坏女人,配不上他。” “我听这个条子的口吻,福榕村那边已经不剩几天了,甚至明天都有可能巨变。” 花姐说着,着急地踱了几步,想着该怎么应对。 雷越从刚才皱起的眉头更是没有松开。 显然,自己不管是作为一名福榕村村民,还是事实上与案子真有关连的人,处境都越发危险。 村子那边的情况越恶化,警方投入的侦查力量越大,危机就越大。 难怪这位黑鸟朋友这几天一直守在他的肩膀上不走。 “各位……”雷越心事重重,看着几人,以目前情况,自己有必要说清楚一件事了: “其实,我是福榕村的村民,你们好像不知道。” 酒吧里应声沉寂下来,又有天使飞过。 “啊?”金妮一愣,几乎酒都醒了,“怪不得你异质反应那么强!原来你是风暴中心圈的人,会有影响的。” “你小子才说,才说!” 花姐涨红了脸,抓头不已,简直要被气疯: “如果世界之门真落在福榕村的话,你是福榕村人,那这个身份就是个宣传大卖点了! “你进去X区域,是真正的为了老家而战,我得想想这点怎么结合进你的宣传里……金妮,想想,你不是公关吗?狗日的!” 花姐烦躁地爆了粗,也拿过一瓶红酒喝了起来,“你这货现在才说……” 雷越不敢吱声,半晌才道:“不好意思,瞒着你们了。” “用不着。”那边的莫西干说道,没什么大反应,“这里每个人,都有秘密。” 莫西干喝下了一口黑茶,神情沧桑,“条子那里才讲没有秘密,街头不讲,彼此少捅两刀就行了。” “嗯。”雷越点点头,心说不会,只要我们是朋友,我不会向朋友捅刀。 他又道:“我得回村子一趟,回家收拾些东西。” 这下,花姐、莫西干都再次望了过来,金妮惊道:“小越,现在回去不太适合吧,一定要回么?” “是我家人的灵牌,我必须带出来。”雷越认真说。 知道这个事是有点不合时宜,只是,那些灵牌…… 雷越深吸一口气,自己不能失去那些灵牌,不能任由婆婆爸妈他们处于漩涡中。 “行了。”莫西干缓缓地又说了话,“我们都有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 “有些是活人,有些是死人,有些是自己而已。”老莫转动着茶杯,“别人都不会理解的,不用管。” 花姐压下火气,吩咐道: “你别自己回去,去找绫莎做这事,她能搞定,你不行。 “你现在这种异体共振临界状态,更容易被检测到,要是被条子发现了,你马上会被控制起来。” “是啊小越,现在条子真的满街都是!”金妮也劝道,“找绫莎吧,她之前说要去麦记吃夜宵。” “好……”雷越凝目地应下,并不坚持非要亲自回去。 他仍然不清楚绫莎共振的是什么都市传说,只知道她的能力行踪莫测,能找到幽灵门、能引发迷雾魅影,似乎与空间有关。 也许这个事情,对于她很简单容易。 先问问她吧,绫莎也可以的,自己跟婆婆他们介绍过绫莎。 “快点去!”花姐驱促道,“早点搞定,早点回来,外面真不安全了。” 当下,雷越转身走去,离开老家酒吧。 …… 时间已近零点,夜幕街头变得冷清,麦记的【24小时营业】霓虹招牌依然闪烁着彩光。 雷越脚步匆赶地走进店里,只见长期住客们大都已经归位了。 柜台后的M字帽女员工瞥了他一眼,就继续打磕睡,对他的到来已是见怪不怪。 雷越当即望向靠近橱窗的一个里面角落,绫莎坐在一张餐桌边,双手快速敲打着桌上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她彩发灵动,又是宽松卫衣和牛仔裤的造型,几块不同颜色的滑板搁在桌边。 在桌面上,还放着一大堆没拆开的麦记番茄酱。 “绫莎。”雷越走过去,瞧了笔记本屏幕一眼,她在写着什么文章。 他不由有些好奇,“可以看吗?” “不用问我,想看就看。”绫莎应道,纤长的十指还在继续敲键盘,噼里啪啦的似在闪动。 雷越当即不用探头探脑,注目地看起来,只见那是几篇都是几百字的小文章: 【每捐赠一元,你就能帮助到一只北极熊!救救快要灭绝的它们……】 【哥哥、姐姐,你们好,我是个来自非洲的小女孩,我叫娜娜,我今年六岁,我有个梦想,我想上学,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 他看得瞪大眼睛,又见绫莎把这些文章转译成了英文、法文等各种语言,发到一些网站上去。 “这…这样真有人会上当受骗?”雷越问道。 “很多人比你想的还要蠢得多,再说了,每个被骗的人,其实都是心甘情愿被骗的。” 绫莎一边到处发着这些小文章,一边对他说: “他们想帮助别人,想满足自己的道德优越感,想感受到这个世界充满希望,那我就给他们一个圆梦的机会。 “我不接受大额捐赠,只要每人一块、最多不过十块八块。 “这样,即使知道自己被骗了,一般人也不会去做什么,就算真去报警了,警察也不会费劲去追查。 “你别少看每人一块,世界上需要释放善意去滋养自己的人实在太多了。” 绫莎说着,打开了一个已登陆的境外银行网页给他看。 雷越看到上面的转款纪录里,果然有很多、很多的小笔转入。 而且,这个银行账户的存款余额是…… 他顿时吓了一跳,余额有着近五十万刀,相比自己全副身家不到3000块,这真是一大笔钱。 “好多钱啊。”雷越不由说。 其实早就知道,绫莎参与《东州之夜》的原因,与别人不同。 花姐、拉基他们是想搞钱住上大豪斯,绫莎是想帮他…… “没想到?”绫莎转头看来。 “有些,因为你也跑龙套、住麦记、捡垃圾吃……” 雷越说着自嘲一笑,“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有着东土人的传统特质:贫穷。” “有钱就不能住麦记捡垃圾?谁告诉你的?” 绫莎不以为然,“那些利用经济系统、消费主义去操纵人们的正选择吗? “你以为我在骗钱,但那些大银行一放水,除了有权有钱的人,其他人全部被洗劫一场,钱被偷了,还被蒙在鼓里呢,‘我们这都是为了经济好!’” 她表情搞怪地不屑道,说罢,就没有多谈这个话题。 她关掉了银行网页和那些发表文章的网站,打开一个表格程序。 雷越看着绫莎开始把那些麦记番茄酱后面的编码,一个个地输入表格里去。 那表格已经很长很长的了,怕不是早已有着上万个编码。 这个荆棘纹身的彩发少女是真的……相信自己能从这些编码里,找出些阴谋秘密来。 雷越能说什么呢,别人他是接触越多越了解,但绫莎…… 他是接触越多,越觉得自己不了解她,绫莎是个谜。 “我想请你帮个忙。”雷越最后说出来意,把事情都讲了,又道: “花姐他们说你能搞定,但如果你觉得有难度,就不用考虑了。” 绫莎语声轻快,“我不帮人的,这样喽,当这是个真心话和大冒险游戏,我选了大冒险,你选了真心话。” “哦?嗯。”雷越应好,心头微微有点紧张,以及跃然。 他看过同学玩这种游戏,自己却从来没玩过。 “那么。”绫莎翻起明丽的眼眸转了转,问道: “你有老家酒吧住了,这几天为什么还要回麦记?” 雷越心脏猛然一跳,脸庞有点控制不住地微红,仿佛被人戳穿了什么歪心思。 的确,住在老家酒吧,睡觉、洗澡什么的都会更方便更好……为什么自己还每天回来麦记…… 因为,因为…… 他迎着绫莎那双直视而来的眸子,吁了下,说出真心话: “因为,我不想整天看到拉基……我宁愿看到你。” “噢,我还以为你是被麦记的薯条控制头脑了。”绫莎嘀咕说,神情似乎略有点失望。 她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起身,拿过桌边的那三块滑板,往外面走去。 “钥匙给我,你也不想家里的门被人踹坏吧。”她说。 雷越当下跟上去,从衣袋里掏出钥匙给她,“我婆婆、爸妈的灵牌,还有茶几上有张全家福,都拜托了!谢谢……” “不只是这事,我是说,”他顿了顿,“把我带到老家酒吧,救我的事情。” 他现在知道,空牌的异体共振临界状态是十分凶险的状态。 有大量空牌就是死在这个阶段,还没共振成功,就被异质冲溃了身体,却直至死前一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乌鸦带他认识的绫莎带了路,也许他也会那样。 “你说啥?我没救你。” 绫莎回头看了他一眼,声音轻了些: “我也不相信谁可以救谁这种说法,如果你死不掉,那是你自己撑下来了,就这样。” 她把那块黄色长板扔到街道上,一下跃身踏上去,蹬动路面,身影扭摆,彩发在夜风中飞扬。 雷越站在麦记门口,望着绫莎在街道上风一般快速滑远。 他想过她刚才说的每句话,脸上渐渐露出一个笑容,真是个有趣的人…… 站了一会,雷越就回到麦记的角落坐下,透过橱窗望了一会街景。 然后,他又拿出手机看,没有私聊未读信息,至于朋友圈,黄自强跟着一伙人又出去爬山玩了。 杨一诺也在,她也发了条朋友圈,晒出几张游玩照与合影美照: 【致十年后的我们:请还像今天这样,不要说终不似少年游!】 “……关我屁事。”雷越嘀咕着关掉朋友圈,放下手机,望着面前那些堆积如山的麦记番茄酱。 难道这些编码真有古怪,这个世界什么不会发生? 他正发着呆,忽然,注意到有一个小女孩从门口走进麦记。 小女孩也就五六岁的样子,身着淡蓝色的卫衣和黑色紫边的运动裤,头戴着一副大耳机,双手抱着一把色彩斑斓的大水枪。 圆乎乎肉嘟嘟的脸蛋,长得很可爱,黑色的短发,与绫莎的发型很像,但扎了些小辫子。 而那双大眼睛,闪烁着聪慧的光彩。 “欢迎光临,小妹妹?”M字帽女员工惊讶地连忙走出柜台,“你妈妈呢,你是迷路了吗?” 女员工看不到后面有大人跟着的身影,正惊疑呢,小女孩却手指一挥,指着角落的那个黑衣烂脸少年: “我没迷路,我找他的,他是我哥!” 第四十二章 天才儿童 “他是我哥!” “啊?”那边,雷越看着那个小女孩指着自己这边,顿时一怔。 随即,他想到了,难道这就是拉基的天才女儿? 在女员工和其他几个望来的顾客、住客感到奇怪的目光中,小女孩径直地奔到了雷越前面,“哥,可找到你了。” “……星宝?”雷越试探地问。 小女孩连连地点头,对他眨了眨眼,示意他其他人还在看着,不要引起麻烦。 “啊星宝,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你该回去老家那边啊。” 雷越不需要演戏,就把一般人都会有的反应表现出来,“吃饭了吗,要不要给你点个汉堡?” 小女孩摇头,搬过一张椅子往他身边坐下,晃荡着两条小短腿,好像很亲昵似的。 渐渐,众人才收回目光,M字帽女员工也回到柜台后面,但时不时还关注一眼。 “雷越哥哥,我那个脑残爸爸,多谢你最近容忍和照顾他。” 星宝这才重新落地,给了雷越一个小小的鞠躬,“还有其他那些智障,也多谢你的包容了。” “呃……”雷越瞪眉地耸了耸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之前一段时间,他都整天穿上玩偶服,在游乐场、商场那些地方逗小孩开心。 但不穿玩偶服时,他和小孩打交道真的不多,哪个小孩看到他不是惊叫着跑得远远的? 有的还哭得宰猪一样,让他有时会受到家长的白眼和责怪。 像现在这样,被一个小孩道谢他照顾其家长? “不用,他们也照顾了我很多。”雷越抓头,真是个新奇事情。 说起来,像星宝这种高智商小孩,任谁都打交道不多吧。 “其他人我相信,我那脑残爸爸绝对没可能,不给你添麻烦都好了。” 星宝对拉基的评价相当低,雷越只见她又饶有兴趣地扫视周围,问道:“我绫莎姐姐呢?” “绫莎去了帮我回家拿点东西。”他说。 “什么情况?”星宝顿时疑了,一下抓到重点:“为什么你不自己回去?” 雷越当下把情况讲出,当自己是在与一个成年人交谈,没用任何哄小孩的语气。 “啊……”星宝听到一半时,就无奈地仰起小圆脸,当他说罢,她捂着额头,小脸蛋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你知道吗,昨天的新闻。” 星宝说道,“有个人坐热气球,热气球掉下来,人摔死了。现在大家都在说着:热气球真危险呀。” “所以?”雷越不是很明白这小女孩的思路。 “那些人是笨蛋啊。” 星宝把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以难以置信的语气说: “现在才是坐进那个连接着一个巨大气球的柳条篮飞上天最安全的时间! “每年热气球的事故概率是1/100,000次,也就是平均升空10万次才出一次意外,现在还早着呢。” 雷越点下头,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 “所以冒险要选择安全的时间段,冒险也要讲稳健!”星宝大声了些。 她越说越无奈,摇着小圆脸: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绫莎姐姐坐上了已经没出事故第99,999次、好像显得很安全的热气球! “你知道她这些天穿了多少幽灵门吗,又在多少警察面前晃来走去?一次次的没出事,好安全哦。 “但这次,很可能就会出事。” 星宝皱起双眉,连连地拍打额头,“这不是神棍预言,这是纯粹的数学,这个宇宙只有数学最可靠。 “你赶紧收拾好,我们回去老家酒吧那边,随时准备跑人!” 小女孩下定了主意,催促起了他: “如果绫莎能回来,让这里的经理转告她,我们回老家了就行;就算经理不说,她见不着我们也会去老家的。” 雷越心头不由绷紧,担心起了绫莎。 被个五岁小孩子这么教训,他这还是第一次,但怎么觉得,这小家伙说得好有道理…… 他真的是……亲手把绫莎推上了那个热气球。 “我那个智障爸爸在老家么?”星宝突然又问。 “不在……”雷越说。 “那还好,有那个智障在的时候,搞砸率会上升足足5倍。”星宝快步往柜台走去,要向这里的员工与经理交待。 雷越也连忙行动起来,把自己的背包和绫莎没带走的背包都拿走,也把那些番茄酱装进背包里。 接着,他与星宝一同匆匆地走出麦记,在夜幕下往老家酒吧方向赶回去。 “不过有个事,我觉得你一个小孩深夜乱窜,就挺不稳健的。” 雷越还是忍不住吐槽,也是想要减轻心中为绫莎感到的紧张与忧虑。 “错了。”星宝说,脚步走得能跟上花姐那么快。 “不对么?” “你以为我这把水枪里装的是什么?泡泡水?”星宝举起手中的大水枪晃了晃,“不要惹我喔。” 雷越立时明白过来,那里面装的大概是超辣防狼辣椒水之类的东西…… 他看看肩上沉默的乌鸦,无声地说: “朋友,我们这位新认识的小朋友,智商真的比我们的身高还高。可是她,真是拉基亲生的么?” 马路上车流不息,夜色却是越发沉郁了,快有夜雨即将落下。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在霓虹街道上越走越快,终是奔跑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一首童谣 当雷越与星宝赶回陌巷深处的老家酒吧,夜雨已经开始淋下了,霓虹光晕被雨水朦胧。 “星宝!”金妮从吧台欢喜地冲过来,一把要抱住星宝吻那小圆脸。 “唔坏女人,走开。”星宝灵活地避开,“可能要出事了!” 她把自己的看法向疑惑的花姐、莫西干讲了。 雷越在一旁也听着,其实对于这个五岁小孩的话,他始终心怀着侥幸,毕竟乌鸦并没有动静嘛。 “做好准备,但我们也不用太担心。”花姐却也这么说,“那可是绫莎。” 显然,花姐是出于对绫莎能力的信赖: “星宝啊,绫莎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是住在蔓延城的城市下水道系统里的,她就是一只下水道老鼠,谁也抓不着。” “你有我们没有的幸福童年呢。”金妮抚着星宝还在皱眉思索的脑袋,笑道: “等这次成了,拉基说要给你买个大钢琴,我们也会给你买好多东西,满屋子布娃娃怎么样?” 雷越听到这才知道,绫莎的童年是那样的么,她手臂那些疤痕与荆棘…… 他自己呢,六岁时,火灾后…… 雷越坐到吧台边高脚凳上,沉默地想着往事。 有些自己以为早已死去、早已忘却的久远记忆,隐约浮现于心头。 他想起来了,那次雨夜垃圾场乌鸦聚集事件,是有那么一回事。 事发之后,村里有些人认为,这事跟之前的火灾死人有关。 而在火灾中死不掉的他,就像那幅《哭泣的男孩》画像,被人认为是他带来的厄运。 “乌鸦,乌鸦,飞回家……” 雷越猛地晃晃头,深呼吸地调整气息,要把那些模糊不清却渐渐显露的画面与声音,把那些记忆塞回心底的盒子里去。 他不想记起来,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往事,却知道自己不想记起,一点都不要。 乌鸦,乌鸦,飞回家…… …… 飘淋的夜雨迅速地越下越大,正在形成一场暴雨。 大块头匆匆地冒着雨,走向设在已被封锁的福榕市场里的前线作战中心。 之前金妮的来电真让大块头惊喜和心暖,也有了一股新能量,一定要尽力破案! 作战中心里弥漫着肃杀的气氛,各个部门的人员在一个个办工区域里忙碌,在走动,在看着电脑,在聊着电话: “我们这里不接受媒体采访……不,东州还没有世界之门,《世界融合法》并没有起效……” “你好,是赛藤公司娱乐部吗?你们有些行为已经严重干扰到我们的调查工作了……” “《蔓延日报》也不行,我们这是前线作战中心,不是新闻发布室……” 大块头快步走过,同时小心着不让自己的魁梧身体撞到谁人。 这里就挺大挺多人的了,但从指挥台后那些新架设起的大屏幕可以看到,还有着多个作战中心在运作。 在另一处作战中心,上万名工作人员分别坐在电脑前,查看着东州、福榕村的相关资料,三班换人,一刻不停。 又有另一处,人员们在看着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东州的合法和非法越界者的已知行踪。 现在这宗命案,牵涉太大了。 大块头一路来到二楼,这上面同样人满为患,不同部门各有忙碌。 他走进调查小队的专属办公室,这临时划分搭建的板房里,正有几位同僚在看电脑,都是同一组的人,其他小组还在外面侦查。 “乐仔,小志,文女。” 大块头边走过,边打着招呼。 因为年纪和资历都是全场最高,大块头都叫他们的昵称,而他们平时叫他“油哥”。 “怎么样?小红,唔不不……林副队,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大块头走到红衣女人的办公桌前,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件资料,名片架里摆着一张新名片: 【特别调查小队副队长:林红韵】 “暂时还没有。” 林红韵应了声,头也不抬,盯着电脑屏幕里的视频在看。 “哦。”大块头见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知道她已经几天没有休息过了,一直在看群鸦聚集那段时间福榕村的各种视频。 要不是有异体者的体能、她向来拼命的意志撑着,早已累垮了吧。 由于实地调查陷入泥潭,他们这组人几天前就改变了策略:翻查资料影像。 虽然外面是有上千上万的人在看,但有些异常之事的细节,只有他们这些异体者探员才可能察觉得到。 异体者里,不是没有那种可以脑连接信息数据再进行快速分析的能力。 这类能力极为稀少,一般都是鬼牌,也没几个。 特别调查局虽然不招收鬼牌,但巡界署派来了这样的同僚,还有些国际组织提供支援,有整整一组人在做着这个事。 但问题在于,资料还是过于海量。 这样就像大海捞针,像西西弗斯要把那块巨石推上山顶,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而且,不是每个人都想破案、都想关闭正在缓缓打开的世界之门。 甚至在这支调查小队里,都有可能谁是赛藤买通的人、谁是盖因重工的眼线——以前不是,但现在是了,现在给得太多。 也许有人查到线索却隐瞒不说,反而把消息卖给外边哪家主界域的巨型企业。 这不是臆想,而是有过发生的事情。 “唔……”大块头想过这些,一双牛眼不由扫视起周围几位同僚。 说真的,他也不确定谁可以百分百相信,可能除了林副队吧。 因为她出身优越,是特别调查局的“亲生女”,干这种事对她没好处,她以后是要往着局长的位置去争的。 而这个有背景、有能力的天之骄女认为,他们需要亲自看一看资料影像。 那次雨夜垃圾场群鸦聚集,正是这样找到的线索。 只是,资料影像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却没有那么多。 “副队,是不是该把这个线索告诉大家了?” 大块头抓头地问道,现在还只有他们这一小组的人知道新线索。 但随着时间越发紧迫,不管林副队打着什么主意,是提防内鬼还是贪功,也到了该把线索说出去的时候了吧? “不,如果乌鸦真是共振的关键,如果有内鬼……” 林红韵有着自己的考虑,“让哪家公司利用防不住的新幽灵门,在福榕村放飞上万只、几万只乌鸦,扩大共振的强度,那就什么都挽不回来了。” 大块头张张口想说什么,却知道确实是这个理。 这个新线索,可以是救命解药,也可以是致命毒药。 “哦。”大块头站了一会儿,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心里还有很多嘀咕。 正当大块头刚刚坐下,打开电脑,也要投入到翻查影像的工作中。 突然,那边的林红韵霍然起身,声音沙哑带着一点激动地叫道: “大家过来一下!我可能找到了。” “啊!?”大块头急忙冲过去,周围其他三位同僚也纷纷惊呼地起身奔去。 他们每个人都精神大振,一股激动汹涌而起,但又不是特别意外。 找到关键线索了吗,在这种关头找到了? 不愧是冠军系的王牌! 冠军系(Champions),公认的王牌俱乐部,几乎只有王牌的身影。 这些王牌冠军数量极少,特质都是哪个行业的魁首,是被世人仰望与赞颂的存在。 林红韵,正是那样的一张王牌。 虽然都是王牌,但与带点儿搞笑的奇人系王牌“合成油”不同,与沾染着黑色的杀手系王牌“猎枪人”也不一样。 她共振的是一个典型却强大的冠军系都市传说: 【天空之魂:有个王牌飞行员驾驶着一架战机,保卫家园的天空,在一次次战斗中,都把入侵的敌机全部击落。】 “这个视频,是当年有村民在垃圾场拍摄的。 “这人平时喜欢随便拍点什么,照片、视频,也开了同步到云端,似乎从不整理,所以刚好保存到现在。” 林红韵一边说着情况,一边摘下耳机,让视频的声音外放,拿过鼠标点击重新播放。 大块头与其他几人,围在这张办公桌旁边,都定目地看着。 只见视频是拍于白天的,在到处堆满电子废品的垃圾场,有些孩子在垃圾堆边蹦蹦跳跳的,传出充满童稚的笑声。 他们之前针对垃圾场的调查时就知道,这个垃圾场当年会吸引到一些福榕村孩子去玩、去偷捡电子小玩意。 以前社会环境还没现在复杂,车没那么多,村里的孩童还是满村跑的。 此时,这个视频中,这一群十岁、八岁乃至更小的孩子就在垃圾场玩着,在围着一个小男孩转圈。 “唔!?”大块头骤然一下皱紧了眉头,看到那个小男孩有一半脸是烧伤毁容了的…… 烂脸小男孩站在那里,看上去十分茫然、无助。 而其他孩子,不管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十几人围堵着烂脸小男孩。 孩子们一边蹦跳地转圈,一边既在欢笑又在奚落地唱着什么童谣: “乌鸦,乌鸦,飞回家 “看到房子着火啦,爸爸妈妈全火化 “除了一个烂脸疤,变成怪物的就是他!” 烂脸小男孩不断地转着头,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脚下走动,想要离开,却还是被孩子们堵在中间,不让走。 他的神情,有些害怕,有些僵硬与哽咽。 孩子们还在一遍遍地欢唱着那首童谣: “乌鸦,乌鸦,飞回家……” “操,这些小鬼……”大块头不禁骂道,但眼前看到的,是早已过去多年、早已不可改变的事情。 其他人也都皱起了眉,一片沉默。 这不可能是那烂脸小孩遭到的唯一一次欺凌。 “这种事情,怎么没有村民提过?”大块头闷怒地说。 “欺凌?”乐仔应了话,“大概是没人在乎吧,知道也只会说‘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而已’。” “而且过了十几年。”文女也说道,“就连乌鸦聚集这个事,都早就被人忘记了。” “是他。”林红韵绷着面容,从办公桌上大堆资料里翻找出了雷越的档案文件,沉声道: “【为什么是福榕村?】也许这就是原因,因为这个人,雷越。” 第四十四章 病史 雷越,18岁,应届高考艺术生,落榜。 儿时经历火灾,父母双亡,毁容,患有精神障碍罕见病“科塔尔综合症”,最近外婆在猎枪人命案案发当天去世…… 火灾在前,乌鸦聚集在后,接着是欺凌事件…… 林红韵看着手中的档案文件,已经隐约捉摸到了个中的联系。 现在看来,精神障碍?与异质影响有没有关系? 她需要确定这一点。 在以前的调查中,他们已经咨询过多名曾给雷越看病的精神科医生。 由于科塔尔综合症这种妄想症非常罕见,医生们对雷越这个患者都有印象。 那时候,林红韵也有与当年最初接诊雷越的王瑞夫教授聊过,还翻阅过一些本来属于病人隐私的病历资料,却都没有发现异常。 那些病历纪录,以及医生们的说法都是:雷越表现坚强,多年服药,病情稳定。 只是…… “我得打给王教授问问。” 为了线索保密,林红韵拿出私人手机,真是越想越有些闷气。 也许在十几年前最开始的时候,雷越的病情没有这么简单,只是有些细节被隐藏在病历上寥寥几笔的“伴有幻听、幻觉”症状里。 又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年迈的王教授不一定想得起来那些细节。 而她和其他调查人员,当时都没有对雷越这个人,予以足够的重视。 在一众同僚注目中,林红韵也顾不得现在是不是凌晨了,拨打给了王教授。 王教授曾是东州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的主任,也是东大精神医学学院的终身教授,由于年迈,健康状态又不佳,已经退休多年,归隐田园生活。 现在快是凌晨一点了,王教授应该早已休息。 因此,手机传出嘟嘟的待接通声音,好一会儿,对方都没有接通。 办公室里气氛越发焦灼,大块头抓头嘀咕不已:“雷越?” 之前就是在福榕市场,他见过那个烂脸少年,就差着十来步的距离,对方就站在那里…… 难道,当天的那次猎枪人涂鸦突现事件,也有关系? “……”林红韵等得心焦,握过鼠标点了点,看着电脑屏幕里又播起了那个视频,她想要寻找更多线索。 那个被一众孩子欺凌的小男孩,烂脸上时而似笑,时而似哭,又面无表情,非常无助。 突然,电话接通了,王教授苍老的话声传出,打破办公室里怪异的空气: “喂,你好,林探员?” “王教授,你好,这么晚打扰你了,是关于案件的事。” 林红韵快声说,那边的王教授哦哦几声,她又道: “我们这边时间赶,我就直问了,还是关于雷越这个病人! “他的病史里有没有乌鸦这个事物?任何有关乌鸦的都可以。” 众人都沉默地听着外放的通话声,听到那头王教授似乎苦思了起来: “我想想,雷越?乌鸦吗……好多年了,年纪大忘事啊,我好像想不到什么,没什么印象。” 林红韵顿时心头一沉,但也不意外。 如果不是这样,王教授之前也不会没有提及了。 “王教授,事关重大,请你想清楚点。”她只能这么追问,看着电脑屏幕的视频,立时又说: “对了,我这里有一首童谣:乌鸦乌鸦飞回家,看到房子着火啦……” 她把这首已经遗落的童谣念了一遍,“这是同村孩子欺凌雷越编的童谣,他的病史里有没有这个事情造成的影响?” “乌鸦,乌鸦……”王教授苦思地喃喃了几句,突然,似乎被童谣勾起了一些回忆来,哦哦几声! 这位已经年过八旬的老人,这才说道:“这个事啊……有,我想起来了,是有乌鸦!” 林红韵眼眉一挑,与大块头、乐仔、小志、文女他们相视几眼。 大家的神情都兴奋起来,心头也全部提了起来。 都知道,这次抓到大鱼了。 “上次我跟你讲过,科塔尔综合症很复杂,现在的医学研究还搞不明白。” 王教授一边回想,一边缓缓地讲了起来: “这个病就像是个死亡诅咒,很多患者会在别人无法理解的抑郁、恐惧中自杀告终。 “而造成他们这种情绪感受的原因,是因为身体的死亡幻觉,不断地折磨他们,有些人还会有别的幻视、幻听。 “你现在提醒我了,我记得,雷越这位患者,那时候是说会看到有一只乌鸦跟着他。” 林红韵的眼神越发锐厉,找到了,确实是找到了。 “你对此的医学诊断是什么?”她问。 “雷越这个孩子呢,他当时刚入院的表现很奇怪,不是特别害怕,经常会发呆。” 王教授继续说道,“我一看就知道,这孩子是把那场火灾造成的恐惧,深藏到潜意识里去了,这是心理自我保护机制起的作用,不然他可能会精神分裂的。 “林探员,我有跟你说过吧,精神分裂和妄想症其实是两回事。 “我们普遍认知的‘疯了’是指精神分裂,神智是完全不清楚的,整个脑子没有逻辑。 “但妄想症不同,他们除了妄想主题的相关内容之外,神智是完全正常的,只是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妄想内容,但往往又会极具逻辑,什么都说得通。” 林红韵听着,对此已经是了解过了,不由有点心急:“那只乌鸦?” 大块头也张头探脑的,仿佛想要看到电话那头的王教授的神态。 “那孩子的心理自我保护机制知道,不能面对那股恐惧,不然会往精神分裂去发展,所以这么处理了,先深藏起来。” 