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好命!军婚后绿茶美人被夫训》 第1章 有味道的穿越 “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即将入站,广播响起,“各位旅客同志,列车即将到达京市站,请在京市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 虞晚饿得两眼发昏,抱着个包袱,脚步虚浮地往出站方向走。 车站人满为患,各个风尘仆仆。 虞晚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穿越。 还身穿到1974年。 虞晚是现代沪市交通大学的学生,父母早年离异,后又各自成家,好在她爷爷是退休干部,退休金也高。 跟着爷爷生活的虞晚,从小也算是要什么有什么。 不过前两年爷爷离世,就留她独自生活。 虞晚今年刚满二十岁,在寝室刷完短视频睡觉,结果一觉醒来就穿越了。 偏偏不走运。 穿过来的地方是滇南某处盐碱滩,当时还被一场“小雨”淋醒。 想起这“雨”,腹中空空的虞晚就忍不住一阵干呕。 实在是恶心透了。 事情还要从几天前的晚上说起。 1974年5月1号,滇南大湾新油田。 有部队驻扎的盐碱滩,刚举办完一场热闹的慰问联欢会。 此时月色空明,夜风轻拂。 一道挺阔身影出现在盐碱滩。 “哗啦啦——” 男人腰腹下,急而快地冲出一道弧线,砸在盐碱滩,溅起水花。 虞晚在睡梦中被雨水惊醒。 她尚未想清哪来的雨水,长睫轻颤,睁眼就先看见一轮弯月。 此时“哗啦”声停止。 微风将一股“氨味”吹入鼻间,虞晚下意识地皱眉,这梦怎么还带味道? 尚未想到深处的虞晚,发觉自己躺在地上,当即起身。 而才把“物件”装入拉链里的男人,则被碱石下多出的人影,惊了一瞬。 “谁?” 夜色里的警惕嗓音,让虞晚瞬间头皮发麻,什么梦还能和人对话? 她循声回头,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长腿,而长腿之上的军装男人,肩宽体阔,面容硬朗,许是鼻梁过于高挺,月光投射在他脸上,为其蒙上一层暗影。 寂静中,等不到回话的男人再次出声。 “是谁?哪个队的?” 因碱石下的人影背对月光,恰好这时乌云又遮了些月亮,纵使沈明礼眼神再好,也看不清下面人的面容。 只凭轮廓,依稀辨出是个女人。 男人的质问口吻,并没让虞晚作出过多反应,反倒是他身上的老式军装。 引起她的注意。 这种领口有红徽章的军装,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款式。 虞晚爷爷是军人,所以一眼就辨认出。 想到网上看过的阴桃花事件。 她并未开口说话。 因为若是和“他”说话,又或者暴露了自己名字。 那就会被男鬼缠上。 追到天涯海角都要当一对鬼夫妻。 “说!哪个队的?谁允许你这个点到盐碱滩?” 新油田刚成立,盐碱滩突然出现形迹可疑的人,沈明礼眉间微皱,重了语调。 “……” 什么哪个队? 虞晚不清楚男鬼在说什么,猜他应该是在重复死前经历。 想着等会梦醒就用手机查询一下阴桃花。 免得犯了不知道的忌讳。 虞晚不再看“男鬼”,强忍心头不适,左右望了望,入目一片灰蒙蒙,远处隐有些帐篷和木板房。 待她想要往那处走,碱石上的男人陡然跳了下来。 危机感,让虞晚下意识躲闪。 可还不等她跑出几米远,男人就一把摁住了她。 “啊——” 双手被反剪,手腕处的痛感让虞晚痛呼出声。 可相较这份疼痛感,梦里能感觉到疼痛才最可怕。 “跑什么?跟我去特查办。” 女人的手腕被沈明礼单掌紧扣,拉扯间,细腻柔软触感,让他动作一滞。 这双手的主人明显就没干过粗活。 而她身上散发出的柑橘甜香,也说明她出身不错。 “……” 特查办又是什么地方? 虞晚被说得心口一突,某个念头直窜脑海。 她该不会是穿越了? 想到这个可能,先前被她遗漏、忽略的种种细节,就全部涌了上来。 而身上的每处感知,也都在向这个荒谬念头靠拢。 …… 等回想到最初的水滴,虞晚脸色骤变,几欲作呕。 那不会是尿? 此念头一出,虞晚扭身回头,双眼瞪着男人,咬牙切齿道:“放开我。” 她扭动挣扎,可惜力气小,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反倒是加剧了手腕处的疼痛感。 借着朦胧月色,沈明礼快速地睃了她一圈,目光最后落到那张小脸上,手不由地握得更紧。 深更半夜不睡觉。 跑到这,怕不是要和某位男同志犯错误? 想到之前的流氓事件,沈明礼当即沉了脸色,训斥道:“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原来会说话。” “大半夜不睡觉来这做什么?叫什么名字?又要跟谁碰面?” “你管我来这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要是眼神能杀人,虞晚的目光能把男人扎个对穿。 这人着实讨厌,还不讲卫生。 先是溅她一身尿,现在还把她当贼抓。 手上力道也重,捏得痛死了。 “我让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虞晚被男人挟制,语气里透着一股不服软也要服软的可怜。 问她来这做什么。 她还想找人问明白呢。 明明在寝室睡觉,怎么就到了这? 沈明礼手上力道未减,余光扫向四周,不着痕迹地留意动静。 这个时间,一个女同志,不可能独自到这。 跟她约好的男流氓呢? 虞晚被男人抓得牢牢的,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还不敢大声嚷。 “亏你还穿军装,居然欺负女人,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还好意思质问我。” 沈明礼沉着脸不为所动,因不好跟女同志讨论来这“方便”的事。 选择性跳过无视。 他先前说的特查办,其实也只是吓唬她。 瞧她这幅娇娇弱弱的模样,估计是文工团的人。 今晚部队举办的劳动联欢会,沈明礼没去看,只听其他士兵议论文工团的女兵如何如何漂亮。 歌舞节目如何如何好看… 这眼下嘛…… 沈明礼神色冷淡地又看了她一眼,落到某处,又撇开视线。 还不错。 虞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被盯得头皮发麻,怕闹出不必要的麻烦,转了心思,装出怯懦。 “我手都要被捏断了,你快松手,我要回去了。” “回哪去?” 作为军人,沈明礼没有放松警惕。 虞晚朝远处帐篷努了下嘴,选择含糊表示。 见如他所想,沈明礼这才松开手,只是眼神依然紧盯着她,得了自由,虞晚顾不得手腕疼痛,立时要走。 可还没迈出步子,另一侧远方向陡然多出一束手电筒光。 “踏踏”的一堆脚步声,来的人还不少。 “什么人?赶紧出来!” “今晚我们巡逻队就要抓现行树典型!” “大晚上不睡觉,都跑这来做什么?” …… 打电筒的中年男人边走边吆喝,生怕藏在暗处的某些人听不见。 也不知是真想抓典型,还是假想抓。 早年没发现石油前,滇南大湾就是个靠山靠海的南边小渔村,住着二三十户人家,互相都认识。 如今经过十几年发展,原来的小渔村已经成了通火车运输的热闹小镇。 夜色中突然出现的人。 吓得虞晚躲回岩石下,瞧身侧男人还站在原地。 她急忙伸手拉他裤腿,压低声音,“快蹲下!别站着。” ———— 【剧情提要:非无脑爽无系统金手指,细水长流现实向年代文。 女主手拿反派人设剧本,自己却不知道,一直认为自己是外来者,其实她早就在故事中。 娇艳心机上位美人vs正义冷硬军三代(实际恋爱脑)】 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绝对颠覆你的恩怨情仇,跨越百年。 第2章 渔村孤女到京投亲 “……” 沈明礼未作理会,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看着远处巡逻队逼近,他才抬腿绕出碱石堆。 只留躲藏着的人心惊胆战。 男人脚步声渐行渐远。 等能隐约听到些许交谈声,虞晚就趁这机会绕着离了盐碱滩。 而等沈明礼跟巡逻队说完话。 再次折返。 哪还有什么人影? …… 后面几天,沈明礼都忙着执行训练任务,等空下来才有时间打听文工团的事。 午饭时,沈明礼状若无意地提起联欢会的事。 一块吃饭的罗成打趣道:“怎么?后悔了?” “那天让你去看表演,你不去,非要看什么书。 文工团的节目精彩不得了,尤其是领舞的……” 说到这,罗成左右瞟了下,压低声音,“那个腰,那个脸,直接迷倒一大片新兵蛋子。” “要不是我结了婚,非得争取一把。” “别犯错误。” 沈明礼神色平淡地提醒完,又故作质疑,“真有那么好看?” “好看,好看得不得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打听那女同志的消息。” 说到这,罗成才反应过来,沈明礼怕不是起了什么心思? 否则联欢会都过去了好几天,怎么突然提这茬? 罗成心领神会,冲沈明礼笑了下,然后就把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长得最标致的领舞女兵叫吴梦琪,是沪市铁路文工团的,今年21岁,同你差两岁。” “要是你俩能处上对象,说实话还挺合适。” …… 得了消息,沈明礼下午就去了文工团,可等他见到所谓最漂亮的领舞吴梦琪,神色明显一怔。 不是她。 不是那晚的那个人。 眼前的女同志虽长得也不错,但同她相比,到底是差了些。 至于差了些什么,沈明礼也说不上来。 “沈明礼同志,你好。” 吴梦琪落落大方地打招呼,语气很是平常,可内心其实激动得不得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沈明礼会来找她。 吴梦琪早就听说过沈明礼,父亲是政委,爷爷是老司令,自身又是军校毕业。 如今虽只是排长,但凭他的家世,还有个人能力,前途肯定一片坦荡。 “你好,吴同志。”沈明礼有些失了兴致,但面上不显。 吴梦琪压住激动,唇边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请问沈同志找我有什么事?” 怕再次弄错,沈明礼索性直接问:“你们文工团有没有一位齐腰长发的女同志?” 一听是来打听人的,吴梦琪有瞬间失望。 但还是快速做出回答:“没有。” 不带犹豫的否定,让沈明礼眉头一皱。 “你确定?要不再想想?” 吴梦琪摇头,语气多了肯定,“真没有,文工团女兵为了克服应对各种条件,头发一般都不会超过胸口位置。” 说着,她还比划了一下长度。 “别的文工团如何我不清楚,但我们文工团是绝对没有齐腰长发的女同志。” …… 找人无果。 沈明礼又接连打听好几天,但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那晚遇到的人,像是不存在,又像是他的错觉… 远在千里外的虞晚并不知道这些事。 因为此时此刻,她已经辗转到了京市。 跑出盐碱滩的那晚,虞晚还经历了一场惊吓事件。 因辨不清方向,又无手机导航,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虞晚被什么绊了一跤,而也正是这一摔,让她发现了一个死人。 虞晚现在用的身份,还有手里的行李包袱就是这个可怜人的。 可怜人叫虞鱼,差三个月18岁。 是滇南岛上渔村里的姑娘,因父亲早亡,加上爷爷离世,她就拿着两封信和行李离开渔村。 信件有些年头,一封是原主母亲生下虞鱼两个月就改嫁留下的。 另一封则是原主爷爷跟战友沈首长的问候信。 根据信上内容,还有虞晚的推测。 大概就是原主爷爷临终前,因放心不下孙女,所以让她拿着两封信去投靠亲朋。 虞晚按照信上地址,一路打听着寻到京市城北小槐花胡同。 只临到胡同门楼下又有些犹豫。 可饥饿、疲累,还有现实情况,都让虞晚没有选择余地。 “你谁啊?在这瞎转悠什么?” 从菜市场回来的秦大妈,瞧这人眼生,又一身乡下人打扮,不免多了警惕。 等人转过脸,秦大妈明显一愣。 这丫头可真埋汰,脸上全是黑煤灰脏污。 虞晚抱着包袱,礼貌笑了下,“大妈,请问一下您,这附近有位叫刘萍同志的人吗?今年大概40岁左右。” “刘萍?” 老刘家的三闺女就叫刘萍。 秦大妈当然认识:“不过你又是谁?找这人干什么?” “我是她大女儿,虞晚。” “大女儿?” 秦大妈明显被惊着,不过很快又想起来,刘萍是结过两次婚,只是前头那个丈夫是个短命的。 当年刘萍从乡下回城,没几天就跟乔家老四乔林业结了婚。 乔林业跟刘萍既是同学又是发小,因一个死了媳妇,一个死了丈夫,乔林业又还有一双儿女需要人照顾。 于是二人再婚,没多久就生下小女儿,乔珍珍。 要不是今儿这丫头找上门,谁知道刘萍还有个大女儿? 有热闹瞧,秦大妈当即眉开眼笑,“丫头,你等着,大妈这就帮你叫人去。” 说着脚下生风,朝拐角棚子下的一堆老头走去。 “刘老头,你外孙女来了。” 刘老头正琢磨棋局,头都没抬,“珍珍来了?” “不是,是另一个。” 秦大妈声音拔高,笑得不怀好意,“你快别下了,你老刘家今天是来稀客了。” 刘老头被说得额角一跳,想着两个月前接到的那通电话,不会真投奔来了? 让出棋局位,走到门楼下,等看清抱着包袱的乡下丫头。 刘老头直呼不好。 果然来了。 但这事怎么就让碎嘴的秦大妈给撞上了? 她知道的事,那就是整个胡同都知道。 秦大妈看刘老头不说话,笑呵呵地提着菜篮子说,“瞧我这记性,忘了打酱油,还得跑一趟。” 这一趟自然就是逢人说八卦。 等秦大妈走远,刘老头才朝小丫头道:“跟我进来。” 虞晚没动,正打量着老大爷。 走在前头的刘老头,见她没跟上,又回头催。 “还傻站着做什么?” “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连人都不知道叫……” “一会等你妈下班,我让你妈把你领回去。” 刘老头连连摇头,边走边嘀咕。 倒是后头的虞晚闷不吭声,乍然多了个姥爷,等会还要多个妈,她真有些叫不出口。 但人在屋檐下,还要在别人家蹭饭,虞晚稍作纠结,就喊了声。 “…姥爷好。” 声音虽小,但刘老头是听见了。 “诶,这还差不多,一会儿见了人记得叫人,别光站着不招人待见。” “难不成还想回渔村不成?” 虞晚被领着进了四合院,进院以后,又是七拐八拐,一条两人宽的石板路,曲曲折折到了最后头的小跨院。 小院三面住了三户人。 刘家住北面,有三间房,外头还搭了半间窝棚。 虞晚虽不是京市人,但也见识过胡同里的四合院,普通百姓的住宿条件多数都是这样逼仄有限。 五月阳光正好,光影穿过院中的石榴树,斑斑驳驳,有种说不出的静谧。 虞晚正恍神,刘老头就端着个牡丹花茶缸从屋里出来。 “来,喝些水。” 虞晚一天一夜没吃没喝,接过茶缸也顾不得挑,“谢谢姥爷。” 等喝完水,虞晚才想起问:“姥爷,你都不问一下,就确定我是你外孙女?” “两月前,我接到过你爷爷打来的电话。” 刘老头看着眼前的麻烦,心里犯难,这丫头一身破烂打扮,怕是村里日子实在过不下去。 撵她回去,多半是逼她去死。 省了自证身份的虞晚,顿时松了口气。 这家她赖定了。 第3章 顶替能否成功? 院子里,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虞晚也大致把刘家和乔家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住小槐花胡同四合院的刘老头家有三女一子,刘萍是家中老三,下面还有个妹妹,上面是一姐一兄。 “老头子,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领?也不怕沾上跳蚤虱子。” 买菜回来的刘老太拉着个脸,说话也不客气。 “满城都是认亲打秋风的,你也不问清楚,就把外人带进门,也不怕给家里招贼?” “金凤!” 刘老头制止老伴,又道:“这是三丫头跟前头那个虞什么生的大女儿,不是什么贼。” “三丫头只生了珍珍一个女儿,哪来什么大女儿?” 刘老太把菜篮子重重搁在石桌上,话落还把放在石桌上的破包袱挤到地上。 老太太出口就是贼,摆明了就是不想认这门亲。 撞掉包袱,也是在赶人。 要是原主被这么不留情面的羞辱,脸皮要再薄些,估计就灰溜溜地走了。 可惜虞晚不是原主。 她心理素质强,反pua绝不自苦,为难她的人都在放屁性格。 她在来的路上就想过这种情况。 刘家要想认这个外孙女,怎么可能十几年不闻不问? 刘萍又怎么可能生下女儿两个月就回城改嫁? 虞晚需要投靠直系亲属获得京市身份,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借刘家落实户口。 至于回渔村,那完全就不可能,她又不是原主,长得也不一样,回去必定露馅。 搞不好还要背上谋杀罪名,吃花生米。 虞晚主意已定,很淡定地捡起包袱拍了拍,温声细语道:“姥姥,我妈是刘萍,无论你认或者不认,这都改变不了。” “虽然十几年未见,但血缘是断不了的。” 刘老太没想到这丫头脸皮这么厚,反被她拿话噎住。 “谁是你姥姥?乱叫什么?” “赶紧给我走,别逼我拿大扫把赶人!” 虞晚纹丝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只当没听见。 一老太太真动起手来还能比她灵活? 怕场面闹得难看,刘老头中间说和:“老婆子,你怕留下这丫头费口粮,那就送到三闺女那去。 要走要留也该人家亲妈做主,你一老婆子就别跟着裹乱了。” 这话是扎了刘老太的肺管子:“好你个老东西,现在出来装好人。” “乔家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 留下她,吃谁的喝谁的?又住哪?” “你个老东西话说得轻巧,上下嘴皮一磕,真是越老越糊涂。” 一通骂骂咧咧,说得刘老头老脸一阵白一阵红,在小辈面前跌了面,只丢下一句。 “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不管了。” 说完,出了院子。 留下刘老太对着虞晚横挑眉毛竖挑眼。 老太太气得不轻,但虞晚也算是明白了,这家是老太太当家作主,要想取得京市户口留在这,还得指望老太太。 眼瞅着时间临近中午,刘老太也不跟这厚脸皮丫头磨嘴皮子。 麻利挽袖做午饭。 虞晚想帮忙示好,可看到菜篮子里的黄瓜,还有板子下盖着的蜂窝煤,顿时歇了心思。 但光看着也不行。 于是主动搭话,语调还是放得温温柔柔,“姥姥,要不要我帮忙?” “有什么要我做的,您尽管说。” “免了,用不上,你哪来回哪去。” 坐在小马扎上的刘老太正拿刀削黄瓜皮,虞晚怕伤到自己,保持三步远,心里快速琢磨了会,又继续说好话。 “姥姥,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您放心,我有手有脚,绝对不会吃白饭。” “只要收留我些时日,帮我落了户口,等我找到工作一定会双倍孝敬您老人家。” 刘老太削皮动作更快,没搭理人。 虞晚再接再厉,又开始打苦情牌,“姥姥,实话跟您说,其实我也不想寻过来,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 “爷爷去世后,村里那些人就打我主意,想把我嫁给傻子换彩礼,我偷听到这消息就连夜跑了。” 刘老太削完黄瓜皮,手上动作一顿,很快又起身去搭的案板上切黄瓜。 “我不想嫁给傻子,也不想一辈子都留在米饭都吃不上的小渔村,如今我已经成人,要是实在养活不了自己,大不了还能寻户人嫁出去,我向您保证,绝对不会赖在刘家白吃白喝的。” 见老太太没有斥骂她,虞晚又可怜兮兮地再次保证,“至多两三个月,绝对不会太久。” 黄瓜丝切好,刘老太扫了她一眼,心里暗暗掂量。 也就是这一眼,让虞晚觉得有戏,更是笑着画饼,“姥姥,您就留下我,以后我一定孝顺您,让你享我的福。” “……” 嘴巴倒是甜,还享她的福? 刘老太被念得烦,从门缝抽出报纸点煤炉子。 心里一个劲儿地犯嘀咕,这丫头敢一人跑到京市,就绝对不是个笨的。 胆子够大,说话也伶俐。 “去,把脸洗干净,收拾下准备吃饭,吃完饭我就送你寻你妈去。”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虞晚笑着应声:“诶,马上去。” 等她到院中树下拧开水龙头冲脸,后背就挨了刘老太一巴掌。 “啪!” “你这丫头,拿盆接着洗,水不要钱?” “噢,噢,好。” 等虞晚冲洗干净故意抹脏的脸,倒把刘老太看直了眼。 “哎哟,我的乖乖,长得可真俊,来,让姥姥好好瞧瞧。” 老太太的前后变脸,让虞晚都有些愕然,只是脸被老太太捏着,到底有些痛。 “姥姥,你轻点。” “这小脸长得像谁?咋就这么白,这么滑溜?” 刘老太虽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性,但却尤爱长得好看的小辈,可惜刘家人样貌都不出众,如今得了个俊俏外孙女,可不就满足了她那点小心思。 心头快速一番琢磨,留下这丫头也少不了好处。 临近饭点,院里邻居也陆陆续续下班回来。 东屋郑老师推着自行车,笑着问:“唷,刘妈,来亲戚了?” “是我大孙女。” 郑老师只看了个背影,就低头锁自行车,“叫什么名?” “虞……”刘老太笑得一脸褶子,语气也多了慈爱,“丫头,这是郑老师,你跟她说你叫什么名。” “郑老师你好,我叫虞晚。” 到了午饭时间,小槐花胡同五号院,陆陆续续热闹起来。 虞晚也把名字重复报了好几次。 等吃饭的空隙,回来的刘峰夫妇,还有孙辈刘景文和刘景武,都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表妹好奇。 刘萍结过两次婚,这事大家都知道。 只是除了刘家二老,倒没人知道她还有个女儿。 如今这人找上门,刘老太等儿子一家回来后,就把事情大概说了下。 虞晚也不扭捏,笑着跟人打了一圈招呼,“二舅、二舅妈,两位表哥,你们好。” “好,好,都好。” 刘峰为人和善,戴着副黑框眼镜,说话也很客气。 二舅妈赵美华也是个好脾气,面上笑呵呵的。 刘老头想着下午还要占棋局位置,催着吃饭。 “好了,先吃饭,下午还有事忙。” 刘景文和刘景武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还没结婚,家里忽然多了个好看表妹,都有些不好意思和她说话。 吃面的吸溜声也斯文不少。 虞晚一天一夜没吃饭,喝了小半碗面汤才开始吃面。 吃完面又装勤快地帮二舅妈收饭桌。 赵美华笑道:“小虞,你第一天来就是客,碗筷就别动了。” “舅妈,您别跟我客气。” 虞晚端着一摞碗,抢先一步跨出门槛。 相比坐在屋里和刘家人几目相对,她宁愿洗碗躲尴尬。 毕竟多说多露马脚。 屋里气氛有些怪异。 刘家人谁都没说话,但都没回自己屋子,那就说明有话要讲。 赵美华背着身擦桌子,冲丈夫使了个眼色。 刘峰这才压低声音问:“妈,你跟三妹说了吗?三妹夫能同意留下小虞?” 第4章 会说话的重要性 “有什么不同意的?” “再说,哪有当妈的不管自己孩子?” 刘老太说得理直气壮:“乔林业自己就有两个拖油瓶,老三伺候他一家子,如今多个虞丫头就不肯了?没那么便宜的事。” 刘老头有些诧异,早前老太婆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还要拿大扫把撵人吗? 察觉到老伴的目光,刘老太没好气道:“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刘景文跟刘景武笑着附和:“对对对,奶奶说得都对。” 其实刘老太忽然改口,也有自己的考量。 珍珍那孩子被刘萍惯坏了,乔林业的一儿一女又不是刘萍亲生的,后妈难当,不说相处得多差,但绝对算不上好。 以后刘萍要养老怕是要指望外头那丫头。 刘老太看事长远,在家里有绝对话语权,拿定主意,就开始翻箱倒柜。 没一会儿就翻出年轻时的两身衣裳。 从刘家出来,虞晚被刘老太带着去了澡堂子。 里里外外洗了一遍,人也清爽不少,再换上老太太给的衣服,完全就是大变样。 纵使虞晚见识不多,也知道身上的盘扣衣服是好料子。 虽然颜色不是很鲜亮,是那种薄杏色,可配上霁色竹叶纹长裤,一下就让人褪了寒酸多了古典气韵。 等虞晚披着一头半湿不干的齐腰长发,提着洗漱小筐出来,直接把澡堂子收票据的霍工和钱大妈看愣了眼。 刚没细瞧这丫头长什么样,就被她一身破补丁旧衣服,和乱糟糟的头发吸引全部注意力。 要不是人是被刘老太领过来的,钱大妈绝对要去里面盯着她的,免得弄坏公家东西。 “哎哟哟,瞧瞧,这多好看?” 刘老太笑得眼眯成缝,拉虞晚照墙上框起来的半身镜。 “这还是你姥姥我未出嫁前,家里长辈一针一线给缝的,今儿穿在你身上正正好。” 镜子里的人肤白如雪,艳若芙蕖,明明是浓艳长相却一身素净打扮,有种将藏将掩的欲盖弥彰。 但藏又能藏到哪去? 晒黄豆的簸箕里有一颗白芸豆,谁能看不见? 墙上的大红字体语录格外醒目,也提醒着虞晚,这不是梦。 …… 午后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时间久了还是有些晒人。 去乔家的路上,虞晚的头发也干了,她编了个单侧粗麻花辫,又被刘老太好一通夸。 说她人生得好,头发也浓密,连身段也是顶顶出挑。 相较说她是贼的老太太,如今这般转变,要说没有图谋不轨,虞晚怎么都不信。 不过户籍没落实前,她还是要装乖巧伶俐,一路上都笑着附和老太太。 “姥姥,还不是因为我长得随您,所以才这么白。” “我穿您年轻时的衣服都这么合身,说明我身段也像您老人家。” 刘老太长了张瘦长脸,人也瘦,就一双眼睛生得好,说白是谈不上,但听小辈这般拍马屁,心里很是受用。 乔家离刘家并不远,出了胡同,过两条街就到报社职工院。 乔林业是京城报社编辑,分的两居室在职工院一号楼的二楼。 正是午休时间,职工院除了树影摇晃,很是安静。 “叩叩叩——” 屋门被敲响,开门的是刘萍继女乔珍美,“姥,你怎么来了?” 刘老太笑道:“我来有些事,你妈呢?” 乔珍美让人进屋,自己去敲里头的左边房门,“妈,姥姥来了。” 躺在床上的刘萍,听到动静就起身出去,乔珍美拿玻璃杯倒了两杯水,搁在姥姥面前也没回屋。 刘萍长了张鹅蛋脸,气质温婉,虽年近四十,但没发福,又会打扮,还赶时兴穿了身碎花长裙,外罩一件钩花薄针织衫。 “妈,这个点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刘老太没兜圈子,说话干脆:“小虞来了,这会人就在楼下,你跟女婿好好说说,把人接过来住。” “妈!” 刘萍挽头发的动作一顿,震惊道:“前两月不就说好了吗?好端端地怎么把人给接到京市?还领到了楼下?” 乔珍美保持喝水动作,眼珠子左右转,小虞是谁? 她妈怎么这么大反应? “小虞是你闺女,不找你找谁?你跟女婿结婚前我就跟他提过这事。 如今那边没人了,轮也该轮到你管了。” 知道女儿会闹,刘老太还是接着说:“话我撂在这,人给你领过来了,一会见了小虞别犯傻,亲生的还能断了不成?” 后面一句,就有些敲打刘萍的意思。 后妈当得再称职,能有亲生的好? 乔珍美大为震惊,她妈居然还有个女儿,人居然就在楼下! 怕漏听什么话,暂时按下去楼道看的冲动。 刘萍有些气她妈的擅自作主,好在这会家里那霸王不在,珍珍也生病睡了,乔林业单位今天有事,中午就没回来。 不然可不好收场。 “妈,你又不是不清楚我……” 说着眼色示意边上还有个乔珍美。 “这事不是我说了算,再说家里就这么大地方,哪住得下?” 刘老太当然清楚,否则也不会听到秦大妈传那些话就气得朝那丫头甩脸子。 她压着嗓门劝:“以前我们一家几口住一间屋子都能住,这客厅这么宽敞怎么就住不下?你啊,就别找借口搪塞。” “当妈的还能害你不成?” 刘萍被亲妈堵话,气性不顺,但心里清楚,她妈的确不会害她。 “妈,你容我想想……” 瞅女儿听进去了,刘老太又改话锋,说软话,“那孩子长得实在是好,人也机灵,你见了保准儿喜欢。” “人家三个孩子都能养,以后老了不用愁。 你就生了两个丫头,留个闹腾的,不留乖巧伶俐的才是……” 刘老太嘴上说不停。 倒把另一间屋子里的乔珍珍吵醒。 乔家房子是两居室,客厅比较大,隔出一个房间给乔珍美和乔珍珍住,还绰绰有余。 客厅往里走是一条通往后面阳台的过道,左右两边分别是乔氏夫妇,还有乔家长子乔济南的屋子。 乔济南入夏后满21,正是适婚年龄,乔家那边还有刘萍都没少帮着介绍对象。 可惜乔济南是个倔脾气,越叫他做什么,他就越嫌烦。 这不,从枣儿胡同乔爷爷家回来,提着一装饭盒的网兜甩来甩去。 见地上有块石子,又是一脚踢飞。 “啊——” 站在树下等人的虞晚被什么打中小腿,痛得蹙眉。 她气愤转身,只见十几米外有一高壮男人,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虞晚想要骂人的话硬憋回去,小声念了句倒霉。 视线相撞,一个恼怒躲闪,一个锁眉直视。 光影照在远处人身上,乔济南看得心跳都漏了一拍,这丫头长得可真白,白得都快发光。 他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鼻尖,又往前跨了几大步。 只是要经过她身侧时,脚步不知觉收小了些。 此时,二楼探出道身影,“小虞,快上来。” 刘老太瞧见还有一人,又笑呵呵道:“济南,回来了啊。” 虞晚抬头望了眼楼上,又瞟向男人背影,不会这么巧? 他就是继父的大儿子乔济南? 刘姥姥说这人是个浑不吝,长得跟山里的野猪一般无二,让她躲着他些,虞晚原还不信,觉得刘姥姥说话过于夸张。 现在见了,山中野猪这个词形容得很是贴切。 又高又黑又精壮,可不就是…… 乔家屋里一下多了张生面孔,气氛有些凝重。 坐在躺椅上的乔济南,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珍美有些怕这个大哥,挨着继母刘萍坐在沙发上没吭声。 另一侧,柜子边站着的乔珍珍则处于震惊状态。 她怎么还有个姐姐?居然还长得这么好看?她妈就是偏心,把她生得没她好看,也没这个姐姐好看。 刘老太笑着一一介绍。 “来,小虞,这是你亲妈,这是你大哥乔济南,这是你二姐乔珍美,这是小妹乔珍珍。” “妈,大哥,二姐,小妹,你们好,我是虞晚。” 第5章 认亲成功 虞晚?名字也这么好听。 乔珍珍更是气闷,故意道:“一个乡下丫头,是我哪门子姐姐?我可没有姓虞的亲戚。” 她撇嘴看向刘老太,“姥姥,您上哪找的野丫头?可别被骗了。” 刘老太嗔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这孩子,眼瞅着快17了,说话做事还是这般没规矩。 一点事就咋咋唬唬不像话, 没人打断,乔珍珍用脚后跟看人,“这年头乱认亲戚的人不少,下乡后想削尖脑袋回城的人,一抓一大把。 她长得跟我们家人一点都不像,谁知道是哪个山沟里跑出来的冒牌货。” “珍珍,不许胡说,这是你三姐,以前她没在京市,是跟着虞家爷爷生活。 如今家里没人了,自然要搬来和我们一块住。” 刘萍打断小女儿的抱怨,转过脸对虞晚,歉意地笑了笑,“小虞,别跟你妹妹计较,这事也怪妈不好,一直没跟她说之前的事。” “现在事发突然,珍珍难免就有些孩子气。” 刘萍继续宽慰大女儿,神情十分温和,“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你在这安心住,只是可能会委屈你一些,家里就这么大地,稍微会挤一挤。” 虞晚上门顶替前就做了一堆心理建设,这会儿被乔珍珍说得心虚。 好在有刘萍这个当“妈”的解围,她装出羞怯,嗓音也是细细柔柔。 “知道了,妈。” 起初,刘萍也是被事情的突然性,冲激了理智,这会冷静下来,也觉得她妈说的话在理。 小女儿珍珍相貌脾气都随了丈夫乔林业,加上学习,为人处事也一般。 凭借这性情和样貌,想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夫家都难。 女儿不能高嫁,那就铁定需要娘家贴补。 那她以后老了指望谁? 刘萍暗扫了眼继子,这霸王反正是指望不上。 再转向继女乔珍美。 不是自己亲生的,再好也是白搭。 要她这个后妈真敢朝继女张口,光是里里外外的亲戚都能骂她个狗血淋头。 思来想去,还真只能指望眼前这个,美貌惊人的女儿。 ……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 “小虞,好好住在这,姥姥就先走了。” 刘老太不给两个便宜外孙插话的机会,说了声就起身走人。 “妈,我送您。” 刘萍去送刘老太。 屋里就剩挨着窗边躺椅上的乔济南,长沙发上端着水杯喝水的乔珍美,以及靠着五斗柜,双手环胸不高兴的乔珍珍,和独坐木圆凳的虞晚。 乔珍珍看着便宜姐姐满脸不高兴,翻了个白眼,“劝你哪来回哪去,等被揭穿,绝对吃不了好果子。 到时候送你去派出所蹲号子,让你哭都来不及。” “……” 虞晚没理便宜妹妹,只装出副柔弱可欺,温柔羞赧的模样恶心人。 以静制动才是上成博弈。 乔珍珍被她这做派恶心到了,火气蹭蹭地涨,这野丫头跟她班上的张蔷一个死样。 惯会装模作样。 她姥、她妈,居然还让这野丫头留下。 “哥,你说句话啊。”乔珍珍向大哥求助。 乔济南半掀眼皮,不在意道:“好了,这个家还不是你做主。” 至于二姐乔珍美,乔珍珍问都没问,因为问她更没用。 乔珍珍撂狠话:“别得意,等晚上爸回来,爸肯定赶你走。” 说完转身回屋,门摔得“砰”地一声,走在后头的乔珍美心道:这哪像个吆喝不舒服的病人?分明还是个炮仗。 快到房门口,乔珍美又回头看了眼。 奇怪,她哥不回屋午休,还干坐着做什么?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让人有些莫名的痒意。 虞晚半垂眼睫,想要躲开对面人的审视目光。 可屋子里就剩她跟乔济南。 躲又能躲到哪去? 虞晚觉得自己像是等待审判的犯人,而对面的男人就是审判者。 乔济南是肉联厂屠宰车间的工人,成日与牛羊猪骨头打交道,不仅有一身力气,还有一身杀厉气。 光是坐在那,就不容人小觑。 忽然,对面人起身。 脚步逼近。 只是经过时,并未停留,等听到关门声,虞晚才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过了这一关了。 想着户口的事。 虞晚半分不敢松懈,转而扫视整个屋子,客厅其实很大,即使被隔了一半作乔家姐妹的房间。 仍能摆下一张单人,和一张三人藤条沙发。 屋门正对着的客厅中间,是一张吃饭圆桌,圆桌后面两步远,摆放了一架一人高的编织屏风。 屏风后是一条内走廊。 屋内墙面没有掉皮,家具也摆放得整洁有序,光看收音机还有成套玻璃杯等讲究物品,就足以说明乔家的生活水平。 比刘姥姥家要好上许多。 另一边报社职工楼楼下。 刘老太又跟三女儿刘萍说了不少体己话。 “那丫头有独自坐火车到京市的胆量,也懂得藏拙又沉得住气,不管说话还是做事,都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最重要的一点,长相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好。” 说到这,刘老太左右看了下,确定附近没人,才压低嗓门,“别忘了虞老爷子说的话,我托人打听过,沈家现在可是这个。” 刘老太食指往上指了指。 “虽说婚约只是几十年前的一句戏言,但如今沈家老爷子健在。 不管认不认这事,你带着人客客气气找上门,总能求一两分好处。” “退一万步说,就算不能成事,以沈家今时今日的身份,作为补偿,好歹能帮虞丫头解决工作问题。” “可要是事成,以后还能少了你这个当亲妈的好处?” 刘老太没提借沈家拉拔自家三个孙子的事,怕惹女儿多想怄气,只笑着为其谋划。 说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当妈的也想要女儿过得好。 “可是……” 刘萍总有些不安,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妈,那丫头真是虞家人?” 虞有生虽然死了十几年了,但他的长相刘萍还依稀记得。 虞晚和前夫可以说没有半分相像。 就算她记错了,在滇南小渔村长大的丫头,怎么可能生得那般细皮嫩肉? 母女连心,刘老太果决打断她的瞎猜:“别听珍珍胡说八道,她小孩子家家拈酸要强,都快到要嫁人的年纪,还是这么不懂事。” “等给小虞上了户口,她就是你刘萍的女儿,你老了她也必须孝顺你这个当妈的。” 刘萍听懂话里意思,但到底还是有些犹豫。 刘老太是过来人,心似明镜,“你也别偏心,吃喝花用费不了几个钱,好好待她,小头不出,哪来大头?” “横竖都快成人了,又能在你这待多久?” “别眼皮子浅只顾眼前,日子要看长远点,也不过两三年功夫。” 刘老太话说一箩筐,虽跟女儿都是往好了提,但最坏的结果她也估摸了。 要是沈家门第高高攀不上,她那个继孙不就是个现成兜底的? 女儿的养老指望不上继子,继儿媳。 但继子成了女婿,儿媳又是亲女,哪还用愁? 刘老太的打算,说一半留一半,总归是为女儿好。 ……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想着虞家老爷子和沈家的口头婚约,刘萍面上不免多了一抹喜色。 送亲妈出了大院。 再回到家,刘萍十分亲热地拉着虞晚进了自己屋子。 先是客套问了几句坐车累不累,然后就提起旧事。 “小虞,或许你爷爷没跟你提我和你爸的事。 当年你爸死在跨境战场的时候,我正怀着孕。” “后面因种种原因改嫁,改嫁的条件就是不能带走你,这也导致我们母女分开这么多年。” “如今你来了京市,妈一定会弥补对你的亏欠,这个家只要有妈在,就有你的立足地。” 话音刚落,虞晚泛红的眼眶就滚下几颗泪。 她咬唇喃喃:“妈……” 一个蓄意迎合,一个刻意拉近。 然后母女二人就抱在一起痛哭,全然一副久别重逢的舐犊情深。 第6章 野丫头厚脸皮 房子并不隔音,落到隔壁两间屋子人耳里。 很是无语。 尤其是趴在墙上的乔珍珍,气得咬紧后槽牙,这野丫头真会演戏,一口一个妈的,喊的倒是亲热。 乔珍美闭着眼睛养神,想着姨妈昨天给她介绍的对象,说不出的倒胃口。 好在明天就是星期一,回校躲清净。 等隔壁没了动静,乔珍珍坐回床沿,喝了一大口凉白开,又把一包感冒药吃了才问对床的二姐。 “姐,你说那野丫头跟妈长得像吗?我怎么瞧都感觉她不是妈生的。” “……” 你也不像。 乔珍美心里腹诽,装没听见。 “姐,你说话啊,我知道你没睡。” 乔珍美不想搭理她,继续装睡。 乔珍珍:“再不理我,我就告诉爸,说你在学校谈了个穷小子对象。” 乔珍美立时睁眼,坐起身,“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谈了?那只是同学。” “同学?啧啧,蒙谁呐?” 乔珍珍狡黠一笑,“我都看见了,还有饼干盒里的银丝纱巾。” “谁准你翻我东西了?” 乔珍美惊得去翻柜子里的饼干盒,确定里面的纱巾完好无损,才扭头问:“你没背着我偷用?” “谁偷了?我可不稀罕。”乔珍珍虽眼馋,但被二姐藏这么严实的纱巾,肯定用不得。 担心被小妹弄坏,乔珍美拧眉叮嘱:“平时你用我的擦脸油,借我衣服穿都没什么。 这纱巾你不准动,听到没有?” “嘁。” 乔珍珍躺回自己床上。 这意思就是答应了。 正当乔珍美重新放好纱巾,又听被子里传来一声瓮声瓮气,“谁叫你长得好看?” 乔家祖上是当过土匪的北人,乔林业虽是报社编辑,但人长得高壮挺拔,虽相貌一般,可架不住身材好。 很不幸乔珍珍就像足了乔林业。 英气有余,婉约柔美没有。 倒是乔济南和乔珍美尽挑优点长,一个既像母又像父,一个完全像早逝的亲妈。 看着这个妹妹,乔珍美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对于亲妈,她毫无印象,从有记忆起就是刘萍带着她跟她哥。 母女关系不说多亲近,但绝不会缺她短她什么。 乔珍美拿出另一方熊猫手帕,走到小妹床边放轻嗓音:“这个给你,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吗?” 躺着的乔珍珍一把扯过帕子,背过身去,“谁想要了?” “嗯,我想要。” 乔珍美习惯了她的别扭,笑着躺回自己床上。 午休也就一个小时。 因虞晚的出现,缩短成了十几分钟。 等母女俩哭完一场擦干泪,到窗外晾衣阳台洗冷水脸,正好碰上对着水管冲脸的乔济南。 乔济南一头板寸,只穿白背心的上半身,露出两条肌肉线条明显的胳膊,他下半身穿着黑长裤和一双力回鞋。 肩膀上还搭了条印葡萄藤纯棉线毛巾。 毛巾最下面印着肉联厂的红章。 他喊了声妈,视线瞥见虞晚手里拿着的同样式毛巾。 没说什么。 只让出水槽位,回屋取外套上班去了。 刘萍拍了拍虞晚手背,笑道:“你大哥别的没什么,就是有些不爱搭理人的臭脾气,习惯就好。” 虞晚不觉被忽视,因为她本就抱着目的。 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刘萍又叮嘱几句,然后也踩着自行车去邮局上班了。 一时之间,家里就只剩虞晚和乔家两姐妹。 没有刘萍在,乔珍珍就跟防贼一样的守着客厅里的虞晚。 就怕没人注意,让她寻到机会偷拿家里东西。 好在有乔珍美时不时插一两句话,否则实在难熬。 对于家里多出一个人。 乔济南虽当时没作表示,但下午忙完,还是抽空去找在肉联厂里当会计的姑妈,跟她打听滇南海岛那边的事。 乔春艳很疼大弟乔林业,待弟弟的独子,自然也跟亲生儿子一般。 她放下织毛衣的棒针,把办公室里的另一把椅子抬给侄儿坐。 “怎么突然问起滇南海岛?那么远的地,难不成你有同学在那下乡插队?” 乔济南没提后妈的事,笑道:“我就是帮别人打听,这不是姑妈你人脉广,知道的事肯定多,我不问您,还能问外人不成?” “那你是问对人了。” 乔春艳笑着把知道的情况讲了一遍,总体来说就是不开化,贫穷,条件艰苦。 “现在那边吃水都困难,岛上四处勘测水源,建水库,下乡插队过去搞生产建设的人都有好几万。” 说到这,乔春艳乍然猜到什么,“你小子难不成想把珍珍……” 乔济南有些佩服他姑妈的脑子,“姑妈,没有的事。” “你这孩子,姑妈还不知道你?打小就是个霸道脾气。” 当年乔林业和刘萍再婚生下乔珍珍,乔济南就在家里闹得不行。 才几岁大,就哭闹着要把自己饿死。 那时,乔家就乔济南一个宝贝孙子,那能真见他不吃不喝。 后头还是哄着乔济南说是捡来的丫头片子,这才把人哄好。 俗话说三岁看老。 怕侄儿真容不下乔珍珍惹出乱子,乔春艳立时板下脸,话也说得重了些。 “她就一小丫头片子,那能跟你比?你是乔家长孙,你爸就你一个儿子,爷奶有多看重你,难道你不知道?” “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等过两年,家里哪样不是你的?” “要是真让乔珍珍下乡,那才是得不偿失,去了乡下,被山沟里的穷小子哄着嫁了,一分彩礼没有,以后还得找娘家打秋风,那可真是白养一场。” “人穷生奸计,为了钱可什么都做得出。” “要小丫头留在城里,嫁个门当户对的男人,不说有多少钱孝敬娘家父母,但遇到什么事好歹也能搭把手。” “等你继母老了,担子也不至于全压在你身上。” …… 乔济南皱着眉听他姑妈说了一堆,他真是不该来问。 可不问姑妈,问旁人又怕以后传出风言风语。 毕竟乔家多了一个大活人,天天出入职工院,外人早晚都会知道他有个继妹叫虞晚。 要是遇到个多心多事的,结合他打听滇南海岛的消息。 保不齐还要闹出些什么。 等乔春艳端起茶盅喝水,乔济南立马开口:“姑妈,你的话我听明白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了。” “这孩子……” 乔春艳顾不上喝水,朝侄儿喊了声,“别忘了跟你爸妈说,下个月你过生回枣儿胡同过。” “知道了。”乔济南跨出办公室门。 “砰”地一声,门再度关上。 下午时间过得快。 到了傍晚,乔珍美掐着时间,点煤炉子做饭。 乔珍珍性子虽有些娇,但做饭打扫的活还是要沾手。 平时是亲妈做早饭,她做晚饭。 星期一到星期五的中午,各自都在食堂吃饭,家里不开火。 至于周末两天,则是从工农兵大学放假回来的乔珍美做一日三餐。 虞晚会做饭,但厨艺一般,煮个面放点青菜火腿肠,倒是没问题。 但要让她炒菜,那就是糟蹋食材。 同样的调味料,同样的食材,她就是能做得不好吃。 做菜这种事,真的需要天赋。 她在边上不好说帮忙的话,因为虞晚清楚,只要装客套开口,乔珍珍绝对会跳出来让她煮饭。 到时候饭菜难吃,刷不了好感,还浪费粮食遭乔家人讨厌。 阳台露天灶台边,乔珍美忙着擀面,虞晚不好在客厅干坐着,于是试探性的喊了声二姐。 对于这声二姐,乔珍美有些陌生,但还是笑着应了下来。 “什么事?” 第7章 贤惠亲妈 虞晚笑着指了指水槽边挂着的两块破布,“哪块抹布是擦桌子的?” “蓝色那块是擦桌子柜子的,方棉巾是洗碗的,丝瓜瓤是刷锅的。” 乔珍美没问虞晚会不会做饭,也没想让她帮忙。 视线扫过她白如豆腐的手,答案显而易见。 她们家是养不出来的。 小叔家倒是可以。 等乔济南和刘萍先后回来,就看到乔珍珍拿着鸡毛掸子上下指挥虞晚擦屏风。 乔济南瞥了眼没说什么。 倒是刘萍呵斥乔珍珍没大没小。 “你不干活,还指挥你姐姐,一会儿等你爸回来,看我告不告你的状。” “小虞,你这傻孩子,哪能真听珍珍的话?”刘萍拍了一把乔珍珍的背,又瞪了她一眼。 乔珍珍不服输地想反驳。 就听门口响起,“怎么又在闹?” 乔珍珍可怕她爸了,顿时跟老鼠见了猫。 “爸。” “老乔,回来了。” 刘萍笑着迎上去,接过丈夫手里的公文包,不等他问,就先一步介绍。 “这是虞晚。” 虞晚拿着抹布,笑着打招呼:“乔叔叔,你好。” 乔林业微不可察的皱眉,姓虞? “小同志好。” 忙了一天,乔林业当她是女儿的朋友,便没多管,抬腿回了房间。 刘萍冲虞晚笑了笑,也跟着丈夫进了屋。 乔父回来了,乔珍珍不敢再叽叽喳喳多话,溜到后面阳台帮二姐端碗摆饭桌。 客厅一时之间就只剩下虞晚。 和柜子边端着双燕戏春搪瓷缸喝凉白开的乔济南。 房间内。 刘萍熟练地帮丈夫解衬衣扣子,然后拿出舒服点的旧式布扣常服给他换上。 一边换,一边小声说,“老乔,虞晚就是我为前夫生的遗腹子。” 前夫二字,让乔林业刷地变脸,不等他问。 又听面前妻子说,“以后虞晚就在家里住。” “什么?” “留在家?” 乔林业的声音有些大,怕外头听见,刘萍紧了手中衣衫,轻瞪他一眼,“至于这么大反应?” “你不是跟我说对那死鬼没感情吗?怎么现在又想起管拖油瓶?” “什么拖油瓶?说话别太难听。”刘萍不满丈夫言词,也不给他扣什么扣子,丢开手就坐到书桌前。 乔林业心里不痛快,到底压了些嗓门,“我才说一句,你用得着生气?” “我在外忙了一天,水都没喝一口,就听你说要养前夫的女儿,你让我这个做丈夫的怎么想?” “明明说好了互不来往,现在突然来了,我还不能说了?” 乔林业愈说愈来气,再想起年轻时,刘萍选虞有生那穷小子都不跟他好,心头那股邪火,一下就蹿起来了。 “难不成你还惦记着谁?” “刘萍,我告诉你,你现在是有夫之妇,注意点影响。” “……” 刘萍有时候真觉得乔林业脑子有问题,年轻时就这样,现在都四十多的人了,还是这样。 “小点声,别让孩子们听见。” “好啊,可算是承认了,你就是忘不了,所以现在也怕我伤了你前夫的女儿。” “老子现在就让她滚,别想让老子当冤大头。” 说完就要开门出去,刘萍见乔林业发神经,操起一本书砸了过去。 “砰——” 被打着的挂衣架晃都没晃一下。 但乔林业的脸色难看至极,眼中也写着难以置信。 “闭嘴,不许闹。” 刘萍一把拽过乔林业,白日里的温婉知性得体,现在全然没了踪影。 偏偏在外唬人的乔林业,就吃她这一套。 乔林业跟刘萍是青梅竹马,也是同学,要不是因为乔、刘两家有过节,当初两人早就在一起了。 也不至于折腾到二婚。 屋里又是砸,又是摔的动静,吓得虞晚都有些坐立难安。 饭桌已经摆好,乔珍美和乔珍珍对视一眼,然后便去敲乔济南的房门。 “哥,吃饭了。” 左边敲完,又敲右边,“爸,妈,开饭了。” 出来的乔济南,坐到桌前就拿筷子挑面,也不管他爸跟后妈在屋里说什么。 乔珍美、乔珍珍也是出奇的一致,默不作声的往碗里挑面,夹黄瓜丝,再淋一勺炒好的炸酱,就开始吃炸酱面。 三人全程无交流,虞晚也有样学样。 等虞晚拌好碗里的面条,刘萍和乔林业也出了房门,夫妻俩神色看不出异样,倒是刘萍俨然是一副贤惠妻子做派。 先帮丈夫挑好面,然后才轮到自己。 天色已暗,瓦数并不高的电灯照不亮整个客厅。 职工院归于短暂的安静。 直到吃完晚饭,乔林业都未跟继女说一句话,但默许的态度,就是同意人留下。 饭后,乔济南把下个月到枣儿胡同过生的事情讲了,然后洗漱回房。 而虞晚则被刘萍安排在乔珍珍和乔珍美房内打地铺。 要她是男人,能跟乔济南同屋,又或者睡沙发,奈何她不是,所以只能跟乔珍美、乔珍珍挤一个房间。 乔珍美帮着铺席子和被褥,然后笑着说,“等我明天返校,你就睡我的床,平时我也就周末回来。” “谢谢二姐。” “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 什么一家人?乔珍珍看着衣柜边的母子三人,眼皮一翻,嘴巴一撇。 这表情落入刘萍眼里,乔珍珍又遭亲妈训。 “小姑娘家做什么怪表情?再欺负你三姐,小心我告诉你爸。” “嘁,谁怕谁?”书桌前的乔珍珍翘腿抬杠。 刘萍不惯着她:“老乔——” “诶,妈。”乔珍珍乱叫,想盖过亲妈的嗓音,“啊啊啊啊啊…听不见听不见。” “啊啊啊啊啊…啦啦啦啦啦…” “乔珍珍,你鬼叫什么?” 没喊来乔林业收拾乔珍珍,倒是惹来乔济南的吼声。 乔珍珍秒变鹌鹑。 乔珍美习以为常,抿着唇笑。 “这下老实了。” 刘萍嘴上嗔怪小女儿,但脸上却是宠溺的笑。 而虞晚露出来的浅笑,落在乔珍珍眼里就是幸灾乐祸,今天两次吃瘪都被她看个正着,真是讨人嫌。 乔家的欢声笑语,跟职工院内的其他家一样。 不过到了晚上九点半,职工院因准时断电瞬间安静。 嗅着芙蓉花薄被上的肥皂味,虞晚慌乱多日的心也一点点静了下来。 虽然是打地铺,但跟前几天蹲火车过道相比,简直是好了太多。 生活的确需要对比,才能衬出平凡点滴也不错。 虞晚现在十分后悔没把爷爷留给她的存款花光,虽然只有三十万,但现在全便宜对她不管不顾的爸妈了。 早知今日,她就该及时行乐。 不过事到如今,还得为自己多打算。 回想白天说过的话,确定无纰漏,虞晚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次日天明。 朝向走廊过道的窗户虽有窗帘遮挡,但因不是遮光帘,作用其实不大。 睡意朦胧间,虞晚有些愣神,外头客厅传来的碗筷碰撞声,又把她的思绪拽回。 糟了,睡过头了。 几天几夜没好好睡过觉,这一觉难免就睡得久睡得沉。 看到穿戴整齐的虞晚开门出来,刘萍放下手中油条,笑道:“小虞,起来了?要不要再多睡会?” 第8章 小虞真能干 不等虞晚说话,屏风后走出刚洗漱好的乔珍珍。 她故意阴阳怪气:“某些人可真能睡,就她起得最晚。” “……” 虞晚装没听见,毕竟要落实户口,还得指望人家出手。 圆桌边,正端着碗吸溜炒肝的乔林业、乔济南父子没说话,乔珍美拿着勺子舀豆浆。 刘萍斜了眼小女儿:“一大早你是不是又开始了?过来吃早点,去学校别迟到了。” 挨了教训,乔珍珍心气不顺,在和虞晚擦身而过时,故意撞向她。 虞晚侧身躲过,背对圆桌边吃早饭的乔家人,故意装柔弱的轻呼一声。 “哎呀…” 一声微弱的“哎呀”,显然是虞晚被乔珍珍给撞到了。 “珍珍!”刘萍眉间轻叠,没来得及制止。 乔珍珍目瞪口呆,没料到虞晚这么不要脸,没撞到她,居然还演戏拿手摁肩膀。 “臭丫头,你装什么装?我压根就没碰到你!” “……” 虞晚没跟她吵,像什么都没发生,刻意给自己塑造温柔人设,绕过炸毛的乔珍珍就去了后面露天阳台洗脸刷牙。 刘萍管不住乔珍珍,毕竟女儿大了,也不可能动手打,于是在桌下踢了踢丈夫。 乔林业抬头看向小女儿。 虽不发一言,但严厉神色,以及小时候被乔林业吊在门框上打的事,吓得乔珍珍不敢再闹,老老实实挨着背对屏风的二姐坐下。 她刚坐下,乔珍美又起身去后头厨房端温着的另一份豆浆油条。 路过水槽边拿毛巾擦脸的虞晚,乔珍美还温柔地笑了笑,“洗漱好就过来吃早点,别多想,珍珍从小就是这德行,一肚子坏水,偏偏又是个家里怂,怕爸也怕大哥。” 虞晚笑着轻“嗯”了一声,目光落到乔珍美手里端着的早点,眼中笑意更浓。 乔家的早饭跟现代也没什么差别。 一对比,前几天在火车上,她吃的干粮完全就是碎石混杂粮。 乔珍美和虞晚一前一后的回了客厅饭桌。 虞晚背对卧室门而坐,正对面就是乔济南,左手边屏风处是乔珍珍、乔珍美。 右手靠门方向是刘萍和乔林业。 她刚拿起一根油条,就察觉到对面的打量目光。 相比一激就跳脚的乔珍珍。 不多言不多语的乔家父子才不好应付。 只怕她刚刚故作柔弱,给乔珍珍使软钉子的事,已然被父子俩看透。 到乔家不到一天时间,虞晚也知道不少有用信息。 单说现在桌上买来的早点,以及乔家人慢条斯理的吃饭动作。 就足以说明乔家的生活水平,远超同时期大部分家庭。 而乔林业和乔济南吃的包子、炒肝,和她们吃的豆浆油条,又说明乔家男人在家庭中占主导位置。 这年代,大部分人的思想都是重男轻女。 就算是在现代,也有诸如此类的吐槽帖,养儿子买房买车给彩礼给酒席钱,生了孙子又是出钱出力的照顾。 养女儿分文彩礼不克扣就是疼爱女儿了。 好在乔家没那么极端。 不然上工农兵大学的人,肯定就不是乔珍美了。 想到这,虞晚又记起昨天刘姥姥骂刘姥爷的那些话,乔家条件明显比刘家好太多。 虽不清楚具体好多少。 但乔济南和乔珍美手腕上的表,还有刘萍对乔林业的体贴贤惠态度就说明了一切。 早饭后。 乔家父子先出门上班,晚一步的刘萍锁好门窗才带着三个女儿出门。 下楼碰到打招呼的邻居,刘萍还笑着跟人介绍虞晚。 话里话外都没有尴尬和难为情。 很坦然的说是和前夫生的女儿。 这也省了外人不知情瞎猜传闲话说嘴。 出了职工院,乔珍美和乔珍珍同路,一个搭公交车去畅春园京大,一个去五中。 而虞晚则跟着刘萍去了小槐花胡同。 昨天因秦大妈的宣传。 小槐花胡同的人都听说了刘家的事。 作为话题中心,刘萍还跟往日一般的跟人打招呼,时不时还给虞晚说这是谁谁谁,那是谁谁谁。 藏着掖着,终比不得坦然以对。 早上七点一刻,这个时间,刘家除了刘老头和刘老太,其余人都出门了。 刘萍把虞晚交到刘老太手里,又道:“星期一到星期五,家里中午不开火,午饭你就在姥姥这吃。” “差不多下午五点半左右,我会过来接你。” 不需虞晚问,刘萍就把所有事情安排好。 还不忘说户籍的事,“过几天我跟同事换班,空出时间就带你去迁户口。” 刘萍走后。 虞晚笑着跟姥姥、姥爷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不过没坐几分钟,刘姥姥挎着篮子从屋里出来,朝树下的虞晚喊了声,“小虞,跟姥姥出去遛弯儿。” 虞晚想多了解这时候的京市,于是也就跟着去了。 可刘姥姥嘴里的遛弯跟她想的截然不同。 快走三公里去城东菜市场,就是刘姥姥的每日战场。 同个胡同的老太太也都是竞争对手。 刘姥姥一手挎菜篮,一手挽外孙女,已经长了老年斑的脸,爬上不算多慈祥偏精明干练的笑。 “今儿是周一,那边有不要票证的特供货,好孩子,一会儿你挤菜摊子抢菜,甭管什么菜,挤在前头排队买,姥姥我去家禽区。” 怕小丫头太斯文啥也抢不着,刘姥姥又多叮嘱一句。 “两手可别空着。” “知道了,姥姥。” 虞晚露出现代哄爷爷的乖巧笑脸,嘴上答应的好好的。 等真的到了菜市场,她直接傻眼。 菜市场摊子上根本就没菜,倒是一堆精神抖擞的老头老太太。 趁菜还没拉过来,刘姥姥扯出脖子上挂着的布绳,布绳下是一个手缝小布包,打开暗扣,取出两张五毛。 “拿好了,别弄丢了,买完菜菜市口见。” “菜来了——” 不知谁一声大喊,人群立刻骚动。 刚还和虞晚在一处的刘姥姥,已经消失在蓝灰黑一色里。 人群如沸腾的开水,虞晚被挤着走,也不知挨了多少脚,才在力壮如牛的老头老太太堆里站了位。 “挤什么挤?上赶着投胎啊?” “哎哟,哪来的王八羔子?把你大爷的鞋都踩掉了。” …… 插队叫骂声,争吵声,一时响成一片。 菜摊前的营业员插腰发话:“都给我往后退,今儿限量供应,每人两把青菜。” 虞晚双手抵在胸前,顾不了被挤乱的辫子,也顾不了脚疼。 在现代,她哪跟人这么抢过东西? 就算是大学食堂也没这么夸张。 青菜不要票,花了六分钱。 虞晚运气不错抢到了,那些排在后头,又或者来晚的人,连根青菜叶都买不着。 她小心护着两把菜,出了人群才松口气。 就这么点,要挤掉些菜叶更不够吃了。 见时间还早,虞晚走到人少没摆摊的位置整理头发。 顾不上拍脚上盘扣布鞋上的灰。 又瞧见一人拿出个牌子挂在空摊位上。 上面赫然写着鲢鱼头、鲤鱼头。 这牌子一放,拿着两把宝贝青菜的虞晚秒变队列第一人。 “鱼头!鲢鱼头!今日有不要票的鱼头供应!” 这一嗓子,乌泱泱的人群跟刮风一般的刮过来。 摊子后出来两个抬大木盆的中年男人,虞晚瞥了眼木盆里的鱼头,直接用剩下的钱买了两斤多。 其实每人限量三斤鱼头,但虞晚包里只剩九毛四分钱。 等她一手青菜,一手油纸包的出现在刘姥姥眼前,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 “哎哟,我的乖乖,还买着不要票的荤菜了。” “小虞就是能干,以后姥姥买菜都把你带上。” “……” 虞晚心底叫苦,她压根就不想再来菜市场跟一群老头老太太挤破头。 这跟超市排队领鸡蛋有什么区别? 第9章 柴油味很香? 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来往行驶的货车、小轿车扬起半米高尘土。 排出的尾气和柴油味,熏得虞晚一阵干呕。 刘老太看外孙女这反应,面露可惜:“怎么?闻不惯?这油味可香了。” “你姥姥我每天上街就为了闻这柴油味。” “……” 真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虞晚就特别讨厌柴油味。 来这几天,每天的活动量比她以前一个星期都多。 74年的京市,普通人民出行全靠走,买东西全靠赶早抢。 哪像现代,洗衣服有洗衣机,买东西直接手机下单,至于天天走几公里就为了买两把菜,那完全就不可能。 虞晚对刘姥姥挤出一抹笑,没说什么,忍着脚痛继续走。 一大早来回快走一小时,实在消耗体力。 倒是刘老太半分不嫌累,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还夸虞晚机灵运气好。 城东菜市场时不时会有“荤菜”小道消息,虽是不要票的鱼头、猪头碎肉、肚肠之类的。 但能买到的人少之又少。 这不,虞晚就买到了。 到了胡同口,碰到熟人,刘老太还没少跟人说抢到了鲢鱼头。 惹得街坊又是一阵艳羡。 “还是您老运气好,这玩意炖豆腐香得不得了。” “那可不是,我家老头就好这口。” 刘老太笑容满面,等转过巷子看到门楼下的人,脸上笑意僵住,但很快恢复如常。 虞晚为了户口,一直都要留意身边人。 刘姥姥的转变,自然被她捕捉到。 “亲家,今儿你怎么过来了?” 刘老太笑着迎上去,话里话外都是客气,还透着一股…… 那种感觉,虞晚说不上来。 类似不得已的奉承,被压着的示好。 总之就是有些捧着的意味。 “来找你有些事,进去说。”乔老太板正着脸,看不出情绪。 她没穿满大街老太太的那种藏蓝旧式斜领布衣,而是剪裁合身的白衬衣,外罩一件咖色背心褂子。 脚上还穿着一双盘扣皮鞋。 鞋面连点灰都没有,相比之下,虞晚全是脚印的土布鞋实在磕碜。 进了四合院后面的小跨院,刘老太客客气气把亲家请进门。 又朝虞晚说,“丫头,把鱼头泡水里,别捂臭了。” 虞晚不傻,知道是老太太有意支开她,于是提着菜篮跨门出去了。 只是在院中拿盆接水时,她没忘竖着耳朵偷听。 屋里就剩两个老太太。 虽做了亲家,但二人彼此都瞧不上,关系也没多好。 刘老太娘家姓龚,祖籍辽左,从她曾祖那辈就避战乱到了京市。 现在住的小槐花胡同原来是亲王府邸,刘老太曾祖父就是这府邸养马喂水的奴才。 不过这事外人知道的不多。 但乔家老太太恰好就是知情人,乔老太本姓孙,祖上是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后靠坑某拐骗发了财,也就开起了药材铺做正经买卖。 可惜恰逢时局动荡,正经药材生意难做,今儿不是遭这帮讹了,明儿就是遭那帮人扣押药材。 家道也就这么败了。 后到乔老太这一辈又遇公私合营,仅剩的两家药材铺也就没了个一干二净。 如今房契仍然在手,药材铺却已经成了公家招待所。 乔老太和刘老太自小认识,一个是药材铺小姐,一个是捡地上糖渣的穷丫头。 因战乱,乔老太嫁了从北地来的男人,一为护家,二是想找个能守住药材铺的男人。 说是北地来的,其实就是被打得逃下山的土匪汉子。 前三四十年,整个华国到处都乱,到处都在打仗。 而刘老太则嫁的是寻常百姓,刘老头年轻时就是个挑担卖烧饼的。 靠一手做饼手艺,养活一家老小。 嫁给他,刘老太也不图什么,能每天吃上一个烧饼就是好日子。 不过现在可不爱吃烧饼了。 乔老太坐下便开门见山:“也不跟你弯弯绕绕,我就直说,那孩子你们刘家准备怎么安排?什么时候送回去?” 刘老太笑道:“自家孩子自家养,哪还能送走?” “既然不送走,那你们怎么安排?” 乔老太昨天就听说了刘家的事,枣儿胡同和小槐花胡同是串着的,隔得也不远。 街坊又都爱瞧热闹,谁不知道谁家跟谁是亲戚? 消息自然就传到了乔家。 “到没什么安排,等落好户口,就跟亲妈过日子。”刘老太有意没说上谁家的户口簿。 而这也是乔老太急着上门的原因。 “人,你们想留下,我乔家没意见,但户口不能落到乔家。” 刘老太给亲家倒了杯温水,“不落乔家,还能落哪?” “这就是你们家的事了。” 乔老太把你们两个字,说得很重,瞥了眼茶缸子,没打算喝。 如今乔家没分家,继女户口落在乔林业头上,就等于落到乔家。 落在乔家,那以后可是要分家产的。 一个半路出来的继女,凭什么分他们乔家房产? 说破天,乔老太都不会答应。 这事,其实应该是乔老太跟乔林业提,然后由乔林业跟妻子刘萍商量。 但知子莫若母,乔林业在外面瞧着是一家之主,但却是个离了媳妇,夜里都睡不着的软蛋。 让儿子商量,估计到最后还是刘萍说什么是什么。 这些年,乔家可没少帮扶刘家。 乔老太也从始至终都不喜欢这个儿媳。 要不是看她还有恭顺丈夫的优点,家里家外也能操持,她就算吊死都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话已挑明,刘老太也装不了糊涂,略作考虑就拍板。 “小虞那孩子的户口,就落到我们刘家。” “行,既然事情已经商量好,你们刘家的事我也不多问。” 事情办妥,乔老太起身就走,只跨出门槛,看到端着水盆的小丫头,还是免不了又被惊艳一回。 长成这幅模样,也不知谁家能降得住。 想到大孙子乔济南也到了结婚年龄,乔老太不免又有些担心,要不把南南喊到枣儿胡同住? …… 乔老太走后,虞晚才进屋。 她在外头就隐约听到些,知道是为了她的事,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只盼着早点有京市户口,否则没有户口,又说不出来历的人,还不得被当间谍处理。 刘老太在亲家面前,是挺不直腰的,儿子刘峰的工作是花乔家给的彩礼钱打点找的。 三女儿刘萍嫁给乔林业,邮局工作也是婆家给安排的。 那怕是远嫁到沪市的小女儿,也是因为和乔家沾了姻亲,托人介绍了个不错的对象。 否则,凭刘老头挑担卖烧饼,怎么可能给儿女安排什么好前程。 只可惜大女儿刘菊日子过得紧巴,年年还要找娘家借钱过日子。 大女儿嫁得早,男方已经是刘家能选范围内,条件最好的,因为家里人多妯娌多,到现在两口子还跟俩孩子挤在一个屋。 “姥姥,你在想什么?”虞晚坐了会,才轻声开口,“鱼头,我已经洗干净了。” 刘老太转头看向外孙女,刚还恍神的目光,刹时亮了。 她笑得和蔼,拉着小丫头的手说,“小虞,中午姥姥炖鱼头给你吃。 以后啊,家里的碗筷你一概不许碰,有你二舅妈在,那需你动手?” “以后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跟姥姥说,姥姥啊,一定都给你买回来。” “谢谢姥姥。” 虞晚笑得温温柔柔,还不忘嘴甜,“姥姥待我这么好,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不管刘姥姥为什么转变,落户京市拿到身份的事应该没问题了。 