不知内情的王教授却不徐不急地说着: “但这股恐惧未被处理,它就会以别的形式出现,也就是幻听、幻视这些幻觉。 “你刚才说的,那首童谣,曾经一段时间增大了雷越的恐惧,他那些幻觉变得更严重。 “当时,那孩子一度具有了攻击性。要不是有他外婆,都搞不定了。” 林红韵理解着这些,问道:“你的意思是,乌鸦是他那股恐惧的化身?” “不,不,那是他的朋友,是保护他的朋友。” 王教授继续讲起来,越说想起来了越多: “当小孩子幻想有一位动物朋友保护自己,最常的是猫狗这种宠物,其次是狮子、老虎这种猛兽。 “但雷越的情况不同,他认为自己已经死亡了,他需要的朋友就会不同了。 “乌鸦可以预言吉凶,这在全世界各国文明里都能找到。另外,渡鸦会带着死者复生。 “乌鸦,既是喜鸟也是凶鸟,早已在人类的集体潜意识有一个很深的位置,这是个典型的意象。是患者对自我保护的一个幻想朋友,力量强大,帮助他面对恐惧和其它充满不确定性、风险性的挑战。” 林红韵听着这些,踱了两步,与面色凝重的同僚们都明白。 异质可以入侵人的思维,当一个人的意念过于强烈,再加上其它一些特质与因素,就可以达成某种共振,异体共振正是这么发生的。 现在雷越是什么状态,他们并非一无所知,只要想想雷越的外婆去世对他会有多大的打击,就知道…… 福榕村现下的共振,是怎么来的。 是那个烂脸少年引发了异维度共振,不管是当年的群鸦到来,还是现在的世界之门即将打开。 “恐惧呢?”林红韵想过这些,心头有点生寒,如果真是那个少年引发了这种级别的共振…… 那个少年,会让很多人感到恐惧。 她问着电话那头的王教授:“雷越那股未被处理的恐惧有没有出现幻觉化身?” “有,就是有。”王教授顿时长长地一叹,“那可真是,一个相当大的麻烦。” 第四十五章 治疗方案 “林探员,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弗洛伊德的一个理论:人有两种本能,生存本能和死亡本能。” 小办公室里,众人都凝神听着,手机传出的王教授严肃了几分的声音: “生本能是爱和建设的力量,驱动我们去生长、增进、守护等; “死本能是恨和毁坏的力量,驱动的则是攻击、侵犯、摧毁等。 “这两种本能,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 “只不过,雷越,本来就是那种我们心理学说的‘高共情、高感性、高体会’的高敏感孩子,他又遭受到那样的变故……” 王教授又叹一声,“生本能创造了他的乌鸦朋友; “但死本能,把他那股未被处理的恐惧,创造出了另一个幻觉:一个怪人。” 林红韵心头更是紧突,有点怪异之感,“怪人?” 大块头、乐仔等人也明白不妙,如果是雷越引发的异维度共振,他的精神状态会直接影响世界之门和首个X区域的情况。 听上去越怪,情况就越难搞。 “嗯,我记得那孩子说有个血肉模糊、被阴影遮蔽的高大怪人,就站在不远望着他,有时候会对他说话。” 王教授回想着继续道: “我问怪人说了些什么,那孩子竟然告诉我,怪人叫他要么杀掉医生,要么杀掉自己! “我就知道,这个怪人正是他的恐惧,是他破坏别人、也是自我毁灭的力量。 “怪人总会说些黑暗的话,指责他、怂恿他,都是他害怕和回避的死本能式‘真理’。 “有一点我得说清楚,我们离不开死本能,适量的死本能可以平衡思维。 “但过于强烈的、失控的、因恐惧而起的死本能,那就非常危险了,对别人对自己都是。 “那孩子在被那首童谣影响的一段时间里,就充满攻击性,不得不住了院,但好些护士都被吓着了。 “我真想起来了……当时他那种眼神,很可怕……” 王教授的语气中隐有不安,“我以为我早忘了,没有,那真是看过就不会忘记,可能就是那个怪人的眼神。” 林红韵心中的寒意更甚,想到什么,问道: “这算不算人格障碍、或者多重人格?” “不,不是那回事,这孩子的人格没问题,可以说这才是问题所在。” 王教授却顿时答道,让一众调查人员再次面面相觑。 “偏执、分裂、边缘等人格障碍是‘我就是这样的’,但这孩子是‘我不想这样,事情却是这样’ “这就是妄想症患者的模式,他们没有明显的精神问题,却被一个妄想主题的相关内容不断折磨。 “雷越的所有幻觉,都与他的妄想主题有逻辑关联——他的身体正处于濒死状态,或者早已经死了。 “在这种自身状态下,乌鸦是来帮他的,帮他复生,帮他度过难关; “怪人,则是他彻底死掉之后的样子,让他为之恐惧,又是真真确确的事实。 “这两种幻觉,会随着他的情绪起伏来回拉扯他,交织对抗,此消彼长。” 王教授说起这些往事,仍在为当年那个孩子感到心痛: “那孩子真不容易,他很聪明、很敏感,比别的孩子都想得更多。 “那时候,他真的是一次次问我: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样的呢,为什么大家会吵架,为什么别人要嘲笑我,为什么我们要这样?’ “然后,他的心理机制就会给他一个答案、一种倾向。 “乌鸦要带他走生路,怪人要带他走死路。 “这种情绪拉扯会很痛苦,所以这孩子甚至发展出了另一种幻觉来平衡局面:一个护目镜。” 听到王教授这话,林红韵不由凝了凝眼眸,周围几人又再面色微变。 雷越的病情越复杂,整个事情越复杂…… 当一个人有这么多稳定的幻觉,受异质影响的嫌疑更大。 雷越,是不是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是空牌了? “护目镜意味着什么吗?”林红韵问道。 “眼镜其实也是个原型意象,这跟工具有关:一个人有能力使用工具,使自己看得更清楚。” 王教授回答说,“要营造‘这是个专业人士、成功人士’的心理暗示,时常就会使用眼镜这个意象,它意味着智慧、成熟、可靠。 “那孩子这个幻觉呢,意味着他想要靠自己去解决问题,像个大人那样去解决。 “护目镜,是个人力量增强、能力扩展的一种表现。 “但是啊,这是产生于乌鸦和怪人的争斗太激烈。 “当乌鸦和怪人不出现,护目镜就不会出现;而当它们斗得太过,那孩子的心智力量却还不足以戴上护目镜。 “所以,他那时候,只能看到眼镜在周围,却就是戴不上去。” 林红韵凝眉地思索着。 乌鸦,怪人,护目镜 生,死,自我力量…… 雷越这个人,要比那些档案、病历里描述的“坚强模范病患”远远复杂深沉得多。 如果雷越异体共振成功的话,不会出来王牌或平局吧? “那你当时是怎么治疗处理他这些幻觉的,特别是那只乌鸦?”她想着问道。 王教授显然被勾起了记忆,当下没怎么停顿,就说了起来: “治疗妄想症患者,很难用药物就能解决。 “像奥氮平、依他普仑这些药是可以让那孩子平静下来,但没办法转变他的想法,他依然会平静地那样去想。 “所以当时除了开药,还得结合认知行为疗法,谈谈话呀,做些心理调节呀。” 林红韵踱了两步,望望墙上的时钟,看看同僚们,不由促道: “王教授,我们这边时间很紧张,可以先说乌鸦吗,你让他留着乌鸦做朋友了?” 她在想,这场共振会不会是酝酿多年下来的成果,才会达到如此强度? “没有,没有。”王教授却再一次否定了,苍老的声音越发来劲,像是以前在大学里给学生们讲课: “事实上,有近五成的正常儿童都有自己的幻想朋友,这通常是有积极作用的:社交模拟、建立安全感、实现情绪需求等。 “在自闭症儿童和别的精神障碍儿童那里,反而只有不到两成人,才会有幻想朋友。 “所以我们给这些问题儿童做治疗时,他们有幻想朋友是个好事,我们会鼓励孩子继续保留这个朋友,发展社交能力。 “但雷越这个孩子不一样,他是妄想症,一切相关的幻觉都不能沉迷进去,否则病就不可能好了。 “我记得,当时的治疗方案,是我们医护跟他外婆一起,驱逐他这些妄想。” 王教授说着顿了顿,似乎喝了一口水,又道: “他那时候是小孩子嘛,我不会跟他直说,但意思都用暗示的方式告诉他了: “我说,他不需要乌鸦这个朋友,根本就不需要幻想朋友,因为他会有真实朋友,比如同学啊、小伙伴啊。 “那只乌鸦呢,把它赶走; “至于那个怪人……我让他先继续回避,一看到就闭上眼睛回避,怪人会消失的。 “但这些都是治标的方案,治本不是这样,治本需要做暴露疗法,最后达到系统脱敏。 “就是让患者用一种能使自己放松的行为,逐步地去面对害怕和回避的事物,按着恐惧层级从低到高一层层地去克服下来,最后完全消解那种恐惧。 “这种行为疗法的困难在于,科塔尔综合症患者往往会了无生趣,很难找到适合的行为。 “不过,这孩子就是给了人惊喜,我记得……是表演吧?这孩子喜欢表演。 “你是不知道啊,那时候我发现他对表演行为还感兴趣,我是有多高兴!” 王教授此时讲起来,都还有些庆幸的感慨: “太难得了!这就是那孩子生存下去的机会。 “所以我跟他外婆说,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做行为治疗,把表演发展为放松情绪、消解恐惧的方法。” 林红韵听了这些,已经隐约摸到雷越这18年人生的整个脉络。 她早已知道雷越一直坚持表演,之前还参加了艺考。 这个事情在多数人眼中,也包括他们,都是不怎么明智的,毕竟他的脸……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也是为了治疗。 但是,她有个疑问: “王教授,以雷越的毁容情况,这样适合吗,他因此遭受的挫折和恶意不会加重他的病情吗?” “是啊……”大块头听得入神,此时不由抓着头出了声。 那些在垃圾场欺凌他的孩子,看到他登台表演,会更加狠狠嘲笑他的吧。 “唉,你说的问题是会存在的,但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不这么做,他可能活不到现在。” 王教授也是叹息,比谁都明白这条艰难的道路是怎么开始走起来的。 “一开始,那孩子的外婆跟你们一样态度,她不同意,她说: “‘这是给他指一条死路,怎么能是表演呢?他怎么走得下去?’” 有些记忆越发清晰了,王教授模仿着雷越外婆又悲又怒的语气:“没有人想要看到他那张脸的!” “我跟他外婆说‘任何行为都行,只要是这孩子感兴趣的,能让他放松下来的,你给我一种行为就行!’ “他外婆做了很多尝试,给他买玩具、跟他玩游戏,很多事情…… “但没有效果,那孩子不感兴趣。 “他外婆都要精神崩溃了,那场火灾对她打击也很大,她抓着那孩子哭问:‘一定要是表演吗,一定是表演才行吗?’ “那孩子很倔,什么都没说。 “最后,他外婆实在没办法了,表演就表演吧,为了治病,不管怎样艰难都要走下去。 “我跟她说,你这么想才对!就要这样,鼓励他坚持这份兴趣,鼓励他进一步把表演这个事神圣化、诗化,比如一个梦想?比如他爸爸妈妈在天堂也会想看到他登台亮相的?比如他也有机会成为电影明星,成为百老汇演员? “还有平时要多教他一些积极的、正面的理念,让他活得有信心、有希望。 “我们得潜移默化地帮助他构建人格,让他能感觉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这样才能克制他那过于强烈的死本能。 “他外婆同意了,整个治疗方案这才展开。 “我还教了那孩子一种方法,想象自己心里有一些盒子,把恐惧、愤恨那些负面情绪,把别人给予的恶意,塞进盒子里去。 “包括林探员你刚才说的那首童谣,那些欺凌,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全都塞进盒子里去。 “然后,我们用表演的方式,把恐惧层级一级级克服掉,把盒子一个个消解掉,直至完全和解的那一天。 “我给他治疗那几年,那孩子发展得很好。 “后来我自己老了,退休了,这些病患也交给别人去管了。 “我有听说过他病情稳定,但更多的也不了解,最新情况就是你告诉我的,他外婆去世、他自己艺考落榜了。” 王教授说到最后,老迈的声音变得更有点低沉。 那孩子遭逢这种变故,又有警察打来作调查…… 任谁都知道,可能是出事了,这场治疗可能没收获到一个好结局。 当王教授话声落下,办公室里一时寂静无声。 大块头用力地抓着脑袋,几乎要挠破头皮,圆扁脸上一片难过的神色。 那个烂脸少年,真是经历了太多。 听了这些,大块头甚至都能理解到,为什么雷越那么想要世界改变…… “王教授,虽然雷越一向病情稳定,但医学上有没有可能在他外婆去世后,他会重新看到乌鸦、怪人那些幻觉?” 林红韵问道,最关心的还是案件本身,是雷越与失踪猎枪、与异维度共振之间的联系。 “甚至,当晚就看到了?”她又说。 她扫了望来的大块头、乐仔、文女他们几眼,没有说出来的话是: 别忘了,当晚在雨夜垃圾场那里,有疑似路人菜鸟留下的脚印。 第四十六章 使命 “会的,当然有可能。” 王教授想了想,说得认真:“对于那孩子,这些幻觉是存在还是消失,只需要头脑里一瞬间的想法转变。 “但我不能下诊断,这是需要结合患者的精神心理状态来判断的,雷越现在的状态我真不清楚。 “不过,我想,他现在最好可以多做些心理治疗……” 林红韵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判断,沉吟地想着,继续问道: “我做个假设,雷越现在的状态很差,怪人也出现了,如果他那股恐惧、那些死本能情绪都爆发出来,情况会怎么样?” “不堪设想。”王教授这次脱口而出。 但话说出声,这位老人沉默了半晌,似经过一点犹豫,才又道: “情况会非常危险,对他自己、对别人都是这样。 “其实我对他的期望一向不是他能完全消解那股恐惧,而是藏好,一辈子埋藏好忘记掉就行,因为那股恐惧的层级太高了…… “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又遭受过了些什么。 “林探员,我的意思是,当我们面对雷越的时候,我们是在面对着多少个盒子? “他现在不是那个半大孩子了,他是个成年人,一旦发生你说的那种情况……不堪设想。”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都在不住地下沉。 “啊。”大块头发出着闷声,王教授有所不知了,不只是长得高大的成年男性,而是,异体共振在即的空牌。 雷越一旦共振完成,成了什么鬼牌,如果甚至还拿着那把猎枪…… 会出什么事情,谁知道呢。 “那孩子是涉及到什么案件了吗?”王教授这时问道,苍老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担心。 “有这个可能……”林红韵回应道,“我们还在调查。” “林探员,我也不了解他现在怎么样,但我了解的那个雷越。” 王教授叹道,越发有些无奈与悲哀: “他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不断地被别人伤害,但他还会懂得体谅别人……我是希望,这个事情没那么坏。” “嗯,好的……王教授,我这边先问这么多,这么晚打扰你真不好意思了,晚安。” 林红韵说罢结束了通话,看着早已面色连连变化的同僚们,立即严肃道: “是雷越,我们一直在找的人。 “我不确定他和猎枪人命案有没有关连,但他和整个福榕村事件绝对离不开关系。 “乌鸦和垃圾场,对于他都有不同的意义,这里面明显存在某种异维度共振。 “是他,在引发世界之门开启!” 大块头连连地啊声,几乎要抽自己一巴掌,叫嚷道: “那次猎枪人涂鸦突现,他就在那里,我跟他差着没几步!” “知道了吗,知道了吧!你就那么放他走了!”林红韵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忍不住有点责怪。 如果当时大块头看出了端倪,上去把雷越抓住归案,情况不会演变成这么坏。 现在,整个世界随时都会迎来巨变。 “我……”大块头语塞了,看看不敢帮腔的乐仔、小志他们,“我哪知道啊……” 突然也是这时候,办公室的百叶窗外面,闪烁过一片刺目的强光。 又是这样,又来了。 他们都霍然转头望去,今天福榕村已经发生多次这种异象,并且越来越频密。 强光就是突然从哪片空间照出来的,仿佛空间裂开了,有另一个世界的光亮透射过来,这是世界重叠的突现迹象。 此时,随着强光爆发的还有一阵阵人群的激动欢呼,就在福榕市场周围传来。 是那些巨型公司的人员、那些从蔓延城越界而来的各路人马。 他们就等着世界之门降临的时刻,等着《世界融合法》也降临东州,就可以正式大张旗鼓地进行各种活动。 “我们得立即找到雷越。”林红韵深吸一口气,“或许还能从他那里结束这一切。 “我们不能走漏消息,就连我们的上头也不行,他们现在在想什么,想不想世界之门打开,你们有谁知道吗?” 林红韵用凌厉的目光逐一地望过几位面无表情的同僚,说得极为严厉: “连队长那边也不要通知,就这个办公室里我们五个人知道。 “现在开始,谁都不能使用任何通讯工具,直到抓捕到雷越为止,这是个命令!” 众人都默默地点头,对此理解。 林红韵一边继续审视着他们每个人的神情,一边又下令道: “全员做好战斗准备,雷越可能已经异体共振了。 “最后,如果有必要,把他当场击杀,结束可能由他引发的异维度共振。” 大块头顿时牛眼一瞪,“啥!?慢着,慢着,小红……啊不,林副队,慢着!” 当特别调查员这么多年,他太清楚这话的实际意思了。 只要有着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就是有必要。 所以林副队这话的意思不是说如有必要,这就是他们小组要实行的目标:争分夺秒,击杀雷越。 这样就有可能当即结束这个世界与主界域的共振。 “别这样,这不是办法!” 大块头急得圆扁脸都涨红了,环顾着一众同僚,“你们说对吧……你们?喂!” 他看到乐仔、文女还有小志,他们要么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要么面无表情的显然听不进去。 “你们疯了吗,为了守护全世界,就要牺牲掉一个人?这样不是守护世界的方式!” 大块头怒道,“我不同意这样,绝对不行。” 这下没人说话,还是林红韵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看着这个前辈,沉声道: “合成油,把你的电车难题抛到一边去!一个人和几十亿人,你要懂得选择。” 她说着,“凡事都不是没有代价的,如果想赢,有时候我们必须要用我们对手会用的手段。 “我们不是赛藤公司那些包装出来的超级英雄,我们是发过誓要至死保护这个世界的人,好活脏活都要做!” “你……”大块头真是被气着了,浑身隆隆的肌肉微颤,“你还讲这些歪道理,小红,你变了啊……” “歪道理!?” 这下子,林红韵脸上的怒气也上来了,声音也在微颤: “雷越是可怜,但他是个精神病,现在没有时间让我们慢慢给他治病,给他疏解他那些问题,他是个完全不可控的危险人物! “如果我们只做好活,不碰脏活,你认为我们能一直控制局面到现在吗!? “你知道猎枪人以前曾经一段时间也是调查局一份子的,他为什么离开?因为他做的事情掩不住了啊。 “别那么天真了,油哥,你年纪真不小了。” 大块头后退了一步,气得有些想笑,寒声道: “所以我才升不了官是吧,你们一个个后面进来调查局的都升官发财,就我还是个普通小探员,是吧……” 砰嘭!大块头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整张办公桌顿时轰然倒塌,他又怒道: “但我还是不同意这样做,你们这样,跟那些欺负他的小孩有什么分别? “难道你们就是当年围着他唱童谣的那些人吗!” 林红韵又再深呼吸,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与乐仔、文女他们作着眼神接触,说道: “事完之后,我会走上法庭的,这都是我一个人下的命令,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全部由我林红韵来! “但现在,我们要先完成加入调查局时宣誓过的使命,付出全部去守护这个世界。” 乐仔、文女他们本来还有着点犹豫,听了这番话,眼神渐渐转变…… 林副队毕竟才是他们这组人的长官,油哥不是。 而且,林副队的出身……她以后是要争局长的位置去的。 相比他们,林副队才是那张王牌,她更懂得该怎么办。 外面确实有太多的组织、太多的人就等着世界之门开启,进行一场盛大狂欢,把这个世界搅得乱七八糟。 但世界之门还没开启,他们这些推着石头的西西弗斯,还要继续推,直至游戏结束,分出胜负。 “动手!”林红韵突然说道。 一下子,乐仔和小志冲了上去,连文女也冲上去,与林红韵一同联手制住大块头。 “油哥,对不起!”“你先睡一觉吧。”“我们必须这么做。” “你们疯了吗!”大块头惊声,被他们三人合力压着。 即使浑身肌肉,也敌不过几个王牌,尤其是有冠军系王牌的制约。 而且,他不愿意发动异体能力使事态升级,那样的话,这个办公室里就会爆发一场血战。 此时稍一犹豫,大块头就感到脖子被扎了一下,被林红韵拿针管注射进了什么药液。 “你们,你们……”大块头突然感到浑身无力,眼前天旋地转,快要被漆黑吞噬的目光只见, 这几位同僚松开了他,往办公室外面沉步走去。 这些王牌探员,他们要去找到雷越,直接击杀。 大块头想要追上去,身体却摇摇欲坠,他坚持着快速流失的清醒,喃喃着: “不……别那么做……别拿着一个自己认为正确的理念,就去凌驾别人…… “如果这样才能守护世界,那你们守护的……是个糟糕的世界…… “快走,雷越,快走啊……” 忽然,砰嘭一声,大块头轰然倒在地板上,陷入昏睡。 第四十七章 猎杀 深沉的夜空如墨,暴雨泼淋而下。 老家酒吧的霓虹招牌散发出模糊光亮,在雨中飘摇不定,似乎随时就会熄灭而变为全然黑暗。 酒吧仓库内响着老旧的爵士乐,只是柔和的旋律也被快暴雨声覆盖。 吧台边,花姐在看着一些文件与书籍,金妮在调着酒,星宝跟在莫西干后面指指划划。 莫西干先前从二楼搬了好几挺重机枪下来,此时正作着布置,又给装上弹药,机枪上长长的弹链垂落地面。 雷越之前一起帮忙,又被花姐叫回来吧台边坐下,看看这看看那,心不在焉。 今晚因为想起了些当年的群鸦聚集垃圾场事件,他感到心底不断在躁动。 乌鸦,乌鸦,飞回家…… “不。”他又一次猛地晃头,驱逐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歌声。 不要吵了,我不想记起来。 雷越缓缓地深呼吸,用着医生教的方法,一如多年来做的那样: 调整气息,放松头脑,把这些躁动都藏进心底的盒子里去,关上,关好,再也不见。 “小越,来喝杯酒,绫莎能搞定的,不用这么紧张。” 金妮给雷越推去一杯鸡尾酒,自己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又对他抛去媚眼: “要不我们先去楼上放松一下?” “你就别搞他了。”花姐骂住了金妮,对雷越道:“说个正事。 “世界之门即将开启,我们也该开始造造势了。 “本来《蔓延日报》是上不了的,我没那么大的人脉,原本只能给你整向个小报做访谈。 “但你小子是福榕村本地人,这就不同了,我们要上《蔓延日报》,还有很多报纸杂志,很多视频网站!” 花姐说得不由露出一个笑容,眼睛仿佛都变成铜钱状。 “这次,我们还真有机会咬下主流市场一块肉来哈。”她笑说。 雷越听着这些,在金妮的欢呼声带动下,顿时也是笑了。 大报访谈吗…… 他心里多了些朗然的期待,“花姐,是不是访谈稿子,都要先准备好的?” “想什么呢,当然了!”花姐差点没用稿子文件去拍他的脑袋, “不然你土炮的本质不是一下就露馅了吗? “人家具体怎么问,我也控制不了,只能是划好一个范围,但里面各种问题的说法我们得做好准备,你先看看这些。” 花姐把手中的文件递给雷越,要与金妮跟他一起谋定访谈的表演怎么搞。 雷越刚接过文件,还没有细看。 突然,一片淡淡的迷雾骤现吧台边,随后咔哒一声。 有一道踏着黄色滑板的彩发少女身影,从迷雾里闪现般到来,风驰电掣,堪堪停住,一头原宿风彩发有点被雨水打湿。 “绫莎!”雷越不禁叫道,看到她好端端的,心中一块大石就要落下。 “你要拿的东西。”绫莎把一个装得满满的黑色塑料袋放到吧台上,“都在里面了。” 雷越立即拿过袋子打开看看。 果然,婆婆、爸妈的三个灵牌,还有那个有着全家福的相框都在。 太好了,大家都在。 他一边把这些东西放回自己的背包里去,一边对绫莎微笑说:“无论算是帮忙还是大冒险……谢了!” 花姐、金妮全都要松掉一口气。 那边星宝快步走来,小圆脸上却还有担忧,“绫莎姐姐。” 忽然,绫莎脚下晃了晃,似乎有过一下眩晕,差点踩不住滑板,她伸手撑住吧台台面。 雷越还没松下的心头猛地提起,透着酒吧炫光这才发现,绫莎的面色不太好。 此时,有几根彩发从她耳边掉落,好像是被割断的,之前断发赶不上她闪现的速度,现在才掉下。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金妮急忙问。 星宝一看就既明白又无奈地鼓起脸蛋的腮帮子,真出事了。 “没什么,差点被狗咬了而已。” 绫莎轻声说着,拿过吧台上的一杯鸡尾酒喝了口,看向皱紧眉头的雷越,又道: “就是在你家,有几个调查局条子去搜刮你,刚好碰上了。” 她耸肩,“那些条子还在追着,咬得很紧,我没办法把他们完全甩掉。” 这下子,花姐面色剧变,门口那边的莫西干也沉下了脸。 雷越愣住了,花姐快声问道:“条子为什么要抓你,你犯事了?还是被他们知道你是空牌了?” “上次我回村,在村市场碰到过一些条子盯着我看……”雷越说,“可能被知道了。” 他这么说着的同时,感到腰包里的那个秘密又在发沉。 “没那么简单。”绫莎却说,声音带着点好笑: “他们那架势不是冲着调查问讯去的,摆明是要下黑手。 “你是福榕村人,又被他们这样盯上,这帮人可能觉得你是共振源,或者是共振源的一部分。” 从小打的交道太多,她对条子们的想法与作风很了解: “甚至有可能,他们正在狗急跳墙,在猎杀所有福榕村的本地空牌,想尝试用这种方法结束两界共振。” 雷越不由更怔,“啊!?” 他现在听得懂绫莎在说什么,世界之门不是真的一道门,而是一片与主界域稳定重叠的阈域。 据说现有一些研究表明,这种空间的重叠融合与异体共振有相似之处。 世界之门即是两个世界的超维度共振结果,而这种共振可以由具体事物引发,包括人体,但通常是很多人进行的一场大型程序仪式。 而现在,自己做什么了?捡了那把猎枪? 就算是这样…… 不过,那些人,不一定是像绫莎说的那样要“下黑手”吧? 雷越心头绷紧,各种的想法乱成一团,心底的躁动又在急剧增长。 “怎么会?”他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感到确实有些好笑,“你说的那些人,他们、他们可是……” “他们是正选择。”绫莎打断了他迟疑混乱的话,她脸上展露笑容,语气不以为怪: “这叫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条子这么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许过些年想起你来了,就给你哭几声彰显一下仁慈进步,一般是没有的啦。” 嗡的一声,雷越的头脑越发陷入到一片茫然中。 特别调查局的条子们,猎杀我? 为了中止世界之门的开启?我可能是大门的共振源? “哎!”花姐的表情绷不住了,心态也几乎崩了,叫道: “我就知道,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情,我只是想老实搞钱,过平静生活而已啊……” “绫莎,你是说条子们在路上了?还有多少时间?”金妮吓得酒都醒了,连连地问着: “合成油在不在里面?合成油不会这么做的,不可能,合成油不会的!” “没看到。”绫莎应了句,让金妮松出一口气地拍拍胸口,绫莎又说: “带队的是个女人,很强,应该是冠军系王牌,纯正的战斗打架能力,我对着她能跑掉,但我打不过。 “他们看到我没两句就开枪,是想赶着我顺藤摸瓜找到真正目标吧。 “我已经露脸了,我在条子那边有一些案底,在调查局、巡界署都有,老家酒吧是藏不住的。 “所以我还是赶回来吧,免得你们被打个措手不及,被人一窝踹了。” 花姐点着头,咬着牙,让自己支棱起来。 她朝那边的莫西干大喊,“老莫,有冠军系王牌杀上来了,怎么整?安保你负责的!” “绫莎你回来是对的。”金妮也在说着,“是打是跑,我们都需要你的能力啊。” 雷越听着又有新疑惑,“冠军系?” 金妮当即把冠军系简单地给他讲了,越说越苦起了脸,“冠军系就像……另一种层次,厉害得很。” “哦。”雷越沉吟,连绫莎也搞不定吗…… 与此同时,门口那边的莫西干都不用思索,说道:“跑,马上跑。 “不是说打不打得过,是打起来的话,我们这个明星项目肯定就没得搞了,先坐牢吧。而且……” 莫西干的国字脸上没什么表情,“确实打不过,我们这边只有我和绫莎是异体者。” “其他只有空牌了,还有星宝这种小鬼在,怎么打?跑吧。” “对啊,走人!”星宝点头不迭,背着一个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袋,出主意道: “绫莎姐姐,你去找个幽灵门,我们先去蔓延城那边躲一下。 “等世界之门打开了,东州由委员会接管,实行主界域的《世界融合法》,条子们就不能抓人了。 “到时候只要我们想,还能在他们面前大摇大摆跳舞!” 花姐也同意了跑路的方案,话声很快: “就这样吧,快杀到门口了,就算现在打给赛藤公司、《蔓延日报》那些人宣传你可能是共振源,把事情搞大去制住条子们,也来不及了。” 莫西干往吧台这边走来,却反而往一张高脚凳坐下,旁边就放置着一挺黑沉沉的加特林机关枪。 “你们几个走,绫莎要找到幽灵门还需要时间,我们先在这里拖上条子们一会。” “对,金妮,我和你也留下。”花姐决断道,“不能只是打,没人谈判的话,可能就得死人了。” 雷越看着、听着他们迅速做的调度,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能说什么。 忽然,他感到左肩上的乌鸦一双爪子猛力地勾抓了下,皮肉剧痛。 “朋友……”雷越转头看去,只见它的鸟目深黑。 危险的警报,也已经响起了,并且比过往任何一次警报都要严重。 “老莫,花姐,金妮!”他不禁说出了话,“我们全部人都走吧!还有拉基,如果他自己撞回来,就让他撞算了……” 饶是如此时刻,众人不由一片笑声,星宝也都在乐。 雷越自己也笑了,但笑声十分涩烈。 “我就不跑了,累了。”莫西干伸手拿过一瓶烈酒,啪的拔掉酒塞,就大口地开喝,“我就想在老家呆一呆。” “哦老莫,戒酒失败!”金妮顿时捉奸般指住老莫,“这次坚持了多少天来着?” “什么失败,别说得那么难听,喝完这瓶,就是戒酒第一天开始。”莫西干又连续喝了几大口酒,咂咂有味。 砰啪,绫莎把那块黑色滑板扔到雷越身边的地面上,把那块红色小滑板扔给星宝。 她自己依然踏着黄色长板,蹬了地面一下,往酒吧后门口那边滑去。 “等等,我先戴好头盔!”星宝掂着脚探着手,从吧台拿下一个橙色的儿童滑板头盔,“我可不想享年5岁。” 雷越现在会开摩托车,还有莫西干给的那辆叫“黑牛”的暴走摩托车。 但要在外面那种老旧的小破巷里穿来走去,还是滑板方便。 眼见绫莎滑了开去,他仍有些着迟疑,“不是,留在这里拖住条子,很危险的吧……” “走吧,老莫、花姐这些人都是老油子,没死得那么容易。” 绫莎回头叫他,“他们又不是条子们的目标,条子不会咬着不放的,拖也拖不了多久,先担心一下你自己。” 雷越望着莫西干,莫西干默默地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 “那你们自己小心,绝对不要死拖!”雷越绷紧了心脏,这么说。 他就要蹬动滑板跟上绫莎,离开这个已经快是新家的地方。 “等等,差点忘了,等等!”花姐却把他叫住,焦急不已:“真是乱了套了,本来这些要跟你慢慢商量的,现在没时间了。” 她从吧台抽屉拿出另一份没怎么整理好的凌乱文件,急忙递给雷越,快声说着: “谁知道你要躲多久,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就赶着‘东州之夜’了?我们得定下你的异体共振方向。 “你先看看这页,你的词汇域里,该要有的一个词!” 雷越接过这份文件,酒吧上空的炫光照射着手中的纸页,他微微瞪着眼睛看去。 第四十八章 共振方向 【司汤达综合症】 雷越望着纸页上的文字,快速地阅读起来,抓着那些关键词: 【这是一种人们由于观赏艺术作品时产生的心理和情感反应过于强烈,导致的一系列生理症状,如心跳加快、头昏眼花、混乱、甚至幻觉。】 【戏剧也有着类似的影响力,有些戏剧因为震撼的场景,引发观众对表演的强烈情绪反应,导致发生晕厥、呕吐、癫痫发作、失去意识等症状。】 他越看这些介绍,心头跳动得越是急快。 司汤达综合症,观众癫狂般的强烈反应…… “这就是我说的崇高的力量!”花姐在那边绫莎、星宝带有催促的目光下,讲得尽可能快: “河马吃侏儒只是荒诞式惊悚,开膛手杰克则是残暴式的恐怖。 “但是这样,有着艺术性、美感、令人震撼、令人疯狂、崇高! “可以作出这种具有心灵震爆力量的表演!这就是我给你定的异体共振方向。” 花姐不由有些语气激动,面色都有点红。 通过表演,可以把观众搞出司汤达综合症,有这个,就发了。 “哇。”金妮感慨了一声,“听上去好像是通过表演,可以控制别人的心灵吗?”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花姐点头,给雷越手中的文件翻过一页,“看看这个,通过某种行为感染地造成别人出现精神障碍,专业来说:双人舞!” 花姐飙了一句法语“Folieà deux”,解释道: “由一个被称为‘支配者’的人造成另一个人、更多人同时出现精神障碍,二联、三联……甚至是集体歇斯底里,整个城市的人都疯掉。” 她望着雷越,“我知道反正你的脑子本来也不太正常的哈,就让大家都嗨起来吧。” 雷越望着这两页纸,司汤达综合症、双人舞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表演欲也在跃跃欲试,酒吧里的爵士乐也似乎变得躁动起来。 让人看得疯狂,那种级别、那种能力的表演,是每个演员都梦寐以求的吧。 “……这些也是个都市传说吗?”他问道。 “反正是医学,精神病学,是不是都市传说我也不知道。” 花姐又给他翻动着文件的纸页,手指啪啪地敲动,“这些是,看这些!” 雷越扫视了几眼,发现类系都是一样的,“小丑系?” 他眼睛微凝,眼神发亮。 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概念,还没听具体是怎么回事,就有一种“找到了”的感觉。 相比冠军系,他喜欢这个类系的名称,小丑系。 “对,小丑系(Clowns)。” 花姐又在快声解释,“二十六种类系里面,也许这是最适合你的了,因为你想当演员嘛,小丑就是一种演员。 “表演是什么?是非我。戏剧的目的是什么?是宣泄。 “所以小丑系的特质,不是杀人放火骗小孩,他们就算做那些事情,也是一种表演! “他们不嗜血不变态,吓人也好、其它所有的怪异行为也罢,这都是表演、宣泄、呐喊。我看你需要这个。” 与此同时,金妮也更加兴奋欣喜,赞同道:“花花真懂啊,我看这个方向行,小丑系的鬼牌,可有着最为变化莫测、诡谲奇异的异体能力。” 雷越听着这些,快速看过文件里好几个的都市传说。 全是小丑系,全是预估鬼牌,全都没有被共振过,也全是这个世界的源界传说。 【双面人爱德华-莫达克:传说出生于19世纪,是一位有着贵族爵位的继承人,同时也是学者和音乐家,极为博学。但由于先天性寄生胎影响,后脑勺长着另一张脸庞。人们渴望听到他的音乐,但又害怕看到他后脑的脸庞。】 【无脸查理:一个遭受严重毁容的人,多年以来在夜间出没,人们不知道他是在从事什么活动,有人说他是个好人,也有人说他是个坏人。】 【花花脸:开膛,破肚,凌迟,下油锅,磨活人……这是传统戏曲的一种舞台丑角,能表演让观众惊奇的“十八彩”。有花花脸表演的地方,总是会围满了前来看戏的观众,虽然人们都会被吓得不轻。】 【鸟人:据说在香岛某个戏院的后巷有一个小帐幕,每晚都会上演残忍的“鸟人表演”。一些被拐子佬拐卖的年纪不超过5、6岁的小孩,被人毒打至片体鳞伤,并且割掉手脚和舌头,再用刀把脸皮割至皮开肉裂,然后全身插满鸟毛,吸引观众买票观看。】 【暗巷表演:在那些小暗巷里,总会有一些帐篷展示奇观,鸟人、美人蛇、酷刑、惊奇秀、畸形秀……】 雷越看过这些都市传说,仿佛看到了一道丑角的身影,在眼前若隐若现。 这种感觉,是什么哭泣的男孩、河马吃侏儒不曾给予他的。 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正与那道丑角身影越来越同步,看得越来越清晰。 “看到了吧,爱德华-莫达克虽然恐怖,但他是个贵族、是个艺术家,前面那张脸还长得很帅,这才有那种范儿!这才是这个传说的迷人之处。” 花姐给看得入神的雷越讲解道: “‘爱德华’已经成了一个原型了哈,《剪刀手爱德华》看过吧,《木瓜之城》看过吧?我们需要那种恐怖怪异得来又迷人的气质。 “还有这个,无脸查理,正是因为无脸,所以可以是任何一张脸! “花花脸,这个真的是老家本源传说,现在可能失传了,但以前吓坏过多少人?十八彩呢,总有一种能吓到你。 “鸟人,也是老家本源传说,瞧瞧,这就是暗巷表演这个大母题下的一个传说。 “暗巷表演!所有世界、所有地方都有的传说,以前也是实际存在的,人们需要这种惊奇刺激。 “别听谁说‘我不想看到你那张脸’,别扯啦!你这张脸可金贵了,只要你找准展示的方式。” 花姐说得很快,几乎一口气没喘上来,再深呼吸一下,才又道: “开膛,破肚,断头,连体,畸形秀…… “不管你是要表演什么,都必须把这些表演,提升到具有崇高的力量! “用你的表演,给观众心灵震爆,让他们精神都错乱。” 说到这里,花姐的话声才慢下来了一点,看着雷越那双发亮的眼睛,重重地说: “我也不知道你会共振到什么牌,也许比这里都要更厉害呢? “只要是这个方向就好,小丑系(Clowns),你自己想吧。” “花姐,我觉得……”雷越看着这些资料,有点不舍得放下,不舍得把目光移开,“你当经纪人是专业的。” 鬼牌,小丑系,暗巷里的诡影,正合他的心意。 他不由得转头望了那边的绫莎一眼,绫莎没有望来。 那个彩发少女,是不是初初认识他的那个夜晚,就已经明白到他是个什么人? “可以走了吗?”后门口那边的星宝叫道,“赶时间呢,不要死于话多啊!” 花姐也点头,莫西干、金妮都在望来,走吧,该离开了,趁条子们还没赶来。 当下,雷越没有再多啰嗦什么,脚下一下猛力蹬动,向着仓库后门口那边快速滑去。 他凝着眼睛,身上带着两把枪,一把12发普通子弹的先锋者二代,一把3发子弹的奇变物手枪。 还有带着一些都市传说,一个异体共振的方向。 在他的左肩上,乌鸦巍然如山,仿佛镇压着什么;但在身后不远,血肉淋漓的怪人如影随形。 酒吧仓库内,轻柔的爵士乐还在响动。 吧台边,花姐、金妮和莫西干望着那两大一小的三道滑板身影滑出后门口, 黄、红、黑的魅影滑进了外面飘淋的夜雨中,在霓虹灯光下远去。 去吧,这场游戏要么赢要么死,没有平局。 第四十九章 死境 唰唰哗哗,夜空似是被闪电劈开了,暴雨冲涮而下,冲洗着这片破旧城区的老房小巷。 残破路灯摇晃出的昏黄灯光,微微照映着三道疾速划过的滑板身影。 “绫莎姐姐,雨越来越大,夜雾都被冲散了。” 星宝忧心忡忡地问,“你是要用夜雾施展能力的,我们是不是要往雨小的地方去转移?” “没那时间。” 绫莎双脚交替地一下下蹬动地面,彩发飞扬,地上积水飞溅。 虽然巷路又烂又滑,黄色长板时常像要失控地翻转,她却始终踏在板上,这时侧身滑过又一个巷道转角。 “那帮条子很强也很快,我们这次得看点运气了。”绫莎说道。 星宝顿时一下苦着小脸蛋,“相比运气,我更相信概率……概率还更喜欢我们些呢。” 雷越一直紧随后面,听着这些,不由向星宝问了一个有着许久的疑问: “其实绫莎是共振了什么都市传说?” “夜雾女!”星宝当即答道,又用英文说了遍: “Night Mists Girl,蔓延城那边最著名的都市传说之一,属于盗人系(Thieves)。” “盗人系?”雷越眉头一扬,已经知道六种类系了: 拐人,奇人,盗人,冠军,杀手,小丑 “特质跟潜行、偷盗有关,神出鬼没的,那些盗贼啊刺客啊。” 星宝一边用小短腿蹬着湿滑的巷路,一边解释道: “蔓延城超级大,分成很多区域,不同区域重叠着不同世界。 “所以那里有特别多的‘海市蜃楼’,你走着走着,可能就会碰上城与城的重叠奇景,尤其是夜晚起雾的时候,好像满街鬼影。 “这种现象催生了很多都市传说,夜雾女就是一个代表作。” 星宝语气有点骄傲,是谈起拉基时不曾有过的: “传说中,夜雾女可以穿梭各界,把人拖进幽灵门使其失踪不见。 “夜雾女收集秘密,不管是门还是事。 “当你走在夜雾街头上,你遇到的任何一个魅影都可能是夜雾女。 “如果真遇上了,你要说出自己一个秘密,这样夜雾女就会放过你了。” 星宝望着领在前面不远的那个彩发少女,那灵动英气的身影,真让她都自叹不如: “绫莎姐姐是共振史上第一位夜雾女,好像就是为了这个传说而生!” 雷越这下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这样。 “所以,夜雾女能找到幽灵门。”他说道。 甚至能看到他的空牌状态,绫莎能看穿事物的本质…… “平时是那样。”星宝又说,“雾越大,她的力量越强,但现在雨在增大,雾在减少。 “而且,绫莎姐姐也会累啊,她今天跑一天了。”星宝叹了口气。 雷越也在望着前面领路的绫莎,还要刚刚才跟条子们打过一场,可能还受了伤…… 他只想到这,心头就涌满了焦急和忐忑。 别因为自己一个人,把大伙儿都害了。 雷越看向左肩上沉静的乌鸦,压声问道: “朋友,哪里有幽灵门?你能带带路吗,我们现在需要你帮忙。” 然而,乌鸦仍然矗立在肩膀上,一双巨爪有在猛力地勾抓,不断发出警报,却没有飞起来带路。 仿佛是在表示,就是这里了,前路就在这里。 但绫莎转过一条条小破巷,眼眸往四处扫视,看路看墙看房屋,依然没有收获。 “朋友!”雷越不禁大叫,“告诉我啊,我们不是朋友吗!?” 乌鸦巍然不动,只是双爪勾抓得更重。 雷越看着,好像看到周围都像它的羽毛那般,一切都黑了下来。 他的脑袋猛地闪过一下裂痛,心底传出一个快要压制不住的低沉声音,沙哑而怪异: “跑什么?那只是些杂鱼。 “只要你愿意,他们全部都得变成一堆烂肉,杀了他们!” “该登场了,花了这么多年,这么久的时间。 “你想控制局面吗,那就好好地想一想‘乌鸦乌鸦飞回家’是什么,想!” 雷越转转头,见到那个怪人猛然就出现在身边,他与那张阴影笼罩、模糊腐烂的怪人脸庞,已是面对面。 “啊!”他顿时吓了一大跳,又因为路滑,差点从滑板上摔倒下去。 与此同时,有些小孩欢笑般的声音越发清晰,从久远的过去传来。 “不,不,给我闭嘴……” 雷越使劲地晃着头,黑发上的水珠被甩飞开去。 外婆宽慈的话语声也在心头浮现,叫你怪物的人才是怪物。 “不,全部给我闭嘴!” 雷越一声嘶吼,浑身都在发麻,不得不停住滑板,靠着巷墙不让自己倒下。 毁烂的脸庞被暴雨飘淋打着,越发地冰冷。 “呃?”星宝怔了怔,以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微微喘气的雷越,问道: “哥,花姐刚才说你脑子不太正常……不是比喻?” “你在找这个吗?”绫莎听到动静,转身滑了回来,从卫衣的大口袋里拿出一瓶药晃了晃。 透过昏暗的灯光,雷越望见那是自己那瓶奥氮平,她也拿来了…… 忽然,绫莎把手中的药瓶一抛,扔进巷墙边一个黑色垃圾桶里,咚哒。 “你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跟上!”她说着,重新启动滑板。 “哎喂,”星宝瞪大本就圆滚滚的眼睛,“是不是吃点药比较稳健呢?” “不,用不着。”雷越闷声道,也蹬了下沆洼积水的巷路,雨水飞溅,他跟向绫莎。 “可能是因为我年纪小不懂事吧。”星宝不得不无奈跟去,“经常都感觉跟不上你们的思路!” “星宝,你可以先别说话吗……” 雷越又头痛了,心底的盒子在成排成排地晃动,“我现在,不想听到,小孩子的声音……” 正当星宝满脸问号,突然,不管是谈话声、暴雨声还是别的声音,都被又沉又重的砰砰枪声覆盖住了。 “……!” 雷越回头望向老家酒吧仓库的方向,枪声就是在那边响起的,持续不断。 伴随着枪声的,隐约还有莫西干那发着酒疯般的大喊,还有不知道是花姐、还是金妮的女性尖叫,都从飘摇的黑雨中传来。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正被搅成碎片,比之前预想的更要裂痛。 老家酒吧,大伙儿,这些天一起笑闹,一起拍CULT片,一起筹划着未来 搞钱也好、梦想也好,那些未来闪耀着自己不曾见过的光芒…… 他想实现那样的未来,跟这些朋友一起。 雷越猛地转身,就要往老家酒吧那边冲回去。 “喂,哥,现在是在跑路啊!” 星宝连忙跳下滑板,一把拉住雷越。 但她双手全力拉都拉不住,小小的身体反而被他拉着往回走,像只树熊般挂在他身后。 绫莎也停了下来,却不只是因为雷越想要往回走,而是,雨雾的波动变得不一样。 她抬头望去,只见小巷上空的所有雨滴都改变了淋落的轨迹,被一股巨力冲击得往周围炸开。 砰轰!! 一下音爆般的声响,震耳欲聋,盖住小巷里全部动静。 雷越怔了怔的同时也本能地抬头望,立时更加被惊诧的心情冲击。 那是一道红衣的身影,如同一架战斗机,整个人悬飞在半空中,速度极快地划破雨水与灯光。 巨响未落,那身影已经落在他们三人的前方,隔着不到十步,堵住了前路。 两边楼房摇摇欲坠,中间小巷站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 她披着红色风衣,穿探员服,上身穿戴着装配有多把手枪的皮革枪带。 而她双手上,已是各拿着一把重型银色手枪,落地的同时,也举起两把手枪对准了这边。 红衣女人飒美的脸庞上面无表情,眼神凌厉,以一种刚正洪亮的声音说: “雷越,我是特别调查局猎枪人案调查小队副队长林红韵。 “你因为涉嫌参与该案,并且引发世界重叠异变,现在我们要把你逮捕归案。 “我们会先给你注射麻醉剂,使你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完全停止你的思维意识活动,尝试结束异维度共振。 “你可能会醒来,也可能会永远沉睡。 “这个结果不可控,但这是目前必须采取的措施,因为你可能正在引发世界级灾难,希望你能理解。” 雷越望着那个红衣女人,耳边各种嗡嗡的幻听声响越发严重,有点天旋地转。 暴雨打在烂脸上,像是硫酸。 条子,真的是条子,真像绫莎推测的那样…… “等等!”星宝着急地叫了声,“这不合调查局的程序吧?” 她没打算能说动对方,这只是在拖延时间。 她拉紧着安全帽,举着手中的大水枪,瞧着周围。 酒吧那边的枪响停下有一阵了,后面肯定也有条子在赶来,小巷的路被堵死了。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林红韵应了声,举着枪的双手在雨中稳如磐石。 “哦,这就是你们要干掉他的理由啊,没什么新意。” 绫莎嗤笑了声,笑声里满是不屑与戏弄: “雷越可能引发灾难?可能? “我还觉得可能是因为你对雷越的追杀,才导致世界之门打开,然后引发灾难呢。好了,你现在自杀吧。” 林红韵眼里的凌厉更甚,却一时间没说什么。 这时候,在小巷的另一头,有另外几道探员服的身影出现,全都举着枪械,包围了这片暗巷。 星宝焦声嘀咕着糟了糟了。 雷越望望前面那女人,望望后面那几个探员。 嗡嗡之声更大,有些往事的画面正压不住地从盒子里泄漏出来。 他感到脚下摇晃,又麻又痛的身体动不了,也说不出话…… “不肯自杀么?” 绫莎又笑说,昂扬着彩发下的脸容,根本不把对方看在眼中: “说到底,这跟守护世界和平什么的屁话没关系。 “你们就是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只有自己的命是命而已。 “废话这么多,是想杀了人,还要占着道德优越感觉得自己做得对是吧?偏不让你如愿。” 绫莎发出一串古怪的笑声,盯着那个红衣女人,一句句地问: “你告诉我,如果这个世界很好,为什么还会有我们这些人存在? “如果这个世界不好,为什么不能改变? “我们这些人的存在,都在证明你守护的世界出了一些问题。 “而你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扫垃圾一样清理掉我们,眼不见为净啊。 “你是当权者的走狗,还是当权者的本身?” 暴雨还在下得更大,林红韵的面色似有微微的变化,又似没有,那刚正的声音变得沙沉: “你太偏激了,你不明白事态,随便你怎么说……有些事情必须有人来做。 “雷越,我们要先跟你说一声,抱歉。” 骤然之间,不待林红韵的话声落下,浓烈的夜雾笼罩整片小巷,所有身影都被模糊了,到处是些重重叠叠的幻影。 绫莎已是化作一道魅影冲去,她的右手似有荆棘飞出,带刺的黑影鞭碎了每一滴雨水。 黄色滑板似在她脚下,又似在她手上,滑板突出的尖锐刀锋划破路灯的残光。 那边,几位赶来的特别探员都面色微变,每根战斗神经都绷紧起来了。 不管乐仔、文女还是小志,他们顿时挥着枪口不断移动瞄准,却不敢随便开枪。 否则,真不知道会打中谁,说不定甚至会是自己。 夜雾女! 之前在福榕村那边,她只是跑,并没有战。 但现在,她要战,她要拼命了。 第五十章 毁灭 呼隆,风声被刀锋划破,也化作了一片凌厉的锋芒,在夜雾中疾速击向林红韵。 星宝看得瞪大眼睛,想要看到绫莎姐姐的身影,却完全捕捉不到。 然而,面对着这必杀一击,那个叫林红韵的条子脚步未乱,竟是不徐不疾地一下侧身避过。 林红韵连连闪避,不管是哪道夜雾魅影挥出的黄色滑板,不管刀锋从哪个方向刺去,都还离着一些。 似乎连一滴雨水也沾不到她的身上。 完了。星宝顿时惊呼着知道,完了,打不过,死战也打不过,绫莎姐姐只能拖上一会而已。 夜雾女是个了不得的都市传说,但盗人系、夜雾女的能力都不是最擅长战斗。 可是那个女条子,显然是个冠军系王牌。 冠军系王牌的战斗能力,完全是,另一个层次…… “动手!”林红韵突然一声大喊,终是下了这个命令:“阻碍调查小队抓捕雷越的人,一同击杀!” 另一边,乐仔、文女等人相视几眼,沉默地点头,同意林副队的决定。 “哥,我们快跑!” 星宝听着知道不好,这帮人要采用饱和攻击的战术了,那女人会飞的,一飞起来,其他条子再火力覆盖…… 她急忙拉住懵了般不言不动的雷越,拔河一般: “走啊,趁绫莎姐姐拖住他们,快走!绫莎姐姐避得了子弹,我们避不了啊。” “别拧不清了,他们要杀的是你,你一跑,他们就得追而不是打了!” 嗡嗡嗡…… 星宝在喊着些什么,雷越听不清楚,但那纷杂的记忆之声,却渐渐清晰: “乌鸦乌鸦飞回家,看到房子着火啦……” “妈妈,那人是怪物吗?” “我一看到他那张脸就瘆得慌……” 他整个人摇摇晃晃,感觉被很多人围着转,被他们笑着、唱着、说着。 各种的话语在脑袋内不断地搅动,从脑袋到躯体,撕裂开了每一块皮肉,鲜血淋漓。 突然,雷越又听到了那个怪异低沉的声音对他说着: “跑?还要说多少次,这就是些杂鱼! “在你面前,他们什么都不是。 “守护?他们守护的是什么,是你吗?这么多年来,他们在哪里? “这些当权者,到底有没有看过真实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还是说,任何洗牌的可能性都不允许存在? “他们有在乎过你吗!?你知道的,你比任何人都知道!” 砰嘭,砰嘭,心脏跳动的频率,越发与那股话声的节奏趋同。 硫酸般的雨水打得烂脸又像在皮开肉绽,每一道紫红色的疤痕都流出了血液…… 雷越感到天旋地转,但猛然间,左肩上被乌鸦狠狠勾抓了下,他这才没有倒下小巷路面。 闭嘴,闭嘴,全都给我消失…… 他无言地闭上眼睛,紧紧地闭上,从小时候到现在,按医生教的方法,一次次做的那样,逃避这一切。 以往,他看到的是一片漆黑。 但此时,雷越顿时更加茫然地看到, 一张巨型的卡牌,很像扑克牌的形状,正悬浮在眼前的一片黑暗之上,缓缓地转动着。 在卡牌的背面上满是斑驳的霉菌,倒转的藤蔓,飞舞的菌丝触手…… 当卡牌转过去,只见正面这边却是一片空白,什么文字、符号、图案都没有,只有未曾涂写的空白。 仿佛正等待着他去涂上点什么,使得这张空牌,拥有含义。 雷越又再逃避地睁开眼睛,见到的还是先前的暗巷景象。 一切都没有消失,一切都还在眼前。 星宝在急喊着什么,绫莎在夜雾中疾速潜行,与那个红衣女人死战。 “夜雾女,到此为止吧。” 这时候,林红韵冷声地说,“我在天上,能看到更多。” 骤然,林红韵双脚猛地一跃,划出一道红衣残影,瞬间已是悬飞到了小巷的上空,脱离了密雾的范围。 那红衣身影离开了地心引力的控制,稳稳地悬空,眼睛凝定,双手的手枪对准地上的烂脸少年。 “啊!”星宝见状不禁惊叫,知道不好地往一边扑去,没管拉不动的雷越了。 绫莎的身影在雾中显现,却与雷越有些距离。 她只能控着滑板一蹬地面,疾速冲去要拉开他的同时,大喊道:“扑倒!” 然而这一次,林红韵不再有半点的迟疑与停顿,刚一飞空瞄准雷越,双手就都快速地扣动手枪的扳机。 与此同时,另一边其他三个探员,也已经全部瞄准那个身穿黑衣的烂脸少年。 不管会不会误伤别人,开枪,火力覆盖。 砰砰砰砰砰砰砰! 枪口喷射着大片火花,子弹穿透了暴雨,残灯昏暗。 砰嘭…… 雷越感到肩膀一下剧痛,比以往腐烂的体感幻觉都要痛。 他本能地抬起手,想要阻挡子弹,砰嘭,却见到两只手掌顿时都被扫射而来的子弹击穿。 手掌心破了个大窟窿,血肉模糊。 鲜血立即汹涌流下,流到双手十指的那些纹身贴纸上,全部涂成血红色: HATE,LOVE 砰嘭!又有子弹穿透迷雾击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弯身地倒下,这次是腹部被打中。 雷越大口大口地喘气,望着满是黑色雨水的破烂小巷路面,眼睛里也流出了血。 忽然,很多记忆都从心底涌出来了,涌在眼前。 全是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他不愿意面对、只想永远遗忘的记忆。 仿佛子弹穿入腹部,把心底的那些盒子也都打破了: “乌鸦乌鸦飞回家 “看到房子着火啦 “爸爸妈妈全火化 “除了一个烂脸疤 “变成怪物的就是他!” 福榕村那个电子垃圾场,孩子们在唱着笑着。 那天,他只是也想去垃圾场寻宝,捡点儿宝贝,只是也想,跟大家玩…… 这些孩子没唱错,你的爸爸妈妈都烧死了, 他们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跟你上演什么团聚戏码。 你亲眼看到大火是怎样把他们吞噬! 突然,雷越只见浮现在巷路黑雨水坑里的记忆画面,猛地变幻。 熊熊的烈火燃烧,他看到那两位至亲是怎么在火中哀嚎,也看到自己被烧着,脸被烧坏。 什么团聚梦想,你确定不是由医生和婆婆给你灌输的吗? 又是一瞬,记忆画面变了,又有一个盒子被打碎。 他看到自己悄悄站在王医生的办公室门口边,听到王医生和外婆在里面争执,外婆悲怒激动地说: “表演?没有人想要看到他的脸!” 没有人想看到你的脸,这句话是婆婆说的,你最爱、最爱的那个婆婆。 婆婆根本就不相信你能在表演道路上取得成功,她一直不过是在配合医生给你治病而已。 也许,她根本一次都不曾喜欢你的表演? 当年,婆婆不是有骂你为什么一定只要表演吗…… 所有这些,都想起来了吗?想,想,不要再骗你自己了! 砰砰砰砰砰,更多的子弹在扫射而来。 雷越看到暗巷的景象变了,这片空间似乎与他的心底重叠在一起,周围不再是密集的楼房,而是, 一个个巨大的盒子,像一个个冰冷的棺材。 排排列列,数不过来那么多,铺满了四面八方。 而此时,所有盒子上的所有枷锁都被枪火打破,全部打开了,无数扭曲怪异的影像纷涌而出。 火灾,毁容,精神病,治疗,王医生,婆婆,表演,梦想,垃圾场,童谣,上学,同学,暗恋,艺考,跑龙套,一个镜头,片场…… 特别调查局,逮捕,格杀勿论…… “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雷越发出了笑声,这极度怪异的笑声改变着小巷里众人的神情。 他闭上眼睛,看到那张空牌急速转动起来,像一个漩涡,要把一切往事与心绪全部卷进去。 他睁开眼睛,看到上空的林红韵还要再一次扣动扳机,对着他的脑袋,他的脸。 “哈哈哈!” 雷越还在笑,笑声震荡着暴雨,也撕裂着自己。 他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腐烂多年的血肉正全部掉落,脑子也好,肠子也好,全部搅成一滩。 那又怎么样呢?他对肩膀上漆黑的乌鸦喃喃地笑道: “朋友,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想得到别人的喜欢,在意别人的评价、在意谁谁谁的看法。 “在别人说你都长成这样了,就应该这样、那样活下去的时候,与别人争论,说我也有梦想,说我不想放弃,说着一些自以为别人会听的真心与好意,讲着那些道理,然后听别人说:你长这样了还表演?你不放弃还能怎么样。 “原来,我根本不用理他们说什么。 “原来,我只是需要一场毁灭。 “原来……毁灭,比希望更强大。” 暴雨飘淋中,雷越骤然一下昂扬起头,昂起那张一半好一半烂的脸庞,咧出着一个大大的笑容,高声大喊: “毁灭!!!” 轰呼一声,那张巨大的空牌急速旋转,越转越快。 乌鸦,怪人,司汤达综合症,双人舞,双面人,无面人,花花脸,鸟孩,暗巷表演…… 还有什么?都来吧! 一个演员,怎么可能只演一出戏? 雷越笑声更加癫狂,烂脸更加扭曲,整个人也被转动,被撕裂,被吸进那卡牌漩涡。 所有的想法全部被那个空牌漩涡卷了进去,融为一体。 突然,卡牌背面的精美花纹勾勒出了一个血色的鬼牌符号:? 而牌面这边,显示出了一片涂鸦肖像,以及一行文字: 【好戏人】 砰嘭!!! “!?”乐仔、小志和文女他们一下都惊住了,前后不过一瞬间,整个人却动弹不得。 周围像有什么异质力场爆发了,这股异力也把他们的身体制住。 这个力场快速蔓延开去,如同地震,向着福榕村,向着整个东州,震荡开去。 林红韵也猛然一惊,想要扣动手枪,却就是扣不下去…… 而且,她失控地从半空掉落,重重砸在小巷的地上。 