第10章 大姨刘菊 中午,刘老太炒了青菜,做了鱼头豆腐汤。 汤还没出锅,香味就已经飘得老远。 发泡好的干野菜下锅煮熟,正准备捞起来凉拌,大女儿刘菊就哭丧着脸回了娘家。 闻到饭菜香,刘菊本就不大高兴的脸,显得更难看。 “妈,您日子过得可真滋润,锅里煮的什么?咋这么香?” 说着,就要伸手捏纸壳揭砂锅盖子。 刘老太一巴掌拍开,“什么德行?回来就讨人嫌。” 说着,老太太又拿筷子把铝锅里的野菜往碗里挑,“也不瞧瞧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没规矩。” “妈,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 刘菊翻了个眼皮,说话也酸得厉害。 “在婆家被老虔婆说就算了,回来还被你念叨。” 想着在马家的日子,刘菊心里很不平衡。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老二、老三、老四都过得比她好,就她见天的回娘家打秋风。 “嫌我唠叨就别回来,谁家大姑子没事总往娘家跑?没事就赶紧回去。” 对于这个大女儿,刘老太也烦心,每月回娘家,怨气比公主坟那头的雾气都重。 早十几二十年,她还帮着开解婆媳关系,现在真的懒得管。 屋外的说话声,传到屋里虞晚耳朵里,她没出去,就趴在桌上眯眼打盹儿。 刘菊被亲妈这么一呛,也不吱声了。 倒也没走。 反从编织提篮里拿出四根黄瓜,六个番茄,并两小捆荠菜。 放进筲箕,装了个满满当当。 刘老太看了眼,脸色才好看了些。 “进屋坐着,饭一会就好,吃过就早些回去。” 大女儿嫁到郊区庄子上,也就吃菜比城里方便这一个好处。 刘菊气闷:“……” 她妈就是势利眼,要不拿些菜来,估计门都不让她进。 新结的黄瓜、番茄,还是她背着婆婆、妯娌偷摘的。 趁二弟两口子没回来,刘菊低头凑她妈跟前小声说,“妈,能不能再借我十块?等大成下月发了工资,我就还您。” 一听这话,刘老太当即垮脸。 “上个月才从我这拿了五块钱,并一斤大米一斤小米,这月刚过半,你又揭不开锅了?” “工资都花哪去了?你把你妈晒干吃了算了。” 刘菊陪笑脸:“妈,我这不是实在手头紧吗?小夏身体不好,前几天才挂了吊瓶,我就想买瓶麦乳精给她补一补。” 刘老太不耐烦:“补什么补?” “病死也算享福,投生到你肚子里也是那孩子命苦。” 这十几年,她贴补大女儿的钱,没有三百,也有二百九十九。 真是回回借,月月借,不借大头只借零碎小头,借十块还五块,借五块,一毛不还。 问题是每次借钱的理由都是外孙女小夏病了。 没病也要咒出病。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钱都塞给了马建成,你心疼他在煤厂辛苦,得点好东西就都给他送去。” 刘老太斜她一眼:“你可真是老马家的好儿媳。” 瞧老太太脸色难看,刘菊果断否认,“压根儿没有的事,您老人家从哪听的?” 哪个天杀的嘴巴这么长?都说到她妈跟前了。 让她逮着,非撕烂他的嘴。 刘老太恨铁不成钢,“要真是马建成吃了喝了,老娘我也认了,可我听人说,马建成的工资还被你婆婆拿捏着。” “合着当我刘家是冤大头,他让他妈攒着钱,指使你回娘家划拉东西过日子。” 刘菊暗道一声糟,赶忙解释:“妈,不是你想的这样,大成没让我回来借,是我自己提的。” 不想自家男人被看轻,她又帮着找补:“再说了,哪年大成没往这边送煤炭煤渣?你女婿没你想的那么窝囊。” “呸,就是个黑心肝。” 刘老太啐了一口:“别给我东扯西扯,就问你一句话,马建成的工资到底在谁手里?” “……” 刘菊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这可真是她的好闺女,刘老太怒极反笑:“前些年,你哄着说交给了你,合着就是为了骗我一老太太?” “谁骗你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有……” “有什么有?” “你个死丫头,胳膊朝外拐,现在居然敢合起外人来坑亲妈,你现在就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这些年,大女儿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手头紧,当妈的体谅女儿日子过得难。 明里暗里没少贴补。 现在得知真相,刘老太可不得怄死。 瞧老太太真气着了,刘菊连忙说软话:“妈,我错了,您别生气,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不敢跟你提。” “早些年,你一直催我拿捏大女婿,我也是被你逼急了,不然也不会有这茬。” “合着这事赖我?” 被倒打一耙,刘老太险些气个倒仰,“你你你!你可真是我龚新苗的好闺女,现在马上给我……” 滚字到嘴边,听到自行车压石板轱辘声,刘老太又生咽了回去。 “郑老师,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见是东屋的郑老师,刘菊也跟着打了声招呼,怕家丑外扬,母女俩很默契的没有再吵。 “哟,今儿做什么好吃的?老远就闻着香了。” 郑老师面上带着笑,视线转到刘家大姑子身上,客套语气里又多了些讽意,“还是刘菊你的工作单位好,时不时就有假回娘家,不像我,嫁得远,两三年才能回一趟娘家。” 刘菊听出她话里有话。 想要反讥回去,又被亲妈一个眼神止住。 刘老太笑着接话:“现在又不是几十年前,一张车票就能回去。” “也是郑老师责任重,怕耽误学校的课,不过呢,近有近的好,远也有远的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太太的话挑不出错,郑老师也就没再说什么。 不过看刘菊的眼神,总归是有些瞧不上。 小槐花胡同里,谁不知道刘家大姑子惯爱回娘家,至于回娘家做什么,那就只有他们刘家人自己清楚。 说了一堆话,刘老太手上动作倒是没停,又往小菜里倒了些酱油,“快晌午了,你二弟他们也快到家了。” 言外之意就是别生事。 刘菊剜了眼东屋,就转身进屋,只才掀起门帘串,就和一人目光相撞。 老天爷,这俊俏丫头是谁? “…你是?” “大姨。”虞晚笑眯眯的喊人。 温温柔柔的一声大姨,喊得刘菊更迷糊。 刘家什么时候有这号人了? 难不成是老四家的闺女? “这是你三妹的女儿,叫虞晚。”刘老太端着拌好的小菜进来,帮着介绍。 又朝外孙女笑了下,“丫头,这是大姨,夫家是城北郊区平庄的,所以她经常回来。” 虞晚?刘菊嘴上“噢”了声,是有这么个姓,三妹头个男人就姓虞。 不过怎么还有个女儿?都没听说过。 她来回睃了一眼老太太和小丫头,刮愁带怨的脸上乍现惊诧。 想说老太太瞒得严,又顾及外甥女在,三妹家的人得罪不得,还指望刘萍帮下乡插队的大女儿物色婆家。 “哎哟,原来是小虞啊,来,让大姨好好看看。” 刘菊笑得殷情,刘老太看得难受,“哎呀,行了,收拾收拾准备开饭。” 虞晚觉得来了这,别的没收获,亲戚倒是认得多。 刘菊可不听劝,拉着外甥女接着说,“头回见,大姨合该给你见面礼,但今儿来得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等下回大姨给你补上啊。” 虞晚笑着应下,当没听见母女对话。 刘老太:“……”穷得都借钱了,还打脸撑面子。 第11章 姥姥真好 说话间,刘家人陆续下班回来。 院中飘起的饭菜香,让人胃口大开。 等进屋看到大姑子,赵美华因发工资的喜悦荡然无存。 她喊了声,“妈。” 又转向另一边的虞晚,露出抹笑,“小虞也在啊。” “舅妈。” 虞晚很敏锐地察觉不对,打了招呼就出去端饭菜。 她跟大姨站一处说话,二舅妈却只喊了她,显然,两人关系不和。 屋里剩婆媳姑姐三人。 刘老太瞧了眼门外,故作疑惑,“这老头子怎么还不回来?大菊去瞧瞧你爸走哪去了?” “噢。” 刘菊顺着话头,出了屋。 对于弟媳赵美华的狗眼看人低,也十分不屑。 午饭多了讨厌的人,再好的饭菜也失了味道。 “弟妹,尝尝这道拌小菜,吃了下火清热。”刘菊意有所指,这个弟媳看着好相处,实际是个有心计的。 她回自己娘家,回回还要看她脸色。 赵美华睇了眼对面的大姑子,“我自己会挑,倒是大姐你该多吃点,大姐夫久不着家,你一个人也辛苦,多吃点鱼。” 毕竟,马家什么光景,她又不是不知道。 三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一次荤腥,回了娘家可不得多吃些。 刘菊被讽得面上一热,拿筷子的手紧了紧,偏还挑不出人家的错。 刘老头不管女人家的事,端着酒杯抿白酒,“咂咂”两声又夹菜下酒。 吃得那叫一个香。 刘老太想着酱油快用完了,过两天该去打些回来,又琢磨给虞丫头做一身新衣裳,再添双新皮鞋,到时候去沈家也不至于寒碜。 不过手里布票就那么多,给虞丫头做了衣裳,就不能给下乡的小孙子做棉衣。 刘峰在桌下轻踢了一下大姐刘菊,然后又给自家媳妇夹了块豆腐,这也算两头调和,省得回头都骂他是木头,不作为。 刘景文和刘景武吃饭动作明显加快,他俩小时候没少看他妈跟大姑掐起来掀桌子。 如今也是上了年纪,不然早就动手了。 虞晚嚼着杂粮馒头,眼珠子在一桌子人身上溜来溜去。 得出一个结论,嫁了没担当的男人,日子过得不顺心,还不招人待见。 舅妈还有刘姥姥待她“妈”刘萍可不是这个态度,不说捧着,至少也是笑脸相迎,好言好语。 饭后,刘菊想着来的目的,很利索的收桌洗碗,然后就摸到里屋找亲妈说话。 而趴在外间饭桌午休的虞晚,也得知了大姨家的情况。 大姨刘菊生了四个孩子,有两个都应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分别去了黔南和北边浩蒙草原。 大表姐马小晴在黔南插队五年,一次都没回来过。 而二表哥马未东是替乔家下的乡。 刘菊把要给孩子邮寄东西的事说了,才得了亲妈好脸色,刘老太背着老伴拿出一张大团结,又想乡下条件艰苦,还拿出一盒奶糖和一包红糖。 奶糖是小女儿刘惠从沪市寄过来的,寄了两盒,刘老太没舍得吃,其中一盒给了下乡的小孙子刘景时。 现在就剩这一盒。 红糖则是三女儿刘萍给的。 刘老太板着脸,看着这个被生活磨掉体面的大女儿,不免有些失望。 “这是最后一回,以后不管你是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在管。” “奶糖、红糖全寄给两个孩子,要敢克扣送到马建成嘴里,以后也别进刘家门,我就当没你这女儿。” “知道了知道了。” 刘菊双眼冒光,注意力全在糖盒上,老太太好东西就是多。 这么大盒奶糖,没个五六块绝对买不着,分些出来也瞧不出来。 “刘菊,你应该知道你妈说得出就做得到。” 老太太眼中的凉意,让刘菊瞬间打消念头。 “妈,瞧你说的什么话,我的孩子难道我会不心疼?” 大女儿过些时日就能从黔南回来,现在寄过去,山高路远,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 要是寄过去,她人又回来了,天气热,可不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奶糖。 算了,暂时不寄,只给儿子寄些过去。 刘菊走时,刘家人都在午休。 屋里躺在床上的赵美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大姑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她不是爱计较的人,娘家条件也不错。 可大姑姐打着吃喝爹妈的名头,旁人管不着,着实恶心人。 当初她妈帮她挑上刘家,就是想着同城近便,虽说刘家条件比她家差些,但嫁进门不用处理妯娌关系,刘家人口也简单。 哪想到会有个隔三差五上门打秋风的大姑姐。 公婆只有刘峰一个儿子,所以也不存在什么分家不分家,可他们夫妻月月不落的交生活费伙食费,省俭下来的粗粮细粮,还有娘家送来的东西,却进了大姑姐嘴里。 一次两次,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几年都这样,赵美华纵使心比护城河宽,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瞥了眼身侧睡着的丈夫,最后只能化为一声轻叹。 闹了,又有什么用? 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亲姐弟。 午休过后,又到上班时间。 等丈夫儿子先出了门,赵美华才试探性地问虞晚。 “小虞,你大姨什么时候走的?” 在院中洗冷水脸的虞晚关掉水龙头,扭头看向舅妈, “时间我没注意,应该没待多久。” 赵美华追问:“没拿什么东西?” 虞晚假装回想,顿了两秒才说,“没看见什么东西,但好像吵了一架,大姨走的时候很匆忙。” 一听这话,赵美华心里舒坦了,怕虞晚听出些什么,又叹息:“诶,还说找她说点事,哪知道她走得这么急,看来只能等下回了。” 虞晚笑吟吟的没接话,心里却很清楚。 赵美华被她看得不自在,觉得她一双眼睛过于清亮,直透人心,于是抬腕看了下手表,急道:“哎哟,上班时间快到了,得赶紧出门了。” 说完,人就出了小跨院。 虞晚没结过婚,但家长里短的琐事门清,她虽被爷爷养大,但爷爷又不止她一个孙女。 还有孙子、外孙。 虞爷爷是退休干部,退休金高,几位伯母是争着要给爷爷养老,加上爷爷在沪市还有一套两居室,那更是抢着到老爷子跟前尽孝。 就盼着哄老爷子高兴,多分点东西。 赵美华就跟那几位伯母一样,想从她嘴里套话打探,都想知道对方有没有多拿好处。 可惜,虞晚早就练出避重就轻、推卸责任、似是而非、言简意赅的回避性话术。 下午清闲无事,刘老头出门遛弯,刘老太就把虞晚喊进屋量衣服尺寸。 量到腰身时,还问她每月小日子情况。 虞晚虽觉奇怪,还是面露羞怯的照实说了。 刘姥姥收了线头,笑道:“姑娘家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姥姥是过来人。 以后姥姥天天给你煮一碗酒酿红糖姜末鸡蛋,不出几个月,保管养得你跟朵花似的。” “姥姥,你待我真好,以前从没有人跟我讲这些,也没人问我难不难受。” 虞晚说的是真话,这方面的事,的确只有刘姥姥关心过。 她以前每次例假不舒服,全靠吃止痛药。 “傻孩子,这是姥姥该做的。” 刘老太像养花一般的照看虞晚,等三女儿刘萍下班过来接人时,又把虞晚户口落到刘家的事说了。 刘萍一口答应,“行,就照妈的意思办。” 第12章 乔家的表面生活 刘老太和刘萍说话没避着虞晚。 这也是母女俩一直以来的处事方式,事情的好与坏都得让当事人知道。 回职工院的路上,刘萍推着自行车,心情颇好的和虞晚说了调班请假的事。 “下个星期一带你去办理户籍,完事后妈再带你去友谊商店买些衣服和私人物品。” 友谊商店是专门接待外宾购买衣食住行的地方,要不是刘萍在邮局工作,认识不少人。 否则压根就没门路进去。 “你姥姥给你的两套衣衫,料子好归好,但样式过于守旧,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着,刘萍偏头看了眼虞晚,正好她也在瞧她。 视线相撞,心中又一次感叹,这丫头长得实在是太好了。 小脸嫩如豆腐,白如雪,唇红齿白,还有双眼尾上翘会勾人的大眼睛。 再加上让女人看了都自愧不如的身段,放眼整个京市,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生得好的丫头。 别人眼中的惊艳,虞晚从小到大都习惯了,她长得不像爸妈,像早亡的混血奶奶。 这也意味不招亲妈待见。 谁十月怀胎生个婆婆不膈应? 不过要不是她长得像奶奶,以他爷爷的重男轻女思想,绝对不会抚养她。 母女俩说笑一路,到家时,饭菜已经做好,碗筷也摆上桌,就等着人回来开饭。 “唷,回来了。” 乔珍珍热得出了一身汗,开门看到清清爽爽的冒牌货,怄得要死。 她四点多放学回来就揉面发面蒸馒头,拌了野菜粉条,还煮了煎蛋汤。 忙完还把盆里一家人的衣服洗了。 她这个野丫头倒好,躲在姥姥家享清闲,十来分钟的路还要她妈去接。 因为心气不顺,乔珍珍又开始使唤虞晚,“去,把后面衣服晾了,馒头还要等会才蒸好,你也别闲着。” 刘萍看桌上摆好的饭菜,也就没说什么。 虞晚还是笑着装老实人,没和这个妹妹杠嘴,去了后面阳台洗手,看到盆里的衣服,不免佩服。 这可真是洗了一大家子的衣服。 不仅有乔珍珍自己的,还有乔父乔母和乔济南的。 等虞晚晾满一竹竿,发现盆里还有她的衣服。 昨天到乔家时,虞晚就拿了一个旧包袱和一个刘姥姥给的小编筐。 换下来的旧衣服还没来得及洗。 没想到乔珍珍居然会帮她拿出来洗干净。 乔珍珍跟个监工一样的看着冒牌货,时不时还要留意锅里馒头,“看什么看?动作麻利点,不会是想磨蹭着等爸回来,邀功说是你洗的?” 野丫头心思就是多,乔珍珍识破她的诡计,“门都没有,赶紧晾,馒头快好了。” “珍珍——” 屋里传来刘萍的警告声。 乔珍珍气不顺的又瞪了虞晚一眼。 虞晚冲她笑了下,反惹得乔珍珍更生气。 “笑什么笑?我可不吃这套。” 虞晚:“……” 这乔珍珍真别扭,嘴上凶巴巴,人倒是不错。 说话间,乔济南也回来了。 他把打了荤菜的饭盒放桌上,去屋里后面阳台洗手,只才到阳台,就看见墙边靠着的乔珍珍,还有正在晾衣服的虞晚。 视线落到阳台外支着的竹竿上,乔济南眉间一紧,乔珍珍怎么又去他屋里拿衣服出来洗? 等看清竹竿上还有他的两条长裤,一条短裤,脸色瞬间不自然。 “以后别随便进我屋。” 乔济南说话语气很严肃,惹得乔珍珍一通抱怨:“谁乱进了?这不洗衣服,我就把你的一块拿出来洗了。” “洗衣服就洗自己的,妈看见还不得说我。” 说还是小事,没了零花钱才是大事。 乔济南拧眉:“反正以后我的裤子不用你洗。” 乔珍珍:“知道了。” 好心当作驴肝肺。 要不是她妈拿零花钱威胁她,她才懒得洗。 虞晚一边瞧热闹一边晾衣服,等拿起最后一件男士背心,还没来得及抖平整,就被洗完手的乔济南一把夺过。 那快速力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抢什么值钱玩意儿。 乔济南想说也不用她晾,但目光落到她身上,对上那双眼睛,到底什么话都没说。 晚饭时,乔林业一直没回来。 刘萍叫着几个孩子先吃,等到晚上九点,才见人回来。 “怎么这么晚?”刘萍躺在床上勾毛衣,随口问了句。 乔林业脱下外套,丢在椅背上,端起桌上茶缸子喝水,“报社最近有些忙,这段时间可能都回来的晚。 又喝了口水,“家里有什么吃的?给我弄点,累了一天,饿得实在难受。” “等着。” 饭菜是单独温在锅里的,端出来就能吃。 乔林业饿得很了,吃得也快,到停电关灯前,夫妻俩又双双躺在床上。 刘萍把女儿落户在娘家的事说了后,又提起下个星期要带虞晚去友谊商店的事。 一听要去友谊商店。 乔林业顿时皱眉,去那不定得花多少钱票。 他媳妇待那拖油瓶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好。 “去普通百货商店就行了,用得着去友谊商店?” 刘萍拧了他一下,“那怎么行?友谊商店卖的紧俏货,是一般款式能比的?再说了……” 怕隔壁屋听见,她放低说话声,把虞家和沈家的那桩口头婚约说了。 乔林业不看好:“这不是异想天开吗?一句玩笑话能作数?” “作不作数总要去试试,反正这事我会看着办,先跟你说一声,也是因为你是一家之主。” 一句一家之主,又说到某人心坎。 “那行,我再托人打听一下沈家情况,要是事不成就别上赶着讨人嫌,不然传出去多跌面。” 乔林业爱面子,刘萍也好体面,全家人的衣食住行都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改善提高。 这也导致手里没什么积蓄,能花用的钱也有数。 刘萍没说给虞晚添置新衣服和皮鞋的钱,是挪用乔济南娶媳妇的彩礼钱。 要让乔林业知道,怕是什么都买不成了。 这一晚,虞晚睡了个好觉,不用打地铺,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她感觉自己是活了过来。 而乔珍珍这一晚差点咬碎后槽牙,脑子里全是熄灯前的画面。 野丫头在屋里拿毛巾擦身体,那露出来的手臂,大腿,还有细细的腰,怎么能那么白? 白就算了,还没汗毛。 毛发淡的人,头发却又黑又密,还顺得不得了。 真是老天不公平,把她生得这么高这么结实做什么? 第13章 小虞抢菜 天蒙蒙亮。 乔珍珍就醒了,扭头看向对床,喊了声,“醒醒,该起来了。” 海棠花被窝里的人一动不动。 她又喊了声。 “赶紧起来,别睡了,今天该你去倒痰盂,别想着躲懒又让我去。” …… 虞晚听见了也没应声,又争分夺秒的眯了会,等听见隔壁屋子开门声,她才掀被起床。 因她穿的是刘姥姥给的旧式肚兜和棉布短裤,后背和大腿都露在外面。 落到乔珍珍眼里,又惹得她愤愤不满,碎碎念,“小狐狸精。” 才来她家两天,就把全家人给哄住了。 甚至连她大哥也没能幸免,不像她,意志坚定,头脑清醒。 昨晚她哥买回来的烧羊肉,表面上是给一家人加菜,实际呢? 还不是为了给野丫头吃。 一饭盒烧羊肉,她跟她妈各挑一块,虞晚一个人就吃了三大块,虽然有两块羊肉是她妈夹的,但要不是野丫头一直盯着饭盒瞧。 她妈能给她夹羊肉? 一饭盒烧羊肉要三块钱,她一个人就吃了六毛钱。 这野丫头反正就是个脸皮厚的,表面闷不吭声,其实专扒拉好东西吃。 对于乔珍珍的幼稚和口无遮拦,虞晚有时候真想怼她两句,但现在不是那种可以互掐撕破脸,就不来往的关系。 她还要住在乔家。 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这个家,还是以姐妹这个名头。 去楼下排队倒完痰盂,冲洗干净再拿上楼。 刘萍也做好了早饭。 小米粥配昨晚剩的馒头,还有一碟子咸菜和剩下的烧羊肉。 因乔林业和乔济南饭量大,刘萍还打了三个鸡蛋蒸了碗鸡蛋羹。 鸡蛋羹没有乔珍珍和虞晚的份,不是刘萍抠门,也不是重男轻女。 而是每人每月只有三个蛋的份额,一家五口人也就十五个鸡蛋。 担心虞晚不清楚城里粮食供应情况,误会她偏心。 饭后,刘萍送虞晚去小槐花胡同的路上,又把事情解释了一下。 “小虞,早饭妈没给你和珍珍蒸鸡蛋羹。 你千万别多想。” “妈不是舍不得给你们吃,也不是家里吃不起。” “而是城里但凡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是限量供应,有时候真的就是拿着钱票都没处买。” 至于什么黑市,刘萍想都不敢想,要被人捉辫子丢了工作,那真的哭都没处哭。 虞晚对于这个时代不是很清楚,但历史课本上有写,物资极度匮乏。 她也听爷爷说过,一年就只有过生日那天能吃鸡蛋。 “妈,我没多想,也明白。” “明白就好,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眼瞅着快到小槐花胡同口,刘萍接着说家里情况。 “如今你跟珍珍还有珍美都没有工作,吃穿用都是用的你爸,还有你哥的工资。” “妈虽然在邮局工作,但一个月也就32块钱,除了养活自己,也就能勉强养一个半大孩子。” 言外之意,吃喝用都是花的乔林业和乔济南的工资。 “……” 虞晚没想到刘萍这么直接,真是一点不藏着。 一般做父母的都不会在孩子面前承认不如对方。 明面上她是投靠亲妈过日子,其实完全是靠继父和继兄。 “所以有时候做不到绝对公平,也做不到大家都有,总不能让挣工资的人还吃不饱饭,你说对?” 刘萍见女儿明显一愣,又笑着安抚。 “也别担心,你爸和你哥对你没意见,只是我这个当妈的要把事情给你说明白,不然闹出误会就不好了。” 虞晚露出善解人意的笑,柔声道:“妈,我都明白。” 也许是她装斯文文静过头,让刘萍觉得她是一个心思重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刻意而直白的告诉她这些事。 平心而论,她要是乔父,肯定不会养一个拖油瓶。 至于像乔济南这种挣工资交给家里,工资还要花在没工作吃白饭的继妹身上,那真是菩萨心肠了。 因为虞晚就特别讨厌她爸妈再婚后生的小孩。 一看到就烦。 要让她拿工资养他们,根本就是白日做梦。 送虞晚到了小槐花胡同门楼下,刘萍就踩着自行车去邮局上班了。 不等虞晚跨进四合院,刘老太就挎着两个篮子从里面出来。 “小虞,你妈呢?” “她送我到门楼下就去上班了。” “哎哟,这可不凑巧。” 刘老太没时间耽搁:“走走走,小虞,快跟姥姥去石板桥南市场,听说那边有洋人录像,上面做了紧急调配,今儿有不限量的鸡鸭鱼肉。” 这消息还是昨晚听儿媳赵美华说的,刘老太翻了半宿的票据,准备要多买些荤菜,打算做些肉酱给大外孙马未东,还有小孙子刘景时邮寄过去。 一听又是抢菜,虞晚心里叫苦,嘴上却答应得很利索。 “好嘞,姥姥,我们走。”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去啊。 昨天的城东菜市场就够远了,石板桥南市场更是远得不得了。 出了胡同还走了一条街才有对线的公交站,穿城而过到城南,说是城南,虞晚感觉都出了京市了。 差不多是四环外。 知道消息的人不多,但架不住基数大。 虞晚和刘老太坐公交车来的,时间赶了个正好。 最后抢到两只鸡、两条老鸭、两条大鲢鱼、四斤大肥肉、两斤鸡蛋,还有各种干海货。 因为是活物,扑棱折腾得厉害。 虞晚没留意,鞋面还沾了鸡屎,倒是刘老太一路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小虞有口福。 来家里三天,两天都能抢到好菜。 等公交车的时候,不少人上来问哪买的这些好东西,刘老太反正是遇一个说一个。 给人满为患的石板桥南市场添了不少阻力。 到了傍晚,刘萍下班过来接虞晚,得知错过这个好消息,还埋怨了亲妈几句。 刘老太心情好了一整天,没被酸言酸语破坏。 “你要上班,就算我叫了你,你也没时间去。” “再说了,是你自己懒得多送几步,要送进院,怎么会错过这种好事?” 刘萍得了没趣,也不说什么了。 但还是从老太太这分了些干货和一只鸡。 “钱票明天给您老人家补上。” 母女俩回了报社职工院,晚饭已经做好。 乔珍珍凑到刘萍面前抱怨,“妈,就不能让她自己回来吗?姥姥家离这才多远?她又不是大傻子,还能走丢不成?” 刘萍把鸡捆在阳台,瞪了眼说亏欠的小女儿,“你这孩子,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你姐刚来京市,好歹过几天等她适应。” “要再乱讲话,小心我让你爸收拾你。” 乔珍珍翻了个白眼,不敢再顶嘴,扭头去了客厅。 刚好看见她哥从饭盒里拿出一支冰糕,她眼中瞬间发亮,几步走到沙发边。 “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冰糕?” 第14章 冰糕 乔济南下班回来,进屋就看见坐在沙发上拿报纸扇风的继妹。 想着昨天她帮他晾衣服,于是走过去把饭盒放在茶几上。 饭盒里装的是厂里发的冰糕和冰棍。 但等了好一会都不见虞晚伸手去拿饭盒,乔济南只好伸手打开饭盒,刚从里面拿出牛奶味的冰糕。 乔珍珍就冲了过来。 “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冰糕?” 一句话,喊得虞晚有些尴尬。 还好她没伸手接,不然可不就尴尬死了。 乔济南皱眉,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夹在两人中间的虞晚,怕继续尴尬,果断起身回房。 屋门关上,乔济南才开口:“你怎么什么都想吃?” 乔珍珍嘿嘿笑了声,伸手去接冰糕,但被乔济南躲了过去,只把饭盒递给她。 看到饭盒里的冰棍,乔珍珍有些不满:“怎么是冰棍?我要牛奶味的冰糕。” 乔济南懒得理她,一口塞自己嘴里,咬下一个大缺口。 到了晚饭时间,乔林业没准时回来。 饭桌上就只有虞晚、刘萍,还有乔济南和乔珍珍四个人。 晚饭也比较简单。 菜叶面糊汤、玉米窝头、还有炒过的小鱼干和一碟子咸菜。 乔珍珍时不时说两句话。 说着说着就说到虞晚身上,“你不念书,又没工作,以后不会天天在家吃白饭?” 一句吃白饭,戳中所有人。 刘萍拿筷子敲乔珍珍,觉得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姐的事由我安排,你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做什么?” “嘁,我可不是小孩。”乔珍珍梗着脖子顶嘴,“难道我说的话不对?城里工作缺口少,要是工作真有那么好安排,二姐也不会去当工农兵学员。” 刘萍被说得冒火,看向小女儿的眼神也多了烦闷,“好好吃你的饭,再多嘴,下个星期扣你零花钱。” 还是她妈看人准,以前她总觉得珍珍只是懂事晚。 如今有大一岁多的虞晚做对比,刘萍不想承认都不行。 凭小女儿说话不过脑子的脾气,以后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等乔珍珍开窍懂事,起码得三十岁以后,还是把所有坑都踩过之后换来的懂事。 想到这,刘萍又训了小女儿一句,“以后你给我少说话,多做事,别张个嘴巴什么都说,听到没有?” 乔珍珍不吭声,撇撇嘴,不服输的倔强,又遭亲妈敲了一筷子。 然后她才吐出一个不情愿,“噢。” 刘萍火大:“噢什么噢?说话。” “听到了!”乔珍珍咬牙切齿的答应,顺便用手肘撞虞晚胳膊。 都怪她这个冒牌货!害得她说什么都被骂。 乔济南扫了眼乔珍珍的小动作,又看向对面低着下巴吃窝头的虞晚。 从她到了他家,就一直这样安静,被乔珍珍欺负也不回嘴。 她难道就不生气?还是说装的? 对于母女俩的对话,虞晚像是一点没听着,只认真的喝菜叶面糊,吃玉米窝头。 时不时再挑一筷子咸菜,举止从容淡定。 其实内心早就慌得不得了。 连乔珍珍都能看破的后顾之忧,以刘萍还有乔家父子的脑子,他们又怎么想不到? 可不管是为什么,虞晚目前都没有退路。 她需要靠乔家拿到一个过明路的身份。 在此之前,一切都只能随机应变。 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的夜晚,躺在床上就只能闭眼睡觉。 困意来袭时,屋外落起了雨。 相比乔家生活的平静,远在千里外的滇南大港油田却出了一桩无头案。 因连日暴雨,又出大太阳。 离盐碱滩不足十米远的水洼散发出刺鼻恶臭。 引得在此驻扎的部队高度重视。 滇南的五月天气炎热,尸体已经发胀变形,被虫蚁啃噬的辨不出模样,加上附近无人失踪,也无人报案,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 特查办和大港巡逻队连着走访调查三四天都一无所获。 最后因军医验尸判定是自然死亡,事情也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消息做了封锁。 但沈明礼还是从好友罗成嘴里得知。 罗成是军医,跟沈明礼都是京市人,在进部队前,两人关系并不见有多好,只能称得上是校友。 可京市好点的学校就那几所,真论校友,那可多了去了。 沈明礼递了支烟给罗成,状似无意的问:“身上就没一点特征?” 罗成从裤包抹出火柴点燃烟,深吸一口才说,“要是冬天还能存些线索,可这是滇南,又逢大雨,尸体腐坏不成形,根本辨认不出。” “身高、头发总不会变,这些不也是辨认特征?”沈明礼收回烟盒,自己没抽,泠冽目光落到罗成身上,多了闲散随和。 罗成靠在椅背,一边抽着烟,一边闲聊,“不到一米六,中短发,光凭这两点,很难查出具体是谁。” “除非找到失踪人家属亲自辨认,不过现在也不成了,这么热的天,昨天下午就拉去埋了。” “……” 听到身高,沈明礼就确定不是她,对于那晚遇到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正总是想打听她的消息。 想知道她是谁,又去了哪。 她到盐碱滩又想做什么。 不想再提这茬,罗成谈起别的,神情有些揶揄,“沈同志,最近我可听说了不少事,你和文工团的一枝花是不是有了新进展?” “什么进展?” 沈明礼冷扫他一眼,“没有的事,别跟着起哄。” 怕话痨揪着不放,沈明礼直接转了话锋说起南边边界线发生的冲突矛盾。 男人间谈起正事,立马就正经起来。 也不再说什么一枝花的八卦。 第15章 打酱油 昨晚落起的雨,到第二天清晨也没停。 虞晚夹了一筷子咸菜,配着喝小米粥,浸泡在粥里的油条,吃起来软糯又带着油香。 细嚼慢咽又做作的模样,看得乔珍珍上火。 妈不让野丫头洗碗筷,说是要弥补这些年的亏欠。 所以洗碗收拾桌子的事全落在她头上。 她妈觉得亏欠,咋不自己去补,让她去补个什么劲?这话乔珍珍不敢说,心里抱怨一堆,又剜了身侧虞晚两眼。 “眼睛又开始抽抽了是?” 刘萍觉得小女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没事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妈,你怎么总说我?” 乔珍珍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想丢筷子发脾气,又怕挨打。 只能装可怜向亲爸求助,“爸,你瞧瞧妈,她多偏心啊,家务活不让当姐姐的做,全使唤我一个人。” 乔林业清楚是为什么,不好点破,只能和稀泥。 “听你妈的,姑娘家大了,还是勤快些好。” 乔珍珍心里委屈,“合着就让我勤快?她不用?我算是明白了,你们都偏心。” “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野丫头,你们一个个都当成宝,而我这个亲生的活的像个老妈子。 呜呜……你们都给我等着,我会让你们后悔的!” “……” 小女儿一番伤心伤肝的誓言,落到乔父耳朵里,就是老鼠要对天咆哮,他喝了一大口小米粥,又咬了一口油烙饼。 想着月底发工资,给珍珍买几根花头绳。 乔济南想笑,但见小妹这么认真,他死活都要忍住了,于是一连咬了几大口油烙饼强压。 而罪魁祸首虞晚也在憋笑。 乔珍珍怎么这么幼稚? 见状,刘萍更多的是无奈,这疯丫头,真是越大越没脑子。 什么傻话都说。 乔珍珍的不满和愤怒,没人在意。 也没人相帮。 见一桌子人都不搭理她,绷不住脸,气道。 “我不吃了!” 撂下句狠话,起身就回了房间,留下一个吃得干干净净的空碗。 乔珍珍暗地把账算在讨厌鬼头上。 等人都出门了,她才摸出来洗碗筷。 因为下雨,到了小槐花胡同,虞晚的布鞋已经打湿。 好在今天不用去菜市场抢菜。 又被刘姥姥叫着学下厨。 刘老太是传统思想,奉行男主外女主内,虽说时代在变,思想也有所进步,但骨子里还是认为姑娘家应该贤惠得体。 女人可以不用天天围着锅边转。 但该会的一定要会。 在现代,虞晚可以不学,想吃什么直接点外卖就行。 但在这,她还是要会做饭,不说什么菜系都会,好歹能给自己做两顿不错的饭菜也行。 家里食材有限。 刘老太就只能做什么教什么,教的第一道菜就是酒酿红糖姜末鸡蛋。 先切两片姜剁碎,后又切了些红糖。 等锅里水开。 先放入红糖,化开后再打入鸡蛋,放入姜末和两勺酒酿。 不到五分钟就做好了一碗香甜可口的酒酿蛋。 “来,好孩子,趁热把它吃了,明儿姥姥还给你做。” “嗯,谢谢姥姥。” 虞晚端着小碗进屋,坐到桌前,刚拿勺子搅拌一圈,又瞧刘姥姥走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双干净布鞋。 “把布鞋脱下来,就着剩下的半块煤一会儿就能烤干。” “来,先换这双穿。” 对于刘姥姥的照顾,虞晚笑着全部接受,嘴上还不忘说姥姥好,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好好孝顺姥姥。 刘姥姥听得高兴,笑得老脸都是褶子。 一口一个好孩子。 外屋的动静全落在里屋刘老头耳朵里,等屋外雨停,他才打帘子出来。 虞晚笑着喊了声,“姥爷。” 然后两口把剩下的酒酿蛋喝完,吃完她也没立刻去洗碗,因雨刚停,怕积水打湿布鞋,只能坐在屋里看刘姥姥做针线活。 刘老头在屋里打拳活动老胳膊老腿,虞晚看了会,觉得非比寻常,能把空气打出鸣响,不会是什么武术大家的后人? 她凑到刘姥姥耳边小声问:“姥姥,姥爷这打的是什么拳?看起来很厉害。” 刘老太一下乐了,“这那是什么拳法,不过是你姥爷年轻时偷学人家镖局武馆的招式。” 镖局武馆?一个久远又充满时代气息的词汇。 虞晚来了兴趣,十分好奇:“姥爷年轻时在武馆呆过?” 刘老太瞅了眼老伴,又看向虞晚,选择实话实说,“你姥爷就是个挑担卖烧饼的,也就是年轻时爬墙头学了几招。” “噢,原来是这样。” “不过姥姥,你怎么跟姥爷认识的啊?” 提起旧事,刘老太也打开了话匣子,“还不是你姥爷黑心肝,卖了馊烧饼给我,你姥姥我连着蹲了他好些天,才把他给逮着。” “你可不知道,买烧饼的钱姥姥攒了半个月才攒下,结果买了个加热过的馊烧饼,当时可把我气坏了。 后面认识以后,觉得他烧饼做得好吃,也就那么在一起了。” 刘老头打拳的招式没落,暗怪老婆子在小辈面前胡说八道。 虞晚听得直笑,没想到是这样的故事。 一个烧饼就牵出一段情。 “看来那个坏掉的烧饼是个大功臣,不然就没有现在的姥姥姥爷了。” “你这孩子,还打趣起姥姥了。” 后面两天,天天都是大太阳。 虞晚熟悉了环境,也不用刘萍送,早上自己就去了小槐花胡同。 这天趁天好,刘姥姥把鸭子杀了做肉酱,忙碌了一上午,眼看要到午饭时间,又发现没酱油了。 于是朝屋里喊了声,“小虞,去胡同口对面的利民供销社打一瓶酱油回来。” “诶,我这就去。” 虞晚接过玻璃瓶和两毛钱,就出了小院。 遇到下班回来的郑老师还打了声招呼。 利民供销社离五号院不远,走过去也就十分钟。 临近中午,街上人来人往的人也多了。 虞晚排了会队,打完酱油就往回走,只才走到胡同口,就迎面撞上了骑自行车的乔济南。 乔济南昨晚就没回报社职工院,听乔父说是去他奶奶家住了。 虞晚笑着喊了声乔济南:“大哥,下班了啊。” 乔济南绷着下颚,粗声道:“你跟我过来!” 隐含怒气的口吻,让虞晚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哪里得罪他了吗? 第16章 你不是虞鱼,你是谁? 肉联厂在城北甸子桥附近,到枣儿胡同要经过邮局二分局。 也就是刘萍上班的地方。 因下个月是乔济南的生日,算着时间,他亲姥姥那边会寄些东西过来。 趁今天下班时间早,乔济南路过邮局的时候问了下包裹,可惜包裹没到,却意外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刘萍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刘萍提前下班人不在。 因二分局的人多数都认识乔济南,于是就把电话的事跟他提了。 “好像是滇南海岛打来的,具体是什么事没说。” “电话是半个小时前打来的,现在回过去那边人应该还在。” “谢了啊,王阿姨。” “一点小事,哪用得着谢。”王艳看乔济南的眼神说不出的和蔼,私心里想着把自家闺女介绍给他。 她之前就跟刘萍明里暗里表示过,可惜人家当妈的硬是不接招。 今儿逮着这事,自然上赶着递话头套近乎。 乔济南本不打算过问后妈的事,但听到滇南两个字,又改了主意。 等跟那边接通电话,乔济南一直有的猜想也在长相描述中一点点被证实。 她的确不是他的继妹虞鱼。 而是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骗子。 打电话联系京市这边的人是虞鱼的隔房老叔,虞大成。 半个月前,隔房侄女逃跑离岛,虞大成一家找了快半个月,都没找到人。 没办法,只能往京市打电话,想着是不是去投奔亲妈了。 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接到了,虞大成的心也咯噔了一下。 “既然人平安到了京市,那就谢天谢地,鱼丫头也真是不懂事,害得我们白担心一场。” 虞大成话说的好听,其实怄得快要吐血。 明明说好他们家帮着办完丧事,房子和钱都归他们这一房,可虞二伯留下的钱,全被死丫头给卷跑了。 这下到了京市,那是真的捞不着了。 挂断电话。 乔济南出了邮局,就迅速往回赶,对于这个上门行骗的女骗子,他一定要亲自送她去派出所。 欺骗和愚弄让人愤怒,尤其是想到那一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样,乔济南心中更加窝火。 脚下自行车蹬得飞快,到了胡同口恰好又遇见了女骗子。 女骗子还笑着迷惑人,娇滴滴的喊他大哥。 谁是她哥? “你跟我过来!” …… 虞晚拎着酱油瓶跟着乔济南走了一路,可除了刚刚那句话,就没再听到他说别的。 就这样一步步的往前走,每走一步,乔济南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就更骇人。 虞晚不敢随便开口。 眼看着快到门楼下,打算脚底抹油先溜,就在这时,头顶响起一道沉闷嗓音,“你不是虞鱼!” 笃定的语气,如一道晴天霹雳,直接把虞晚霹在当场,一步都迈不动。 虞鱼这个名字。 早在那天晚上就被她遗忘,到了京市她就一直说自己叫虞晚。 可现在,乔济南又是怎么知道的? 要是他早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虞鱼,又为什么现在才提? 脑中飞速乱转。 也不过几十秒,虞晚就想到无数种让他保守秘密的办法。 但现在胡同里到处都是下班回家的人,不是说话的场合。 于是,虞晚装出柔弱无知,拿酱油瓶搪塞。 “哥,姥姥还等着用酱油,我先回去了。” “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乔济南眯着眼打量这个“继妹”,觉得真的小瞧了她。 虞晚仰着下巴,水光潋滟的眼中,不见一丝胆怯。 反笑着说,“我是虞晚啊。” 乔济南冷声:“到现在还嘴硬,不怕我现在就去揭穿你。” 揭穿? 要真想揭穿就不会和她费口舌。 虞晚没有被识破的慌张,反把自己凑到他面前,对上他的眼睛,说出他想听的话。 “要是你帮我保守秘密,我可以给你一个奖励。” 一个奖励。 像是一把带钩子的利刃,直勾乔济南心窝。 刚刚在邮局通电话时,他就鬼使神差的替她瞒了下来。 得知她不是虞鱼的消息,第一反应也不是立马告诉家里人,而是急着找她对峙。 对峙什么呢? 不过是想拿着软肋,看她在他面前如何求饶认错。 至于她到底是不是虞鱼,其实没那么重要。 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而已。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乔济南垂眼睨着她,声音低沉而又克制。 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阳光映照在她身上,像是给她镀了一圈光晕,美得不真实又透着股危险。 “小虞,济南,你们在这杵着做什么?” 局面被下班回来的二舅刘峰打破,虞晚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笑道:“刚好碰见,就说了两句话。” “噢,原来是这样,快回去,你姥姥应该都做好饭了。” 乔济南没等到想听的答案,就被刘峰打断,他喊了声二舅,又看向虞晚,见她跟没事人一样,索性推着自行车回了枣儿胡同。 刘峰收回目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刚刚隔得老远他就看见便宜外甥和外甥女在一处说话,那眼神,那神情可一点都不像兄妹间该有的。 亲戚分远近。 怕外甥女吃闷亏,刘峰一大男人也不好问小丫头,于是等吃完饭才寻空隙把事情跟刘老太说了。 刘老太本就有让乔济南娶虞晚的心思,可事态发展过快,倒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至少九月前,乔济南不能对虞晚起什么心思。 刘峰压着声,又提醒一句,“妈,您听见我说什么没有?你好好教教小虞,别让她遭乔家小子给欺负了。” 刘老太顿觉好笑:“听到了,你这舅舅倒是当的称职。” “好歹叫我一声舅舅,自家孩子,那有不管的?” 以前不知道有这么个外甥女,如今人回来了,都是一家人,难道还有看着她吃亏的? 刘峰做不出这种事,只盼着一家人都能顺遂平安。 虞晚被揭穿在即,面上装的再淡定。 内心肯定也会慌。 好在这些天,乔济南都不在家里住,晚上也不用面对他。 今天已经是星期五,只要熬过周末,等到星期一办理户籍,她就没什么可担忧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 两天没回来住的乔济南回来了。 只是他回来的时间有些晚,全家人都已经睡了。 乔济南摸黑回到房间,脱掉外套和裤子就准备上床睡觉,只才坐到床边,他就发现不对劲。 被子怎么是摊开的? 第17章 乔济南的审问 屋里漆黑一片,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床沿陷下去的时候,虞晚就被惊醒。 因睡觉稍显迟钝的脑子。 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今晚,她睡的是乔济南的房间,现在坐床沿的人,难不成是他? 不等虞晚出声,坐在床边的人就站了起来。 倏地一下抽屉被拉开的声音,紧接着又是划火柴的刺啦声。 蜡烛把书桌那一圈照亮。 只穿了件背心的男人很快走回床边。 看着床上睡着的女人,乔济南心底划过一丝异样,白日里的一个奖励,像是在此刻兑现。 这就是那个奖励吗? 他已经到了结婚成家的年纪,奶奶、姑妈、还有小婶都给他提过相看对象的事。 厂里也有不少人要帮他做媒介绍。 可他并不愿意,也不想随便找个女人结婚成家。 对于虞晚的出现,乔济南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见到她的那天中午,他从没起过波澜的心,却因为她乱了。 等知道她是刘萍的女儿,身体就下意识的排斥。 试图挑剔出她的不足。 可不管怎么看,她的一举一动都好看得不得了,连说话声都像挠痒痒的小刷子,勾得他不得不多看她几眼。 好在理智让他发觉她的不对劲。 也的确跟他想的一样,她不是刘萍丢在滇南海岛不管不问的大女儿。 而是一个冒牌货。 对于这个答案,乔济南是满意的,他才不要多一个拖油瓶继妹。 而应当把事情扳正。 然后远离。 可这个念头才起,床上的女人就睁眼看向他。 隔着融融火光。 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更加迷人心窍。 “你怎么回来了?” 虞晚被他看得不舒服,焦灼感让她先一步开口。 乔济南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答非所问,“这是我家。” 又沉声强调,“你睡的是我的床。” 虞晚并不在意他什么态度,仍霸占着宽床,没有丁点儿要让的意思。 最近总是夜里下雨,打地铺会受潮,弄不好会感冒生病。 “明天是周末。” 简短的几个字就是解释。 因为乔珍美放假回来,她只能打地铺。 恰好乔济南回了乔奶奶家,有空着的房间,刘萍自然就让虞晚搬进去住。 虞晚拢了拢轻软薄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反怪他回来的不是时候。 “你不是要在乔奶奶家住好多天吗?突然回来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揭发我?” 看清她盖在身上的薄被,乔济南眉心暗结,那是奶奶为他结婚准备的蚕丝被,谁翻出来给她盖的? “明天我会跟爸妈说你不是虞鱼,而你呢,最好是早些离开乔家。” “你还来真的啊?” 虞晚蹙眉:“我把床让给你睡,现在就出去,你别去揭穿我,成吗?” “……” 话说得好听,人还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再说这是因为床的事吗? 一个不明来路的女骗子,他还没把她怎么样,她倒先委屈上了。 乔济南冷嗤一声:“留下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非亲非故,万一你是个作奸犯科的坏人,乔家不就跟着你倒霉。” “……” 话说得头头是道,但话里话外的意思,虞晚却听懂了。 一个从小生长在保守与开放共存时期的男人,遇到貌美女人,哪能没点想法? 只是这个想法还不足以让他冒险。 所以谨慎又警惕。 但又不忘垂涎试探。 乔济南要真铁了心赶她走,怎么可能再一再二的拿把柄在她面前叫嚣? 中午急着找上她,没说出个结果。 晚上又急不可耐的跑回来找她讨要。 无非就是想,要挟得好处。 换个更直白的说法,就是乔济南想敲诈勒索她。 虞晚脑中有很多办法对付乔济南,但都是烂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八的那种。 考虑再三,她选择拖字诀。 于是又摆出柔柔弱弱的模样,可怜兮兮道:“时间太晚了,等明天再说好吗?” “好,明早吃饭的时候,我就把真相说出来。” 虞晚刚躺下又坐起,眼带幽怨的望着乔济南。 这人非要这么较真做什么? “好了啦,我跟你实话实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帮我落京市户籍。” 乔济南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情严肃,语气冷淡:“你先说,等我听完再考虑。” 考虑就是有商量的余地。 虞晚不能说自己的来历,只能半真半假的瞎编。 “事情有些复杂,我长话短说,半个月前,我在滇南的某处盐碱滩醒来,醒来后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一定要逃离这。” “逃跑途中,我被什么绊了一下。” 说到这,虞晚朝站着的乔济南招招手,示意他蹲下。 免得吵醒隔壁,又或者被隔壁屋里的人听见。 乔济南坐在床沿,眼神示意她继续。 虞晚放轻嗓音,“绊住我的就是已经没了气息的虞鱼。”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用虞鱼的身份,因为在这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连自己是谁,从哪来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叫虞晚?”乔济南没听出破绽,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虞晚斜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个时候是晚上,我总不能用个死人的名字?所以叫虞晚不是很正常吗?” 乔济南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语带怀疑:“你说你不记得以前,却知道用虞鱼的身份上门认亲?” “我不记得以前只是遗忘了某些事,跟我脑子笨不笨没关系。 就像有时候做梦,记不清梦里发生的事,可并不影响你梦醒后的生活啊。” 虞晚才不管他信不信,反正一口咬死自己失忆了。 “退一万步说,我好端端的一个人,什么都不记得,还到了穷山沟,谁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坏人?” “要想弄清楚原因,我总得先活下来再说。” 乔济南皱眉:“所以,你就赖在乔家?” 虞晚反问:“不然呢?” “那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对于乔济南的疑问,虞晚很坦白:“没处理,捡了远处包袱就跑了。” 乔济南:“……”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深更半夜,路边遇到死人,你不跑啊?” 虞晚觉得他脑子不正常,为自己辩解,“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挖坑埋了她?” “没有铲子没有挖土工具,怎么办得到?” “而且挖一个能埋人的坑,不得挖好几个小时?要挖的时候遇到人,别人还以为我杀人抛尸,毁尸灭迹呢。” “我连自己都说不清姓甚名谁,哪里人,要被关进去,还不得蒙冤成杀人犯吃花生米。” 乔济南烦躁地揉揉额角:“我没说你什么。” 平心而论,谁遇到这种事,都是先撇干净自己。 …… 第18章 一肚子坏水的乔珍珍 次日天刚放亮。 乔珍美起床就要去做早饭,路过客厅时,发现大哥乔济南睡在沙发上。 他人高腿长,绻在沙发上,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 蓝白格子被角有一部分拖在地上,乔珍美拾起,帮兄长盖好。 也正是这个动作,把睡着的乔济南惊醒。 看清是自家妹妹,乔济南露出的不快,很快又恢复如常。 乔珍美脸上有些讪讪的,讨好般的解释:“…我只是想帮大哥盖被子。” “……” 乔济南没说话,扯过被角蒙头继续睡。 对于这个亲生妹妹,乔济南也很矛盾,既讨厌她也恨她,但更多的时候是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 从小疼爱他的亲妈因生妹妹难产死了。 偏偏她还长得像亲妈梅婷。 乔珍美心里清楚大哥不喜欢她,所以在家的时候,也尽量降低存在感。 早饭熬得是乔济南喜欢喝的小米粥,又烙了葱油饼,还炸了些海鱼干。 家里的干海货大部分都是亲姥姥每年给寄的。 不过她不喜欢吃海鱼干,总觉得腥气。 油香飘出阳台,引得楼上楼下的邻居咂舌。 “乔家咋顿顿都有荤腥?一大早烙油饼,也不怕腻得慌。” 说酸话婆子的儿媳,呛声,“顿顿喝稀粥配大头咸菜,嘴里没滋没味,你让我一顿喝二两香油,我都不嫌腻。” “呸,你个懒货,工资不见几个,还想喝香油?喝你男人洗脚水还差不多。” …… 报社职工院闹腾起来。 家家户户的女人都在做饭忙活。 虞晚冲干净痰盂上楼,遇到上完厕所的乔济南,两人谁也没搭理谁。 一前一后的进了家门。 等放好痰盂,到阳台洗手,虞晚的眼睛就一直在乔济南身上打转。 水龙头哗啦啦的放着水。 乔济南洗完脸,拿毛巾随便抹了下,瞥了眼身侧的虞晚,没说什么,抬腿就回了自己房间。 灶台边舀粥的乔珍美,看亲哥和虞晚走得这么近,心觉奇怪。 她一个星期不在家,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事? 察觉到乔珍美的目光,虞晚对她笑了下,然后就把烙好的葱油饼和炸鱼干端了出去。 饭菜摆上桌。 乔家的两个男人,不用喊就出来了。 等刘萍帮乔林业挑了第一筷子咸菜,一家人才开始拿筷子吃早饭。 吃饭时没人说话。 只有碗筷碰撞声。 乔珍珍吃了半个油饼,才想起问:“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是要在枣儿胡同多住一段时间吗?” 乔济南敷衍道:“昨晚上夜班,回枣儿胡同会打扰到爷爷奶奶。” “噢…” 乔珍珍拖着阴阳怪气的尾音,瞟了眼讨厌鬼,假模假式地感叹:“哥,你睡沙发,会不会肩酸腰难受? 早知道你要回来,昨晚就不该让某个人溜进你房间睡觉。” “某些人啊,脸皮就是厚,说什么下雨天打地铺容易受潮,娇里娇气讨人嫌。” 乔珍美小声提醒:“珍珍。” 刘萍告诫:“珍珍!” 乔济南厉声:“珍珍!” 乔父呵斥:“珍珍!” 异口同声的珍珍,各含情绪。 但都一个意思。 “再乱说话,就别吃饭了。” 刘萍给虞晚夹了一筷子海鱼干,安抚地笑了下,“你是个好孩子,别跟你妹妹计较。” 乔珍珍筷子都差点咬碎,嘟嘟囔囔的抱怨:“你们怎么都说我?” “我哪里说错了?” “她就是娇气,就是脸皮厚。” 虞晚装出一副被伤害到委屈样,含情若水的眼睛看向众人,愣是什么都没说。 心底其实早就把乔珍珍骂个狗血淋头。 什么溜进去?她又不是老鼠。 再说了,睡乔济南的房间又怎么了?大姨一家四口还睡大通铺呢。 都到了1974年,她还有地挑吗? 乔林业动怒,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她是你亲姐,你这样夹枪带棒的说话,是不是忘了长幼有序?” “是不是要我抽你一顿,你才能消停?” 乔林业话说得很重,也最讲规矩。 要不是如今儿女都大了,乔珍珍这般没大没小的顶嘴,早就挨打了。 乔珍珍被亲爸一吼,吓得眼眶发红,明显就要哭了。 到底是小姑娘,经不得事,刘萍温声调停:“好了好了,一大早闹成这样像什么?” 她转向丈夫,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老乔,你不是报社忙吗?先吃饭。” 乔珍珍低着头,要哭不哭,又不敢哭,忍着羞臊喝碗里的粥。 作为大姐姐,乔珍美善解人意地给她夹了半块油饼,又给虞晚夹了半块。 两个妹妹不和,她也不好多说。 …… 早饭闹了一场。 没给乔济南说话的机会,虞晚却不敢掉以轻心。 昨晚,乔济南并没有答应她,只是神色不明的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态度不明确。 谁知道他哪根经不对,万一又反悔了怎么办? 周末,虞晚不用去小槐花胡同,但怕跟刘萍同方向的乔济南在路上说些什么,于是故意下楼遛弯。 亲眼看着乔济南踩着自行车走远,才放心的绕回职工院。 上二楼,推门进屋。 客厅里坐着的乔珍珍正愤愤不平的瞪着她。 “去哪了?一到收碗筷的时候,你就偷摸不见人,妈不让你干活,你还真是没有半分知觉性。” 虞晚不是包子,见屋里没别人才出声讥讽:“你管得挺多。” 不屑的态度,刺得乔珍珍跳脚:“呵,不装了是?我就知道你是个坏心眼。”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迟早有一天,我会揭穿你的真面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你就是想偷东西,告诉你,别做梦了,我会盯着你的。” 虞晚无语:“……” 她什么时候要偷东西了? 第19章 看穿你了 乔珍珍自认看穿一切,虞晚却毫不在乎。 二人间的唇齿相讥。 在倒完垃圾回来的乔珍美这停止。 洗过手,回到客厅,乔珍美笑问两个妹妹:“你们谁要跟我去菜市场?” 靠在藤编椅上的虞晚摇头拒绝,她现在听到菜市场三个字就头疼。 在小槐花胡同的五天,有四天都是跟刘姥姥去菜市场火拼抢菜。 乔珍珍见虞晚不去,她也不去。 免得留她一人在家偷翻东西。 她要牢牢盯着讨厌鬼的一举一动。 乔珍美独自一人提着篮子出了职工院。 她没去菜式多的城东菜市场,也没去肉类家禽多的石板桥南市场。 而是去了城西獐儿口市场。 獐儿口以前是皇室园林的狩猎区。 风景优美,景色宜人,大部分建筑和古城墙保留完好,前几年还就近建了公园和军区医院。 到了市场,乔珍美只买到三根黄瓜和两把鸡毛菜。 想买些肉,但瞧人家天不亮就排起的长队,怕是轮不到她。 出了菜市场,乔珍美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去了附近的希望书店。 等腕上手表的指针指到九点一刻,一道清瘦身影也出现在街角。 隔着人群,两人遥遥相望,然后又是默契一笑。 “乔同志。” “霍同志。” “真巧啊…” …… 日头渐高。 另一边肉联厂屠宰车间。 手持剔骨刀的乔济南已经忙了两个小时,汗水从额角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顺着脖颈,流到肌肉虬结的后背和起伏不断的蜜色胸膛。 最后隐入腰腹线条下。 他身上的黑色防水围裙溅了不少牛血。 粗重呼吸间也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吊挂的黄牛已被去除内脏,剩下的肢解工作转交给其他同事负责。 接手的陈师傅看乔济南提了小半桶牛血,识趣地当没看见。 在屠宰车间工作,也就接点牛血,捡些没剔干净肉的骨头回去。 不过每月就那么一回,次数多了还是不行。 到了冲水区,乔济南拧开水阀冲身上血腥味,又快速打了遍肥皂,杀牛时,他习惯性只穿连体防水围裙,不然衣服上沾了血腥,难洗还费衣服。 冲洗两遍后,乔济南打着赤膊去了储物间,换上干净衣服又休息了半个小时,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提上小半桶牛血出了工作间。 肉联厂离报社职工院有些远。 骑自行车都要二十多分钟。 好在肉联厂屠宰车间的活少,乔济南上下班时间也相对比较宽裕。 回去的路上。 路过德善斋,想着爷爷奶奶爱吃烤鸭,乔济南又进去打包了一只烤鸭。 枣儿胡同的乔家是一独门小院。 坐北朝南,三面有八间大瓦房。 如今虽没分家,但八间房有四间,以后是归长孙乔济南的。 这也是当初乔老太同意乔林业娶刘萍的条件。 不管进门的后妈生男生女,分给乔林业的房产,都要尽数归在乔济南头上。 昨晚乔济南没回枣儿胡同住,乔老太嘴上虽只念叨了一句,心头却止不住的犯嘀咕。 平日在这边住,那次不是一个星期? 这回才住两天就跑回去。 难不成南南真对那丫头起了什么心思? 想到这,乔老太眉头皱得老高。 打算找机会给乔林业提个醒。 院外响起车轱辘声压青石板的声音,乔老太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 “奶奶。” 乔济南抬起自行车跨门槛,怕弄撒了牛血,动作有些小心翼翼。 “诶,南南回来了。” 见到大孙子,乔老太高兴得不得了,放下簸箕,几步迎了过去。 瞧见车把手上挂着的小桶牛血,顿时惊诧。 “哟,怎么还拿了这东西回来?你爷爷还有你小叔,前几天还在念叨呢。” “这不就凑巧了。” 乔济南踢下脚蹬子,稳住自行车,又从车筐最下面拿出三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 油纸包还烫手,香味从纸缝溢出。 乔老太一闻就知道是什么,“哎哟奶奶的乖孙啊,今儿怎么还买了烤鸭?” “这多贵的东西,钱还是要攒着花。” 一只烤鸭就要十块钱,乔济南一个月工资也才四十八块钱。 乔老太不怎么心疼钱,只心疼大孙子挣钱不容易。 也是这孩子生晚了,没享到什么福,搁在三、四十年前,顿顿吃烤鸭都成。 哪像现在这样吃口肉都要算着吃。 “路过时就顺道买了。” 乔济南热得口干,提着小半桶牛血往里走,把桶放在灶台边,抬腿进屋。 他取了桌上扣着的玻璃杯,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一连喝了好几口才说:“奶奶,你趁热尝尝,回道锅的烤鸭皮可没那么脆了。” 乔老太笑着答应,出去洗了手,再回屋,卷了两个鸭肉卷和大孙子分着吃。 鸭肉鸭皮被饼皮包着,入口的鲜香肉汁,还带着黄瓜的清香。 乔老太略尝了个味,就没再动,笑道:“中午留在这边吃饭。” 乔济南捻了根黄瓜条吃,“不了,我回去吃。” 一听孙子要回职工院,乔老太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但什么都没问,只把烤鸭分了一半包好。 “拿回去,给你爸也尝尝,他平时工作也辛苦。” …… 出了枣儿胡同。 乔济南骑着自行车回报社职工院。 还没到大门口,远远就看见一道熟悉身影。 他脚下踏板蹬得快了些,到了近前,奇怪地看着她,“你在大门口做什么?” “你说呢?” 虞晚等了大半个小时,明艳动人的脸上早没了前几天的柔弱造作,要不是怕乔济南和刘萍在路上撞见说了什么,她才不会到大门口当监视器。 乔济南明白过来,顿觉好笑。 “进去。” 这个点正是下班回家高峰期。 职工院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乔济南和虞晚并肩而行。 