但他们又看到,在暴雨下的迷雾里,那个黑衣少年的身影张开双手,在暗巷中悬浮升空而起,黑色风衣被劲风吹动。 他的两只手掌,以及全身那些被子弹打穿的血窟窿,全部正在快速愈合。 一些血肉残渣碎片则从他身上掉落,染红了小巷地面。 当血肉掉在地上,立时变化成熊熊的烈火,燃烧蔓延开去,在他身后形成一个巨大的图案。 那是一只乌鸦展翼翱翔的烈火图案,两只巨大的鸟翼,把黑暗都吞噬。 绫莎站住了,星宝看怔了,只见在雷越展开的双手手指上,HATE和LOVE以黑色雕刻了上去,不再只是贴纸,而是血肉上的印记。 雷越,异体共振了。 “孩子,孩子们,想要看好戏吗?”雷越沙哑而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林红韵还无法把身体从力场中挣破出来,伏在地上动不了,忽然,脑袋旁边就有人拍了拍手掌,眼睛余光看到那是一张烂脸。 一瞬间,她毛骨悚然。 第五十一章 复生 这瞬间,每一滴淋落的雨水都仿佛停住了。 林红韵浑身涌起一股对于危险本能感到的惊悚。 在她左边,烂脸恍现,她本能想转头看去,但无法完成这个动作,被异质力场影响得根本动不了。 嘭砰! 猛一下,林红韵注意着左边,却被一股巨力从右边冲袭。 腹部的巨痛中,她整个人被一只穿黑色马丁靴的脚踹飞了。 一声闷响,林红韵重重地砸中巷边一根路灯水泥柱,路灯顿时摇摇欲坠,残灯失灵地闪烁,雨夜更黑了。 “啊……” 林红韵发出嘶哑断续的痛叫,感觉腹部里面好像碎了,装满了剧猛的裂痛。 她艰难地微微转动眼睛,只见那个黑衣少年就站在前面几步外,一双马丁靴踏在巷路上,高大的身影在雨中拉得长长。 而她刚才拿着的两把手枪,都凌乱地落在旁边。 林红韵抬不动头,看不到雷越此时是什么神情,只能看到他转过身,走去。 听到他以一种充满磁性的悠然声音轻哼着,似乎在寻找着、叫唤着谁人: “叮叮,叮叮—— “孩子,孩子。” 另一边,迷雾消散,乐仔、文女与小志眼睁睁看着林副队被一脚踹翻,砸落在那里。 此时也眼睁睁看着那道阴影朝着这边走来,越来越近。 他们也都全然动弹不了。 阴影每近一步,他们的心脏就更紧一点。 直至黑衣少年走到他们旁边,停下,黑发凌乱而湿漉,半烂的脸庞笑了笑,好像找到了猎物一样。 突然,三人还没有如何反应,嘭嘭嘭! 乐仔、文女和小志,顿时都明白了林副队刚刚受到的踢击有多快,又有多大力量。 他们比林副队更加不堪,一下子,因为巨痛而本能发出的惨叫响彻暗巷, 三人全都撞中了巷墙边的一堆垃圾桶,垃圾翻飞,主得几只本来躲在垃圾桶里的流浪猫急窜了开去。 怎么,它们能动…… 他们呕着鲜血,七零八落地倒在巷路上,瓢泼的暴雨打着他们因痛楚而扭动的脸庞。 巨大的惊惑,以及抑不住的慌惧。 雷越,虽说异体共振成功了,却只是刚开始而已,怎么就已经……这么强? 这是不应该发生的情况,未曾有过前例的情况。 要知道,他们还都是王牌,尤其林副队,更是冠军系王牌…… “……”那边,林红韵忍着痛,不断使动全身的力气挣扎着。 她的手指终于能微微颤动,想要探向就落在旁边地上的一把手枪。 乐仔因为是靠坐在巷墙边上,能看得清楚,立时斗志微振,林副队还没完! “好戏开演了,孩子们,要排排坐,才能吃果果哦。” 与此同时,那充满磁性的悠然声音又再响起。 乐仔目光移动,看到前边的雷越左手霍地一动,从腰侧拔出一把黑色手枪,在手中旋转起来,像在耍着一件玩具。 先锋者二代。 乐仔认得出那把枪的型号,威力不算特别大,却足够把他们的脑袋都轰掉。 文女、小志虽然趴地上看不到全貌,却都能听到雷越拉动手枪,子弹上膛的咔哒声。 他们的慌惧,顿时在不由自主地扩大。 “哥,哥!” 这时候,站巷边的星宝忽然发现自己能说出话了,在惊讶中急忙道: “这些条子是该死,但杀了他们,事情就……” 雷越停了停顿,看向星宝,“哦?” 突然,林红韵鼓起身体剩余的力量,趁着这一下间隙,这一个机会,右手突破桎梏地猛力一抓。 她重新抓起那把银色手枪,一气呵成地抬枪、对准那道黑衣身影、扣下扳机。 砰嘭! 残光摇晃,枪口喷出火花,一颗子弹疾速射出,穿透雨幕。 乐仔、文女他们都瞪目看到,枪响的下一瞬,雷越的脑袋应声爆开了。 这一枪打得很正,穿入了雷越的面部,并发生了弹爆。 一片血肉与头骨的碎片在雨中爆溅,纷扬地落下,成了巷路上的几滩污物。 那张一半好一半烂的脸庞,忽然就这样消失在暴烈的夜雨中。 “……”顿时,雷越无头的身体摇晃了起来,血肉模糊的脖子不断喷出一股股鲜血,像喷泉一样。 他脚下失去方向,趔趄转动不已,就要轰然倒下。 这个刚刚异体共振成功的危险人物,被一枪爆了头。 林红韵呼喘起了粗气,心头仍是一片混乱,差点,差点就。 搞定了?副队搞定了?乐仔他们不由心头激振,真不愧是冠军王牌,这种关头都…… 抓住机会,反败为胜,成功把目标击杀! “啊!”星宝大叫,呆住了。 位置与星宝相距不远的绫莎,也微微皱起双眉,望着那无头身影,手上的荆棘在变得长出更多的尖刺。 但忽然,那道摇摇欲坠的无头身影站住了,舞动般跳了几步。 明明没了头颅,脖子上还喷着血,却有笑声响起,是雷越带着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哦嚯!” 霍然一下,林红韵面色剧变,乐仔、文女他们刚起的振奋全部凝滞。 只见那边的无头雷越,左手舞着手枪,右手往身后抓了抓。 竟然从背后的阴影里拿出了一个人头,中短的黑发,烂脸,眼睛瞪望着他们,嘴巴张动地大笑。 无头的雷越提着这个人头转了几下,又往自己脖子边比划了起来,肢体动作像在上演木偶戏,僵硬而流畅,古怪而诡奇。 雨水落下,血水喷起,烂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变,“哦!” 他好像终于想起来该怎么办似的,右手一放,头颅落回到脖子上。 “……”星宝呆住了,被眼前反转又反转的情况搞得脑筋都快转不动了。 绫莎展露出了笑容,笑着的同时翻了一记白眼。 几个特别探员越看越错愕,当雷越的头颅落回脖子上,皮肉快速地愈合,重新长成了一体。 这是什么异体能力? 能力与都市传说、与个人特质都有关,而雷越这个“活死人”……复生? 只是,他们分不清楚,眼前的景象是真的那样,还是幻象把戏? 雷越那个脑袋,到底有没有中过枪,有没有爆开过,又怎么接回去的…… 好戏?好戏!? 乐仔他们越想这个词,越是隐约明白到什么,也越发涌生一股茫然。 什么斗志,都正被灰暗的颜色噬改。 “……!”林红韵感到异质力场又加重了,再次动都动不了,无法再扣动手枪的扳机。 她自然已经明白,刚才对方根本就是故意的…… “哈哈哈!”雷越一边癫笑,一边还在雨中舞。 就在他们的面前,在巷路残灯的照映下,他的肢体动作从僵硬的木偶般渐渐跳着变成流畅自若的舞者。 “坏人总是死于话多。不过,我不是坏人呀。” 他话声未落,霍地挥动左手,扣动手枪扳机,砰,砰,砰,砰! 第五十二章 好戏人 砰,砰,砰,砰! 四声枪响盖下雨声,子弹打中了林红韵等人的腹部,每人一颗,仿佛要把自己遭受的枪击还回去。 鲜血流落满地,乐仔等三人一片痛苦的闷叫,幽冥的阴霾是如此之近。 林红韵也拧紧眉头,腹部裂痛,里面显然多处器官受伤严重。 即使他们是王牌异体者,也依然是血肉之躯,依然会死…… “哥,哥!”星宝恍悟过来了,局面已经完全被雷越掌控下来了。 这片雨夜暗巷就像成了一个舞台,由他上演着好戏的舞台。 那些条子是生是死,都要看他是什么想法而已。 想到这,星宝急忙大声劝道: “我知道你有太多理由杀他们了,我也想杀掉他们。 “但如果这些条子死了,调查局、巡界署就都会盯上我们不放,杀条子很麻烦的!《世界融合法》也阻止不了他们搞报复。 “不只是报复你,真的,杀了这些条子,老家酒吧所有人都脱不了身! “我还好点,最多进幼管所,老莫、花姐他们就完啦。” 见那边的雷越停着望来,星宝睁圆大眼睛,加大劝说力度: “我们才不是这些条子那样,因为不喜欢别人就把别人杀了,我们不做这种事情! “而且,有比死亡更可怕的苦难。 “你杀了这个女条子,她就会成为一个英雄,被调查局拿来宣传和追悼,说不定还会给她整个雕像,那不是成全她了吗? “但有什么是让这些王牌比死更难受的? “是失败,让他们失败地活着,以前的优越感被人狠狠地践踏! “真的,绫莎姐姐,你说是吧?” 与苦口婆心的星宝不同,绫莎只是耸了耸肩,“我只是个看戏的而已,戏怎么演不由我定。” “啊……”星宝拍拍额头,真是劝不动了。 突然,她又想到什么,连忙从小书包里拿出一部手机,按动操作起来。 马上,星宝就向众人展示亮着光的手机屏幕,喊着道: “你们看,现场直播,福榕村那边大异变,世界之门打开了!” 手机屏幕中,福榕村的夜空上满是极光一样的七彩光芒,村民们纷纷因为地震而冒雨走出街头。 “让他们活着看看,你的登场,这个世界的变化!”星宝又说道。 此时,那边的乐仔能说话了,想要抓住救命稻草,忍不住朝一直不说话的雷越喊说: “说实话,我们是秘密出来执行任务的,但如果就这么消失了,局里一定会彻查,立即就能查清楚来龙去脉。 “我们这个林副队,来头背景很大,你们动了她,没什么好结果的。 “雷越,我们只是想阻止世界之门,既然现在世界之门打开了……” 更加精神紧张的文女立时也叫喊起来,“是啊,算我们错了,雷越,就这样收手吧,现在还不晚!” 林红韵一言不发,望着手机屏幕里的画面,闷愤地喘着粗气。 世界之门打开了,没有人再可以阻止,这个世界从此将变得不同。 而现在,她自己的处境…… 同僚们的话让林红韵面色连连变幻,什么来头背景,什么算我们错了……都像利刃一样扎着她的心脏。 身死成为英雄?或者无人知晓?当然可以。 林红韵这么想着,只是为什么,心头的一份惶惧,就是在一点点地增大。 “是吗,是这样吗?”雷越终于又再说话,语气似乎有着一股纠结的犹豫。 但此刻,众人都知道他不是之前那个雷越了,他当下可能并没有犹豫,那只是…… 雷越双手微微颤抖地握着手枪,越发手乱一般,握也握不住,手枪不断几乎掉落,十只手指挣动不已。 “孩子们,看看这些手指,它们一直都在互相拉扯,彼此对抗…… “现在,看看这些手指!” 乐仔、文女和小志都不敢再刺激雷越,所以都在望去,不由屏息,心脏快喘不过气来。 林红韵一次次地无声告诉自己,别怕,死就死了,别怕。 但她的心脏,还是在本能地颤动。 他们只见那些分别纹有HATE和LOVE的手指,纠结、拉扯、穿插、交叠…… 残灯照射,雨雾模糊,手指的阴影倒映在斑驳破旧的巷墙上,仿佛是很多身影在对抗,在斗争。 忽然,让他们心头急剧沉下去的是,HATE这个单词从若隐若现到清晰可见,恨。 “哦不,我们都有麻烦了!” 雷越惊恐般说道,“星宝,是恨啊,我讨厌他们,我讨厌熊孩子,你就闭嘴吧。” 他左手骤然握稳手枪,又再单手扣动扳机,砰,砰,砰,砰! 这次,是朝着他们的肩膀打,将他们刚刚打来的子弹全部归还。 乐仔、文女他们,面色全都垮了下去,在肩膀皮开肉绽的痛楚中,终于尝到了所谓的绝望…… 即使久经训练、出过一个个任务、参与过一次次险境。 原来每当面对死亡的时候,依然都会绝望。 “哥!”星宝大叫一声,“没了观众,谁来看戏呢!?” 雷越又要扣动扳机的食指停住,“是啊,没了观众,谁来看戏呢。”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喜欢这个,我是个演员,我喜欢这个。” 什么?乐仔他们却都不敢放松,面面相觑,仍是满脸死色。 他们不敢再觉得自己清楚那黑衣少年在想什么。 如今面对着他,就像面对着大海,哪怕看似风平浪静,也随时会有风暴爆发。 这个被叫了多年“怪物”的黑衣少年,正真正地变得可怕。 此时,暴雨下得更大了,唰唰哗哗的声响遮盖了雷越的喃喃话语。 他们绷着心,只见他左手晃荡着手枪,转身往小巷一头走去。 雷越的脚步有点飘浮不稳,身影微微摇摆,话声渐渐高昂: “我已经忘记恐惧的滋味了。 “以前一声晚间的哀叫,就能把我吓出一身冷汗,一根头发的掉落,都会让我惊慌害怕,好像我的命都要掉了。 “现在,我饱尝无数的恐怖,我的头脑已经习惯了,再没有什么悲惨的事情能让它惊悚。” 乐仔他们皱眉的皱眉,瞪目的瞪目,这是什么台词吗? 雷越似乎是在说自己,但又似乎话里有话。 林红韵心头一寒,《麦克白》,莎士比亚的《麦克白》,雷越从小学表演,又那么痴迷,绝对有排练过莎剧…… 他在演绎“麦克白”,而麦克白,是一个疯狂的暴君。 突然,砰!!! 那道雨夜黑衣阴影猛地转身回来,左手扣动扳机,枪口爆喷出火花。 一瞬间,乐仔的面部爆开一片血肉,脑部与眼睛还在,但鼻子被打掉,前颌、嘴巴和舌头都被打碎溅开。 上半脸部完好,下半面部像个烂摊子。 “啊……”乐仔发出含糊的惨叫,痛苦地倒地,痛得瞬时生不如死。 就在旁边的文女、小志,脸上被溅了一片鲜血与碎肉,遮着他们变得无比难看的面色。 “明天,明天,再一个明天! “我们所有的昨天,不过是替傻子们照亮了前往死亡废土的道路。” 雷越的声音突然更加激昂,在暴雨中张开双手,向着黑暗的夜空仰起了烂脸。 “熄灭吧,熄灭了吧,短暂的光芒!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一个在舞台上指手划脚的蹩脚演员,登场了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 他叫喊着,突然又随手挥着手枪,瞄都不用去瞄,扣动两次扳机。 砰,砰! 先是小志的脸庞也爆开一半,下颌露出带血的残破白骨。 然后,听着同僚哀嚎惨叫的文女,她那张抑不住怔惧的年轻脸容,下面部也是应声爆开,她顿时晕厥了过去。 “……”林红韵瞪红了眼,面对这种被处决般的处境,满心颤抖。 混杂着愤怒,屈辱,惊惑,茫然,及一丝不断增大的恐惧…… 那边,雷越移着手枪,枪口对准了这边,他也在望来,声音渐渐地变得缓轻: “人生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充满着喧哗和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 砰嘭! 雷越手指一动,再次扣下扳机。 一颗子弹从枪口喷出,极速地穿过雨幕,一下把林红韵那天生美丽的下半张脸全然炸开,血肉溅了一地。 嗡嗡,林红韵感到被痛楚淹没,天旋地转…… 她又再倒在积满雨水的巷路上,眼睛涣散地望着,那个黑衣少年的高大身影,重新向着小巷一头走去。 “欢迎来报复,我这里永远会有好戏给你们看。”他说。 而那个彩发少女,走来向他们这些条子伸出双手,好像要帮忙拉他们起身。 但接着,少女却是双手都竖起了中指,然后跃上一块滑板,也转身跟着那黑衣少年滑去了。 嗡嗡嗡嗡,林红韵好像只听到雷越说了一句话,又好像听到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涌入脑袋: “你这次失败了,失败得一塌糊涂,什么都失败了。” “他要留着让你余生都在想着今晚的噩梦,所以你才能活下来……” “你失败了……” 是别人在说,还是她自己在说? 是她自己与身体同样痛苦的情绪,还是对方异体能力的影响? 所有的声音、疑问与心绪,都让林红韵更加茫然,仿佛掉进了一个永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不断地掉落、掉落、掉落…… 怎么会,刚刚异体共振,就这么强,是鬼牌吧,表演,好戏,是小丑系吗,但怎么会……怎么会…… “有比死亡更可怕的苦难” 林红韵在陷入晕厥前,忽然想到那小孩刚才说的这句话。 而且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喂?喂?你们,你们是死了吗……” 星宝小声地问着,抱紧自己的大水枪,往那几个都只剩半张好脸的条子缓步走去。 这时,她听到又有急快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转头一看,只见是花姐、金妮和莫西干,应该是寻着枪声过来的。 三人一看清楚眼前雨夜小巷里的景象,都愕然住了,这完全不是之前想象的那样。 四个特别调查局的条子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 而他们刚刚与对方有过交手,非常清楚这四个家伙尤其是那个红衣女人有多厉害。 别说金妮傻了般捂住嘴巴,就连莫西干也抓抓头上尖起的短发。 “这特么?”花姐惊声问道。 “花姐!”星宝一声高呼,这时5岁小孩的本能作祟了,奔上去抱住花姐的大腿,“好怕啊。” “雷越呢,绫莎呢?”花姐急问。 “越雷,不是,雷越异体共振了,然后就!” 星宝这才有些后怕,小手朝着那些晕厥的条子指指点点,“这些人全部都,被打爆了。 “他疯了!我还是回去把那瓶药捡回来吧……” “是雷越把他们打成这样的?”花姐错愕道,面色不断变化,“草!他是共振到什么都市传说了?那小子去哪了?” “往前面去了。”星宝万分无奈,“但他现在会飞,他会飞!” 几个人惊疑更甚,要不是知道星宝的智力远超同龄孩子,肯定会以为她在说胡话。 会飞?那种悬浮升空能力,一般是冠军王牌才会有的啊。 “他成王牌了?”莫西干问。 “鬼!”星宝大叫,“现在怎么整?” 花姐扫视着周围,也是一脸着急,“这些条子,没死吧……妈的,没死也不好搞了,要被盯死了,不管了。金妮,报警!” “哦好!”金妮应声地拿出手机,花姐自己也拿手机当即打给雷越,但是没有人接。 她只好再打给绫莎,等待接听的时候,抓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跟星宝快声道: “知道吧,世界之门打开了,整个东州都在巨震!” 星宝点点头,“嗯看到,有热闹了。” 这时,通话忽然被接通,花姐连忙问道:“喂?绫莎,还好吧,雷越呢!?” “我在回去麦记,他说回家去了。”绫莎微沙的声音从手机传出,“幽灵门不用找了。” “回家?你是说福榕村?”花姐惊道,望向了暴雨飘淋的远方夜空。 听到绫莎说是,她顿时快急疯了,现在福榕村什么环境,多少各方人马就聚在那里,又有多少条子盯着,雷越就这么跑回去了? “他要做什么?”花姐问道。 金妮、莫西干和星宝也纷纷望来,小巷的残灯照着他们惊讶的神情,都没有想到。 “把他家人那些灵牌放回去。”绫莎说道,“还有,登场亮相。” 第五十三章 惊变 隆隆—— 暴烈的夜雨笼罩下,东州再次骤然一声空间撕裂般的巨响。 整个城市都在微微地震动。 哔哔哔,几乎每条街道,都有车辆的警报声大作。 高楼大厦与低矮的沿街商铺都在摇晃,各式的霓虹灯与路灯闪烁不止,使这个雨夜更加喧腾。 就算是凌晨雨夜,有些街道特别是像国贸广场那样的中心区域,还是有不少行人的。 此时,人们又因为持续的地震而冒雨涌出街头,更让满街都是人。 他们正惊讶地望着夜空,北面方向有一片瑰奇的极光,幽绿、蓝紫、红橙的颜色互相混杂,不断变幻。 人们谈着、走着、拿着手机拍照片,也上网查看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新闻报道,但一些社交平台上已经喧嚣倍看了,“东州”正迅速登上热搜: 【东州怎么了?】 【东州,地震】 【东州发生不明巨响】 【东州,福榕村】 有网民晒出了一些照片与视频,说震源疑似是在北城区的一个城中村,极光也是最早出现在那里! 视频中的福榕村,村民们也都冒雨地冲出家门,很多大爷、大妈都只穿着睡衣,惶恐走不及。 黄自强一家三口也在其中,地震刚一发生,他们就慌忙跑出来了。 因为村子的房屋建得密集,几乎都是老旧的握手楼,路上又停满车辆,村民们想找个空旷的地方避震都不容易,只能往福榕市场那边走。 “我靠,出大事了……” 黄自强一边与父母随着村民人流走,一边用手机拍着雨空极光的照片,传到与一帮同学的小群里: 【小强:村子的天空变成这样[笑哭]】 黄自强心里是有点跃奋的,这次自己要跟着村子亮一亮眼了。 这个点数,有些人睡了,但也很多人没睡,还在玩手机。 当即,小群里就有些人说话: 【群老咸鱼:???小强,你是住在北极吗?】 【美化泡泡:地震了吧,我这边也有震感,吓得姐直接掉下床了】 【小吃货:福榕村?看网上的视频,好像不是地震那么简单】 不只是地震? 黄自强心头一跳,确实有这种感觉。 村路上到处是大批的制服人员,神情凝重地匆匆走过。 还有很多衣着怪异、打扮稀奇的外地人,越靠近市场越是这样。 忽然,黄自强愣住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到,前面不到几米开外,像有一片无形的水雾荡起了涟漪。 然后凭空地,有十几个人从涟漪中走了出来。 这群人同样是古怪的衣着造型,手上挥着荧光棒,一出现就激动大喊不已: “东州,东州老家!” “我们来了!” 那…那是自己眼花吗?黄自强感到晕乎乎的,怎么回事啊! 周围同样目睹这一幕的其他村民也都傻了,停在原地走不动。 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吓得面色发白,鬼,是鬼吗…… 突然,又有一声轰隆巨响,福榕村的大地剧震了下。 黄自强与村民们傻眼地看到,前后不过一瞬间,周围竟然多了一些商铺建筑,与一些村屋错乱地挤排在一起。 【星光旅舍】【夜茶】【OPEN】【正宗东州美食】 一块块霓虹招牌闪着炫光,有些店铺的外墙上还长满了霉菌、藤蔓,十分怪异。 每家店铺里外皆是人潮汹涌,像是闹市的街头。 那些人一看到他们,就爆出莫名的欢笑声,向他们举起手中的酒杯、饮料杯: “老家乡亲们,欢迎加入主界域!” 村子里凭空出现的人越来越多,欢呼声一阵比一阵强烈。 整个福榕村,仿佛成了一个人山人海的摇滚巨星演唱会现场。 也是这一下震动,被征用做前线作战指挥中心的福榕市场综合楼,两层楼的所有窗户都砰然爆了,玻璃碎片砰砰叮叮地掉落一地。 早在之前,指挥中心里所有人员都已陷入泥潭。 一楼指挥台后面的多个大屏幕摇摇晃晃,显示着东州各地街头人们的惊乱。 这里的电话被全线打爆,接线员们瞪着眼睛忙个不停: “你们不能放飞蜻蜓机!根据规定,直至世界之门稳定开启后,《世界融合法》才正式起效……” “应急方案当然已经启动了。” “还不清楚猎枪人案跟世界之门有没有关系,我们还在调查……” 各部门也有很多人员,则都已经放下手头失去意义的工作,走到窗边无言地望着外面的惊世之变。 只要是稍微资深的人、去过蔓延城的人,都知道,世界之门开启了,无人再可以阻挡。 在暴雨冲涮下,福榕村不断发生着空间重叠融合的突现现象,楼房、人群、街道…… 不断有蔓延城那边的事物,连接到了这个世界。 而这次,这些事物不会再消失不见。 福榕村这里形成一片稳定的阈域只是时间问题,慢则几天,快则一天。 调查小队的任务还是失败了啊…… 窗边的人员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却不断有叹息响起。 即使聚集着精英,有着林红韵那样有背景、有资源、有能力的冠军王牌,也还是失败告终…… 这一次,“天空之魂”没能守卫住东州的天空。 失败的还有他们这些人,参与本次任务的每位人员,全都失败了。 与此同时,二楼的一个办公室里。 由于世界之门开启带来的异质风暴,使每个异体者与空牌都受到波及,本在沉睡的大块头也不例外。 “啊……啊……!” 大块头迷迷糊糊地挣动身体,浑身无力、意识模糊,却知道自己要爬起来,然后,然后…… 好一会,周身酸软的肌肉猛地一绷,大块头才终于撑扶着墙面站起来,仍是脚下发飘。 然后?对,是小红那帮人,他们要去杀掉雷越…… 不,这不行,这不对……不能这么办事…… 大块头强撑着精神,走得摇摇摆摆,撞撞跌跌。 但一团浆糊般的脑袋想不到自己应该怎么办,只是凭着一个念头,走出了办公室。 他听到外面市场传来爆裂的欢呼声,看到各部门的同僚们怔怔地站在窗边。 “油哥?”这时有谁发现他的异状,连忙走上来,“油哥,你没事吧?” “油哥,你们尽力了,别责怪自己……”又有另一个人走来。 “走开,你们走开,我得,我得……” 大块头伸手拨开来人,继续往楼下跌撞走去,自己得做什么来着? 他半爬半走地下了楼梯,走过接线员们忙碌不停的一楼,出了市场综合楼。 当冰冷的夜雨打在他的圆扁脸上,以及看到周围人山人海的景象,还有那些外墙带有藤蔓的蔓延城建筑…… 这些,让大块头一连打了几个激灵,浑身神经绷紧,顿时清醒了些。 世界之门,打开了…… 这么一想,大块头几乎全然惊醒,体内遭受的麻醉药效在快速消减。 “我得,我得!” 大块头脚步趔趄,继续往前走去,不断拨开市场上混乱、喧嚣、拥挤的各路人群。 这时,他看到前边有个异域来的媒体团队: 摄影师扛着摄影机,收音师举着收音筒。 而一位身穿棕色西装的女记者面向镜头,手持有着“蔓延第一娱乐频道”标志的麦克风,激动地说着: “这里是福榕村市场,世界之门打开得比大家预想的还要快。 “来到现场的蔓延城民众很激动,但本地民众还很困惑!他们还需要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将会全程跟踪报道……咦,我们发现了一张熟面孔。 “特别调查局的探员,据悉也是调查小队的成员——肌肉合成油。油哥,油哥!” 大块头没有理会那女记者的叫唤,只是继续冒着暴雨,往前走去。 这里不只有蔓延第一娱乐频道,还有很多、很多的媒体人员…… 那边,《蔓延日报》的团队在采访着赛藤公司的一伙人。 那个西装革履的赛藤男经纪人一脸微笑,向白裙装的女记者说着: “没错,赛藤将会给大家带来新的超级英雄——东州本地的王牌。 “无论会是什么类型的X区域,我们都做好应对的准备了!” 在男经纪人旁边,还有一位身形高大、长相英俊的金发青年男人。 青年男人的衣着服饰很是与众不同,是一件经过精心设计的紫色调教授服,身后还有着红披风,显得颇为浮夸。 此时,女记者把麦克风对向青年男人,采访问道: “教授,你怎么看呢?” 走过的大块头认得出,那是赛藤公司颇有人气的一名异体者明星,所谓的超级英雄之一: 【杂耍教授】 奇人系王牌,一个都市传说里从窗户爬进几楼高的大学课室,让正在说着教授坏话的学生们大吓一跳的家伙。 杂耍教授不是最出名、最有人气的那些巨星,却已经颇有份量。 因为只有本地新人能进去首批X区域,所以巨星们不会来,免得显得无能与掉价,而且蔓延城那边也有得忙。 所以这个时刻,杂耍教授这种搞笑讨喜的人物反而代表赛藤出来站台。 “没问题,没有问题。” 杂耍教授对着镜头轻轻地甩了甩金发,笑说: “我之前就在训练着几位新人了,他们都充满潜力,让大家都很期待。” 女记者顿时追问道:“方便具体透露一下吗?” 忽然,男经纪人接了个电话,聊了几句就放下手机,兴奋地插话: “好消息,刚刚的事儿,受世界之门打开的影响,我们有一位空牌新人已经成功异体共振了,冠军系王牌!” “哇!”女记者高呼起来,“这么快的吗,太厉害了,是什么都市传说呢?” 男经纪人笑了笑,只肯卖弄神秘地说: “一个小时后,我们就会召开记者招待会,正式介绍我们这位新的超级英雄!” 但说罢,男经纪人又与杂技教授耳语了几句。 杂耍教授笑着点点头,向女记者示意地眨了眨眼,语气像在帮忙她一般: “‘东州老家出人才’,这句俗语可不是空话。 “我们在这里,发现了‘第一名’的少年哦——” 女记者听到对方的着重点,当下会意到了,惊道: “第一名!?这就是赛藤的东州本地新英雄吗,哇哦!” 不只是女记者,整个采访团队的其他人,也是纷纷笑呼,确实好奇起来了。 能共振到一个叫“第一名”的都市传说,冠军系王牌。 而且是赛藤公司看中的人才,是赛藤公司作背后的推手…… 如无意外,“第一名”这位少年将是东州之夜最闪耀的新星,超级新人。 “油哥,油哥,这是现场直播呢,跟大家说几句呀!” 与此同时,蔓延第一娱乐频道的新闻团队还追在大块头身后,女记者不断用麦克风凑向他。 大块头仍是不言不语,看也不看镜头,只管脚步磕绊地埋头走。 平时,大块头会扯上几句,但现在,没空理会。 而且理也理不过来,在这拥挤的市场走了没几步,他就已经遇到多少伙媒体记者了? 还有多少伙的巨型公司、英雄娱乐公司的人在接受采访,说着各自的最新消息…… 这些人都在争着世界之门开启引发的第一波流量,新闻、热点、头条…… 都是为了争夺商业利益,为了使旗下那些东州新人隆重登场,继而传播他们的异体都市传说。 异体者的“明星传播法”。 可以说,越出名,越大动静,就会越强。 所以这些公司都在争着时间展开记招,从今天中午、到上午、到清晨、到一个小时后。 但要开记招,推出空牌是争不了眼球的,尤其是当有公司能推出新英雄的时候。 而这次的异质风暴,似乎真的非常大…… 赛藤、迷光等公司早已发掘到的空牌成功共振的消息,不断从经纪人们那里传出。 “我们刚刚有三位平局新人共振成功,不是普通的平局哦!”盖因重工的人说着。 “我们刚有了一位超级少女!”汤谷公司的人激动地说,“我得说,她集美貌与智慧于一体,大家一定会爱死这位新人的。” 大块头听过这些纷杂的话声,摇摇欲坠地走过去。 这么多新人,刚开始,竟然就这么多,东州到底有什么古怪。 我要去哪里来着?对,林副队他们要杀雷越。 林副队他们,几个王牌,冠军系王牌。 “快走啊,雷越,快走……” 大块头喃喃出声,拨开前面挡路的又一伙人。 就算、就算真是你捡了猎枪,你也打不过……你根本控制不住那把猎枪的,快走…… 突然间,福榕市场爆发起一片低沉的惊呼。 人们先是瞧见一些人望向夜空远方一个方向,见状都纷纷望去,继而也是讶然。 惊声一下迅速扩大,变得震耳欲聋。 惊奇茫然的神情,出现在本地村民们的脸上。 也出现在从异域过来的人们脸上,以及调查局人员、媒体人员、各路公司人员的脸上。 本来正跟女记者滔滔不绝的杂耍教授,话声一下断了,眉头疑惑地皱起。 “怎么?”大块头顿时也转头望去。 只见那边本被极光照亮的雨夜天际,重新变得一片漆黑。 但那黑暗不是夜色本身,而是无数的乌鸦,漫满了夜空之上,比暴雨飘淋下的雨点还要数量庞大。 仿佛是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使整个城市、整个世界的乌鸦都共振来了。 它们拍动凌厉的双翼,发出震耳的嘶嗥,把暴风雨都吞噬掉。 众人望着那片群鸦乱舞的黑色越来越近,心头或多或少地,都生起一点战栗,那是什么? 大块头身为异体者,即使没完全清醒,眼神也比一般人要好。 所以能看得清楚,笼罩夜空的群鸦中间,有着一道悬空飞来的黑衣身影。 黑色皮衣外套的衣摆被狂风吹动,像是乌鸦的双翼,衣上的红色装饰像是鲜血纵流。 高大的身形,优美的形体线条。 中短的黑发凌乱,年少的脸庞一半帅气,一半毁烂。 在福榕村所有人惊异的抬头注目中,那黑衣身影向着人群最为密集拥挤的市场,冲开暴雨,俯冲而来。 每一只焦黑的乌鸦,都跟随着一同冲击而下,如同是从地狱里厉然窜出的诡影。 一下子,大块头全然懵了,心里只在震响着一句话: “乌鸦,乌鸦,飞回家” 第五十四章 登场 “啊,那是!” “怎么这么多乌鸦……” 下着暴雨的夜空被群鸦遮盖,福榕村里人们的惊声成片。 靠近市场边的一处道路,黄自强心头发紧,看着那乌云降临般的雨中群鸦,有一股本能的毛骨悚然。 这让他拿起手机拍照录像的手,都不太灵活。 乌鸦从人群头上飞过,落在商铺的霓虹招牌上,穿梭在凌乱的电线之间。 群鸦正把整个村子都涂成黑色,让村民们更加惶慌。 也让一些村民突然隐隐约约地想起: 多年以前的一个雨夜,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 “乌鸦,乌鸦,飞回家” 此时,黄自强看到有一道黑衣身影,从夜空暴雨中疾速飞过,重重地落向市场里去。 距离很远,夜空又黑,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但刚才有一瞬间,地面有探照灯照着了那道身影,灯光中有一张烂脸,既熟悉又陌生。 黄自强脚下一晃,几乎惊得倒下,那怎么,怎么!? “小强?”旁边也处于惊诧状态的父母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那个人!”黄自强瞪着眼睛,推了推近视眼镜,错觉?眼花? 怎么看上去,那个人好像是雷越啊…… 自己认识的那个阿越!? 与此同时,市场里挤了个满的各路人员只见,那道黑衣身影厉然飞落,震得地面又在微晃。 黑衣身影降落的位置,正是有着一群群媒体记者、各种摄影器材的长枪短炮对准的中间位置。 一下子,黑衣身影占据了大片的媒体镜头。 他看着周围陷入寂静的人群,扫视过那一张张惊疑不定的面孔。 他那张半是毁坏的脸庞上,微微地扯动面肌,笑道: “不用紧张,我虽然不是天使,也不是坏人喔。” 沉默一被打破,惊变而生的悚然被压下,记者们顿时都活跃起来了,纷纷问道: “你好,请问你是!?” “这些乌鸦是跟着你来的吗,它们听你的指挥?” “你是从主界域过来的异体者吗?” 此时,这里那些最见多识广、记忆超群的大报大台记者,都是十分困惑。 以前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不管是蔓延城哪个区,还是别的城市,主界域没有这么个家伙。 “不,我在福榕村土生土长,是个异体者新人。” 黑衣少年的回答,让周围每个人又都变了面色,什么鬼!新人!? 下一瞬,人们顿时倍看爆发,从惊呼转为欢呼。 “你是新人?真的吗?” “没开玩笑吧,你今晚才异体共振?是什么牌呢?” 《蔓延日报》也好,第一娱乐频道也好,全部记者都抛下了各家公司的经纪人,以及杂耍教授那样的小牌明星。 他们全部朝那个黑衣烂脸少年涌围而去,争着位置,争着采访。 记者们的面容都扭曲了,不断挤动,不断要把手中的麦克风递去。 就连那些本来属于赛藤、迷光等集团内部的媒体人员,也在争先恐后地围过去。 这种热点抢不到的话,他们媒体部就有麻烦了。 而自家集团的新英雄不够吸引力,那是娱乐部的麻烦。 “我喜欢开玩笑,但这次不是。”黑衣少年又回答。 “那你的名字是?”第一娱乐频道的棕衣女记者问道,即使迎着那张烂脸,也眼神明亮。 这个问题,很多记者都在问。 “我叫雷越,你们也可以叫我,好戏人。” 黑衣少年笑了笑,展开双手似要拥抱他们每一位,又道: “孩子们,欢迎来到东州,好戏与噩梦的诞生之地!” 他话声一落,“好戏人”,这个名号就急速传播开去。 伴随着群鸦乱舞的巨大动静,从各家媒体、各种直播那里,传扬开去。 那些已经重叠融合过来的商铺酒吧里,人们都好奇、疑惑地谈着这个名号,这个天降的少年。 “好戏人?是演员吗?” “脸容长成那样,居然是个演员,这真的有好戏看了……” “我看这个家伙,不是小丑系,就是奇人系!” 市场的这片堵塞地带,记者们像在狂欢。 但人群外围不远处,赛藤、盖因重工等公司的经纪人们,面面相觑,眉头皱动。 那小子是谁?哪家公司的? 新人?以他那样的登场亮相方式,怎么可能是新人…… 除非群鸦只是些幻象,像烟花一样的把戏。 赛藤的男经纪人深吸一口气,急忙打着电话: “看到现场的情况了吧,那个好戏人!半小时内把他的资料全部给我,不,十五分钟内……” 所有大公司的人都感觉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特别调查局、巡界署负责维持现场秩序的人员们,也感觉很不好,漫天的群鸦还在雨中乱舞,那究竟是何方来人? 他们不太相信新人的说法,带着满脸的警戒与紧张,向着那个黑衣少年走去。 “啊,雷越!”那边,大块头瞪着牛眼,这下真的全部清醒了,真的是雷越! 他异体共振了,而且似乎……不可思议地那么强。 大块头当下也想走去,却不容易,因为记者们把雷越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而他体力还没完全恢复,拨都拨不开。 记者们还在争相地提问: “那你知道X区域的吧?你怎么看待呢,东州之夜要到来了!” “来就来吧。”雷越却是摊开手,又道: “我的想法就是,这个世界的一切最好都推倒重来,一切人为的束缚,都要打破。” 记者们顿时满脸意外的问号,不是守卫世界和平,不是为老家而战,不是那些话…… 这个本土新人,面对镜头,说出这种话来? 但当他们反应过来,就是一片兴奋的高呼! “好戏人”,不是个善茬,看着就是个要搞新闻的,媒体人最爱这种人了。 那边,一队体格魁梧的巡界署人员,强行从记者们中分出一条道路。 他们严肃地走上去,对记者和明星,都厉声地驱散: “请你们注意,《世界融合法》还没有生效,东州仍然由我们管!” “你,就是你。”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巡界者队长,冷目直视那黑衣少年,责令道: “是你搞出的乌鸦动静吗?立即让它们散了,否则我们将把你这种行为视为挑畔,我们将有权……” “吧啦,吧啦,吧啦。”雷越发出一串感觉无趣的声音,打断了巡界者队长的话。 记者们都更加惊讶了,只见他就这么朝着那些条子,说道: “注意你们的身份好吗,你们只是些杂鱼,不要惹我。” 这下,别说媒体记者们都愣住,围上来的探员们与巡界者们,哪个不是怔住? 巡界者队长顿时怒色上涌,一张硬朗的中年脸庞都发红了,喝斥声更大: “喂,你这是严重的挑衅行为!” 各家公司的人员们面面相觑,也感觉这个好戏人,真是……有够嚣张的…… 即使是可以悬空飞行,可以呼唤到这么多的乌鸦, 难道他,就有实力如此挑畔几个条子部门? 或许有…… 然而更可能的是,“好奇人”只是个很有表演欲的奇人而已。 “好戏人,你不怕自己被抓走吗?”棕衣女记者问道,看戏不嫌事大,“根据现行法律,他们真的有权把你扔进大牢里去。” “不怕。”雷越答道,“我说啦,这只是些杂鱼而已。” 巡界者们当即就要冲上去,把这个小子制住,就当着这么多的媒体镜头,把他狠狠地按在水泥地面上。 然而,大块头心感不好,立即向那些同僚爆喊一声:“慢着!!!” “凭什么?”又有记者问着。 “凭我的好戏,凭这把枪。” 雷越左手往腰侧一拔,却是拿出一把黑银双色的重型手枪,把手枪在纹有HATE和LOVE的十指之间挥来挥去。 众人一看,又都怔住了。 不管是条子,还是记者,都仿佛看到暴雨中有飞过的天使,而忽然无声了下来。 只见在那把手枪的握把护板上,雕刻着一个红色的三同心倒三角形标志。 那是,奇变物的标志。 大块头牛眼一瞪,望着那把手枪,眼神微微有点变化。 第五十五章 雨中曲 第五十五章 老家酒吧仓库,炫光明亮。 吧台边的几块电视屏幕,全在播放着不同频道带来的福榕村现场直播。 在屏幕中,群鸦与暴雨乱舞,雷越拿出一把硬朗锋锐的重型手枪,让周围人们都怔住了。 花姐、金妮、莫西干,都在看着电视,绫莎也被他们叫了过来。 只有拉基不知道死了哪里去,手机没人接,因此是星宝充当苦力般扛着DV摄像机在拍摄雷越的好戏。 “搞什么鬼……”花姐双手抱头,仿佛看到快要到手的上亿达不溜突然崩了一地。 雷越这个登场,早就让她惊吓连场了。 “好戏人”就是脱缰野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是她和金妮的具体设计,全是他在自由发挥。 不过,本来还挺好的,简直抢尽眼球…… 就算挑衅那些条子也不是大问题,反正现在不管怎么着,条子们也会盯死他们这伙人的了。 但现在! 果不其然,花姐看到直播画面里,现场的记者们回过味来就一片哄堂大笑。 还有那些摄影师、蔓延城路人等,都被好戏人给逗乐了。 “老莫,你从哪里给他整了那么一把山寨枪啊?”花姐又急又无奈地长叹。 奇变物手枪?不是贴个红色的三同心倒三角形标志就行的。 没错,异质是难以检测,即使是异体者,也无法用肉眼分辨奇变物。 所以才会满街那么多的山寨货! 雷越拿着的那一把?没人会觉得那是真的,尤其搭配着“新人”这个词的时候。 “我不是叫你们别整这玩意了吗……”花姐接近哀嚎。 “我没给过他这把枪。”莫西干却说,喝着烈酒,也是颇为费解。 花姐看看其他人,那是谁给的? 金妮连忙摇头,绫莎耸肩,星宝叫嚷:“别看我,我一向支持禁枪。” “那……拉基?”花姐问。 “应该。”莫西干喝下又一口酒,“拉基整天教他什么耍帅小技巧。” 花姐猛地垂下脑袋,没眼看,被宣布死亡一般。 耍帅?丢脸死了。 暗黑坏小子的形象,毁于一旦。 “你们干嘛,说不定是真的呢?”绫莎倒是饶有兴趣。 花姐懒得跟一个相信什么麦记薯条密码的人去争论是真是假。 那小子之前连已控奇变物标志都不认识,哪来的真货? 金妮也是苦笑,他们没看过之前小巷里的好戏,只听星宝说得夸张可怕。 所以此时更多是感觉,好戏人在搞怪…… 这显然也是现场人们的感觉,蔓延第一娱乐频道的那位女记者笑得尽是在说着眼前有多荒诞。 但即使只是普通手枪,也够让那些条子恼怒的了。 “哎,合成油?”金妮忽然看到镜头一扫而过,现场有个肌肉隆隆的大块头竭力阻拦着那队巡界者走向雷越。 大块头的喊声也入了麦,在喊着:“别冲动,都别冲动!” 金妮瞧着想,是因为现场人群密集,条子们不敢枪战吧,一般都那样。 “他是好戏,我是好气啊……”花姐又再绷紧了脸。 她的注意力更多在瞧着蔓延第一娱乐频道那个棕衣女记者“江美儿”。 蔓延第一娱乐频道是个大台,东州这事也不算小,被派出作全程追踪报道的这个记者,当然很有名。 江美儿又漂亮,口才又好,从业也有十年,已经在观众们那有着很高知名度与人气。 在异体明星这个产业链里,几乎可以说,记者与英雄同样重要,否则英雄们的故事谁来讲述? 而身为普通人而非异体者的记者,更是代表着一种独立公正性。 江美儿就是这样,已是采访过无数个新人英雄,有被她吹捧的,也有被她抨击的,她的评语能影响着一个新人的事业开端。 现在,看看江美儿笑成那样子,“好戏人”无疑正被认为是一个搞笑奇人。 “好戏开演,搞笑登场”可能就是明天的新闻标语,再配上一张雷越夸张滑稽的笑脸。 “这把枪,你从哪里搞来的?” 这时候,雨夜下的福榕村现场,江美儿笑着问那黑衣烂脸少年,用了一个不以为意的“搞”字。 又有不知道哪个男记者补了句:“哪个跳蚤市场吗?”让大家笑声更大。 “哈哈。”雷越也不由笑了声,瞧瞧手上的枪,曾经一再使自己忐忑不安的枪。 他今晚,就要彻底打破这份忐忑,让这把枪与自己一同亮相。 “大家向我的小伙伴打个招呼吧,它脾气没我好,你们要对它放尊重点。” 雷越一边笑说,一边举着手枪,向记者们慢慢地展示。 不管是真货还是山寨货,媒体人们的相机都在不断爆起闪光,纷纷拍下好戏人玩枪的画面。 “你还没告诉我们呢?”江美儿追问,这是个新闻点。 刚才群鸦穿过暴雨降临时,她还觉得这个黑衣少年似乎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但现在看来,那可能只是一场浮夸。 “这是个秘密。”黑衣少年终于回答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点秘密,你们想听真心话,那就得大冒险。” 他仍在转笔般转动着那把黑银手枪,还时不时把枪口朝向那些巡界者。 “……!”巡界者队长满脸冷肃地要上去做事,却又被大块头死死地拉住。 “顺子,别冲动。”大块头使尽力气,恢复了多少就使出多少,拖住这个巡界署同僚。 他们以前一起受过训,有一点点交情。 赵顺,冠军系平局——即使冠军系也有平局的。 赵顺共振的都市传说是讲一名警员遭遇黑帮设的陷阱,打空了子弹并能全身而退。 这没什么特别,甚至本来只在某个街区才有流传。 所以,赵顺的异体能力没多强,才会被派在这里负责带队维持秩序。 也不是说真就是“杂鱼”,但相比之下,确实没有林副队他们强……而雷越,这个少年…… “别冲动。”大块头闷嘶一声,望着雷越,不对劲,很不对劲。 眼前的黑衣少年,与上次在市场见到的那个戴着头帽与口罩的少年,不同了。 还有他手上那把枪,虽然不是那把猎枪……但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油哥,别碍着我了。”赵顺开始对合成油的阻拦有点生气。 其他巡界者和几个特别探员,也是纷纷不服。 油哥搞什么,还冲动?对方都拿着枪怼他们的脸了,现在谁才是合法持枪的人? “别冲动,你们不懂……”大块头继续粗声劝道,如果…如果林副队他们已经跟雷越碰过面…… 与此同时,暴雨还在下,群鸦还在乱舞,记者们争相问着: “‘好戏人’就是你共振到的都市传说吗?” “什么内容、什么牌型和类系的呢?” “悬浮飞空和操纵乌鸦,就是你的初始异体能力吗?” 雷越看着四周的记者,心里并没有紧张,让他自己都有点奇怪的是,是一点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他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说着了。 “我还不能透露。”雷越微笑,看向一个直播镜头,又说: “我的经纪人告诉过我,我得保持一点点神秘感,为了搞钱什么的。喂花姐,我没搞砸吧?” 他挥动着手枪,向应该在看着直播的花姐他们打招呼。 “那好吧。”江美儿还在想好戏人刚才的话,把麦克风递上去,笑道: “什么大冒险,也许我们能办到呢?” 她开了头,许多记者顿时也来了兴趣,笑语不断: “是啊。”“我们从蔓延城过来,其实已经是大冒险了。”“你说吧?” 众人只见黑衣少年乐了乐,仰目望着满天的雨水与乌鸦,好像在考虑着什么。 忽然,他啊的一声,很认真般的神情,说道: “孩子们!观看我的好戏,就是大冒险了。” 不待众人回话,黑衣少年迈前一步,左手持枪,右手拉着江美儿的手臂,转动身体地跳起了雨中曲。 只是拿着的不是雨伞,而是重型手枪,挥得雨水在夜光中飞溅。 “嘟嘟嘟嘟咚咚咚咚,我在雨中高唱,就在雨中高唱——” 雷越一边哼唱,一边尽情地扭身、踏步、挥手。 又与女记者转着圈,有些乌鸦窜了过来伴舞,在他们头上飞过,在他们身边穿梭。 他喜欢跳舞,只不过以前跳的时候,通常有穿着玩偶服。 现在不用了,现在想怎么跳就怎么跳。 他自己释放了自己,就算永远在街头像幽灵般游荡,也不会回去那笼牢一秒。 “哈哈哈!”江美儿先是怔了怔,然后笑了笑。 作为深受欢迎的女记者,自然知道作什么临场反应,观众才会喜欢。 她任由好戏人带动自己起舞,也挥动麦克风,做了几下舞蹈动作,与这个毁了容却能保持乐观积极的搞笑奇人雨中共舞。 “哈哈。”“哇哦!” 周围人们发出着笑声、喝彩声和口哨声,也感受到了这份欢乐。 而且,那黑衣少年的舞姿十分流畅,挺赏心悦目的,那张一半毁坏的脸庞更添了几分猎奇。 少年似乎是有着深厚的形体训练和一些舞蹈功底,还真是个演员? 无论如何,“好戏人”真的懂得搞气氛,作为欢乐喜剧明星的话有些前途。 杂耍教授这回有对手了,没看到教授的面色都黑了么,完全变得黯然无光。 每当好戏人挥动一下手枪,作着开枪、吞枪、对准条子等的舞蹈动作,人们就吹起一下口哨。 连漫天漆黑的乌鸦顿时也显得可爱且无害,只是些黑色的鸟儿而已。 与此同时,现场的情况继续传播。 那些能接收到相关频道直播信号的电视、手机、电脑前面,人们看着笑着。 名为“夜茶”实为酒吧的店里,顾客们喝着酒儿,看着戏儿,口哨声响个不停,这黑衣小子有点意思。 吧台边一处,拉基正喝着啤酒,醉红的脸极度神气地向店内人们叫喊不已: “我认识好戏人,我真认识,我和他老熟了,真的!” 今晚发生着什么事,拉基完全不清楚,早就喝得酩酊大醉,之前一看手机被打爆,他干脆关机了。 酒客们大都不相信这酒鬼的胡话,有认识拉基的人更是笑得快要滚地: “拉基说好戏人是他朋友!” “怪不得会这么搞笑哈!” 拉基算什么玩意?信这家伙超过三句话,那就要出事的。 而且就当那是真的,跟拉基“老熟”会有好事吗? 众人仿佛能看到那黑衣少年即将被条子们当场扣上手铐,拖死狗一样拖走的场面了。 果然,他们看到现场那帮条子按耐不住啦,几个巡界者正合力拉开那个大块头。 瓢泼的夜雨下得更大,福榕市场还在挤来越来越多的人。 “我就在雨中又唱又跳——” 被记者们包围着的那个黑衣少年,越跳越起劲,山寨手枪继续胡乱地挥舞。 “油哥,我们巡界者有巡界者的任务。” 赵顺真忍不下去了,使动几名下属把合成油拉开。 “顺子,先别惹他!”大块头还在急道,“怎么就没人听我的,不能动手啊!” 赵顺只当没听到,巡界署和调查局是不同部门,再说职位上,他赵顺作为巡界者队长,比合成油其实级别更高。 他要不是给合成油一点资历和交情上的面子,理都不会理。 这个什么“好戏人”或许异体能力不差,但这里是什么地方?几个部门的营地,有多少同僚在?料对方也不敢闹太过。 这种人就像网红为了哗众取宠整些低俗的事那样而已,只会得寸进尺。 “小子!”赵顺当下强硬地走上去,打断少年与女记者共舞的场面,斥责道: “你们闹够了吗,散了!小子,我们现在要就你对巡界者的严重挑衅行为和非法持枪,正式拘留你……” 一下子,人们全静了下来,最多吹几声口哨,不想惹毛这些仍有执法权的巡界者。 江美儿也只好走到一边去了。 雷越以一个挽脚动作停下舞蹈,烂脸上咧着的笑容渐渐有点凝结。 他不但没认怂,反而冲着那个巡界者队长,暴声道: “你们是没正事干了吗,开膛手杰克抓住了吗,部门的内部犯罪解决了吗? “巡界、巡界,你们有去真实的世界巡过吗! “那么多人等着你们去帮助,结果你们就在这里啰嗦个不停,非要摆显自己的权力,就没看到我们玩得正开心吗!?” 第五十六章 成了! 面对雷越暴起的斥责,比之前说什么“杂鱼”更具攻击、也更嚣张的斥责。 赵顺等巡界者们的第一反应是愣住,这小子,怎么敢…… 福榕市场这片范围,也先是一片寂静,记者们不表示立场,但寂静马上被外围聚集过来的蔓延城民众打破。 他们欢呼起哄,越受过条子气的人,喊得越大声。 而在这里,几乎没几个人没有受过条子气。 “快拍!”江美儿向团队的照片摄影师提醒了声,快拍下好戏人对峙巡界者的照片。 搞笑喜剧人物,带点愤世嫉俗,是会坐牢也要搞行为艺术的那种人。 该怎么报道这个新人的形象,基本上就这了。 咔嚓咔嚓,闪光灯不断地爆起光芒,照破雨夜的漆黑。 “你小子,趴地上!”赵顺实在忍无可忍,就要拔枪压制上去。 大块头这时猛地拨开同僚们的拉阻,上去阻止冲突的爆发,“冷静点,都冷静点!!” 不知道是听到油哥的叫喊,还是那黑衣少年那双凝却下来的眼睛很冷,赵顺停了停脚步,当即被油哥拉着…… 赵顺欲言又止,一时间没再前冲。 毕竟这里太多人了,的确不适合发生战斗,尤其是枪战,不然自己早就,早就…… 与此同时,往这边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人们都有一种从众的本能,当身处于人流中,看着大家往市场一个方向去挤,很多人也就不明就里地挤去。 黄自强差不多也这样,挤着挤着脱离了父母和村民们的人群,被这些外地人裹带着走。 这时,听到吵闹的动静,黄自强也不由张头探脑地想看清楚,一看却茫然了: 阿越?刚才飞过的那个黑衣人,真是阿越!? 怎么……阿越还拿着一把手枪…… “我靠,我靠。”黄自强嘀咕着心中的惊疑与紧张,拿手机拍了张照片,传到同学小群,再发出信息: 【小强:我看到阿越了,他不知道在干嘛】 马上,小群里弹出一些新信息: 不管是群老咸鱼、美化泡泡、小吃货、秀秀、浅星…… 所有人,都在打出“???” 雷越!? 但照片里的人,造型气质都极不一样,那张烂脸却确实是雷越。 “他拿着枪?”“演戏的道具枪吗?”“发生肾么事了?” 即使只是个小群,同学们的信息也纷乱如麻。 黄自强不知道,也是非常懵。 只见那一帮蓝黑制服的魁梧大汉都被雷越气得不轻,却奇怪的没有动手。 “雷越。”那个大块头叫出阿越的名字,朝他走近一步,用请求般的语气说: “有事儿慢慢谈,喝口茶、吃个包子,都不要冲动哈。” 赵顺看着油哥这莫名的怂样,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步,拿起对讲机沉声道: “中心,中心,我们这里有异体者闹事,现场混乱,需要人员增援,驱散人群,逮捕闹事者。” 虽然记者们一贯是有新闻不嫌事大,但现在的事态真让他们困惑了。 条子在顾忌可以理解,但这个黑衣少年,真的一点不怕? “好戏人。”江美儿上前采访问道,“《世界融合法》没正式生效前,你被逮捕的话,是可能面临数年的监禁裁决的。” “《世界融合法》,听说过。” 雷越没理会那拉架的大块头,扫视着周围看好戏的众人,笑问: “所以只要这个法律起效,这些条子就要滚蛋了,是吗,是这样吗?” “可以那么说。”《蔓延日报》的白裙女记者点头道,“但这可能起码还需要几天时间……” “哦?”雷越撇了撇嘴,却是展开双手迎着雨水,语声坚决得像有点任性的孩子: “我今晚就要好好玩上一场,今晚!” 记者们只是轻笑,赵顺等巡界者们真是眼睛里进了刺,太想按住那家伙了。 雷越瞧着手中的手枪,忽然有了个主意,笑容绽开,心里说着: 为什么是福榕村?因为福榕村有我啊! 所以,小伙伴,我们那夜相遇啦。 因为我可以让你从纯捡垃圾吃的,变得光芒万丈,绝不坠你的名头。 “我这把奇变物手枪,理论上开上一枪,就会增强这里的异质力场,推动世界之门打开,是这样吧? “我是个新人,也不是很清楚。” 雷越向周围人们说着,“我试试哈,可能会很响的,大家捂好耳朵了。” 江美儿又是一怔,其他同行们显然也意想不到,真被这个好戏人这一出出的整懵了。 他们看着黑衣少年突然左手举起手枪,朝着漫天群鸦的暴雨夜空。 顿时间,他们心头或多或少的都有过一下本能的紧张。 “雷越,不管你想做什么,别做!”大块头焦急地大喊,这下也要冲上去动手制止。 但雷越的速度极快,手指已是扣动扳机,哒的一声,什么动静都没有。 “呃……?”他扭头瞧瞧手枪,“忘记上膛了。” 现场周围和电视前的人们,不由爆起一片大笑。 江美儿与团队同事们相视几眼,也是在乐。 这少年还真是个搞笑人物,他们刚才有一瞬间还以为是真的,真的会…… “我们现在要正式……”赵顺眼见油哥自己动手了,立即上去要一同合力带走雷越。 但突然,雷越右手拉了手枪的套筒一下,咔哒,子弹上膛。 左手再度挥起,朝向不远处的条子指挥作战中心的上空。 他歪了歪头,食指扣下扳机。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几乎是瞬间完成,大块头、赵顺等人都只来得及瞪着眼睛,来不及伸手拉阻…… 骤然,雷越感到一股异常力量从手枪暴烈而起,剩下三颗子弹里的一颗,炸了出去。 他自己几乎要站不稳,唰唰地后退几步。 砰轰!!! 一声巨响掩盖了雨声和群鸦的嘶嗥声,彻彻底底的巨响。 这使福榕村所有人,普通人、异体者,本地人、外乡人,全部都面色一变,心脏一缩,感到一切突然陷入凝滞。 江美儿也已是张大嘴巴,面色剧变。 只见好戏人那手枪枪口喷出一道火花,火光奇异,从夜空疾速变成一片暴烈的火焰,将雨水全部吞没。 弹道经过之处,把空间都扭曲了。 那像是一块橡皮擦,擦掉虚空的虚无,擦得世界破了洞,露出另一个世界的霓虹街头景象。这把手枪……! 这把手枪……! 好戏人手掌翻动,枪上那个三同心倒三角形标志,正发出鲜血般的红光。 轰!!! 又是一声震得雨水全部颤抖的巨响,那子弹在指挥作战中心综合楼上空炸开。 由烈火交织而成的一只乌鸦出现在夜空中,展开巨大的双翼,全然笼罩摇摇欲坠的大楼,笼罩着大楼内战栗的条子人员们。 众人陷入着震惊与失神中,心脏几乎震得碎开。 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见到一瞬间,一片片蔓延城的建筑从综合楼周围出现。 隆隆隆隆,空间就这么随着轰隆声响,突然拉张扩大。 福榕村的村屋、道路、树木之间,不断被重叠挤入更多的建筑、以及各种异世界的事物。 许许多多的人群,奇衣异服,种族不一。 有些人身上还有着血肉或机械制造的科技装置产物,也是这样纷纷涌现,融合而来到这个世界。 这样的惊变奇景,从福榕市场,向着整个福榕村和村外市区外快速地蔓延开去。 漫天的乌鸦狂乱地飞舞,仿佛在带领多界重叠的新世界的到来。 那边,黑衣少年还站在那里,高高地举着手枪,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赵顺等巡界者、特别探员们,真是气疯急疯了,纷纷想扑上去,却又不敢了。 此刻,因为那一枪,他们浑身还在本能发颤。 都已经理解了油哥为什么要阻止…… “增援,增援!”赵顺瞪望着那个少年、那把枪,只能连连地呼唤着中心增援增援增援。 但指挥中心那边,也已经乱了套。 整个综合楼被重叠来的建筑拉扯得变了形,仿佛一个塞了太多东西的袋子,有很多建筑和人刚才就那么塞进了指挥中心里。 即使没有造成伤亡,整个指挥系统也直接瘫痪了。 “啊……!”大块头望着周围还在汹涌、并且加大规模的突现,脚下也站不稳了,摇摇欲坠。 突然,地面有过一下巨大震动。 就在福榕市场这里,空间被拉大了,凭空出现了几栋高楼大厦。 每栋大楼都有着巨大的外墙屏幕,而屏幕上却都是直播着这里的景象。 所有的屏幕,全被那个黑衣少年占据。 然后,一切似乎都停止了,夜空上的极光消失,只有下得更大的暴雨、聚集得更多的乌鸦。 当极光消失,这意味着世界之门稳定下来了。 世界之门,正式开启! “啊!”“那枪……”“靠!!” 福榕村现场这巨变,让电视前的无数观众,都感到心头空白,心脏悚然地凌乱跳动。 原来,原来那把手枪,一直都是真货…… 在好戏人拿着它随便乱挥,随便怼着条子们的脸、与女记者一起共舞的时候,它就是真货。 好戏人,根本没在开玩笑。 夜茶酒吧,众人这片傻了般的悚异寂静,被拉基激动万分的叫嚷打破: “我的兄弟,好戏人,那是我的兄弟!” 而在老家酒吧,几块电视屏幕都正失灵地电光闪动,似乎也受到枪震的影响。 “卧槽,这特么……”花姐傻了,再见多识广也傻了,“这年轻人……” 金妮捂住嘴巴,喘息不已,她知道自己在卧室里都不会喘得这么厉害。 “真是一场好戏啊。”莫西干狠狠地灌着酒,不断喃喃着这句话。 “坏消息是,我们会被条子永远盯死,好戏人会成为众矢之的。” 星宝还在扛着DV摄像机,语气像是放弃了给精神病患治疗的医生,说着: “好消息是,名头打响,热度爆炸!好戏人可能现在,就已经变得更强啦。” “啊,问题是!”花姐抓着脑袋,抓着脸,回不过神来,乱声道: “他这么搞,明天会是怎么样的一天,媒体们会怎么写、那些公司会怎么怼,我完全想不到啊!我这还怎么当经纪人?” 吧台边,只有绫莎第一反应是笑,越笑越不可自控。 “花姐,这不是你想他做到的吗,双人舞?大家都要疯起来了。”她乐道。 确实…… 花姐、金妮和莫西干,望着电视里的现场情况。 只见有大批条子向着雷越冲上去,然而《世界融合法》已经起效,很多事情变得不同了。 