落到别人眼里,那就是新鲜出炉的八卦热闹。 乔家貌美继女,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光是把这几个字放在一起,就足以引人遐想。 乔珍美在希望书店呆久了,回来的就有些迟。 好在有乔珍珍提前发面蒸了馒头,才不至于耽误饭点。 “珍珍,你去歇一会,剩下的炒菜交给我。” 乔珍珍应下,去了客厅。 坐在沙发上拿折扇扇风,刚消退些身上热意,就看到一起回来的乔济南和虞晚。 “好你个虞晚,我就说蒸个馒头你就不见了,原来是去跑去巴结我大哥了。” 乔珍珍气得一把丢开扇子,吼道:“你以为我哥会搭理你吗?” “劝你多干点家务,少想着巴结讨好谁。” 第20章 烤鸭 阳光穿过梧桐树,斑驳光影错落在门边两人身上。 乔济南高大结实,虞晚娇艳明媚。 乔珍珍看不顺眼,几步走过去挤在两人中间。 还趁势把虞晚挤到一边。 虞晚被冷不丁的一撞,趔趄好几步才扶着饭桌站稳。 快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在瞥见窗外人影,立时又咽了回去,转而换上一副受了欺负又不敢说的可怜样。 侧靠着圆桌的虞晚,因穿的是旧式衣衫,诱人曲线尽显,再被阳光一透,朦朦胧胧间,依稀还能看出些饱满轮廓。 加上那张美得过分的脸,真是越看越来气。 “你摆出这样子给谁看?” 乔珍珍瞪大眼睛,被虞晚装腔作势的无辜样气得上火。 乔济南刷地变脸,捏紧手中的油纸包,“乔珍珍,你故意撞人做什么?”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乔珍珍没看到乔济南的脸色,只死死瞪着桌边的讨厌鬼。 要是她现在转过身,就能看见自家大哥的脸色有多难看。 “珍珍!你怎么又欺负你姐?” 刘萍回来就看见小女儿故意撞向虞晚,对于乔珍珍这几天的所作所为,她不免有些失望。 “当着你哥的面,你就敢故意撞人,背着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人。” “你这几天的表现,实在让我很失望。” “我……” 乔珍珍神情有一丝慌乱,她想解释,可又能解释什么?她刚刚的确是故意的。 想着反正已经被亲妈看见,干脆坦白直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她,就是讨厌她。” 看着死不悔改的小女儿,刘萍明显被气着了。 “你讨厌小虞,小虞也不见得多喜欢你。 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什么事都要掐尖争强,半点让不得人。” “从今以后,你什么时候能跟你姐好好相处,什么时候再问我要零花钱。” “……” 乔珍珍现在打死讨厌鬼的心都有了,后悔刚刚没撞厉害点。 她硬气道:“不给就不给。” 说完,粗辫子一甩,气呼呼地去了后面阳台。 乔济南目光落在虞晚身上,上下扫了一圈,确定她没撞到哪,才拿着油纸包去了阳台厨房。 客厅剩下母女二人。 虞晚眸光微闪,垂着脸好脾气道:“妈,我没事,都怪我自己没站稳。” “傻孩子,被欺负就要还回去,只要回击一次,珍珍就不敢再欺负你。” 刘萍没有偏颇谁的意思,轻叹一声,走到桌边拉虞晚坐下。 “妈不要求你和珍珍姐妹情深,毕竟你们从小就没在一起相处过。” 心中斟酌一二,又温和道:“小虞,你是个好孩子,比珍珍聪明,又生了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模样。 以后,只要你记住怎么从滇南来的京市,不行将踏错一步…” 刘萍托起她的一双手,用只可意会的眼神看着虞晚。 话里未尽的意思,显而易见。 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她该过的生活。 与客厅的温情气氛相比。 后面的阳台就显得有些沉闷。 乔珍珍还没来得及跟二姐抱怨讨厌鬼,就被跟过来的大哥飞了冷眼刀。 乔济南把油纸包搁在菜板上,冷着脸说,“别把那些翻天小兵的做派用在家里人身上,要让我再看见你欺负谁,小心我收拾你。” “……” 欺负谁?不就是讨厌鬼吗? 乔珍珍小时候被大哥打过,有童年阴影,躲在二姐背后,又因个子太高,什么都没藏住。 只能老实巴交的“噢”了一声。 乔珍美有心帮小妹说两句话,可窥大哥脸色。 猜测是小妹真做了什么错事,否则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好了好了,都洗洗手,准备开饭了。” 打开油纸包,看到是自己爱吃的烤鸭,乔珍美面露喜色,“今儿可有口福了。” …… 午饭因多了一道烤鸭,显得格外丰盛。 鸭骨被乔珍美弄成了两吃,分出一半煮成黄瓜鸭肉汤。 半份烤鸭,一家人吃不算多。 但能吃到就已经是可以拿出去显摆一年的美事,毕竟德善斋的烤鸭不便宜。 虞晚从来到这个年代,就做好生活水准会倒退到爷爷辈的心理准备,哪想到还能吃上正宗的京市烤鸭。 她跟现代唯一的关联,应该就是这道味道不变的京市烤鸭了。 “哥,你怎么想着买烤鸭回来?你可真舍得。”乔珍珍记吃不记打,又笑嘻嘻的和亲哥搭话。 乔济南扫了她一眼,又溜到对面人身上,“吃你的,别多问。” “济南,听我同事说,你昨天帮我接了通电话,是谁打来的?说了什么事?” 刘萍早上就想着问,可被小女儿一搅和,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虞晚啃鸭头的动作僵住,“……” 什么电话?还是昨天? 脑中刹时警铃大作,抬眼看向对面的乔济南,一下明白过来。 一定是昨天那通电话,让乔济南知道她不是虞鱼。 而现在…… 他会说吗? 虞晚不敢去赌,也不能坐以待毙,在乔济南开口前,故意撞掉筷子弯身去捡。 “电话是……” 虞晚一把扯住乔济南裤腿,止住他要说的话。 乔济南冷不防地被扯住裤子,到嘴边的滇南二字在嘴里绕了一圈,还是照实说了出来。 “好像是滇南那边打来的。” “!!!” 桌下的虞晚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扯乔济南裤腿的动作变成了疯狂拉扯。 “对方自称是隔房二伯。” 虞晚改扯为掐,乔济南毫无反应,继续说,“他问我们有没有接到大妹。” “你捡筷子捡这么久?” 乔珍珍注意力都在讨厌鬼身上,啧了一声。 闻声,虞晚只得起来,她挺直腰背,目光和对面的乔济南相撞,男人的冷硬面容不见任何波澜,好像在下一刻,他就会揭发她。 第21章 办理户口 “原来是这样,幸好小虞机灵,一个人就找了过来。” 刘萍接了话头,又笑着给虞晚夹了一块烤鸭皮,然后对小女儿说,“去给你姐拿双干净筷子。” “怎么又使唤我?” 乔珍珍抿了抿油嘴,扯过讨厌鬼的脏筷子,不高兴的去了厨房。 被这么一打岔,虞晚才有空隙喘息,怕乔济南还要说什么,她忙扯闲篇,说起火车上有人丢了东西的事。 乔济南看对面人的目光,始终不敢落到他身上,知道她怕什么,也就没再吓唬她。 滇南的那通电话,就这样被揭过。 谁都没问后面还说了什么。 饭后。 收拾桌碗,乔珍美没拒绝虞晚的帮忙,还随口问起,“怎么突然想着去院门口接大哥了?” “就是想问一些招工的事。” 借口是虞晚早就想好的,对于乔珍美的发问,她也不奇怪。 毕竟在等到乔济南之前,她先撞见的是这个二姐和一个陌生男人。 “工作的事慢慢来,耐心些总会有合适的机会。” 这话说出来,乔珍美自己都不信。 她还没念高中时,家里就在帮她留意工作,可一连过去两年多都没动静。 好在姑父是京市大学的老师,又有亲姥姥那边搭礼,几家人一起出力才帮她拿到工农兵学员名额。 刚刚霍清风送她回来,被虞晚看见,乔珍美想解释些什么,又怕多此一举。 瞥了眼沙发上坐着喝茶的大哥和乔父,到底没再说什么。 乔林业因报社的事忙了一个星期,难得周末有空和儿子坐下来说话。 “回来住,你奶奶没说什么?” 乔济南喝了口清茶,“没有。” “下个月你就满21了,也该考虑结婚成家的事了。” 乔林业只有乔济南这一个儿子,对他的事很上心,“你想找什么样的结婚对象,别不好意思提,过日子还是要找个样样能拿得出手又合你心意的女人。” “啪嗒——” 后面阳台传来碎碗声。 端着一摞碗的虞晚被鸡啄了一下脚背,一个不小心,打碎了一个。 她把碗筷放进水槽,拿起墙边的扫帚把碎瓷片扫进撮箕,又听乔珍美说:“再养几天就炖了它,今早上它也啄了我一口。” 怕鸡再啄人,乔珍美把捆鸡的绳子缩短了一些。 在屋里教训小女儿的刘萍听到声响,出来看了下,确定没谁伤着,才回房继续教育乔珍珍。 “刚才我给你说的话,你记没记住?” “记、住、了!”乔珍珍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惹得亲妈又是一巴掌打在她背上。 “多大的人了?你知不知羞?个子比两个姐姐都高,心眼却最小。” 刘萍有时候都怀疑,这真是她生的? 半点刘家人的样都没有,一根筋还拎不清。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再过一个多月你就毕业了,到时候是去下乡?还是留在城里?” “妈,你怎么又提下乡的事?不是马表哥替……” “唉哟——” 乔珍珍又挨了一下,揉着胳膊委屈道:“怎么又打我?就不能好好说话,打得我疼死了。” 刘萍冷脸:“我让你嘴上说话没个把门,什么话都往外说,给我听好了,家里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对外讲,要让我听到什么风声,你爸把你打死,我都不会拦一下。” 乔珍珍不敢顶嘴,亲爸就在客厅坐着,小时候被吊在门框上拿皮带抽的经历,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知道了,我又不傻,再说了,我什么时候把家里的事拿出去说过?” 刘萍坐到书桌前,继续训小女儿:“我问你,毕业后,你是想要下乡还是留城?” “肯定是留城啊,下乡到什么犄角旮旯里回都回不来,马表姐不是好几年都没回来过。” 说起亲戚家的事,乔珍珍随意很多,“听说她好像在乡下嫁人生子了。” “你听谁说的?” “我同学啊,她姐姐跟马表姐在一个地方插队,我也是听她说的。” 刘萍揉了揉太阳穴,暗道不好,“没有的事,你别瞎传话,也不要在你姥姥还有你大姨面前提。” “知道了,妈,你就别再说我了。”乔珍珍磨蹭着靠近,手搭在亲妈肩上,讨好地按摩起来。 刘萍长叹一口气,也不知事情做得对不对。 但已经走到现在这一步,再想回头也是不可能了。 她抚了抚女儿的手,轻声道:“珍珍,你比不得珍美温婉灵秀,也比不过小虞貌美伶俐,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朴实纯厚,待人有礼。” “你现在这样闹得家里鸡飞狗跳,时间久了谁待见你?” 这话,乔珍珍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不想再听,忙认了个错,“行了行了,我不会再故意针对三姐了。” 该死的讨厌鬼! 刘萍耳提面命的教训,还是起了作用。 周末乔家清净了两天。 等到星期一,知道亲妈要带讨厌鬼去友谊商店,乔珍珍眼睛都差点瞪出来。 “妈,我今天也请假,跟你们一块去逛逛。” 刘萍一筷子敲她碗边,“懒丫头,是不是想挨打?” 虞晚抿着嘴笑,被乔珍珍瞪了一眼,又继续扒拉碗里泡软的油条。 乔珍珍退了一步,提要求,“那买衣服买大一号,我们三姐妹还能换着穿。” 刘萍没答应,只敷衍地没说话。 乔父和乔济南没插入女人间的话题,实在难以理解为件衣服也能争一场。 友谊商店的东西都是舶来品,样式时新,价格也高。 乔珍美没去逛过,一时不免有些羡慕这个妹妹。 早饭后,一家人该上班的上班,该去学校的去学校。 虞晚跟着亲妈先去了小槐花胡同,在姥姥家呆到八点半才一起去了城北派出所。 街道办的证明,刘姥姥早在上个星期五就找人办好了。 手续齐全,加上虞晚没满十八,办理户口的事只需要走正常流程就行。 “户口薄盖章入册要等一个月,到时候记得来取户口薄。” 工作人员的话,落到虞晚耳朵里就跟中彩票念号码一样。 只要最后一个号码对上,她就获得百万大奖。 第22章 友谊商店 办完户籍出了派出所。 送刘老太回了小槐花胡同后,母女二人才一起坐公交车去了市中心的友谊商店。 对于这个年代的商店,虞晚不抱什么希望,东西再高级,也比不了网络时代手机下单。 友谊商店是丁字形建筑,带勾的地方是入口大门,其余地方都是玻璃窗户,类似单位办公楼。 大门口还停了三三两两的老式汽车。 到了地方,虞晚和亲妈没立即进去,而是在停车的地方等了会。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一手提挎包打扮中规中矩的气质女人走了过来。 来的人正是邮局二分局的主任,伍琴芳。 “小刘,这么早就到了,没等久?” “芳姐,我也是刚到。” 刘萍笑着迎上去,身侧的虞晚也机灵地喊了声:“芳姨。” “这就是你的大女儿,叫小虞是?瞧瞧,长得可真漂亮。”伍琴芳走到近前,上下端详一番,眼中闪过惊艳,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大美人。 “先进去,我们边走边聊。” 虞晚在来的路上就听刘萍简单说了几句。 等走进友谊商店,她才知道为什么要约上芳姨。 友谊商店不接待普通顾客,只接待外国人、外交官和官员之类的等等。 接待员看过芳姨给的证件,才引着她们往里走。 一改先前的严肃面孔,换上热情笑脸。 虞晚不知道以前逛百货商场还有看证件的规矩,觉得十分新奇,等到里面看到货架上摆放的物品,她才明白什么是阶级差距。 一道门,好像隔出两个世界。 现代有的吃穿用,这里都有,只是稍微有些年代感。 大到家电家器家居,小到可乐汽水、夹心饼干、巧克力、果酱、奶酪、牛奶等等。 到了服饰专柜,衣服样式也和同时代的国外挂钩。 不过价格实在令人咂舌。 琳琅满目的陈列品,虞晚碰都不敢碰,不是她乡巴佬,也不是她没见识,实在是商店里和商店外的世界悬殊太大了。 真的是随便挑一件就顶一个月工资,或者好几个月工资。 她身上只有一块钱,还是刘姥姥给的。 入乡随物价,她现在就是实打实的贫穷阶级。 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 刘萍指着一条白蓝收腰条纹裙说,“小虞,你看这条连衣裙多好看,去试试。” 虞晚瞧了眼标价,三十二块。 还能接受。 但样式她不怎么喜欢。 “这条也不错。”伍琴芳指着另一条纯白短袖衬衣连衣裙。 虞晚扫了眼标价,二十六块,“那我两条都试试。” 接待员笑着取出两条中号连衣裙。 等虞晚换上出来,刘萍和伍琴芳都是眼前一亮。 “裙子挂在那就觉得够好看了,没想到穿上更好看。” 刘萍帮女儿理了下耳边头发,脸上的笑意更深。 “还是要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伍琴芳两眼在小姑娘身上滚了几滚,嘴上又是叹又是赞:“你瞧你,多会生,大女儿长得这么漂亮,以后你可有福享了。” “哎哟,小姑娘家家,什么福不福的?”刘萍谦虚地摆摆手,挂在嘴上的笑却不无得意,这就是她的亲女儿,任凭哪家小子看了都得栽进去。 两条连衣裙,刘萍阔绰的都买了,她还想再给虞晚买双女士皮鞋和些擦脸油、丝巾什么的。 虞晚却抿着嘴连连摇头。 “妈,你买得够多了,我用不着那那些东西。” 她不是为了凸显自己的贤惠节俭,懂事持家,实在是样式不好看。 “那怎么行?衣裳就要配套,穿连衣裙就得配皮鞋。” “好孩子,听妈的话。” 刘萍轻柔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又掉头对伍琴芳嗔道:“这孩子就是个老实性子,什么都为我考虑,有时候我都在想,自己上辈子修了什么德,才能生出这么乖巧伶俐的好女儿。” “还是你有福气,不像我生三个小子,娶了媳妇个个都不贴心。” 伍琴芳想让刘萍牵线乔家姑爷,好听话说起来也不吝啬。 最后在刘萍的极力要求下,为了搭配连衣裙,虞晚还是挑了双类似玛丽珍款的盘扣平底鞋。 这一趟花了刘萍两个多月的工资。 虽有些肉疼,但钱总要花在明面上,才能发挥应有的价值。 她说的弥补,不止是嘴上说说,而是实打实的出钱。 对于刘萍的大手笔,虞晚总有些待价而沽的错觉。 她就像一个需要精致包装的礼物。 至于要展示给谁看,就不得而知了。 买齐东西,因刘萍还有话和伍琴芳单独说,于是寻了个借口,“小虞,你再去逛逛,半个小时后在大门口见。” 虞晚笑着“嗯”了声,没多嘴问,听话的去了别处。 因为不准备买什么了,她就没继续逛友谊商店,转到无人长廊,意外去了另一处不对外开放的文物商店。 文物商店在丁字建筑的横笔画上,分三层楼。 一楼是接待普通群众的柜台。 二楼、三楼则是只对外开放,收取外汇的古董展示厅。 虞晚是从内部楼过去的,没有经过一楼。 亲眼看到历史全拥挤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长展厅,她的心在这一刹那是激动而震撼的。 千年前的小型唐三彩、陶、罐、马、骆驼等人形器物,错列其中。 器皿、古玉、按品种和色彩陈列在玻璃柜里,还有数不清的钱币、铜钱、铜镜也夹在其间。 更让人惊讶的还是墙体柜里面成摞成摞的各式瓷器。 还有放在一个个竖柜里面的字画卷。 数量多得像杂货铺,浓烈和陈旧交融,历史和她都莫名其妙的到了这里。 “同志,请问你是谁?” 愣在小门边的虞晚,被一声粗哑嗓门打断。 中间四方玻璃柜台里的中年男人,正神色严肃的盯着她。 “我……” 不等虞晚解释,玻璃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就快步走了过来,“这里不对外开放,请你现在马上离开。” 话音一落,小门就被“啪”地一下关上。 屋里陈列的古董多,就有股难以描述的腐旧味,工作人员把后门打开通风,没想到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虞晚原路返回,面上是难掩的激动,内心也因看到那些古董掀起惊涛骇浪。 这不就是她未来的出路? 只要能买上一两件,她后半辈子就不用奋斗了。 第23章 月季,香菜 尘埃在阳光里翻飞,坐上回小槐花胡同的公交车,车内的晃动和拥挤让虞晚有些站立不稳。 坐着的刘萍一把拉住女儿,“站稳了,挤一挤马上就到家。” “嗯。” 虞晚笑着轻点下巴,心中不断盘算以后。 户籍的事暂时落定,下一步就是自食其力,可她要怎么在这个时期的京市扎根呢? 虞晚细细数着自己的优缺点,会拍照会运镜会修图剪辑还会建模,但到了1974年,真是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早知道就该选冷门的历史类专业,又或者护理专业。 再不济考个b2驾照,上个烹饪班。 到了这,好歹能混口饭吃。 事情没有早知道,虞晚暗自后悔了一会,就跟着下车回了小槐花胡同,还顺道在刘姥姥家吃了中午饭。 刘萍花巨资给女儿买的行头,放到一般人家都够娶个媳妇了。 赵美华摸着连衣裙料子,连连咂舌,“友谊商店的东西就是不一般,比普通商店卖的成衣强了太多。” 供销社和普通百货商店里卖的都是的确良和布拉吉,没这个舒服透气,延展性也比不上。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 小姑子日子过得好,按理说赵美华这个当嫂子的应该高兴,可心底还是忍不住犯酸。 “这条条纹裙还有别的颜色吗?多少钱?” “三十二块,还有红白条纹的。” 刘萍正拿着皮鞋跟老太太比鞋样子,打算找师傅比着做一双,也没留意嫂子的脸色。 “……” 三十二块买一条裙子,赵美华想都不敢想,她娘家条件也不差,但没奢侈到买这么贵的裙子。 猪肉才八毛一斤,这条裙子就顶四十斤猪肉。 本来还想自己攒工资买一条,这下彻底打消念头。 刘萍没注意到嫂子的变化,坐在桌边的虞晚却捕捉到了。 “小虞,来换上新裙子给姥姥看看,再把这双新皮鞋穿上。” 刘萍扭头冲女儿招了招手,又跟亲妈说友谊商店里面的丝巾有多好看,什么带金丝、银丝的粉色纱巾,时兴洋气得不得了。 还有多少见都没见过的特供白酒和洋酒。 刘萍略显遗憾:“可惜身上钱没带够,不然我定要给爸买两瓶特供好酒。” 刘老头靠墙坐着抽旱烟,听闺女还惦记自己,老脸笑得又多了数道纹路。 “爸可等着你这句话啊。” “你这糟老头!多金贵的嘴,还喝特供白酒。”刘老太叱了老伴一嘴,又心疼闺女攒钱不易,“你爸就喝点散装粮食酒就行了,你可千万别买。” “他一糟老头,嘴还挑得很。” 虞晚捂着嘴笑,从刘姥姥手里接过裙子就去了里间屋子。 赵美华听不下去小姑子的显摆,趁外甥女去隔壁屋子换裙子试穿的空隙,悄不作声地回了自己屋子。 刘峰躺在床上午休,睡得迷迷糊糊被一巴掌拍醒。 睁眼就看见媳妇拉着个脸,杵在床头。 “这是咋了?” “没什么,你接着睡。” “……” 刘峰想闭的眼睛不敢再闭,撑坐起来,“谁惹我媳妇了?” 赵美华坐在床沿叹息:“真是想不到,简直是今非昔比,你说我怎么把日子过成了现在这样?” 她嫁进刘家时,小姑子还是个克夫的寡妇,现在人家活得比谁都滋润。 “日子过成哪样?不是好好的吗?”刘峰抓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越听越糊涂。 赵美华白了丈夫一眼,瞥见他背心上的几个洞眼,顿时恼得不行,“怎么又穿这件背心?不是让你丢了吗? 全是洞眼,跟个筛子一样,你也不嫌磕碜。” “马上给我脱下来丢了!” “哎哟,姑奶奶你别扯,挠着我肉了,我自个儿脱。” 刘峰还舍不得,“好好的一件背心,丢了多可惜,咱家老幺还在乡下,不省着点,日子可怎么过?” 不提还好,一提直接点炸了赵美华。 她生了三个儿子,说出去都是被人高看的,结果日子还比不上生了两个丫头的小姑子。 想着还要给三个儿子娶媳妇攒结婚钱,赵美华顿感焦灼和无力。 …… 一墙之隔的动静,两边都听得着。 刘老太是年纪大了,但耳朵不背,重新别了下耳侧黑发卡,看见从里间走出来的虞晚。 又是好一通稀罕。 “姥姥的乖孙,来来来,快到姥姥这来。” “咋就这么俊?长得比隔院的月季还好看。” 虞晚被刘姥姥一口一个乖孙,喊得不好意思,脸上也适时晕起一片红云。 “姥姥,你再夸我,我就要上天了啊。” 刘萍笑嗔:“这孩子,就是实诚,被姥姥夸两句就不好意思了。” “隔院的月季是长得好,前几天你杀鸭子过的血水不就被要了去吗?”刘老头抽了口旱烟,眯着眼又想起自己养的迎客松,咋人家养什么活什么? 他养的那盆景,好像都死透了。 被老伴煞风景,刘老太不满道:“别在这抽旱烟了,去把你那空花盆腾出来,这几天下雨刚好种香菜。” 午后阳光正晒。 等儿子儿媳都去上班以后,刘老太又拉着女儿和孙女去了供销社。 虞晚像个牵线木偶,说去哪就跟着。 到了供销社以后,刘老太又让她选布匹,“看看喜欢哪块料子,这几块深色适合做裤子,这边清亮色的适合做衬衣,挑好了姥姥给你做,包管你喜欢。” “谢谢姥姥。” 虞晚没考虑多久就挑中了一块烟灰色和一块纯白色的布料。 正好做长裤和白衬衣。 共扯了八尺布,花了两块四毛钱。 要不是布票不多,刘老太还想给虞晚做一件外套,好在现在才五月中旬,赶在下个月月初做好,还能穿好长时间。 相比友谊商店买的舶来货成衣,扯布料自己实在划算太多。 到了半下午,虞晚和亲妈回了报社职工院。 刘老太也在儿媳赵美华下班前回了胡同,怕被瞧见扎了儿媳的眼,又把布料藏得严严实实。 只寻着家里人都去上班的时间做衣服。 第24章 算你有眼光 傍晚时分。 放学回来的乔珍珍看到讨厌鬼买的两身连衣裙,眼红得要命。 再瞧见那双新皮鞋,更是嫉妒心暴涨。 趁亲妈在阳台厨房做饭,乔珍珍壮着胆子霸道央求:“讨厌鬼,快把你的新裙子和新皮鞋给我试试。” “……” 书桌前支着下巴的虞晚翻了个眼皮,灵动杏眼说不出的风情。 乔珍珍瞪她,“别卖弄了,我试试就还给你。” 见她不搭理她,又道:“这么晚了,我还能穿上跑了不成?别小气,给我穿穿。” 虞晚被她懂礼貌但礼貌不多的样子逗笑,朝乔珍美床铺抬了下下巴,“裙子就在那放着,你要试就试。” 怕她崩坏了,又提醒道:“穿不上别硬穿,崩开线就不好了。” 前半句话中听,后半句气人。 乔珍珍懒得和她吵,几步走到床边,刚要伸手去拿新裙子,又收回了手。 转身风风火火出了屋门,过了几分钟又快速冲了进来。 还对着不知所云的讨厌鬼解释了一句,“我洗了手和脚了啊。” 明显短了一截的塑料凉鞋还带着水意,水泥地上也多了两行鞋印。 乔珍珍先比了下两条连衣裙,确定条纹比白色的宽一点,才上身试。 虞晚背过身方便她换裙子,没一会儿又听到乔珍珍吆喝:“讨厌鬼,快来帮我拉下后背拉链,我够不着。” “……” 乔珍珍明明是个不错的小姑娘,坏就坏在她那张嘴上,虞晚个子没乔珍珍高挑,目测她应该有一米七出头,到底出了多少就不清楚了。 她身高其实也不矮,光脚有一米六七,不多不少。 但和乔珍珍站一处就感觉她瘦小很多。 乔珍珍是地道的北方姑娘,骨架比她大了那么半圈,加上在家什么活都干,体格就显得比她结实不少。 用准确词形容,就是时常健身运动和不怎么运动的人对比。 帮着拉好拉链,乔珍珍又让虞晚帮着举塑料小圆镜,嘴上还念叨个不停。 “家里没块半身镜真不方便,这么小,都看不清全身。” “你觉得怎么样?好看?是不是比你穿好看?” 虞晚人美心善,不和小姑娘计较,“嗯嗯,好看,还行。” 乔珍珍有些得意,又臭美了几圈:“算你有眼光。” “等你穿出门过一水,你就借我穿一回啊。” “……” 对于这个礼貌又刁蛮的便宜妹妹。 虞晚也有些哭笑不得,想着乔珍珍天天做饭还帮她洗衣服的份上,到底是点头同意了她的要求。 “珍珍、小虞,准备吃晚饭了。”屋外传来亲妈的喊声。 “你们俩把桌子擦一擦,再把烧开的水灌进热水壶,等会睡觉前把阳台上晒干的衣服收下来折好,晚上估计要下雨。” 刘萍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同时走廊也响起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乔家的晚饭饭点是五点五十,乔林业和乔济南两父子刚好踩着饭点到家。 晚饭比较简单,是过水炸酱面。 虞晚不怎么爱吃面条,又因为天气热起来,胃口也没多好。 她夹着两根面条小口小口的往嘴里送,眼珠子转到对面,看到身穿肉联厂蓝背心的乔济南正拿着一头蒜,抬手就是一巴掌拍裂开。 饭桌要不是实木桌子,非被他拍散架了。 左右两边的乔父和乔珍珍,很默契的拿走一瓣蒜,乔济南看虞晚直愣愣的盯着他,以为她也要蒜,曲弹了下食指,一瓣蒜就滚到她那边。 虞晚不吃生蒜,又给弹了回去。 可惜她力道没控制好,蒜瓣蹦到中间黄瓜丝盘子里。 乔济南:“……” 乔珍珍:“……” 乔林业:“……” 刘萍:“……”吃面的动作停住。 场面有些过于安静,好在对面的一双筷子拈起蒜瓣放进自己面碗里。 这一拈,气氛更显诡异。 虞晚耳朵发烫,有些羞窘,刚刚她就不该弹蒜瓣。 乔济南挠了下鼻梁,忽然开口:“肉联厂最近有招工考试。” “真的?这可是件大好事。” 刘萍喜上眉梢,转而又小声道:“消息家里人知道就够了,济南你可别到外面说。” 乔济南用鼻腔“嗯”了声,眼睛不经意地扫向对面,匆匆一瞥,很快又挟起一大筷子面,配着手里的半瓣蒜吃。 听到招工考试,虞晚顾不得尴尬,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地追问起乔济南。 “招工需要什么条件吗?有没有什么限制?” “初中毕业,本市户籍就可以参加报名。”乔济南搅弄碗里炸酱面,把那瓣蒜也混了进去,他刚才夹蹦进黄瓜丝盘里的蒜,是手比脑子快。 反应过来,又怕被瞧出什么。 乔林业看儿子把带蒜皮的蒜裹上肉酱吃了,当即额角轻跳。 这小子…? 难不成是看上了……小虞? 想到这种可能,乔林业额角抽得更厉害。 不行,他得把儿子送到老太太那去,省得闹出什么家丑、笑话。 招工考试的两点要求,虞晚都满足,顿时笑得眼弯如月,亮似含星,又问招工考试有什么规矩或者条例。 乔济南吃一筷子面就回一句,说到后头,刘萍倒不见得有多高兴了。 肉联厂出了名的待遇好,每月有额外肉票还有各种奖金补贴,到了年底还发油、肉、大骨头。 要是评上先进优秀工人,还会发毛巾、搪瓷缸、搪瓷盆、背心汗衫、成衣之类的奖品。 上回肉联厂招工是四年前,当时可是招十个名额,乔济南也是走招工考试过明路进的肉联厂。 这回的招工名额只有三个。 刘萍自认希望不大,但见虞晚那么积极,她也不好泼凉水。 乔珍珍嗦了一口炸酱面,嘴里含糊道:“你高中都没念完,才认识几个字,能考得上?就算狗屎运好,笔试过了,面试也把你刷下去。” 咬了口蒜,嚼得香得很,“瞧瞧你这小身板,我是领导肯定不会录用你。” 亲妈刘萍不愿泼的凉水,乔珍珍是生怕虞晚没被泼着。 “阳台上的鸡还没杀,过两天你杀了剁了让我瞧瞧,合格了再去肉联厂考试,也省得浪费公家的笔啊纸啊。” 虞晚心里翻了几十个白眼,恨不得把筷子捅乔珍珍嘴里。 “事在人为,不去试试,谁又会知道结果?” 她面上笑得风轻云淡,一副不为外物喜悲的淡定模样。 内心决定报复,等到入秋她都不会穿那条条纹裙子,就让乔珍珍那臭丫头等着。 乔济南笑着打岔:“这个月月底最后两天就是考试日期,要参加,尽早去我们厂里报名。” 虞晚忙不迭地应声:“明天我就去。” 乔珍珍抬杠:“也帮我把名报了,我倒要看看人家会选谁。” 第25章 肉联厂报名 晚饭后。 虞晚想问乔济南明早能不能载她一块儿去肉联厂,话还在嘴边。 沉默许久的乔父突然开口,“济南,跟我下楼一趟。” “这么晚了还出去?” 刘萍随口问了句。 乔林业:“有些事。” 简单三个字就是解释。 乔济南跟乔父出了门,虞晚没来得及说的话,也只能等人家回来再提。 可这一等就从傍晚六点半,等到晚上八点半,直到后面睡着了也没听见开门声。 次日清晨,公鸡打鸣声把人吵醒。 虞晚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屋里还黑沉沉的,就继续捂着被子睡。 又眯了会。 屋门被敲响。 “叩叩叩——” “小虞、珍珍,该起来了。” 早饭不是刘萍做的,是乔济南出去买的豆腐脑和炸油饼。 一个保温桶和两个饭盒都装得满满的,包油饼的油纸包也正散发着诱人香气。 昨晚,虞晚没怎么吃炸酱面,早上的胃口就好一些。 分到碗里的豆腐脑她没要咸味卤汁儿,舀了勺白糖拌着吃,吃得那叫一个香。 乔珍珍看不顺眼,嘀咕道:“嘴巴真会吃,吃豆腐脑居然还搁白糖,你少舀点,罐子里的白砂糖就那么点,还得吃上两个月呐。” 虞晚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她。 选择充耳不闻。 这一沉默,助长了乔珍珍的气焰,“妈,你可得好好说说三姐,吃小米粥爱放白糖,吃豆腐脑也放,真是哪样贵她就吃哪样,要送到我们学校吃忆苦饭,可怎么得了?” “……” 刘萍剜了眼小女儿,也不说话,直接打开糖罐子舀了半勺白糖搁大女儿碗里。 用行动表示,大女儿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糖罐子是她拿过来的,放在桌上就是让人吃的。 小女儿这眼力见儿,在学校可不得惹了老多人? 乔珍珍闷哼一声,脚下偷偷踢了一下虞晚,虞晚也不相让,直接踩她脚背上。 “哎哟。” 讨厌鬼就是讨厌鬼。 背地里就是个蔫儿坏。 表面装得文文静静,哄得她妈总护着她,其实满肚子坏水,狡猾得不得了。 真是不公平,亲妈什么时候这么护过她? 小时候挨打,她妈拦都不拦一下,还给她爸递木条,乔珍珍越想越憋屈,大口大口咬油饼的动作像是在咬谁的肉。 乔济南喝完一碗卤汁儿豆腐脑,也试着喝了半碗甜豆腐脑。 吃起来的确不错。 咸甜口味,他都吃得惯。 儿女间的小打小闹,乔林业尽数看在眼里,只希望事情不要往他猜测的方向发展。 早饭后。 乔家人各自出门。 虞晚想跟着乔济南去肉联厂报名招工考试,可共坐一辆自行车,在这个时期,行为会显得过于亲密。 正当犹豫不决,推着自行车的刘萍从棚子下出来:“小虞,快上来,时间不早了,你不是要去肉联厂报名吗?先坐妈的自行车到邮局,然后再搭公交车过去。” 虞晚如释重负:“诶,好。” 报社离职工院不远,就隔了一条街。 乔林业每天走路上下班,乔济南和刘萍则需要骑自行车上下班。 听了后妈的安排,乔济南没多耽搁,骑着自行车先走了。 刘萍骑车骑得慢,还搭了人,加上自行车有些年头了,速度肯定追不上继子。 此时的京市除了个别主道路修建得比较好,其他小路、巷子的路面都不平整。 偶尔骑过坑洼处,抖得人颠。 一路抖着到了邮局,虞晚整个人都不好了。 屁股膈得难受,灰尘还扑了她一身。 见女儿又是跺脚又是抖拍衣服,刘萍笑着取出布包里的猪毛刷,递过去,“来,用这个刷一刷,一下就干净了。” “这几天夜里下过雨,灰都算少的,等入了冬,沙尘能扑得你眼睛都睁不开。” “到时候妈给你买条大纱巾,出门的时候蒙在头上挡沙尘。” “谢谢妈。” 难怪从友谊商店回来,刘萍跟刘姥姥只提什么纱巾,原来用处在这。 邮局二分局的后勤工作,事杂但福利好。 虽然工资不高,但每个季度都会额外发十斤细粮、半斤糖,偶尔还有浩蒙草原来的肉干、羊毛线,又或者东湾沿海的干海货和更北边的山货。 刘萍看时间快到八点,又叮嘱,“钱拿好,你乘8路,坐五站就能到肉联厂,要下车还找不着,就跟人问问路,站台离肉联厂也就几分钟的路程。” “报完名就回邮局,中午跟妈在食堂吃饭。” 到了肉联厂。 虞晚被拦在大门外不让进,看门的大爷耳朵又有些不好。 扯着嗓门沟通才知道要走南门进。 绕着围墙走了一大圈,半个小时后才进了肉联厂。 招工报名点设在后勤楼下,两人宽的桌子边放了个撮箕,撮箕上贴了张大红纸,就写了报名点三个字。 地方是找到了,但却不见人。 虞晚以为自己来晚了,急忙走快去,等她站在桌前,一楼办公室里的招工人员就端着茶杯走了出来。 “来报名的?这是登记本填好名字、年龄、住址就可以了。” 虞晚道了声谢,就拿起钢笔填写。 才写了名字,又听那人问:“你是厂里谁的家属?” 肉联厂招工是对内招考,并没到处宣传。 能来报名的肯定是厂里职工家属。 虞晚没想到会问这话,略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哥是厂里的职工。” 她不清楚乔济南具体在哪个部门,说得很笼统。 也就是这个笼统回答,还有犹豫,让虞晚这个名字被用黑笔誊抄进另一份报名表。 乔济南过来时,虞晚刚好报完名。 他没多问什么,直接道:“走,送你出去。” 第26章 戏剧表姐 虞晚没和乔济南私下单独相处过,两人并排着往外走。 气氛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好在还有轻风、日光作伴。 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你帮珍珍报名了吗?” 乔济南低头看她,“一家只有一个报名额。” 意思就是,虞晚报名了,乔珍珍就不能报名。 “噢。” 虞晚觉得自己没挑到好话头,索性不再说话。 再说下去,估计就要迎合温柔人设,体贴的让出报名机会了。 静默中,两人到了肉联厂门口。 虞晚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抛下一句回去了,也不看乔济南脸色转身就走。 穿盘扣布鞋的人步伐是轻快的,大门里的力回鞋倒显踟蹰。 直到杏色身影消失不见。 乔济南才折返屠宰间,接着完成后续工作。 他本来是不打算跑这一趟的,但想着虞晚第一次来肉联厂,万一没找着报名点,他还能帮忙。 好在她自己已经报完名。 也不用别人帮忙操心。 与此同时,屠宰车间里的储物间。 等着接乔济南后面工序的陈师傅正坐着喝茶,完成屠宰头道工的梁钺打着赤膊走了进来。 “诶,陈师傅,你怎么还在这?” 陈师傅呸了口碎茶叶,才说:“今儿要晚些接手,头道工还没做完。” “都这点了,还没完成头道工?”梁钺换着衣服,随口道:“那你们这一班今天都得晚点了。” “嗨,晚就晚。” 陈师傅不好说是乔济南临时出去了一趟,耽搁了半小时,后面接手的二、三道工都要推迟。 屠宰车间杀牛分四道工序。 头道工放血、砍牛头、分四肢加开膛剥皮。 二道工分内脏、分肉。 三道工收检加清点运输交接。 乔济南是头道工,最卖力气的活,好在他手法熟稔,耽误的时间很快就拉了回来。 只是到底落人话柄。 等到下午下班。 在后勤办公室当会计的乔春艳就已经听到侄儿的闲话。 说他带了一个漂亮女同志到厂里参加招工考试。 还特意空出时间送人家出肉联厂。 更离谱的还有人猜是他的结婚对象。 …… 没头没尾的事,乔春艳也不好说,更不好马上去找侄儿问。 她跑一趟,厂里指不定还要传出些什么。 想着还有十来天就是乔济南的生日,打算回了枣儿胡同再问清楚。 没给乔珍珍报名的事,虞晚中午吃饭的时候,跟刘萍提了一句。 刘萍看得开,笑了下,“你是姐姐,自然先考虑你,你妹妹以后有的是机会。” 肉联厂招工的事,刘萍已经不报什么期望了。 就三个名额,怎么轮都轮不到他们头上。 其实邮局年年也有招工考试,但每年就一个名额。 能入选的就没有普通人。 不过是走个过场。 “……” 看刘萍没有不高兴,虞晚也放松了些,她真怕自己抢了先,会惹得刘萍不待见。 好在是她想多了。 人家气量没那么小。 吃过午饭,虞晚没在邮局多呆就准备回小槐花胡同。 因为下午没事做,她就没乘公交车,而是边走边瞧,一路走回胡同。 路上还买了根冰棍吃。 等回了小跨院,虞晚才喊了声,“姥姥。” 就听到屋里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响。 还隐约夹杂着哭腔。 “妈,我也是没办法,事情已经这样,我不来求您,还能求谁?” “求您找三妹、三妹夫帮帮忙,不然我可真没活路了。” 刘菊声泪俱下,拉着老太太的手,跪着一个劲儿的求帮忙。 刘老太板着脸,看都不看一眼,“我没那么大本事,求也是白求,上回我已经跟你说过,最后一回。” 马小晴见不得老太太这副冷心冷肺的嘴脸,上前扯她妈起来,“妈,你别求她,我就算吃不上饭也不会再来这讨人嫌。” 刘菊愣是不起来,反而转脸大骂,“死丫头,这有你说话的份儿?赶紧给我闭嘴。” “这是你亲姥姥,敢给我乱说话,信不信我抽死你?” 说着,举起巴掌,准备扇人。 马小晴再憋屈,也只能闭嘴。 刘菊怕老太太再发火,讨好地说软话,“妈,晴丫头不懂事,说话也糊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别往心里去。” 听到屋外小虞的声音,刘老太稍缓和了些脸色,“收收你这做派,别在小辈面前丢人现眼。” 知道是谁在外头,刘菊忙用衣袖擦脸,利索起来,又拾起老太太砸出去的搪瓷缸和搪瓷盖。 “姥姥,出什么事了吗?”屋外人又问了声。 “没什么事,小虞,你快进来,今儿外头太阳晒,仔细被晒着了。” 老太太的两幅嘴脸,让马小晴没见到外面那个人就先膈应起来。 等门帘掀开,看清人长相,马小晴瞬间愣住。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侧编的四股麻花辫,配上一张精致美艳的脸,那五官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跟用笔画过似的。 眼睛大大的,嘴巴红红的,鼻子小巧挺俏,眉毛也像用木炭描过一样。 再往下,看到她身上穿的旧式蚕丝衣、天青色长裤还有盘扣布鞋,马小晴瞬间有种吃苍蝇的恶心。 布鞋一看就出自她妈的手艺。 她妈孝敬姥姥的布鞋,现在却穿在别人脚上。 想着亲姥姥对人家的热情态度,马小晴恨不得今天没来过小槐花胡同。 “哎哟,姥姥的乖孙,咋脸蛋这么红?从哪过来的?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刘老太拉着虞晚坐下,随手拿起桌上蒲扇给她打扇子,嘴上一个劲儿的心疼。 “姥姥,我刚从邮局过来,歇会就好了。” 虞晚回了老太太的话,又喊了声大姨,另一个坐在中间圆桌边的瘦黑年轻女人,她不确定怎么称呼,所以只礼貌地朝人笑了笑。 “这么热的天,你还走回来?下回可别走了。” “能搭公交车就搭车,晒中暑了可不值当。” 刘老太以为虞晚想省钱,准备等会背着人再给她两块零用钱。 记得屋里还有旁人,又做起介绍,“那是你大表姐,叫马小晴。” 第27章 恩多成仇 虞晚笑着喊人:“马表姐。” 刘老太转过脸继续打蒲扇,没再看惹事的大外孙女。 “这是虞晚,你三姨家的女儿。” 对两个外孙女的态度,差别过于明显。 刘菊悄拍了一下女儿马小晴,眼神示意她跟人打招呼。 马小晴正别扭难堪,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妹,但被亲妈瞪着,于是不甘不愿地喊了声。 “虞表妹。” 两人在猝不及防的午后相见,虽是亲戚,却亲近不起来。 往后恐怕也走不近了。 因为刘老太没留情面,直接在虞晚面前,把母女俩的事情抖落出来。 原是下乡五年的马小晴从黔南回了京市,要是请假回来探亲也就算了。 可她是吃了刮下来的火柴头,故意弄出胃病回城看病。 打着治不好病,就一直赖在京市不回去的主意。 要仅仅是这样,刘老太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火,真正让她发火的原因,是马小晴早几年就在乡下结婚成家,生的儿子都两岁了,乡下丈夫为了给她凑钱回城看病,也是掏空家底。 如今,马小晴就是抛夫弃子,还刮走人家家底儿。 这种不要脸的事,还求到刘老太面前,可把她气得不轻。 刘老太坐着匀了会气,打定主意不管,“你主意大,能干出这种事就自己收场,我只是一老太太,没那么大本事。” 老太太不管,那怎么行?刘菊心里急,又清楚女儿脾气,于是只能是她拉下脸求人。 要不是顾及外甥女在场,她肯定继续跪在老太太跟前。 “妈,你就帮帮晴丫头,这孩子也可怜,下乡五年过的都是牛马日子。 你看看她这脸,这身板,又黑又瘦,跟竹竿也差不了多少,还有她这双手,比麻绳树皮都糙。” “这得遭了多大的罪,才能熬成这样?” 说着说着,刘菊又忍不住哭嚎起来。 大女儿在黔南都过得这么苦,远在浩蒙草原的老二还不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想到这,不禁后悔拿了那一百五十块钱。 儿女遭这么多罪,吃不饱睡不好,成日背朝天的当牲口卖力气,她这个当妈的想想就心疼。 “什么罪不罪的?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当妈的糊涂。” 刘老太不想翻什么陈芝麻烂谷子,冷下心肠赶人:“哭够了就趁早回去,你们马家的事,我管不着。” 再次被亲姥姥打脸,还当着虞晚的面。 马小晴是又羞又气,涨红了一张脸,偏她妈还死赖着不走,凭她怎么拽都没用。 她气急了,吼道:“妈!我们走!” “你说再多有什么用?人家眼里只有二舅、三姨、小姨,哪里有你这号人?” “我姓马,是外姓人,吃再多苦受再多累都是我命不好。” “反正不要带累他们,谁管谁死活?” 马小晴一肚子怨言,噼里啪啦说不停,“当初一百五十块卖了二弟,也不知道他在浩蒙草原过得怎么样。” 她意有所指的看向那张白生生的脸,刻意补了句,“那地方可比黔南还苦。” 刘菊本就有些后悔,现在又听大女儿提起远在浩蒙草原的儿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被莫名其妙的针对,虞晚觉得有些冤,她在乔家装温柔好脾气,是因为要靠乔家讨生活。 在刘家装乖巧,是为了讨好能帮她的刘老太。 可眼前的马小晴又凭什么给她脸色看? 虞晚不爱吃亏,当即装出没听懂,惊奇反问。 “姥姥,大姨和表姐是要求你帮什么忙啊?” 兀突突的一句话,问的简单又直白,还显出说这话的人没脑子,争吵这么久,还听不出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自然是想让老太太接手马小晴的所有问题,帮着处理抛夫弃子的事、装病留城的事、留城以后再帮着找工作的事。 等稳定下来后,还指望隐瞒已婚生子,顺便再帮着说门好亲事。 想到这一长串麻烦事,刘老太就觉得自己头疼病犯了,她用蒲扇轻拍虞晚的手,示意她别多问。 虞晚听话照做,装乖巧,右手手指却在来回搓动。 她一直有个习惯,做坏事看热闹的时候,爱用大拇指来回搓小拇指指腹。 马小晴想求老太太帮忙收拾烂摊子,自己拉不下面子,就让亲妈唱白脸。 明面上好像是逼不得已,拗不过刘菊才找上刘老太。 实际上,马小晴要真不愿意来刘家,丢不起这个人,刘菊还能绑着她来不成? 不过是既要,又要,还要。 虞晚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在边上问老太太要帮什么忙,又怎么让人再次记起事情的麻烦性? 毕竟是亲母女,万一多哭一会又答应了呢? “老太太,你就可怜可怜晴丫头,我就最后求您这一回,只要你答应留晴丫头住在这,别的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刘菊做了退步,又捂着脸痛哭,那模样真是闻者伤心,听着可怜。 刘老太不发一言,也不知在想什么。 要拉亲妈走的马小晴,还是没拉走刘菊半步,干脆就那么站着。 虞晚觑了眼老太太,没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心底开始琢磨,要是老太太真要揽事,她以后就得多留心眼,少来这边了。 心狠心冷的人不可怕。 拎得清又心软的人,才最为致命。 前者伤害你,你以牙还牙都无可厚非,后者是打着善意旗子侵害你的利益,你还不能说别人坏,说别人错,因为人家也是逼不得已,有苦衷。 实际上,亏是自己吃了,憋屈也是自己受。得好名声的,反而是侵害你利益的那个人。 也不知这么等了多久,久到日头西斜。 刘老太才慢悠悠地开口:“老大,以后你就别再来了,妈老了,护不了你一辈子。” “妈!” 刘菊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太,想要再说什么,可老太太的神情冷硬如石,她知道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但她心有不甘,都是一个爹妈生养的,凭什么就她过得差? “妈……你就真的不管我了?就真这么狠心,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 “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小晴的日子还长啊。” 刘老太怔忡地看着大女儿,仿佛有些不认识。 一句看着她去死,如一根打更的棒子把她从梦中敲醒。 她不只有一个女儿,还有另外三个儿女。 第28章 石榴花 “当初我让你拿捏住马建成的工资,你是怎么答应的?又是怎么哄骗我这个当妈的?” “那一百五十块钱,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把钱捏在自己手里,要多为儿女打算,你又是怎么做的? 晴丫头下乡,我让你时时写信,让她不要在乡下成家,你又是怎么做的?” “你主意大,心思重,我说的话,你哪句照办过?” “现在你跟我说,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老大,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刘老太对大女儿失望透顶,本打算不管马家的事,但还想着给外孙女拿点钱,现在这情况,她一分都不会给。 刘菊被问得瞠目结舌,想要为自己辩解,又说不出理由。 “我日子过得有多苦,妈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连你也在怪我?” “要不是当初你让我嫁给……” “够了!” 刘老太砸出蒲扇,打在刘菊头上,“赶紧给我走,以后别再来。” 蒲扇打人不痛,连个印子都不会留,但马小晴见不得亲妈这么被羞辱,立时横眉冷对:“走就走,谁稀罕到这来?” “亏我还叫你一声姥姥,这么不待见我,不就是嫌我家穷吗?” “要下乡插队的是乔珍珍,你老人家还会这么不管不问?” “可别忘了,我二弟马未东是替谁下的乡,又是帮谁受的罪。” 马小晴知道指望不上老太婆,索性把该说的都说了,省得憋屈受气。 她嘴上说得痛快。 倒把刘老太气得不轻,张了半天口,手都在颤,哆嗦好一会才吐出一句。 “马上给我滚!” “给我滚!” 刘菊虽觉女儿冲动,但说出的话也是她的心里话。 虞晚怕老太太气出好歹,忙起身倒水,又给老太太顺气。 “姥姥,你别急,先喝点水,气坏身体就不好了。” 转过脸,又朝刘菊、马小晴说。 “大姨、表姐,今天你们就先回去,姥姥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 刘菊也怕把老太太气出好歹,有人递台阶她就跟着下。 拉着还要说什么的马小晴出了刘家门。 想着改日再来。 斜阳把院中石榴树上的的石榴花照得红艳发亮。 屋里却一寸寸地暗了下去。 虞晚翻出柜子里的干菊花,冲泡好又拿筷子搅着散热,她想说些宽慰老太太的话,想了想,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 把茶缸搁在桌上。 她静静地坐到另一侧太师椅上,睁着双眼尾上翘的杏眼看杯中水雾上升,直至消失。 又坐一会。 刘老太缓过来后,朝守着她的虞晚虚虚地笑了下。 “好孩子,姥姥不气了。” 虞晚把茶缸往前推了下,语气温柔又带着关心,“姥姥,你先喝口白菊花茶顺顺气,这会儿不烫了,入口正好。” 刘老太喝了两口白菊花茶,气了一场,人也没什么精神,到底是老了,有些力不从心。 恨不起来,怨也怨不起来。 “你是个好孩子,今天的事,姥姥没避着你,为的就是让你明白一些事。” “什么事?” 虞晚故意装听不懂,懵懵懂懂的单纯模样,让刘老太心头跟着一软,到底还是小姑娘,看事情不透彻。 “小虞,你知不知道,女人一旦嫁错了人,那一辈子都毁了。” “你大姨原本可以过得比谁都风光,如今这样也是她自作自受。” 事情已经闹成这样,刘老太干脆把旧事说了出来。 “马家的情况,你可能不清楚,原本我给你大姨相看的是马家老三,也就是你姨夫的三哥,马建兴。 当时马建兴在战场上,你大姨也不知听了谁的话,怕当寡妇,背着我们和马建成有了首尾。” “马建成是个嘴上功夫厉害的主,还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 你大姨这些年没少被他哄得团团转,就是我们都不好说马建成一句。 谁让人家会做人,顶着个孝子名头,你说他,人家还嫌你有问题。” “……” 虞晚暗翻个眼皮,油嘴滑舌的男人,是她最讨厌的类型。 因为她爸就是这死德行,嘴上会说得不得了,一提到钱那就是一毛不拔。 还理由借口多到死。 刘老太又喝了口白菊花茶,接着道:“马建兴早些年就升为团长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隔得远,也不大清楚。 你大姨当初要嫁给他,哪用得着在婆婆面前立规矩?更别说和一家子妯娌争得跟乌眼鸡一样。” “……” 虞晚心里腹诽,这也是个人的命,谁也说不准。 万一刘菊选了马建兴,马建兴战死沙场了呢? “你大姨当年走错路,如今你表姐也走错路。” “你是姥姥的乖孙,婚嫁的事一定要我跟你妈亲自过眼。 没长辈同意,管他是什么人,一律当耍流氓,记住了吗?” “诶,姥姥,我记下了,都听您的。” 虞晚嘴上答应得快,反正就动动嘴皮子,说了答应也做不得数。 她要看不顺眼,谁还能逼她嫁人不成? 回报社职工院前,虞晚还吃了一碗酒酿红糖姜末蛋,又得了五块零用钱和一盒蛤蜊油,要走时还被老太太拉着乖孙长,乖孙短的叮嘱半天。 “姥姥也不知道你爱闻哪种香,自己拿着钱去供销社买擦脸油。” “天热了,没事别出门晒,仔细晒黑了,晒成个黑包公。” …… 对于老太太的好,虞晚说没触动是假。 但也只能这样了。 她目前什么都没有,许下什么都是空头话,日久见人心,还是慢慢来。 第29章 城里城外 出了小槐花胡同。 刘菊跟大女儿马小晴坐公交车回了郊区庄子上。 到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马家人口多,是庄子上有名的大户。 马老太能生养,年轻时生了十个孩子,只养活七个。 大儿子马建中前两年得瘟病没了,老二马建华和老七马建仓是庄稼汉,老三马建兴在边疆当团长,老四马建成和老五马建民在离庄五十里外的莲花山挖煤,老六马红霞就嫁在庄子里。 马家如今没分家,只分了灶台各家做各家的饭。 做好饭的马小夏一直在屋里躺着,她身体不好,头发枯黄,人也瘦,模样算得上清秀,小鼻子小眼睛的,像极了她爸马建成。 小丫头还不满十六岁,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营养不良。 马未秋在近郊海甸区清洁队上班,每天天不亮就要上班,这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也不等人回来,盘着腿在炕上先吃了起来。 刚吃了半个杂粮窝头,夹了两筷子黑咸菜,就听到他妈回来的动静。 一回来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 “天杀的瘟伤,鸡屎拉满院子,也不知道关起来。” “鸡听不懂人话,人也听不懂?” 刘菊踩着稀鸡屎,溜了一跤,要不是被马小晴及时扶住,非摔地上伤了尾巴骨。 “下回再被我撞上,非烫了鸡毛剁了红烧。” “喔唷,天都还没黑,山里的黑条毛猪就开始拱人院子了。” 对着院墙侧开的窗户打开半扇,里头的人吆喝一句,又“啪”地一下关上。 “好你个郑秀梅!” 刘菊才喊出妯娌名字,就被女儿马小晴扯住。 “妈,先回屋,别吵了。” 她的事情都还没解决,实在没精神听她妈跟小婶斗嘴。 刘菊被这么一拽,也收了火气,进屋看到正往嘴里塞窝头的马未秋,那股无名火又窜了出来。 “你个光吃不长肉的东西,塞多少都没个够。” “也不知道等你妈回来再吃,你饿死鬼投胎啊!” 马未秋长得跟竹节虫一样,瘦高个,也不怕他妈,嚼着杂粮窝头顶嘴。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回来,我还不能吃饭了?” “我又不是没挣工资,吃我自己的还有错?别在外头受了气撒我头上。” “你个不孝顺的东西!吃吃吃!就知道吃!” 刘菊一巴掌打向马未秋,马未秋灵活躲过,还顺带夹了一块黑咸菜,又冲小妹说。 “下回再做咸菜少放点盐,齁得要命。” 刘菊打人没打着,还差点扑灭了炕桌上的煤油灯。 马小晴劝道:“妈,坐下吃饭,别闹腾了。” 马小夏胆小怕事,缩在炕沿,一句话都不敢说,被三哥说咸菜盐放多了,也只敢连连点头下次少放点。 马未秋是个刺头,没少和亲妈刘菊对着杠,也算是一种反抗。 庄子上通了电,却没什么人拉电线。 吃过晚饭,没事可做就只能睡觉。 等靠门边炕上的马小夏和马未秋睡着以后,刘菊才和大女儿嘀嘀咕咕说下午的事。 “你姥姥这回被你真气着了,等过几天,你姥姥消气后我们再去一趟。 到时候你可别又像今天这样跟个犟驴一样,听到没有?” “知道了妈,我心里有数。” 马小晴今天在姥姥家话说得硬气,但也清楚只有刘老太能帮她。 三叔一家离得远,又和她家有过节,肯定指望不上。 至于马家其他人,不看她这一屋的笑话就不错了。 相比庄子上,天擦黑就要上床睡觉。 城里条件好上许多。 虞晚吃过晚饭就和乔珍珍一起去了大院澡堂子,赶在八点钟之前洗完回去。 乔珍珍头两回趁讨厌鬼在屋里擦身子的时候,偷摸瞧过她。 今天可算是看了个真切。 也不知道她怎么长的,比她有起伏多了。 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虞晚穿的旧式衣衫是刘姥姥年轻时候穿的。 尺寸稍大,略显宽松,也好在宽松,才能挡住那么细的腰和胸前的……不正经。 乔珍珍时不时瞅讨厌鬼一眼,鬼鬼祟祟的模样,虞晚再想忽略也忽略不了,她用毛巾反复擦头发,直到不再往下滴水,才去了后面阳台晾洗好的衣服。 阳台墙边有一小灯泡,被蜘蛛网蒙着,没那么亮。 还有几只小飞蛾绕着打转。 乔家分的这栋楼都是报社领导级别住的。 一层楼分右边一户,左边两户。 乔家在右边,乔济南的房间就有两扇窗,一扇朝后面阳台,一扇朝楼侧墙。 此时,他正躺在床上听广播文艺节目。 瞥见阳台上的那抹身影,眼睛就没再挪开。 瓦数过低的电灯,照不清那人的脸,朦胧间像是有一层黄沙笼罩。 乔济南想看清楚些,从床中间移到了床边,然后又坐到了阳台书桌前。 虞晚晾好两身衣裳和小衣就要回屋,跳下矮板凳时,发现原本黑着的屋子窗前坐着一个人。 电灯照不亮漆黑屋子。 但也足够让虞晚看清是谁,四目相对,谁也没避开谁。 她想就这样回屋,但记着招工考试的事,又朝屋里的乔济南笑了下,“还没睡啊?” 窗边的男人没说话。 虞晚落了尴尬,讪笑着又说一句早点休息。 然后就快步回了房间。 心里暗暗后悔,没事和人家乔济南搭什么话?弄得这么尴尬,真是丢脸死了。 等人走后,消失在暖黄灯光里。 乔济南似乎才回神,又懊悔刚刚怎么没回话,要让虞晚以为他讨厌她怎么办? 他想立刻去跟虞晚说清楚。 可又能说什么? 说他没睡,然后呢? 到了门边的脚步停住,在拉开房门间只犹豫一瞬,乔济南又躺回床上。 乔林业这段时间又开始忙碌起来,每天不到熄灯时间不会回职工院。 刘萍坐在沙发上等丈夫回来,一边听继子屋里的广播节目,一边织着毛衣。 看见晾晒好衣服的虞晚,忙笑着叫住她,“小虞,过来试试毛衣大小,要不合适,妈也好改。” 针织衫才起了个头,比着虞晚的腰和背,用手量了量,确定大小合适又叮嘱她把头发晾干了再睡。 “女人家要少沾水,下回别夜里洗头,白天再洗啊。” 虞晚笑着嗯了声,又被刘萍拉着去了她屋里,还给了她三块钱。 “妈以后每月都给你三块钱,要怎么花,你自己看着办。 你妹妹每月只有一块零花钱,别让她知道了,省得她又闹个不停。” 虞晚心里一暖,嘴角翘起的弧度更明显,“妈,谢谢你。” “傻孩子,说什么谢?”刘萍嗔怪一声,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块更大的喜字新毛巾。 “拿去好好擦擦头发,这块毛巾就给你用了。” “你叔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一天天忙得不得了。” …… 兜兜转转又过一个星期。 到了五月底。 虞晚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肉联厂参加招工考试。 因为是周六,乔珍珍想多睡一会,听到屋里动静,又嘟囔起来。 “你们起来这么早干什么?不多赖会床折腾什么?” 第30章 薄荷味的擦脸油 柜门开开合合的声音,吵得乔珍珍都没法睡。 “……” 虞晚犹豫着要不要跟乔珍珍说,瞧她这样显然什么都忘了。 对着塑料圆镜理了理麻花辫,随口提了句,“今天是招工考试。” 乔珍美熬了小米粥,洗漱好回屋就听见乔珍珍发牢骚。 “怎么不早说?我都给忘了。” 乔珍珍用被子蒙住脑袋,眼睛睁都睁不开,“算了,还是你自己去,我就不去了,困得很。” “……” 预料中的闹腾没有发生。 虞晚还有些奇怪。 乔珍美把搪瓷盆放床底下,又帮着虞晚卷地上的席子,“她从小到大都这样,不着调,你习惯就好。” 乔珍珍听不得别人说她,一脚蹬开被子,嚷嚷道:“我还在呢,就这么说我坏话,谁不着调了?我有自己的大事要做。” 虞晚险些笑出来,还大事? 就乔珍珍书本上写的字,歪歪扭扭跟虫爬一样,也不知道什么大事是她这个高中生能做的。 乔珍美一万个不信,捆好席子放衣柜边,笑问:“你能有什么事?” “不告诉你们,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乔珍珍暗自得意,这些天她都忙着准备参加文工团考试。 等她当上文工团女兵,再说出来吓他们一跳。 至于肉联厂就让给讨厌鬼,她哥身上总有股牲口味,那活不适合她。 吃过早饭。 乔父和乔济南出门上班,乔珍美出门买菜,家里就剩乔珍珍继续睡觉。 虞晚还是先跟着刘萍到邮局,然后再搭公交车去肉联厂。 来过一回,就没像上次一样耽误时间。 招工考试分笔试和面试两部分。 一张纸上有九道题,第一道题就是写出三句伟人语录。 后面的题也全是问答题,没什么难度。 虞晚练了一手好行楷,考虑自己在渔村长大的身份,刻意把字写得中规中矩。 因为笔试过后还有面试通知,她也没立即走。 等了几分钟,虞晚就感觉肚子坠痛,不是吃坏肚子的那种绞痛,就是时不时的疼一下。 跑到厕所去看,原来是经期来了。 以前她都是一个半月或者两个月才来一次大姨妈,这次一个月就来了,应该是吃酒酿红糖姜末蛋起的作用。 裤包里就一点卫生纸,全垫上也不够。 这边等着面试,她也不可能回去。 思来想去,虞晚决定去找乔济南。 问着寻到屠宰车间时,乔济南正满头大汗的剁牛后腿,听人说是他妹在外面等他。 乔济南手上动作加快,几大砍刀把另一只牛腿砍下来后,就跟二道工师傅交接了工作。 等了十来分钟,虞晚略显焦急,看到乔济南跨步走出来。 她立马迎了上去,“哥,能不能帮我找些卫生纸?” 乔济南略感奇怪,不是对她的称呼,而是卫生纸,“要多少?” “一整卷。” “你在这等一会。” 乔济南不知道虞晚要那么多卫生纸做什么,但见她神色着急,还是先帮着去找卫生纸。 屠宰车间都是男人,卫生纸肯定是没有的。 搜了半天就翻出几张包肉的油纸。 “这个行不行?” 看到递过来的硬油纸,虞晚眉心一跳,抬眼看向乔济南,欲言又止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叹了一口气,小声道:“这个纸用不了,哥,你工作忙完了吗?要是忙完了,能不能帮我去供销社买一卷卫生纸?” “……” 乔济南耳朵霎时红了,要说前面他没反应过来,现在哪里还听不明白? 虞晚没来乔家之前,他也有两个妹妹。 他挠了挠鼻梁,眼神转向别处,就是没看她。 “你跟我去后勤办公室,不用跑供销社。” 虞晚怔住,又听乔济南解释。 “我姑妈在后勤当会计。” 那几个字谁都没说出口,但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有乔家姑妈的帮忙,虞晚是免了丢脸,也没有耽误后面的面试。 但却惹了闲话。 “看,上次就说是乔济南的对象,这会又来了。” “人家姑妈都认识,还说不是结婚对象?” “看样子是要结婚了,不然怎么会带着小姑娘来肉联厂参加招工考试?这可是必须要有家属资格啊。” …… 临近中午,太阳升得老高。 乔珍珍睡了个回笼觉,起来把水槽里的锅碗洗了,又打香皂洗了把脸。 回到房间,拉开书桌抽屉。 看到多出来的一盒擦脸油,没忍住打开闻了闻。 “怎么是薄荷味的?” 乔珍珍能接受薄荷味的东西,但接受不了薄荷味的擦脸油。 等买菜的乔珍美回来,她又神色疑惑地问:“二姐,抽屉里的薄荷擦脸油是你的吗?” 乔珍美把编织筐放桌上,小心翼翼取出一网兜鸡蛋,又拿出用叶子包住的桑葚。 “不是我的,是小虞的。” 早上她看到虞晚用过擦脸油。 “啊?她的?她哪来的钱买擦脸油?”乔珍珍忽然想到什么,登时咬牙:“肯定是她又哄着咱妈买的擦脸油。” “要买也不知道买盒茉莉花、桂花之类的,她买瓶薄荷味的干什么?跟姥爷擦脚后跟的膏药有什么区别?” 乔珍珍忍着嫌弃,觉得应该帮讨厌鬼提升一下个人素质,免得给她丢人。 “真是乡下来的,一点欣赏水平都没有。” 乔珍美被逗笑,手都在抖,“去去去,别乱说话,我这数鸡蛋呢,要磕坏了就可惜了。” “哎呀,还有桑葚啊,姐,你可真会买东西。” 乔珍珍打开树叶包,捻起一颗丢嘴里,抿了抿甜丝丝的,“真甜,姐,你也吃一颗。” 乔珍美笑着吃了颗桑葚,才温柔道:“尝尝味就够了,等爸妈还有大哥和小虞回来一块吃。” “哼。” 乔珍珍又捻了两颗送嘴里。 到底没再只顾自己。 说话间,楼下传来喊声:“乔编辑家有人吗?大院门口有人找。” 第31章 桑葚 报社职工院外等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菊和马小晴。 乔珍珍躲在树后,远远瞧了眼,看清来人就转身往回跑。 “咚咚咚——” 几个箭步冲上楼,乔珍珍气都不带喘一下,“姐,是大姨和马表姐来了。” “人呢?” 正揉面的乔珍珍看了眼她身后,问:“你没把人带进来啊?” 