因为这暴烈突现而到来的人群,比条子们更多,也在向着那个烂脸的黑衣少年,激动笑喊地冲上去。 人们既害怕,但是人们又狂热。 在现场,有一股疯狂的情绪伴随着那颗子弹的爆开,正在一同蔓生。 “……”江美儿还站在原地,望着渐渐被人群汹涌淹没的少年,直至那黑衣身影难以被看到。 她入行多年了,采访过无数个新人英雄, 有正直、有善良,有虚伪,有奸恶,有嚣张,有愚蠢,有狂妄,有无知,有疯狂,但没有一个这样的…… 如果要用一个词去形容,那就是…… 她想不到,她暂时还无法定义,对了,“无法定义”。 与此同时,很多人还在围过来,把那些媒体记者也冲击开去了,向着那个黑衣少年伸着手,想要摸他一下,拥抱他。 人群不断冲击,村民们晕头转向。 黄自强也感觉自己在走散走失,市场忽然变得好大,人好多…… 突然,他愕然看到了,所有记者也都看到,摄影师的镜头都在拍下。 夜风呼隆,那个黑衣少年从人群当中悬浮升空而起,黑发黑衣黑鞋,像一只庞大的乌鸦。 突现而来的人们,还在不断堵过去,把黑衣少年下方堵了个水泄不通, 还有人开着汽车、摩托车,按动着喇叭,一同大声呼喊: “好戏人,好戏人,好戏人!” 那少年张开双手,身边群鸦飞舞,地面万众欢腾。 而所有条子部门的人员,此刻都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面色发白,心绪翻腾。 这个名为“好戏人”的少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 雷越望着地面上躁动、拥挤、狂热的人们,望着掉落划过的雨水,从水影中看到肩上的乌鸦朋友,以及自己的脸庞: 燃烧的眼睛,怪异的笑容,一堆闪着光的血肉碎片。 管那么多干嘛,玩得开心就好。 “哈哈哈哈!” 他仰起头,望着那倒置深渊般的夜空,纹有HATE的左手举着手枪,纹有LOVE的右手拿出带在身上的灵牌。 突然,右手高高地举起三块灵牌。 在暴雨飘淋、群鸦环绕下,人们的喧嚣躁动之中,雷越放声高呼: “婆婆,爸爸,妈妈,成了,世界之巅!” 第五十七章 评语 《蔓延日报》:【东州大幕开启,好戏登场】 《英雄娱乐速递》:【 Good Show Man】 《蔓延第一娱乐》:【无法定义】 《多重世界-特刊》:【雷越/好戏人,东州首名新星诞生】 《真相日报》:【好戏人是个危险的疯子!】 从黑夜到了白天,从暴雨到了雨停。 已经成了世界之门阈域的福榕市场,却还是人如潮涌,每一分钟都有更多的蔓延城民众通过阈域到来。 在福榕村乃至整个东州的上空,飞满了血肉蜻蜓机,嗡嗡之声响个不停。 这些异域机器,正到处拍摄着这座城市在世界巨变之下的种种情况: 欢腾瞎逛的异域人,惊奇失措的本土人。 以及,追踪着此刻万众瞩目的焦点,那个黑衣少年的动态。 在几个小时前,福榕市场原先的指挥中心综合楼,已经轰然崩塌了,大批调查局人员正清理着现场。 而那几栋高楼大厦的外墙屏幕,各种新闻影像播不过来。 有在播着一场面向东州民众和这个世界全球民众的新闻发布会,宣告发生着什么事情。 东州这座异变城市,已是率先进入到“委员会”主导的管理体系,成为蔓延城的“东州区”,还将随着融合范围的增长而扩大。 世界之门开启后,东州将很快出现X区域。 另外全球的空间都变得不再稳定,X区域也是陆续会有的。 而且下一个世界之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另一个城市。 这场新闻发布会无疑让本土民众最为关心,网上热搜和通讯聊天群里,几乎全是这方面的话题,纷纷扬扬。 但对于蔓延民众们,更感兴趣的是,那些非蜻蜓机视角的真人新闻团队带来的追踪报道。 一块巨大的外墙屏幕里,蔓延第一娱乐频道。 江美儿一身显得稳重成熟的棕色大衣,站在一栋破旧公寓楼前面。 她面向镜头,神采奕奕地说着: “在惊世的登场后,好戏人的选择是回家睡觉。 “这栋旧公寓楼就是了,据悉好戏人从小就住在这里长大,邻居们都说他是个亲切、有礼貌的大男孩——真让人有些意外的评价。 “我们可以看到,现场有大批民众聚集,都想见到好戏人一面。” 直播镜头对准了公寓楼外的人山人海,从门口到市场堵了一条长龙。 要不是公寓楼拉上铁栅栏门,又有一队黑着脸的巡界者在维持秩序,狂热的民众早就冲进去了。 江美儿走向一处人群边缘,拿着麦克风随机采访起一些路人,问他们对好戏人的看法。 “我爱这个家伙!”一个摇滚装的壮年男人嚷嚷着,“全世界推倒重来,说得好!” “他是我见过最棒的新人。”一个浓妆女人激动不已,“我现在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在另一块外墙屏幕中,英雄娱乐速递频道。 装潢豪华的演播室,两男一女的三位主持人,笑谈着最新消息: “东州凌晨那场异质风暴很大,已经有超过十位新人成功异体共振了。” “是的,但我们暂时还只知道‘好戏人’这位少年。” “先前要举行新人亮相记招会的赛藤、迷光等公司,都把记招会临时取消和延后了。” “现在这个情况,确实先取消了好。” 三位主持人说得一片轻笑,凡是对异体明星行业有所了解的观众,都不难明白原因。 有的是为了先避一避,等好戏人的热度降下来。 同时给自家新人营造神秘感和期待感,加强势头再推出。 有的是在倒腾着怎么蹭热点,与好戏人捆绑营销,把对方的风头抢过来。 另外,这些巨型企业准备如何“处理”好戏人,收编还是出击?很多部门都正在忙着研究和操作吧。 又一块外墙屏幕里,真相日报频道。 演播室,只有一个前秃的西装中年男人面对镜头,板着一张脸,以充满否定的严肃语气说: “好戏人明显是个疯子,疯子,疯子! “一个福榕村本地人,竟然那样粗暴地使用不知从哪搞来的奇变物手枪,推动世界之门开启,置村子所有人的安全不顾。 “原因是什么?原因是他想要‘今晚就玩得开心!’ “毫无疑问,这是个不讲道理的家伙。 “我们每个人都需要警惕注意了,因为这个世界是多了一个超级罪犯,而不是超级英雄。” 另一些屏幕,不同的媒体频道,都在相同地谈着好戏人。 各种纷乱的电视声,与市场上汹涌的人声,汇成了嘈杂万分的浪潮。 “无法定义!这是美儿从现场带来的评语。” “除了好戏人,其实已知的新人还有赛藤娱乐的一位冠军系王牌:‘第一名’。也许这位新人会比好戏人还要强?” “大家都在好奇一个问题:好戏人有多强?” “好戏人的异体级别,到达什么水平了?” “让我们先抛开那把奇变物手枪开枪造成的异质增强,好戏人自身的能力是什么?” “悬浮飞行,呼唤乌鸦,搞点烟花表演。这就是好戏人目前的全部能力了吗?” …… 东州西面市郊,特别调查局的东州分部基地就位于群山之中。 基地各处的气氛肃穆,每个人走过都脚步匆忙,从凌晨起,神情就是越来越差。 医疗综合大楼,一个ICU病房这时被推开了房门。 身穿淡蓝色无菌服的大块头走进病房,望向被一层无菌透明塑料单隔离着的病床。 林红韵躺在那里,一身病服,头部包裹着层层的白纱布,也插有各种的引流管和呼吸管。 嘀,嘀,床边的心电监护仪、脑电监护仪等仪器设备,不断发出着声响。 “小红。”大块头走过去,隔着无菌单看着她。 经过几场大手术,林红韵他们的命是抢救回来了。 如果不是基地这里有医疗能力相关的异体者医生,以及蔓延城那边的生物科技,还真的很难救,因为他们伤得太重,失血太多。 即使现在脱离生命危险,等待他们的还有多场手术,以及漫长的康复。 至于被毁坏的面部,少不了要用上蔓延城那边的义体科技,才能修复得像个人样了…… “……”林红韵微微转动眼睛看了看大块头,有过一丝复杂的眼神。 她虽然躺在病床上,却知道外面世界发生着什么。 所有新闻报纸,头版都被一个黑衣烂脸少年占据。 网络上,更随处可见的“好戏人”。 而在病床对面墙上的电视屏幕,也正在播放着蔓延第一娱乐频道的追踪直播: 记者江美儿和满街的人们忽然一片惊呼,看到那黑衣少年从公寓的窗户飞出,像只乌鸦般快速飞向远方。 林红韵手上能按动一个输入器打字,再由连接的电脑设备以一个平静的女声说出来。 这时候,她说道: “油哥,雷越的手枪,我认为跟那把猎枪离不开关系……” 大块头沉默了下,忽然打断道: “别跟我谈案件的事了,我已经不是调查局的一员喽。” 林红韵怔了怔,手指按动输入得更快,平静的女声又响起:“为什么? “你不同意我们的做事态度,更应该留下,否则局里不就全是我这样的人了吗?”女声说。 “我是被革除出去了。”大块头挠挠头,绷紧圆扁脸,不让自己叹出气来。 “怎么回事?”林红韵更加愣着。 “局里连夜调查,把我们小组每个人昨晚的工作手机、私人手机的所有通话数据,都检查了一遍。” 大块头露出一个有点讪讪的笑容,说着道: “然后就发现,原来我泄密了。 “在你找到雷越当年被欺凌的视频前,我跟一位女性朋友通过话,说了新线索的事。 “她叫金妮,你昨晚可能已经见到过了,原来金妮现在和雷越是同一伙人,所以你们行动前,他们就有准备了。 “局里认为无论你们这次行动的性质怎么裁定,我泄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林红韵眼睛微瞪,一时无言。 她还以为是夜雾女导致他们有所准备,原来还有合成油泄密在先? 只是,只是…… 昨晚乐仔他们说的一些话,又涌上她的心头: “来头背景很大”“惹她没好结果” 林红韵凝着双目,目光变幻不定。 油哥现在……显然是给她背了黑锅。 尽管那个泄密通话,确实足够油哥被处分;但直接被革除出去,还要是这么快就判决和执行…… 显然这整个事情,对内对外的宣传都不会是她林红韵犯错或失败了,而是全因为合成油泄密连累了她。 显然,她家里做了事。 这样她就可以保留以后一步步晋升为局长的可能性。 “油哥,对不起。”沉寂半晌后,平静的女声再次响起: “我要打几个电话给总部那边,这事不应该是由你来承担责任,该被革除的人是我。” “唉,别啦!”大块头摆手打断,偏过脸不去看她,不愿多作啰嗦,只道: “我也不想在调查局待下去了,异体共振没多久就进来,快二十年啦,还混成这样……” 他摇摇头,“树挪死,人挪活,我该出去闯闯了。” “油哥……”林红韵还在想作劝留,眼睛发了红,“你比我更有资格留下……” 大块头连连地摆手,还说这些整啥呢,苦干快二十年,一朝给人背黑锅而被踢走,还留下干啥? “别说啦。”大块头确实对调查局有些心灰意冷,嘀咕道: “我不适合这里,可能从来都不适合,人事交际什么的,太麻烦了,我学不会……我只想查案而已。” 这就是他现在的想法,查案又不是非得顶着个条子身份才能查。 猎枪人当年不也是走出调查局后,还在继续做事。 肌肉合成油也可以这样!说不定也能成为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哩…… 大块头已经有了打算,准备通过金妮这层关系,去接近雷越,继续调查猎枪人案,也要盯好这个危险人物。 这将是一个长时间的卧底计划,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任务…… 想过这些,大块头又重新来了劲,向林红韵问道: “我是来问你,雷越到底算是到了什么异体级别?都有什么能力?” 大块头望向电视屏幕,现场直播画面已经捕捉不到那位飞远的黑衣少年了。 “小红,你有看过他登场亮相的回播吧? “虽然动静是很大,但一大半是那把枪带来的,他自身呢?除了悬浮飞行和呼唤群鸦,他还可以做到什么? “他是……怎么战斗的?他能打吗? “你们跟‘好戏人’交过手,比其他人更清楚。” 大块头问道,不是很想这么快就揭这位前同僚的伤口,但现在不问,自己走出基地就没机会再问了。 顿时,他只见林红韵的眼神先是凝结,继而剧变。 第五十八章 无敌之人 ICU病房里,这时一下子,林红韵的眼神凝结了,转动避了开去。 一层层包裹着面部的白纱布,隐约有点血色浮现,伤口在迸裂流血。 那场暗巷噩梦的很多画面涌现在她眼前,让她的思绪都一阵微颤。 她好像看到了一张怪脸,闭上眼睛,但黑暗更让她有些莫名的慌惧,又睁开眼睛。 “喂小红,别激动。”大块头连忙道,看到那白纱布染红一片,不敢再问了: “哎,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我去帮你叫护士。”他摇着头,转身走去。 “我也说不定雷越具体的异体级别,我只能说出我的感觉,他是个……” 那平静的电子女声忽然又在病房里响起。 大块头停步望去,林红韵眼神挣扎,女声又说出了一个词: “无敌之人。” “哦……”大块头为之沉默,虽然是个粗人,却能听出这一语双关。 无敌之人,那位烂脸少年,不正是个无敌之人吗。 但另一重意思,字面意思。 能让那么骄傲得甚至有些傲慢的冠军系王牌“天空之魂”说出这样的评语。 不是那些媒体的猜测,而是有过确切的交手…… 那摆明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在好戏人诞生后,这些王牌探员毫无机会。 大块头越想,心中越感觉自己这个卧底计划的危险,以及那些说着“好戏人华而不实”的媒体错得有多荒谬。 “唔。”他不由抓头了又抓头,真有挑战性啊。 眼见林红韵面部的渗血越发严重,大块头没有再细问下去,终是叹了一声,说道: “小红,不要再做那种事了,别那样做,我也希望你真能担起责任。” 说罢,大块头没有再停留,转身走去。 然后又去探望了隔壁几间病房里的乐仔、文女和小志,他们每个人都还是惊魂未定,不愿想起那场战斗。 文女最严重,似乎患上PTSD了,一谈及“好戏人”,心电监护仪就报警了,她发出哭泣般的呜咽声。 大块头只让他们都好好保重,接着去了一些部门,跟些老熟人道别。 之后,大块头就一个人抱着一箱收拾好的私人物件,走出基地的主楼,开上自己的一辆越野车离去。 在车子驶出基地后,他渐渐停下了车,回头望了望那片曾经待了快二十年的建筑,对自己默默说: “油哥,加油啊,知道自己还在查案就好!” 当下,大块头拿起手机,打给了金妮。 嘟嘟几声后,金妮接通了,语声很是急快:“喂,合成油?怎么啦。” “金妮……”大块头心头顿时砰砰跳,面对着自己的女神,谁都会这样的吧。 金妮是个很好的人,就算她昨晚是有心打过来探密,她也肯定是为了她那些朋友,为了雷越的安危着想…… 大块头知道金妮交际广博,这也是他喜欢她的一点,在他这种不懂交际的人看来,她太厉害了。 果然,在金妮那边,还传来着喧嚣嘈杂的笑闹声,似乎有很多人在,七嘴八舌地谈着什么: “雷子现在什么身份呀?大型房车、司机、助理、保镖、律师……什么都要安排上!” 一个男人狂笑不已地喊得最响亮,“他要女朋友的话,我今天就能给他找来一打,各种类型,同时的!” “垃圾老爸,你就闭闭嘴吧,求你了。”有个小女孩哀求地说。 “你们有没有在听?先别想着这些玩意了,听着,好多公司找上我了!” 一个火爆的女人声音说得很快,噼里啪啦地说: “赛藤、迷光……你能想到的,娱乐部都有人打过我了,说想要跟好戏人签约。 “你们先别急!雷越,你也听着,人家是想把我们整个团队签过去。 “我们这些穷亲戚还会跟着你,只是属于哪家公司旗下而已。 “我的看法就是,这是个好机会,先把钱搞到手再讲。” 女人的声音刚刚落下,就响起一片嘘声,很多声音纷纷骂她: “我拉基饿死,也不当公司狗!” “跟公司合作,我就不玩了。”另一个粗沉的男声说,“老花,如果我要签公司,我自己当年就签了。” 然后,雷越的话声也响起:“花姐,别想了,我们都是些关不住的鸟人。” “不是……”那女人声音愕然下去,“……不会吧,不会吧,真的只有我一个人是只想搞钱的吗?” 小女孩的声音又起:“还有我,花姐,你不孤独。” “合成油,喂?喂?”金妮叫唤了几声,着急道: “我这边好忙,你应该知道了吧,我就是好戏人的公关……我等会再打回给你好吗?” 大块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像雷越那么富有磁性,显得深邃神秘: “金妮,我不再是调查局的人了,不再是条子了。” “啊!?”金妮顿时一怔,语塞半晌,“你怎么了这?” “没什么,换换环境。”大块头不讲自己其实是被踢出来的,不想金妮知道原因后责怪她自己。 “对了,我听到你那边好像需要人手?我能不能过去帮忙?” 大块头乐笑了声,掩盖自己只有面对女神时才有的紧张,“我正需要一份新工作……” “你?呃……”金妮真不知说什么好似的。 那些纷乱的背景声还在传来,那个叫花姐的女人跟其他人争吵起来了。 “合成油,我们倒真的需要很多人手。”金妮走开了些,不让通话那么吵,笑声温柔: “你的块头挺适合当保镖的,我觉得…… “只是能不能行,要看好戏人的了。现在我们这里,他说了算。” 保镖?大块头瞪瞪牛眼,给“无敌之人”当保镖? 但保镖的话,不就可以整天贴身跟着雷越了么。 想到这,大块头连忙大声道: “行啊,保镖,好啊!大明星都需要保镖的,你们在哪,我这就过去面试!” 第五十九章 异体级别 老家酒吧仓库,正有一片吵嚷。 “好戏人”这个窝还没被狂热的蔓延城民众找到,但也快了。 吧台边,几块电视屏幕当中,英雄娱乐速递频道的直播画面,就是蜻蜓机正往这片街区搜寻着那道黑衣身影。 不过,也有一块屏幕不是播着哪家直播,而在放映着一部CULT片《怒火青春》。 那边,花姐和拉基、金妮、莫西干争论着什么,星宝继续负责扛着DV摄像机拍片。 这边,雷越没怎么留意,时不时才搭一句话。 他主要的注意力,是与左肩上落得沉沉的乌鸦,还有也在的绫莎,一起看电影。 “大家都先别吵,听我说!” 这时候,花姐一声大吼震住全场。 她又从吧台拿过几块遥控器,把所有电视的音量都调小下来了。 金妮不敢吱声,拉基暂时也肯闭嘴,莫西干只管喝酒。 花姐扫视过众人,向星宝移来的DV镜头瞪了瞪眼睛,才说道: “你们以为我喜欢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公司吗? “我要是喜欢,我会从赛藤离职出来?我就是在公司混过,才更知道现在的事态。” 她看向雷越,又道: “先不管你那把奇变物手枪怎么回事,我们首先搞清楚你自己这个人,现在的位置! “我是说,异体级别。” 雷越听着点点头,这方面还没人跟自己讲过,“花姐你说吧。” “我得先跟你说一个叫‘百猴效应’的概念……” 花姐刚要解释,那边绫莎却道:“我告诉过他了,仅限猴子那一部分。” “那行……我们人类就像猴子。” 花姐特别指着作猴子摇摆状的拉基,继续说: “异质有一种特性,在某些方面当大家普遍认同一种形式时,异质就会把它实现。 “‘以人类可理解的方式’,记住这句话,要考! “【异体级别】这么个明确的机制不是开始就有的,是人类不知咋地合力形成的一种百猴效应,猎枪人年轻时那个时代还没有呢。 “我不清楚本质,但超维度异力就是实现了这个机制,使人类利于理解、利于传播。” 花姐顿了顿,话声放慢了些: “从高到低,九个级别: “【 SSS级,S级,A级,B级,C级,D级,E级,F级,G级】 “用自我增殖方式达到也好,用明星传播法达到也好,都是这些级别。 “也许你听着觉得这个机制很普通,但这就是最利于猴子们理解和传播的玩意了。” 雷越扬了扬眉,有些似曾相识,大概在生活中早已接触过这类级别划分的机制。 “确实是猴子也能理解。”他说道。 花姐见他没有疑问,就继续讲,讲得快了点: “刚刚异体共振的新人,会遵从所谓的【EFG上限定律】 “即是,王牌E级,鬼牌F级,平局G级,一个新人再厉害也突破不了这个起步上限。” 此时,拉基阴魂不散般在旁边插话: “拉基小提示:【王牌最强,鬼牌最怪,平局啥也不是。】 “A级的王牌,也会比SSS级的平局强喔,当然平局是去不到SSS级的啦,哈哈!” 这一次,花姐却没有骂拉基,反而点点头: “就是这样的,平局是方方面面的弱。 “平局新人一定会是G级,下限和上限是同一条平线。 “极少时候,有的鬼牌新人会打破EFG上限定律,起始级别能达到E级。——鬼牌的一个特点就是更多可能性,包括打破定律。 “而王牌!王牌往往一出来,就是在上限位置。” 花姐打量着雷越,“你跟些王牌交过手了,对‘王牌最强’应该有体会吧?” “没有。”雷越耸耸肩,实话实说: “他们拿枪打了我一顿,还没发力我就倒下了;接着我异体共振后,我还没发力,他们就倒下了。” 花脸听得脸容挤成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你说真的?还没发力,就把‘天空之魂’干趴了?”她问道。 “花姐,这个我可以作证。”星宝还心有余悸呢,“真那样……” “我还以为你是靠那把枪和绫莎帮忙才赢的。” 花姐苦思不已,“但是,就算你打破定律,共振成功就是E级,也干不趴他们才对。” “你太瞧得起那些条子了!”拉基却表示呵呵,说着: “条子们整天端着,不搞明星活动,搞也搞得不好看,就会瞎灌输大道理,根本没几个人真正有兴趣。 “什么‘天空之魂’,有多少粉丝?二十几岁的话撑死就是个C级; “还有那个‘肌肉合成油’,多少年啦,是不是还D级来着?” 金妮听着,倒不由帮了一句:“合成油虽然是王牌,但属于奇人系,D级已经不容易啦。” “你们会英文吗!”花姐没好气地说,“C级再怎么着,也比E级高得多,昨晚还要是四个王牌围攻他!” 金妮、拉基都瞧向雷越,莫西干也是看了看。 这事儿真的很怪,比鬼牌最怪还怪。 与此同时,一块电视屏幕中,英雄娱乐速递频道。 演播室里三位主持人也在分析着好戏人的异体级别。 如今世界之门开启,异质的传播不可避免,根据《世界融合法》,许多相关概念都能给本土民众讲了。 不过,目前还不是整个东州的人都能接收到这些从蔓延城发出的信号。 “EFG上限定律。”美女主持人笑说,“那些日后光芒万丈的王牌们,起步也都是E级。 “我们再看看好戏人的登场一幕,他呼唤群鸦的动静真大,会不会打破定律已经是E级了呢? “又或者,其实他仍是鬼牌上限F级,只是有个特别拉风的能力而已?” 两位男主持人都说不好,就连好戏人是不是鬼牌,目前都没有个准信呢。 雷越看看电视,看看周围众人,也真有些好奇了。 “花姐,有没有那种类似体重秤的东西,我站上去,就能显示我是什么异体级别?”他问。 “X区域里有,那也是现今异体者唯一向大众展示自身级别,而别人不觉得你是在吹牛扯淡的方式。” 花姐回答道,“在X区域之外,就只有自己能看到了,比体重秤还更方便。” “怎么看?”雷越疑惑。 “把百猴效应运用起来!”花姐又说,“老莫,这事就你教吧。” 酒吧里就三个异体者,绫莎专注在电影那,时不时吃点从麦记带来的免费薯条。 莫西干喝了口烈酒,当下对雷越道: “闭上眼睛,使劲去想共振时看到的那张卡牌,卡牌就会出现。 “一些自身属性就是显示在牌面上的,比如异体级别。” 花姐顿时心急地催促,“快看看是什么级别来着?”金妮、拉基他们也眼巴巴的。 雷越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看到其他同伴敲椰子吃的猴子,也跃跃欲试。 “我看看。”他闭上双目,想着卡牌。 果然,在眼前的漆黑中,那张已经有了内容的巨大鬼牌出现了,悬浮在黑暗之上: 【好戏人】 “我看到卡牌了,没有级别呀。”他问。 “你得再想着这个级别机制,形成百猴效应。”莫西干说。 “对了对了。”金妮很感兴趣地问起另一情况: “雷雷,你这张卡牌的牌面肖像是什么造型喔?” 花姐这下也问道:“你共振的都市传说到底是哪个?” 从昨晚到现在,时间还不长,情况又混乱且忙碌。 所以,他们甚至还没交流过一些细节。 异体者宣扬的名头不一定就是其都市传说名称。 “好戏人”可能是雷越给自己取的名字。 电视频道里几个主持人也是这么分析着的,因为现在大家翻遍了《都市传说百科大全》等书籍,都找不到一个就叫“好戏人”的传说。 虽然这个名字应该与表演有关,但这样说来,相关范围就很大了,不好猜测。 花姐心头有着点紧张,会不会是双面人还是无面人? “河马吞噬之人?”拉基也是紧张。 然而,雷越有些奇怪他们这么问,众人更是十分错愕于他这么回答: “就是叫好戏人啊,造型就是我现在这一身造型啊。” 众人面面相觑,连绫莎也投来了目光。 金妮哑然,一般来说是异体者实施传说肖像的造型,而不会上来就画等号。 她还想着怎么给“好戏人”调整衣着搭配呢。 什么鬼?花姐抓头瞪目,再问: “那除了好戏人,有没有英文名或其它语言的名字?” “没有。”雷越说道。 花姐与莫西干相视了几眼,有一点点明白了。 就意味着,虽然现在很多媒体给“好戏人”起着各种翻译名字,Good Show Man什么的。 但对于这个都市传说的本身,有些百猴效应还没形成。 这个传说有表演母题,却很新很新,新得就像初生婴儿的皮肤。 不只是没有共振史,而是…… 由于雷越的个人故事与特质,世界之门开启,种种的因素,结合而成的一个新都市传说? 这种情况是只存在于那些理论专家对异质的设想中的呀,因为都市传说是难以被制造出来的,先有传说再有异体者。 但这种开创式共振的话,理论上就会有着更多的可能性,尤其是作为一张鬼牌。 连英文名叫什么,都可以自己来定。 卧槽,这年轻人…… “先看看异体级别!”这下,莫西干也有点急了。 “好。”雷越闭目想着,SSS、S、A-G的九个异体级别。 仿佛是拿起石头砸向一个椰子,嘭的一下,卡牌上的那些霉菌、藤蔓急速生长了一片。 突然,他只见牌面里在名称下方,渐渐多了一栏内容。 与此同时,周围众人都看着“好戏人”,等着他的答案。 而其中一块电视屏幕,向来收视率颇高的真相日报频道。 那个穿深蓝色西装的前秃中年男人,还在严肃地呵斥: “好戏人不是超级英雄,也不是什么超级新人! “不是F级,不是E级,更不可能是D级!只是个G级,走了狗屎大运懂得飞行。 “他是个利用奇变物手枪装腔作势的骗子,只会搞场面不会做实事。 “他也是个疯子,因为那把手枪的力量,把我们都置入危险境地!” 第六十章 异体能力 老家酒吧除了电视声,此时正陷入一片寂静。 忽然,被众人注目着的雷越说了话: “看到了,异体级别:B级。” 寂静却没被打破,莫西干皱着脸,金妮痴呆了一般,就连拉基也傻乎乎地微张嘴巴…… 星宝转动DV机的镜头,继续完成着《东州之夜》的拍摄。 “认真点好吗!”还是花姐喊出声来,面容狰狞,几乎爆了粗。 就算完全打破了【EFG上限定律】 顶天了也是D级吧,怎么一下跳到B级去了,会不会英文啊! 没有这样的,没有这样的。 如果“好戏人”真是个B级了……别的新人还怎么玩? “花姐,我没逗你们玩,确实就是B级。” 雷越还在闭着眼睛,真的看到那张悬浮在黑暗上的巨大鬼牌,牌面显示着两栏文字: 【好戏人】 【异体级别:B级】 “可能是因为我看了太多B级片,又在演着B级片吧。”雷越自嘲地说道。 很奇怪吗?他并不感到奇怪,这样才对嘛。 花了这么多年,这么多时间,还有这么多伙伴…… 雷越睁开眼睛看看左肩上的乌鸦,它的羽毛比黑暗更黑,鸟目里却有着光亮。 他又转头看去,见到那个血肉淋漓的怪人坐在吧台最远端的一张高脚凳上。 如今,他的目光没有再避开,而是笑了笑,拿起手中的啤酒杯朝怪人致了致意。 还有出现在吧台上的一副古典护目镜。 以及腰侧左右各一个黑色皮革枪套,一把先锋者二代,还有那剩下两颗子弹的小伙伴手枪。 他可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 “……兄弟,你说真的!?B级?牛B的B!” 花姐还在石化,但拉基的尖叫彻底打破沉静,又跳又蹦,神智都似在失控。 “老莫,你是什么级别来着,C级?绫莎你呢?” “我挺好的,不用你关心。”绫莎说道,眼眸瞧着雷越,“你不会成王牌了吧?” “你对我们负选择就这么没信心?”雷越对她笑问,绫莎顿时也笑了。 “B级!?”花姐这才突然尖叫一声,好像先前断了线,这下重新上线。 她几乎把嗓子都喊破了,“B级!?” “可能他共振成功的时候是C级的。”星宝让大家都冷静点,“经过登场,就变得更强了。” “有可能。”莫西干也点头说话,问雷越: “共振成功后,你有没有什么时候又有异体增强的感觉? “级别提升的时候,感觉还挺明显的,自身级别越高就越这样,异体能力也可能会增多。” 雷越听过这些,仔细地回想起来。 “有,有一次……”他说。 是自己举起婆婆和爸妈的灵牌那个时刻,当时心绪万千却又淋漓酣畅。 然后,他确实有一种异体增强的感觉,因为悬空飞行的身体变得更轻盈,握着的手枪也没那么沉甸甸。 力量、速度和敏捷,身体素质也都有加强。 应该就是那个时刻,他的异体从C级升到了B级。 不过能力有没有增多,雷越不太清楚。 因为昨晚回到家倒头就睡,睡了多年来最沉的一觉,接着又到这里来了。 他还没有仔细探索过自身状况,而且不太懂,需要问问大伙儿异体能力的方面。 “老实点。”花姐也是问起来了,“你现在有多少种能力?” 见雷越糊里糊涂的,她抓了头发一顿,快声讲道: “理论上,异体者每升一个级别,会增长一种能力,越高级的能力越厉害。 “但具体没这么简单,王牌、鬼牌、平局的机率是不同的,这叫【王一鬼二平三定律】。 “平局是存在一级一能力的可能,但通常每三级才增长一个能力,这样就算到了B级也只有两个能力。 “鬼牌的可能性是最多,平均而言,每两级增长一个能力。 “只有王牌,才是稳稳地每级一个能力。 “B级王牌已经可以有六种能力了!不一定每种都很厉害,但人家就是有。” 花姐说着停顿下来,“所以我才很奇怪,你是怎么打败那些王牌的?你当时可是面对着超过十种能力啊。” 星宝虽然是目击证人,却也搞不懂,叹道:“这是一道我不会算的数学题。” 