乔珍珍拧开水龙头洗手,“带什么带?大姨有事找咱爸妈,又不是找我们,让她们在门口等着。”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 乔珍美看破小妹的小孩脾气,故意道:“让大姨一直在外面等着,回来不怕妈骂你?” “噢,怕什么?”乔珍珍没所谓,翻了个白眼。 背过身掐阳台上盆栽里种的小葱,一边掐还一边念叨。 “都快饭点了,领进门还得吃咱家白面,马表姐前几年就到了黔南下乡插队,现在跑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她没提马表姐嫁人生子的事,之前已经被亲妈敲打过。 乔珍美揉着面,一贯的善解人意,“总是家里遇了难事,不然也不会找上门。” “你还是去把人接上来。” 想了想,又添了句,“外头正热,站久了也晒人。” “本来就黑得不得了,再晒晒也没什么。” 乔珍珍反正是不去,她不怎么喜欢大姨一家。 怕误了家里人饭点,乔珍美也暂时脱不开身,她打开柜子又舀出半碗白面,半碗玉米面。 亲戚这个点上门,肯定是要在家里吃饭的。 揉好面,乔珍美见说不动乔珍珍,只好让她看着点锅里的汤,自己洗了手解了围裙,就下楼接人去。 职工院大门口挂着生人勿进的牌子。 等了半个多小时的马小晴有些抱怨,不过也才抱怨两句,就被刘菊打断。 “行了,收收你这副怨天怨人的嘴脸,你姥姥是彻底被你得罪了,难不成还要得罪你姨妈一家?” “这个点,你姨妈姨夫本来就没下班,多等一会难不成会死?” 马小晴憋着没顶嘴。 心里却不舒服,这个时间点,姨妈姨夫是在上班,但今天星期六,乔珍美和乔珍珍两个丫头片子肯定在家。 就算有事出去了,前两天看到那个虞晚总在家? 明明请看门同志帮着喊了人,却故意不下来,这又是几个意思? 正满腹怨念,转眼就看见一个穿短袖白衬衣,卡其色长裤,搭扣牛皮鞋的姑娘走了出来。 马小晴第一眼没认出来,只觉得眉眼熟悉。 等听到她说话,才记起来人,是她姨妈的继女,乔珍美。 “大姨、表姐,你们怎么来了?” 乔珍美笑了下,说话也很客气,“今儿天热,先跟我进去等。” 三人寒暄几句,一齐跨进报社职工院。 乔珍美还不忘跟守门同志说了声谢。 “麻烦同志帮着传话了。” 穿过花坛和一小片梧桐林,到了一号楼。 上了二楼,进了乔家门。 马小晴的两只眼睛都不够瞧了,她以前从没来过姨妈家,只知道她嫁得好,没想到嫁得这么好。 刷得雪白的墙,拖得干干净净的水泥地。 擦得发亮的圆桌、五斗柜、玻璃矮柜和矮茶桌。 屋里所有家具是一整套的深色核桃木。 包括遮挡视线的藤编屏风和藤编椅、藤编沙发也是一套。 不像她家,什么都不成套,东缺一样,西缺一件。 至于黔南那个跟窝棚似的住处,更是没法比。 刘菊眼风在乔珍美身上睃了一圈,暗道乔家条件好,三个丫头都养得这么出挑水灵。 那像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两个丫头,一个又黑又瘦,一个病歪歪。 乔珍美招呼大姨和马表姐坐,转身打开玻璃门,取出两只专门待客的玻璃杯。 倒了些凉白开,搁在两人面前。 又道:“先喝些水,我妈还要等半个多小时才能下班回来。” “诶,诶,好。” 刘菊喝了一大口水解渴,越看乔珍美越喜欢。 这丫头长得漂亮,脾气也好,还是京市大学的工农兵学员,要能说到她家做媳妇就好了。 不过也只是想了想,她家那俩小子可配不上人家。 “好长时间没看见珍美,现在真是成了大姑娘了。” “哎哟,差点忘了。” 刘菊忙从编织筐里拿出两包树叶包着的桑葚,笑道:“郊区乡下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你表哥一大早摘的桑葚,你们尝尝鲜,甜甜嘴。” “……” 马小晴撇过脸,有些看不惯她妈的低姿态,讨好的意思太明显了。 “姐!面醒好了!” 后面阳台传来乔珍珍的喊声,乔珍美应了声,又对沙发上的两人说,“大姨,表姐,你们先坐着,我忙着做午饭,你们自便。” 乔珍珍看乔珍美过来,自己马上去了客厅。 她要亲自守着那两人,万一进了谁屋子翻东西怎么办? 柜子边有乔珍珍盯着,刘菊和马小晴母女俩就跟进了看守所一样,只要稍微动一下,乔珍珍就皱着眉头,死死地看着你。 乔珍珍个子高腿也长,五官偏英气,加上两道粗眉,要不是留着长辫子,有时候看她就有些雌雄莫辨。 太阳升到最高,馒头也上锅蒸了,职工院有人陆陆续续下班回来,其中还有一道踩着自行车的身影闪得飞快。 虞晚因为特殊情况,坐的乔济南的自行车,到了楼下她就跳车快速往楼上跑。 还踩着自行车踏板的乔济南,看到她脏了的裤子,耳朵倏地红得滴血。 心跳也比骑自行车的时候还快。 他看了下手腕上的表,才过了十五分钟。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他仅仅只用了十五分钟就骑了回来。 虞晚进门就直奔房间,也没留意沙发上还有两个人。 倒是乔珍珍被她这火烧屁股的模样惊住了:“跑那么急做什么?有狗在撵你啊?” 虞晚没理会乔珍珍说什么,快速关门拉窗帘,然后拉开书桌下的抽屉,取出卫生纸和月事带。 收拾干净,换了条裤子,又做贼似的端盆出门。 大中午要吃饭的时候洗衣服,身为女人自然明白。 虞晚有些不好意思的去了后面阳台,刚打开水龙头接水,就被乔珍美看见,她温柔笑了笑,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静谧美感,“你放那,一会儿吃了饭我帮你洗。” “不用不用,我自己洗。”虞晚脸泛红云,羞得不好意思,从小到大还没人给她洗过脏裤子。 全是用洗衣机机洗。 “都是一家人,你是我妹妹,帮你洗条裤子也是应该的。” 乔珍美没觉得有什么,前两年她没少帮大哥洗带血的衣服,也帮珍珍洗过裤子。 瞧虞晚羞得不行,她只好扭过头继续调味拌海带丝。 “等馒头起锅,我给你煮碗红糖姜末蛋,你先喝了,等吃过饭午后再洗,那会太阳大,又没什么风。” 虞晚眸光微闪,好看的杏眼亮晶晶的,好一会才点头嗯了声。 “噢,好。” 第32章 打秋风的亲戚 乔济南在车棚子下等了会才上楼。 刚进家门就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他下意识皱眉,不喜欢生人到家里来。 冷眼轻扫而过,看到沙发边带了灰尘的裤脚,眉心拧得更紧。 刘菊要喊出口的名字,在瞥见乔济南的脸色,立马咽了回去,脸上讪讪的,边上挨着的马小晴却眼睛一亮。 “哥,你回来了。” 看到大哥回来,乔珍珍一改严肃神色,化为殷勤,拉开玻璃门,取出他哥的双燕戏春搪瓷缸,利索地冲泡了一杯金蕊清茶。 洗过一遍的茶水熟练地倒入另一个空玻璃杯。 然后又…… 乔珍珍动作略停顿,泡好的茶水往常都是搁在茶几上,现在沙发上坐了大姨、马表姐。 她哥也没办法跟外人挤沙发。 想了想,只能放到饭桌上。 “济南,你跟小虞一块回来的吗?” 刘萍刚进门,就问起虞晚,她在邮局没等着大女儿,怕她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又猜她是不是提前回来了。 乔济南转过脸,闷“嗯”了声。 然后端起双燕戏春搪瓷缸回了自己房间。 确定人回来了,刘萍才落了悬心,又听小女儿说。 “妈,大姨和马表姐来了。” 乔珍珍背着沙发上的两人,跟亲妈挤眼睛,还悄摸翻了个白眼。 刘萍不赞同地瞪了小女儿一眼,走到沙发边的藤椅坐下,笑问:“大姐,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来?” “这不晴丫头从黔南回来了,过来看望她姥姥,又想起你这个姨妈。” 刘菊睇了眼马小晴,催喊着:“快叫人,见了你亲姨妈也不知道问好,来的路上还念着好几年没见着姨妈了,见了人反而成了锯嘴葫芦。” “姨妈。”马小晴脸上羞怯怯的,有些拘谨。 刘萍没应这声姨妈,仍只跟大姐说话,面上尽显周到:“快到饭点了,来这一趟也不容易,还是先吃饭,有什么话,等饭后我陪你们去小槐花胡同说。” “珍珍,去跟你姐姐说一下,多添两副碗筷。” 又从布包里取出钱包,拿了钱票,“你再去街口隆兴裕饭店买两道菜回来。” “好嘞。” 乔珍珍答应的痛快,去厨房拿了饭盒就小跑着出了门。 隆兴裕饭店的炒大肠、红烧肉可是一绝,不过有外人在,乔珍珍两道菜都没买,就要了便宜些的黄瓜炒肉和白油豆腐。 看到有的大骨头汤,只带了两个饭盒的乔珍珍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带个保温桶来,装回去也能给家里人尝尝味。 乔珍珍是个会搂汤勺的,全靠在学校练出来的好本事。 一汤勺下去,不仅要打汤,还要舀些没肉的大骨头。 骨头上虽没什么肉,但可以吸里面的油骨髓。 等菜的空档,乔珍珍是吹着赶着喝了两大碗骨头汤。 喝完后,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在大门口刚好遇见下班回来的乔父。 “爸,你今天回来的可真准时,大姨带着马小晴上我们家打秋风了。” 她是个爱操心的,“你得好好说说我妈,留人家吃饭不够,还让我去隆兴裕饭店多打两道菜。”说着,乔珍珍拎高网兜里的饭盒。 心想:这不就是不给她拿零花钱买的炒菜吗? 乔林业听着小女儿抱怨,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跟着不痛快。 他从衣包摸出六根彩色花头绳,严肃道:“跟你两个姐姐分着用,回去后别在客人面前没礼貌。” “爸,你可真是我的好爸爸,我头绳刚好用断,您买的也太及时了。” 看到花头绳,乔珍珍心里美滋滋的,她爸先把头绳给她,就是让她先挑。 一会儿就把菜色、萝卜色的头绳给讨厌鬼。 橘子色和葡萄色给二姐。 最亮眼的大红色、玫红色就归她了。 面对比自己矮不了多少,又孩子气的小女儿,乔林业也只能无奈地笑一下。 “走,回去吃饭了。” 乔家因多了客人,午饭就比较丰富。 桌上有黄瓜炒肉、白油豆腐、凉拌海带丝、番茄炒蛋、玉米馒头还有蚝干干菇汤。 装菜的盘子也是一整套的梅花瓷盘。 等人坐齐,刘萍先给乔林业夹了第一筷子,然后才说:“开饭。” 话落,一家人拿起碗筷吃饭。 对于乔家的讲究,马小晴心中十分不屑,觉得是资本家作风,却不得不照做。 目光瞄到斜对面人身上,又不禁感叹,乔济南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又高又结实,明明身边就有个条件这么好的,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马小晴暗悔无数次,都是下乡害了她,要是不下乡,她无论如何不可能嫁给乡下人。 原先,刘菊一直觉得嫁给爱人,过什么日子都甘愿。 如今再见三妹和三妹夫,心中起过的悔意又在翻涌。 饭前,虞晚才吃了一碗红糖鸡蛋,现在也不怎么饿,分了半个馒头慢慢啃着,偶尔挑一筷子黄瓜片。 乔珍珍可见不得她这做作模样,吃肉还能没胃口?之前吃烧羊肉,吃饼皮烤鸭可不是这样。 她帮着夹了好几筷子肉片,又往二姐碗里夹。 吃不下的虞晚:“好了珍珍,你自己多吃点。” 爱吃素的乔珍美,盯着碗里的肥肉片死活咽不下去,又挑回小妹碗里。 “你也快吃,别光给我们夹菜。” 乔珍珍左右各瞪一眼:“……” 她骨头汤喝多了,吃不了多少饭菜,不给她们俩夹肉,就全便宜打秋风的了。 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 马小晴眼珠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三姨身上,明明只比她妈小六岁,快四十岁的中年女人,脸上愣是不见什么皱纹。 看着也就三十出头,打扮还时髦,相比她妈,年轻了十来岁。 饭后。 刘萍以家里人午休为由,不方便说话叙旧,直接拉着大姐下楼。 马小晴想赖着,但乔家人都不搭理她,亲妈已经被拉出门,她也只能跟着。 到了楼下,刘萍收了笑脸,语气也多了疏离:“大姐,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怕被人听见,刘菊左右看了一圈,压低嗓门,“我想让你帮我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刘萍看向才下楼的外甥女,将话放心里嚼了嚼。 “帮晴丫头留在城里,再帮忙寻个工作。” “大姐,我可不是以前宣德门外的娘娘庙菩萨,许愿都许到我这来了。”刘萍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截了大姐的话头。 听个正着的马小晴暗恨。 装什么装?自己过得好了就看不起亲戚,用得着这么戏耍人? 第33章 红糖 刘菊赔笑脸:“三妹,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要是有主意肯定不会上门来叨扰你。 你就看在我们姐妹一场,拉你外甥女一把。” 刘萍并不想接手烂摊子,话说得委婉。 “姐,你可别为难我了,我没那么大本事,要我能安排工作,小虞也不可能到现在还呆在家。” “再过一个多月,珍珍也毕业了。” “我两个女儿都没着落,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些事,刘菊是知道的,可老太太已经得罪了,现在除了刘萍能帮忙,别人她根本就没门路。 刘菊斜眼到马小晴身上,佯作发火。 “还不求求你姨妈,为了你的事,我真是脸都丢尽了。” 马小晴面露忐忑:“姨妈,你就帮帮我,黔南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女人在那就是牲口,要当牛拉犁,不说吃不吃得饱,连住的地方都是草棚子。” “每天天不亮就要下地卖力气,等到天黑才能歇,生产队的牲口都比我们过得强。” 想到那些泡黄莲的苦日子,马小晴说得都带哭腔。 她上前拉住刘萍的手,居然还哭了起来。 刘萍被她开裂的手指抓得生疼,又嫌不干净,想一把推开她。 忍着心烦:“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你了? 你说你借钱借票,我这个当姨妈的还能省省挤出点。 可你一张口就是求安排工作,姨妈真没那本事,你三弟马未秋的工作怎么来的?是求人求来的吗?” “还不是你大伯病死了,又只留下三个丫头,才轮到他顶岗。” “下乡有下乡的难,倒也不至于饿死人,城里也有城里的不容易,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刘萍拍开她的手,耐着心思周全,“别看姨妈日子不错,就真以为是姨妈有本事。” “你妈跟我都姓刘,刘家有什么?还是有什么大人物? 从你曾爷爷那辈就是走街挑担卖烧饼的,这些你难道不清楚?” “说来说去,你看到的那些光生面皮子,都是靠人家乔家和前头那位的娘家,跟我们刘家可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不相干。” 马小晴心底冷笑。 求的就是乔家,和前头那位的娘家。 她这个姨妈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撇得干干净净,就怕她们沾上去。 “你是个好孩子,姨妈也是看着你长大,看你过得苦,姨妈心里也不好受。” 刘萍一心只想把人打发走,真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样,我回去包半块红糖给你带回去,好好补一补,扎根新农村建设新农村是你们这一代人的使命。” “姨妈相信,你在哪都能奋斗出一片新天地。” 刘菊叹息:“……”三妹说得也在理,她工作都是夫家给找的,哪有本事帮忙? “姨妈……”马小晴神色凄哀,一扭头便把人恨上了。 刘萍又安抚地拍了拍外甥女,转身就往回走。 还不忘回头说,“稍微等一会儿,姨妈马上就下来。” 上了二楼,刘萍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 老太太都不管的事,才求到她这里,还不知道后面有多少麻烦事。 想起前些天小女儿说的马小晴已经结婚生子,这事八成是真的。 午后乔家人都在休息,屋子里静悄悄的。 到了后面阳台厨房,看到在烧烤火炉的乔珍美,刘萍稍显诧异,“这是做什么?天这么热还烧小炉子?” “小虞来身上了,瞧着难受得厉害,我摸她手都是冰的。” 乔珍美也不知道她经期那么难受,就洗条裤子的功夫,脸色都变了。 “……” 刘萍立时紧了眉心,红糖也不找了,“我也是忙糊涂了,都忘了这茬儿。” 老太太之前给她说过小虞经期不畅,让她多注意些,倒是疏忽了。 刘萍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没分半个眼神给床上的乔林业,从柜子最下面拿出两个巴掌大的布袋子,又出去跟乔珍美说。 “把这个烤热给你妹妹敷肚子用,妈还有事,要出去送你大姨。” “好孩子,劳烦你多费心照看一下妹妹。” 午后院中浓茵密匝,两道蓝布衫身影等得焦急。 马小晴埋怨亲妈,怪她不会挑男人,嫁给谁不好,嫁给她爸要什么没什么。 又怪自己命不好,偏偏生在马家。 刘菊心有亏欠,忍着大女儿抱怨,但听多了也恼了起来,“说几句就行了,别拉个脸说不停,做人要知足,你要投到乡下人肚子里,我看你连城都进不了。” “过些日子,你还是回黔南去,你姨妈说得对,乡下条件再苦也饿不死人。” 马小晴揪着花坛边的树叶,恨得咬牙切齿。 凭什么她就要去乡下过苦日子? 凭什么姨妈家的女儿就不用? 都怪她妈,这一切都怪她。 马小晴藏下眼里的恨,打定主意要为自己争取,黔南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去。 “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姨妈也是忙糊涂了,家里红糖上个月给了你姥姥,现在就没多的了。” 刘萍嘴上笑着说不好意思,实际也没拿别的东西。 “时间不早了,一会儿我还要忙着上班,就不陪你们多说话了。” 说完就要把人往大院门口送,马小晴却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刘萍,“姨妈,你要是不帮我,我就真的没活路了,要我没了活路,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 “什么?” 刘萍像是没听清,又问了遍,“你要闹什么事?” “马未东怎么下的乡,要是让别人知道,你说会怎么样?” 马小晴话音才落,脸上就挨了刘菊一巴掌,“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打死你?” “再敢给我提,明儿我就捆着你回黔南!” 第34章 烧饼烤炉 怕刘萍以为是她的意思,刘菊着急忙慌地解释:“三妹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都是这死丫头魔怔了,打从回来后就一直发疯。” “你放心,回去我一定把她捆严实,保管她不敢乱说一个字。” 马小晴捂着脸,眼中恨意,没逃过刘萍的眼睛,她心里咯噔一下,冷下脸。 “真是在乡下待出病了,姐,你可得好好送晴丫头去看看病,免得给耽误了。” “晴丫头小时候可不这样,怎么大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马小晴张嘴想反驳,又被高举的巴掌降住。 刘菊此时无比后悔,她就不该带这死丫头过来,真是逮谁得罪谁。 也不知道在黔南的五年里,跟什么人学坏了,变得六亲不认,居然敢跟长辈这么说话。 刘菊死拽着马小晴手腕,拖着就往外走,“现在就跟我回去!” 刘萍心里起了疙瘩,不放心马小晴,怕她真把下乡的事情闹出去,到时候小虞和珍珍就完了。 想了想,决定先把人稳住,“姐,我知道你有难处,要不这样,过几天我们内部要开个交流小会,到时候我贴个人情,打听一下邮局今年会不会有招工考试,要是有,我就帮着给你家报上。” “要是没有,那我也尽力了。” “诶诶,好。” 刘菊笑着一口应下,脸上多了喜色。 还是自家亲妹靠得住。 马小晴重新燃起希望,但碍于刚刚说过的话,加上又挨了一巴掌,便没张口。 到底是没再嚷着提什么马未东下乡的事。 人打发走以后。 刘萍脸上云淡风轻的神色,顿时化为厌烦。 毛都没长齐的死丫头,居然敢威胁她。 等下个月小女儿毕业,她去沈家处理好婚约的事,到时候再腾出手收拾那死丫头。 转身进职工院时,刘萍还不忘跟守门同志提一嘴,“同志,下回刚刚那两人再来,一律不准进。” 午后阳光晒人,虞晚却感觉手脚冰冷。 她缩在床上,感觉被子都是冰的,肚子也绞痛得厉害。 靠着椅子背谱子的乔珍珍看她这样子,嫌弃得不行,来个例假都这么夸张。 “啧啧,让你别洗裤子,要逞能,这下糟了?” “你还是站起来多走动,不走动堵着下不来,你肚子更难受。” 虞晚痛得脸发白,没有止痛药的日子,简直是度秒如天。 她没空和乔珍珍斗嘴,咬着牙强忍。 过了十来分钟,乔珍美提着小炭炉和两个粗盐热敷包进了屋。 把小烤炉摆在屋里能晒太阳的位置,又去床边扶虞晚起来。 “小虞,快起来,坐在烤炉上,一会儿你就不疼了。” 虞晚半信半疑,痛得话都说不出来,等被扶着坐到烤炉上,只觉得一股热浪直冲屁股,然后到全身。 紧接着后腰又被一个热敷包贴住,“这个你捂肚子。” 乔珍美把另一个热敷包放到虞晚手里,对她笑了笑,“是不是好些了?这个很有用的。” “烤炉是姥爷年轻时走街串巷卖烧饼用的,传了好几辈,到我们这一辈,就只能用来烘烤……” 后面的话,全在乔珍美的笑容里。 现在成了家里女人的传家宝。 虞晚用热敷袋压肚子,觉得好受许多。 又听乔珍美说,“这烤炉可讲究了,用的是矿山里的陶土做的,加上一直用的阳树木炭,时日久了,这炉子可以说是个阳气极盛的东西。” “以后你每月来前就开始用,用上半年肯定就没那么难受了。” 乔珍美和乔珍珍都用过这个烤炉,对于它的效果都是亲身经历过的。 以前是刘萍烧给她们姐妹俩用,现在又给虞晚用。 耳畔的柔声细语,窗外的刺眼暖阳,让虞晚有瞬间的恍惚,好像她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有温柔的姐姐,也有搞笑和她拌嘴的妹妹。 还有喊她乖孙的姥姥,和为她置办衣物的妈。 乔珍珍把背椅让给二姐坐,自己坐到床上,被太阳光刺得快眼瞎。 要不是为了让讨厌鬼晒太阳,她早把窗帘拉上了。 “珍美、珍珍,家里的桑葚是你们大姨拿来的吗?”回来的刘萍去了趟厨房,看到野果子还有些意外。 乔珍美赶忙应声:“是大姨给的。” “那妈下午拿一包走,剩下的留家里,你们姐妹三个自己吃着玩。” 说完,刘萍才回了自己屋,面对明显生气的丈夫,少不得要诓哄他几句。 乔珍珍有些疑惑:“姐,有一包不是你带回来的吗?” 乔珍美随口道:“都一样。” 她没说自己那包桑葚是哪来的,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虞晚靠在乔珍美腿上,暖呼呼地打瞌睡。 睡了一觉,肚子也不难受了。 倒是乔珍美一直保持一个动作,手僵腰也僵。 虞晚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二姐了。” “不是说了吗?一家人不用见外。” 乔珍珍端着碗吃桑葚,嘴巴都黑了一圈,对乔珍美说,“你下午不是有事吗?快走,我留在家守着……” 讨厌鬼三个字没说出来。 不是乔珍珍怂了,而是窗外走廊站着一个人。 正是准备出门上班的乔济南。 乔济南看了眼屋里,在虞晚看向他之前,快步走下楼。 乔家人出门后。 家里就只剩虞晚和乔珍珍。 乔珍珍是个显眼包,拿出菜色和萝卜色头绳,“喏,这是爸给你挑的。” “……” 虞晚有些不可置信,乔叔叔能给她买头绳? 简直是匪夷所思。 “你那是什么眼神?爸说了你长得跟个萝卜头一样,就适合这两种颜色。” “我的红头绳你就别肖想了。” 乔珍珍舔了舔乌嘴皮,特意显摆的掸了掸大红色头绳,“二姐的你也别乱用。” 虞晚很无语:“……” 萝卜挺好。 进入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阳台上捆着的鸡也终于不再扰人清梦。 虞晚经期结束后,鸡就被乔济南宰了,给出的理由是鸡屎恶心,还啄人。 因为是周末,乔珍美也在家,收拾出来一半炖汤一半红烧。 刘萍本准备把鸡留着乔济南过生再吃,既然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她便没多嘴。 又过两天,到了六月九号,乔济南的生日。 虞晚第一次去了枣儿胡同的乔家。 第35章 乔家四合院 “奶奶、爷爷。” 乔珍珍才进院门,还没看见人就开始扯着嗓门儿叫唤。 虞晚只能默不作声的跟着走最后。 这个点,刘萍和乔林业还没下班,先过来的只有休假的乔济南,和她们三姐妹。 乔老太听到大孙子来了,顿时眉开眼笑,走到门槛,看到大孙子还在院门口站着,立时就喊:“奶奶的乖孙,快进屋,怎么还站在院门口?” 乔济南等虞晚走进院门,才松了撑大门的手。 乔珍美和乔珍珍已经走到院中,只分了乔老太两个眼神,便自觉进了正屋。 有乔济南在,别的孙子辈统统不存在。 等乔老太看清乔济南身后的人,心猛地一跳,果然被她猜中了。 瓜田李下,可不就起了心思。 乔老太长得慈眉善目,一身浅灰列宁装,齐耳短发左右各瞥一枚黑钢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干练,虽上了年纪,但自带一股说不出的气场。 乔济南喊了声:“奶奶。” 虞晚也跟着喊,她喊得有些拗口,声音也放得轻,毕竟她是不沾血缘的便宜孙女,实在尴尬。 “奶奶,这是小虞,叫虞晚。”乔济南怕虞晚面皮薄,不好意思,主动给奶奶介绍人。 乔老太凝视着两人,眼神里的打量毫不掩饰。 “南南,跟奶奶进屋。” 虞晚被彻底忽略,更觉尴尬,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老太太好像不喜欢她。 奇怪,她哪里得罪过老太太? 乔济南被乔老太拉着往里走,也没忘了虞晚,扭头沉声道:“小虞,快进屋,别愣着。” “噢,好。” 虞晚跟着走在最后面,还不忘打量四合院。 院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围了四处小花坛,种的红粉白月季足足有一人高。 除了院门是一堵围墙,其余三面都是清一色的老式大瓦房。 放在五十年后,在京市有这么大一个四合院,出生就是人生终点。 放在七十年代,也是许多人的终点。 进了正屋,屋中间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下面是放好的圆凳,正中间的墙上挂着名人图像,图像下的长条案上,还供着两本红颜色的书。 右侧间是客厅,摆放了整套中式家具和实木柜子。 阳光透过玻璃窗,刚好照着高几上摆放好的迎客松。 不规矩的乔珍珍,正用手指头摁盆栽里铺的鹅卵石 。 “这石头可真精致,比我以前在河滩捡的还好看。” 乔珍珍扭过头,问椅子上的乔老头要东西,“爷爷,你给我几块呗?” “……” 乔老头呷了口浓茶,额角抽了抽,“自己去河滩捡,真是哪哪都有你想要的。” “真小气,不给就不给。” 乔珍珍看到最后进来的讨厌鬼,眼珠子转了转,主意打到她头上,“爷爷,这是我三姐,叫虞晚。” “三姐,快来给爷爷问好,爷爷人可好了。” 三姐?乔珍珍什么时候喊过她三姐?虞晚有种不好的预感。 乔老头道:“小丫头,过来挨着你姐姐坐,第一次来咱们家,爷爷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一会儿给你夹个大鸡腿。” 乔老头生得魁梧,高鼻深目,如今年老,也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气势。 乔济南和乔父的大体格,也是遗传了乔老头。 虞晚笑着点了下下巴,然后绕到乔珍美边上的空位坐下,乔珍珍知道主意落空,撇撇嘴,决定走时再拿两块鹅卵石。 回去压她种的小葱花盆刚合适。 乔老太拉着乔济南坐在乔老头左手边,一双老眼没移向别处,只把大孙子身上穿的短棉衫、力回鞋仔细看了个遍,确定没被后妈亏待才感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一眨眼南南都这么大了。 当初在奶奶跟前哭闹的小不点,也到了结婚成家的年纪啰。” “这那算快?”乔老头捏着茶盖砌了砌茶碗,轻吹两下,又饮了两口,“这茶不好,受了潮再晒干,味道始终寡淡涩口。” “小五屋里的好茶,也不知道给他老子多拿点。” “你这老头,我在说什么?你又在扯什么?” 乔老太斜了眼乔老头,又拉着大孙子说:“奶奶这些天总想起你小时候,今儿来了就在这边多住几天,你的房间,奶奶日日都收拾着的。” 老太太都这样讲,乔济南肯定不好不答应。 “行,只要不嫌我吃得多就成。” “去,你这淘气孩子,在奶奶这还有饿着你的时候?” 能留下大孙子,乔老太心里别提有多高兴,“我让你小叔在德善斋订了席面,都是你爱吃的,等会儿就送家里来。” 因乔家老五乔林城是文化局下面文艺科主任,讲究行事低调,所以才安排送家里来,而不是直接在德善斋摆席面。 说话间,乔春艳也进了乔家门。 为给侄儿庆生,她提前一个半点下班,还提了一网兜桃子。 乔春艳嫁得好,丈夫是京市大学的老师,生了一儿一女,如今都已结婚成家。 大儿子张之璋在西北搞研究,小女儿张之琳嫁到沪市,是一名医院护士。 儿女不在身边,加上乔济南小时候吃过她的奶,可不就把侄儿当半个儿子待。 “春艳,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乔老太看着二女儿进来,问了声。 “厂里没什么事,我跟同事打了个招呼就提前过来了。” “姑妈。” 乔济南先喊了人,乔珍珍、乔珍美才跟着喊,“姑妈。” 乔春艳笑着应了,瞥见边上的虞晚,脸上的笑又多了促狭,“小丫头,过来让姑妈好好瞧瞧。” 虞晚听话的走到乔春艳跟前,被她拉着来回看了个遍,上个月去肉联厂参加考试,要不是眼前这位“姑妈”帮忙,她后面的面试肯定泡汤。 “长得可真好,跟朵花儿似的,难怪啊……” 乔春艳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乔济南,又对着虞晚笑了下:“到了这就当自己家,别拘着。” “济南,你把姑妈带的桃子,洗一个给你妹妹吃,别洗多,还得留着肚皮吃午饭讷。” 乔老太看出些什么,准备等会儿单独跟二女儿说道。 屋里三个妹妹。 听话的乔济南只洗了一个桃子。 第36章 乔济南生日 带着水珠的脆桃,递到虞晚面前。 她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乔济南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姑妈打趣他,他还真只洗一个。 “你不吃,我吃了啊。” 乔珍珍馋得流口水伸手去接,乔济南没给。 还得了一记冷眼。 于是用倒肘蹭了蹭中间的乔珍美,乔珍美正愣神,被这么一撞,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出口,“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吃桃子啊。”乔珍珍觉得二姐怪怪的,从学校回来就不对劲。 “噢。” 乔珍美伸手接面前的桃子,以为是大哥给她的。 这回,乔济南给了。 因为被他挡住的虞晚对着他使眼神,挤眉弄眼,眼睛都快使抽筋了。 他抿唇笑了下,坐回对面椅子上。 没顾及左右两边正看着他的爷爷奶奶。 乔珍珍暗戳戳地比较,心里酸溜溜的,半血缘的妹妹就是抵不过全血缘的妹妹。 姑妈说的给妹妹洗一个桃子,大哥就只给二姐洗。 呜呜呜呜…… 这是什么意思? 她就不是妹妹了? 想了下,主动提议,“二姐,要吃饭了,桃子我们分着吃。” “……” “二姐?” “…嗯,好。” 乔珍美的魂不守舍,虞晚也感觉出来了,先前没注意,全用在观察乔家院子上了。 这会才觉得乔珍美有些走神。 一个脆桃被乔珍珍分成八小块。 屋子里的人刚好一人尝一块。 “珍珍就是乖巧懂事,知道孝顺奶奶。” 乔老太的话让乔珍珍下巴抬得高高的,跟个斗赢了的鸡斗士一样。 又坐一会。 乔家小叔乔林城回来了,订好的饭菜也被人送了过来。 三姐妹和乔春艳帮着摆饭桌、碗筷。 紧接着刘萍和乔林业也一起来了。 前后脚的功夫,小婶贾芬芳接了上初中的双胞胎,还有下班的大女儿乔珍妍一齐进了门。 刚还宽敞的客厅,一下围满了人。 等乔春艳的丈夫张松鹤到了。 一家人才上桌动筷。 条件有限,订不了八荤八素,热菜、冷菜加花生米,总共十二道菜。 最让人十指大动的还是两只油香酥的京市烤鸭。 虞晚正吃得香,却冷不丁遭乔珍珍白了一眼,她有时候实在搞不懂乔珍珍。 一会儿一个脸。 乔珍珍看讨厌鬼吃得嘴泛油光,就忍不住比较,之前给讨厌鬼夹黄瓜肉片,她死活吃不进去。 今天看到烤鸭,眼睛都恨不得贴上去。 什么意思? 就嫌是她夹的呗。 乔珍珍心里不舒服,又故意给虞晚夹了两筷子红烧肉。 肥腻腻,晃悠悠的红烧肉,可把虞晚吃上头了,入口即化,油甜香让她有种晕车的感觉。 做这道菜的师傅是苏南一带的人,放这么多糖。 乔家人吃饭很讲规矩,桌上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声。 吃过饭后。 一家子也没回自己房间。 而是坐在右侧客厅说话。 乔春艳和刘萍帮着泡茶。 虞晚跟乔珍珍、乔珍美,还有第一次见的乔珍妍收拾饭桌。 好在碗筷不用洗,装进木头箱子,会有人来收走。 乔珍美和乔珍妍是同年的,堂姐妹之间有共同话题,收了饭桌两人就去了院子里。 最小的双胞胎,乔庄安和乔朝安可坐不住,吃了饭就溜回自己屋子玩纸盒。 大人的话题没有小孩子说话的份。 更何况,乔家是男人做主。 虞晚和乔珍珍坐在饭桌边,大眼瞪小眼。 时不时偷听几句侧间里的谈话。 乔春艳给老太太端茶时,被乔老太提了句:“别忘了给俩孩子泡点大米茶,屋里饼干也拿几块出来。” 乔春艳笑着点头,还不忘打趣老太太,“哟,您老眼里还有除济南以外的孙字辈嚒?” 乔老太佯作生气,语调尽显慈爱:“你这丫头,都要当奶奶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乔春艳笑着去了里间,刘萍后脚就跟了过去。 伍琴芳让她帮忙牵线的事,这会说正好。 她不好单独和姐夫提,只能跟姑姐乔春艳开口。 …… 女人间的话题,乔家男人都不掺合。 话题主要是围绕着乔济南,对于乔济南目前的肉联厂工作,乔家长辈都不看好,总觉得太低了,没有往上升的空间。 牲口杀得再好,还不是杀牲口的。 说出去总归不体面。 一时,乔老头又不免感叹:“当初就该送济南去当兵,在肉联厂也就混个饭饱。” 这话一出,没人敢接话。 气氛肉眼可见的沉下来。 脸色最难看的还属乔老太,虞晚不清楚内因,神色稍显迷惑不解,倒是乔珍珍动嘴形提醒她。 「家里不能提当兵!」 虞晚:「什么?」 「不能提当兵!」 乔济南没所谓的耸了耸肩:“在肉联厂挺好的,离家也近,时时都能见着家里人。” 不知是真好,还是假好。 总之有些说不出的无力感。 贾芬芳暗窥公婆脸色,心里也为侄儿念一句可惜,乔济南天生就是当兵的料,要不是老太太拦着,也不会留在家里。 虞晚不知道原因,心里好奇怪,于是故意打口型问了三次什么。 乔珍珍看讨厌鬼实在笨得厉害,拉着她去了院里花坛,躲在月季后面才一通噼里啪啦。 “你怎么这么笨?我说的是不能提当兵。” “为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不能提。” 虞晚露出果然如此,你也不知道的神情,顿时激怒了乔珍珍,她一跺脚,选择证明自己。 “你凑过来,我小声说给你听,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虞晚严肃点头,表示自己嘴巴严。 姐妹俩脑袋贴着脑袋,背着人嘀嘀咕咕。 “以前我无意间听我爸说过,他上头还有个大哥,大伯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还死得特别惨,被敌军捉住活生生折磨死的。” “当时家里人都不知道,因为到处都在打仗,信件不通,联系不上。 还是从外籍人士的报纸上,看到的偷拍照片,才知道大伯的遭遇。” 乔珍珍警惕地左右瞥了两眼,又继续说,“所以奶奶坚决不准家里人当兵,尤其是大哥,那更加不可能。” “听我爸说,大哥长的很像早亡的大伯。” “所以家里人待大哥就格外珍视,这事大哥不知道,你要多嘴说出去,咱爸一定赶你出家门!” 最后,乔珍珍怕被家里人知道她大嘴巴,又恶狠狠地威胁了一番讨厌鬼。 从她脸上看到惊恐神色才满意。 第37章 谁要结婚? “二姐。” 虞晚冲乔珍珍背后喊了声,这一声差点把乔珍珍吓丢魂。 转过背看到只有三步远的乔珍美,乔珍珍险些磕头认错,只求二姐不要告诉亲爸。 “你们俩在这嘀咕什么呢?” 好在乔珍美没听见,听到她的问话,乔珍珍又活了过来。 “没什么,就是警告讨厌鬼,让她少吃点烤鸭,免得丢脸,让别人说我们家女孩子没家教,爱馋嘴。” “……” 乔珍美略带愁绪的眉眼,多了一抹笑。 “行了你,家里就你最馋嘴。” “小虞,你别听珍珍的,她就是怕你吃多了,她吃少了。” 乔珍珍瞪圆了眼珠子,想要反驳,又庆幸没被二姐听见她说家中秘密。 要拌嘴又强忍的模样。 直接把虞晚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 乔珍珍磨着嘴皮子,暗怪讨厌鬼,要不是她蠢笨得厉害,她至于被噎都不能顶回去吗? 另一侧的乔珍妍看到三姐妹的相处不免有些羡慕。 她怎么就只有两个混小子弟弟? 死不听话,还爱告状顶嘴。 姐妹四人回了正屋,屋里右侧间已然没了刚刚的严肃压抑氛围。 反而多了打趣笑声。 “济南,你跟小叔说,谁家的姑娘让你这样藏着掖着? 要是喜欢,就领进门,不拘什么条件,只要是个齐齐整整的好姑娘,小叔豁出老脸都要给你媳妇安排个好工作。” “让你年底就把婚事办了。” 乔老太扶额:“……”还能是谁?还不是外头那小丫头。 乔林业纳闷:“……”他儿子什么时候有看中的对象了?难怪前几天给他介绍单位领导家的女儿,他闷着不同意。 “……” 乔济南不好接话,抿着唇笑了笑,端起茶杯低头躲调侃。 再抬头,那道俏生生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眼帘。 “哥,你有对象了?谁啊?我认识吗?” 乔珍珍听到大哥年底要结婚,也是一脸好奇,也不知道谁能当她大嫂,要是没二姐能干温柔,没讨厌鬼好看可不成。 当然可以比她矮。 “……” 乔济南薄唇抿得更紧,目光直指桌边那道侧对着他的身影。 虞晚感觉后背发烫,好几道目光都在她身上,乔珍美挨着坐下笑着打岔,“嫂子以后会见着的,不用急,迟早的事。” 乔珍妍自个儿倒了杯水,坐下吃饼干。 对嫁娶的事不感兴趣,只要不催她嫁人就成。 问了一遍,乔珍珍也不问了,她哥估计是不会告诉她。 名字都不敢蹦出一个,估计长得一般,也算不上能干,不然早到处显摆了。 目光转到堂姐身上,又惊呼饼干少了:“你少吃点夹心饼干,就六块呢。” 右侧客厅靠外面窗户的黄花梨长塌上,挨着坐的贾芬芳和刘萍因柜子遮挡,看不清小姑娘几个。 只能看见在一处客厅的乔济南。 等走出乔家时,看到虞晚手里多出来的铁盒饼干,刘萍倒是不意外的笑了笑。 而乔珍珍就炸毛了。 “哪来的?怎么能随便拿奶奶家的东西?” 她不承认是奶奶偏心,肯定是虞晚眼皮子浅,偷摸拿的。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刘萍抬手一巴掌,打在小女儿背上,“在外面不许乱说,让人家听见怎么想你姐姐?” “是哥给的。”虞晚晃了晃饼干盒,故意逗乔珍珍,乔珍珍挨了打,呲牙咧嘴地瞪着讨厌鬼。 落在后面一步的乔珍美又添了句:“刚碟子里就那么几块饼干,你跟珍妍吃得一干二净,我跟小虞连味道都没尝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嘴馋?我是少你吃了还是怎么回事?”刘萍一个指头点乔珍珍脑袋,语气有些无奈。 调过脸,又亲热地拍了拍另外两个女儿的背,“小虞,珍美,饼干就你们两个人吃,珍珍就不用吃了。” “妈!你还是我亲妈吗?” “少给我来这套,敢只顾自己,就别怪我收拾你。” 虞晚和乔珍美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不做掩饰的笑。 “……” 背着手走在最前头的乔林业,连连摇头,家里小姑娘多,真是闹腾。 下午去报社他得多润色两篇稿子。 几道身影消失在拐角,乔家院门才彻底阖上。 等乔济南回了屋子,又被乔老太拉着问话。 “南南,你老实跟奶奶说,是不是对那丫头起了心思?” 当着姑妈的面,乔济南直接否定:“没有的事。” “没有就好,你跟她不合适。” 乔老太满意了,又道:“今儿有你亲姑妈在,想找什么对象就跟你姑妈说,保准给你挑个中意的。” “奶奶,不说这事行不行?”乔济南最怕提这茬,听到就头大。 “你这孩子,难不成还害臊?你小时候都是姑妈带大的,跟亲妈也没什么区别,臊什么臊?” 乔春艳磕着瓜子闷笑,难得没出声。 臭小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多可爱,现在却这样别扭。 “……” 乔济南红了耳朵,挠了挠后脑勺,“我困了,好不容易休假,我睡会去,下午还跟人约好了。” 听了这话,乔老太又紧张起来,“约什么好?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小心盲流把你带坏了。” 乔春艳为侄儿劝了句:“行了老太太,济南都多大的人了?你还当他只有几岁,要人哄着吃饭的年纪?” “别管那么多,臭小子主意大着呢。” “我怎么能不管?有你这么当姑妈的?也不怕他被人带坏。”乔老太把乔济南当心肝一样的养大,哪里肯丢手? 这跟挖她肉喝她血,没什么区别。 “算了,我不说了。” 乔春艳讨了个没趣,抓起一把瓜子又磕起来。 臭小子,以为谁都看不出来,其实家里稍微有点眼色的都瞧明白了。 看人家虞晚没吃饼干,巴巴送了一整盒。 也是老太太惯着,屋里什么都给大孙子留着。 第38章 干海货 从枣儿胡同回到报社职工院。 乔林业和刘萍也没午休,稍微坐了会就各自出门上班。 没了大人在家,虞晚才问起乔珍美的反常,“二姐,你今天是怎么了?从京市大学回来后就一直心不在焉的。” 躺在床上的乔珍美笑笑,“没什么,只是在想别的事。” “是那天那个人吗?”虞晚瞎猜。 “谁?” 正在翻衣柜的乔珍珍来了精神,转身问讨厌鬼,“你也瞧见了?” “瞧见什么?”虞晚打哑谜。 怕被说中,乔珍美打断两个妹妹:“你俩别瞎猜。” “看,被我们说中了。” “这就急了。”乔珍珍摸了两下白蓝条纹连衣裙,又小心挂好。 “那人看着就不怎么地,穷头酸脑,长得跟根竹竿似的。” “……” 书桌前的虞晚,端着喜鹊斜梅搪瓷缸吹了吹,看来她和乔珍珍看到的是同一个人,那人不会是乔珍美对象? 乔珍美坐起来,嗔了小妹一眼:“别胡说,人家穷也好,怎么也好,都是别人家的事。 你不要以貌取人,流于表面,显得你过于肤浅。” “什么浅不浅的?听不懂。” 乔珍珍撅嘴反驳,“你也到了嫁人说亲的年纪,自己找,不挑个好的,尽挑歪瓜裂枣。” 虞晚捂嘴偷笑,歪瓜裂枣倒不至于,她记得长得还不错,一股子书卷气。 乔珍美说不过她,心里又藏着事,带出些烦闷,“不同你说了,你小姑娘家家懂什么?” 乔珍珍可不乐意被人当小孩子,立马证明自己的慧眼独具。 “那人我说不好,肯定是有原因的,我在你们学校见过他一回,却记得很清楚。 一身的确良洗得发白,说明家里条件差,又爱面子不肯穿补丁的寻常衣服。” “所以一身的确良翻来覆去的洗着穿,多半夜里洗了,白天就穿身上。” “光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同志。” 乔珍美为霍清风辩解:“人都爱面子,想穿得周正一点很正常,珍珍,你不要带有色目光胡乱揣测。” “我没揣测,就是从小点看出大点,这可是妈教的,你不会全忘了?” 双手环胸的乔珍珍朝虞晚努了努嘴,“你看看讨厌鬼。” 突然被点名,喝开水的虞晚差点烫了舌头。 “讨厌鬼都在笑你呢。” “我没笑。”虞晚憋笑憋不住,干脆转过身看窗外。 乔珍美是因为男同志的事烦心,那她就不掺合了。 毕竟感情的事,还得是当事人才清楚。 “我先回学校了。” 乔珍美觉得心累,在学校听别人议论,在家还要被小妹问。 有的事情,她也没人能诉说。 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学校。 等乔珍美出了门,乔珍珍又翻起衣柜,比着连衣裙照镜子。 过些天,她去参加文工团考试,穿这条裙子一定让人眼前一亮。 虞晚每天都要看一次这种场景,知道乔珍珍有多喜欢这条连衣裙。 “这条裙子什么你时候穿啊?不会留着明年才穿?” 乔珍珍等着讨厌鬼穿过一次,她就好问她借。 可人家死活不穿,今天去乔奶奶家给大哥过生日,让她穿,她也只穿姥姥给做的那身衣服。 “过两天。” 虞晚故意逗她。 “两天就两天,不能再多两天了啊。” 乔珍珍把裙子又挂回去,想着下午还有课,拿了挎包就往外走。 走时,还不忘叮嘱虞晚看好家。 “别给生人开门,不认识的一律不搭理。” …… 后面几天,白天,家里就只有虞晚。 没事的时候,去小槐花胡同陪刘姥姥说话,跟她学习做饭擀面条。 又或者搭公交车熟悉京市各地。 还去了不少后世的旅游景区,尤其是京市西郊的园林和翁山泊连着去了两天。 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乔济南从过生日那天起就一直住在枣儿胡同。 到了周末才回了报社职工院。 还抱着一个大包裹。 虞晚帮着开门,目光落到大包裹上,稍显好奇。 不等她问,乔珍珍从沙发上蹭地一下跳起来:“是梅家姥姥寄来的吗?” 看清包裹上的印戳,乔珍珍顿时眼里放光,“这下有口福了,梅家姥姥每年都给寄好多干海鲜。” 乔济南把包裹放桌上,乔珍珍就从抽屉里拿出剪刀。 大包裹一打开,一股干海货的味道直接扑面而来。 干贝、干牡蛎、海鱼干、鲍鱼干、海参干、虾干、墨鱼干…… 只要是海里能捞着的,能晒干的海货都有。 最馋人的还是鲍鱼干,虞晚舔了舔嘴皮,问乔济南,“梅姥姥家在海边吗?” 乔珍珍以为是问她,接了话头,“嗯呐,梅姥姥每年寄可多海货了,这些东西她们海边人不稀罕,放城里可是稀罕货。” 有一年寄来的信,说家里天天吃青蟹、龙虾吃得人没力气,她爸还给弄了五十斤全国粮票邮过去。 也不知道龙虾长什么样,她就只见过河沟子里的小虾米。 包裹最下面还有一个小包裹,打开看是一条格子连衣裙、一件羊绒背心,还有一封信。 裙子很明显是给乔珍美的,羊绒背心是给乔济南的。 “哥,我帮你们挂阳台晒晒,吹吹上头的海鲜味。”乔珍珍知道没自己的份,心里也不酸,但能吃到海鲜,就高兴得不得了。 拿着两样东西往后头阳台走,嘴里还喊着,“二姐,你亲姥姥给你寄新裙子了。” 乔济南垂眼看着虞晚,目光在她脸上瞧了许久,然后笑道:“爱吃什么就捡出来,不然被爸包着分了人,就剩不了多少。” 虞晚指了指鲍鱼、海参和干贝,然后还贪心的指了指墨鱼干。 “这些炖汤很好吃。” 乔济南抿着唇一一分拣出来,其余都丢回包裹里。 等乔林业和刘萍回来,以为就只有包裹里那些。 看着足有小腿高的包裹,夫妻俩都觉得梅家会做人,他们也就早些年接济过梅家几次,现在人家年年都送干海货过来。 下午去上班前,刘萍把包裹里的海鲜分成五份,两份家里留着吃。 其中一份给乔家。 另一份一分为二,分别给姑姐和娘家。 最后一份留着送人。 午饭来不及泡发海鲜,一饱口福。 到了晚饭时间,饭桌上就多了一道葱烧鲍鱼和闷小海鱼。 乔林业报社的工作忙完,暂时告一段落,文章只等印刷下个星期刊登发行。 乔珍珍给亲爸和大哥各倒一杯白酒。 自己偷摸用筷子蘸了些尝味。 “咦,酒怎么这么烧喉咙?” 虞晚语带揶揄,故意逗乔珍珍:“你喝一整杯就不烧了。” “真的?”说着,就要给自己倒一小杯,然后挨了刘萍一筷子。 “妈,你怎么又打我?”乔珍珍觉得委屈,家里的好东西都轮不到她。 第39章 她为什么笑 “白酒也是你能喝的?” 刘萍夺过白酒瓶,塞好瓶塞,拧紧盖子小心放回柜子里。 “特供酒,别糟蹋东西。” “小姑娘哪里懂品酒,别一口给吐了,吐地上可惜酒,吐桌上一家人还吃不吃饭了?” 乔珍珍反应过来被讨厌鬼耍了,用倒肘撞了她一下,虞晚夹鲍鱼的筷子一抖,鲍鱼落回盘子里。 转过身的刘萍看到这一幕,又给了乔珍珍一记手壳敲。 “撞你姐姐做什么?” “啊——”乔珍珍痛呼出声,捂着后脑勺看亲爸还有大哥都在笑,更觉委屈,“你们都针对我,明明是三姐使坏,你们却装看不见。” “二姐,你说是不是?” 乔珍美根本就没留意听,心里想着学校里的闲话什么时候能停止,于是敷衍道:“听妈的没错。” “……” 听了这话,乔珍珍的委屈跟水漫金山一样,家里人都不向着她。 全向着一肚子坏水的讨厌鬼。 她决定了,不管讨厌鬼穿不穿连衣裙,下个星期去参加文工团考试她一定穿! 乔济南和乔父碰了下杯,“铛”然后就一口干了白酒。 白酒入喉一股子烧灼感,顿时袭冲五脏六腑。 他夹了一筷子炒青菜,缓和辛辣。 对上虞晚的惊讶目光,觉得身体更热了。 虞晚碗里多了一筷子鲍鱼,是刘萍夹的,“小虞,你妹妹就这脾气,别跟她计较。” “好。” 虞晚懂事的点头答应,露出温柔的一抹笑。 目光落到对面喝酒皱眉头的乔济南身上,顿时笑得更厉害。 刘萍又给小女儿夹了一筷子闷烧鱼干,没了刚才的严厉。 “跟你姐姐不许没大没小,要知道长幼有序。” “噢…” 乔珍珍把脸埋进碗里,鱼肉真香。 左右各平衡一下,刘萍又给丈夫、继子继女都挑了一筷子菜。 然后才开始吃饭。 相较口腹欲,刘萍是个更看重社会身份和地位的人。 珍珍半点都不像她,一团孩子气,珍美也是个心思单纯的性子。 好在虞晚这点像她。 看起来不争不抢,实际上绵里藏针,极其有主见。 饭后,乔济南屋子的广播声又准时响起。 听着广播洗漱,然后上床睡觉,直到熄灯停电,乔济南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全是虞晚。 吃晚饭的时候她为什么看着他笑? 还有他不在家住的这些天,她一个人都在家里做什么? 乔济南觉得自己很奇怪,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的关注度好像越来越高。 一看到她,总是莫名其妙想给她什么。 只要她露出半分想要什么的眼神,他好像每次都能捕捉到。 更诡异的是,他还不受控制的把她想要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 乔济南觉得这样很不对。 而且很不正常。 夜深人静。 打地铺的虞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肉联厂的招工考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结果。 同屋里的乔珍美也没睡着,她跟霍清风的闲话,已经被人传了一个星期。 捕风捉影的事,却被说得那么难听。 最可气的是还揪不到传小话的人。 窗外月色如水,第二天又是个大晴天。 中午乔济南下班回来,给虞晚带来了个坏消息。 肉联厂的招工,已经有了结果,她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通知名单里。 虽有些失望,但也是预想当中的结果。 “别着急,以后还会有机会。” 乔济南的安慰,落在虞晚耳朵里,其实就是希望渺茫。 她这几天逛了京市不少地方,也听了不少事。 再结合一下她跟刘姥姥去买菜抢鱼头的资源稀缺大环境,也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政策。 现在的人家家户户都是兄弟姐妹好几个,人多了,又只有国企单位这一条路子解决就业问题。 那多出来的知识青年怎么办? 不能考大学,不能做私人生意。 稍不注意就是搞资本主义行事作风,除了赶到乡下去,就是去当兵。 可惜人口基数过大,完全就是超负荷。 “早就知道你选不上,参加招工考试的那么多人,还就三个名额,怎么可能选你?” 乔珍珍习惯性地给人泼凉水,尤其是给讨厌鬼泼。 昨晚上就因为她,害得她挨打。 今天可让她逮着机会了。 虞晚怄得想掐她一把,最后只翻了个眼皮,懒得搭理乔珍珍。 再过些天,她跟她都是待业青年。 到时候看谁笑话谁。 乔济南摸了摸鼻梁骨,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他或许最开始就不应该说招工考试的事。 害得虞晚白高兴一场。 等到吃午饭时,一家人都知道虞晚没被选上的事。 有长辈在家,乔珍珍可不敢再奚落讨厌鬼,省得又挨打。 刘萍明白其中关窍,不然也不可能把邮局招工考试名额给马小晴。 饭后,等人都回了屋,刘萍拉着虞晚坐到沙发上说话,手上的轻抚动作温柔无比。 “这回招工不成的事别往心里去,妈跟你乔叔叔都帮你留意着的,要是有合适的机会,肯定把工作岗位给你落实好。” “你来了京市这么多天,也清楚城里什么都紧缺,你大姨的三儿子马未秋在海甸区清洁队运粪拉屎,每天天不亮,我们起来洗倒痰盂的时候,就是他们卖力气的工作时候,那臭死人的活都是别人挤破头都想抢的。” 虞晚震惊:“……”对于这位没见过面的亲戚肃然起敬。 “你马表哥的工作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虞晚摇头。 刘萍帮大女儿理了下衬衣领口,语调淡然,“工位是顶替马家大伯的,还另给了一百块钱给马家大伯娘。” “招工考试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中间没人打点,除非撞大运,否则绝没可能。” 虞晚本就凉掉的心,现在凉得彻底。 没有工作,她就不能养活自己,没有工资她还怎么去文物商店发家致富? 第40章 庄和圆划船 “傻孩子,你是我刘萍的女儿,妈怎么会不为你打算?你也不用急,一切都慢慢来。” 刘萍的安慰,像是一声警钟。 一下敲醒了虞晚。 在这个家呆久了,温情生活让她差点忘了自己不是真正的原主。 她是虞晚。 不是虞鱼。 风吹树响,知了声吵得人耳朵发痒。 乔珍珍贴在门后偷听,除了听见点细碎声响,什么都没听清。 不防虞晚推门,竟撞到了鼻梁骨。 “哎哟——” 被撞了个正着,乔珍珍也不好意思说讨厌鬼,捂着鼻子,颇觉丢脸。 偏又要强嘴硬,还怪虞晚,“走路也没个声。” 虞晚多数时候都让着乔珍珍,知她除了嘴上凶点,平时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一点没落下。 刘萍不让她做粗活,家务活都在乔珍珍身上。 虞晚的沉默,让乔珍珍不得趣,蔫坏儿不回击她,真是难得。 “中午我不睡觉,你要睡,睡我床上。” “噢。” 虞晚走到床边坐下,也不想睡,发现乔珍珍还在瞧她,又冲她做了个鬼脸,乔珍珍被逗笑,一笑扯着鼻梁又痛。 正暗怪讨厌鬼又使坏,却听她说。 “白蓝条纹裙你要穿就穿,只是穿的时候别用红色头绳,也别用筷子烫刘海卷儿。” 乔珍珍知道讨厌鬼没欣赏水平,蠕了下两片唇,到底没再说她没品位。 而是大方道:“我也允许你用我的桂花香膏,你那药膏味擦脸油还是少用,味道真的不好闻。” 虞晚笑了:“……”她跟乔珍珍真的沟通不了。 床上躺着的乔珍美听着两个妹妹说话,也睡不着,干脆起来洗了把冷水脸。 她不想再想学校里的破事,于是提议:“下午要不要去庄和圆划船?” 因为是星期六。 姐妹三人一拍即合。 刘萍也乐意姐妹三在一处增加感情,还一人给了一块钱。 “小姑娘家就要趁这会儿多出去走走。” 怕小女儿不着调,刘萍又给她加了一道任务,“珍珍,你虽然是妹妹,但你是姐妹三人里面最靠谱的一个,两个姐姐你要护好。” 刘萍的话,就差没说让乔珍珍当护花使者。 乔珍珍没听出来弯弯绕绕,笑着一口答应。 倒把虞晚和乔珍美逗得憋笑。 想着上个星期跟朋友出去遇到的事,乔济南提醒了一句:“去庄和圆还是小心些,周末人多,别被挤着掉进湖里。” 乔家人一起出了门。 上班的上班,游玩的游玩。 庄和圆是以前的皇家避暑园林,成人门票一毛钱一张,学生票五分钱。 买门票的时候,虞晚想直接买一毛钱的门票,却被乔珍珍拽住胳膊,“你是不是傻?跟我报一个中学,省下的钱还能划两趟船。” 售票员瞧姐妹三打扮,也不像骗票逃票的,随口问了句学校年龄就收钱让人进去。 这时候的庄和圆很多区域没开放,乔珍珍来过好几回,带着讨厌鬼和二姐穿过长廊直奔清漪湖。 一艘小船最多坐六人,最少坐四人。 放在平时,两个人也能坐一艘。 因为周末,人多了些,小船要拼满人才能游湖。 虞晚和乔珍珍、乔珍美跟另外一家三口同坐,划船人一边出一个,一个划船头一个划船尾。 没有顶棚遮挡的小船,乔珍珍没划多久船桨就累得出了一头汗。 最烦人的是破小孩也闹着要划船,他妈不同意,小男孩就站起来乱跳,还动手抢他爸手里的船桨。 跳动间搞得船身也跟着摇摇晃晃。 “老许,你把船桨给儿子,让他划一会。” “臭小子,给我坐好!”被叫老许的男同志,年纪三十出头,穿着考究。 小男孩约莫七八岁,长得虎头虎脑,身上的海魂衫说明家庭条件不错。 虞晚和乔珍美跟小男孩和他妈是对着坐的。 拿到船桨的小男孩可不得了。 把湖水拍得啪啪响,溅起的湖水浇了虞晚满头满脸。 边上的乔珍美还有后头的乔珍珍也没能幸免。 “臭小子!给我好好划!” 小男孩她妈一脸抱歉,顾不得揩自己脸上的湖水,忙拿出包里手帕帮虞晚和乔珍美擦身上湖水,一边擦还一边说不好意思。 “真是对不住,你们划船的钱一会儿由我出,算作给你们的赔礼道歉。” 乔珍珍想要刺人的话,被这句划船钱人家出给堵了回去。 “没事,小孩子嘛很正常。” 乔珍美是个好脾气,半分不计较,虞晚抿着唇瓣没说话,再又被浇了一脸湖水,湖水打湿半边屁股,发际线也被打湿的时刻,她再也忍不住了。 “把船桨给我!我来划!” “不给!”小男孩嘿嘿笑,划得正高兴,还做了个鬼脸,敲打湖水的动作更大。 “……” 虞晚气个倒仰,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再一次被浇一脸湖水。 小男孩他妈也看不过去了,想着和人家女同志换位置。 就在这时,桥洞下冲去一艘比赛快船,因小男孩拿了一支船桨,船头来不及调转避让。 “砰砰砰——” 几声惊叫过后。 船翻人掉湖水里。 比赛快船的是海甸国防军大的学生,周末举办的联谊赛。 谁也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突然。 船翻的位置离岸边不远,也就六七米。 掉下水的人都往岸边游,唯有不会水的虞晚在湖里挣扎。 乔珍珍和乔珍美都会游水。 浮起来没看见虞晚,两人都慌得不行。 十七孔桥上的人看得清楚,惊叫着救人,“来人啊,船翻了!” “最边上小船旁还有个女同志不会游水!” “珍美,你先上岸,我去找讨厌鬼!” 乔珍珍记得亲妈给的任务,绕过船身去寻虞晚,此时的虞晚头都没顶了,灌了好几口湖水,觉得自己是不是要交代在这了。 忽然一只胳膊托起她,虞晚就像藤蔓一样的缠住人。 乔珍珍被勒住右手,根本游不动,喊了好几声放手,虞晚都像没听见一样。 再这样下去,她俩都要交代在清漪湖里。 “讨厌鬼,别抱那么紧!” “你这样,我带你上不了岸!” 虞晚灌了一肚子水,耳朵里也灌满了水,根本就听不见别人说什么。 她除了凭借本能抓紧救命稻草,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 快到岸的乔珍美嚷着叫人:“几位同志,快帮我救救我妹妹,她们还没游上来。” 第41章 湖水怎么不干净? 岸边国防军大的学生脱掉身上的湿衣服,又跳进湖水里。 听着桥上人的指示寻到船后两道人影,要靠近救人,却被乔珍珍阻止。 “拿船桨拖着我就行,别抱我姐。” 两个光膀子的男人抱了她姐,回去还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 “……” 一左一右的两位男同志明显愣住。 随后照做。 三拖一。 快到岸边时,好几人下湖帮忙拉船桨。 好在掉水位置离岸边不远,没有发生悲剧。 小男孩一家怕得要死,要害死人家小姑娘,可就摊上事了。 趁人不注意,一家三口快速逃离现场。 上了岸乔珍珍立马给讨厌鬼施救,乔珍美顾不得自己摊开双手挡在一侧,还不忘大声嚷着:“还请所有同志背过身去,谁不转身谁就是想耍流氓。” 话一出口,谁还敢看。 等虞晚吐出几口湖水,人才清醒过来。 乔珍珍又快速帮她把衬衣扣子扣好。 清醒过来的虞晚,第一句话就是,“那个臭小孩呢?” 要不是小男孩拿着船桨不放,她们也不会没来得及调转船头,更加不会掉进清漪湖里。 一提这一家三口,乔珍珍也是一肚子火。 抹了把脸上的水,两眼扫向人群,愣是没找着人。 “呸,小兔崽子,溜得可真快,惹了事就跑了。” “那一家子心眼也太坏了。”乔珍美也很气愤,要不是有人帮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安下心,又跟救人的男同志道谢。 “十分感谢两位同志出手帮忙,还请两位同志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我会给你们单位寄感谢信。” 拧裤腿水的板寸男同志推说不用。 套上湿衣服的沈明扬也表示拒绝。 “你不用谢,说来也是我们的船把你们撞下水的。” “好在没出意外,三位女同志还是尽早回去。” 怕扩大影响,国防军大的学生纷纷朝围观人说:“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散了,散了。” 划船散心遇翻船事件。 姐妹三人湿漉漉地往回走,一路上引起不少目光。 成了别人嘴里的热闹。 乔珍美心里过意不去,到家后就赶忙给两个妹妹冲姜茶。 乔珍珍一溜儿烟地跑进屋,也不换衣服,提着三个编织小筐又跑了出来。 “走走走,去澡堂子洗洗,清漪湖的水不怎么干净。” 虞晚抿了两口的姜茶,又放下。 好奇是怎么个不干净,难不成淹死过人,有水鬼? “那湖连着外头城北清洁队的南湖,也不知道洗了多少车的粪啊尿啊什么的。” “呕——” 乔珍珍的话,让喝了湖水的虞晚脸色惨白,一阵干呕。 她真是倒了大霉了。 遇到的事怎么都这么恶心? 到了澡堂子。 虞晚是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洗了三遍,回到家还灌了两大杯盐水。 然后扣喉咙眼,又是一阵呕。 对于她的操作,乔珍美也只能帮忙拍背,嘴上还不停说对不起。 “都怪我,要不是我说去庄和圆划船,小虞也不会喝那么多粪水。” “……”虞晚呕得更厉害。 乔珍珍哈哈大笑,粪水。 “这就是蔫坏的报应。” 幸灾乐祸了会,又记起讨厌鬼是从滇南海岛来的,住在岛上居然不会游水,可不得了。 乔珍珍觉得自己抓住了讨厌鬼的把柄,当天晚上就神色鬼祟地告诉给了亲妈听。 然后不出意外,又挨了刘萍两个巴掌,“你个倒霉孩子,真是钻钱眼儿里了,不顾着自家姐姐,还容那小兔崽子使坏。” “你手里的两柄船桨不会浇回去?” “妈,我跟你说的都是正经事,你怎么又打我?”乔珍珍觉得亲妈偏心得过分,她说了半天,她妈是一句没听进去。 “打的就是你!那是你亲姐,不会游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妈也在岛上呆过,也不会游水怎么了?” “这话你敢说给外人听,又或者让你姐姐听见伤了她的心,仔细我让你爸收拾你!” 乔父的皮带抽是童年阴影,乔珍珍咬着牙嘟囔,像是在骂谁。 刘萍这回不打了,拍了拍小女儿的肩膀,神色温和许多,“今天你有勇气保护姐姐,这一点做的很好,只是这份心不能乱用,只用在家人身上就够了。” “妈……”乔珍珍红了眼,有些不好意思。 等被她亲妈揽在怀里,更觉别扭委屈,好在今晚的月亮比较细窄,月光没能照亮她泛泪的眼睛。 “珍珍,妈就生了你和小虞两个女儿,希望你们姐妹俩都能好好的,姐姐一个人在外十几年,现在才来这个家,你要待她好一些。” “我待她还不好?衣服是我洗,饭也是我做。” 小女儿的声音有些哽咽,刘萍叹息一声,又轻轻抚着她后背。 “你是个好孩子,对家里的付出妈都看在眼里,有些话现在告诉你,你也不明白,等你再大两岁,就什么都懂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果然还是小孩子。 刘萍什么都没说,松开手看着小女儿,露出无奈的笑。 家里三个女儿游湖落水的事。 让乔林业觉得十分凑巧,下午他以汇报工作为借口给报社姜总编送干海货,本以为人家不会收,没想到不仅收了还对他多了两分客气。 姜总编看乔林业好像不知情,于是点明了,“九号那天下午,你家小子在庄和圆救了我家小文。” “说来也是好笑,小文跟朋友在湖边采风,为捡被风吹走的画,不小心掉进湖里,刚好被你家济南救了上来。” “还有这事?济南这些天都住在他奶奶家,也没听他提过。” 乔林业忽觉有些弄巧成拙,早知儿子有这姻缘,他就不该多此一举给出那张一寸照。 现在这样一弄,反成了有意接近。 “孩子大了,也不是什么话都跟当父母的说。” 姜总编讲规矩,偏生了个最不爱守规矩的掌上明珠,为了她,瞧不瞧得上乔家,也得递话头把事情圆下去。 “说的也是,儿女大了都有自己的心事,我们做家长的,也只能是在边上多盯着点。” 两个中年男人,说起自家儿女也就一两句话,但能摆到一块那就是有意。 当夜。 乔林业把下午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刘萍说了。 没等回只言片语,只有对方的沉默。 终归是二婚,在一起生活多少年都不顶用。 闷不作声就背着她给乔济南寻结婚对象。 “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这会儿问她怎么办,刘萍心觉好笑,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济南的事我不插手,小虞的开衫还等着我织呢。” 丈夫、儿子,哪里靠得住?还是自己的女儿最可靠。 第42章 乔珍珍心里酸 翌日清晨。 饭桌上,虞晚小口小口的喝着豆浆,因昨天落水,有些受凉。 吃什么都没胃口。 乔珍珍看讨厌鬼只喝豆浆,以为她又在装可怜。 破天荒地夹起半根油条放她面前碟子里。 夹完又看向亲妈,行动说明,她对讨厌鬼好着呢。 乔林业也给儿子夹了一筷子拌银鱼,问:“济南,前些天你去庄和圆遇到的事,怎么没听你说?” “一点小事,所以没提。” “救人也是小事?” 乔林业笑道:“你知不知道你救的女同志是谁?” 乔济南不认识,也没兴趣知道。 但他爸既然问了,肯定是他认识的人。 “救人?救了谁?”乔珍珍好奇追问,“大哥,你去庄和圆遇到什么事了啊?” 乔济南不想提,扫了眼对面的虞晚,敷衍道:“一个落水同志。” 对这个回答,乔珍珍不买账,转问起亲爸。 等从乔父嘴里知道乔济南救了报社领导的女儿,在座的人神色各异。 “昨天救你们的人,知道是谁吗?记得给人家同志寄感谢信。”乔父语重心长的补了句,又想着儿子的婚事应该有指望了。 “要寄也应该是给我寄,是我救的人。” 乔珍珍抢回功劳,对于拖船桨的两个男同志没什么印象,当时忙着救讨厌鬼,根本没留意。 乔珍美倒是留意了,也问过人家姓名,但人家不愿意说也只能算了。 虞晚不会游泳,差点丢了半条命,哪里顾得上这些事,连人家长的是方是圆都没看到。 后面被乔珍珍救醒,又被乔珍美挡了个严实,她更是没见着人。 “咳咳……” 正想着,虞晚忽然一阵咳嗽。 知道她是感冒了,刘萍吃完早点就去厨房煮姜茶,然后让三个女儿和继子都喝了一碗才出门上班。 至于当家人,刘萍问都没问一句。 也不知是不是乔林业的错觉,从昨晚谈话之后,妻子对他的态度就冷淡许多。 至于这份冷淡从何说起,又实在抹不开面提,总不好说为什么没给他盛一碗姜茶? 女儿如今才是刘萍的希望,中午提前下班,特意跑了一趟城北派出所。 问户籍还要等两天才下来,于是转道去供销社买了两罐水果罐头。 家里人生病的特别照顾,就是吃一罐水果罐头。 乔珍珍才放平和的心态,又酸得不行,同样都是落水,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圆桌边,刘萍神情慈爱地和大女儿说话,眉眼间尽是温情关怀。 “生病了嘴里没味,就要多吃水果罐头。” “妈,我嘴里也没味。” 乔珍珍撑着下巴插嘴,有意博关注,但亲妈没搭理,眼中只有讨厌鬼。 “感冒可大可小,要过两天还没好,妈就带你去医院打吊瓶。” 一听要打针,虞晚害怕得不行,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针输液。 眼下再不喜欢糖水泡水果也要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午饭上桌前,一个人就吃了大半罐。 一直看着玻璃瓶的乔珍珍酸得冒泡。 守了半天,也没听见讨厌鬼说一句分些给她吃,一赌气,背着人悄摸摸地骂了几句讨厌鬼很小气。 吃过午饭,乔珍珍又跟二姐“拉帮结派”,打算“孤立”讨厌鬼。 她用的是班里同学那一套。 故意跟乔珍美挨在一起悄悄说话。 嘴里其实没说什么,但给人的形式就是她们说了好多你不知道的秘密。 虞晚生病,人不舒服,身上也软绵绵的。 饭后又犯困,躺在乔珍美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心觉两个姐妹体贴,说话都压着声。 小伎俩不起作用,可把乔珍珍气得跳脚。 只觉得讨厌鬼诡计多端。 等两罐罐头被讨厌鬼一个人吃光,她感冒才好了的时候,乔珍珍更觉得她心机叵测。 特别会算计好东西。 乔珍珍跟虞晚的别扭,乔家人都看在眼里。 只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没功夫费心思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面。 又过两天到了星期四,虞晚跟亲妈去了城北派出所。 等拿到有她名字的户口簿,悬掉已久的心才彻底落地。 因刘老太和刘老爷跟儿子刘峰一家是分开的户口簿,所以虞晚真正落户成功后,舅舅舅妈才知道。 舅妈赵美华本想问两句,可吃着小姑子送来的干海鲜,什么话都不好问不出口。 但心里就是不痛快,觉得小姑子手伸得长,主意多。 午饭才开始吃,东屋郑老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老太太在屋吗?你家外孙女乔珍珍被留校写检查了,下午让家长去领人。” 刘老太应了声,又叹了句,“珍珍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不懂事?” 刘老头抿了口白酒,美滋滋地说,“小丫头该是个小子才对,打小就皮实,没少惹事啊。” 亲爸妈这样说,刘萍也不往心里去,等听到嫂子赵美华说女儿如何如何,她就不乐意了。 尤其是看到嫂子脸上的幸灾乐祸,更觉不舒坦。 她自己的孩子,用得着别人话多? 女人间的针锋,反应再迟钝的人都能感觉出来,尤其是虞晚还坐在亲妈和舅妈两人中间。 她硬着头皮岔开话题,“妈,下午我跟你一块儿去。” 刘萍应下,看到身边懂事的虞晚,歇了和嫂子斗嘴的心思。 嘴上再厉害管什么用?等过些日子,只要那事给办成了,还怕没有扬眉吐气的时候? 夏日午后,空气中的热浪袭人。 虞晚坐在自行车后座跟亲妈去了第六中学。 第一次到这来,瞧什么都新鲜,学校类似现代纪录片里面的那种乡村学校。 刘萍不是第一次被叫到学校,找办公室也是轻车熟路。 纵然有心理准备,等真的看到办公室外面走廊上,六个扎马步的学生,气得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一共就六个人,只有乔珍珍一个女学生。 “你!你!” 刘萍保持理智,保持气度,咬着牙指了指乔珍珍,“你可真有本事!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 虞晚走在后头,看到这一幕,取下遮太阳的稻草编织帽,露出一张想笑又强忍的俏脸。 乔珍珍本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回去挨一顿打,看到讨厌鬼,脸蹭地一下就烧起来。 当然红脸的不止她一个,扎马步的其余五个人,一个没漏。 “她是谁?长得可真好看?” “应该是其他学校的,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 第43章 讨厌鬼的梦想是当嫦娥 等刘萍进了办公室。 虞晚才露出幸灾乐祸的笑,也不知道乔珍珍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能被单独留下写检查扎马步。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乔珍珍动嘴型警告讨厌鬼。 「再笑,就别睡我的床,也别用我的擦脸油,更不许看我的连环书。」 虞晚没理她,反而笑得更加明艳动人。 讨人嫌的做作模样,还有翘起来的小拇指,更让乔珍珍火冒三丈。 稍显英气的脸,多了一怒就能暴打亲姐的气势。 尤其是听到其余几个男同学的窃窃私语,更是怒火滔天,可顾及办公室里的情况,一切都只能化为一个恶狠狠的大白眼。 这些愚蠢又肤浅的人,总被蔫儿坏的那张好脸蒙骗。 「让我听听你做了什么好事。」 虞晚笑够了,和乔珍珍一边打口型,一边偷摸移到办公室后门偷听。 这个点,办公室只有一个守违纪学生的秦老师。 秦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许多学生都怕他,实际上却是个会钻营的。 看到乔珍珍的家长,不动声色地请人坐下。 最后几笔写完汇报,才把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原来临近毕业,不少人迟到早退,放在以往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或者口头批评教育。 但因为上面教育局有视察工作,学校老师三令五申地打招呼。 偏偏有胆子大的不信邪,在视察当天被捉典型。 跑得快的没捉住就算了。 剩下的都在走廊上站着扎马步。 秦老师接着道:“问乔珍珍同学去了哪,她怎么都不交代,所以只能让家长带回去好好教育教育。” “……” 小女儿的事,让刘萍丢脸,面上还要维持笑容得体,“实在不好意思,让老师费心了,回去我一定让她爸好好教育她。” “这个年纪的孩子,稍不注意就会误入歧途,还是需要当家长的多费心。” “俗话说得好,树苗不修不直溜。” “孩子不打不成气。” 最后两句话,就有点报私仇的意味,秦老师有些头秃,是典型的地中海,两侧留长的头发挡住了秃顶,却没挡住学生之间的一口一个秦秃瓢。 乔珍珍被领回家,路上一直都在暗窥亲妈脸色。 没从亲妈脸上找出发火痕迹,心里反倒是更加没底,她也顾不得讨厌鬼如何讨厌。 朝她眨眼睛,让她帮忙说好话。 虞晚可不往上凑,当妈的还没开始教育女儿,她现在挤进去就是吸引火力,引火烧身。 在乔珍珍的恳求眼神中,虞晚打了个哈欠装困。 一溜儿烟地回了房间。 “啪”地一声,屋门关得果断干脆,给客厅里的母女俩留下独处空间。 中午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一来一回地折腾,也没剩多少。 刘萍下午还要上班,上午就提前早退带虞晚领新户口簿,下午不可能再迟到。 相较最初的丢脸气闷,现在也只剩冷静过后的心累。 乔珍珍是她的女儿,也是乔林业的,刘萍再不想承认,也清楚小女儿有多像乔林业。 十几年如一日都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看法,那就没必要再继续。 她语调平静地问柜子边站着的小女儿,“你不在学校,又是去了哪?” “……” 乔珍珍闷不吭声,低着头看鞋尖,搭扣皮鞋还是年前生日时候买的,没穿几回,怎么就有些蹭掉皮了? “不说是?好,我也不问了。” 刘萍也不强求,冷淡道:“前十几年,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负责。 现在你也大了,说过的话,做过的决定,导致产生的后果,好与坏都该由你自己承担。” “珍珍,妈以后不会再问,也不会再多管,你也该长大了。” “妈……我……” 乔珍珍的犹豫,也只是犹豫,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偷跑去参加文工团考试的事情已经做了,好歹等有了结果再说。 家里人都小瞧她,这回她一定要干出一件大事。 虞晚出去倒水喝,顺便看下情况,没有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只有乔珍珍一个人坐在藤条椅,刘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看到遇事就躲的讨厌鬼,乔珍珍恼怒地瞪着她,“下回你再落水里,谁救你谁是狗。” “妈不是没把你怎么样吗?” 虞晚不以为意,晃着搪瓷缸走到柜子边倒水。 “连根指头都没动你一下,你让我帮你什么?要打要骂好歹得真开始了才能拦?” “哼,就你歪理多。” 乔珍珍捏了捏鼓着的挎包,意识到里面放了什么,忽然有些心虚,趁讨厌鬼没注意,她几步回了房间,又迅速把连衣裙挂进衣柜里。 阳台上的小葱盆里,两块透亮的鹅卵石被阳光晒得发烫。 虞晚把晾干的衣服全部收下来,坐在沙发上慢慢折叠好,等觉得差不多了才回屋躺着休息。 窗外蝉鸣翻天,在打死第五只蚊子后,虞晚听到乔珍珍自言自语:“讨厌鬼,你说我能去当兵吗?” “肯定能。” “真的?” “真的。”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去当兵?” 虞晚以前也有过当嫦娥的梦想,为什么是当嫦娥? 因为嫦娥美貌惊人还长生不老,不仅独住豪华宫殿,还有可爱的小兔子宠物陪伴,以及一个有腹肌的伐木工邻居解闷。 虞晚不爱泼冷水,喜欢泼人无法反驳的开水,她侧躺着和对床的乔珍珍对视,在她的期待眼神中,一字一句道:“你个子高,又长得英气逼人,吃得多力气也大。 虽然嘴巴不会说话,但有的时候不干人事还挺机灵。” 乔珍珍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子,她为什么要和讨厌鬼谈心? “讨厌鬼!我今天非要打死你!” “哎哟——” 一个枕头砸在虞晚脸上。 第44章 造谣小人 屋里,虞晚和乔珍珍跑来跑去的嬉笑打闹,直到桌上的搪瓷缸被打翻在地才停止。 “哎哟姑奶奶,你别追了,杯子都摔坏了。” “哪有那么容易坏?” 说归说,乔珍珍捡起搪瓷缸,上下仔细看了遍,发现喜鹊斜梅的喜鹊脚上摔缺了块。 连嘴上的梅花也掉了瓷。 心觉可惜:“好好一个搪瓷缸,才用几天就被你摔坏了,真是个败家子。” 虞晚白了乔珍珍一眼:“……” 到底是谁弄坏的?乔珍珍不追打她,能摔了搪瓷缸? 她纠正:“是我们,不是我。” “……” 相较讨厌鬼的厚脸皮,乔珍珍还是要略逊一筹。 没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 姐妹俩的感情在打闹中升温。 远在郊区京市大学的乔珍美却在与人对峙中,红了眼睛。 303宿舍是六人寝室,却在争执中无声地分为三派。 乔珍美气愤质问:“陈晶,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传我跟男同志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我说不是,你又不信,那就没必要再问。” 陈晶丢下手中带灰尘的女士背心,坐到靠窗床铺,语气冷淡道:“真是好心没好报。” “好心没好报?你也配说这句话,真是厚颜无耻,还倒打一耙。” 乔珍美受了半个多月的流言蜚语,一直猜不透谣言是从谁嘴里传出去的。 直到刚才才明白什么是口蜜腹剑,什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能想到,她一直以为的朋友,陈晶。 就是写举报信,又传她跟学校某位男同志乱搞男女关系的背后小人。 乔珍美和陈晶两人间的争吵,来得莫名其妙,午饭前都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四名室友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寝室长李晓梅好心劝了句,“乔珍美,你先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弄出误会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是啊,有什么事讲明白,犯不着搞这么大阵仗。” 另一位和陈晶走得近的苏彩凤也跟着附和,“你说是陈晶传的闲话,好歹也要拿出证据才立得住脚,否则跟造谣生事的人有什么区别?” 乔珍美气笑了,“证据?” “她刚刚捡回来的女士背心就是证据。” 大家都有背心,这算什么证据? 四人明显不信。 唯有沉默的陈晶掐着掌心,猜乔珍美是怎么发现的。 “那份举报信中,清清楚楚地写了乔珍美和凤尾花女士背心这几个字。” 乔珍美气得手抖,仍强行镇定,“如果不是我们寝室的人,谁又知道我穿什么样式的背心?”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说是陈……” 后头几个字,苏彩凤没说出来,如果不是陈晶,那不就是说她们四个有嫌疑?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乔珍美,可也从没想过乱造谣。 况且传闲话的这段时间,陈晶不是一直都在安慰乔珍美吗? 不仅如此,人家还时不时地帮着说话平谣言。 现在说乱造谣的人是陈晶,那怎么可能? 苏彩凤猜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是啊,万一是误会呢?” 寝室里的人都不相信陈晶是写举报信的人,毕竟陈晶的为人,大家有目共睹,整个寝室属她最热心。 谁遇到事需要帮忙,陈晶都是第一个出头帮忙的。 一直没说话的秦雅相对较为理智。 想了想才问:“乔珍美,你要不再想想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又或者让别人看见你买凤尾花背心?” “凤尾花背心不是友谊商店的舶来货,穿这种样式的背心也不止你一个。” “要以举报信里有凤尾花背心几个字给陈晶定罪,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是啊,这也太牵强了。” “……” 陈晶低着头不发一言,需要自证的话也有人帮她说。 她淡定地拿出枕头下的书,一页页翻阅起来,眼中充斥着冷嘲与不屑,就算乔珍美现在猜到真相又有什么用? 棋局她早就下完了。 乔珍美抿着嘴,目露鄙夷,一双清泠泠的眼直指窗边的陈晶,真不愧是京大才女,手段的确是高。 平时广结人缘,谁知道背后却是这种卑劣嘴脸。 要不是她请姑父帮忙看了举报信,她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怀疑到陈晶头上。 “陈晶,是不是你做的,你比谁都清楚。” 阳台上晒了那么多衣服,独独就她那件凤尾花背心掉下楼,还偏偏是好心的陈晶帮她捡回来的。 这种背地算计人,人前又装着做好事的女人,实在是恶心至极。 陈晶抬头扫了圈室友,最后看着乔珍美那张婉约秀丽的脸,语气坦然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诬陷我,或许只是为了找个人发泄怒火。 但有的话我还是要说清楚,不管你信与不信,投举报信的人不是我。” 这话一出口,本就不怎么信的室友更加动摇。 记着陈晶平日里的好,苏彩凤忍不住帮腔:“乔珍美,你再好好想想,陈晶都这样说了,或许是你哪里弄错了也说不一定。” “对啊对啊,大家都仔细想想,看能不能集思广益抓到凶手。 凶手在举报信里特意写了凤尾花背心,说不定就是为了挑拨,好转移视线,目的就是让我们起内讧。” …… 真相说出来没人信,大抵就是最讽刺的。 而更讽刺的是,背后捅刀的人,居然是平时相处不错,笑脸相迎的陈晶。 六月的午后,气温明显升高,乔珍美却觉得后背发凉,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后妈说过的那些话。 「珍美,你的性子过于和善纯真,与人相处一定要学会保持冷漠和疏离,甚至可以刻薄一点。」 以前年纪小,乔珍美觉得后妈是想要把她教得没礼貌,让人讨厌她,所以对于刘萍说过的话,多数都是过耳不入心。 现在回想,她真的太傻了。 「恶语相向的真坏人才是你的良师,它鞭策着你小心走好每一步人生路。」 「笑里藏刀的假好人就是药效剧毒的老鼠药,它会精准地在你人生转折处,直接毒残你。」 「为什么是残不是死?因为它最想看到的是你的痛苦挣扎。」 乔珍美想不通陈晶为什么要这么做。 更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能让陈晶使出这种下三滥手段毁她名声。 她在寝室待不下去,一分一秒都不想多看陈晶的丑恶嘴脸,乔珍美迫切想要远离这些人,熬不到明天星期五下午放假,等到第二天早上就请假回家。 第45章 梦境 乔珍美的请假通知,让闲言碎语卷入另一重高度。 那封举报信不知怎么被贴了出来,公告栏边上还多出一封强烈谴责说明。 署名是303宿舍,请求广大校友提供乱写举报信的人线索。 这页说明是宿舍自发行为,为的就是帮乔珍美证明清白。 本来只是捕风捉影的饭后闲聊,这下被证实确有其事,还从某某女同学这个代指,变为事主全名。 不到午饭时间,事情就已经全校发酵。 到了下午,离这不远的国防军大、第八中学,还有各种加工厂,都从好友、朋友、校友、师生、职工等等之类的人嘴里听说了这件事。 这年头,娱乐节目单一,闲聊就是最大的消遣方式。 恰好第二天又是周末,回到家的人再跟长辈、兄弟姐妹随口一说,事情算是彻底传开了。 传得有多开? 不论郊区还是市区,只要家里人有在海甸区上班的,在海甸区上学的人,那是全都知道了。 一句话传过两张嘴,到了第三个人耳朵里那就完全变了味。 更何况是这么多人。 短短两天时间,京市大的乔珍美算是“美名远扬”了。 那页查找乱写举报信的凶手说明,完全被曲解变形。 成了京市大的乔珍美是个女流氓,个人行为不检点,穿着凤尾花背心跟男人在某某地点乱搞耍流氓,耍女流氓就算了,还被人看见写了举报信。 乔家人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 反倒是因为周末,全家人都在家里吃饭,饭菜比平常丰富一些。 尤其是泡发好的海鲜,随便一煮就是一道咸香下饭菜。 虞晚吃得香,配着玉米糊糊吃了一大碗。 因为天热,额间还沁出一层薄汗,汗水没让她显得狼狈,反倒更显五官精致明艳,多了两分接地气的真实感。 刘萍心疼女儿,一边吃饭还一边帮着左手旁的两个女儿打蒲扇。 至于丈夫乔林业,汗水打湿衬衣她都看不见。 一句话,坐在右侧不顺手。 乔珍珍胃口打小就好,但被讨厌鬼说了一回吃得多,也开始反省是不是真的吃得多,几天观察下来,她好像吃的是有点多。 饭量就比大哥乔济南少了一丁儿点。 多了讨厌鬼的一倍。 乔珍美心里装着事,吃什么都味如嚼蜡,她又是一个在家里没存在感的人,倒没让人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 星期四乔珍珍请了家长,乔林业当时没空收拾小女儿,一心扑在刊登后反响不错的文章上,这会儿得了空就开始言辞犀利地“训话”。 虞晚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好好笑话一下乔珍珍,才躲在屏风后看了个开头,就忍不住同情她。 乔父管教儿女的观念,教千遍不如皮带抽一遍。 考虑小女儿大了,要面子。 教育方式改为提水桶扎马步一个星期,外加五千字悔过检讨书,还要在三天内交给乔父。 乔济南在阳台洗了把冷水脸,又拿毛巾擦身上的汗,洗漱好才往房间走,只还没到门边就看见鬼鬼祟祟的虞晚。 他嘴角露出浅笑,故意走近想看她在看什么。 而虞晚感觉自己被阴影笼罩,一转身险些跟乔济南撞个正着。 她屏住呼吸,灵活闪向另一侧。 然后头也不抬地绕过乔济南,径直去了后面阳台厨房帮乔珍美收拾碗筷。 乔珍美从小做惯了家务活,干起活很利索,见虞晚过来帮忙,忙说不用。 “快去洗脸刷牙,我这不用你搭手。” 入夜后,蚊子多得不得了。 打地铺的虞晚被蚊子咬醒,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哭。 仔细听了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正是最困的时候,挠了挠胳膊,翻过身又接着睡了过去。 过完周末,工作日的生活又恢复成以往那样忙碌。 当然最忙的人还要属乔珍珍,学校的那一份检讨她还没写,每天就加班加点的写乔父要求的那一份五千字检讨。 要是放飞笔头,她肯定两天就能写完。 但被要求字迹工整,那就不能敷衍了事。 “讨厌鬼,你在家没事帮我想想检讨书内容,回来后我好照着抄写。” “……” 已经帮着做晚饭,扫地拖地擦柜子的虞晚可不答应。 “你自己想,又不是我写检讨。” “上回在清漪湖还是我救了你,现在我有难,你就这样不管不问。”趴在桌前挥钢笔的乔珍珍怨气滔天。 虞晚视而不见,惬意地歪躺在被子上,还轻晃脚上的塑料凉鞋,凉鞋是刘姥姥给她买的,颜色虽有些艳俗,胜在凉快洗穿方便。 “上回是上回,这都多久了?再说了,要不是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才不会帮你干三天家务活。” “……” 乔珍珍被怄得跳脚,当即就想把钢笔里的墨水甩到讨厌鬼脸上。 可又怕把墨汁沾到衣服上,又或者床单上,到时候还不是要她洗。 不能报复,乔珍珍选择嘴上逞强,嘟嘟囔囔小声咒骂一堆。 床上躺着的虞晚虽没听清,但能猜到应该是乔珍珍在骂她,决定晚上等乔叔叔回来,她就跟人告状。 到时候乔珍珍提两个水桶扎马步,她都不会再同情。 夏天的午后容易犯困,躺着躺着,虞晚的眼皮就开始打架,浓密的长睫轻颤如蝴蝶振翅。 不知不觉中,人就睡着了。 还做起了梦。 梦里到了1980年,街上人满为患,一辆货车缓缓驶过,上面还有被捆住游街的杀人犯。 虞晚好奇张望,却什么都没看清。 画面一转,到了枪毙现场,连杀十几人的凶恶杀人犯被执行枪决。 …… 她还是没看见那个人长什么样,却看清杀人犯脖子上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乔济南27。 第46章 一个怪异的梦 “快醒醒,别睡了。” “讨厌鬼,你醒一醒,我要出门了。” 乔珍珍喊了半天,床上人都没反应,最后只能又拉又拽才把虞晚叫醒。 “这才多久,你就睡得这么沉,我要去学校了,你把门锁好。” 乔珍珍觉得虞晚在装蒜,平时稍微有一点声音,她就会醒。 这会也就几分钟没和她说话,人就睡得这么死? “谁让你叫醒我的?” 虞晚皱着两道眉,语气明显不耐烦。 她差一点就能知道梦境后面发生的事,现在被乔珍珍拉起来,真是窝了一肚子起床气。 “哟,屁大点事用得着发脾气?” 乔珍珍啧了一声,觉得她莫名其妙,“我要出门了,难道不应该给你说一声?” “下午你如果要出门,记得把门窗锁好,别给家里招了贼。” 怼完讨厌鬼,乔珍珍才拿着挎包去了学校。 家里剩下虞晚一个人。 她靠在床头回想刚才那个梦,觉得梦境过于真实,又感觉不太吉利。 以前做梦,梦醒后就记不清了。 可这次却意外记得很清楚,甚至能回想起梦中细节。 可惜中途被乔珍珍吵醒打断,没能把梦做完。 虞晚有心想把后面的梦续上,可怎么都睡不着了,干脆起床打扫卫生。 她扫完屋子又拖地,刚要放水洗抹布擦家具时,脑中瞬间闪过一丝疑惑。 梦里为什么会有人说杀人犯没亲人处理身后事? 乔家、刘家呢? 还有乔济南好端端地,为什么又会成为杀人犯? 越琢磨越不对劲,愈发显得这个梦境吊诡迷离,等擦完柜子,虞晚忽然想起昨晚听到的哭声。 再结合最近半个月内发生的事,她脑子里一下蹦出许多猜想。 事情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怕事情真如想的那样发展。 虞晚在桌上留了张纸条,就匆匆出了门。 京市大学在城郊海甸区。 虞晚第一次去,不熟悉路况,路上耽误了些时间。 到了校门口她被守门大爷拦住。 “你是谁?这里不许顺便进出。” 不是返校时间点,又是半下午没什么人的时候,看大门的人就管得比较严。 虞晚礼貌笑了下,“大爷,我是来找人的。” “这里登记一下。”守门大爷指了下桌上册子。 虞晚快速填写好,说出要找的人名后,守门大爷瞬间变脸,还一脸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问。 “你确定找乔珍美?” “对啊,怎么了?” “等着。” 守门大爷没再多嘴,转身进了小屋子,让另一个稍年轻的同事跑腿叫人。 午后阳光刺眼,幸好带了草帽遮阳。 虞晚站在大门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乔珍美。 她笑着喊了声,“二姐。” “我们去边上说话。” 乔珍美怕虞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闲话,跨出大门拉着她去了一旁树下躲阴凉。 然后才问:“是家里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个时间来了京市大?” 虞晚不能说是因为一个梦,这样会显得过于神经质。 可她的预感又一直非常准。 她抿着唇不着痕迹地观察乔珍美。 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些痕迹。 来的路上,她还反复纠结,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想多了。 可刚刚门卫大爷的反应,就进一步佐证了她的猜想。 京市大那么多人,门卫大爷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而她刚刚一说乔珍美三个字,人家就立刻变脸。 其中要说没什么事,搁谁会信? 虞晚选择打直球,刻意又随意地笑了笑。 “昨天夜里我听到你哭了,有些放心不下,所以跑来学校看看你。” 她摘下稻草编织遮阳帽,拿在手里扇风,一璧扇着,一璧留意乔珍美。 “前些日子,大哥过生日的时候你就有些魂不守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乔珍美有瞬间怔愣,没想到自己夜里偷哭会被虞晚听见,她面上讪讪地,又不想让虞晚担心,所以没承认也没否认。 反而故作轻松地笑了下,“没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虞晚明显不信。 她又不傻。 怎么会看不出乔珍美脸上的笑容有多勉强? “你是我姐,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出出主意。” “小虞,我真的没什么事,是你想多了。”乔珍美温柔地笑了笑,拿出裤包里的干净手帕递给她。 “擦一擦汗,跑这一趟累着了?” 冷不丁地被岔开话题,虞晚接过花手帕擦完汗又接着说:“你别瞒着我,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傻小虞,要真有什么事,我肯定早就告诉家里人了,不用担心我,我在学校好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虞晚总觉得乔珍美是在故作轻松。 她的话并没有压下她的猜想。 反而让她觉得事态很严重。 在经过多次追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没什么事,是她想多了以后。 虞晚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可就这么回去,心口又莫名慌地厉害。 想了下,她语调关心地叮嘱。 “二姐,人生除了生与死,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槛。” “反正不管遇到什么事,多想想爸妈、大哥还有珍珍和我。” “好啦好啦,时间也不早了,快点回去,晚了就没回市里的车了。” 没见着虞晚之前,乔珍美就已经接近崩溃,短短两天时间,事情就已经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她的室友打着帮她洗脱污名的幌子,把事情搞得人尽皆知。 而她这个受害者,连一句指责怪罪的话都不能有。 虞晚被催促着离开,在转身错眼间,她好像看到乔珍美眼中的泪意。 她的难过和她的强忍,让虞晚回头给了她一个拥抱。 突如其来的拥抱,在大街上有些不合时宜。 好在虞晚先一步开口,为这个没名头的拥抱加上一个来由。 “二姐,我等着你周末回来做葱爆干贝,还有我想吃你做的小米粥冲鸡蛋花。” “月底可能还要麻烦你帮我洗一回裤子,谢谢你了啊,珍美。” 第47章 等”雨“来 看着虞晚的身影在街角消失,乔珍美才重拾勇气回了京市大。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些闲话吗? 只要她不去理会,过段时间自然就没人提了。 就像小时候有人骂她八字硬,克死亲妈一样,时日久了,也就没人再不怀好意地碎嘴了。 红砖墙后,虞晚估算着时间,确定差不多了又返回校门口。 她跟守门大爷打听乔珍美的事。 可不管怎么问,问多少遍,大爷都是摇头晃脑说不知道。 “小同志,快回去,我瞧这天要下雨。” 早上领导才开了会,不让议论学校发生的事,怕影响京市大学的形象。 加上现在正是三创五检共建美好新未来时期。 京市所有大大小小的学校,还有相关机构都有专人走访了解开展教育工作。 虞晚没打听到什么有用消息,略显失望,又瞧时间不早了,只能先回去。 坐上末班公交车。 摇摇晃晃颠簸中,虞晚思绪飘远,又想起梦中场景。 梦里那种扑面而来的真实、压迫和紧张,让她想要暗示自己只是一个梦,都做不到。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激得虞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过神,发现此时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还刮起了风,吹得路边树影歪斜。 也吹得她后脖发凉。 海甸郊区的京师大学离报社职工院的直线距离并不算远,也就五公里左右。 坐公交车只需要坐八个站。 眼看着离家还有两个站,汽车却突然抛锚。 天还下起了雨。 “各位同志都在车上等一等,老毛病了,汽车一会儿就修好,别着急啊。”女售票员安抚了一下大家情绪,翻出木箱里的手电筒帮司机看问题所在。 折腾了十来分钟,还是不行,有着急回家的直接下车,离得远的就只能耐着性子等。 虞晚不想淋雨,又怕再修十几分钟又或者半个小时,都还是修不好。 想着也就两个站,走十来分钟就到家了。 略作考虑,她就戴上草帽冲进了雨里。 道路两边的路灯隔好远才有一盏。 除了昏黄灯光下,别的地方都是暗角。 虞晚穿的是刘姥姥给她买的塑料凉鞋,白天穿除了有些艳俗,也没别的不好。 可一旦沾上泥水,双脚就在凉鞋里面前后打滑。 再又一下跐溜后,右脚凉鞋直接跑到了脚脖子处。 顾不得被雨淋湿,虞晚弯腰扯拉凉鞋位置,因为抬脚变成左脚独站,手上一个用力,身子踉跄地向右边扑去。 “啊——” 虞晚怕摔进脏污水坑里,慌乱间忽然扯到了什么,她也不管是什么,双手齐上,稳住自己向下摔的趋势。 一声“撕拉”响后,被扯住的军绿色胶雨衣直接破了个大洞。 破的地方刚好是口袋处。 “同志,请放手!” 耳边响起的男人嗓音,让虞晚尴尬不已,收回手,看到手中多出来的一块塑料布,她只想马上打个地洞钻进去。 “对不起同志,真是不好意思。”她小声赔礼道歉,也顾不上头上歪掉的稻草遮阳帽。 “我不是有意要扯坏你的雨衣,要是方便留下联系方式,我会赔你雨衣钱。” 虞晚递回扯坏的塑料布,男人没接,她抬了抬帽檐,视线跟着往上,带胡渣的下巴,抿着的薄唇,如刀锋般的下颌线,然后是高挺的鼻梁。 直到看清男人整张脸,虞晚忽觉遭雷劈。 “你!” 怎么是他?那个随地放水的男人。 “……” 沈明礼瞳孔微缩,同样震惊,他在滇南大湾四处打听她的消息,没想到在京市遇见。 “讨厌鬼!你怎么还在这?快跟我回去了。” 披着雨衣的乔珍珍,还拿着一把大黑伞,她放学回家做好饭,就一直在等家里人回来。 可左等右等,谁都没准时回来。 眼看着雨下大了,怕讨厌鬼淋雨又遭瘟病吃水果罐头,乔珍珍干脆去车站接她。 “你跟人说什么呢?快走啊,别站着淋雨。” 她走过去撑开大黑伞,又帮着把地上的红色塑料凉鞋捡起来。 “哦,好。” 刚好乔珍珍来了,虞晚接了话就转身想溜,至于什么赔雨衣的事,瞬间抛到后脑勺。 这男人在盐碱滩看到过她,要让他说出些什么就遭了。 她也顾不上穿凉鞋,赤着一只脚跟乔珍珍往回跑。 沈明礼没有喊住她,也没捡起掉在水坑里的防水布,视线追着那道梦影进了百米外的职工家属院。 他不禁扬起嘴角,胸腔漫出几声笑。 笑过之后,雨中男人不慌不忙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到家以后。 乔珍珍把雨衣、雨伞和雨靴放在家门口沥水,又帮着讨厌鬼倒了盆热水端进屋。 “快擦擦身上雨水,再换身干净衣服,要明天敢生病吃水果罐头,小心我嘴巴都给你打肿。” 可恶的讨厌鬼,一个月就吃了她一年的水果罐头。 今天再淋雨病一场,未来两年的水果罐头都被她吃光了。 耳畔的抱怨威胁声,引得虞晚直笑,目光落到进进出出为她端茶倒水拿毛巾的乔珍珍身上,眼中的笑意和温柔愈发明显。 她满口答应,“好好好,我不生病。” 喝了两大口姜茶,换好干净衣服就坐在床边泡热水脚祛湿。 乔珍珍双手环胸地看着讨厌鬼,不怎么放心,又翻出冬天穿的鸡布棉鞋,丢到水盆边。 “一会儿穿这个,好好捂一捂,这个季节的雨可阴着呢。” 虞晚点了点头,又问:“这个点了,乔叔叔还有咱妈都没回来吗?” “嗯那,不知道都干什么去了,大哥也没回来。” 乔珍珍拉开窗帘,望着黑沉沉的天,心里犯嘀咕:煤球还要多烧半个热饭。 “要不去院门外接一下?”虞晚又喝了口姜茶。 “不用,他们又不是你,工作单位有放雨披。” 到了六点半,刘萍和乔济南才一前一后的回来。 忙了一整天,等不着乔林业回家,一家人就先吃了晚饭。 饭桌上,虞晚看刘萍和乔济南脸色都不好看,也就没提去京市大的事。 倒是乔珍珍挑起话头,“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雨披男你认识吗?” 虞晚摇头,神色自若地夹了一筷子银鱼干。 “那你还跟他说话?” 乔珍珍斜她一眼,觉得讨厌鬼警惕性太轻,又出声提醒,“不认识的人还是少搭理,以前家属院就抓到过间谍,万一你遇到的是坏分子怎么办?” 第48章 种菜高手 听到有关虞晚的事,乔济南握筷子的手一顿,他目光扫向对面,溜了一圈又听到她说。 “我就是不小心把人给撞了一下,赔了句不是。” 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乔珍珍也不再问,又说起她去京市大做什么。 “就是有些事想问问二姐。” 虞晚没说是因为一个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主就在面前啃玉米窝头,她说梦见乔济南是杀人犯。 那不是纯找骂吗? “你可真闲,周末再问不行吗?” 乔珍珍翻了个白眼,觉得讨厌鬼就是贪玩,变着法的到处溜达。 去年吃忆苦饭的时候,她也去过海甸郊区协助农耕。 风景是比市里好。 也没那么大尘土。 两姐妹能有话说,刘萍倒是乐见其成,转眼想起下午外甥女到邮局参加内部招工考试的事,她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复杂。 死丫头片子,饭没她这个长辈盐吃得多。 也敢学着威胁人。 邮局内部招工考试的报名表,刘萍故意写的是马晓夏,而不是马晓晴。 无论能不能考上,死丫头都不可能留在邮局,更不能留在京市。 晚饭过后。 一家人都洗漱好上床休息,乔林业也没回来。 直到熄灯断电,刘萍也没等到丈夫,她停了织毛衣的动作,放平枕头直接睡觉。 乔林业一直都有晚归忙工作的先例,不算什么新鲜事。 可直到第二天早上,人也不见回来。 因丈夫背着她给乔济南找对象的事,刘萍对乔林业心有埋怨,疙瘩也一直没消。 一夜不着家,她也不急,更懒得管。 只把平时照顾丈夫的精力全用在两个女儿身上。 “小虞,过两天开衫就能织好,等织好妈再给你打一件高领毛衣,入冬以后穿着也暖和。” 高领毛衣? 听到这四个字,乔珍珍眼睛都亮了,立马提要求,“妈,你给讨厌” “给二姐织毛衣的时候织宽松点,我好跟她换着穿。” “你姐才不跟你换着穿。” 刘萍的话,虞晚只笑吟吟地附和点头。 倒惹得乔珍珍心里犯酸,酸过之后,又想说亲妈偏心。 可她有四件毛衣,说妈偏心也不合实际情况。 纠结来纠结去,只能霸道又强横地打小算盘,讨厌鬼要不跟她换着穿,她就偷着穿。 前几天穿了她的白蓝连衣裙参加文工团考试,到现在还不是没人发现。 乔父一夜未归,乔济南打算吃完早饭跑一趟报社问问情况,只有乔珍珍乐得合不拢嘴。 她爸要求的五千字检讨,还能再晚半天交。 用过早饭,下了一夜的雨也开始停了。 乔济南先跑了一趟报社,确定乔父人在工作单位,才松了一口气。 “爸,再忙也要记得回家休息。” “你这小子,还管起你爸了。” 对于儿子的关心,乔林业心里很受用,但眼下手里有更紧要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于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好好工作,你爸好着呢。” 送走乔济南,乔林业又一头扎进迎接三创五检的准备工作中。 家里,乔珍珍麻利地洗完碗筷,跟水槽边搓抹布的讨厌鬼交代了两句就去了学校。 因为不是周末,中午家里不开火。 虞晚晾好抹布,锁好门窗后脚也出了门。 家属院被雨水冲刷了一整夜,水泥路面蓄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洼。 被出门上班的人踩踏,又变得脏污。 虞晚悠闲地踮脚走路躲雨水坑,穿过梧桐林,经过家属院五号楼。 五号楼是前几年新建好的,因报社分房条件必须是双职工家庭,所以到现在人都没住满。 楼下像躲地雷来回跳的苗条身影,让三楼窗边的沈明礼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还穿着那双在他梦里跑了一整夜的红色凉鞋。 沈明礼以前没怎么接触过女同志,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方式去认识她,了解她。 如果可以的话。 再……进一步加深革命友谊,也不错。 不给沈明礼想出开场白的时间,那道身影就已经出了家属院大门。 这次从滇南大湾回京市,主要是组织上的安排。 沈明礼要去国防军大上集训课,考虑交通方便,暂时住在姐夫分的报社家属院。 大姐沈明娟跟大姐夫张国斌已经结婚好多年,前几年夫妻俩一直在北方榕城,最近这两年才调动工作回京市。 沈母心疼远嫁的大女儿,又因两个儿子都不常在家,于是没让小两口和外孙挤在报社家属院,而是留在军区大院。 女婿住在老丈人家,说出去跟入赘一样。 起初张国斌也觉不自在,可在沈家住上些时日,尝到岳家带来的好处,那点不自在也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平时还是要做出谦和淡泊姿态,毕竟是读书人,要有不为特权动摇的风骨。 九点之前,沈明礼要去国防军大报道,时间比较紧,寻人的事就只能往后推。 好在她跟他都住在一个家属院,再想见面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说回另一边,小槐花胡同。 虞晚在门楼下碰见了大姨刘菊。 上回见面还是在家属院,时间间隔近一个月。 今天意外碰上,都有些惊讶。 刘菊因大女儿马晓晴的事,得罪了亲妈,想着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趁今天休假主动上门求和。 哪知道会这么巧,跟外甥女碰个正着。 虞晚是小辈,先喊了声“大姨。” 刘菊应了声,然后跟外甥女一齐进了四合院。 来的时候,她还担心会被老太太轰出去,现在有虞晚这个小辈在,老太太再不高兴,也会留一两分面子。 “小虞,跟姥姥进屋。” 刘老太本打算去菜市场买菜,菜篮子都挎上了,现在看到大女儿,一肚子火气又蹭蹭地涌了上来。 虞晚很听话的跟在姥姥身后,还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帮老太太把菜篮子挂回墙上。 大姨提了满满一挎兜的菜,哪还需要老太太去菜市场跟人打挤。 况且她今天穿的是凉鞋,也不想去菜市场被踩得乌漆嘛黑。 刘菊被老太太冷待,也不觉得有什么,反笑得一脸讨好,这会儿小跨院和前院、后院的人都去上班了。 她也不怕被人瞧见。 “妈,家里菜圃自留地新结了茄子、刀豆,趁新鲜特意摘来给您老人家尝尝。” “消受不起。” 刘老太板着脸,瞧都不瞧一眼。 “今年丝瓜开花早,结得也早,想着妈您爱吃,最早的这一茬丝瓜都被我摘了过来。” 刘菊把挎兜里的新鲜菜一样样地往外拿,边说还边窥老太太脸色。 虞晚在老太太跟前这么久,对于老人家的脾气还算了解,她帮着递梯子,故作惊呼。 “呀,还有两个小南瓜,姥姥,你瞧瞧多新鲜,蒸着吃肯定特甜。” 她把小南瓜拿到老太太面前,又嘴甜夸人。 “大姨,你种的菜长得可真好。”两个南瓜就比巴掌大点,新鲜程度是在菜市场买不到的。 “……” 刘菊笑了笑,有些心虚。 菜哪里是她种的,全是她婆婆和两个妯娌一泼粪一泼尿的伺候。 估计这会儿正在骂她。 第49章 事端 有虞晚在中间两头相帮,刘老太跟刘菊的关系也稍微缓和了些。 当然,最大功臣肯定是桌上堆满的新鲜蔬菜。 茄子、刀豆、丝瓜、南瓜、南瓜叶、野苋菜、黄须菜和马齿苋。 跟刘姥姥相处久了,虞晚不仅学会了做饭,还学会了认野菜,当然听得最多的还是各种生活“小偏方”。 比如:冬吃萝卜,夏吃姜。 晨吃三片姜,如喝人参汤。 吃人参不如睡五更。 臭鱼烂虾,索命冤家。 饱不洗头,饿不洗澡。 有上坡必有下坡,有进路必有出路。 刚则易折,柔则常存。 …… 老太太肯正眼瞧她,刘菊就知有戏,想起儿子昨天说的事,准备拿到老太太跟前卖个好。 “妈,我昨天听人说了一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还请您老人家帮我琢磨琢磨。” 大女儿是藏不住话的,这会话说得绕,那就是不方便让人听见的意思。 刘老太会其意,转过脸神色慈爱地跟虞晚说。 “小虞,家里酱油瓶快空了,你跑一趟供销社,替姥姥打些酱油回来。” “诶,好。” 虞晚知道是老太太有意支开她,语调轻快地应下,接过钱票转身出了屋子。 等人出了小跨院的月亮门,刘菊才坐到老太太跟前的圆凳上,然后一脸严肃,压着声音道:“昨天我从老二嘴里听到一些事。” 才开了个头,就停顿下来,看老太太反应。 “要说就说,别卖关子。” 刘老太有些不耐烦,才端起的茶盅又重重地放回桌。 见这架势,刘菊赶忙赔笑脸:“我这就说这就说,只求您老人家听了别动气。” “泥鳅不是在海甸近郊的清洁队上班吗?他这两天听了些风言风语,说是某位女同志跟同校男同志在小树林乱搞男女关系,还被人瞧见写了举报信。” “这位女同志的室友为了帮她查处造谣生事的人,大张旗鼓的贴了说明书,弄这一出,反正是有耳朵的人都知道了。” 刘菊没说外甥女的名字,也故意模糊了京师大学,不管事情真假,怕刺激到老太太。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就是些碎嘴长舌头的东西乱嚼舌根。” 刘老太听得眉心叠了几层皱纹,她年轻时候就吃过这种暗亏。 心道可怜,又提醒大女儿:“你听了就听了,别到处瞎传。” “好好一个女同志遭人这么编排抹黑,不就是想逼死人家吗? 她同寝室的室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这么帮忙的?” 老太太一语戳中要害,刘菊更不敢提是谁。 “你巴巴跑到我这来,就为了说这事? 没事儿赶紧给我回去,我这可没多的口粮给你吃。” 刘菊被老太太撵,不说也要说了,况且这事根本就没法瞒,早晚都会从街坊嘴里传出来。 最迟,也就这个礼拜天的事。 “哎哟,我实话跟您老人家说了,那人就是乔珍美。” 乔珍美三个字,如天降惊雷。 惊得刘老太脸色大变:“你说什么?是谁?哪个乔珍美?” “还能是谁?就你那……便宜外孙女。” “砰——” 茶盅被砸了出去,落到青石砖上,摔得粉碎。 描玉兰花的茶盅可是老太太的嫁妆,被这么毫不留情地砸了出去,可见老太太气得不轻。 刘菊赶忙扶着老太太给她顺气,“妈,你先喘口气,别着急,先多喘几口气。” “这事我也是昨天才听说,就是拿不定主意才跟您老人家提,可不是存心来气您。” “三妹那,我还没去说,这事还得您老人家坐镇,否则……” 三个外甥女想要说个好婆家,无疑是登天。 眼下,乔家三只花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不论闲话是真是假,又或者到底有没有这件事。 稍微有点脸面的人家,谁会要这种被人当谈资又冷嘲热讽的儿媳妇? 你走人跟前过,人家笑谈你儿媳妇穿什么样式背心,在哪滚小树林。 这…… 一家人的脸面可不就是被人踩在脚底下。 刘菊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刘老太只觉天旋地转,脑子里嗡鸣作响。 “妈,你说句话啊。” “妈,你怎么了?” “妈……你别吓我。” …… 老太太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好在有刘菊扶着老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喂药丸。 折腾好一会儿才把刘老太掐醒。 “哎哟,我这个碎嘴,就不该提。”刘菊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心里暗暗后悔。 可这悔也是没办法的事,她不说,走外人嘴里听着,到时候人不在家里,没有药服,指不定把老太太摔成什么样。 “妈,你先喝口水顺气。” “不管遇到什么事,总会有办法。” 搪瓷缸喂到嘴边,刘老太没喝,匀过气后才说:“我没事,你把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我说清楚,一个字都不许漏。” 事情该说的都说了。 刘菊这会也只能顺着老太太,于是又把听到的重复了一遍。 …… 经过一次刺激。 刘老太精神有些不大好,但脑子却很清醒,她喝着白开水缓和心绪,很快就做了决定。 “妈,事情就是这样,再多的我也不清楚。” “这事传归传,但真假难辨,您也不用操心,保不齐过段时间就没人提了。” 老太太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问刘菊。 “泥鳅是不是九月初满十九?” 第50章 醋汤螃蟹 正说乔珍美的事,忽然提起自家儿子,话锋转得过快。 刘菊还没反应过来。 “可不就是九月初生的,生泥鳅的时候可把我折腾惨了,痛了整整两天两夜。” 刘老太眼神倏亮,难得说话和软了些:“大丫头,今天你先回去,下个礼拜再过来一趟,来的时候把泥鳅带过来,好长时间没见着他,还怪让人记挂。” 一听老太太说让她回娘家,刘菊可顾不得想旁的事,只觉胸口那股堵着的气一下就畅快了。 这么多年,亲妈什么时候主动叫她回过娘家? 哪回不是她自己跑上门? 再说每次回娘家,她也没空过手。 外人只知道城里吃菜买菜难,说得好像郊区庄子上就不难。 马家不过是庄户人家,靠家里人口多划的自留地也宽一些。 但种的菜啊瓜啊都是有数的,天热菜多的时候,她月月偷摘两回送娘家人,就怕老头老太太没菜吃。 寒冬腊月,婆婆腌的咸菜、野菜、大酱,还有存的白菜萝卜、高粱米红薯哪样没往娘家送? 为这事,早些年婆婆妯娌没少跟她干仗。 好在丈夫马建成不常在家,没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婆婆动手,那就是没那回事。 所以,有时候就觉得穷归穷了些,丈夫待她还不错。 毕竟敢跟婆婆动手的儿媳妇,放到别人家,被夫家打死都没人喊一句冤。 好在都熬过来了,现在家里孩子都大了,婆婆年纪也上去了。 除了阴阳怪气骂几句,别的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打婆婆的事,刘菊从没跟娘家人提过,要是知道了,估计要遭老头老太太一顿臭骂。 虞晚打完酱油回四合院,大姨刘菊已经走了。 瞧老太太脸色不好,猜是被大姨给气的,于是走到老太太跟前帮她按太阳穴。 按了十几分钟才没话找话说。 “姥姥,这力道合适?” 刘老太叹息一声,“合适,合适啊…” “小虞就是孝顺懂事,有你在,姥姥也能多活两年。” 虞晚瞥见门后撮箕里的碎瓷片,心想:大姨再气老太太几回,可不就要折寿了。 担心虞晚听到外头的风言风语,刘老太拉着她坐下,语重心长道:“夏至暑热,白天没事就少出门,在屋里好好待着避暑热。” “刚好还可以跟你姥爷学下棋。” 虞晚没工作,天天在家吃闲饭,肯定要听话懂事。 她笑着答应,又帮着老太太摘野菜。 上午时间过得快,等屋里撒满阳光,也到了要做午饭的时候了。 “姥姥先给你熬些绿豆汤,回去的时候记得再装上一饭盒。” 午饭有凉拌的马齿苋还有清炒丝瓜,虽没有肉,菜里也没什么油腥,但配上玉米杂粮窝头和醋汤,吃起来也算爽口开胃。 醋汤是虞晚第一次喝,味道有些说不出的奇妙,就是姜末加醋和盐然后放点猪油和葱花,倒入滚烫的开水,一冲就好了。 有点类似吃大闸蟹配的姜醋汁,想到大闸蟹,虞晚就有些嘴馋。 这样想着,一不小心也念了出来,“要是能吃螃蟹就好了。” “螃蟹有什么好吃的?没什么肉,全是壳,哪有窝头香?” 提到螃蟹,赵美华就皱眉,夹菜的筷子一顿,觉得现在的孩子不会享福。 她十来岁的时候,正是打仗时期,跟着爹妈东投奔西投奔,投到南边太湖舅舅家,那真是顿顿吃螃蟹,吃得她面黄肌瘦。 后头小鬼子打到太湖,他们一大家子又连夜跑路去了更南边的老家礁岛。 住在岛上的那段时日,真是吃够了鱼啊、蟹啊,每天做梦都想吃点五谷杂粮。 刘老太笑道:“你小姨嫁到沪市,年年吃螃蟹吃得写信抱怨,那东西要吃活的,不然姥姥就让你小姨邮一些过来。” “还是肉好吃,奶,家里什么时候能做点红烧肉吃?”刘景文跟刘景武都在铁路局上班,一个是临时工,一个是正式工。 天天干体力活,肚子里没油水饿得也快。 “红烧肉就别想了,没个斤,你俩吃了都不够填牙缝,想想下乡的景时,他还顿顿吃野菜糠皮糊糊呢。” 刘老太的话,让儿媳赵美华又犯愁,也不知道小儿子什么时候能回城。 刘老头下棋赢了一上午,笑呵呵地打圆场,“等过年一家子团圆再吃红烧肉。” 听到红烧肉,虞晚感觉更馋了。 上次吃,还是在乔济南过生日的时候。 刘家人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才下班回来的郑老师在院子里喊了一声。 “老太太,你们家外孙乔珍珍又闯祸了,下午让她妈去学校领人。” 这一喊,前院后院的人都听着了。 前院的秦老寡妇跟儿子儿媳碎嘴:“刘家外孙女也是个有本事的,上个星期才领了一回教训,这个星期又惹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总归不是个老实本分的。” …… 刘老太好脸面,外孙女乔珍珍再一再二的惹事,老脸都给她丢尽了。 刘老头朝屋外吆喝着应声:“麻烦郑老师了,谢您带话。” “珍丫头是个有能耐的,咱家里谁像她这般隔三差五请家长,不愧是我老刘头的外孙女。” “她爷爷棋场杀遍无敌手,她是校内无敌手。” 赵美华哽住:“……”这也能夸? 闷头吃饭的刘峰:“……”老头子年轻时可是拿扁担打着他去上学。 刘景文、刘景武:“……”他们念书那会,爷爷可不是这样说的。 虞晚憋笑,然后没憋住,顿时笑出声。 星期一到星期五的中午,刘萍在单位食堂吃饭,除非有事,一般都在办公室午休。 刘老太不会因为乔珍珍要请家长的事,特意找到女儿单位让她请假耽误工作。 所以吃过午饭,她就带着虞晚去了第六中学。 虞晚有过一次经验,还给乔珍珍用油纸包了一个夹凉拌野菜的窝头。 灌了一小玻璃瓶绿豆汤。 大中午走在路上热得要命。 马路都被晒得发烫。 坐公交车到了六中,门卫问都没问她们一声,直接就让进去。 看情形,老太太不止来过一次。 乔珍珍因为打架被罚站,看到操场上的两道人影差点哭出来。 “姥姥,讨厌鬼……” “你们怎么来了?”她还以为自己要站一下午。 第51章 打架的乔珍珍 走廊上不像上次那样站了好几个人,墙边只有乔珍珍一个人。 稍微走近,发现乔珍珍脸上有抓痕,麻花辫也乱糟糟的,猜她应该是跟人打架了。 虞晚柔声问:“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跟你动手的人呢?” 一连串儿的问题,问得乔珍珍红了眼睛。 她心里本来就委屈地不得了,可又不好意思哭,一直强忍着,现在被讨厌鬼这么一问,眼睛就有些不听话了。 不过等看到亲姥姥的脸色,乔珍珍的委屈立马就收了回去。 “饿了,先吃个窝头垫垫肚子。” 虞晚把布包里的窝头和玻璃瓶装的绿豆汤都拿了出来,想着乔珍珍的饭量,估计已经饿惨了。 这一举动,又把乔珍珍的委屈勾了出来。 她语带哭腔地埋怨:“讨厌鬼,你给我带窝头干什么?” 嘴上嚷着,手上动作却是一把拿过玻璃瓶,扯开皮塞哐哐喝了好几口,喝了一大半绿豆汤还嫌嘴。 “糖放少了。” “……” 虞晚想把窝头丢她脸上,她就不该给乔珍珍带吃的。 刘老太看得直摇头,珍丫头这样不省事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外面的谈话,被办公室里的班主任听得一清二楚,这乔珍珍的家里人到底清不清楚打架是什么恶劣性质? 居然还顾得上吃喝饱肚子。 刘老太看了两个外孙女一眼,敲门进了办公室。 “肖老师,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你们当家长的也不容易,这么热的天还跑一趟。” 肖老师是个清瘦斯文的中年男人,说话很客气,学生打架他也不敢说什么重话,万一说重了人家家长一封举报信投上去,举报他耍官腔搞形式主义作风,那就倒大霉了。 “您坐。” 老太太年长,肖老师把椅子让了出去,自己坐到同事位置上。 “也不知道郑老师跟您老人家说明情况没有,我这再跟您说一遍。” 事因很简单,就是乔珍珍跟班里的张蔷发生口角,乔珍珍气不过先动手打了张蔷,然后就变成了两人对打。 后面张蔷摔下楼梯,身上脸上严重擦伤,更不幸地是摔折了右腿。 人已经被送去医院,而乔珍珍被班主任单独留在办公室,看似是罚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保护。 对方家长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还扬言要打死谁,当时那种情况,乔珍珍露面肯定要吃大亏。 听到乔珍珍把人打伤,刘老太觉得自己真的活不长了,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外孙女咋就那么能耐?一出手就把人家的腿打折。 “事情就是这样,人呢,您先领回去,至于张蔷那边,你们这边尽快去第一协和医院了解伤情,最好是家长之间私下解决。” 肖老师是在变相暗示,也不知道老太太听不听得明白。 张蔷父母都是铁路局干部,到时候人家去派出所告你,再扣顶大帽子,弄不好乔珍珍还要去劳改所。 “真是麻烦老师了。”刘老太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说多错多,只能点头应是。 “不管是什么原因,先动手的是乔珍珍,这是在场人都看见的。 眼下张蔷摔折了腿,后续需要怎么治疗,怎么赔偿,都是一件棘手事。” 肖老师没说谁对谁错,他也只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人。 私心里想着这件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果真的闹大了,又在这三创五检时期,他很大可能会被调到乡镇上,又或者丢了铁饭碗。 一天之内连出两件事。 刘老太也没那个精力去教育外孙女,把人领回小槐花胡同,弄了口吃的给乔珍珍就回屋躺着了。 旁的话一概没提,一概不问。 虞晚倒是问了乔珍珍,可乔珍珍愣是什么都不说。 也丝毫不见打伤人的悔意。 她打着蒲扇看乔珍珍吃饭,对她的武力值刷新了认知。 “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该把人推下楼。 摔断腿要没治好,成了跛子可怎么办?你拿什么赔人家?” 乔珍珍不屑道:“赔什么赔?谁推她了?是她自己没站稳,跟个长舌妇一样说个没完,摔断腿都是她活该。” 虞晚看她还一脸愤愤不平,无奈地摇了摇下巴。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打伤了人,可不是嘴上耍威风就能解决的事。 到了半下午,不到四点。 小槐花胡同因两辆派出所三轮车热闹起来。 一波人进了四合院寻到刘家,指名点姓地要带走乔珍珍。 这会儿刘峰、赵美华两口子在上班,刘老头也不在家,家里只剩刘老太跟两个外孙女。 “同志,你们这是有什么事吗?” 来的三个人身穿白色警服,是什么人一目了然,刘老太却故意问。 “好端端地带走我外孙女做什么?” “有人报案,说乔珍珍故意杀人,受害人现在还在医院救治,还请乔珍珍跟我们走一趟,有什么话在派出所说清楚。” 乔珍珍根本就没想到会有警察找上门,还这么快,她躲在屋里听院外人说话,拉讨厌鬼的胳膊也有些用力。 虞晚被捏得胳膊疼,一巴掌拍开她,“这会儿怕什么?拿出你打架的架势啊。” “你敢先动手,还把人打伤,就不要怂。” 乔珍珍剜她一眼,努力表现出什么都不怕,但面对的是警察同志,哪有那么容易? 到底是没经事的小姑娘,瞪了人又缩到虞晚背后躲着,神色慌张地不行,“讨厌鬼,我好害怕。” 虞晚被她扯着衣服下摆,转过头问:“那你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和张蔷动手?” “我……”乔珍珍犹豫。 “都这会了,你还不说?” “……” 不是乔珍珍不愿说,而是现在冷静下来,她也觉得自己事情没做好。 当时她也是被那些人的三言两语激得下不来台。 一时冲动才打了人。 乔珍珍凑到讨厌鬼耳朵边快速说了二姐的事,得到虞晚一个难以理解的眼神。 “就因为这些闲话,你就和人动手打架?” 真是太冲动了。 维护家里人也不是这种办法。 现在不是说教人的时候,虞晚朝里间抬了抬下巴,小声道。 “你从里间窗户翻出去,绕着后院出四合院,等到下班点去邮局找咱妈,装作不知道警察来的事。” “你不能被他们单独带走,先拖些时间。” 第52章 猪队友乔珍珍逃亡记 帮着乔珍珍翻出窗户,虞晚才朝院外喊了声。 “姥姥,我出去帮警察同志找找人,珍珍可能是跑回家了。” 