金妮、拉基都瞪目看着雷越。 如果真是B级,以鬼牌平均每两级加一个能力来算,他现在是有三种能力。 悬空飞行、呼唤群鸦,还有星宝说的他能把头拧下来再放回去的“好戏表演”。 但既然【EFG上限定律】在好戏人这不起作用, 【王一鬼二平三定律】又奈何得了他么? “唔,我能打败那些杂鱼,主要是一个能力。” 雷越回想着道,“我可以控制那里的异质力场,我忽然就是可以。 “当一片空的空间成为‘舞台’,我就能控制下来尽情表演。 “在村子市场时没那么容易,但在暗巷里的时候,那真是我的主场,我对异质的感受特别清晰,他们一举一动,我都清楚,而且能控制住。 “我想,可能这是‘暗巷表演’那个都市传说带来的能力。” 花姐又和莫西干相视,都看出对方的惊愕。 控制某个领域的能力?这往往就是界域系(Areas)异体者才会有的能力,怎么他一个小丑系…… “你不是好戏人吗,跟暗巷表演有什么关系?”花姐茫然地问道。 “我异体共振的时候,感觉融合了很多个不同的传说。” 雷越说道,“就是你给我的那些,我各种能力的来源,大概离不开关系。” “好吧……”花姐越问,越明白了“好戏人”这个新都市传说是怎么回事,这是个1+1大于2的新玩意。 她心头跳得厉害,当然知道自己捡着了宝,“那你现在到底是有几种能力?” “我算算。”雷越看看肩上的乌鸦,坐在那边的怪人,这些老伙计算吗?先算着吧。 悬浮飞行,呼唤群鸦,好戏表演,血肉快速愈合,舞台领域,乌鸦朋友带路和示警,怪人…… “六、七种吧。”雷越往少里去说,虽然感觉还有一些能力,自己还没挖掘出来。 靴子落地,花姐脸色再是一变,“六七种……” 那就是比一级一个能力还要更多,不比王牌差,甚至更厉害? 再加上有控制领域那种能力,怪不得,可以把天空之魂那些人直接干趴了…… “有可能更多的,我也不知道。”雷越耸耸肩。 莫西干喝下烈酒,沉沉地说了一句:“鬼牌最怪。” “太可怕了。”金妮不断喃喃。拉基面向着星宝扛的DV镜头,叫嚷不已:“这就是我的兄弟,我兄弟好戏人!” “星宝,这些是绝密片段,现在的信息,都不能外漏……” 花姐说着,望着又漫不经心地看起电影的雷越,真是感到一种幸福的烦恼: “我怎么定位你啊?你说说,我怎么定位?” 上来就B级,对于新人来说太高了,完全是前所未闻,反正她在赛藤干的时候没听说过。 另一方面,对于他这个级别,他的能力又太多了…… 就算现在把这些说出去,也被人认为是吹牛B,纯纯的吹牛B。 “花花,你想呀。”金妮喝了几杯,有些醉意上头,“我们好戏人这么厉害,哪需要去哪家公司受气啊!” 在花姐苦想的同时,吧台后一块电视屏幕,真相日报频道。 前秃中年男人主持人继续在面向广大观众,大声地把好戏人斥个不停: “好戏人是个恐怖分子,是个缺乏教养的家伙! “孩子,雷越!如果你认为你的所作所为能吓到谁,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一点都不害怕你,在我眼中,你只是个耍枪的疯子,那算得上什么好戏?不要侮辱表演这两个字! “如果你觉得我说得错了,那来啊,来吧! “我就在这个演播室,等着你!” 前秃中年男人瞪着镜头,捶了捶桌子,满脸的正义。 “花姐,这个秃头佬。”雷越忽然转目望向那块屏幕,语调变得不太一样,“我要去给他一场好戏。” 花姐怔了怔,面色顿时更加塌了下去。 第六十一章 搞起来 “停停!” 酒吧仓库内,花姐眼见雷越要离开吧台走去,连忙出声叫住: “这家伙叫詹成荣,还挺有影响力的,在蹭你热度搏收视。 “待会再管这个家伙,我们先搞清楚些事情!” 雷越停着脚步,与众人一同看向花姐。 “好,我就当你B级异体了……但你还不是巨星,也不算是明星。” 花姐正说着,那边的拉基惊呼:“这还不算明星?你瞧不起我兄弟,我跟你没完!” “异体级别体系,在明星事业那有一套对应的说法。”花姐继续说。 “因为普遍而言,实力可以决定名气,也能反映这个异体者能摸到的天花板在哪。 “SSS级,巨星。不超过一百个! “上来一个,就下去一个。明白么,即使世界再大,人们的时间和脑容量还是只够关注这么点人。 “所以异体级别越往后越难提升,知名度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陷入停滞。 “不是谁都有实力、机会和运气成为巨星的。 “S级,明星。这个层次的人数量更多,但也不是特别多,不超过一千个吧。 “A、B、C级,一线、二线、三线。进入这个范围,才有资格叫名人。 “多有名呢?对于什么群体有名呢,什么时候出名呢?那就是问题所在了。 “之后的全是陪跑,跟影视城的死跑龙套差不多。 “D级熟面孔,E级小卒子,F级路人甲,G级新人和过气扑街。 “猎枪人,以这个标准来说,曾经在SSS级巨星的行列,后来跌落成了G级过气扑街。 “你呢?” 花姐故意以一种上下打量的挑剔目光瞧着雷越,又道: “我先不谈潜力,因为未来不一定属于我们,就谈现在。 “好戏人,漂亮的登场亮相,B级异体,比东州之夜其他新人都要厉害得多。 “那你已经算二线名人了?不,那是你理论上的人气天花板。 “实际上,你还只算是个熟面孔而已。 “看看现在这些电视、这些报纸,全是你,你正在爆火,然后呢? “如果没有运营、没有资源、没有新热点,过几天就没人再记得你的了。 “‘好戏人?谁来着,是那个毁容的家伙吗,还是胖得像头猪的那个?’ “没错,欢迎来到残酷的明星行业!” 花姐说罢这一通,拉基都支唔地抓抓头,忽然想起什么来。 拉基从口袋拿出一大叠哪家山寨小作坊加班加点生产的好戏人明星卡牌,连同一支签字笔递给雷越,乐呵地说: “好兄弟,帮我签一些名吧。” “拉基,你别坏了他的商业价值!”花姐黑了脸,“如果我不是给星宝面子,现在就一枪嘣了你。” “花姐你不用给我这个面子的。”星宝说。 拉基震惊地看向自家宝贝女儿,“宝啊,爸爸这都是为了你的钢琴、你的学费啊。” 花姐抢过那叠卡牌收好,继续对雷越说: “主界域那边,有无穷无尽那么多的明星动态,等东州这个热点过去,你也会过去的。 “你见过某个节目忽然爆红,然后里面哪个嘉宾频频上热搜,再过一阵子却完全消失了吗?就是那种情况。 “但巨星总是每一天都在你面前出现。 “你走在路上看到的广告牌是华仔,打开电视是华仔,走进电影院还是华仔!对了,60多岁的‘华仔’。” “不过,华仔很快也不行的了。 “因为主界域那些巨星、明星会拿走一切的,我保证连你擦屁股的纸巾都会印着哪个奇人系明星的脸。” 花姐的话声落下,雷越却不以为然,“所以呢?” 这小子,现在真的是翅翼硬了。花姐瞪瞪眼睛,又道: “所以要趁热变现啊!我们就是个小作坊,却对垒着一大堆的巨型企业。 “让我这个前公司狗告诉你们吧,赛藤、汤谷、迷光、盖因重工这些公司的计划。” 花姐扫过吧台边一张张面孔,声音肃冷: “现在是第一阶段,挖人! “异体者不念旧情的,就只挖一个; “念旧情的就挖整个团队,到了那边,再逐步把闲杂人等雪藏、踢走,只留异体者。 “一般来说,第一阶段给个天价合同就能搞定,因为没几个人跟钱过不去。” 拉基瞧瞧吧台边,“巧了,这里就有三个。” “呃。”花姐无奈地一叹,“我命苦!” 老莫当年就不提了,她没份参与。 “夜雾女”稍微包装运营一下就能起飞,但绫莎这个人嘛…… 花姐觉得,雷越这小子,是被绫莎带坏的。 “花花。”金妮举了举手,对这番话有同意,也有不同意: “我们也得给雷雷考虑呀,如果他去哪家公司,人设定位肯定会需要结合哪家公司的品牌形象去做改变。 “而且你也说,那些公司哪家都有一群巨星,内部竞争激烈,山头文化很严重的。 “这些公司现在都是想赚一波热钱,以及把好戏人的热度捆绑转移到别的新人那去。 “等把好戏人榨干了,不合适主流市场的好戏人就会被边缘化……” 花姐没有反驳,金妮说的也都是真的。 或许情况不会那么糟糕,但绝对不会被捧在手心上就是了。 “那好。”花姐摊开双手,又道: “进入第二阶段:不肯过来,那就毁掉他。 “老莫,你最熟悉这个了,你有拐带过小孩吗?你没有呀,但人家说你有你就有,公司和条子们是一家的。” 莫西干一直没说什么话,此时闻言,更是埋头喝闷酒。 雷越敛了敛目眶,心中越发有一股闷气,为朋友,为自己,为这种事情。 他忽然听到那个怪人说:“你打算就忍着吗?”他轻声:“不,我不打算忍。” 花姐没听到雷越的喃喃,还在继续讲得很快: “而你,好戏人,你遭受的种种攻击会比老莫当年更大,大得多。 “你现在挡了多少公司的财路? “一场新人英雄记招会都没有举行!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这个家伙,正被所有的枪口对准着,人家随时开枪。” 说到这,花姐语气有些凝重: “这不是闹着玩的,我建议你去公司,也是想着你这样就可以……寻求一个保护伞。” 拉基嘿的一声,乐道:“毁我们好戏人? “我这大兄弟的人设是什么?告诉大家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守卫世界和平吗?毁去呀!” “总有办法的。”花姐长长地一叹,“不要低估那些寡头!他们比我们能想到的还要坏得多。” 她望向一块电视屏幕,那个前秃中年男人还在喷骂不已。 “指使《真相日报》这种看似独立、其实早已被收编了的媒体进行抹黑,只是赛藤一家公司给我们的开胃菜而已。 “如果是我,这事简单得很。” 花姐顿了顿,作了个挥拳手势: “找些人揍好戏人一顿,把他打得口青鼻肿,最好打到他哭,还要现场直播。 “你们觉得观众会为好戏人的遭遇感到愤怒么? “不,观众们会失望,巨大的失望,然后目光就会看向‘第一名’那些新人了。” 拉基又嘿了声,“这个嘛?我倒不担心我兄弟啦。” “你们还真以为他SSS级了呀?”花姐着实没好气: “是没有巨星会来做这种掉价事儿,但找些要钱不要命的街头罪犯来做还不容易么? “多了去了,不要忘记黑岛监狱里关着多少真正的罪犯! “而且,这小子还拿着一把不知哪来的奇变物手枪,多少人想要抢到手?” 这下拉基闭嘴了,花姐越说,仓库内的空气越有点凝滞。 众人都知道,花姐说的这些问题是事实存在的,“公司签不到人就毁掉”。 他们“鸟人娱乐”这个山寨小作坊,要怎么招架那些寡头的攻击? 这时候,一块电视屏幕忽然传出砰的枪击声! 绫莎看得入神,雷越也在看着。 这部名为《怒火青春》,原名La Haine,直译《仇恨》的CULT片正迎来结局。 因为好友被条子击杀,几个贫民窟年轻人参与街头骚乱夜之后,“文斯”捡到条子遗落的一把手枪,本是愤怒着要反抗,但终是由于内心的善与迷茫,被好友休伯特以“仇恨只会带来更多仇恨”劝下来。只是文斯刚刚把手枪给了休伯特拿去处理,与好友赛伊德回家,马上就被条子粗暴地要逮捕。 条子用警枪指着文斯的脑袋,比划、吓唬、折磨着他玩,警枪走火,文斯被打死了。 而一向劝说文斯要冷静与温和的休伯特,走了过去,举起那把手枪,对准条子。 这时电视屏幕中,休伯特与条子互相用手枪指着对方,对峙。 镜头对准了赛伊德躲在警车后面惊惧茫然的眼神。 突然,又是砰的枪响声,屏幕一片黑色,电影结束。 “永远不要放下你手中的枪。”绫莎这时说了句,“不管谁以什么理由说那是为了你好,永远都不。” “仇恨只会引起更多仇恨。”雷越顿时也说着自己的观感: “那为什么非要我们这些喝粥的放下仇恨,而不是他们放下一点点嘴里的肉?” 花姐霍地一下双手抱头,已经明白雷越的抉择。 突然,她看到雷越演起了“文斯”,拔出那把奇变物手枪,胡乱地挥动,高呼起来: “那些条子,那些公司,那些家伙都把我们当畜生来看待!” 他越是吼叫,越是愤怒,也越发迷茫: “他们不尊重我们,他们不理解我们,他们不给我们机会! “那为什么,我们要尊重他们!?或者,害怕他们!? “我已经受够这一切了,我受够了这个系统!” 那边,绫莎翘着嘴角,走下吧台高脚凳,演起文斯的好友赛伊德,鼓掌道: “哇,说得真好!好像一半摩西十诫、一半米奇老鼠的废话那样的结合” 雷越瞧了瞧绫莎,好笑地笑了,这场戏几乎演不下去。 他看向好像在演着休伯特的花姐,怒笑地说: “你知道街头教会了我什么吗,如果自己伸脸给别人打,那就是让老妈被人操!” 花姐说不出话来,还能说啥呢?事情一旦关乎老妈,耶稣来了都不顶用。 “哈哈哈!”拉基高呼出声,又朝星宝扛着的DV镜头大叫:“喂,史学家们,这就是为什么好戏人不去公司!” 金妮、莫西干都举起手中酒杯向雷越致敬。 星宝并不意外地说:“花姐,你不应该高估人类的理性。” 花姐眼睛转了转,深吸一口气。 她从来不喜欢废话,也知道现在不需要再废话了。 “你是明星,你说了算,所以我才不喜欢当经纪人。 “他妈的搞完这一笔,我一定要去过平静生活!” 花姐说着这话,突然就朝众人拍动手掌,话声也昂扬火爆起来: “不签就不签,让所有公司去死!” 拉基、金妮一片激动高呼,雷越、绫莎、莫西干全都笑了,只有星宝悄悄戴上安全帽。 花姐喊着道: “既然这样,那咱们得安排起来了,拉基,你刚才说的那些玩意,全部都要有! “好戏人要成明星,就得有明星的派头。 “我知道那些公司狗会咬我们,绝对会的,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嘛? “开搞,保持热度,好戏人你赶紧升上去A级! “大众目光就是我们的保护伞,我们闹得越出名,我们就越强大,也就越安全!” 雷越脸上的笑容更大,其实还想和绫莎多演几段来着。 花姐看向一块电视屏幕,真相日报频道的前秃主持人詹成荣还在严肃地骂咧着什么。 她手指一挥,“就这家伙了,也该是时候有人收拾他了。 “我们现在就去演播室,好戏人,你除了别把他弄死,怎么都行!” “花姐。”雷越笑了一声,“我不会因为别人说我坏话就把别人弄死的,是他自己要看我的好戏呀。” “也给他来点米奇老鼠废话呗。”绫莎做了个鬼脸。 金妮疯狂地灌了几杯酒,“搞起来,搞起来!” 酒吧仓库内的空气变得躁热,众人的心情都变得高昂。 不多时,他们这一群人,谈笑着走出仓库,气势汹汹地走在破旧小巷上。 突然,众人看到有个大块头男人匆匆地走来,提着个跑路般的背包。 军绿色的马甲,卡其色及膝短裤,寸头发型,一张圆扁脸,浑身横向发展的隆隆肌肉。 奇人系王牌,D级,肌肉合成油。 “呃,呃……”大块头望见他们,怔了怔就加快脚步上前,“金妮!” “这死条子来干嘛?”拉基惊问,其他人也疑惑。 “合成油不是条子啦……”只有金妮面露讪笑,解释了一通,包括大块头应聘保镖的来意。 她其实也就提那么一嘴,没想到这个大块头还真的跑过来了。 那就让好戏人打发掉他吧…… “你们好,好戏人,你好!” 大块头肃然着脸,嘭嘭地拍着胸肌,自我推荐道: “我是阻止林红韵那些人刺杀你,结果被他们扎晕,后来因为这事闹得离开调查局。 “我当保镖没问题的,任劳任怨,有我在,保证谁也近不了你身!” “问我经纪人吧。”雷越却是耸肩说。 “先别说了,一起走吧!”花姐摆摆手,“我不管你要当保镖还是当卧底,先看你的表现喽。” 这个前条子傻愣愣的,就算是来当卧底的,也比调查局回头安插其他人好对付。 调查局什么情况,他们反过来也可以套这大块头的话。 众人继续大步走去,不管大人小孩都是神态昂扬,提着滑板的,扛着DV机的,抽着烟的,喝着酒的,笑谈不已。 大块头有点懵,只好紧跟在他们旁边,“你们这是要去?” 雷越看着周围一众同伴,笑了笑,说道: “搞人,搞事,搞钱!” 第六十二章 真相日报频道 “我们刚刚得到的最新真相,好戏人患有精神障碍!是从小就患病,一直在服药。 “我又一次说对了,这是个疯子。” 装潢亮丽的真相日报演播室,詹成荣瞪视着镜头,扬了扬手中的一份文件,又说: “让我们先休息一下,10分钟后再回来解开真相! “上网关注我们的播客‘真相在线’,你会得到更多消息。” 詹成荣说罢,节目的直播画面顿时切进广告,率先播起了赛藤公司最新款的蜻蜓机,从下方《真相日报》渠道购买有折扣,还包邮。 “唔。”詹成荣拿过一瓶矿泉水喝起来,已经连续骂了有一个小时了。 这时候,演播室里各个岗位的人员才敢发出声响。 “老板,刚才说得漂亮,‘耍枪的疯子’!”青年男编辑笑道,“这能用来做头条的标语。” “收视率爆了!”年青的女助理欢笑道,“又有五家广告商打过来想跟我们合作!” “我不知道过几天会怎么样,但现在好戏人真是全城热点啊。”中年男制片感慨道。 还有摄影组、灯光组、导播组等人,大家都高兴着,收视率就意味着奖金。 此时最神气、也是最受益的,还是詹成荣。 这个前秃中年男人既是主持人,也是《真相日报》的创始人。 整个公司的报社、电视频道和网站,都是围绕他那标志性的秃头和毒舌来做成品牌,收获观众的。 不过,现在的好时光都要从藤赛控股之后开始的。 真正作为独立传媒的那段时间,《真相日报》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经营不善、又惹上很多事儿而濒临倒闭。 但藤赛控股后,总能提供一些最新最快的明星英雄黑料,当然基本上都是对家的,偶尔为了显得公正性才有一些不痛不痒的自家明星黑料。 《真相日报》正是靠着这些黑料,充当打手,喷这个喷那个,因为有赛藤保护又不用担心遭受报复,就这么火起来了。 詹成荣尝到甜头之后,更是彻底改变经营策略。 不断搏热点、唱反调、爆黑料,靠着这三板斧成了个知名主持人。 现在,喷好戏人也是这么一回事。 而好戏人的第一手资料,仍是赛藤提供的,据悉好戏人刚刚拒绝了赛藤的合同,娱乐部那边的人当即决定开火。 “年轻人们,记住我这句话了,收视率就是一切。” 詹成荣神气地肃声说,“有收视率,才有真相。” 哒哒,詹成荣敲了敲手上的文件,又向女助理、男制片等人吩咐道: “告诉情报人员那边,精神疾病这事必须深挖。 “那疯子是个高三毕业生对吧,去采访他的同学们!引导一些他平时发疯的事例。 “这是个不合群的边缘人,一个对社会充满愤怒的失败者,平时就相当暴戾,现在更是疯狂……这就是真相。” 男制片、女助理他们听着,默默地点头。 没错,真相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从这里到达外面。 至于好戏人会怎么想、怎么做? 他们倒不担心,不说赛藤这座大靠山,光说这个演播室,就有异体者安保守卫在外面。 还要是三个D级,一个王牌两个平局。 不是谁都随便跑上来闹事的,尤其是那些EFG新人,挨骂也就挨骂了,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10分钟转眼过完,詹成荣继续坐在半圆形的棕木演播桌后,直视着镜头,愤怒道: “欢迎回来!我们继续为你带来第一手真相。 “好戏人是个就读于东州一中的高三毕业生,刚刚艺考落榜!怪不得对世界充满怨气。 “这孩子明显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他非常偏执于要成为演员,为什么?因为他是个精神病。 “科塔尔综合症,这孩子认为他自己已经死了!所以要拉着全世界陪葬吗?疯子!” 与此同时,真相日报频道的收视率,还在节节上升。 不管是蔓延城的街头,还是原福榕村市场,现在的“东州区世界之门广场”,都有人山人海那么多的民众看着各种屏幕。 电视、电脑、手机、大楼外墙巨屏。 詹成荣的秃头严肃脸正出现在无数的屏幕中,骂着道: “这个疯子正对我们造成极大危险,看看他是怎么对待巡界署人员的,他会对我们好吗? “什么想‘这个世界推倒重来’,这是什么失败者才会说出的话? “孩子,让我告诉你真相吧。 “你的表演真的很烂,你落榜不是没理由的,并不只是因为你那张脸。 “当然,你的脸也是一个大问题。哑巴没办法成为歌星,这又是这个世界的错了吗?” 广场上人们的交谈声嗡嗡,确实这才知道好戏人有精神问题,又是落榜生…… “原来是个疯子啊。”“疯子就疯子吧。”“脸烂成那样还要当演员,是挺疯的。” 拥挤的人群中,黄自强也在,向周围这些异乡人,欲言又止。 阿越,不是那主持人口中那样的人…… 黄自强现在已经知道基本情况,旁边还有十几个同学都在,他们是闻讯跑来福榕村凑热闹的。 此时,一众年少男女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对于雷越突然成了“超级英雄”,都还没能接受下来……那个雷越?那个除了烂脸瞩目基本是个隐形人的雷越? 他们听到秃头主持人继续骂道: “好戏人,这个世界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 “世界上有很多超级英雄,像终极战士、鬼男孩、飞侠……他们都不错,但你,你是个破坏和平的混蛋。 “你需要的不是手枪,你需要的是药,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这时候,让黄自强有些搞不清情况,广场上响起一小片嘘声,有些人骂起了詹成荣: “这个世界没问题?你在说什么鬼啊。” “哦原来蔓延城的贫富差、犯罪、失业……什么问题都不存在!” “那些巨型企业都是慈善公司是吧!” 也正是这个时候,人们忽然看到,屏幕中的詹成荣停了停顿,有过一丝疑惑似的面色。 “咳咳……“詹成荣转头瞧向镜头拍不到的演播室一角,神情变得更加古怪了点,“好戏人是个……” 他一句话没说完,又停下来,却站了起身,快声询问画面外的其他工作人员: “那是什么!?你们没看到吗?喂,那是……!” 顿时,正看着真相日报频道的每个观众,都不由疑惑,怎么了这? 詹成荣越来越惊急,却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回应,镜头画面也没有变动,还在继续直播。 第六十三章 一切很好 真相日报演播室,洁净宽敞,灯光明亮。 詹成荣正站了起身,瞪目望着演播室一个角落,从刚才起,他就看到那里出现了一片血色的阴影。 然后,阴影显出似血肉、似粘膜的表层,并且急速地膨胀增大。 每根血管内都有黑色的污水在流动,随时要爆开一般。 “喂,你们没看到吗?”詹成荣惊呼,连连地转头扫视周围一众下属。 不管是制片、编辑还是助理,这些人都好像定格了。 他们的眼神与面色都明显有在变化,却就是不说话也不动弹,只是站在原地望着他。 仿佛,成了一群安静看戏的观众。 观众? 这个念头闪过,詹成荣顿时心中猛然一跳,难道……好戏人? 没可能!好戏人撑死了也只是个E级,进都进不来位于蔓延大道的这栋《真相日报》总部办公楼。 与此同时,那片血肉阴影已经膨大成了一头庞然巨兽。 浑身满是腐朽的霉菌与污物,头部有锋厉带血的獠牙,空洞的目眶内全是黑暗。 詹成荣从其形状认得出那是什么,大象,那是一头诡怪的血肉大象。 外面的安保们没动静,周围的员工们也没反应,詹成荣知道情况不好,立即面向镜头对观众们道: “呃咳,我们这里遇到一点情况……” 突然,詹成荣还没说完,那头巨象就猛然冲来,象腿重重撞击地面,震得演播室上空的灯具都在摇晃。 这个前秃男人一声闷怒的叫骂,从主持人演播桌逃窜开去,那份好戏人资料文件掉落一地。 导播、摄影师、女助理……每个人都沉默不语。 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房间里这只大象冲向詹成荣,挥起满是血渣的巨大象脚,张动着獠牙,发散着恶臭。 “啊!”詹成荣骤然一下摔倒地上,慌急地往后面爬,像是一条蠕虫。 他连连地闪避,大象的巨脚连连地落下,庞大如山,血肉横流。 詹成荣尖声叫喊起来,不管是安保还是观众,有谁听到吗: “这里有头大象! “快来人啊……我被袭击了,有异体者正在袭击我!好戏人,是好戏人那个疯子!” 这个演播室里发生的事情,都正在通过直播画面,播放在无数观众的眼前。 蔓延大道的两旁人行道,走动着的人们都停了下来,望着那些随处可见的高楼外墙大屏幕。 东州区福榕广场,人山人海,东州本地人、越界来的游客,全是在抬头看着这场直播事故。 此时,观众们已是终于惊奇地看到了,一头面目丑陋的巨象砰砰嘭嘭地追着詹成荣踩踏。 对新人们毒舌多年的詹成荣,似乎正遭受到苦果! 詹成荣满地翻爬滚动,刚才骂得起劲,现在却吓得不轻。 “哦喔!” “哦!” 福榕广场上,每当大象就要踩中詹成荣的时候,人们就响起一阵惊呼。 好戏人!? 这真是好戏人搞出的戏码吗? 一个异体共振刚成的新人捅了《真相日报》的老窝? 许多记者团队闻讯赶来,报道起了这条同行遭殃的突发新闻。 江美儿也领着蔓延第一娱乐的团队到达广场边缘,张头地望着大楼屏幕。 “那是好戏人?”她自言自问,不确定。 那个“无法定义”的新人真有这么胆大包天吗,抑或真是个疯子? 在同一天里,先是把条子部门得罪个清光,再成为媒体的公敌…… 本来是会有媒体帮他说话的,帮他抨击詹成荣的口无遮拦。 但他这样跑上去袭击一个知名主持人,任何新闻从业者和记者,都不会站好戏人了。 周围,许多路人在纷纷谈论: “难道他的异体能力跟动物有变,像马戏团表演?” “是啊,乌鸦、大象,他是以动物来演戏的吗?” “这头大象会不会是好戏人变的?” 长发、短发和爆炸头,这些路人们虽然瞧得好奇,却不激动。 像詹成荣之前说的那样,以一头巨型怪象粗暴地踩人这种方式吓人,可算不上什么“好戏”。 好戏人杀上演播室这事令人诧异,但表演本身只算得上是一般。 正当人们念头纷杂,突然,只见一道黑衣少年的身影从演播室一侧通道走出。 凌乱有致的中短黑发,可怖的烂脸面向着镜头这边,似有怪异的微笑。 那少年显然就是…… “好戏人!!” 福榕广场上爆起人们的一片狂呼,很多人兴奋地跳动不已。 原来还真是好戏人杀上去了,原来好戏人不是那头怪象! 江美儿等记者们,纷纷皱动眉头,如实地继续着这场突发新闻的报道: “好戏人露脸!” “在詹成荣向他发出挑战后,好戏人现身演播室!” 广场的人群中,黄自强的心跳也加快了,阿越正让人们变得再次狂热起来。 旁边的同学们是第一次置身于这种为雷越倍看的人海中,只感到更加难以置信,都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只见,还真是雷越,看上去不同以往的雷越…… “好戏人,好戏人,好戏人!” 广场上,人们呼喊那少年名头的齐声渐响。 每位观众都睁圆了眼睛,看看那个黑衣少年又要搞什么名堂。 说真的,这精神病落榜生真的有学过表演吗? 真相日报频道的直播画面中,黑衣少年像是听到呼救声巡逻过来的,转着头往周围张望,那边帅气的脸庞作着疑惑模样。 看上去,他并没有看到房间里的大象,也没看到大象正在追着践踏一个活人。 他望了几下,就背对大象和詹成荣,面向镜头,露出一个宣告“无事发生”的微笑。 然后,好戏人轻盈地摆动起自己的身体,在镜头前晃来晃去,像是在跳舞。 也像是在,遮挡大象行凶的景象。 这时候,后边的大象伸着象腿终于一下踩中詹成荣的右脚,咔噼一声爆裂的闷响! “啊……!”詹成荣惨叫出声,看着右脚从小腿一截以下四裂五分地爆开,痛苦与悚然涌现,让他几乎晕厥。 “你,真是你,你这个疯子……” 秃头男人失控地翻滚叫喊着。 好戏人看也不看后边的情况,只是作了个惊讶表情,双手连忙从腰间掏出什么来。 纹有HATE的左手拔出了一把黑色普通手枪, 纹有LOVE的右手却是掏出一大堆的徽章,手忙脚乱地翻找起来。 有赛藤公司的、汤谷公司的、有条子部门的…… 最后,观众们只见,好戏人举起了一枚特别调查局的探员徽章。 他冲着镜头示意徽章,嘿嘿笑了笑,好像在演着默剧,在说:我不是疯子,我是条子! 与此同时,大象还在不断追着詹成荣践踏,一下又一下。 福榕广场上,有些观众不由发出惊喜的笑声,对于这场戏开始会意过来,身体打起激灵。 房间里的大象,詹成荣,好戏人…… “哈哈!” “去他妈的大象!” 人们的笑声、欢呼声、口哨声都在响起,向那些巡逻着的条子比划中指。 比一般人思维更敏锐的记者们,自然也看得出好戏人在演着些什么。 江美儿微微变了面色,不再是先前的若有失望,而是心绪翻腾地失笑了。 真不愧是无法定义的新人…… 詹成荣这次,摊上事儿了。 什么落榜是活该、表演很烂,只要看看现在这一出默剧,这种说法就不攻自破。 好戏人懂得如何运用肢体语言,对面部每一块微小肌肉也都能流畅控制。 这也许有着异体能力的加成,但毫无疑问,好戏人对于戏剧表演有着极为深厚的理解,以及大量的经验。 微笑、惊讶、疑惑……那少年做起各种表情,都在展现着表演之美。 对,就是美。江美儿心想。 即使是一半好脸一半坏脸,即使这种优美混杂着畸怪与触目惊心。 但那,正是好戏人的独特迷人之处。 而且眼前这场戏不只是在说着大象攻击人…… 江美儿一下想过了很多要如何作报道的标题,这事暗藏着风暴,因为那只象腿…… 砰嘭!! 突然间,演播室里的大象向着镜头方向冲击而来,镜头猛烈摇晃不定,被象腿踩得多了些裂纹。 这一脚仿佛是踩在了每位观众的身上。 无论大象攻击着谁,象腿随时都会往自己这边踩下,把人踩得粉身碎骨。 一下子,更多观众怔了怔后,也都会意了,纷纷高呼。 他们既激动,又有莫名的悚然,这是一种直面大象的悚然。 “这……”黄自强哑然地瞪大眼睛,与一群十来个同学面面相觑。 这些年少的男女,不是很明白周围这些人在瞎叫些什么? 雷越真发疯了,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在行凶……难道这不是很可怕,不应该被制止下来吗…… 蔓延大道,真相日报演播室里。 