开门走出来的女同志,让人眼前一亮,大眼睛白皮肤,红艳艳的嘴唇跟石榴花一样,一身裁剪得当的短袖白衬衣,配烟灰色长裤,脚上的红色凉鞋更显得她肤白胜雪,娇艳如花。 趁人视线都在虞晚身上,刘老太往屋里扫了一圈。 没有珍丫头的身影,应该是小虞出了主意。 她顺着话头接下去:“找她做什么?死丫头一赌气就往外跑,现在还惹出这么大的事。” “警察同志,要是你们抓住她,可一定要关她个十天半个月,省得到处闯祸。” 刘老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样,倒让三名警察不好说什么。 年纪最大的警察同志开口。 “派出所不是旧时代衙门,不是谁说关就关。” “警察同志说得对。”虞晚严肃附和,然后走到老太太跟前,刻意大声说话:“姥姥,我先回家属院找找,要是找到珍珍,就让她去派出所做调查。” 说完,也不管三位警察有什么反应,径直往外走。 她不会傻着带警察到处转着找乔珍珍,被人看见铁定会传出更多闲话。 “到城北派出所。” 另一位年轻些的警察在后面补了一句。 “噢,好,我记住了。” 等娉婷身影拐出小跨院的月亮门。 刘老太才露出忧虑神色,拉着警察同志问受害者家属情况。 人上了年纪,偶尔耳聋、记性差、腿脚不方便也属正常。 啰啰嗦嗦,扯着人问半天。 问了半天还是那两句话。 “受伤的张强咋这么容易被小姑娘打折腿?” “不会是想讹钱?” “老太太,是张蔷,不是张强。” 出勤工作最怕遇到老年人,不能推不能训不能吼。 说也说不清楚,男女都不分,三位警察同志随便敷衍几句,就以工作任务重走了。 乔珍珍翻出窗户后偷跑着出了四合院。 心虽慌地厉害,但四肢行动比脑子快。 以往她觉得讨厌鬼身上的薄荷擦脸油难闻,现在却觉得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 也就讨厌鬼这个闷蔫儿坏,才敢什么都不管的帮她出主意。 小槐花胡同离邮局二分局有点远。 走路都需要走半个多小时,但乔珍珍做贼心虚,加上人高腿长,没费多长时间就到了邮局。 到了邮局她也不敢去后勤找亲妈。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等刘萍推着自行车出来,乔珍珍才做贼似地跑过去。 “妈。” 刘萍踩脚踏的动作停住,看到小女儿,还有些纳闷:“你怎么来了?” 这会儿才几点,放学放得再早,也没那么快到邮局。 “我……” 乔珍珍吞吞吐吐,不敢说。 “有话赶紧说,别逼我在外面对你动手。”刘萍猜她肯定又闯祸了。 “就是……我就是……” “先上车,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邮局外过往都是下班同事,刘萍也怕被人听见。 “不能回去,就在这说。” 乔珍珍哪怕脑子再笨,也知道不能再拖了。 心一横,拉着亲妈去了路边树下,小声地把打架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包括乔珍美在京市大被人传闲话的事也没落下。 说完一部分,又暗窥刘萍脸色。 “妈…” 知女莫如母,刘萍捏紧自行车把手,才能控制自己挥出一巴掌的冲动。 “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乔珍珍心虚又害怕地点头。 “那就给我说清楚!” 等听到警察到小槐花胡同抓乔珍珍,刘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打她背上,怒道。 “你以后别叫我妈,我也不是你妈,你是我祖宗才对!” “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刘萍差点被气死,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打人的时候,板着脸问:“那张蔷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又是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 乔珍珍摇头,她跟张蔷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当然不会熟悉到了解她家庭情况。 对上亲妈的冷眼,她又道:“就她平时穿得挺好的,衣服也多,还有好几条舶来品连衣裙、纱巾什么之类的。” 刘萍心里咯噔一下,清楚对方来头不小,还那么快报案抓人,摆明了不会轻拿轻放。 “现在你给我打起精神听清楚了,拿出你平日在家使坏负气的臭毛病,被我打了就跑到外面跳河寻死。” “跳河寻有人的地方跳,别真给我淹死了,你小时候为吃水果罐头装病,这回也必须给我装进医院。” 有亲妈拿主意,乔珍珍紧绷一下午的心才算落地,她重重点头,表示明白。 “珍珍,你不能进派出所,去了你这辈子的名声就全完了。” 说完,刘萍抬手就狠狠扇了乔珍珍两巴掌,嘴上还骂道:“死丫头!敢给我到处惹是生非,你怎么不去死?” “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把同学打得住院,我真是后悔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 “我现在就去死!你别后悔!” 乔珍珍捂着火辣辣的脸,嘴上嚷嚷地大声,在亲妈第三个巴掌打下来之前,哭着就跑远了。 “有种别回来,死丫头,真是气死我了。” 母女俩的争执声,被不少下班同事听见,有好奇张望的,有看戏偷笑的,还有觉得刘萍不该在外面打孩子的。 都是大姑娘了,当街挨两巴掌,谁受得了? 被同事瞧见,刘萍这个爱脸面的人也算是丢尽了脸。 她尴尬又气愤的脸色,被人看个一清二楚。 后头听着的伍琴芳还过来劝,“小刘,我可要批评你几句,家里有事就在家里解决,你这样在单位门口打孩子,对个人影响不好。 万一小丫头真做了傻事,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芳姐,我也是心里苦啊,你是不知道那死丫头在学校闯了什么祸。” 说着,刘萍还红了眼,挤出个苦笑挂嘴边,“算了算了,我不说了,芳姐我先回去了,家里还等着我做饭呢。” …… 第53章 协和医院闹剧 回到报社家属院。 时间还不到六点,虞晚已经把做好的饭菜摆上桌,正跟乔济南坐在沙发上听广播节目。 “妈,你回来了,看到珍珍了吗?” 刘萍把挎包挂门后,叹息道:“别管那死丫头,她爱去哪去哪。” “先吃饭,今天我也累了。” 这个点乔林业没准时到家,那就是会晚归的意思,刘萍没那么多精神去管丈夫,光眼前的京市大谣言和打架被警察抓的两件事,就够让她伤透脑筋。 虞晚没跟乔济南提下午的事,因为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 而且人早就回了家属院,却在楼下车棚子站着抽了好久的烟。 明显是遇到了烦心事。 乔珍珍闹离家出走的事不是第一次,乔济南也见识过,每次都是饿得受不了自己就跑回来了。 他今天被厂里突然安排休长假,连事因都没跟他说。 这会儿亲爸没回家,小妹又闹脾气不回家,还是先等姑妈那边的消息,等弄清楚原因再跟家里人说,省得大家都跟着担心。 家里的低气压,让虞晚都没什么胃口吃饭,她小口小口地啃着窝头,偶尔夹一筷子海带丝。 蒜醋海带丝是她第一次做,还是偷学乔珍美的手艺。 不过正版和盗版始终有差距,同样的调料拌海带,味道就是差了许多。 “咯吱——” 乔济南被凉拌海带丝里的砂子硌着后槽牙,呸一下吐到地上。 “怎么了?”刘萍问。 他叠紧眉心,知道是谁做的饭,淡淡道:“不小心吃到了花椒。” “……” 虞晚咬着筷子,面露疑惑,她明明没有放花椒啊。 晚饭后不久。 饭桌才收拾好,就听到楼下有人大喊,“乔编辑,你家乔珍珍落水了!现在已经被送去第一协和医院抢救。” 落水?抢救? 虞晚觉得不可思议,乔珍珍游泳那么厉害,还会落水到抢救的地步? 不会是被人谋杀了? 刘萍蹭地一下站起身,丢下手里正在织的毛衣,回屋拿了钱票又快速走出来。 “小虞,你留在家,等你大哥接你乔叔叔回来,你把事情跟他们说一下,妈先去医院一趟。” “妈,我跟你一块去,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门也不安全。” “我给大哥和乔叔叔留张纸条。” 虞晚不想在家里等消息,快速写下纸条,就跟着刘萍一起出了门。 自行车在路灯下跑得飞快,到了第一协和医院,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八点。 “你好同志,请问刚刚送来抢救的小姑娘在哪?” 值夜班的护士问:“是半个多小时前跳河被救的吗?” “对对对,就是她,人严不严重?有没有生命危险?” “没什么大问题,好像就是磕破了头,人昏了过去,现在就在二楼的208观察室。” …… 虞晚跟刘萍去了二楼,还没走到观察室门口,就看见走廊上站着一道熟悉身影。 等那人转过脸,虞晚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天,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昨晚才碰见,今晚怎么又碰见? 刘萍快步走过去问:“同志,你就是救起我女儿,还好心送医院的人对?” 男人全身上下都是湿的,又站在观察室门外,答案显而易见。 虞晚拖着脚步,跟在后面,低着头,不敢正视面前的好心人。 “举手之劳,刚好路过而已。” 沈明礼坐公交车从国防军大回家属院,经过护城河时,看到有女同志跳河,于是提前下车帮着救人。 没想到跳河的女同志会是那个人的亲戚。 “真是太感谢你了,这位同志,我先进去看一下女儿伤况。” “一会儿再向你好好道谢。” 刘萍客气说了两句感谢话,就急着进了观察室。 观察室里还有一位见义勇为的女同志,此时正守着病床上的乔珍珍。 “你们是伤患家属?来得正好,一天住院费加医疗费总共两块六毛钱,请补给我,谢谢。” “噢,好,马上给。” 刘萍没见过这么耿直的人,赶紧拿出包里的钱递了过去。 女同志接过钱抬腿就走。 根本没有要搭理人的意思,刘萍一眼就认出她手上的那块男士表,他们邮局单位领导也有一块,是上面市领导特别颁发的。 牛皮带手表本身不是特别贵重,重在意义非凡。 虞晚跟穿海魂衫的短发女同志擦肩而过 ,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她清楚地看到对方眼里的冷傲。 那种骨子里带出来的优越感和目空一切,无一不在说明她的出身非富即贵。 方海霏走出观察室,看着沈明礼,问他:“要不要捎你一程?” “我暂时不回大院。” 被拒绝后,方海霏看沈明礼的目光多了些诧异,做好事不留名,他这救了人还不走? 全身湿着也不嫌难受。 “随便你。” 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直接走人。 病床上的乔珍珍脑袋包得跟粽子一样。 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刘萍想揭开看看伤势,又怕弄疼小女儿。 虞晚走到另一侧看昏迷的乔珍珍,发现她脸上多了两个清晰可见的巴掌印,不用问肯定是被亲妈打的。 不然也闹腾不出跳河事件。 “小虞,妈在这守着你妹妹,你去看看外面同志走没有,要是没走你帮妈向他道声谢,再问问他家地址,等过些天我抽空上门感谢人家。” 虞晚忽然有些后悔,她没事来什么医院啊?就该留在家里等人。 现在好了,遇见不想遇见的人。 心里腹诽一堆,脸上却是善解人意的笑,乖巧地应下出了观察室。 那个男人还没走。 跟棵松树一样的杵在走廊上。 怎么还不走? 虞晚贯会惺惺作态,上前装落落大方,“同志,真是谢谢你救了我妹妹,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又住在哪?改天我家长辈会亲自上门跟你表示感谢。” “你还记不记得我?” 猛不丁地一句话,唬得虞晚差点原形毕露,他不会还记得盐碱滩那晚? 真是要命,记忆力这么好做什么? 她选择装傻,柔声问:“不好意思,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盐碱……” 沈明礼点明第一次相见的地方,被对方打断。 “噢…想起来了,昨晚上的那个人就是你。” 虞晚怄得跳脚,面上恰到好处的笑,却带着欣喜,“我们真是有缘,连着两天都能碰到。” 可恶,缘个屁。 第54章 她不喜欢他 听她说他们有缘,沈明礼眼底浸了笑。 刚毅五官也多了温和,他想看她,又不敢多看她,于是目光向下,落到她扎麻花辫的杏色发绳上。 才看两秒,又注意到她起伏的胸口,觉得不好,于是快速调转视线到她肩头。 “是挺有缘的,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明礼,是滇南军区的一名普通士兵。” 谁问他在哪当兵了?虞晚被他拿眼风扫来扫去,不大高兴,“沈同志,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虞晚。” “哪个余?” “下包吴的那个虞。” “哪个婉?” “除了白天就是晚上的那个晚。”虞晚嫌他啰嗦,问那么清楚做什么?不会是想拿盐碱滩的事威胁她? 她看他不顺眼,第一感觉就是黑,除了黑就是硬。 为什么用硬字形容,实在是这个字眼最相衬。 面前的男人长得肩宽腿长,身高约莫185左右,估计是当兵风吹日晒的缘故,人就特别黑还很瘦,他的瘦不是那种弱不禁风,而是极其有力量,又极富侵略攻击性的那种。 要细看,摒弃他的小麦肤色才能注意到他的五官长相。 之前两次见他都是在光线不好的情况下,这次在医院碰见才能近距离仔细观察他。 一头短短的板寸,线条凌厉的五官,沉着张脸眼睛倒是特别亮。 还亮得惊人。 跟那种夜间监控器拍的哈士奇一样。 男人身上的黑短袖还湿粘在身上,清晰地显出他的胸膛和小腹轮廓。 虞晚移开视线往下看,等看到沈明礼破洞的军绿色长裤,还有开胶的解放鞋时,心里的猜想仿佛一下就对上了。 这家伙怕不是看乔珍珍穿得好,所以主动救人想要索取好处? 毕竟这个时期,救人帮人做好事都讲究不留名,事完人就走。 他不走,是想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借救人名声强娶乔珍珍? 虞晚警惕地看着他,也不问他住址了,她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乔珍珍嫁给一个穷小子。 到时候别说吃水果罐头、买连衣裙了,估计喝西北风都没人给她吹,只能吹海风。 还带咸味的那种。 不是咸鱼干的咸,是眼泪刮进嘴巴里的咸。 沈明礼被她瞧得不自在,又不想走,目光在她脸上滚了一圈,就飞快移开。 原来她叫虞晚。 虞晚两个少见的字眼,凑在一起,卷着舌头发出的音也带着股说不清的挠人。 “虞晚,你有结……” 后半截话被虞晚打断,“时间不早了,还请沈同志早点回去休息,你身上还湿着,要是生病了就不好了。” “虽说现在是夏天,但也会得风热感冒,对于你的帮忙,我代表我妹向你表示感谢。” 谢字一说完,虞晚朝他露出温柔一笑,然后转身回了观察室。 沈明礼没问出口的那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她好像不喜欢他。 “吱呀。” 观察室的门被关上。 走廊上的男人眸光一暗,转身下楼离开了第一协和医院。 关好门,虞晚坐到病床边守着乔珍珍。 看了眼吊瓶,也不知道挂完水,人会不会醒过来。 又坐了会,一直沉默的刘萍忽然开口,“小虞,从明天起你来医院守着珍珍,她磕着脑袋,可能要多住几天院。” “派出所那边要是来人,就别让你妹妹跟他们单独见面说话。” “伤筋动骨一百天,磕着脑袋更是马虎不得。” 虞晚一一应下,看她一脸忧虑,关心道:“妈,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这有我守着,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刘萍想亲自留下守着小女儿,但烂摊子没人收拾,她还得养好精神去解决。 于是点头同意,还拿出五块钱和些票据给虞晚。 “明早你跟珍珍在医院食堂吃早点,上班前我会过来一趟,给你们送些洗漱用品。” 安排好,刘萍也不再耽误,起身就走。 拉开屋门时,脚下停住回头问。 “小虞,珍美的事你听珍珍说了吗?” “听说了。” 虞晚宽慰亲妈:“那都是谣言,不可信。” “傻孩子,你信不信不重要,我们信不信也不重要。 我们一家人要在这个群体社会生活,那肯定需要面对外界所有人的目光和议论。” 看着病床前的两个女儿,刘萍心里悄然做了决断:“姑娘家不能走错路,一步都不能。” “你二姐要是没跟京市大的某位男同志走得近,自然也传不出闲话。” “妈虽然才听见谣言,但这事肯定已经传了很久了,那么长时间,那个所谓的男同志没有出面帮珍美,也没有主动站出来顶事。” “从头到尾都是你二姐一个人顶着骂名不吭声,跟她小时候一样。” 想起珍美小时候软软一团地喊她妈妈,再大些又被街坊邻居欺负挑唆的事,刘萍既觉心酸又觉无奈,最后只能化为叹息。 “你姐从小就眼睛不好,以后,你跟珍珍一人扶她一次,各当她一回眼睛。” “好。” 有些话,虞晚其实没听明白,但她知道此时应该答应。 因为乔珍美的眼睛的确不好。 好像有点夜视眼。 只要她起夜小便,就会碰到什么东西,发出砰砰铛铛的声音把她吵醒,有月光进窗都不行。 也就乔珍珍那蠢丫头睡得呼呼香。 第55章 住院 报社家属院。 拖着一身疲惫的乔林业才吃完晚饭,还没来得及洗碗筷,就到了熄灯断电时候。 刚准备出门去医院一趟,妻子刘萍就回来了。 乔济南点燃两根蜡烛,桌上和柜子上各放一根。 没看到虞晚,于是问:“妈,小妹没事?” “没事,就磕破了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有小虞在医院守着,不用担心。” “你早些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说完话,刘萍就先回了房间,乔林业也跟着进屋。 乔济南没说自己被停工的事,现在跑去医院也帮不上忙,想了想,回屋睡觉,打算明早给她们捎带些东西过去。 夫妻俩间的龃龉,没来得及消除,又遇到一堆事。 躺在床上,刘萍没问丈夫这两天在忙什么,也顾不上关心什么,直接就把乔珍美在京市大被人造谣的事,还有乔珍珍为了珍美跟人打架的事,一股脑儿地全说了。 “珍美的事,你决定怎么办?” “你看着办就好。”乔林业紧着眉,心理压力也大。 “我看着办?” 也是,丈夫心里就只有乔济南,哪里顾得上乔珍美。 刘萍干脆直接道:“谣言的事已经传开了,家里除了珍美,还有小虞和珍珍。” 当姐姐的名声不好,带累妹妹说不上好婆家是肯定的事,弄不好还要带累全家跟着遭殃。 事情必须要快速解决,不能再让人继续传闲话。 “明天我会请老太太帮忙,让她跟我嫂子还有我大姐提结亲的事。” “大姐家的马未东、马未秋。 嫂子家的刘景文、刘景武、还有刘景时,年龄跟珍美差不了几岁,也都没成家订亲,至于要选谁,由珍美自己决定。” “……” 乔林业听得心烦,觉得几个小子都不好,但也清楚,今时不同往日,不是挑挑拣拣的时候。 外人不愿意接烫手山芋,妻子娘家侄儿也不一定愿意。 “就这么办,你做事我放心。” 刘萍觉得好笑,眼中多了一丝嘲讽,放心她? 怕是背后又要说她这个后妈恶毒,对继女不上心。 出了事不想着跟成千上万的人把谣言说清楚,反倒是故意挑破落户,把继女打发出门。 看看,后妈哪有好的?这不就露出狐狸尾巴了,装不下去了。 没说几句话,枕边人就打起呼噜,刘萍听得烦,翻了个身又打了乔林业一巴掌。 “往外面睡点,热死了。” 第二天天不亮,刘萍就起来了。 换好衣服去阳台洗脸刷牙,看到水槽里放着的碗筷,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家务活丈夫和继子从不沾手,日子也一直都是这样。 但此时此刻,刘萍就觉得格外心烦,她懒得做早饭,收拾好碗筷,洗漱完就出门买现成早点。 乔济南喝着豆浆,主动提起:“妈,上班前我准备去医院看一下珍珍,有什么东西要我帮忙带的吗?” 刘萍本打算自己去一趟医院,现在继子要帮忙,她也能轻松些。 饭后,乔济南拿着刘萍收拾好的洗漱用品去了第一协和医院。 先问了值班护士,到了二楼观察室。 门没关,轻掩着的, 敲了两下门,乔济南才进去,观察室里有四张铁架子病床,只有其中一张床上有被褥。 想是睡着的乔珍珍,走过去,乔济南把洗漱筐和搪瓷盆都搁在柜子上。 “咚——” 一声闷响。 捂着被子躲晨光的虞晚被吵醒,她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掀开被子。 “珍珍,你买早点回来啦?” “咦,怎么是你?” 乔济南也是一愣,“妈让我给你们送洗漱用品过来。” “噢。”虞晚撑了个懒腰。 “哥,你来了。” 乔珍珍从食堂回来,还给讨厌鬼带了早点,左手拿筷子串了一个窝头、一个菜包子,右手端了碗高粱红豆粥。 看到早饭,虞晚立马起床,乔济南把柜子上的洗漱筐放隔壁架子床上,让乔珍珍放早点。 “快来吃,粥不烫了,真是懒得要命,也不知道谁照顾谁。” 头上包着纱布的乔珍珍,从包里拿出个热鸡蛋,啧了声,“咸菜没了,将就着吃。” “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看乔珍珍还有空斗嘴,知道她没事,乔济南也就没多待,不过直到他走,剥鸡蛋壳的那个人都没看他一眼。 倒是乔珍珍笑着送他到门口,“哥,你骑车慢点哦。” 等乔济南走后,虞晚才问起乔珍珍昨晚的事。 “你脑袋是怎么回事?” 乔珍珍坐在床边看她吃饭 ,愤恨道:“我不是跳护城河吗?一落水就控制不住游了起来。” “游了会,也没人来救我,我又怕落水的地方是不是离岸边太远,水位太深,别人不敢来救。” “然后我就潜水到岸边,水位浅了后,我就装迷糊扑腾水花,谁知道救我的人,直接把我横拖上岸,我脑袋就这么磕在石块上了。” “这都什么人啊?差点把我磕死。” 乔珍珍有些担心自己美貌受损,忧心叹气,“磕着头皮的那块也不知道会不会秃?” “肯定会秃啊。” 虞晚一脸坏笑的落井下石,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又惹的乔珍珍不满,“你牙齿怎么也长得这么好?” “真是看到你就烦。” 虞晚没有收敛笑脸,还故意跟乔珍珍显摆牙齿。 这可是她花了小一千做的冷光美白,钱可不是白花的。 乔珍珍翻洗漱筐准备去刷牙洗脸,扭头又问讨厌鬼。 “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看食堂贴的单子上写着白油豆腐、红烧鱼、炒鸡毛菜、还有炸菜肉丸子和不要钱的骨头汤。” “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去,一人舀一大碗骨头汤,主食我们就不买了,我帮你多捞几块骨头吃。” “你别又做作得要死,这不吃那不吃。” “……” 吃包子的虞晚没说话,对于乔珍珍的毒舌和关心,有时候她也很复杂。 乔珍珍瞪她一眼:“快点吃,碗筷还要还回去。” “也不知道咱妈怎么让你来照顾我,谁像你这样照顾伤员?” 虞晚听她唠叨,忍不住揶揄回去:“你这样像伤员吗?” 脸色比她还红润,嗓门儿也比她大。 姐妹俩在一处就少不了拌嘴,虞晚多数时候都让着乔珍珍,但今天却没有,因为她要是保持沉默不搭理她,乔珍珍肯定要一直担心派出所找她的事。 上午时间过得很快,有种风暴欲来前的平静。 邮局工作琐碎,刘萍忙了一上午,去食堂打了饭菜,还没来得及吃就有人找她。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姑姐乔春艳。 “姐,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要不一起吃点?” “饭我就不吃了,我来是有事跟你说。” 乔春艳跟弟媳使了个眼神,两人一齐去了后勤楼外的小花坛说话。 “珍美的事你听说了吗?” 看刘萍神色,明显是知道,于是又道:“她的事情你尽快处理好,闹太久对大家都有影响。” 第56章 树大分杈 说完,乔春艳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大个油纸包。 “里头是羊毛线,你拿回去给济南还有珍美各织一条围巾,另外两袋羊奶粉是给珍珍和小虞的,里面还有一包白糖是给你的。” 姑姐一直这样管她家的事,刘萍也习惯了,拿过油纸包说了声谢,又听她说。 “不耽误你吃饭了,我先回去了,你多费费心。” 乔春艳带的这些东西原本是准备送领导的,侄儿乔济南突然被停工休假,上头也没给个原因。 她想走走关系问一问,临到送人时,又想起丈夫说的话。 于是就把东西都给了弟妹刘萍。 送走姑姐,刘萍也没胃口吃饭了,趁午休时间骑自行车回了小槐花胡同。 到了娘家,刘家人也刚吃完午饭。 刘老太和刘老头正坐着消食。 院中洗碗筷的赵美华,看到小姑子拿着的一大包油纸包,脸色也好看了些。 刘萍喊了声嫂子,就进屋跟老太太说话。 刘老太清楚女儿为什么会来,拉着她去了里间。 原本坐在正屋里的刘老头挪了地,坐到屋门口晒太阳,时不时看一眼半死不活的盆景。 有公爹坐在门口,赵美华肯定不好去听墙根,收拾好碗筷回了自己屋。 屋里的刘峰正拿小刀刮邮票,听到妻子嘀咕也没放缓手上动作。 “你说小姑子回来做什么?” “我瞧她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 “不知道。”刘峰没敢多接话,万一哪句没说对,又要被妻子骂。 “你去看看。” “看什么?” “你说我说看什么?” “我哪知道你让我去看什么?” “你跟我在这绕口令呢?让你去看看,哪来那么多话?” “这会儿正忙呢,取完整邮票再说。”刘峰拿话搪塞赵美华,女人间的事,他一个老爷们去掺和什么? 赵美华气个倒仰,指着丈夫,有些恨铁不成钢,“一天天就知道弄你那破邮票,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尽会乱花钱。” “下个月发了工资,一分都不准留,必须全交到我手上。” “……” 刘峰手上动作一顿,抬了抬眼镜框,他当初是怎么从赵美华身上看出温柔贤惠的? 这完全就是个母老虎。 一年还比一年凶。 “听到没有?” 集邮本在母老虎手上,刘峰满口答应:“好好好,姑奶奶你别吼了。” “老头老太太都在隔壁屋呢。”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 刘老太听了刘萍解决谣言的法子,不免有些感慨。 几个儿女也就只有萍丫头最像她。 “给珍美订婚的确是最有效的办法,但你想过珍美的以后没有? 那丫头虽不是你亲生的,但也是你一口米汤一口米糊带大的,就真能狠下心看她下嫁过闹心日子?” 老太太不是拎不清的人,刘家是什么条件,马家又是什么条件? 让乔珍美跟了谁家小子订婚都是亏了那丫头。 “妈,我这不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吗?” 刘萍满面愁容:“事情再传开传久些,小虞和珍珍怎么办? 她们两姐妹以后还要怎么说亲事?我们一家人还要怎么出门见人?” “我倒有个主意,听不听在你。” 刘老太什么浪头没见过,除了刚听见时被惊着了,缓过来后倒也想出了个妙招。 老太太胸有成竹的样,让刘萍添了心安,“您说。” “你嫂子那就不要问了,家里就这么大地方,除了我跟你爸,你哥嫂的屋子,还剩几间?你再算算你有几个侄儿?” “家里地小,三个孙辈,屋子却只有一间半,过几年都成了家迟早要挣破头。” “依我看,就拣你大姐家的泥鳅正合适。” “泥鳅?” 刘萍不怎么瞧得上马家,一家子人多得她都认不全,“马家到现在都没分家,大姐一家子还挤在一间屋子里。 这会让珍美嫁过去,可不是逼她跳火坑吗?” “谁让她嫁了。” 刘老太笑道:“泥鳅九月初才满十九,年纪还小,我的意思让两个孩子先定亲,等一年后再说婚事。” “万一两个孩子互相瞧不上,又或者别的原因,婚事也不一定作数。 年纪小到底有年纪小的好处,拖一年两年也没什么。” “……” 刘萍隐约猜到老太太的想法,怕不是让她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珍美还有一年多才毕业,到时候风头也过了,又有分配的工作。 凭那丫头的模样条件,再拣好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拿马未秋当跳板。 刘萍是真心佩服老太太,也就她老人家能想出这招。 “妈,大姐能同意吗?” “她怎么会不同意?” 刘老太是把几个子女都摸得透透地,“就是到时候得你自己出面唱一回黑脸,我这个当妈的再走中间两头调和。” “姐妹间,闹得太难看总归不大好。” “要是调和不成,你就干脆断了你大姐这门亲戚。” “妈…这话你是认真的吗?” 刘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太太,她妈居然让她跟大姐断亲。 这些话是刘老太琢磨一整晚的结果,不是随口兴起。 “萍丫头,妈活了大半辈子,人是老了,可却并不糊涂。” “你姐是个能豁出去的性子,有时候为了点蝇头小利连脸面都不顾。 我今儿还在,就能镇着她,要是明儿我一口气上不来,人不在了。 她打着你大姐的名头求到乔家,又或者求到别人跟前,你怎么收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咱家的小虞要进沈家,就不能有太多上不了台面,还打秋风的亲戚。” 老太太交代后事一样的口吻,让刘萍心里很不是滋味,“妈,你老人家是寿星转世,哪那么容易说没就没? 你还要享你外孙女的福呢。” “咱家的珍美、珍珍还有小虞,都是孝顺孩子,你还得看着她们结婚成家,再给你生几个皮猴似的曾外孙。” “好啊,老婆子我等着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刘老太做出这个决定也很痛心。 可树大要分杈,孩子大了也该分家。 “萍丫头,今儿的话,出了这个屋子就不许漏一个字,珍美那你也别提,那孩子心思重面皮薄,藏不了事。” “你大姐那,我来跟她说。” 第57章 扛沙袋 刘萍跟老太太在屋里说完话就赶着去了第一协和医院。 她先跑了一趟缴费处,交了三天的住院费。 然后才上二楼去了观察室,刚到门边就看见屋里站着的警察同志。 还是昨天那三位。 观察室里静默无声,只有窗外的知了吵得人头疼。 虞晚守在病床边,跟三名警察同志大眼瞪小眼。 她不是被询问对象。 需要被询问的乔珍珍,此时此刻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她假模假式地帮着叫了好几声,病床上的人都一动不动。 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妈,你来了。” 虞晚看到门口边的人影,喊了一声。 刘萍一脸担忧地走进屋,跟三位警察同志笑着打了声招呼,然后转头跟大女儿说话。 “小虞,你妹妹中途有没有醒过?” 虞晚嗯了声,又把情况重复了一遍,“昨天夜里和今天凌晨起来过,后面还精神不错地跟我一起吃了午饭。” “可不知道为什么,等回到观察室,珍珍就开始恶心呕吐,吐完又说犯困想睡觉,直到现在都睡得很沉。” 虞晚把最后四个字咬的比较重,主要是想让乔珍珍撑住了。 演了这么久的戏,可不能功亏一篑。 “睡了多久?你跟护士反应情况没有?” “大概半个小时,刚刚护士也来过,说要继续观察。” 三名警察绷着脸:“……”看来今天又要白跑一趟。 听到小女儿还恶心呕吐,刘萍更加担心,珍珍昨晚磕了后脑勺,不会真给磕坏了? 注意到警察同志的目光,她又打起精神应付:“几位同志,实在不好意思,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 年长的警察道:“又不是你打得人,问你起什么用?” “你家丫头可真会找时候磕着脑袋。” “……” 虞晚觉得中年警察说话太冲,心里暗翻白眼。 明明是两人发生口角,口角升级导致的互殴,怎么就只盯着乔珍珍问? 想了解情况可以去问学校,当时也有不少人在场,还怕了解不清楚? 被警察毫不客气的怼了一句,刘萍面上没显出一丝一毫的尴尬,反倒是感叹起自己的慈母心。 “珍珍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跟你们说什么。” “这事说来也怪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大街上对她动手。 不过就是打了她两巴掌,谁知道这丫头气性那么大,说寻死就寻死。” 说到这,刘萍语气里添了些为人父母的不易,“我也是被她给气着了,她上个星期才请过家长,还写了两份检讨书,这才管几天?又闯祸惹事请家长。” “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真是把我一张老脸丢得干干净净。” 虞晚适时插话:“妈,珍珍说了,她没有推张蔷,是她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 “珍珍就是觉得被人冤枉,心里委屈,所以才会为了自证清白跳护城河。” “要不是有好心人救下她,只怕是凶多吉少。” 母女俩的对话,就一个意思,张蔷摔折腿是她自己没站稳,现在乱报案还差点害死乔珍珍。 当事人昏迷不醒,警察也不可能一直守着不走。 刘萍没那么多时间耽误,看时间差不多了,又急着赶回邮局上班。 留下虞晚跟三个警察继续八目相对。 还时不时问几句有关张蔷的消息。 该说的说了,该问的也没问到,光影拉长树影,拖成了张牙舞爪。 花坛里不知名的黄色小花簇簇摇摇。 虞晚靠在窗前,闭着眼睛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下,有风吹过,有影掠过,还有成群振翅盘旋的鸽子。 “呕——” 一阵急促干呕声,惊扰了虞晚的冥想,她赶忙走到床前扶乔珍珍起来,“怎么又想吐了?人都走了,不用这么卖力演了。” “呕……我不。”乔珍珍一只手捂住嘴,一只手急着掀被子。 “你不什么?别抠嗓子眼了。” “呕——” 又是一声干呕,呕吐物跑出嗓子眼到了乔珍珍嘴里,鼓着的两腮,吓得虞晚松开扶她的手,也不管她脑袋还包着纱布不能晃,立刻弯腰去够床下痰盂。 刚打开盖子对着乔珍珍。 一股热流就滑过她胸前,“呕——” 乔珍珍吐出第一口,就包不住后面的第二口,但不能全吐在虞晚身上,所以条件反射捂嘴强咽,这一捂一咽可不得了。 呕吐物呛住气管,又从鼻腔喷出来。 河流状呕吐物变成了花洒喷射状。 虞晚整个人都在抖,气得发抖,恶心得发抖。 热流浸透她的衬衣,食物半消化又呕出来的气味包裹着她。 乔珍珍顾不得手上沾满的呕吐物,夺过痰盂吐得稀里哗啦。 吃得多,吐的肯定也多。 虞晚这辈子第一次有了掐死一个人的冲动,掐死乔珍珍。 “呕——” 抱着痰盂狂吐的乔珍珍还见缝插针地道歉:“…讨厌鬼。” “对不起,呕——” 去楼道尽头的接水房弄干净衬衣上的呕吐物。 虞晚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白衬衣沾水就会透。 好在这会走廊上没人,她端着水盆快速回了观察室,看到靠在床头的罪魁祸首,暗戳戳地磨了好几下牙。 “洗洗手,把脏衣服换下来我带回去。” “噢。” 乔珍珍这会完全没有往日里的嚣张,目光落到讨厌鬼的“花”衬衣上,心虚地厉害。 “那你晚上还来吗?” “来啊,我不来,谁看着你?” 虞晚拧了个毛巾帮乔珍珍擦发丝上的口水,擦了两下又嫌弃,把毛巾丢给乔珍珍,让她自己擦。 “一会儿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过来,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帮你带的?” 乔珍珍下意识摇头,被虞晚一把稳住。 “别乱晃你的头了,也别到处走,小心一会儿又恶心想吐。” 这会儿,虞晚也明白乔珍珍不是抠喉咙装吐,而是磕出了脑震荡。 那穷小子是把乔珍珍当沙袋扛了? 力道还不小。 第58章 我叫沈明礼,不是沈明白 翘着兰花指捏裹脏衣服的讨厌鬼,突然变得顺眼。 乔珍珍一边扣纽扣,一边偷看她,看着看着就开始怀疑,之前的自己是不是太武断了? 或许讨厌鬼真的是她的亲姐姐。 她不能因为虞晚长得太好看,本人过于矫揉造作就怀疑她不是。 其实证明她是的证据有很多。 讨厌鬼从来到这个家,就能哄得妈不让她干家务活,还给她织毛衣买舶来品连衣裙。 二姐也会帮她收拾被褥、衣物,还让床给她睡,各个方面也都在照顾她。 包括亲爸买头绳也不会忘了讨厌鬼那份。 不仅如此,大哥还会单独给讨厌鬼拿铁盒夹心饼干。 不过越是这样,越显得讨厌鬼讨厌。 她跟大哥、二姐相处这么多年的情谊,被虞晚随随便便就赶超了。 最可恨的是,大哥小时候总打她,哪里有单独给过她什么好吃的?二姐也不让她睡她的床,嫌她邋遢。 还有姥姥姥爷也很喜欢她,经常给讨厌鬼开小灶煮酒酿红糖荷包蛋,还给她吃糖渍番茄。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 因为每天在家吃晚饭的时候,讨厌鬼都是一副偷过嘴吃不下饭的娇气样。 讨厌鬼这么招人喜欢,以前在家里什么活都不干也正常。 再说长相,讨厌鬼和她长得是不像,但二姐跟大哥也不像啊。 他们是一个像爸,一个像妈。 讨厌鬼跟她应该是长得像各自亲爸。 “我回去了,你侧靠着别乱晃脑袋。” 虞晚忍着怪味,把乔珍珍脱下来的脏衣服都裹进袋子里,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我最多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就回来,晚饭等我回来去食堂打,你就别去了啊。” “噢。” 乔珍珍看着讨厌鬼消失在门边,然后走到窗前看楼下,等了会,那道身影就出现在她视线里。 忽然她发现了什么,笑着念了声,“屁股有些大。” 被说屁股大的虞晚出了协和医院,去了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 临近下班点,站台等车的人也多了起来。 浓荫下站着等了十几分钟,一辆长长的三节蓝白公交车驶了过来,从前门上车,虞晚快速找位置,没找着,想着往后面走走,或许有下车的人。 过了中间门,瞅来瞅去,发现左侧靠窗有个空位,只是外面坐着的人怎么那么眼熟? 仔细一瞧,怎么是他? 真是冤家路窄,搭个公交车都能碰见。 他叫什么来着?名字好像是跟道德相关的,好像是叫什么沈明白?还是沈力白? 算了,没记住 ,还是别打招呼了。 虞晚往前走的脚步顿住,目光扫到他肩膀处,弯眉立时皱起。 海魂衫上那么大的洞,穿出门好歹也补一补。 而且短袖为什么那么脏啊? 不爱干净还穿白蓝浅色短袖。 真是邋遢死了。 沈明礼在国防军大上完体能集训课回家属院,快到第一协和医院时,他下意识看向医院,心里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等公交车快到站时,他向窗外望了望,也就是这一眼,让他看到站台桂花树下的她。 西斜的阳光把一众黑灰蓝白的影子拉长,独独让她例外,躲在阴凉树荫里。 她好像有些不高兴,抱着布袋子还踢了一脚桂花树。 想着她要坐车,刚好身边大爷到站,沈明礼立刻换到外面座位,右手占里侧空座。 只是她怎么不过来? 不是已经看到他了吗? 沈明礼主动跟她说话:“虞晚同志,这里有空位。” 虞晚怕丢脸,才不要挨着他坐,转身当没听见。 从后门上公交车的人听到有空位,直接挤过去要坐,沈明礼没抬腿让人进去。 那人说:“同志,请你让一下。” 沈明礼充耳不闻,眼神不解地看着背对他的虞晚,他是哪里惹她不高兴了吗? “同志。”那人又催了一遍。 沈明礼绷着下颚,冷扫了那人一眼,站起身让那人进去坐,就在这时,司机突然急刹车。 没座位站着的人都猛地往前冲。 虞晚左手抱着布袋子,一个侧歪就往中门栽去,这个时候的公交车没有拉杆扶手,全靠自己站稳。 急刹车这么一甩,加上她穿的凉鞋不怎么防滑。 整个人就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前冲,好在沈明礼反应极快,凭着人高腿长,劈过左右两边的人,一把拽住快撞到背篓上的虞晚。 虞晚做好了丢脸准备,没想到被人及时拉住。 眨眼间,急刹车刹住,往前冲的人又往回弹。 虞晚一个趔趄,撞到一堵墙身上,没来得及看这堵人墙是谁,她就觉得胳膊好像要被扯断了。 嘴巴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痛。 “站稳,小心。”头顶响起男人的低沉嗓音,虞晚循声抬头,看清是谁,强忍泪意委屈道:“你轻点,我胳膊被你拉得好痛。” 这男人拽胳膊的力道怎么那么大?都快把她扯脱臼了。 难怪乔珍珍会脑震荡,凭这手劲,要是在水里救她,她估计就没了,当时就磕死了。 沈明礼垂眼与她对视,清亮亮的眼搅得他心口发慌,红馥馥的唇烫得他喉结发木,她就这样贴在他怀里,浑身上下软得不可思议。 听她说胳膊痛,沈明礼马上松了些力道,但却没松手,因为他鼻息间全是她散发出来的薄荷香气。 男人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又全是摸热武器冷兵器练出来的老茧,就算没使多大力气,也痛得虞晚欲哭无泪。 “先站稳。”他又重复,淡漠声音中全是克制。 “我站稳了。” 虞晚杏眼轻瞪,抬手就要推沈明白,只才碰到衣服,发现是左手。 她右手被男人拽住,那左手抱着的布袋子呢? 布袋子这阵被人踩在脚下,没了它挡湿衬衣,虞晚根本就不敢离开“人墙”。 该死的乔珍珍,都怪她吐了她一身。 现在这都是什么事? 虞晚低头看了下胸前衬衣,没了侥幸,她亲自选的夏天轻透布料,真是清清透透,沾了水连她穿的高腰小吊带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敢再瞪人家,更不敢嫌人家身上汗味重,衣服有破洞,可怜兮兮小声求助。 “沈明白,你可以帮我用脚捡一下地上的布袋子吗?” 沈明礼转过脸看着她,凛声纠正,“我叫沈明礼,不是沈明白。” 她怎么连他名字都记错了? 第59章 奶味雪糕 虞晚立马改口:“沈明礼,请你我帮我捡一下布袋子,好吗?” 此时公交车内稳住身形的人,纷纷抱怨。 “怎么开的车啊?差点把我头磕了。” “我的背篓哦,都被压变形了。” …… 摔在地上爬起来的人,有的沉默,有的表情复杂,有的骂骂咧咧。 被骂的司机也是一肚子火,把头伸出窗外,骂横冲直撞的两个小孩,“那谁家孩子?找死是不是?” “大马路上你们也敢追着打闹,不要命了?” 被骂的半大小子,扭身做了个鬼脸,直接跑远了。 根本就不管惹出来的乱子。 更别说公交车上摔得七仰八叉的乘客。 公交车重新行驶上路,沈明礼以为她是胳膊痛,不能自己捡,等车速正常,他才松开稳住她的手。 不过等他要去捡地上的布袋子,又被虞晚扯住短袖下摆,“你别走过去捡,用脚勾一下束口带就好。” 沈明礼觉得奇怪,抿着唇看了她一眼,决定照做。 只是他才伸出右脚,解放鞋布面上的开胶口就露了出来,比昨晚看到的时候还大了些。 解放鞋是军绿色,开口里面的袜子是黑色,颜色差别明显,虞晚想要忽略都忽略不了。 她转过脸不去看男人的窘迫,可这一转,视线又到了他肩头处的破洞。 刚刚隔得远只留意到大破洞,现在离得近,发现洞眼还不少。 “……” 虞晚觉得无奈,她的眼睛真是无处可逃。 沈明礼长腿一勾,膝盖一抬,布袋子被抛了起来,然后接住,拿在手里抖了抖,掸掉上面的鞋灰。 “拿着。” 有了布袋子,虞晚才能不再和沈明礼面对面,她挡在面前往后退了半步。 笑着跟人轻声道谢,“谢谢你,沈明礼同志。” 虞晚的声音像她人一样,软软的,绵绵地,像泉水在山涧流淌,时而静,时而动。 她看着他笑,笑得明艳极了,那份近在眼底伸手可触碰的明艳,逼得沈明礼呼吸一滞,眸光渐沉,好在他大脑理智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要怎么谢我?” “……” 客套的一句话,引出一句怎么谢他。 虞晚咬牙,有些恼他,真是从没见过这种厚脸皮的男人,不过是礼貌社交习惯用语,到了他这,好像多了些别的意思。 她不能再回一句虚假的谢,也不能问他要什么谢礼,否则下不来台怎么办? 这男人穷得要命,怕不是想趁机敲她一笔。 虞晚心里挑了个最便宜的谢礼,“我请你吃冰棍。” 冰棍两个字,被她说得很清楚,等会到站下车,他敢拿人家推车里雪糕,她就不给钱。 白糖水冰棍三分钱,绿豆冰棍五分钱,奶味雪糕一毛钱。 又坐两站,到了琴台府站。 虞晚下车,沈明礼跟她并排着走,两人时刻保持一米远的距离,谁都没看谁一眼。 这离报社家属院近,离对面小槐花胡同也近,虞晚怕传出她跟穷小子处对象的谣言,下车后走在路上根本不敢跟沈明礼说一个字。 沈明礼在公交车上的时候,耳根子就烫得不得了,现在手上怀里都还有她身上的软腻触感。 面对面时没发现,这会走在她侧边,沈明礼用余光扫她好几眼才明白,难怪她要让他用脚勾布袋子,原来是衬衣打湿了。 她需要他帮她挡视线。 报社家属院外的马路口,有家利民供销社。 放冰棍雪糕的推车箱子就摆在门后位置,进去后虞晚揭开大被子,指着最便宜的白糖水冰棍说。 “沈明礼同志,想吃什么味道自己拿,别客气。” 白糖水冰棍、绿豆冰棍、红豆冰棍、奶味雪糕。 沈明礼拿了最右边的奶味雪糕。 虞晚:!!! 这家伙!真会挑。 她默默掏出一毛钱,给了推车箱子边的售货员,然后转过脸,保持一贯的温柔得体。 “真是谢谢沈同志了,还好有你帮忙,我才没摔跤。 你真是一位热心肠的好同志,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误沈同志的时间了,再见。” 虞晚礼貌不多,说完话扭身就走。 可恶的家伙,一毛钱雪糕都可以买三根冰棍了。 他知不知道,最近的猪肉已经跌价跌到六毛七了? 沈明礼不介意她的冷漠态度,撕开雪糕上的油纸,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放入自己嘴里。 刚咬一口,他就忍不住皱眉。 雪糕是那种软腻中带着奶香的口感,只是混多了糖精,显得低劣。 不过是她买的,他肯定不浪费。 沈明礼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然后一前一后的进了报社家属院。 虞晚以为在利民供销社就甩掉了沈明礼,谁知道进了家属院,绕过花坛时就看见了他。 她还恼他,不满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住这。”沈明礼咽下最后一口雪糕,木棍还捏在手里。 虞晚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可门卫没拦他不让他进,这就是事实证据。 她懒得和他扯,快步往一号楼走。 沈明礼不明白她为什么又生气,但没像踢桂花树那样踢他,也算脾气不错。 带国防军大的学员训练一整天,沈明礼浑身上下都是汗,拿上干净衣物去了家属院澡堂子,又是好一通搓洗。 虞晚到家就翻出干净衣服和自己的洗漱筐,脏衣服准备拿到澡堂子洗。 此时的第一协和医院。 在观察室休息的乔珍珍又吐了一回,她喝了些水,靠在床头看窗外夕阳。 护士来过一趟,问了下情况,留下句多休息就出去了。 楼下脚步声渐杂,观察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姥姥,你这么来了?”乔珍珍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姥姥会过来看她。 “听说你磕破了头,来看看你。” 刘老太取出网兜里的保温桶,放在柜子上,又问:“小虞呢?” “我不小心吐了她一身,回去换衣服洗澡去了。”乔珍珍吐了三次,这会早就饿了,她伸手去开保温桶,被刘老太拦住。 “先别打开,等小虞来了,你跟她一块吃,这会打开保温桶,鸡汤一会儿就凉了。” 第60章 傻孩子 乔珍珍撅着嘴,有些小委屈,到底是谁磕着头了? “姥姥,你偏着的心,什么时候能偏偏我?” 刘老太笑笑,脸上的褶子透出些意味不明,“你下乡吃十七年的忆苦饭,再回来,姥姥或许就能偏着你。” 乔珍珍可不想吃忆苦饭,吃一回半个月都拉不出屎,麸子混米糠加玉米面和苦野菜,还放树叶、沙子、碎稻壳。 “算了,这样挺好的。” 有长辈在,乔珍珍没再继续歪靠在床头,坐起身铺平被褥让姥姥坐。 刘老太被扶着坐在床沿,笑着开解小丫头。 “傻孩子,你跟小虞比什么?” 乔珍珍反驳:“我没比,我也不想比,可是你们总给她好东西,还没我的份,我看在眼里,能高兴吗?” 刘老太看着小外孙女头上的纱布,叹息道:“那你告诉奶奶,从小到大你换了多少新衣裳,穿坏了多少双鞋,又吃了多少次肉?” “……” 乔珍珍被问迷糊了,她根本就记不住,这哪数得清? “从小到大,你有穿过谁的旧鞋旧衣服吗?” “……” 乔珍珍心里清楚,衣服可以破可以旧,但绝对是自己穿坏穿旧的,肯定不是拣别人的。 “你有的这些,小虞也应该有一份,而且还要比你再多一些。” 刘老太顿了下,收了笑脸严肃道:“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她是姐姐,生来就比你多担了责任。 因为一个姐姐的名头,平日肯定没少处处让着你。” “你瞧,这回你跟同学动手,别人一不让你,二不忍你,还能言语奚落你,不就是因为别人不是你亲姐吗?” “你有怨言和不满,是因为你忘记家人给你的关心和爱护,还吝啬给出去。” “你是妹妹,不能拣了姐姐的这份忍让,还扭过头不准长辈多偏她受到的不公平。” “对姐姐好一点,你有这么多她没有过的,她有抱怨过吗?有像你这样没大没小的给人取外号吗?” 乔珍珍被说的有些无地自容,她好像对讨厌鬼挺坏的。 说到这,刘老太稍缓了些语气,“这回你惹了祸,家里谁没为你担心? 昨天下午小虞是怎么帮你全名声的?你要当真被警察抓进派出所,再关上几天,以后你还要怎么做人? 被记了档案,这可是要跟你一辈子的。” “刚刚我让你等着小虞来了一起喝鸡汤,你跟我说的是什么话?你再跟我说说昨晚小虞又是怎么照顾你的?” 乔珍珍被说得羞愧难当,红着脸道:“姥姥,您别说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会对讨厌…” “会对三姐好的。” 乔珍珍有些别扭,但在姥姥的开解下,还是接受了三姐这两个字眼。 刘老太心下满意,十分亲切地揽住乔珍珍的肩膀,哄小孩似地轻拍。 “知道错了就好,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是,小虞也是个好孩子,她不会计较你以前的不懂事。” 乔珍珍被姥姥抱着有些不好意思,又不是小时候,还被姥姥这样拍着哄。 不过她现在好饿啊。 “姥姥,保温桶里有半只鸡吗?我想吃鸡腿。” 刘老太手上动作停止:“……” 说话间,观察室的门又被敲响,是乔家老太太来了。 手里同样拎着个保温桶。 “奶奶。”乔珍珍笑着喊了老太太,觉得这脑袋磕得实在划算,今天她跟讨厌鬼都有口福了。 乔老太应了声,放下保温桶就跟亲家刘老太说话。 你问候我一句,我问候你一句,有点没话找话说的意思。 有乔珍珍这个晚辈在场,两位老太太也不好说别的事。 到了下午五点半,刘萍和乔济南也都来了医院,各自打了声招呼,就开始睇眼神。 乔老太来看望孙女只是顺带的事,主要还是来看大孙子,十几二十天没见着乔济南,她实在挂心。 加上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总有些精神不济。 “珍珍,炖得乳鸽汤记得喝,奶奶也该回去了。” “奶奶路上慢些,谢谢您炖的乳鸽汤。”乔珍珍感觉好饿,讨厌鬼什么时候回来啊? 乔老太从不教育孙女,也不多事管儿媳,她拉着身侧的大孙子,慈爱道:“南南,你跟奶奶回去。” 乔济南收回目光,扶着老太太站起来,跟着一块儿回了枣儿胡同。 乔老太跟乔济南一走。 屋里就剩乔珍珍跟亲妈和亲姥姥。 祖孙三代人,又把昨天发生的事拿出来细说了一遍。 得到的结论还是继续留在观察室休息。 刘萍:“今下午我请人帮我打听张家的事,现在就先这样拖着,等清楚张家来路再行动。” 打架当天直接把事情闹到派出所,还要抓人,对方摆明了就没有好说好商量的意思。 “我们这会儿凑上去,除了白挨教训,落脸面,根本就不起作用。” 刘老太也是这样想的,珍珍说了没推人家,她们要主动去赔钱赔礼,不就是变相认下了吗? 小辈间扯头发挠人都是小打小闹,要真认下打人把人腿打折还住院的罪名,那可是要吃牢饭的。 刘老太态度坚决地要求乔珍珍:“不管谁问你,你都必须像现在这样说。 你跟张蔷是互相抓脸扯头发,扯完头发后,是她自己没站稳摔下楼,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到哪你都给我记住了。” 第61章 冤家 有家里人撑腰,乔珍珍也没那么担心害怕了,瞧天色不早,又催着亲妈送姥姥回去。 “你们放心,我会等着讨厌鬼回来一起喝炖汤。” “妈知道你说话算话,那我跟你姥姥就先回去了。” 刘萍把保温桶盖子拧紧了些,然后才跟老太太往外走。 不被信任的乔珍珍:“……” 拧得再紧,她也打得开。 与此同时,报社家属院。 虞晚在澡堂子洗完澡,再搓洗干净衣服,时间就不早了。 她回去把几件衣服晒在阳台上,然后拿编织小筐装了些东西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沈明礼从澡堂子出来,就回家烧水煮面条,他吃完满满一盆白水面还有三个煎蛋和半盒午餐肉,这会儿正站在阳台上消食,顺便看看其他几栋楼。 五号楼是新修的,楼层比以前的旧楼高两层,这一瞧就让他发现了一道侬丽身影。 快走出梧桐林到花坛时,天上忽然掉下一块布,好巧不巧,正好罩在虞晚头顶上。 “真晦气,这是什么呀?” 虞晚扯下破黑布,气愤地抬头往上瞧,这一瞧就让她看到三楼的罪魁祸首。 是他,沈明白!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笑话一样的看着她。 “抱歉,虞晚同志,衣服是我的,我马上下来拿。” 看清手里跟破抹布一样的黑短袖,虞晚只觉得沈明礼格外讨厌,她才不要等他,直接把破洞短袖丢在树枝上挂着。 等沈明礼冲下楼,人都已经跑没影了。 只有他的黑短袖挂在树上一荡一荡的。 他无奈叹气,始终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讨厌他。 一点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坐上公交车去第一协和医院的虞晚,此时正在心中暗骂某人。 手段真是低劣,居然想着拿衣服丢她头上,制造偶遇。 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配不配得上。 虞晚最讨厌心机凤凰男,对于沈明礼的做法嗤之以鼻,她虽然不是白富美,也不是名门千金,但想用这种手段接近她。 不好意思,一眼就看穿。 到了医院,虞晚先去食堂买了几个窝头,又买了一份凉拌黄瓜。 至于别的主食,菜啊,什么都卖光了。 没办法,晚饭只能凑合着吃。 回到观察室,虞晚被乔珍珍一脸幽怨的眼神看得不自在。 “怎么了?用这个眼神看着我干什么?” 乔珍珍指了指天色:“你说怎么了?说了一个半小时,这都几点了?” 月亮爬上窗边,虞晚也无所谓。 “别抱怨了,要不是给你洗衣服,我能耽误这么长时间?” 她放好编织筐,把一筷子串着的窝头递给乔珍珍,“先吃饭,你刚好清清肠胃,吃点粗粮省得吐了浪费。” 乔珍珍掀开被子,拎出两个保温桶,在讨厌鬼惊讶的目光中,得意的拧开盖子。 “就知道你不可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 肉汤香气扑鼻,不要看就闻出来了。 偏偏有人要显摆。 乔珍珍学着讨厌鬼翘兰花指,“这个,是奶奶为我炖的乳鸽汤,这个,是姥姥亲手为我炖的鸡汤,姥姥还说让我多吃点肉补补伤口。” 没第三个人在,虞晚翻了个白眼,怼她,“你放屁。” “这世上有你乔珍珍能留到现在才吃的东西?肯定是姥姥让你等着我一块儿吃。” 被揭穿说破,乔珍珍也没半分不好意思,反而笑嘻嘻地:“就知道你是个蔫儿坏,还会说脏话。” 虞晚被鸡汤香味勾得肚子咕咕叫,跟乔珍珍一边逗嘴,一边默契十足地分汤分肉。 乔珍珍拈起一筷子鸡肉,撇撇嘴,“姥姥怎么把鸡肉剁成小块了?我还想吃鸡腿呢。” “不会是留给两个表哥了?” 虞晚没理她的啰嗦,端着保温桶盖子,拿勺子撇鸡油,砂锅炖的土鸡香是香,就是太油了。 撇出来的鸡油,全舀进乔珍珍的保温盖里。 乔珍珍不嫌鸡汤油,喝得香得很,斜着眼瞧了会讨厌鬼,觉得她事多,谁喝鸡汤像她这样撇油花? 两保温桶炖汤下肚,虞晚和乔珍珍都热得出了一身汗。 买的四个杂粮窝头没吃完,还剩两个,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馊。 …… 过了晚上七点半,医院变得静悄悄。 白天看着好好的窗景,到了晚上被风吹得摇晃的树影怪吓人的。 好在有讨厌鬼陪着,乔珍珍才没那么害怕,她摸出枕头下的一颗奶糖,“喏,拿着。” “你哪来的奶糖?”虞晚接过看糖纸,这种糖一般供销社还没有。 “别人给的啊。”乔珍珍没说是大哥给的,傍晚大哥来看她,趁大人没注意的时候塞了四颗奶糖给她,当时她还高兴得不得了。 以为是来自大哥的关心,谁知道大哥让她全部都给讨厌鬼。 既然大哥不仁,她就不义,奶糖都归她。 “乔奶奶给的?” 这种高级奶糖刘家没有。 听讨厌鬼这么说,乔珍珍也没解释,随口嗯了声,就说困了要睡觉。 一颗糖,虞晚也没心思猜,不是乔奶奶给的,就是乔济南给的。 她裹了下身上的旧棉纱被,靠在床头闭上了眼。 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乔珍珍说,“我会早点起来换你睡。” 夜里起了风,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 家属院里,刘萍跟丈夫躺在床上,谁都没睡着,谁也没说话。 她这一个多星期都在忙两个女儿的事,对于丈夫,完全属于不管不问,就算想问,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要是以前,乔林业早就表达不满,可这么久,他始终都是一副心事重重,也不知道报社的工作有多忙。 想了下,还是问了声:“你工作怎么样?” 因半个月前的那篇文章,乔林业受了牵连,当时引起不少反响共鸣,谁想到短短几天,情况急转直下成了风口浪尖。 别人能避,乔林业是负责军事刊栏的编辑,他想避都避不了。 “没什么事,最近不是三创五检吗?报社需要高度配合,发表实时文章,所以就比较忙。” 一家子生计都在乔林业身上,妻子又在处理两个女儿的事 ,想说的话最后都只能归于一个忙字。 “再忙也记得准时吃饭,注意休息。” 一句关心,让平躺的两个人瞬间靠近,到底是多年夫妻,心在一处,说到底都是为了把日子往好了过。 “济南的婚事,还是由你这个当妈的帮着相看,我就不管了。” 两人的隔阂,为的就是这事,现在乔林业主动提起,刘萍倒不好说是,认下显得她心眼小,忙推说道:“济南的婚姻大事,哪轮得到我这个后妈管?上头还有老太太和两位姑姐看着呢。” “以后济南想娶谁,我都没意见,只要你们乔家满意就成。” 话是这样讲,要真不听刘萍的意见,只怕继子前脚结婚,后脚就让小夫妻搬回枣儿胡同住。 以后儿媳生孩子坐月子,刘萍可不会沾手。 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多给三个女儿熬汤做饭,带孩子。 乔林业额角轻跳:“睡,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第62章 家家都是经 昨夜的雨下得悄无声息,等到天亮反下大了。 乔济南被迫休长假,这事除了姑妈乔春艳知道,家里其他人都不知情。 吃过早饭,他还像以往那样骑车去肉联厂,乔老太见雨下得大,怕大孙子受凉,非让他多加了一件长袖外套。 又背着一屋子人,给乔济南拿了些钱票,“奶奶知道你没吃饱,一会儿去外头买几个油饼吃,你小婶那人别的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节俭过头了。” “南南,你妈最近要忙着照顾你妹妹,你爸又忙,晚上还回奶奶这边,奶奶给你烤乳鸽吃。” “那几只鸽子,还是你小叔叔托同事帮忙买的。” 乔老太最近精神一直都不好,夜里总睡不着,就是睡着了也睡不长。 乔林城是个孝子,鸽子就是他买回来给老太太补身子的。 不过说来也巧,头一天才把几只鸽子拿回家,第二天就听乔珍珍摔跤磕了头。 小槐花胡同和枣儿胡同挨在一处,乔老太听到胡同里传,中午就杀了一只乳鸽炖汤,半下午炖好就送去了医院。 乔济南拿着几张钱票笑,然后蹲身弯腰抱了抱这个疼爱他多年的老太太,“奶奶,傍晚下班我会早点回来,烤乳鸽就不吃了,最近有些上火,还是炖汤。 晨起雨凉,奶奶跟爷爷也要多注意身体。” 看着还跟小时候一样依赖自己的大孙子,乔老太心里跟吃了仙丹似的。 “奶奶都老了,吃什么都一样,咱家南南就是懂事孝顺。” 坐在一边抽旱烟的乔老头,眉头紧得厉害。 “行了行了,也不害臊,都多大人了,还靠在你奶奶身上像什么样?” “你这老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乔老太瞪了乔老头一眼,又催着大孙子出门上班。 出了枣儿胡同,乔济南没去肉联厂,而是去了姑妈家。 装上班还是要有上班的样子。 在姑妈家待到快到了中午饭点,才去外头饭店吃午饭。 乔春艳心里一直憋着事,有的事能说,有的事谁也不能说。 侄儿乔济南被无故休长假的事,她连着打听两天都没什么结果,以往相处久的老同事都在跟她打太极。 问起就是不清楚,要么就是他们也才听说,可以帮着向上头问问。 其实都是敷衍推辞。 她这边没问出来个原因,又怕耽误下去坏事,于是中午下班就去了文化局,找到老五乔林城。 乔林城是文化局下面文艺科主任,类似以前的清水衙门。 事少离家近工资高还人脉广。 因为是中间环节,上接京市总文化局,下接全国各省图书馆、文物商店、博物馆,每天工作就是过手记录来往文物交接,和文物暂时存放、保管。 四哥乔林业家的事,乔林城也有所耳闻,现在二姐找过来,他也只能两手一摊,打官腔。 “怎么今天才说这事?你私下有没有问过济南?是不是他做了什么?惹到什么人?” 乔春艳不满弟弟这么说侄儿,“济南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听话孝顺重情义,他怎么可能乱惹事?” 乔林城:“没惹着人,那会不会是他拿了厂里什么东西,被领导抓了小辫子,所以才……” 乔春艳有些被怄着了,气道:“乔林城,你少在这胡说八道,他是你亲侄儿,济南什么人品,你难道不清楚?” “要是他真拿了厂里什么东西,也是拿给你了。” 济南偶尔是会接些牛血,拿些牛骨,牛肝牛肚牛胆之类的回家,可这是屠宰车间都干的事,谁不清楚? 凭什么就拿济南当典型?要真是因为这些小事,全肉联厂的职工都该休长假。 乔林城被二姐这么一吼,倒没生气,“消消气,我不问这些,那怎么知道为什么被休长假?” “我来这,是让你帮着想办法,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乔春艳看到老五半点不着急,还点烟的样子就心烦。 “你在肉联厂这么多年,都没办法,我一个外人还能使上劲?” 乔林城见二姐又要发火,忙道:“反正也不是什么多体面的工作,没了就没了,到时候我想个主意,让济南进我这。” “可算说句中听话了,既然你能帮忙,那就行。” 乔春艳这才满意,拿出布包里的两盒新茶叶,“这是南边来的云团新茶,你留着送人或者自己喝都成,爸跟林业那边我单独留了两份。” 一听是云团新茶,乔林城赶忙掐灭烟头,又拿起桌上工作笔记扇烟去味, “这可是好东西,上个月陈主任还问我今年新茶的事,今儿我得了可不得让他眼馋死。” 拿了有钱都买不到的云团新茶,乔林城嘴上功夫不吝啬,“姐夫家做事就是实在,年年都没忘了我们这些亲戚,还是二姐你命好,让我这个当弟弟的跟着享了不少福,得了不少实惠。” “去你的,多大人了,说话还没个正经。”乔春艳笑着,语气里透着股自得,可不就是这样? 本来担心侄儿丢了工作。 如今又有了着落,乔春艳自然就不急了,又跟弟弟交心谈话。 “林城,咱乔家孙子辈就只有济南和庄安、朝安三个人。 以后乔家也就指望他们三兄弟拧成一股绳,可别因为外人走岔道,早早就断了兄弟情分。” 这话就是在点乔林城,让他好好管管妻子贾芬芳。 老四乔林业当初能把院子让出来搬到家属院,就是看重兄弟情分,表明不会争房子的意思。 乔林业不愿意争,老头老太太却不答应,咬死院子一半以上都归乔济南。 乔济南是长孙,又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哪里能委屈他?这事是定下来了,贾芬芳心里却有了疙瘩,但她是儿媳,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么多年,她心里有怨言,乔家人都清楚,偶有忍让,但不会一直忍让。 正是饭点的国营饭店,人多得不得了。 乔济南等面的时候,听到隔壁桌说闲话。 “京市大的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说来听听。” “有个叫乔真美的工农兵学员,跟人家进小树林乱搞男女关系,还被抓了现行,啧啧,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有,不像我们那个时候,男女都不能单独站在一块。” 第63章 京市大学 乍然听到这种闲话,乔济南压根就没往家里人身上想。 可京市大、工农兵学员、乔珍美、小树林,这几个字眼一串,就成了一记晴天霹雳。 乔济南刚要问隔壁桌的人,面就被端上桌。 看到桌上热气腾腾的面,他一点胃口都没有,考虑再三,决定吃完面就去京市大。 与其听人瞎说,还是自己去学校亲自求证。 午间的京市大,有不少人来往进出,门卫也看得没那么严。 乔济南进校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乔珍美,这种事,他不好问自家妹妹,虽说两人是兄妹,但现在两人都大了,有的事情不是他该过问的。 于是选择先去找京市大教书的姑父张松鹤。 他是第一次到京市大找姑父,不清楚教师集体宿舍的位置。 刚要问人就碰见了一个熟人。 “你好,乔同志。” 姜文文跟室友在食堂吃完饭,准备去图书馆找些资料,没想到能在路上遇到乔济南。 乔济南看她面熟,就是想不起是谁,“你是?” “忘了跟你自我介绍,我是姜文文,上次你在庄和圆救过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当面表达感谢。” 姜文文的室友在后面看着,眼里藏着笑,他就是姜文文的意中人,这一个多星期,她们寝室的人没少听她说庄和圆的故事。 乔济南恍然,礼貌道:“你好,姜同志。” 要在平时,乔济南怕惹闲话是不会跟女同志多说话,但现在要找人,于是顺水推舟打完招呼,就直接问她。 “姜同志,请问一下,你知道教师集体宿舍楼在哪吗?” “我带你去。”姜文文有些羞赧,可她明白机不可失,这会好不容易遇到他,不抓紧机会混脸熟,她要怎么和他熟络起来? “小娟,你先去,我带乔同志去找一下教师集体宿舍楼。” 姜文文不忘打发走室友,转过脸又对乔济南说,“走,乔同志,我给你带路。” 两道身影走远,留下全程没插上一句话的小娟同学。 教师集体宿舍楼跟学生宿舍楼不在一个方向,中间隔了一个操场还有图书馆。 姜文文偷瞧乔济南好几眼,心中感叹:他长得可真高啊,肩膀也好结实,刚刚隔得老远就看见了他。 “乔同志,你今天怎么想着来京市大?” 目不斜视的乔济南:“有事。” “什么事?”姜文文好奇地问。 “私事。” “那你……” 乔济南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头顶说,“姜同志好像还有事,你帮我指一下路,就去忙自己的事。” 意识到自己话多遭嫌弃,姜文文不再多嘴多舌,正色道:“还是我带你去,马上就到了。” 绕过操场,穿过小树林,然后就到了图书馆后面的教师集体宿舍楼。 “多谢。” 得了两个字,姜文文就被留在楼下花坛边,她有些后悔今天没穿那条鹅黄色连衣裙。 头发也没梳成多股辫,打扮太不起眼,肯定没给乔同志留下好印象。 小娟走上去打趣姜文文:“咦?这是谁啊?怎么一个人站在这?” 图书馆和教室集体宿舍就是前后楼的距离,听到室友的话,姜文文立刻转移话题,“快走,还有好多资料等着去查呢。” 教师集体宿舍都是一居室加一个生活阳台。 乔济南被管理员领着去了二楼,找到姑父张松鹤时,他还正在练字。 “济南,你怎么来了?” 张松鹤搁下笔,笑着请乔济南进屋,几平米大的客厅,被分为两用。 靠阳台的一边当书房,摆了张书桌和椅子,右面靠墙是一实木书架。 靠走廊的这边摆了张藤条沙发和一张茶几,靠墙边还放了一个五斗柜,柜子上有两个热水壶和两个饭盒。 “坐,我先给你倒杯水。” 乔济南坐下,张松鹤从柜子里拿出个搪瓷缸倒水,只是才倒了一半,柜子上就渗了一滩水。 “哎哟,忘了这茶缸子被我摔漏了,还没拿去补。”张松鹤手忙脚乱找抹布,还没找到,水都淌地上了。 “算了,我拿饭盒给你倒些水。” 乔济南挠了挠鼻尖,“姑父,我不渴,你就别倒了。” 再淌一地,还要找拖把。 找不到抹布,张松鹤干脆也不找了,坐下笑问:“头一回主动找上门,说,有什么事?” 乔济南说了听到的闲话,张松鹤一改随意洒脱姿态,神色凝重起来,这事让他怎么说? 上周他帮侄女看举报信就出了事,前两天也让侄女请假回家避风头,她也倔得很要强撑。 “都是闲话,当不得真。” “姑父只说有没有这回事?” 张松鹤装糊涂,“我也不清楚。” 那就是有这回事,乔济南明白姑父的含糊其辞,不再为难他。 “我先回去了,就不打扰姑父练字了。” 怕侄子惹事,张松鹤赶忙制止:“济南,你别冲动,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过了这阵子或许就没人说了。” 过阵子是多久?谁都说不准,但闲话如刀,能逼死人。 夏季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 中午短暂停过,半下午又落了起来。 虞晚闲得无聊,又不想继续跟乔珍珍玩圈叉游戏,她游戏品不好,输了爱耍赖,是个癞皮狗。 乔珍珍输了十几局圈叉三连游戏,靠耍赖赢了两局,这会儿正是瘾大的时候。 “好小虞,美小虞,再玩最后一把,我保证不耍赖。” “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种从来没赢过的人计较,再玩几把,行不行?” 虞晚冷哼一声,才不信这赖皮狗,“我的棋艺是跟姥爷学的,你想下赢我,除非挤掉我这个头号大弟子的名头。” “不跟你说了,我下楼去转转,再偷偷打听下张蔷的情况,她不是也在这家医院住院吗?” 一提张蔷,乔珍珍就安生了,“那你早点回来,别耽误去食堂打饭的时间。” 观察室和住院部不在一栋楼,这边主要是接急症。 才到楼下,好几个人就抬着架子冲了进来,虞晚看到被掀起的一角,仅仅这一角就足够让人震惊。 架子上的人形物体背部插着一根木棍。 因为在下雨,抬着的担架上盖着一张防水布。 第64章 流氓 “医生、护士,快来人啊!” “来人救命啊!” “嚷什么嚷?谁是家属?这边交钱办手续!” …… 虞晚看了场事故,感叹了一句世事无常,就绕着连接长廊去了后面住院部。 她没问值班护士张蔷在几号病房,趁人不注意,偷溜去了二楼。 住院部一共就只有四层楼,病房门都有玻璃小窗,找起人也很快。 根据乔珍珍的外貌描述,还有张蔷的家境。 寻到三楼302,就让她给找着了。 病房是双人间,病床上的女同志正翻看报纸,旁边照顾的女同志年纪要长上几岁,两人估计是姐妹,长得有些像,都是鹅蛋脸,丹凤眼细长眉,配着张樱桃小口,给人一种春风拂柳的轻松感。 没有乔珍珍说的那么凶神恶煞,诡计多端。 再往床头瞧了眼。 柜子上摆放了两个搪瓷缸,还有一网兜桃子和两个小香瓜。 凭桃子还带桃叶的新鲜程度,虞晚就很识趣地转身下楼,这次,乔珍珍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以她混迹京市所有菜市场的经验,新鲜菜都难买,更何况是这么新鲜还不易保存运输的桃子。 夏雨骤急骤停,打落一地残叶。 怕又像昨天那样去晚了食堂,没买着好饭菜,一到四点四十五分,虞晚就去了食堂。 吃玉米馒头时,乔珍珍看虞晚一直扭肩颈,于是开口:“讨厌鬼,今晚你就别陪我了,一会你就回去。” “好。” 虞晚答应地很干脆,啃馒头的动作都快了不少,连着两晚坐在椅子上睡觉,她全身都不舒服。 乔珍珍有些诧异地瞪着她,就知道讨厌鬼是装的。 “明天记得早点来。” “早不了,明天我要先把保温桶送回胡同。” “反正早点来!”乔珍珍很气愤。 吃完饭,雨也停了。 虞晚拿着两个保温桶出了观察室, 出了第一协和医院,走去站台的路上。 虞晚又担心会不会再遇见沈明礼,俗话说的好,不念不相见,一念必再见。 挤上车刚找了处能扶手的地方,转身就看见了沈明礼。 确切来说不是看到,是被熏到。 一股子汗臭味。 她刚刚只留意有座位的人,哪想到沈明礼就站在前门上车位置。 沈明礼没有刻意掐昨天的时间搭公交车,快到站时看到她又在折腾桂花树,也不知怎么就把位置让了出去。 唯一刻意的,就是走到前门等她。 公交车行驶起来,只有女售票员抱着个木匣子在拥挤人群里收票钱。 虞晚被推搡后退的乘客一挤,整个人就有些站立不稳。 她不想贴在沈明礼身上,于是强行往左侧靠门方向偏移。 但因为穿的是凉鞋,又踩过雨水,一跐溜,人就不受控制得往地上倒。 “小心。” 沈明礼怕她摔跤,立刻出手托住她,只是这个举小孩的托举动作,放在正常情况下,是掐在胳膊位置。 但现在掐胳膊的位置掐到了别处。 虞晚感觉胸侧明显一痛,更不可置信地是面前的男人在摁错位置后,飞速松手。 然后和她又往下栽。 但很快再一次被沈明礼拉住。 怎么拉的? 就是两人打架的动作,他揪着她衬衣领口往上一拽。 “站稳!” 没错,就像大人教育小孩子,揪住衣领往地上一杵。 虞晚怔愣两秒,才反应过来,刚刚沈明礼摁在了她哪里。 夏天的衣服薄,加上她经期快到了,不摁都胀疼,现在被沈明礼这么一摁,就痛得不行, 她又羞又气,恨不得一巴掌抽到沈明礼脸上,可这不是现代,是1974年。 最后一切想指责控诉的话,都成了一个咬牙切齿的“你”字。 沈明礼被她清泠泠的杏眼瞪着,有些心虚,也不敢说一句话,只能抿唇偏过脸,把视线移向别处。 虞晚被他淡漠神情,还有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气着了。 狠狠踩了他好几脚。 心里暗骂无数句臭流氓。 拥挤人群里,两人间的小磨合,根本无人注意。 到了琴台府站,虞晚下车就一溜儿烟地往回跑,只才到了大门口,就被守门值班同志拦住,“有封乔编辑的信。” 信件署名是京市大张松鹤。 虞晚知道是谁,一下就察觉出不对,姑父跟他们都在京市,为什么要特意留封信? 等从守门同志嘴里听到是京市大的学生跑腿送来的。 虞晚立刻把保温桶放在门卫处,然后转身去了报社。 擦肩而过时,沈明礼看着她的慌乱背影,想拦住她问出了什么事,又怕拦下她,再惹她生气。 于是快步走到家属院门卫处,问守门同志。 “刚刚那位女同志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突然那么着急?” 守门同志知道他是张编辑的家属,也被提前打过招呼,于是就把信件的事情说了。 仅仅一封信和三言两语,沈明礼也猜不出多少内情。 但京市大这几个字让他第一时间想起,京市大乱搞男女关系事件。 闲话事件的女同志就叫乔珍美,这会又是乔编辑,难道? 沈明礼问:“乔编辑是不是有个女儿叫乔珍美吗?” “是啊,还是京市大的工农兵学员,你刚刚问的那个是乔编辑家的继女。” 乔编辑家的继女可比乔珍美在家属院有名,主要是顶顶出挑的大美人实在少有,谁见了不多看几眼,不多问几句? …… 跑到报社,正是下班时间。 虞晚问着人寻到办公室,看乔叔叔还在写什么东西,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才走进去。 “乔叔叔,姑父找学生送了一封信到家属院。” 第65章 出事 后面的话,不需虞晚再啰嗦,乔林业拿过信件,拆开一目十行,快速看完后整个人面色惨败,如巍峨崇山一般的男人险些站立不稳。 他踉跄后退半步,扶住桌角稳心神,好一会才问:“小虞,信件是什么时候送来?” “我问过,大概半个小时前。” 看到办公桌上的老式电话,虞晚也跟着心口一咯噔。 有电话不打,非要找学生带信送到家属院,那信件里的内容到底……有多棘手? 桌上的个人报告还没写完,考虑再三,乔林业郑重道:“小虞,你现在拿着这信跑一趟枣儿胡同,把信件转给你小叔,跟他说我暂时脱不开身,晚点会过去找他。 至于乔家其他人你一个字都不要透露。” “好。” 虞晚拿回那封被拆开的信,猜测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还有,信的事暂时也不要告诉你妈,她忙珍美和珍珍的事,就已经够辛苦了。” 应下之后,虞晚又快走加小跑地去了枣儿胡同。 十几分钟后跑到乔家。 一问才知道,乔家小叔乔林城还没下班回来。 “你先等等,或许等会就回来了。”乔珍妍看她累得出了满头汗,拉她坐,又去给她倒凉白开。 “晚饭就在这边吃,都这个点了。” 虞晚喝了一大口水,摇头拒绝。 信件被她放在裤包里,来的路上就犹豫要不要看,忽然想起乔济南,又问:“大哥下班回来了吗?” “还没有,就我下班的早点。” 乔珍妍看了下天色,“不过也差不多要到家了。” 说话间,接双胞胎放学的贾芬芳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朝屋里喊了声,“珍妍,出来提西瓜。” 双胞胎各抱一个西瓜,还有两个挂车把手上。 四个大西瓜,乔家人多,给乔林业还有姑姐乔春艳各送一个,剩下两个西瓜留着自家吃。 虞晚看回来的不是乔家小叔,不免开始焦急。 她心中的猜测在往一个可怕的方向走。 要是乔济南一直没回来,那个梦,似乎就钻进她裤包里,印在那封信纸上。 她不敢看。 贾芬芳回屋就看见椅子上的侄女,笑着问,“小虞怎么来了?” 虞晚喊了声“小婶”,不等她说,把西瓜放桌上的乔珍妍搭了话,“她来找爸传话的。” “哦,那再坐着等会,你小叔应该快到家了。” 这句应该,一等又是半个多小时。 乔家晚饭都做好了,独独不见乔济南和乔林城两个人。 “先开饭,孩子们也等饿了。” 乔老太先发了话,乔珍妍就跟亲妈贾芬芳把一盆面条,一碗肉酱臊子和一碟黄瓜丝端上桌。 重头菜炖乳鸽还在锅来,家里两位爷们儿没回来,老太太也不准备动,还用小火煨着。 虞晚这个来送信的又蹭着吃上了炸酱面。 其实她已经吃过了,这会再吃一顿晚饭也没什么胃口。 贾芬芳挺喜欢这个便宜侄女的,长得漂亮得不像话,光是坐在你面前,就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不像乔庄安跟乔朝安两个饭桶似的皮小子。 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眼珠子恨不得飞到面碗里。 虞晚刚吃完一小碗面,院外就响起动静。 听了个声,贾芬芳就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她对大女儿说,“去把你爸那份面煮上。” 虞晚放下碗跟乔珍妍一齐跨出门,她急着朝院子里的黑影喊了声:“小叔。” “怎么了?” 乔林城走到屋檐下,还没跨进门,就被一封信怼面前。 “这是乔叔叔让我给你的信。” 看乔林城吊儿郎当的样子,她又补充了一句,“很急很急。” 乔林城拿着信,接着屋檐下的灯泡就看了起来,即使照明的灯泡不太亮,也足够看清上面的字。 「济南难,为美误伤一人,致其性命垂危,已被抓入城北派出所,速寻人作保,或寻替他人,五百。」 「伤者家属地址某某街,某某院,父某某职工,母某某职工。」 短短两行字,就让乔林城的脸色变了几变。 顾及屋里的老头老太太,压着声跟侄女说,“跟我去院外。”又朝屋里喊了声,“爸、妈,四哥寻我有些事,我先出去一趟,晚上晚些回来。” 这话一传进屋,众人都停了筷,贾芬芳咽下嘴里的面,急忙出来,“你吃了面再走,都这点急什么?” “不了,那头正等着呢。” 乔林城跟妻子打了个手势,贾芬芳立时明白过来,“那快去,早去早回,我给你留门。” 去城北派出所的路上。 虞晚就把该带到的话都说了,乔林城本想先送侄女回报社家属院,但一听是下午的信,那还敢耽搁。 踩着自行车,两人就一道儿去了派出所。 到了的时候,他们不是走正门进去的,而是走的小门。 休息室里姑父张松鹤还有姑妈乔春艳都在,夫妻俩看到被带来的人是虞晚,神色骤变,“怎么把小虞带来了?不是让……你没看信啊?” “看了,人哪有那么好找?” 乔林城下巴往上抬,意有所指,“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期,真是个有能耐的。” 乔春艳不高兴,冷脸打断:“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老四在忙什么,他倒是个心宽的,反把我们这些亲戚逼得急。” 要商量对策,考虑虞晚在场,有些话不好在小辈面前说。 张松鹤干咳一声,乔春艳目光收回来,看向墙边长椅上的侄女,缓和了些语气,“小虞,姑妈先送你回去,你这孩子跑来跑去,怕也累着了。” 能闹到派出所的大事,虞晚肯定没说话的余地,跟姑父还有小叔打了招呼,她就识趣地跟姑妈回了报社家属院。 只才出了小槐花胡同,就在岔路口碰见从报社出来的刘萍。 刘萍快步上前,拉过虞晚确定她好好的才松了口气,“你这孩子没回家也不留个口信,害得妈为你提心吊胆,下次要上哪记得先跟家里人说。” “我也是一时着急,没顾上。”想着乔叔叔说的话,虞晚又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妈我错了,下回我一定先跟你说。” 刘萍今天下班还是先去了医院,听珍珍说小虞回家了,等她到家没见着人,险些吓昏过去。 要小虞再像珍美那样出了事,她想都不敢想。 快到晚上八点,除了路灯,路上也不见什么人,乔春艳看刘萍是从报社方向过来,于是小声问:“济南的事,你知道了?老四决定怎么办?” “要是两天内想不出应对办法,事情就难办了。” 糟了。 虞晚脑子里就这一个念头,她答应乔叔叔不说的事,全被姑妈说完了。 姑姐的话,让刘萍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林业一会儿会过去找你们,事情他会看着办。” 难怪告诉她今晚要加班不回家,合着是为了乔济南的事。 第66章 原因 回到家属院。 刘萍没有立刻问出了什么事,而是先拉着大女儿坐在沙发上,一点点仔细看了个遍才真正放心。 看过以后,确定她没遇到不好的事,才问虞晚怎么和姑妈在一处。 “姑妈怕我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所以特意送我回来。” “那之前呢?” 因为乔春艳已经戳破了皮,虞晚就没了隐瞒的必要,她把看到的和听到的谈话一结合,说出她自己都不愿意去面对的事。 “大哥不知道为什么去了京市大,并且在京市大出事被抓进了城北派出所。” 后面的细枝末节,如何拿到姑父送来的信,又如何跑腿送信给乔叔叔还有乔家小叔的事,虞晚都一字未漏的全部说了出来。 每听一个字,刘萍就跟着心惊一次,她就是怕出更大的麻烦,所以才一直瞒着继子。 可这才瞒了几天? 短短三天就出了两桩要命的事。 星期二乔珍珍为珍美的谣言跟人打架出事,对方张家是什么来头还没弄清楚,今天乔济南又为这事惹出更大的祸事。 她明明已经有了最稳妥的解决办法,为什么就不能多等等? 只要等到周末,让珍美自己见过马未秋,亲自点头定下婚事,那外面的谣言就全部不攻自破。 毕竟谁家会娶一个婚前就搞破鞋的儿媳妇? 有了婚约,别人想说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相较乔林业受到冲击的颓败神情,刘萍只是脸色微凝,短暂沉默过后,又做了安排。 “小虞,明天中午妈请半天假,下午你跟妈去拜访一位长辈。” “这位长辈的身份非同一般,去的时候要多注意些言行举止,别失了礼数。” 虞晚猜是去求人办事,于是点头应了下来。 夜里又下起了雨,砸在树叶上实在吵人。 京市大下午发生的事,让宿舍里的乔珍美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翻来覆去苦熬一夜,觉得自己不能像没事人一样的呆在学校。 次日天还没亮,乔珍美就写了请假条交了上去,时间太早,还没到上班时间,请假条只能同时写了好几份,从办公室前后门的门缝塞进去。 回到家属院,还是早饭时间。 看到家里只有刘萍跟虞晚两个人,乔珍美顿时心生愧疚。 她放下手里的布包,走过去坐到饭桌前:“妈,小虞。” 刘萍没心思安慰她,搁下夹咸菜的筷子,直接问:“昨天学校出了什么事?你哥到底为什么被抓进派出所?” “我……” “别吞吞吐吐,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把该说的事情说清楚,这样才能想出最快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虞晚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分了半碗小米粥给乔珍美,然后边吃油饼边听她说昨天下午的事。 事情经过很简单,因为谣言的发酵,许多人借此损贬乔珍美,损贬她的人在最开始还只是各种眼神打量和窃窃私语。 到了昨天上大课的时候,为了一个提前占好的座位,直接上升到言语讥讽。 “有些人的脸皮就是厚,到现在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要是她,早跳河证清白去了,哪会在这跟人争座位。” 京市大的工农兵学员,除开京市本地人,绝大多数都是从全国各地选上来的。 乔珍美长得漂亮,家世好,对于其他人来说,那就是不可攀折的枝头花,如今被谣言缠身,可不就让有些人称心如意了。 各个恨不得拉你下泥潭,再踩上几脚才痛快。 乔珍美不是懦弱的人,她敢于和人争论,但有时候的争论除了激化矛盾,只会让处境更糟糕。 “你们一直以来以讹传讹,各种抹黑造谣,我忍了。 因为我相信清者自清,总会有真相大白的时候。” “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咄咄逼人,那我们今天就把事情讲清楚。” “第一,小树林事件完全不存在。” “第二,这次谣言就是寝室内部矛盾,是某人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话。” 围观人不屑道:“你说是谣言就是谣言?谁信啊?” “无风不起浪,没影子的事,怎么可能传扬开?” 同寝室的苏彩凤站了出来,气愤道:“乔珍美,你别在这倒打一耙,我们好心帮你找写举报信的人,怎么就成了寝室内部矛盾?” “谁跟你有矛盾?简直是莫名其妙。” 寝室长李晓梅扯住苏彩凤:“别说了,你还嫌事情不够乱?” 她们帮乔珍美是好心,但事情也的确是经过她们找写举报信的人而闹大的。 陈晶靠在窗边,看着后门处被围住的乔珍美,嘴角都是轻蔑的笑,不过最让她到胃口的还是力学系的霍清风。 原来觉得那男同志有点意思,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懦弱无能,毫无男子气概。 乔珍美一人难敌众,不管她怎么解释,别人都会曲解不相信。 “小树林的事到底有没有,我们不清楚,但你掉在宿舍楼下的凤尾花背心,好多人可都瞧见了。” “背心样式跟举报信里的内容一样,这就说明有人亲眼看到过。” 掷地有声的证据,让乔珍美辨无可辨,难怪那天中午就她的背心被风吹下楼,这都是陈晶早早就设好的局。 乔珍美被一众人围着声讨耻笑,恰好让来找她的乔济南碰个正着,乔济南怎么可能看着一帮人合伙欺负他妹妹。 抄起一根长条凳,直接砸向围观人群。 “都他妈给我滚开!” 围观人群作鸟兽散,可就有那么个倒霉鬼,在推搡中摔倒,被摔散架的腿凳子扎穿后背。 走前门进阶梯教室的男人,长得壮硕如狼,面覆寒霜,站在第一排就把长条凳狠狠砸向了后门人堆里。 一直在窗边看戏的陈晶被震了一瞬,同时教室响起一声惨叫。 “啊——” 听完事情经过,刘萍没有责怪继女,只是让她呆在家里,哪都不许去。 “明天周六你跟我去一趟你姥姥家,你的事,要尽快定下来。” 乔珍美面露不解:“定什么事?” 刘萍没说是相看订婚,神情略显疲态:“珍美,家里不能再出事了,珍珍磕着头还在医院,你爸又要帮着解决你哥的事。 这两天你就好好呆在家里,空了就洗洗衣服做做饭,也算是帮家里分担压力。” 乔珍美本来就是担心家里,所以才提前请假回来,现在什么忙都帮不上,呆在家里也是如坐针毡。 虞晚安慰了几句,也不起作用,干脆出门去胡同还保温桶。 顺道又去了医院看乔珍珍。 她才进观察室,就听乔珍珍抱怨她来晚了,“坐一个半小时我就得回去。” “什么?还要回去?”乔珍珍瞪着讨厌鬼,又开始阴阳怪气。 “让你照顾我,就照顾了两天,你就撂挑子。” “以后你有本事别生病,到时候看我怎么照顾你!” 虞晚笑了笑,“我下午有事呢,你记住我说的话,要是谁来你就装晕,什么话都不要说,也不要跟别人走。” 快到中午,虞晚帮乔珍珍打好午饭就坐公交车回了家属院。 吃过乔珍美做好的午饭,也没午休,收拾齐整就跟着刘萍去了城东军区大院。 第67章 军区大院 京市军区大院分东西两院。 城西有许多旧式园林,后建了新的军区医院,主要用于方便一些老干部疗养,城东这边才是干部家属居住。 报社家属院在京市西北方向,要到城东军区大院就要穿城而过。 坐了近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到了守备森严的军区,虞晚看到几步一哨兵的高墙,心里下意识升起敬畏心理。 因为人家手里端着可是真枪实弹。 高墙内外的差距,让刘萍的野心膨胀难抑,二十年前她赌输了一次,虞有生没能从战场回来,这一次…… 她握紧手里提着的编织筐,朝虞晚笑了笑,“走。” “两位同志,这里禁止入内。”门卫哨兵拦住母女俩。 刘萍拿出包里的工作证,还有一封来往信件,笑道:“小同志,这是我的工作证,我来是找沈首长的,我家公跟沈首长是旧识,这次特意来拜访。” 门卫哨兵拿过工作证和信件,没有立即放人进去,而是小跑到门卫处打电话通知,得了电话里面人的允许,才放人进去。 进入军区大院,道路两边全是耸立高挺的柏树,林荫大道四通八达,跟着带路的哨兵七拐八拐,走了足足十几分钟才到了一排二层小楼。 小楼是独门独院的旧式建筑,风格跟沪市洋楼风格差不多,应该是五六十年前修建的,躲过战乱就保守沿用了下来。 哨兵把人带到其中一栋楼下,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走了出来,她跟带路的哨兵说了两句话,然后才道:“两位是虞家的人?里边请。” 刘萍看她穿着朴素,但收拾得干净得体,应该是沈家保姆,于是客气地跟她笑了笑。 走进小院,上了几阶台阶就进了沈家。 这会是午休时间,接待的她们的人是沈家夫人陆玉珠。 陆玉珠年近五十,常年养尊处优,没有为生计奔波劳累,看起来跟刘萍差不多年纪。 她样貌寻常,长眼柳眉阔唇,有那么点女生男相,胜在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用更贴切的字眼形容,就是有那么点女版关公的意思,虞晚跟着亲妈喊完人,然后就像个旧时代的丫鬟一样,规规矩矩地立在边上低着下巴,哪里都不敢多瞧一眼。 陆玉珠这辈子也算是事事称心,有个好父亲,还有个好丈夫,现在又有两个好儿子。 不过她这人有一个最大的偏恶,最不喜姿色出众,擅于用脸蛋钻营卖弄的人。 眼前这找上门的母女俩,根本就不和陆玉珠眼缘,好一会儿才冷淡开口。 “坐。” 虞晚跟亲妈才坐下,又听沈夫人说。 “大热天跑这一趟也不容易,你们来有什么事?” 老爷子人不在这边,但虞家的事,陆玉珠还是知道。 带着花骨朵儿一样的女儿找上门,打的什么主意,昭然若揭。 一句几十年前的戏言,也好意思当真。 沈夫人开门见山,刘萍倒还真不好舔着个脸说婚约的事,她瞥了眼空落落的茶几,更觉不能直说。 于是赔着笑脸,“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老首长跟虞老是旧友,现在他人去了,小丫头被我接到京市,合该上门拜访一下老首长。” 陆玉珠:“噢,原来如此,既然来过了就早些回去。” 两句话就要把人打发走,连老首长的面都没见着,待客不上茶水,就是赶人的意思,虞晚知道这次上门应该是刘萍想要求人帮忙,怕失了机会,下次连军区门都不让进。 于是她主动开口:“爷爷临终前让我带两句话给沈爷爷。” 陆玉珠扫了小丫头一眼,不觉意外,“老爷子最近都不在,有什么话告诉我,我会帮你转达。” 虞晚坚持:“爷爷说,让我亲自告诉沈爷爷。” “王妈。”陆玉珠朝另一个方向喊了声,“拿纸笔还有信封过来。” 厨房里的王妈听到声就拿了纸笔信封过去,搁在茶几上后,虞晚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她哪有什么转交话,不过是借口,看来只能瞎编了。 刘萍丢了脸面,就差直接被人轰出门,她挺直腰背,等大女儿写完转交话,然后笑容得体地说场面话。 “放心,我会转交给老爷子,告诉他老人家,你们来过。” 陆玉珠跟身侧吩咐:“王妈,送客。” “哎哟。” 刚起身,虞晚就捂着肚子叫唤,这么失礼的事,刘萍很快反应过来女儿的用意,“肚子又不舒服了?” “实在不好意思,这丫头前两天落雨受凉,又吃坏了肚子,可不可以借一下…方便?” 陆玉珠板着脸,“王妈,带她去后面。” 多了争取的时间,刘萍又坐下跟沈夫人套近乎,虽然人家摆明瞧不上她,但刘萍还是要捧着笑着说好话。 虞晚假装肚子痛,想要争取点机会。 进了卫生间没从使用物品上发现些有用线索,却让她发现还有另一道门。 打开后就直接到了后院。 后院跟前院差不多大,相较前院的规整,多了些生活气息,拉着的几根晾衣绳上晒满了衣物和被褥。 京市前两天都在落雨,今天放晴刚好洗晒。 虞晚本来还有些失望,但很快又从中发现了线索,晾衣绳上的衣物大部分都是女人孩子的,少部分才是男人衣物。 而这些男人衣物中,没有老年人的衣服,这说明什么? 说明沈老爷子的确不在家。 “哎哟。” 突然天降干花生,砸中了虞晚的头。 “你是谁?”二楼阳台上趴着的小姑娘正一眼不错地看着后院里的人。 虞晚循声抬头,看到一个脸带婴儿肥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十四岁,扎着两小辫,一看就单纯好骗,她朝她微妙地笑了笑,“我是来看望沈老爷子的,可惜他不在家,你知道他在哪吗?” 沈明铃瞧她长得好看,没多想就跟她说了。 “爷爷在西边的军区医院,你要看望他就去那边。” 沈明铃见她要走,急着追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你爷爷朋友的孙女。” 第68章 无功而返 得到想知道的消息,虞晚肚子也不疼了。 舀了几瓢水假装冲了下厕所,又洗了手才一副解脱完的样子走了出去。 王妈就守在卫生间门口,见她出来又跟着她去了大厅。 刘萍带来的东西没送出去,等虞晚方便完回来,母女俩就一起离开了沈家。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因为有个送客的王妈跟着。 直到出了军区大院,虞晚才显出一两分得逞后的雀跃,“妈,沈老爷子没在这边,他住在城西的军区医院。” 这话没换来刘萍一个笑脸,她神色复杂,耳边还回荡着沈夫人的那些话。 「你家大女儿的事我已经听说过了,如果你想找沈老爷子提婚约,劝你别白费功夫。 你家的女儿,是绝不可能嫁进我们沈家。」 「为人父母,都想为孩子谋一份好出路,扪心自问,如果你是我,你能让这样的人家巴在自家儿子身上吸血?」 「茶叶和酒你就拿回去,若是想要一份工作,我还可以答应你,别的事就不要痴心妄想。」 看着貌比花娇的女儿,刘萍实在心有不甘,她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是了,如果真那么容易,沈家两个儿子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结婚。 她伸手帮女儿理了理耳边发丝,温柔道:“先回去,这会儿太阳晒人得厉害,可别把我家的小虞晒黑了。” 虫鸣聒噪,艳阳晒人。 回去的路上,刘萍一直显得心事重重,虽竭力掩饰,但全都被虞晚看在眼里。 她打听到沈家老爷子在哪看来也没什么用。 一定是她借口肚子痛的时候,沈夫人跟她说了什么。 求人不成,回到报社家属院,刘萍就说有些犯困要回屋躺着休息,正在擦拭家具的乔珍美看妈跟小虞这么快回来,心知肯定是没办成事。 她利索搓洗干净抹布,挂好围裙,进屋问虞晚什么情况。 “坐了回冷板凳,别说求人帮忙了,连凉白开都没喝着。” 虞晚简单明了地概括完,然后翻出没吃完的半盒夹心饼干,递到乔珍美面前。 “二姐,要吃饼干吗?” 乔珍美摇头,神情略显萎顿,“不了,你吃。” 家里氛围不好,是非一茬接一茬的起,虞晚也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说几句俗语。 “不用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人生嘛,总是起起落落。” 要是起起落落还好,基本上都是起落落落…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因为下午请假在家,刘萍没能第一时间知道邮局招工考试出结果的事。 虞晚在家坐了会,也没换连衣裙,拿着饼干盒去了第一协和医院。 医院昨天下午接收的伤患,经过一夜抢救,命是保住了,只是人还处于昏迷中。 家属提心吊胆一整夜,打伤人的家属却连面都没露。 梁家人气愤交加,确定儿子没事,下午就去了城北派出所。 派出所只是暂时拘留了乔济南,面对受害者家属,也只是单方面询问,录了口供。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严惩伤人者,我儿子平白无故被他打伤,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这家人连面都没露。” 拉着警察哭诉的人是伤患母亲,李华春,陪着一块儿到派出所报案的人是伤患父亲,梁友超。 “你们的情况,我们已经记录在案,有消息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梁友超怒火中烧:“不是已经抓了人吗?还要等什么消息?这种人就该送去劳改。” 警察:“事情还处于调查中,据我们从京市大得到的消息,梁钊同志是个人摔伤,跟犯案者并无直接关系。” “劝你们还是私下和解。” “摔伤?”梁友超不信,“谁摔伤会摔成哪样?明显就是被人给打的。” 怕他们收了黑钱,和稀泥办案,梁友超给妻子李华春暗睇眼色,李华春才收住的哭嚎,又开始抑扬顿挫地哀嚎起来。 夫妻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打定主意要把事情闹大,为儿子讨公道。 另一名警察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审讯室,拨通一个电话。 等了半个多小时,一名自称是犯案人家属的中年男人来了派出所。 双方坐下谈话,由警察中间调解。 “梁钊的确是自己滑倒被脚凳扎伤,实际情况你们最好是亲自去京市大问清楚,我们这边要承担的也就是部分医药费。” 梁友超一巴掌拍桌子上:“只承担医药费?你做什么美梦?我要告你,让你儿子当劳改犯。” 办案警察呵斥:“当这什么地方,想拍桌子就拍桌子?主意个人行为,有话好商量。” 梁家夫妇老实了一些,被请来当家属的中年男人接着说:“具体医药费用了多少,你们梁家先自行垫付。 等所有费用一并算清再拿到派出所提交,我们这边会承担四成。” 对于这种结果,梁家夫妇怎么可能答应,自家儿子差点一命呜呼,对方不说赔礼道歉,还只付四成医药费。 看着对方的高傲态度,两口子气得不得了。 办案警察指着询问笔录本:“这有登记笔录,还有当时在场人的口供,你们要闹下去,也要讲究证据。” 梁家夫妇觉得办案警察存在明显偏袒,再折腾下去也讨不着好。 说了句要回家先跟家里人商量,也没签同意和解书,就出了派出所。 中年男人见事情没办成,出了派出所转道去了报社找乔林业。 乔林业、乔林城以及张松鹤都是有体面工作的人,担心被对方咬着不放,他们不方便出面跟受害者家属直接沟通。 于是提前找的人代为处理。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乔林业手下临时工小陈的父亲。 梁家人忙不迭地回家,火急火燎地跟家里人商量,派出所那边却已经出了和解协议。 甲方:陈某某 乙方:梁钊 经本单位依法调查,现查明陈某某于1974年6月29号下午2时许,在京市大某某阶梯教室摔砸长条凳,导致乙方摔倒被脚凳扎伤。 该事故认定书认定陈某某对被害人梁钊无过错行为。 现甲、乙双方经过充分协商,达成如下和解协议: 甲方在本协议签订后七日内一次性先赔偿乙方营养费,三十元整。 甲方需在乙方梁钊办理出院手续三日内付清其四成医疗费用。 本协议签订并全面履行后,乙方保证不得就本次非直接误伤事故再次向甲方主张任何权利。 乙方今后身体或精神出现任何问题均与甲方无关。 本协议一式三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调解机关留存一份备查。 见证人:全某鹏 甲方:陈某某 乙方: 1974年6月30号 第69章 文工团石榴花 派出所的处理结果,乔家女人都不知情。 顶着大太阳到医院的虞晚,还没歇口气就被乔珍珍求着去文化馆。 文化馆在城南,距离第一协和医院,可以说是在一个京市,又不在一个京市。 “好小虞,求求你了,我这几天都给搞忘了,文工团一个星期出结果,这都快半个月了,辛苦你跑一趟帮我去看看。” 虞晚把饼干盒搁在柜子上,剔她一眼,“你倒是个嘴巴严实的,别人的事到处说,自己的事藏得紧。” 乔珍珍双手合十,跪在床沿,“求求你了,如果我考上了文工团,领的第一份工资就全部寄给你。” “你当我傻呢?第一份工资低得要命。”虞晚趁火打劫,“这样,要是你真的被选上,两年内除了日常开销的钱,攒下的钱都要全部交给我。” “交给你干什么?果然你就是蔫儿坏,听说过周扒皮,还没听说过扒自己妹妹的。”乔珍珍一脸看废物的表情,磨着后槽牙愤愤不平。 “喔唷,那你自己去啊,考不考得上还不一定呢。” 虞晚就是不想跑腿,故意提高门槛,从第一协和医院到城南文化馆,需要转两次公交车,一来一回,没个三小时根本就不可能。 这会儿都下午三点多了,跑一趟回来,天都黑了。 乔珍珍横竖瞪了讨厌鬼好几眼,看她坐着一动不动,没办法,不答应也要答应。 “行!好!我答应你!” “来,写下承诺保证书。” 等字迹跟鸡爬过的保证书写好,虞晚才满意的出了医院。 有乔珍珍未来两年的工资做第一桶金,应该能去文物商店淘点值钱的东西,买不了大物件,买点什么小瓷碗,小瓷杯也成。 想着未来的富裕人生,虞晚觉得风都是香的,阳光也是喜人的。 穿梭在林荫里,桂花树也似乎变得格外顺眼。 经过一个多小时,转车两趟,到了城南文化馆,招考名单结果四天前就已经贴了出来。 因前两天下雨,红纸上的名字有些晕开了。 乔珍珍三个字赫然在列,虞晚怕是同名同姓,还仔细看了后面的住址和学校,确定没错记下最晚报到时间才往回赶。 搭公交车到琴台府站,天早就黑了。 虞晚来不及去医院,准备明天再去跟乔珍珍说好消息,刚下车,就看见拿着雨伞等在站台的刘萍。 “小虞。” “妈。” 虞晚走近,见刘萍脸上隐有担忧神色,于是把乔珍珍考上文工团的事说了。 刘萍喜出望外,“真考上了?” “通知名单都张贴了,那肯定没有错,报到时间就是7月31号之前,到时候珍珍的后脑勺也应该养好了。” 家里接连有了转机,让刘萍憋出来的心病,不药而愈,她语气轻快不少,“走,回去吃饭,你哥买了德善斋的烤鸭回来,妈还给你留着呢。” “大哥没事啦?” “嗯,没事了,你哥跟你爸一块儿回来的。”刘萍又笑着叮嘱:“济南的事,你姥姥还有乔家奶奶那边都不要提,省得老人家听了担心。” 乔济南能这么快被放出来,多亏了小叔叔乔林城还有姑父张松鹤从中使力,只要被误伤的梁钊活着能喘气,那就没什么大碍。 这头棘手的事情解决了,等到第二天星期六,刘萍又让虞晚带着乔珍美去了小槐花胡同。 乔珍美很少来刘姥姥这边,毕竟不是亲姥姥,来多了谁都尴尬。 刘老太没像往日那般去菜市场,看到两个外孙女来了,乐得眉开眼笑。 “今儿早一起来我就听见喜鹊叫,瞧瞧,这是哪家的俊俏丫头啊?” “姥姥。” “姥姥。” 两道清脆如鸟鸣的嗓音,听着就让人舒坦,刘老太让两个外孙女进屋坐,心肝宝贝似地问虞晚这两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关心完,也没忘了问珍美。 刘老太笑呵呵地,也不提那些污七糟八的事,只拉着小姑娘的手,说些寻常话,问爱吃什么,想吃什么,缺不缺什么,需不需要姥姥帮忙出主意之类的。 拉家常等了半个多小时,就听见院外有动静,是大姨刘菊来了。 她提着一编织筐,里头装的应该是瓜果蔬菜,身后还跟着两个面生的人。 大的那个年龄看起来就是青涩少年,高高的的瘦瘦的,长得怎么说?一团模糊,只感觉他有点像螳螂。 后头那个小丫头,估摸十三、十四岁,瞧着有些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人也拘谨得厉害,低着脑袋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虞晚猜测是大姨家的马未秋和马小夏。 “来,叫人。”刘菊把装菜的编织筐放桌上,朝自家两个孩子道。 “姥。” “姥姥。”马小夏声音跟蚊子似的,马未秋声音倒是响亮,不过刚喊完人,脸蹭地一下就红了。 外头太阳刺眼,刚进屋没瞧清姥姥身后还坐着一姑娘,现在适应了屋里光线,瞧见是谁,马未秋瞬间就有些不大好意思。 他妈也不提前说一声,现在穿着带补丁的裤子,还不得被表姐笑话。 躲在里间门后偷瞧的虞晚正捂嘴偷笑,她反应再迟钝也明白这是什么场合了。 难怪出门前,亲妈会跟她说那些话。 “唷,珍美也在啊。”刘菊看见坐在那娴静端庄地不像话的乔珍美,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她扯了下身后跟尾巴似的小女儿,“快,跟你表姐问好。” 马小夏原藏在刘菊身后,拿眼缝打量周遭,突然被扯了出来,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 “表…表姐,好。” “表妹都这么大了,上回见还是好几年前。”乔珍美温柔笑了笑,又跟表弟和大姨问好。 一声表弟,喊得马未秋莫名有些不服气,就比他大几个月,却摆出大几岁的架势。 他侧过脸窥她一眼,很快又把眼睛转向别处。 刘老太把这眉眼官司看在眼底,脸上的笑更添喜气。 她朝马未秋招招手,“好孩子,来坐,姥姥跟你们妈还有话说,你们在屋子里自己说话。” 说着,又跟乔珍美说,“珍美,给你表弟还有表妹一人泡一杯白糖水。” 屋子里的凳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除了挨在一处的两张椅子和一条独凳,其余都被冲过水,摆在院子里晒太阳。 刘菊跟刘老太出了正屋,走到石榴树下说话。 她眼睛时不时瞅一眼屋内。 回过味,试探着问:“妈,你这叫我带泥鳅来,不会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刘老太压着声。 刘菊双手一拍,差点没喜得原地蹦三蹦,“妈,你可真是我的亲妈呢,这么好的事,也就您老人家想着我,要是把珍美说给我家泥鳅,我这辈子都知足了。” 刘老太:“……” 第70章 小槐花胡同相看 “你小点动静,成不成还不一定。” 刘老太一把扯住刘菊手腕子,刻意凝重脸色,“珍美前段时间闹出来的事,你也听说了,心里就没疙瘩?” “喔唷,我还当多大的事,那些人就是吃不着天鹅肉说天鹅肉带鹅毛。 我才不信珍美是那种不知轻重的姑娘,就算信不过她,还能信不过我三妹?” “她教出来的女儿,个个都是贤惠持家,聪慧得体,就算是最不听话的乔珍珍,那干活做事也是不含糊的。” 刘菊在乡下呆的久了,早见识了那些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嫉妒心。 就拿她是郊区供销社职工的事来说,面上说什么没城里职工待遇好,离家远不方便,反正就没一句好话。 真要把工作让出去,那些人可不得抢破了头。 庄子上的人不仅说她,也没少拿泥鳅的工作说事,说是掏大粪的粪篓子,呸,自家娃放学回家哪天没有捡屎抢牛粪的? 合着自家就是香的,别人家就是狗屎烂贱瞧不上。 刘老太提前敲了响钟,“话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拿这茬说事。” 话锋一转,又犹豫起来,“你三妹那,我还没跟她提,要是两孩子自个看对眼,我呢,走中间帮你说话搭线,说不准就成了。” “妈,你这……” “她都这光景了,还瞧不上我马家?” 刘菊心里有些不痛快,自家条件有那么差? 刘老太斜她一眼,“你当你家是什么好去处?谁都愿意嫁进门?你是顿顿吃白面馒头,还是顿顿吃大肥肉?” “也不瞧瞧,谁家六口人挤一屋子的?你公婆如今还在,到现在也没分家,嫁进门,我看只能睡菜窖。” 刘老太不留情面的一通贬斥,要换个人,刘菊早一巴掌抽过去了。 她不好顶撞老太太,毕竟是亲妈,都是为她好,这不就帮她说了个好儿媳。 乔家是什么光景,光想想,就够她乐得找不着北。 “这事不管成与不成,你第一件事就是把马小晴给我撵回黔南,谁家嫁出门的大姑子还赖在娘家?” 刘老太不喜马小晴,那孩子心眼坏了,不把她这个姥姥放在眼里,还怂恿刘菊去为难刘萍,白白坏了姐妹情份。 这种坏心眼的丫头,前头敢卷了夫家所有钱票哄着人跑回城,后脚指不定还要做出什么事。 刘菊为大女儿解释:“她这不是参加邮局的招工考试吗?今儿跟着我一块进的城,现在估计已经到了邮局了。” “要是邮局的工作不成,到时候我肯定让她回黔南。” “邮局就算选上了,也没她的份,名字报的是马小夏。” 刘老太听出她的心软,立即变了脸色,敲打起刘菊。 “她在黔南已经结婚成家,孩子都生了,时间久了不回去,夫家找上来闹,你还要不要过日子?” 说了重话,又对症开软方,“菊啊,你打小就跟你三妹关系好,哪回我给你的油、糖、米、票不是她省俭下来的? 萍丫头知道你日子过得不好,又好体面。 她不过是借我这个当妈的手,拐着弯地把好东西贴给你。” “你们四姐弟,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二弟娶了媳妇成了家,他有三个儿子要养,日子过得紧。 你小妹嫁得远,人在沪市,家里有什么事,还不得指望你三妹?” 刘菊被说得心里不是滋味,“妈……” 刘老太无奈叹气:“你现在留个祸害在邮局,是准备坑你亲妹妹一把,还是想把你妈气死?” “孩子大了,不是从前小时候争颗糖争块肉的小事。 她如今有算计家里人的心眼,你耳根子又软,这回能怂恿你跟刘萍对杠,下回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 刘菊被点醒,也是犹豫,可到底是自家孩子,她不愿往坏处想。 但老太太说的话,又句句在理。 “妈……” 刘老太见她还犹豫不决,当下又变了脸,“别妈来妈去了,自己好好想想,你哪会跌跟头是听过劝的?你要听我一回劝,日子能过成这样?” “你要舍不得,把人留在城里,那马小晴的夫家迟早找上门。 万一又是个不讲理的,闹来闹去,砍了谁,伤了谁怎么得了?” 刘菊听得心口一跳,乡下人娶媳妇可都是掏空家底的,这没了钱又没了媳妇,到时候还真不好说。 “我这不是也没留吗?还不都是马小晴那鬼丫头主意多。” 刘老太指头戳她额角,“人家可不信是媳妇不想回去,指不定认为是我们这些娘家人扣着不让走。 不然怎么就把工作给安排上了?到时候我看你有嘴都说不清。” 被亲妈这么一点拨,刘菊那左右摇摆的心,真是不敢乱动了。 大丫头留在家的确是个祸害。 “行,我听妈的。” 刘老太剜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听我的?要怎么做你自个拿主意,别到时候又哭嚎着说我对你不管不问。” 石榴花影穿墙过,风中扑簌簌。 屋里两张椅子、一个凳子隔得不远不近。 乔珍美应了刘姥姥的话,那肯定会好好待客。 她跟小表妹说着话,还时不时记得问一两句马表弟。 问的都是在家都爱做什么,这个季节结了什么果子青菜,提的都是乡下常见的事。 马未秋觉得她有些傻气,白担了个表姐名头,让他矮了些辈分。 屋里没了长辈,马小夏少了拘束,盯着面前的好看表姐,笑得有些傻气,“表姐吃的野菜、咸菜都是我去山里挖的。” “今儿也不知道表妹要来,都没给你准备见面礼,这方蝴蝶手帕我还没用过,送给你,别嫌弃。” 乔珍美捏了捏她有些枯黄稀疏的辫子,有些可怜这个小表妹。 拿到蝴蝶帕子,马小夏高兴得不得了,她包里的旧手帕早就被洗得抽线发白,这手帕一瞧就知道是新的。 她悄悄耸鼻嗅了嗅,还闻到一股茉莉花味。 第71章 石榴花期末 对于马小夏的小家子气做派,马未秋没怎么留意。 他心思都在房梁上,猜测房梁有多少个年头。 单位里不少跟他年纪相仿的人都在谈对象,突然被叫来姥姥家,他开始不清楚原因,到了这阵,也渐渐明白过来。 马未秋看一眼房梁,应一声她的话。 断断续续说了好一会儿话,却不记得到底说了什么,就记得她头绳是葡萄色的,连衣裙也带着紫色小花。 受过点拨的虞晚,一直在门后看外面情况,最后只能嘀咕一句,螳螂捕馋。 “小虞,你好了吗?” 乔珍美把该说的话都说完,没话可讲,干坐着又觉得不太好,想着被刘姥姥喊进里间试小衣服的虞晚,她朝里间望去,恰好和门缝里的一双眼睛对个正着。 虞晚轻笑着,答应了一声,“好了。” 马未秋面前一盅白糖水早就喝完,看到走出来的另一道身影,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她就是他妈说的虞晚。 “马表哥,小表妹。”虞晚走出来,跟一左一右的兄妹俩打招呼,然后又寻借口溜了出去。 “我去问问姥姥,中午吃什么。” 马小夏注意力都在手帕上,忽然看到另一位表姐,脸倏地一下涨红,这位表姐长得可真好看,长辫子也好看。 听她叫自己小表妹,心中一阵窃喜,第一次见这位表姐,人家就认得她。 不等马小夏有礼貌地喊一声表姐,她又走了出去。 马小夏有些懊悔自己反应慢,刚刚没礼貌不叫人,也不知道表姐会不会不高兴。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门槛处,倒让乔珍美笑了起来,她家的小虞就是招人喜欢。 “姥姥的乖孙,你怎么就出来了?不是让你看着些吗?” 石榴树下的刘姥姥看到跨出门槛的虞晚,眼带笑意地嗔怪一句,等她走近,又小声问,“小衣大小合适?” “正正好,姥姥做的针线活就是没得挑。” 这时期的女性大多数都穿的是一体式背心,又或者简易式内衣,虞晚觉得包裹性不好,又闷热。 刘姥姥听了,就亲手给她做了三件短款无痕无海绵的薄款。 今天来了这边刚好试着穿了下,不过最主要任务还是看屋里两人情况。 乔珍美和马未秋虽然是以表姐表弟相称,实际上不沾半分血缘关系。 “合适就好。” 刘姥姥神色慈爱地看着虞晚,“以后哪哪不合适,不如意,都可以跟姥姥说,姥姥年纪大了,在家没事做点针线活还是行的。” 最初,老太太是抱着让小虞为家里换前程的目的,可相处久了,心里也是真的疼爱她。 小虞是个孝顺又知进退的好孩子。 刘菊觉得老太太待外甥女过于好了些,不过看到虞晚那张嫩得能掐出水的俏脸蛋,又觉得理所应当。 “大姨,你上周带来的野菜,我大哥还有乔叔叔都说鲜嫩可口,还念叨亲戚多就是有这些实在好处。” 虞晚说这话纯属昧良心,乔济南的原话是有些苦。 乔叔叔倒没说什么,只是偶尔挑一两筷子。 野菜其实不值什么钱,但人家巴巴送上门,要的就是这句话。 刘菊笑着摆手:“哎哟,不就是些野菜嘛,这回我也带了许多过来,只要你乔叔叔还有你大哥爱吃就成。” 前脚才嫌老太太对虞晚太好了些,这会她自己也觉得外甥女是个招人喜欢的。 午饭是刘老太跟虞晚搭手一起做的。 刘菊要帮忙,被老太太拦着,说她回娘家做客就不要沾手。 管够的玉米窝头、凉拌马齿苋、炒青菜、还有闷烧干带鱼和葱烧干贝。 一家子十几口人,吃得也是热闹。 赵美华知道菜是大姑子带来的,海货是小姑子给的,所以也没说什么,就是有些肉疼,多了五张口吃饭,玉米面不知道费了多少。 正吃着饭,小跨院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不是别人,就是被遗忘的马小晴。 刘菊这个当妈的也是糊涂,都忘了还有个大女儿没从邮局过来。 看到进屋就拉着个脸的大女儿,刘菊狠狠拧了她一把,“给我笑着叫人。” 马小晴被拧得抽气,脸色更难看,“姥爷、姥姥。” “二舅、二舅妈。” 刘老太不喜这丫头,懒得搭理,刘老头倒是笑着打圆场:“快坐,快坐,坐下吃饭。” 刘峰应了声,赵美华嘴上附和着,心道:得嘞,还有一张嘴要吃饭。 乔珍美帮着去添了一副碗筷,虞晚拉着小表妹马小夏让出一个空位给马小晴。 马小晴没过邮局的招工考试,又在姨妈刘萍那吃了闭门羹。 这会儿心里憋着气,看到乔家两姐妹就膈应得厉害。 饭都吃了一半了,桌上的饭菜肯定是不多了。 马小晴是又憋屈又委屈,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怎么也不等着一块儿吃?” 都围着一桌子吃饭,说得再小声,也让人听着了。 一时有些尴尬。 这话其实是冤枉人了,刘家除了刘老太,其他人都不知道马小晴进了城。 包括知道的马未秋还有马小夏也觉得大姐在没事找事。 她自己说的有可能赶不上饭点,亲妈还给她拿了吃饭的钱票,这会跑到小槐花胡同说大家不等她吃饭。 不是存心找事吗? “要吃就吃,不吃就去院子里坐着。” 刘菊捏着筷子,一点儿也不惯着她。 马小晴拿着窝头的动作一顿,抬头扫了圈,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一时下不来台,嘴硬道:“不吃就不吃。” 窝头被丢回碗里,砸得筷子掉地上,马未秋顺手端到自己面前,头都没抬地说,“大姐应该是在外面吃过了,我们先吃。” 京市不是黔南。 没人会像乡下丈夫那样顺着马小晴,她一时又念起人家的好了。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 在弟妹面前丢脸,刘菊恨不得抽马小晴几个大嘴巴,她好不容易被亲妈当娇客一样的待一回,死丫头也敢这么落她面子。 吃完饭没多久。 刘萍也骑着自行车来了小槐花胡同。 她来是看马未秋的,刚进屋就觉察到一道不善目光,顺着方向,看到是外甥女马小晴,笑问:“晴丫头这是怎么了?邮局招工出结果了吗?” 马小晴看她装模作样,故意道:“姨妈在邮局工作,还能不知道?” “这两天事忙。” 刘萍说的是实话,托人打听的张家背景,今天终于有了眉目。 现在只要把小女儿乔珍珍的事情解决好,夜里她也能睡个安稳觉。 刘菊暗瞪了一眼马小晴,转过脸又对儿子说,“泥鳅,快跟你姨妈问好。” 第72章 再相见 泥鳅两个字。 让喝山楂茶消食的乔珍美和虞晚皆是一怔,姐妹俩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笑意。 好端端地,谁家孩子小名叫泥鳅? “姨妈。” 马未秋烫着两只耳朵,瞥了眼“紫色小花”,发觉她在笑,觉得没了男子汉自尊。 刘萍没叫外甥小名,他本就小珍美半岁,再叫泥鳅倒不好。 只关切道:“未秋都长这么高了,看着跟你乔表哥都差不多,就是瘦了些。” “别瞧他瘦,一顿吃得可不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光吃不长肉,全长个头了。” 刘菊觉得儿子太瘦了些,好在还有一身力气,刘老太笑笑:“过两年就好了。” 泥鳅过俩月才满19,年岁到底还小。 大人间的盘算,乔珍美毫不知情。 喝完消食山楂茶 ,又坐了会,她就跟着虞晚一块回了家属院。 路过利民供销社的时候,虞晚问乔珍美要不要吃冰棍,天气炎热,才走了十来分钟的路,就热得出了一身汗。 乔珍美提醒:“别吃了,这不是快来身上了吗?” 虞晚掀小推车被子的动作顿住,她也怕肚子痛,于是收回手,准备跟乔珍美往回走,只是当她们跨出供销社门槛时,忽然听见屋里的议论声。 “瞧瞧,就是她。” “啧啧,真是瞧不出来,私底下居然是那种人。” 处于谣言敏感时期的乔珍美立时有些不自在,她撑伞的动作有些僵硬,虞晚看在眼里,转身就朝柜台后面的营业员走了过去。 她立在柜前,笑盈盈地问:“两位同志在说什么悄悄话?” “是不是也听说了,你们供销社内部有贼偷藏货物的事?” 两位坐着说话的营业员被问个措手不及,又听她说,“你们供销社有位女职工在午休时间和领导在办公室摸手,你们现在去看,肯定还能瞧个正着。” 女同志认真又煞有其事的态度,让两人惊愕的同时又信服。 “你听谁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虞晚捂着嘴笑,神秘兮兮地,“我还知道她长什么样。” “什么样?”另一位打扇子的女营业员好奇问。 “八字眉,单眼皮,薄嘴唇,长圆脸,脸上还长了很多像老鼠屎一样的麻子。 留着一头齐耳短发,还穿了的确良白衬衣,配泥巴色长裤。” 话音刚落,两位营业员都反应过来,这说的不就是她俩吗? “你!” “臭丫头,少在这满嘴放屁!” 虞晚上下打量着两人,讥讽般地笑了笑:“别什么屁啊屎啊,多不文明。 少在背后议论他人,要议论也等人走了再说。” “别跟我说什么没点名指姓议论谁,我也没点名指姓议论你,有种报上名字,看我不写举报信投诉你们。” 女营业员怒道:“你写啊,以为我会怕你? 你们乔家的破事,到处都传遍了,一家子男盗女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晚看着柜台上的秤砣,又看向墙上写着的:严禁无故殴打顾客。 心思一转,脸上笑容更显明艳,“同志,我不就是没买冰棍吗?用得着这么骂我吗?” 这个时间点,供销社除了她跟乔珍美,就只有两位营业员。 “小虞,我们快走。”乔珍美鼓足勇气,进去拉虞晚走,虞晚没再和两个长舌妇嘴上抬杠,记下两人长相。 先送乔珍美回了家,然后一脸没事人地和她说话。 “二姐,我要去医院陪珍珍,下午可能会晚点回来,最晚不超过六点半。” “你记得帮我给妈说一声。” “诶,好。”乔珍美没说要陪着一块儿去,就凭刚刚供销社的事,她就不敢随便出门惹麻烦。 出门前,虞晚换了盘扣布鞋,挎上刘姥姥给她缝的布挎包。 坐公交车去了协和医院。 不等虞晚说文工团的消息,乔珍珍就一脸得意地跟她炫耀。 “多亏我节目表演得好,一下就给选上了,瞧瞧你,家务活干得一般,招工考试也不行。” “妈来过了?”虞晚冷睃了她一眼,挤开乔珍珍,自己坐靠在床头。 “中午就来过了。” 乔珍珍被扒拉开,也不生气,假意咳嗽了一下装老干部,“月底我就要入文工团了,以后你就在家好好照顾爸妈。” “我呢,每个月会准时把工资寄回来的。” 虞晚半眯着眼睛,有些犯困,“你毕业证还没拿到手,报到的时候,可少不了它。” “多大的事,过几天去领就是了。” 知道乔珍珍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虞晚也没点明,让她瞎显摆,张蔷的事情一日没解决,乔珍珍想拿到毕业证去文工团报到的事,那就是白日做梦。 同在一家医院,人家这么久没找上门,肯定有后招。 “讨厌鬼,答应你的事,我不会说话不算话,钱我会单独邮寄,留你的名字。” “虽然你没出息,可我有出息,谁让我们是亲姐妹?等我混出头,给你介绍部队里的好苗子,到时候你可要牢牢抓紧机会啊。” “你脑瓜子里的主意还不少。” 虞晚睁开眼,看着窗边的乔珍珍,笑着给她提了个醒,“以后做事别冲动,这回可长记性了。” “嘁。”乔珍珍正是志满意得好时候,哪能听得进去。 傍晚,虞晚陪乔珍珍吃了晚饭才往回走。 公交车到了琴台府,她也没急着往回走,像是在等什么人,等到夕阳退场,天色转暗才不急不缓地走进巷子里。 路灯一盏盏亮起,街上行人脚步匆匆。 利民供销社后门是在小胡同里,最后点完货,签字下班的女营业员才推着自行车出来,就被人一脚踢到后脖颈,当场昏迷过去。 自行车被虞晚扶住,轻放在地上。 她快速狠踢营业员下体两脚,然后迅速扯开她的衬衣,分别又在她的脖子还有胸口拧了一个又一个的红痕。 做完这一切,全程不到三分钟。 第一次用爷爷教的防狼搏击腿法,效果还不错。 虞晚出了胡同,眼底的笑意在看到一个男人时,瞬间消失。 “你刚刚在胡同里做什么?”他拧眉问。 胡同外的大路,离胡同里有十来米的距离,沈明礼没看清,刚想去看看,就看到走出来的是虞晚。 “你管我。” 虞晚赌他什么都没看见,毕竟天都黑了,胡同里又没路灯。 她柔声催促:“走,沈明礼同志。” 第73章 会pua的虞反派 沈明礼的第一直觉告诉他不对劲。 抬脚就要进巷子察看情况,却被虞晚拦住。 “我有话跟你说。” 沈明礼低头看着她,说话声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我先去看一下巷子里的情况,回来再说,行吗?” “你非要多管闲事?”虞晚有些烦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被一双清泠泠的眼睛逼迫着,沈明礼没再往巷子里走,因为他被她拉着往家属院方向走去。 走了十来步,虞晚就一把甩开他的手,微微皱眉,这家伙手里的汗怎么这么多? 就在这时,胡同里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声,不过也就短促地响了那么一下,尖叫声戛然而止。 沈明礼明白过来,神情骤变凌厉,眼睛里多了警惕,“巷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某些人得到了一个教训。” 虞晚话说得很随意,嘴角还微微上翘,她示意沈明礼边走边说,这个点路上虽然没什么人,但一直这么站着也不好。 沈明礼身为军人,不可能遇事退缩,他没往前走,而是转身折返。 才跨出两步,身后就传来虞晚略显娇纵又不耐烦的声音。 “你这个时候过去,是想要背黑锅吗?” 沈明礼额角一跳,下颚忽地紧绷,刚才路过胡同口的时候,他就隐约看到巷子里有人影晃动。 是虞晚做了什么吗? 所以才一直阻拦他? 虞晚用夹竹桃花纹手帕擦着掌心汗液,视线落到沈明礼的破洞短袖衫上,忽然想到了什么,改了主意。 “要去巷子里看情况,我可以跟你一起,不过要多等三分钟再去。” “现在急着赶过去,不走运的话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沈明礼转过脸,眼神冷厉地直射她,“是你吗?” “什么?” 虞晚故意装听不懂,走过去还朝他笑了笑,说起别的事,“怎么每次遇到你,你身上都有一股汗味啊?” “真臭。” 她恶劣地吐出两个字,又绕着沈明礼转了一圈。 