嘭嘭嘭,血肉巨象还在不断抬腿,詹成荣还在拖着残腿翻来滚去,惨叫不已: “救命啊,好戏人在袭击我! “我是个普通人,他是个异体者,他正在违反法律,法律……” 然而,突然间,詹成荣发现自己只能呜呜作声。 他眼睛一瞪,惊悚地看到舌头和嘴巴都正被从大象溅来的血肉蔓生缝合起来。 耳朵、鼻子、眼睛,同样也要被堵上。 他正在失去一切感官,变得又哑又聋又瞎,黑暗汹涌淹没而来。 观众们都因为这惊变一幕而屏住气息,詹成荣的脑袋正被一层污染的血肉包裹覆盖。 那边,好戏人还在装模作样地张望周围,终于结束默剧,疑惑地说: “你们看到有事发生吗?怎么我没看到有? “没事儿啊,一切都很好啊,没事儿啊。 “啊……看到了!” 好戏人忽然瞧见什么似的,快步走向演播桌边一处,“这里有老鼠在作妖,好几只老鼠!” 他伸手往地上捞了捞,手上变戏法般多了几只造型可爱的米奇老鼠。 屏幕前的无数观众,都不禁大笑,这家伙真是玩嗨了! 好戏人把几只老鼠摇了摇,又随手扔到一边去。 就在他走动的同时,有一把普通自动手枪从他身上掉落,嘭的跌在地板上,就跌在詹成荣的身边。 “啊!”詹成荣看到那把手枪,急忙爬过去,捡起,开保险,上膛。 双手举起了手枪,对准那头居高临下的血肉巨象…… 詹成荣双手在发颤,心脏也在战栗。 这一瞬,詹成荣眼前隐约闪过一些往日的画面。 那时候他还年青,《真相日报》还真正是一家独立媒体。 就算公司诸多攻击,就算人们充耳不闻,他们报社总是在捕捉着、报道着这些大象。 向人们呼喊房间里有一头大象的人!是他詹成荣。 只是,那时候,他是站着呼喊大家注意,而不是现在这样爬在地上求救。 不管赛藤、还是迷光,大象就在那里!践踏着大家。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为了报社不倒闭?为了让家人能过得更好一些?还是因为大家其实根本不在乎也分辨不了真相? 忽然一天早上醒来,詹成荣看不到任何大象了,他成了大象的一部分。 而曾经那个詹成荣成了一具被扔进垃圾桶的尸体。 现在,时隔多年,詹成荣再次拿着一把手枪,对准着大象。 仿佛是那具死去多年的尸体,对准着如今的自己:一个空洞、可憎、庞大却又微小的血肉架子。 一下子,毛骨悚然。 “啊……”詹成荣感到心脏像是崩裂开了,看到了一场好戏。 事发多年来第一次看得如此清晰,是一个叫“詹成荣”的年青男人的死亡好戏。 这时眼见大象再度践踏而来,詹成荣连连地扣动手枪的扳机,“啊!!!” 砰,砰,砰! 枪火喷射,枪声连续响起,子弹打中了大象,打在那皮陈腐发臭的血肉上。 大片的血肉飞溅,溅得整个演播室点点的血色斑驳。 只是,大象并没有倒下,它变得更狂躁了,扬着獠牙,跺着巨腿。 这时观众们都看得惊着了,却又见到好戏人往镜头这边凑,讲悄悄话般笑说: “耍枪的疯子,缺乏教养!” 好戏人话音未落,猛地一下转身,整个人似乎也随大象变了。 他的面容狰狞扭曲,语调变得充满正直的愤怒: “仇恨只会引起更多的仇恨。 “大象要踩死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让大象踩死啊! “这个世界本来很好,你有看过外面吗,去街上看看呀,每个人都在欢笑! “都是你这种不肯让大象踩死的垃圾,破坏了它!” 几乎是一瞬间,好戏人冲了上去,纺有HATE的左手挥动一把黑色普通手枪,重重地顶在詹成荣的脑门上。 “这个世界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 他的左手食指就要挤向扳机,“詹成荣,你真该死啊。” 砰嘭砰嘭,詹成荣心脏发颤,浑身都在发颤,此刻喘不过气来。 本能还在想大声呼救,但头上增长的血肉肿瘤越来越大,似乎连脑子也要占据,彻底地蒙蔽上血肉污物。 嘴巴、鼻子都已经全被堵上,眼眶只剩下一丝缝隙可以看见好戏人的烂脸。 另一边,演播室各个岗位的人员,虽然动不了,但能从直播镜头外的墙边一块屏幕,看到收视率的即时变化。 从好戏人突然出现开始,收视率就在疯狂飙升,几乎是直线地窜上去。 他们眼见老板要被一枪爆头,却还是不由得有一份高兴: 老板,是你规定的,收视率就是一切! 只要有收视率,不管演播室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切断画面信号! 与此同时,各种屏幕前的所有观众,瞪目看着。 心脏砰砰地跳动,如同一声声的枪响。 江美儿惊愕得又失去报道方向,这场好戏远比她开始时以为的复杂,以及,震撼…… 她能感觉到,福榕广场的空气正在发热发烫,人们只需要枪火的点燃,就会发生巨大爆炸。 砰!!! 第六十四章 更多的枪 砰!!! 一声爆裂的枪响,打破了演播室里的寂静。 观众们的心跳也几乎被打掉,都只见好戏人拿着手枪在詹成荣面部比划着比划着,突然真的扣动扳机开了枪。 一片血肉爆开,詹成荣脸上那团肿瘤似的增长血肉被打爆, 而这个前秃男人的鼻子,也被打火粉碎,满脸伤痕,满脸是血。 “唔咳……”詹成荣发出着痛苦不堪、意义不明的哀嚎,双手捂脸,浑身剧震。 死亡没有带走他,因为死亡没办法带走一个早已死亡的人。 只有詹成荣自己才明白,此刻被炸开的心情。 那边,雷越转过身,举起手上这把先锋者二代,对准前方那头血肉大象,一下又一下地开枪。 砰,砰,砰,砰,砰! 他朝着大象走近上前,一边走一边开枪。 不管大象是如何狰狞与怒吼,如何挥着獠牙与象腿,他还是继续走上去,开枪。 轰!!被打得破烂的大象突然轰然倒地,继而爆开,成了满地腐烂的血肉,溅得那颗秃头满是污臭。 “好戏人,你,你……” 詹成荣瞪着目,发出含糊、哽咽、凌乱的声音…… 刚才到现在时间不久,但他受到的种种冲击,心智都快要被冲垮。 对峙大象的时候,好戏人这小子和他,做了不同的态度选择。 这场戏……人生如戏,却无法重演。 突然,制片、助理、编辑等人,还没从那一声枪响回过神来,就惊讶地看到这个中年男人疯了般失声痛哭:“啊!” 向来只有毒舌、没有怜悯和自怜的詹成荣,当着破节目收视纪录那么多的观众,多年以来第一次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一众工作人员已经能动弹,面面相觑,看到那收视率曲线的再度上涨,都不由心喜。 他们知道,值了,老板的右脚和鼻子、这场惊悚……什么都值了。 但他们不知道,是当年那个詹成荣在哭。 这时候,众人只见主导着这场好戏的黑衣少年,走近摄影机镜头这边,他们谁都不敢乱动或乱说话,就这么保持着木偶状态。 而好戏人,正正地看着破裂的镜头,像在看着每一位观众,沙声说道: “枪,我需要更多的枪。” 顿时间,整个福榕广场爆发出震天的高呼声,空气都在燃烧,似乎每个人的火药桶都被点燃爆炸。 人山人海中,很多人也掏出手枪,步枪、冲锋枪等,各种的枪支。 这些摇滚、朋克、重金属等街头衣着风格的年轻人们,争相地朝着那些大屏幕中的好戏人举枪,响应他的要求。 他们手上有枪,他们自己也是枪。 他们感到自己憋了太久的一股闷气,都在倍看中爆发出来。 有些人激动得几乎站不稳当,摇摇欲坠,看着彼此,只想仰头大喊: “我们是疯子!” “在大象眼中,我们全是耍枪的疯子,垃圾,失败者,没错,因为我们就是!” “这个世界不是我们的,是他们的;未来也不是我们的,是他们的!” “开枪,开枪,开枪!” “我们都是好戏人,我们需要更多的枪!!!” 狂热是可以传染的,疯狂是可以扩散的。 江美儿等记者瞪目看着周围,摄影师们拍着周围,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一场疯狂是如何掀起。 砰,砰,砰,砰! 突然,不断有枪声响起,人们开始朝向天空开枪。 在广场巡逻的条子们,每一张面孔都变得严肃沉重,大批人员开始集结,成群成群地往人群走去。 几乎所有电视频道,除了真相日报频道演播室的情况,纷纷以分割画面的方式,同时插播起了“突发新闻”。 蔓延第一娱乐,江美儿面对镜头,身后是高呼的人群,不断有枪声响起。 她不让自己的面容流露出一丝激动,保持严肃地说: “突发新闻,刚刚登场亮相的好戏人,又引发了一场新的骚乱,福榕广场正在走向混乱。” 周围的人们呼喊不已,黄自强惊茫地四望,年少的男女们都吓着了。 无论是那卷发男生、眼镜女生,还是也来了的杨一诺。 不管以前是处于班上生态链的什么位置, 黄自强发现大家此时都和自己一样,六神无主,手足无措,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 “雷越,现在他……” “那个人,真是雷越吗……” “雷越,那是雷越?” …… 赛藤娱乐部的东州总部设在一栋数十层高的摩天大楼里,各个部门还没有完全整理好。 此时,一个宽敞的办公室里,几十位人员也正看着墙上大屏幕里的直播,鸦雀无声。 东州总经理麦克也在,这个中年男人一身灰色西装,打着黑色领带,也搭配黑色皮鞋,显得十分成熟稳重。 但现在,麦克拿着手机打电话的手,却抑不住地微微发抖。 公司委任他作为东州总经理,全面负责“东州之夜”,这是他在赛藤奋斗了多少年,才得到的机会。 东州之夜必须办好,赛藤必须赢,这样他和这个办公室里的所有人,才有继续晋升的资格。 否则,只会不断地下坠,下坠,下坠到地下层的杂物间里去。 本来一切都很好,尤其是发掘到了“第一名”那样的超级新人…… “第一名”不只是能在东州闪耀,还有进入总部超级英雄队列的潜力。 但现在…… 还不能叫总部安排那些老英雄去做事,否则会被一些独立媒体抓着骂这是在欺负新人。 而且,那样他就太过无能,就算问题解决了,晋升也没戏。 总部允许他调用的,只有杂耍教授。 这时嘟嘟了几下,电话被接通。 “小花,闹够了吧。”麦克沉声地说,“我们看到你们的实力了,让好戏人立即停下!” 电视屏幕中,好戏人拿着手枪在詹成荣脸上比划,把对方骂他的话,一句句地还回去。 “哎,叫谁呢?我的朋友都叫我花姐。”手机传出一个女人声音。 “花姐……”麦克只想解决这事,便对这个曾经的下属语气放尊重些,又道: “你们开个筹码吧,你知道的,要钱?给钱。房子?车子?给;美女?帅哥?给。什么都给。 “我们能满足的,都会满足你们。” “你谁啊,你又不是我朋友,叫什么花姐。”花姐没好气地说。 麦克顿时一下脸庞发黑,不是因为对方的戏弄,而是对方这种态度所代表的意味。 “小花,你们想清楚了吗,跟我们搞对抗?真想清楚了吗!?” 噼啪一声,通话被挂断了。 麦克连连地深呼吸,望向挂墙的大屏幕: 詹成荣在痛哭,街头在骚动,好戏人向着镜头悠然起舞,并唱起了歌: “我们要渡过多少条河,才能跟老板谈上话? “我们获得的一切,都是我们失去的一切” 麦克凝着目,调整地拧了拧颈前领带,话声毫不带情感地向一众下属说道: “那就全面开火,通知我们那些老对家,一起吧,毁掉这小子! “让杂耍教授以拯救詹成荣这个名义,现在就去那个演播室,当着所有观众,给好戏人一些好戏。” 第六十五章 杂耍教授 VS 真相日报频道演播室的后台通道。 大块头听到枪响的第一反应,是冲过去制止雷越,冲出几步才停住,留意到周围一圈人目光不善。 金妮、莫西干、拉基、星宝、绫莎,还有花姐。 “唔咳!今年天气不错。”大块头忙道,对自己说: 你已经不是条子了啊…… 这份保镖工作,你还在面试阶段呢…… 先前,他们是通过一个幽灵门过来蔓延城,就在蔓延大道这片路段附近,接着就直接杀上来了。 莫西干入侵了闭路监控系统,绫莎带来夜雾遮蔽,他们一路畅通地来到演播室外。 然后是三个异体者安保,几乎是一照面就倒下。 异体者这么稀少,居然还会混到过来当个小公司安保的,本来就不会是高手,这三人的公开资料也不强。 两个平局看了看莫西干抬起的手机,看到屏幕上的“莫莫挑战指令”就失去神智,自己撞墙撞晕了。 只有那个号称D级王牌的安保还有点招架之力,就一点点,转头就被绫莎用滑板几下子拍晕。 所以雷越是径直走向演播室,大块头也没有出手。 匆匆闻声赶来的其他工作人员,面对气势汹汹的他们,都不敢吱声,看不到房间里的大象一样。 现在,一出好戏已经上演,詹成荣的惨叫与痛哭都让后台的每个人为之八卦。 “咱们要不要叫医生啊?”大块头还是有些急,问众人道: “詹成荣是个普通人,如果失血太多,会很危险的……” “你觉得现在全城直播,会没有医生在过来?”拉基哈哈大笑: “拉基小提示:詹成荣买了赛藤医疗最贵、最好的抢救服务,VIP!” “合成油,你心真好。”金妮却是温柔地称赞。 大块头眼睛一亮,顿时元气满满,一张圆扁脸的线条也变得硬朗神武起来。 能得到金妮的称赞真是太好了……这份工作,一定要得到…… “这节目收视率爆炸了。”金妮又喜孜孜地说,向大家展示着手机屏幕里的网页: “好戏人的人气也在狂涨!是时候要开通嗡嗡啦。” 嗡嗡是主界域这边最有人气的社交平台之一,属于一家同名的新晋互联网科技公司,暂时还算比较独立。 现在,嗡嗡的热搜榜上,前十位已经有3条是关于“好戏人”的热搜: 【好戏人,精神病】 【东州世界,好戏人】 【詹成荣被好戏人吓哭了】 “哎呀妈呀,我这兄弟!”拉基瞧得乐死,“金妮,你就不打算公关推动一下吗?” “在想了,在想了。”金妮朝着星宝扛的DV镜头,笑说着主意: “我们要跟媒体合作,给这场好戏人引发的新人风暴起个名字,把它符号化,变成一个现象事件,这样就更利于传播! “还有,‘好戏人’的英文名称,我们要在嗡嗡发起一个投票活动,吸引更多人关注,参与性很重要。” “【好戏风暴】!”拉基喊着要以此作为现象名称。 大块头看着金妮认真工作的样子,真是迷人啊…… 好戏人在嗡嗡上热度爆了么? 他探头一瞧,果然如此,心里真不由啧啧。 不管是来自哪个世界的条子,他们这些穿探员制服的,什么时候这么风光过呀。 猎枪人那也是不当条子之后才火起来的。 近年来,调查局不是没有搞过明星运营的事儿。 最近就有推些像“天空之魂在街边吃串串香”之类的新闻,但没人买账啊,主界域的人们不吃这一套。 这向来是条子们的困境之一,有实力与潜力,却没人气,没人喜欢整天端着摆面的家伙。 天空之魂其实还算好了,毕竟是个美女,是美女就会有人关注。 但他肌肉合成油……明明是个健硕的帅哥,却无人问津…… 大块头想着,挠挠脑袋,自己已经停滞在D级很多年了。 而且可能是奇人系的缘故,D级却只有三个能力,差着一个才能达到一级一能力的王牌平均水平…… 此时,结束通话的花姐放下手机,对众人道: “好了,距离我们被赛藤狗咬又近一步。” 她看看腕上手表,话声很快: “根据我对麦克那个贱人的了解,他会立即派人来救场。 “而根据赛藤的机制模式,麦克现在只能派出这次带着亮过相的‘杂耍教授’。 “所以,杂耍教授在路上!” 星宝点点戴着安全帽的小脑袋,“那我们跑啦?” “可以跑,也可以不跑。”花姐摊手,望向演播室那边,好戏人还在唱着歌呢。 “看明星怎么决定了,我只是个经纪人,不是他妈。 “不过我觉得,他会选择不跑。” 花姐说着,目光转向旁边那个提着三块滑板、身穿棒球外套与牛仔裤的彩发少女。 “现在那小子被绫莎带坏啦,用不着搞人设了,他就是那么个人。”花姐无奈地叹道。 绫莎微瞪眼眸,歪着头,指了指自己,“我?” “对啊,你,不然还能是星宝么?” 花姐说罢没再跟绫莎扯淡,看起了手机上的一些公开资料,快声道: “【杂耍教授】,奇人系王牌,最新情报显示为C级。 “招牌能力是‘高空杂耍’和‘教授头脑’。 “高空杂耍给了他极为灵活敏捷的身体能力,尤其是在攀爬、跳跃方面,跟只猴子一样,夜雾困不住他的。 “教授头脑则使他思维清晰,精神层面的攻击对他效果很小,比如莫莫挑战赛对他就没什么用。 “虽然这家伙看着是个搞笑奇人,但实际上,杂耍教授也是一个战斗王牌!” “同样是C级,他不会差天空之魂多少,在室内环境甚至是更强。 “就因为这样,赛藤才会派出杂耍教授作为‘东州之夜’的赛藤导师。” 花姐说着的同时,扫视周围。 莫西干D级,合成油D级,绫莎没透露但应该超不过C级…… 就算他们合力,在一场高速战斗中,困不住杂耍教授,就很难阻止对方对好戏人的攻击。 “只要杂耍教授能给好戏人一巴掌,当众把他打得脸青鼻肿!之后不管怎么样,赛藤都能靠运营赢。” 花姐呼着气,看着众人。 “明白吗?好戏人还不能丢丑,否则什么新人风暴都会戛然而止,嗡嗡热搜会全是那一巴掌。 “怎么拿下杂耍教授不是关键所在;好戏人会不会被揍中才是,这得看他自己。” 她也有事先告诉过雷越,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不能使用那把奇变物手枪。 现在各家公司就逼着他开枪造成普通人伤亡呢,这样很多部门就真有理由说他危害公众安全,要控制他的手枪了。 不必用手枪,不会被打中,除非…… 花姐看向星宝,“宝,你确定好戏人打起来真有……那么强吗?” “花姐,你想多了,杂耍教授?”星宝小脸认真,“在好戏人那,杂鱼。” “你还是担心一下杂耍教授吧。”绫莎也说。 花姐张张嘴唇,正想说不要飘了! 砰嘭!!突然,玻璃爆开的清脆声响传来。 众人转头一看,只见是那边演播室后侧,对着外面城市景观的那片玻璃窗,全然爆开了。 “卧槽,战鹰车!”拉基惊呼。 一架棱角分明、线条华丽的浮空车就那么冲撞进了演播室,血肉雄鹰状的外层,炫酷的颜色,车头印有赛藤的标志。 “战鹰车”,这是主界域的生物与机械科技结合的高端产物。 也是大牌超级英雄的标准装备,不管有没有悬浮飞空的能力,开着战鹰车和自己飞是不同的回事。 由于核心材料非常稀罕,世界上的战鹰车数量并不多,这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当然想用钱买到也需要非常非常多的钱才行。 平时的维修、每年的牌照管理费,都得花费巨资。 杂耍教授也没有战鹰车的,现在这…… 车子还没停稳,便有一道身影从驾驶座猛然地跃出,灵敏如风! 红衣的披风,紫色的教授服,金色的头发,自信的微笑面容。 “杂耍教授”特德-哈尔斯。 花姐心头一惊,这么快!? 显然在好戏人刚一杀上演播室时,麦克就已经启动应急方案,她一拒绝收编,那边立即命令动手…… 而且为了赶时间和威势,连战鹰车都出动了,赛藤这次真是下了重本。 大块头、金妮,都是一瞪眼睛。 虽然那是对手的玩意,但不得不说,战鹰车实在是太帅了…… 与此同时,各种屏幕前的观众们,更是成片地高呼。 在这场好戏里,第一次因为好戏人之外的其他异体者而惊呼。 从高楼窗户破窗而入,把大家吓上一跳,这正是杂耍教授标志性的登场! “小子,游戏结束。” 直播画面中,杂耍教授面对着那黑衣少年,一甩飘逸的金发,淡然地说: “你闯下的祸,就由我杂耍教授来收拾吧! “詹先生,一切都会没事的……” 这个突发新闻不但在登上嗡嗡热点,也被很多频道转播起来。 不说整个主界域,蔓延城就非常巨大,每个区域都有自己原世界的文化特点和明星人物。 “东州之夜”的热度主要还是集中于东州区和接壤范围,但现在,热度正在持续扩散开去。 英雄娱乐速递频道,两男一女的三位主持人,都激动了起来: “杂耍教授现身!” “好戏人这次麻烦了。” 他们快声给观众们分析着当下情况: 詹成荣只是个普通人,安保不一定是被好戏人收拾了的。 好戏人搞出的那些血肉把戏,即使是个能力,也不足以表明突破了EFG上限定律,那甚至可能只是看着可怕其实没啥的烟花。 因此,那位黑衣少年的异体级别,仍是一个谜团。 EFG上限定律,好戏人最可能不超过E级! 杂耍教授却是C级的老牌英雄啊。 “看上去,杂耍教授并不着急动手,一切都在控制中!” “哈哈,教授向来都喜欢耍帅,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教训新人——又被他装到了呀。” 三位主持人笑说着,这场好戏真是一幕接着一幕。 直播画面中,杂耍教授还慢条斯理地安慰着詹成荣:“没事儿,有我在,不用哭”。 “小子,你长成这样不是你的错,但你把詹先生打成这样就是你的错了。” 杂耍教授转身对着好戏人,责斥道: “詹先生虽然说话难听,但那就是他的职责,那是一位独立媒体人的职责……” 好戏人站在一边看着,手枪也停下比划,好像是个被教授训话的学生。 但马上,他背对杂耍教授,向观众们指着自己的脑袋转圈,那嫌弃、好笑的样子分明在说: 这是哪来的傻子呀? “哎,好戏人也是一点不着急、不害怕!” “他是不清楚自己面对着什么对手吗?” “看上去,他在嘲笑杂耍教授!” 英雄娱乐速递的主持人们,顿时更感意外地惊说。 东州赛藤娱乐大楼,宽敞的办公室里,麦克和一众下属都沉着面色,看着墙式大屏幕里的直播。 “让教授动手吧。”麦克说,“抽到那小子一巴掌,也就完事了。” 福榕广场,枪声停下了,人们都抬头望着那些大楼外墙屏幕,为好戏人紧张。 真相演播室后台通道,金妮忽然回过神地惊急道: “合成油,你还愣着干嘛,你是保镖啊!” “喔哦!”大块头一下惊醒过来,像被人按下了启动装置,向演播室隆隆直冲而去。 那边,雷越瞧着这个破窗来的金发男人说个不停,真是被逗笑了。 这种杂鱼怎么敢跑来的,难道真觉得我不会开枪? 或者,觉得他自己的身手可以使我来不及开枪? 雷越听到坐在演播椅上、面向观众但观众不会看到的血肉怪人说了声:“这种货色,甚至不配让你出手。” “我知道。”他说,“但是,观众来了有好戏。” “这不是观众,这是个演员。”怪人又道,“杂耍演员。” 这时,左肩上的乌鸦微微地勾动爪子,这位朋友示警了,对方要动手了么? 雷越这么一想,已是感觉到了这片领域的异质流动。 之前开始时,这个演播室并没有完全受自己控制。 但现在,这是一片由好戏人担当主演的舞台。 就在乌鸦示警的下一瞬,杂耍教授一下疾猛地跃冲,叫喊着: “就让我用杂耍给你展示,什么叫好戏!” 雷越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更大,既然是演员,那就一起演戏吧。 舞台上越多演员,就越好玩。 杂耍教授的速度极快,跳跃的角度极刁钻,看似是攻击左边,其实是攻击右边,挥手想要一巴掌抽来,把他的右脸也打烂。 同时,对面那边,从演播室一侧通道口,大块头正在冲来,浑身的肌肉急速膨胀。 这一切变化,雷越都能清晰地察觉到。 一个好的演员,对于舞台上其他人的台步和演绎,都必须尽收眼底,了然于心! 舞台表演不同于影视演出,没有NG,观众们也都就在看着呢。 雷越摆出一脸嘲弄模样,走出一下自己的台步。 那道血肉淋漓的怪人身影,骤然从演播椅上消失,又猛地出现,成了几乎与大块头重叠的魅影。 “啊!”大块头一边喊一边冲,肌肉不断地增大,“顶级肌肉!!!” “顶级肌肉”正是合成油的招牌能力,能使身体暂时得到十倍、百倍的巨大肌肉,每一块都比别人全身加起来还大。 从而获得远远超越常人的力量,以力量压制一切! 只是,这一瞬间。 其实在这具肌肉隆隆的庞然身体内,是一颗砰砰地紧张跳动的心: 完了,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大块头清楚得很,自己和杂耍教授都是奇人系王牌,对方却是C级,又那么敏捷。 他并没有半点胜算,只会是用肌肉硬扛对方一秒几十下的疯狂输出而已…… 被打个脸青鼻肿,还要是暴露在这么多观众面前。 最惨的是,金妮就在那看着! 金妮!! 也许是女神带来的激励,大块头突然感觉自己的拳头好像更重更沉了,力量正在爆发! 与此同时,杂耍教授怔了怔,感到自己一巴掌打空了。 不知道是预判的角度有误,还是被好戏人堪堪地闪避开去。 而且,突然间,空气都停滞着了,自己极度灵敏的身体却是动不了! 啪嘭!!! 一声巨响,杂耍教授惊愕中感到面部烫痛,脑袋都几乎被抽掉。 红披风飞扬,身体飞了出去,眼前被黑暗彻底淹没前,隐约听到工作人员们的一片惊呼。 怎么回事…… 第六十六章 大逼兜 “那是……肌肉合成油!!” “啊啊啊,杂耍教授被合成油一巴掌直接扇晕了!” “活见鬼了,合成油给了杂耍教授一个大逼兜!” 骤然间,各个直播频道的主持人们,都在惊叫起来,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态发展。 蔓延大道上、福榕广场上…… 人们都是惊声震天,他们眼瞪瞪地目睹全过程。 一个巨大块头的男人冲出来,赶在杂耍教授打中好戏人之前,一个大逼兜,把教授那张英俊帅气的脸都抽肿了。 直播画面中,教授被抽飞出去,砸在演播桌边,倒在满地污臭的血肉碎渣中。 这个C级王牌奇人一动不动,似乎已是晕厥过去。 此时,就连旁边的詹成荣,那张满是血与泪、碎了鼻子的脸庞,都能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 而好戏人,只是站在那里瞧着,一副“发生什么事了?”的困惑模样。 战斗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英雄娱乐速递,三位主持人的话声激动而纷乱: “教授,杂耍教授!应该要改名了——逼兜受害者!!” “先等等,那个是肌肉合成油对吧?” “对,可能很多观众不认识这位老兄,他确实也没什么名气,这是东州世界特别调查局的一名警探,猎枪人案调查小队的一员!” “那他是条子啊,他怎么来了,如果是来抓好戏人的,又怎么会拍晕杂耍教授!?” 福榕广场上,一队队的探员、巡界者,众人也都是愕然。 “油、油哥!?” “好像是,但油哥怎么?” “不是吧!” 赵顺也在,这时正是目瞪口呆,油哥好强…… 油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的,但多少年了?没有见过油哥显露身手…… 自己之前还在油哥拉架时想过用武力拨开这个大块头。 现在想想,都有点后怕。 东州赛藤娱乐大楼,宽敞的办公室一片死寂。 麦克惊诧地瞪大眼睛,这什么,这什么…… “这什么!?”麦克忍不住大叫,扫视周围鸦雀无声的下属们,“这是什么事!? “为什么肌肉合成油会在那里,好戏人团队有这号人吗,我们的情报工作怎么做的!” 麦克很少会有失态的时候,尤其是当上东州总经理以来,一直都十分注意维护自己的形象。 但现在,绷不住了,崩了。 周围仍是一片无声,谁都没有敢应话,每个人都处于震惊当中。 “这,这……”麦克喘着气,这个逼兜打下去,既是打晕了杂耍教授,也打掉他的前途。 他手忙脚乱地看看手机,终于还是拨出一个电话。 再打给小花问问,开一个让他们无法拒绝的条件,只要签下好戏人,事情就还有转机。 真相日报频道演播室。 大块头瞧着杂耍教授晕死在那里,圆扁脸几乎绷不住露出瞠目结舌的样子。 什么,自己这一巴掌,直接干趴了一个C级王牌奇人? 刚才花姐说得很对的,杂耍教授并不是花瓶,是真能打的…… 结果自己一逼兜!? 大块头看看好戏人,只见那少年从惊讶变为捂着嘴巴偷笑,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的,看着正在为杂耍教授的遭遇而幸灾乐祸。 后台通道那边,众人也是意外着的。 “这家伙当保镖不错哈。”拉基说道。 星宝顿时也感觉自己安全了很多,难得一次跟老爸意见相同,“我们留下他吧?我支持!” 莫西干疑惑地皱眉,印象中合成油没这么厉害啊…… “金妮,快去给公众解释!别让条子影响到好戏人的形象。”花姐却注意着另一件事。 “哦!”金妮会意了,收起惊讶大步走去。 她一身红色连衣裙,当走出通道口,就放慢脚步,身姿优雅地走去,面向镜头笑道: “嗨,大家好,我是好戏人的助理金妮! “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情况,这位叫肌肉合成油,从前是个条子,但现在不是了。 “他是因为好戏人而想明白:去他妈的条子,一群守护大象的虚伪家伙,我不干了! “所以,合成油离开了特别调查局,成为好戏人的保镖。 “没错,过去的合成油已经死啦,现在的合成油,拔出了枪,与好戏人并肩作战!” “……”大块头不知说什么好,干脆不说话,只管保持着严肃的神态。 就让金妮说吧,她知道怎么说适合……她好漂亮…… 各个频道的主持人们听了金妮这番话,已经重新地讨论开了: “肌肉合成油,最早是练拳击的一个小伙,异体共振后加入调查局,那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最后一次作为调查局的人员进入X区域,并且向大众展示自己的异体级别‘D级’,根据资料也过去六年了。” “六年时间,足够把一个人改变得天翻地覆!” “没错,那个逼兜不可能是D级异体者可以扇出来的!” “我们看不出合成油现在的实力!太恐怖了。” 与此同时,直播镜头对准着肌肉合成油那张冷峻的圆扁脸,收音筒清晰地录下了那肌肉鼓动发出的嘭嘭声。 离开公众眼线多年,实力已是深不可测。 以前的条子,现在的保镖。 合成油,惊艳的全新登场! 福榕广场上,人们倍看的呼声四起,枪声也重新响起了。 江美儿看着这一切,对团队的助理说道:“合成油这个头条,我们一定要抢下!他和好戏人一样具有话题性。 “还有他和好戏人的故事,他是怎么被好戏人的表演所改变心态的,我们得安排一个专访。” 此时,在嗡嗡上,一个词条的热度正在急速上升: 【肌肉合成油,实力】 就在人们为合成油那个逼兜狂热的同时。 观众们忽然又看到,演播室里,好戏人走向那架帅气、价值连城的战鹰车,手上提着枪,脸上挂着饶有兴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