似乎是在挑选商品,又似乎是在挑刺找茬,其实是虞晚在拖延时间。 女性全身只有双腿力量是最大的,搏击腿法能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一击击晕目标,但持续时间不会太长,也就五到十分钟左右。 她腿上力量不够,被击中的人就晕了五、六分钟,再等几分钟过去,那人应该穿好衬衣,脑子也清醒了。 清醒的羞辱,可比像秘密一样藏着有意思。 沈明礼被她说臭,刚还犀利如刀的目光顿时多了慌乱,薄荷清香围绕着他。 那香气像带着逼迫感,逼得他绷直腰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真有那么臭吗? 他上完户外训练课还拿毛巾擦过一遍。 三分钟其实很短。 虞晚故意戏弄了一回沈明礼,算作他好管闲事的报复。 再厉害的男人,你说他很小,说他不行,说他有臭味,绝对让他在第一时间就陷入自我尴尬,自我羞窘,自我怀疑。 就算后面反应过来,也有这层面的阴影。 他下次一定会问你,他到底怎么样? “走,我们进去看看。” 虞晚忍住戏谑神情,跟沈明礼一起走进巷子里。 胡同里的小巷子没有路灯,只有一堵堵围墙后的院落里有些昏黄光亮。 营业员还跌坐在地上,木讷神情中带着慌乱和想哭又不敢哭的恐慌。 因为衬衣上的纽扣被扯掉了两颗,现在只能用手捏着领口防走光,凌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理好,整个人都陷入回想当中。 “同志,你没事?” 沈明礼的问话,惊得营业员立刻要站起身,可身上的不适,让她痛得站不起来。 “我…我没事。” “呀,怎么是你?下午你可是活气神现呢。” 虞晚从沈明礼背后走出来,鄙夷地看着地上的女人,一脸幸灾乐祸,“怎么这会就蔫儿唧的?” “你是……”营业员第一时间没认出来,因为面前的女同志换过衣服。 “是你!” “对啊,是我。”虞晚轻笑着认下,半点不顾及沈明礼在场,还嘲讽起人:“你叫得跟杀猪似的,是遇到什么事了?需不需要我跟这位男同志送你去派出所?” 营业员怒道:“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你为了报复我,所以趁天黑故意下黑手!” “我报复你什么?又为什么要报复你?你说说看,我怎么报复你的?” 这时期没监控,虞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就是掐着时间收拾人。 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指着她鼻子骂。 这人也算是让她破例了。 营业员被逼得有嘴难言,她想说自己的遭遇,可哪里能说? 要被家里人知道,丈夫第一时间就会跟她闹离婚。 她以后还要怎么做人? “你可真是够恶毒的,不过是因为几句话,你就找来男同志对我下黑手,也不怕遭了报应!” 虞晚乐了,对身侧的沈明礼说,“瞧瞧,你的现世报来了,我刚给你说什么了?少管闲事,弄不好要背黑锅。” 沈明礼不发一言,神情略显凝重,他把目光收回,转身出了巷子。 两人都没理营业员的控诉,虞晚要走时,还十分开心地丢下一句话。 “利民供销社的营业员跟人搞破鞋,被撞破奸情,还祸水东引。 咦,真是不要脸。” 出了巷子,先一步走出去的沈明礼已经等在原地。 他问:“你和她有什么过节?” “没什么过节,就是下午在供销社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两句男盗女娼。” “所以你报复她?” 虞晚凑拢沈明礼,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她当着我的面,传我姐的谣言,你说我是能缝住她的嘴,还是写举报信投诉有用?” “远的地方我管不着,可利民供销社就在我家附近,总不能让我为了避开闲话就搬家?” “所以,某些人就必须感同身受的体会,她学乖了,就不会再跟同事议论了。” “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啊?” 沈明礼没能说出反驳的话,但他觉得这种处理方式过于偏激。 于是冷声道:“你这样不对。” “……” 虞晚不是真的需要他的评判,只要自己开心就够了。 她看着他,笑笑就跑开了。 第74章 吃不吃得下? 沈明礼生长在军人世家,接受的都是正面教育。 哪里见过这种野路子行事。 他站在路灯下想了许久,始终没能想出推翻她的话。 所以迟迟没有追上去。 回到家。 乔家人都已经吃过晚饭,沙发上坐着的乔济南,把收音机声音调小了些,他看着她,随口说了一句。 “饭菜还留了一份在锅里。” “我在医院吃过了。” 虞晚避开他的视线,停下的脚步又继续往左边走,她推开屋门,看到乔珍美正坐在床沿发愣,没打扰她,挂好挎包,从床底下拿出脸盆。 又拿过柜子上的杯子和牙刷去了后面阳台洗漱。 拧开水龙头,凉水哗啦啦地跑了出来。 隐约中,还能听见亲妈跟乔叔叔的说话声。 “今天下午我跟大姐已经定好了,珍美说给她家泥鳅做媳妇,你这边有意见吗?” 之前就商量过的事,乔林业明白只是权宜之计,倒挑不出什么。 “我没意见。” 他揉了揉额角,问坐在梳妆镜前擦脸的妻子,“珍美那边,你跟她提过了吗?” “提了,她也同意了。” 刘萍拧紧雪花膏瓶盖,又拿起牛角梳梳头发,“不过,我没跟她说是暂时婚约,那孩子性子执拗,眼里非黑即白,要是我说了,她肯定不会同意。” 乔林业跟女儿相处的时间不多,但那孩子是什么脾气,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是清楚。 “就这样,这段时间家里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也累得很。” 夫妻俩几句话就把乔珍美的事情揭过。 说了这头,又提起小女儿。 “珍珍脑袋养好了吗?不会留什么毛病?” “没什么事,她打小就皮实。” 刘萍轻松地笑了笑,语气里多了抹自豪,“还没跟你说,你小女儿可算是争了一口气,她瞒着我们去参加了文工团考试。” “结果,还真让她给考上了。” “真考上了?”乔林业一高兴,说话声也大了些。 “文工团榜单都贴出来了,7月31号之前就要去文化馆报到,这事暂时还不要往外说,等珍珍去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想着家里的糟心事,乔林业也认为这样才稳当。 “臭丫头,可算给他老子争了一口气,小时候没少丢我老乔家的脸。” “行了,孩子都大了,以前的事就别总提。” 刘萍拢好头发,拿着扇子坐到床边,“珍珍去当兵,我也放心,这孩子从小就一肚子坏水,又不怎么聪明。 去了里面,也算是一件大好事。” 正说着话,听到窗外水龙头放水的声音。 “小虞,是你回来了吗?锅里还有温着的饭,今天不吃了,明早就放坏了。” “妈,我在医院跟珍珍一起吃过了。”虞晚嘴里含着牙膏沫,说话有些含糊。 “你端出去让你哥吃,他吃得下。” 乔济南正调收音机频道,听到屋里的说话声,回了一嗓子。 “妈,我吃不下。” 刘萍拿扇子拍了一下丈夫,跟他扬了扬下巴,“老乔,你去把锅里的饭吃了。” 乔林业:“……” 虞晚洗漱好,端着脸盆回房间,刚好和回房的乔济南碰个正着。 她有意侧身避开了些,面前男人却跟一堵墙一样的站着没动。 “大哥。” 乔济南抿着唇没说话,目光顺着她发顶落到她脸上,想问她前几天在利民供销社,给谁买了雪糕。 他犹豫了几秒,就被开门出来的乔父打断。 “济南,陪爸一起吃点,刚好我有事跟你说。” 虞晚得了解救,一溜儿烟地回了自己房间。 才把洗脸盆放床底下,就听见对床的乔珍美问:“小虞,你有想过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吗?” 虞晚从没想过结婚的事,也不打算结婚,至少十年内都不考虑。 但这话不能对乔珍美说。 于是说了句模棱两可,什么话都能答复的口头用语。 “生活不会按照预定设想走下去,其实就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每一次都做出正确选择,那结果就不会错。” “什么选择是正确?什么又是不正确?”乔珍美面露迷茫,似乎想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虞晚被看得不自在,想随口敷衍的心思都得摆正经了。 想了想,给出最贴合实际的解释。 “掐住我的脖子,我会窒息而亡,打断我的双手,我就不能吃饭,没了钱票,我就得饿肚子。” “当所有选择都围绕,保护自己,爱护自己,照顾自己的基准,那就永远不会错。” 虞晚真怕她来句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好在乔珍美没有继续追问。 向往精神世界的人,跟实用主义很难产生共鸣。 相较乔家的雨过天晴,此时的梁家却陷入争吵不休。 为了小儿子的治疗费,一家子闹得脸红脖子粗。 梁家人人口多,老两口生了五子三女,除了出嫁的女儿,已经成家的三个儿子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继续拿钱。 老两口坚持不跟人家和解,那赔偿的钱就一日拿不到手,现在又让他们出钱垫,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还? “妈,明天你还是去派出所把和解书签了,人家愿意赔医药费,我们也见好就收。” 说话人是梁家老大,梁铭,白天他去学校问过情况,小老七的伤是他自己倒霉,一个班的人围着人家女同志看热闹,就他出了事。 梁老头敲着烟袋,略显浑浊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谁。 “赔钱,你以为他们赔多少?连一半都没有,你让我怎么签?” 一听不是全赔,屋子里坐着的四兄弟都沉默了。 老七当工农兵学员,就花了家里不少钱票,说是毕业后分了工作挣钱就还他们。 现在又出了事,花出去的钱,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 老二梁镇提议:“老六,你还没成家,手里也宽裕,这回你帮帮老七。” 第75章 一波三折猪队友 老二梁镇说出来的话,就是老大梁铭,还有老四梁铮的心里话。 他们三人都已经结了婚,每月不仅要交养老钱,还要养自家孩子,昨天傍晚就帮着凑了一回医药费。 今天又叫出钱,实在是有心无力。 家里就这光景,梁老头的沉默,也是这个意思。 事情落到梁钺头上,就算他不想掏这笔钱,也得掏,谁让他没娶媳妇没生孩子? 月月挣的工资肯定有得剩。 而且他也不能看着亲弟弟就那么躺着没钱治伤。 “行,这钱我出,但得让老七给我打借条,那钱可是我攒着娶媳妇的。” 梁钺答应出钱,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老大梁铭笑道:“打借条是肯定的,老七又不是不懂事的人。” “就算没有借条,有我们这三个哥哥看着,老七肯定也不能赖账。” “老六,你打小就跟老七关系好,这回你帮了他,他肯定会记你的情。”一直没吭声的梁铮多了一句嘴,他倒是还有点私房钱,但肯定不能拿出来。 “……” 梁钺不想听这些场面话,兄弟多了有个屁用。 一家凑十块出来,都跟要命一样。 “行了行了,都回屋睡,明早还上班呢。”梁老头卷好烟袋,起身回屋。 到了第二天。 要出四十块钱的梁钺自然接手老七的事。 中午在肉联厂吃过午饭,他就踩着自行车去了第一协和医院,拍醒病床上的老七签下借条名字,才把钱交给守着的梁老太。 借出后,梁钺又隐约有些后悔,今天的四十块钱,加上前天的十块钱,算下来就是五十块。 五十块虽然只是一个月的工资,但要攒下五十块不容易。 再添十几块都能娶个媳妇了。 梁钺担心这钱两三年都拿不回来,于是细问老太太昨天在派出所的事,又反复问了老七事情经过。 “那人好像是来替乔珍美出头的。” “我痛晕过去之前,听到她喊他哥,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行了,你好好养着,以后没事别瞎凑热闹。” 梁钺紧着眉心,瘦长脸上写着麻烦两个字。 他准备私自签下和解书,尽快把钱拿到手,至于后面的事,以后再说。 到了城北派出所。 看到那份早就拟定好的和解书,梁钺又意识到不对,怎么姓陈? 不应该姓乔吗? 不是亲哥、堂哥,难道是表哥? “赶紧签字,早点了事也能尽快拿到赔偿,这事儿说来说去都是自个运气不好。” “人家一没挨着你,二没碰你一下,自己栽下去,遭了罪。” …… 周末时间过得比较快。 到了周一。 虞晚受亲妈交代,帮乔珍珍去学校问毕业证的事。 今天已经是7月3号,离真正拿毕业证的时间,也差不了几天。 事情如虞晚所想,也如刘萍担心的那样发展。 乔珍珍拿不到毕业证。 张家早在上个星期三,事发后的第二天就到学校提前打过招呼。 两家事情没解决前,谁敢给乔珍珍发毕业证,他们就不客气。 没有高中毕业证,等分配工作岗位的时间就要延后。 张家人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一招毙命。 事情还没完,不等刘萍想出帮小女儿拿到毕业证的办法。 又过两天,到了星期三,原本已经没事的乔济南又被抓了。 这次上门的人不是原先那几位办案警察,而是跟处理乔珍珍案件的同一拨人。 前面有了扣押乔珍珍,被她以寻死碰坏头的借口拖延时间。 这次抓乔济南则是来了个大突袭。 乔济南是在傍晚回报社家属院的路上被抓的,众目睽睽之下,闹得家属院人尽皆知。 虞晚从医院回来,刚好看见,她冲上前要拦住那些人。 却被一把推开。 “阻碍警察办案,小心把你一块抓进去。” 虞晚被推了一个趔趄,摔向倒地的自行车,乔济南被两位警察反扣着手,见状怒火中烧,他拳头捏得死紧,额角青筋直跳。 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警察,他可以几拳就把人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 也可以直接一拳打中要害要了他们的命。 但他不能这么做。 乔济南咬着后槽牙,强压怒火,冷静道:“小虞,你先回去,我没事的。” 虞晚膝盖磕到自行车脚踏上,水泥地擦得她手肘,手掌都火辣辣的疼,看到渗出血珠的伤口,她现在是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哥?他是犯了什么事,让你们一来就手铐铐手腕?” “真以为穿了一身警服,就能随意欺压人民群众?” 年长的警察口气不善:“小同志,劝你别乱说话,我们警察办案做事不需要你一个黄毛丫头来教。” “有意见,随时欢迎你到城北派出所投意见书。” “但现在,你要妨碍,阻拦我们办事,那我就只能连你一块给铐上。” “……” 坐在地上的虞晚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只是普通人。 被关被抓,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 “真是好大的官威,谁给你的权利?还想铐谁就铐谁?” 围满的黑白灰人群中,走出一道更黑身影,穿着破烂短袖衫的沈明礼走了出来,他不方便上前扶虞晚起来,只能走到与她呛声的警察面前。 “说,你们是哪个队的?谁让你们这么办案办事的?” “你又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盲流子?” 年长的警察看笑话似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一身衣服破破烂烂,说话口气还不小。 “小李、小吴,把人一块儿给铐上,阻碍警察办案,拘留三天以示警告。” 被一块儿给铐上的虞晚,跟着一起去了城北派出所。 因为主要抓捕对象是乔济南。 沈明礼和虞晚被关在审讯室接受口头教育和批评。 毕竟无故拘留人可是要管饭的,所以只让一人写三百字检讨就放人回去。 虞晚拿着半截铅笔转了转,看着沈明礼的目光都是埋怨,“真是谢谢你了,沈明白同志。” “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怎么总是不听?”就因为他的仗义言行,现在还得多写几百字的检讨。 “我叫沈明礼。” 沈明礼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看着她,目光直白且认真,“你说的话不对。” “原来你俩认识啊。”对面守着的警察插了一句嘴,当这是什么地方,还能打情骂俏? “快点把检讨写了,要不是你俩,我早就下班了。” 第76章 正义的光 “哪里不对?” 虞晚用挑剔的眼神看着沈明礼,桌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二郎腿。 她也不管对面警察在说什么。 只要沈明礼说话不中听,她就会踹他一脚。 “你说的话都不对。” 他小腿如愿挨了一记踹,那点力道儿对沈明礼来说跟挠痒痒一样,却是一种情绪态度,她不高兴。 而且很不高兴。 “难怪几天没碰见你,原来是想辩论答案去了。”虞晚轻哼一声,又踹他一脚,“你说得对,那我跟你怎么会在审讯室里坐着写检讨?” 连着踹了两脚,越看沈明礼越讨厌,虞晚还要得寸进尺的踹第三脚,却被他双腿用力,牢牢夹住不能动弹。 她扯不回自己的腿,还被沈明礼的小腿撞到了膝盖,先前磕到自行车脚踏上,这会一碰就痛。 “过两天你就会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行事做派。” 沈明礼不能说他私下调查过虞晚的事,包括她家里最近发生的事也找人调查了个彻底。 这几天他俩头跑,直到今天才有了进展。 等到明天,京市大会贴出乔珍美事件的来龙去脉。 其中也包括写夸张举报信的始作俑者的道歉信,虽然是以匿名的形式,但造谣事件也算是有了一个真正且准确的定论。 乔珍美同志以后不会再被这个流言中伤。 她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跟人发生口角,乃至做出错误行为。 “你当你是谁?是正义的光辉吗?”虞晚感觉他有些中二,神叨叨的。 她好笑又嫌弃地看着沈明礼,嗤笑一声,“还正确的行事做派?你倒是先把腿松开啊。” “你们两位同志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是派出所!” 不是谁家的床头! 还什么腿松开? 守着的年轻警察,气得连拍两下桌子。 两个搅屎棍,耽误他准点下班不说,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说的话也是不堪入耳。 长得跟山茶花似的女同志,怎么能大剌剌地说出这种话? 还是他媳妇说得对,过分漂亮的女人都不安分,要娶媳妇就要娶膀大腰圆屁股大的,家里家外不仅是一把好手,男人在外工作也能守得住本分。 沈明礼一直端坐的腰身,因虞晚的口无遮拦,立刻紧绷起来,他放在膝上的双手,紧了松,松了紧,手背上的青筋也全部显现出来,连带着双臂的肌肉线条也在蓄力。 他刚要松开夹住她的小腿,侧腰就被什么“咬”了一口。 虞晚见他不吭声装哑巴,桌下伸手掐他,哪知道沈明礼皮糙肉厚,全是腱子肉,愣是掐不动。 气得她杏眼圆瞪,又要换地方拧,才摸到人家大腿,就被一把捉住。 “嘶——” 好痛。 掌心擦破皮肉的伤口,被沈明礼紧紧捏拽住,虞晚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是捉贼啊?用得着这么大力气? 她连踹带掐,连沈明礼的一块皮肉都没碰红,他却把她没流血的伤口又挤出血了。 “沈明白,你要死啊!” 她反手去打捏住她手的沈明礼,可沈明礼是训练有素的军人,条件反射地抓住她另一只手。 等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虞晚已经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了。 那股恼怒和气愤,让沈明礼心慌地厉害,他赶忙松开手,不敢再箍着她,得了自由的虞晚气得要死,立刻就要报复回去。 她伸手打他,掐他。 沈明礼却一个劲儿地往左右两侧躲。 她次次落空,他次次躲避及时。 桌对面的警察被无视就算了,差点被打起来的两人气死。 “够了!你们俩都给我住手!检讨书给我写五百字。” 说完,他也后悔了,这到底是惩罚他们,还是惩罚自己? 写完检讨,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刘萍在派出所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到女儿出来,脸上的焦急神色才缓和了些。 “小虞,你没事?” 她下班回家属院,听到家里出了事,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丈夫乔林业,然后再到派出所等女儿。 也不知道是撞了哪门子的邪,家里才过了两天安生日子,怎么又闹了起来? “妈,我没事。” 沈明礼跟着虞晚身后,看人家母女说话,他也没走,而是主动打起招呼,“阿姨好。” 刘萍疑惑问:“这位男同志是?” 虞晚白了某人一眼,对于他的意图,心里门儿清。 想跟她套近乎,做梦。 “不认识。” 沈明礼知道虞晚在生他的气,没指望她能给他好脸色,但遇到伯母,他不能当没看见,于是做起自我介绍。 “阿姨,我叫沈明礼,是滇南军区的一名士兵,现在暂时住在报社家属院。” 一听是穷乡僻壤的士兵,刘萍也没心思多应付,她客气礼貌道:“沈小同志,时间不早了,家里还有事,就先不跟你多聊了。” 碰了一鼻子灰,看到坐在自行车上远去的虞晚,沈明礼冷峻五官上多了笑意,笑过之后又觉得自己好像病得不轻。 他怎么会喜欢一个讨厌他,嫌弃他,还爱对他翻白眼的女人? 回到家,刘萍没提乔济南的事,首当其冲是对女儿做思想教育。 “小虞,你是聪明孩子,刚刚那位男同志明眼瞧就是对你有意思,你对他有什么想法吗?” “没什么想法,我不喜欢黑漆漆的男人。”虞晚冲了两杯羊奶粉,端到桌前,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没有就好。” 刘萍瞧女儿神情不像作假,也跟着放心了。 “肚子饿了?妈给你煮碗阳春面。” 搁猪油、酱油和葱花的面条,很快就做好,两小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显得圆饭桌格外宽敞。 母女俩谁都没提傍晚发生的事,各自静默无声地吃着面条,然后又洗漱回房休息。 至于一直没回来的乔林业,肯定是为乔济南的事奔波去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 虞晚从亲妈嘴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第77章 举报信 上周乔济南误伤京市大学生梁钊,被抓进派出所,乔林业担心给儿子档案留记录,于是在派出所留下的名字是陈某某。 不走运的是,签和解书的人正好是肉联厂,屠宰车间的工人梁钺。 这下,事情就被揭穿了。 事情到这,其实也好解决。 给梁家的赔偿金额加大也能把事情平过去。 可这梁钺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咬死不松口,还背着人给肉联厂、报社、京市大和派出所分别写了腐败分子勾结合谋的举报信,现在正逢三创五检时期,各个管理层高度敏感。 对于这事自然是从严从重从肃处理。 在京市大任职的张松鹤,内部被调查,到了星期四,甚至还爆出其侄女乔珍美是走后门进的京市大。 工农兵学员的名额难得,自家侄女却是京市大的学员,放在以往不算什么事。 到了这个时候,就有些耐人寻味。 乔珍美被造谣的事,在今天早上的公告栏有了新的澄清,还附带一张匿名捕风捉影,发表不实信息的道歉信。 可这事早在茶余饭后就被人嚼烂说过无数次,现在早已过了新鲜劲。 众人对于后续根本不感兴趣。 全都被新传出来的闲话所吸引。 张松鹤本来还弄不清楚,为什么侄儿乔济南突然被肉联厂休长假,如今摆在明面上的恶意中伤,让他茅塞顿开。 肯定是因为学校评选教授名额的事。 有些人明里不行,就在背地里下黑手。 张松鹤上完早课,到了中午,午饭也没去食堂打,直接找到陈柏杨的宿舍。 “咚咚咚!” 宿舍门被大力敲响,陈柏杨正打开饭盒吃饭的动作顿住,“谁啊?” “开门!” 一听这怒气冲冲的声音,陈柏杨笑了,不过转瞬即逝,“原来是老张啊。” 他开了门,看到张松鹤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更是做足了读书人姿态。 “怎么这会过来了?吃了吗?要不要一块儿吃点?” “你少在这恶心我,陈柏杨你是个什么东西?钻女人裤裆的玩意,也敢给我下绊子!” 张松鹤教书育人十几年,人染了书卷气,脾气是半分没染。 “学校传我徇私舞弊的闲话是你闹的?” 钻女人裤裆几个字,让陈柏杨脸上笑容一僵,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劝,“先进来再说,有什么误会慢慢说清楚,犯不着这么急赤白脸的,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笑话?” 张松鹤踢门进去,直接坐到圆桌边,拿起筷子戳饭盒里的红烧肉。 “平日里的节俭做派,今儿怎么舍得打红烧肉吃?是想着看我笑话庆贺?” 陈柏杨坐到另一张凳子上,“什么庆贺不庆贺的?张老师是您真的误会了。” 张松鹤丢下筷子,黑着脸,“别在我跟前演戏,谁还不知道谁?你不就是想拿教授职称吗?把我名声搞臭,你就能选上?” “我告诉你,白日做梦!” “张老师,你真的误会我了,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陈柏杨一脸苦笑,连连叹气。 张松鹤最见不得这种背后使坏的无耻小人,看到陈柏杨这幅道貌岸然的嘴脸,就觉得晦气。 “原先我还不明白肉联厂怎么突然让我侄儿休假,合着是你在背后捣鬼,你拿我没办法,就想从我家属身上做文章。” “可惜我爱人乔春艳是厂里的一把好手,你无处抹黑,所以就设计陷害我侄儿乔济南,想要以此逼我爱人犯错误。” “真是瞧不出来,你长得跟个地老鼠一样,心计还挺深。” 陈柏杨是南方人,长得清俊儒雅,体格不如张松鹤高大,但也不至于被说成地老鼠。 张松鹤的言之凿凿,让陈柏杨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是叹息叹息再叹息,一副欲言又止,其实内里早就乐开了花。 “今天我就把话给你撂在这,我评不上教授,你也别想走裙带关系,让你老丈人给你开后门。” “做过的事就不可能瞒天过海,你弟弟的女儿,你的亲侄女,到底是谁的种,你自己心里清楚。” 被拿捏要害,陈柏杨心头猛跳,不知道张松鹤从哪打听到的陈年旧事。 但这事肯定不能让岳家和妻子知道。 “张老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心里有气,找我发发牢骚,把我当出气筒,我都可以忍。” “但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早就知道这龟孙肯定不会承认,张松鹤冷笑一声,一脚踢翻凳子。 “我们走着瞧。” 京市大学位于京市西北方向。 离马未秋上班的近郊海甸区清洁队不远,因为和乔珍美有婚约的关系,对于京市大的消息都有所留意。 没过两天,京市大那边发生的事,就传到马未秋耳朵里。 当天下班回家,还没来得及跟亲妈刘菊说,就听到屋里母女俩的说话。 “你说想在家里再待几天,这又过了一星期,也是时候回去了。” “回哪去?”马小晴装傻充愣。 “当然是回黔南。” “我不回去。” 刘菊有些火大,“合着你是随口敷衍你亲妈呢?” 马小晴从炕上坐起来,哭丧着脸,“妈,你又不是不知道黔南是什么情形,让我回去不是让我去死吗?” “去死?谁让你去死?” 刘菊伸手就要抽马小晴,被她灵活躲过,窜起的火气烧得更旺。 “还不是你自己作死,让你别结婚,你要偷偷跟人结婚生子。” “现在孩子都生了,你不回去,还想抛夫弃子不成?” 马未秋在屋外听了一会,怕大姐赖在家里不走,她又得罪过姨妈,现在乔家表姐的谣言被澄清了,那婚事还能做数吗? 想到这,他直接推门进屋。 把京市大的事情说了,这一说可不得了,刘菊也不再演什么慈母劝说,第二天天不亮就进城去火车站买车票。 她家泥鳅能跟乔珍美订婚,就是亏了有那谣言,现在被贴道歉信澄清了,乔家那头还能作数吗? 为了下个星期的正式定亲,刘菊当即决定要把大女儿马小晴早早送回黔南。 到时候还能说是为了让三妹解气,为了给两个孩子腾地才打发走亲女儿。 虽说儿女都是亲生的,但外嫁的女儿怎么能跟养老的儿子比? 到底是儿子在心里占比更重。 刘菊悄悄买好火车票,要亲自架着大女儿上火车,马小晴也不傻,亲弟弟说的那些话,就是逼她妈做决定。 家里容不下她,亲弟弟为了娶媳妇,也不管她这个亲姐姐。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背着写了两封举报信,一封递到小槐花胡同街道办,一封送到城北知青办。 她不能好过,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第78章 幕后推手 接二连三的举报信,闹得乔家鸡飞狗跳。 刘萍白天忙工作,午休时间还要想办法托人情搭线处理乔珍珍的事。 到了傍晚下班,又要为继子乔济南的事操心。 连着几天下来,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到了星期六,得知丈夫乔林业不知被谁写了举报信,人被单位关押调查之后,天是彻底塌了下来。 这天中午,刘萍趁午休时间寻到肉联厂找大姑姐帮忙,谁知乔春艳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求人无门,大姑姐都是这样,那小叔子乔林城就更指望不上。 怕惊着乔家老太太,乔济南的事还要费心瞒得紧紧的,他是乔老太的命根子,要让老太太知道大孙子被抓进派出所,指不定会急出什么好歹来。 刘萍没有去枣儿胡同,而是回了娘家小槐花胡同。 刘老太听到女婿也出事了,一贯从容不迫的人,也是满面愁容,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担心女儿再受打击,老太太强打起精神,宽慰她,“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不是还有小虞吗?” 提起女儿虞晚,刘萍神情更显疲态,她苦笑涟涟:“沈家的事,怕是难了,要放在之前,还能慢慢来,可现在时间不等人,家里真能熬到那个时候吗?” “风水轮流转,转过最低处,自然会逢凶化吉。” 安慰话只能是安慰,刘萍回到家就病倒了,她总归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丈夫被单位调查,继子面临坐牢当劳改犯,没了主心骨支撑,多日积压的愁绪直接把人累垮了。 家里如今就剩乔珍美和虞晚两姐妹,作为姐姐,乔珍美担起家里重任,先是去邮局请病假,然后又是医院、市场两头跑。 熬药、做饭、事事小心地照顾病了的继母,而虞晚则是跑了肉联厂跑京市大,她要弄清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弄清之后,更觉无力。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有事情,都在一环又一环地朝梦境发展。 可梦境里根本没有这些细枝末节的片段,她根本就不知道明天,后天,或者更远的一天会发生什么事。 因为那个梦就仅仅只有几年后,坐牢出狱的乔济南,身负十几条命案被执行枪决。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 虞晚觉得自己像步入沙漠的徒步者,知道走下去会迷失方向,会耗尽食物和水,可她却只能往前走。 从京市大回来,她又去了一趟城北派出所。 以家属的身份探视乔济南。 “会面只有半个小时,要说什么话尽快说。” 警察出去后,审讯室只有虞晚和乔济南面对面对坐着,两人都没说话,一切都归于沉默里。 墙上高高窄窄的一扇窗,透下的阳光,也是方方正正的一小块,落到桌上,把面对面的两人隔在彼此的暗影里。 好一会儿,不知道在等什么的虞晚,忽然笑着问:“在里面还好?” 说完,她就觉得有些傻气,被关看守所有什么好的。 “还不错。”乔济南无所谓地笑笑,一贯炙热的目光多了沉稳与内敛。 “小虞好像瘦了点。”他在安慰她,以不擅长的方式。 “天热嘛,胃口不好,自然就瘦了那么一丁儿点。”虞晚用小拇指比了一小截,试着让气氛没那么凄凄惨惨。 “哥。”她轻轻地喊了他一声,把所有要说的话都藏了进去。 “嗯?” “你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虞晚自己都不信说出口的话,可她在这一刻却想要去相信,所以看向乔济南的目光是坚定不移的。 乔济南心里明白,这次怕是不走运,连着几天都不见小叔、姑父还有亲爸露面,他们肯定是遇到了棘手事。 现在来派出所探视他的人是虞晚,家里一定是出事了。 “时间要到了,还有五分钟。”屋外监视情况的警察敲响了门。 “小虞,我的存款还有个人印章在我房间小柜子里,钥匙就在阳台葱盆下。” 乔济南忽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什么都没表示,也庆幸没问她买雪糕的那个人是谁。 他照顾不了小虞,以后或许也不能了。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快回去,路上小心点。” “好。” 走出审讯室,虞晚问了警察乔济南的案件会怎么处理,得到的统一答复都是不确定。 但坐牢当劳改犯是肯定的。 只是时间到底是多久,谁也说不准。 虞晚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产生共鸣的是几十年后依在的烤鸭,第二次却是此时此刻。 无论是几十年后还是现在,人只要坐过牢就等于毁了一辈子。 回家的路上。 刚好跟从第一协和医院回来的乔珍美碰见,发现乔珍美脸颊上的擦伤,虞晚顿时紧张起来。 “姐,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是谁欺负你了吗?”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磕了一下。” 乔珍美不是能撒谎的人,一眼被看穿,“你是不是去找了梁家人?” “我……我没有。” 虞晚是什么人,乔珍美那点浅薄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不是让你不要靠近那些家属吗?梁家能一口气写好几封举报信,肯定是有人支招,还收了人家好处费。” “你现在凑上去说软话求情,根本就没用。” 乔珍美脸上的擦伤,肯定是她求人家撤回举报信,人家不愿意搭理她,拉扯推搡间就撞到墙上或者门上。 “我,我只是想试试 ,万一呢……” “别试了,没有万一。” 装可怜求情说软话能起作用,世界上就不可能会有那么多可怜人。 第79章 知青办上门 落日西沉。 虞晚跟乔珍美回到家属院,还没走上楼就听见二楼闹哄哄的。 “滚!都给我滚!” “想打我家的主意,门都没有,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什么话都敢说。” 被刘萍往外赶的两位中年妇女,一个姓谢,一个姓王。 姓谢的女人一脸精明,嘴角还有一颗大黑痣,是报社家属院职工的媳妇,平时没事帮着说媒牵线,赚点谢礼。 而姓王的是一楼邻居,明面上是来看生病在家的刘萍,其实也是心怀不轨。 乔家能顶事的男人都出了事,剩下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可不就成了挂在杆子上的大肥肉。 谁见了都眼馋。 “刘萍同志,劝你好好想想,你家乔珍美现在是什么名声?有人说亲,你还挑拣什么?” “至于虞晚,要工作没工作,要文凭没文凭,区区一个初中毕业,能嫁到主任家已经算她撞大运了。” 嘴角长黑痣的中年妇女还一副为别人打算地好言相劝:“你心气也别那么高,还是要多为儿女打算。” “把我们得罪了,以后谁敢替你家姑娘说对象?” 刘萍气得要命,连推带搡地把两个碎嘴女人赶出门。 “我家的事,不用你们操心,赶紧给我滚。” 上楼到家门口的虞晚和乔珍美跟两人撞个正脸,刘萍担心女儿听到那些话,立刻让女儿回屋关门。 争吵声,其实在楼下就听见了。 外人说的那些话,让虞晚心生厌恶,感觉像有什么烂泥粘在脚背上,又臭又恶心。 有些人是真把自己当根葱了,还挑挑拣拣给她选上了结婚对象。 “珍美,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快去把柜子里的膏药拿出来敷一敷,可千万别留疤了。” 刘萍被气了一场,刚坐下就发现继女脸上有伤。 这孩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才平了谣言,怎么又伤了脸? “妈,我没事,只是擦破了点皮有点肿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小姑娘的脸马虎不得,赶紧去把药膏敷上。” 关心完了乔珍美,刘萍又问起虞晚,“小虞,你摔破的手肘还有手心都结痂了吗?天热注意别沾水,等它自己脱痂,你千万不要去抠啊。” “妈,你别操心了,我跟二姐不是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 晚饭家里只有母女三人,刘萍休息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养回了些精神,被那两人一闹,又有些提不上劲。 夜里,虞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直到熬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眼,是被一声急躁的敲门声吵醒。 “砰砰砰!” 急而快的砸门声,划破家属院清晨的宁静。 “快开门!我们是知青办的!” 知青办三个字,让虞晚见识到了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乔珍美快速穿好衣服,压着脚步走到窗前,掀开一角窗帘看外面情况。 走廊上站着两男一女,胳膊和胸前分别都别了特殊徽章。 的确是知青办的人。 见识过他们点名确定人以后,就直接拉人走的行事作风,乔珍美冲醒来的虞晚比了一个安静动作。 “嘘。” 她一把掀开虞晚的薄被散被窝里的热气,神情郑重小声道:“快起来,去后面阳台躲一下,千万不要被他们抓着了,否则直接把你送到偏远地区。” 知青办能亲自找上门的情况,那就肯定不会跟你好说好商量。 “里面的人快开门!赶紧的!” 屋外的催促声,跟催命符一样,虞晚没见过这种阵仗,瞌睡都被吓醒了,她顾不得去衣柜里拿衣服换上,捡起床头放着的睡衣就开门往阳台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短而急的敲门声变成了一长串。 家里就这么大地方,要藏一个大活人,实在不容易。 被吵醒的刘萍也是跟着干着急,好在急中生智,快速扯下床单,拧成一股绳,让虞晚借力翻出阳台,然后踩着一楼窗户沿跳下去。 “小虞,你爸跟你大哥都不在家,那些人难缠得紧,你先找个地躲一躲,等天黑了再回来。” 翻出阳台的虞晚腿肚子都在抖,虽然住的是二楼,可每层楼的层高就接近三米,就这么跳下去,怕是要扭伤脚。 要是平地还有赌的成分,可下面是种满绿植的花坛。 落脚点只有花坛边那么窄的地方,要运气不好,直接掉进花坛和水泥墙体之间就惨了。 “咚咚咚!”敲门声变成了砸门声。 刘萍不敢再耽搁时间,眼神鼓励女儿跳下去,“小虞,闭上眼,半蹲着身子往下跳,别害怕。” 虞晚:“……”可不敢闭眼。 还是看准了跳。 心里默念一二三,在砸门声再次响起,虞晚跳了下去,摔进花坛里,浑身上下都是被什么一刺,顾不上疼,就站起来往外跑。 看女儿健步如飞,刘萍收回床单,拢了拢头发才应声。 “谁这么一早敲门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找上门的知青办,由刘萍跟乔珍美应付。 虞晚不知道家里情况,只能跟个流窜犯一样的绕着一号楼,往外走。 好不容易快到大门口,又发现大门口还有围堵的人。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虞晚之前没见过,但这会儿天都没亮,能站在家属院大门口,胸前和胳膊上还挂着特殊徽章的人。 那多半就是知青办的标记。 家属院出不去,家也回不去。 虞晚无奈望天,只能转身进了五号楼,然后一口气爬到三楼敲响某人的门。 “叩叩叩。” 屋里静悄悄地,天也是灰蒙蒙的,虞晚又敲了一次。 “叩叩叩。” 第一声敲门声响起,沈明礼就醒了,不过他想不到会是谁来敲门。 等再次响起才翻身下床,几步走到客厅。 “是谁?” “沈明礼同志,是我。” “你来做什么?”沈明礼下意识皱眉,没有被冲昏头脑,而是扯了下背心下摆挡了些,才去开门。 虞晚急着躲知青办,说话语气软得不像话,“能让我先进去吗?这么站在楼道说话也不好。” “你确定?”沈明礼一个人住,不方便让女同志进屋,怕传出闲话对她不好。 他刚要说不方便,一阵香风就从他胳膊下钻了进去。 虞晚反客为主,直接关门,还把朝走廊过道的窗户拉上窗帘。 做完这一系列,才跟正主装可怜,“沈明礼同志,让我在你这躲一躲,知青办的人找上门了。” 第80章 丑态 虞晚说的话,没让沈明礼有太大感触。 只觉得手臂和腰侧被她蹭过,有些麻麻痒痒的。 他抿紧薄唇,有些尴尬,怕被虞晚看出来什么,尽量弓着腰腹,避开她的视线。 “知青办的人有那么可怕?至于吓成这样?” “你话倒是说得轻巧,要被他们抓住,我就要下乡了。” 虞晚怕自己忍不住发脾气怼沈明白,干脆坐下检查受伤的地方,刚才顾不上,现在挽起衣袖一瞧,结痂的地方已经翘了起来。 手心没好的伤口也有些泛血丝。 凳子上的人就那么随意地撩起衣袖,露出大半截雪白手臂,又旁若无人地挽裤腿,她俯身看腿上擦伤,刚好露出后腰,纤细腰肢上还有两个圆润小巧的腰窝。 沈明礼看得眸光微沉,喉咙也有些发紧,意识到某处高涨的丑态,又扯了下背心下摆。 虞晚小腿被花坛里的矮丛植物刺伤,现在感觉哪哪都刺疼得厉害。 怕伤口发炎,于是问:“沈明礼,你这有没有碘伏?” 身侧站着的男人没有说话。 等了几秒得不到回应,虞晚抬头看向沈明礼,目露疑惑道:“你看着我发什么愣?” 沈明礼倏地移开眼,不敢再看那片雪白丰盈,“我去给你拿。” 一开口,他嗓音低哑地不像话。 喉结也是及不可察地滚了一下。 虞晚穿的杏色上衣是老式斜领,有粒布扣没扣上,因为俯身看小腿上的擦伤,侧面高耸也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 面对喜欢的人,又是清晨独处,沈明礼觉得自己在倍受考验,他强压心头躁动,从抽屉里快速拿出碘伏、棉棒搁在桌上,不敢和她再待在一起,转身就要回房缓一缓。 不过才到门边,又听她娇里娇气地指挥他。 “帮我拧开瓶盖,我手上使不上劲。” 虞晚摊开两只手给他看,布满擦伤划痕的掌心,有的地方结痂了,有的地方还在渗血。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沈明礼几跨步走过去,尽量目不斜视地侧对她,帮着快速拧开瓶盖,下意识想拿棉棒帮她擦伤口,只是才碰到棉棒,又想到一蹲下会显出自己丑态。 于是果断迅速退后两步。 担心被她发现,被她讨厌,还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一会儿我就要出门了。” “……” 虞晚拿棉棒蘸碘伏的动作一顿,这么快就催她走?能不能多几分钟的同情心? “我能在这多待一会吗?” “你想待到什么时候?” “知青办的人走了,我就走。”虞晚没说具体时间,知青办的人也不知道会在她家等多久。 “他们不会那么快走的,你的名字如果上了他们的名单,除非有单位接手,又或者……” 结婚嫁人四个字,被沈明礼快速含糊过去,“不然你迟早都是要下乡的。” “可我不想下乡。” “那就只能……” “只能什么?”虞晚擦完伤口消毒,把沈明礼没说完的话补全,“嫁人吗?” 沈明礼这次没躲开她的视线,冷硬眉眼间都是认真后的考量,“你要是愿意,可以嫁给我。” “嫁给我,你就不用去下乡,也可以继续生活在京市。” 他想说跟他去随军,但虞晚肯定是不愿意的,滇南的海边生活,每天都是风吹日晒,也没什么消遣场合,她肯定吃不了苦。 “你可算说出你的心里话了。” 虞晚早就知道沈明礼不安好心,见到条件好一些的女同志就往上扑,这下是彻底摊牌了。 她觉得他跟昨天那两个中年女人差不多,早早就盘算着打她主意。 把她当个货物,挑肥拣瘦一场,然后给她安排未来归属。 这种感觉真是让人讨厌。 “对,我说的都是心里话。”话都说到这份上,沈明礼索性直接承认,他低头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虞晚同志,你要是同意嫁给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真是无耻,当她没路可走,只能嫁给他了不成? 虞晚忍住想给他两巴掌的冲动,装出羞赧,敷衍着拖时间,“这种事我不能自己做主,等我回去跟我家里人商量之后才能做决定。” 没直接拒绝,那就是愿意考虑他,既然是他的未来结婚对象,沈明礼不再问虞晚什么时候走,想她这么早就躲知青办的人,肯定还没吃早饭。 于是走到阳台快速洗脸刷牙,随便扯了件短袖套上,再走回客厅,眼神温柔地看着桌边的虞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虞,早饭你想吃什么?我去街口买早点。” “……”谁允许他叫小虞的? 真是蹬鼻子上脸,不要脸。 “随便什么都可以。” 一个名字而已,他爱怎么叫怎么叫,虞晚收敛坏脾气,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她一这样做作,沈明礼反而有些不习惯。 他语气温和,嘴角带着笑,“你不用这样,像之前那样就好。” 虞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倚靠在桌边,懒洋洋地跟没长骨头似的。 “快去快回,早饭我吃得不多,用的钱票我会补给你。” 穷人的钱票就等于他的命根子,虞晚可不敢占沈明礼一分便宜,出来的着急,也忘了装钱票在身上。 “……” 沈明礼没提收不收钱票的事,拿上饭盒,眉眼难掩笑意地出门买早点。 他就知道虞晚是个好姑娘,虽然脾气娇纵了点,但却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 虞晚不知道沈明礼脑补了些什么玩意,要知道的话,她只会眼皮子翻上天,语气不屑地告诉他: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 本小姐就是爱慕虚荣,只是你太穷,怕你花了三瓜两枣就把本小姐给赖上。 街口的隆兴裕饭店,早点花样多。 沈明礼来得早,人也比较少,打了一份豆腐脑,一份豆浆和两个油肉饼,秉持不浪费的家教传统,还买了两根油条和一笼包子。 等回到家发现虞晚不在客厅,沈明礼立刻紧张起来,“小虞。” “小虞?” 正趴在后面阳台偷窥自家阳台的虞晚,没空搭理他,猫着腰回到客厅,不满地抱怨:“你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里多了一个人。” “还有不许叫我小虞。” 家里人都这么叫她,家属院的人也这么称呼她,沈明礼这么叫她,被别人听见,肯定就把她跟他牵扯在一起。 到时候传出闲话也麻烦。 沈明礼陡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问:“那我叫你什么?” 那晚他听到阿姨就是这样叫她,怎么不许他叫? “叫代号,叫我非洗。”虞晚很认真地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自认很不错。 虞通鱼,鱼的英文就是fish。 非洗? 沈明礼觉得古里古怪,不同意也只能同意。 第81章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非洗。” 沈明礼觉得名字拗口,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叫她代号。 “嗯?” “非洗?” “干嘛一直重复?” 虞晚嗯过一声,就没了耐心,瞪了他一眼,扭头坐到桌前吃早点。 她不爱吃咸味豆腐脑,选择喝豆浆吃油条。 沈明礼坐在另一张凳子上,和她面对面,看见她唇上沾着的豆浆,心底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划过。 一切都跟梦一样。 清晨的阳光照进窗户,窗帘根本就遮不住它要照进的地方,因为它是耀眼而热烈的。 就像突然闯进来的她一样。 根本不管他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就那么堂而皇之地出现,无所顾忌地敲响他的房门,跟第一次在盐碱滩相遇一样。 现在,她又坐在他面前,隔着小小的一张圆桌,近得只要他一展臂就能触碰到她。 “你傻笑什么?” 虞晚咽下嘴里的油条,瞥了眼对面的沈明礼,人晒得黑漆漆的,牙倒挺白。 “没什么。” 他还在笑,嘴角牵起的弧度,说明他此时的心情十分好。 “多吃点,酱肉包子你也尝尝。” 虞晚拒绝:“不喜欢吃包子。” “那吃个油肉饼。” “不要。”她还是摇头。 沈明礼有些后悔只买了两根油条,怕她吃不饱,“只吃油条,肚子容易饿。” “不许再啰嗦,天这么热,你买的早点全是烫嘴的,吃得我都出汗了。” 这会时间虽早,但太阳已经出来了,客厅只有几平大,门窗又关着,就这么干坐着都能给人蒸出一身汗。 “你倒是会挑人毛病。” 沈明礼的眼睛很亮,里面除了笑还有一股能灼烧人的滚烫,虞晚撇过脸,吹了吹饭盒里的豆浆,觉得天气燥热,喝豆浆更热。 被她念了一句,他当真不再多嘴,只在心底默默记下她的喜好。 吃过早饭,沈明礼要赶着去国防军大上实地训练课,再过几天就结束为期一个月的体能集训。 到时候回家刚好把虞晚带上。 家里虽然没有催他结婚,但能自己找到结婚对象,也算是让家里人省事省心。 要出门时,沈明礼又对虞晚说:“我这的阳台能看见你家,知青办的人什么时候走,你什么时候再回去。” “回去后记得把我跟你的事跟家里人提,要是同意,你又不好意思当面跟我说,就在阳台上晒两床被子,我看到了自然明白。” “打结婚报告还需要一点时间,早点交上去就早点批下来,你也不用成天躲着那帮人。” “……” 一长串的话,听得虞晚目瞪口呆,她说的话明明是敷衍,怎么到沈明白嘴里就成了不明不白的答应了? “第一次上门的烟酒四礼我会准备,结婚你想要什么能先给我透些口风吗?那些东西都要提前准备,多少会花些时间。” 沈明礼以前背大姐出过嫁,也参加过好几场婚礼,对于一些俗礼还是知道些。 “沈明礼,你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虞晚再也忍不住了,这都说都哪归哪了? 再不制止,怕是孩子取什么名字,在哪办满月酒他都想好了。 “怎么了?” 沈明礼没想到她又生气,再说他哪点像癞蛤蟆? “不是你同意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吗?”这年代相看对象,和了眼缘说回家告诉家里人就是同意的意思。 说回去商量也只是一种含蓄表达方式,重点商量这两个字是指商量多少彩礼,需要请多少客,给男方一个预计花费大概。 要是没相中,根本就没那话。 “商量就是没定,不许啰嗦,赶紧走你的。”虞晚霸道又嚣张,把人一个劲儿地往外推。 沈明礼不想走,她根本就推不动,“你要多少彩礼,我都能拿得出来,当兵的津贴我一直都攒着没乱花。” “……”穿得那么寒酸,能没攒下钱吗? 虞晚才不要他那三瓜两枣,而且她也不想随随便便嫁人,事情没到最后,嫁人是下下策。 想到现在还要赖在这躲知青办,不能惹了沈明礼,于是改了说话态度,嗓音放得又羞又娇恼,“你见过谁家结婚,直接跟女方说这些的?都是双方父母面谈才合适。” “那我不问了。” 沈明礼猜她是羞着了,低头定定看了会,确定是这样才歉疚道:“中午我可能抽不出时间回来,要是你饿了,我屋里柜子里有吃的,厨房柜子里也有挂面。”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年纪轻轻,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啰嗦?” “啰嗦得要命。” 虞晚心烦意乱,嘟嘟囔囔发小脾气的娇俏模样,只让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沈明礼更加无措。 沈明礼最后还是啰嗦了一句,“我走了。” “砰!” 回答他的是虞无情的关门声。 怎么有这么啰嗦的男人啊?跟她爷爷似的。 沈明礼去国防军大的路上,眼底的喜色都快要溢出来了,只觉得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 脑子里已经在构想回家后要怎么跟爷爷,还有爸妈介绍虞晚。 虞晚是京市人,家世清白还是双职工家庭,家里人一定会很满意她。 想到她空落落的手腕,第一件要准备的结婚物品就是手表,至于别的还要琢磨着买。 此时,趴在阳台上偷瞄的虞晚,还没意识到惹了一个从没谈过情爱的男人有多可怕。 更不知道今天早上敲响这扇门的错误性。 还沾沾自喜每次遇到事都能逢凶化吉。 正在水槽边洗碗筷的乔珍美感觉到了注视视线,以为是盯着她的知青办工作人员。 所以就没往远处看。 只要她一抬头,稍稍往远处眺望几十米,就能清楚看到,斜对面阳台上,左右来回摇的蓝色条纹背心。 用扫把杆举背心的人就是虞晚。 在阳台呆久了,日头也晒人。 虞晚也不可能摇一上午的背心,回到客厅坐着,至于另一扇屋门,她根本就没心思去打开。 她也从不爱窥探别人隐私。 快到中午,知青办的人都还呆在乔家当守门神。 刘萍因为请了假,跟这些人就这么干耗着,她靠在沙发上把针织开衫收尾,等天凉了,女儿也能穿。 等继女乔珍美买菜回来,又眼神问她。 「小虞跟珍珍在一块儿吗?」 乔珍美摇头,猜测虞晚应该是去了姥姥家。 这一猜测,在半个小时后得到解答。 刘老太因为担心女儿刘萍的身体,中午在家做好饭就提着一罐养心安神的酸枣仁汤过来。 才到大门口看到戴徽章的人就隐约不安,等到了女儿女婿家门口,直接脸色凝重起来。 “你们是谁?在这站着做什么?”刘老太年纪大,有时候还能倚老卖老,装糊涂打岔。 “我们是知青办的。” 第82章 挨打 “知青办的人在这守着做什么?” “麻烦同志让让,别挡着走廊过道,都到饭点了也不怕饿。” 刘老太的声音,早被屋里的刘萍听见,她没立刻开门,而是继续手里织毛衣的动作。 “老太太是乔家的家属?” 这边就乔家独一户,话问得有些多余。 刘老太把提保温桶的胳膊一晃,撇开门口两人,“你管我是谁家的家属,都赶紧给我走,不是家属院的人就不要在这蹲着当看门狗。” 被推了一把的年轻男人,立刻来了脾气:“你这老太太怎么说话的?我们这是在执行公务。” “什么公务?少拿鸡毛当令箭。” 刘老太又是一用力推搡,“趁我好说话前,赶紧给我走,谁知道是哪来的混子故意上门找事?” “守大门的小程也糊涂,不是家属院的人就不该放进来。” 老太太噼里啪啦说一通,被骂的人还被连推带搡地推到了楼梯口。 “老太太,你别在这撒泼装糊涂,耽误了我们工作,你的家属可是要倒大霉的。” “嘿哟喂,还威胁起我了?” 刘老太站在楼道,扯开嗓子吼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大伙儿都出来瞧瞧,这哪来的混子流氓跑家属院来闹事了?” “现在还合起伙来欺负我一老太太。” 这一嚷嚷,让原本只是偷摸关注的邻居,都冒了出来。 有人解释:“老太太,他们的确是知青办的。” “放屁,他说是就是?” 另一人看刘老太这么泼辣不讲理,也跟着插了一句嘴:“人家知青办的人不都带着徽章吗?这能有错?” “你们啊就是不经事,阿猫阿狗捡一枚徽章别衣服上,就不是闹事流氓了?” “现在把工作证拿出来给我看看,再跟我说清楚是谁让你们来的。” “要是拿不出证件,也说不出个一二三,现在就必须马上给我滚出家属院。” 有些话有些事,还得是不能打不能骂的老年人来折腾。 整栋楼都能听见的动静,独独只有乔家人听不见。 刘老太看完两人的工作证件,又不依不饶地问别人凭什么来家属院蹲人,蹲的又是谁,又是谁安排来的。 直到看到那封作为凭证的举报信才停止了胡搅蛮缠。 拿到举报信的那一刻,刘老太立刻变了嘴脸,二话不说夺路回了女儿家。 “砰!” 屋门把知青办的人隔绝在外。 “老太太,举报信你不能拿走,还得还给我们。” “行了行了,我老太太不识字,等家里小辈念给我听两遍,念完就还你们。” 刘老太可不管屋外人怎么砸门,把抢来的举报信直接给了女儿刘萍。 一直留意外面动静的乔珍美也在这时端出饭菜摆上饭桌。 祖孙三人围坐一桌看举报信。 举报信的内容不长,字迹虽故意写得歪歪扭扭。 但里面写的内容,很明显只有家里人才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出了一个吃里扒外,落井下石的祸害。 敢毁了家里的指望,刘老太是气不打一处来,喝了几口带来的酸枣仁汤,稍微顺了口气才道:“珍美,你多顾着点你妈,姥姥我会亲自揪出那搅家精。” 说完,人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老胳膊老腿也是前所未有的有劲儿。 到了街道办,刘老太直接拨通郊区利友供销社的后勤电话,正在午休的刘菊接到电话,才问了一句:“妈,你找我有什么事?” 电话另一头的老太太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通骂。 骂完还不够,又扬言要登报断亲,以后绝不认忤逆不孝的刘菊。 午间蝉鸣人困,刘菊才眯瞪了一会,被这么一骂,脑子还有些没转过来。 等听到老太太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那点瞌睡是彻底吓没了。 “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做了什么事让您这么大气性?就算我有不对,您老人家也消消气,哪能动不动就断绝母女关系?” “再不跟你断了来往,我怕是活不到明年。 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生怕我们刘家多过几天安生日子。” 刘菊捂着听筒,左右瞄了两眼,压着声安抚老太太:“妈,您先别动气,有话咱先把话说明白。” “马小晴那丧良心的死丫头,学着前几年那些大义灭亲的牲口,偷偷写举报信告我跟你三妹欺压你们庄户人家。” “还瞎编你三妹用钱买人替位下乡,写了这些还不够,居然还把小虞拖下水,替她报名下乡,这会知青办的人就在家属院等着了。” “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黑心烂肺的东西。” “在乡下做得出抛夫弃子的事,回城能干出背捅亲戚的事也不稀奇,我老婆子是得罪不起她,以后我刘家就没你这门亲。” “砰!”电话挂断。 刘菊被这挂断声惊得慌神,她一早就担心过大女儿会闯祸,没想到死丫头手段这么毒,胆子这么大。 举报信是能随便乱写的吗? 外人写的举报信,还要核查几天走流程。 可要是亲戚写的举报信,那就是要见血掉肉的程度。 刘菊连拧了两把大腿肉,痛得稳住心神才出了后勤办公室,她跟同事小腊梅打了声招呼,踩着三轮板车往庄子赶。 此时的马小晴还在炕上睡大觉,根本就不知道昨天才交上去的举报信,在第二天就起了作用。 要现在不是三创五检时期,知青办的工作效率肯定没那么高,再怎么也要一个星期才能找上报社家属院。 到时候就算事发,她也早就坐火车回了黔南。 可惜事与愿违,刘家人的果断脾气,是从来不过夜的,刘菊也是这么个脾气。 她蹬着三轮板车出了一身热汗,开门拖起炕上睡觉的大女儿就是一顿打。 先抽了几个大耳刮,抽得马小晴耳朵都嗡嗡地,不等她反应过来,扫炕的扫帚就打在身上。 “砰砰砰。” “梆梆梆。” 这么大动静,隔壁几房肯定都听见了。 马小晴的惨叫,引不起马家人的同情,对于这个跑回家吃白饭的人,马家人都有怨言。 “死丫头,我让你写举报信!我让你写!” “老娘今天不把你手打断,我他妈的跟你姓!” “吃里扒外的东西,敢嚯嚯老娘娘家人,老娘今天非把你打死不可!” …… “啊!妈,别打了!” “妈!好疼啊!”马小晴满屋子躲窜,惨叫声此起彼伏。 扫帚打散,刘菊还不解气,又抄起门后火钳打,六几年的日子,她是亲眼见识过的,有的小畜生生来就是害人的,干脆打死一了白了。 对亲姨妈,亲表妹都能下狠手的人,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恨她这个当妈的。 刘菊这会儿再想起大女儿连气两回老太太的事,之前还能说她是不懂事,现在细琢磨,哪里是不懂事? 分明就是把她们当仇人了。 “妈,你别打了,先听我说!” 第83章 扎手指 “听你说?听你说个屁。” “你个黑心肝的贱蹄子,早知道你是这么个玩意儿,老娘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 刘菊一边打一边骂,是发了狠地要收拾马小晴。 马小晴痛得抱头惨叫,她不想再挨打,可求饶也不管用。 想着反正已经被知道了,后天就要坐火车回乡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跑跳着满屋找东西打回去。 可亲妈手里拿了火钳,挨上一下就火辣辣的疼。 到底是人年轻,手脚灵活,寻到机会夺过刘菊手里的火钳,还一把将人推地上。 这一推可不得了。 六亲不认的东西,是坏到根儿了。 刘菊破口大骂:“你个贱蹄子,居然敢打老娘。” 娘字这个音儿还没掉下去,一火钳就抽到刘菊胳膊上,夏天衣服薄,结结实实挨这么一下,胳膊都抽麻了。 马小晴也是不想再挨打,下手力道就重了些。 屋外本来偷瞧热闹的马家人也不干看着了,快速推开门,两位妯娌合抱抢下马小晴手里的火钳。 “你这丫头咋这么能?还真敢打亲妈啊?” 马家几位妯娌面和心不和,可这会无一例外都站在刘菊这边。 当老子的教训儿子可以,当儿子的敢打长辈,说破天也没那个理。 “都在闹什么?大中午不休息,闹什么闹?” “也不怕被庄子上的人听见笑话。” 马老太的屋子在后院,没听清前头动静,以为又是儿媳间的争吵。 等她拨开围着的一屋子人,看到吊着胳膊坐在地上的老四儿媳,还有被人抱着的孙女,马老太半耷拉着的眼皮猛地睁开,震惊道:“你居然跟你妈动手?” “奶奶,我没有,我只是不小心。” 马小晴的狡辩在现实面前,并没有说服力,刘菊的慈母心算是彻底凉透,她吊着胳膊爬起来,把大女儿写举报信的事,完完整整说了出来。 这下,一屋子人看马小晴的眼神都充满了警惕和恐慌,大家都从六几年过来的,见过许多畜生对亲人下狠手,如今马家也出了这么一个“能人”。 再是不和睦等看戏,也不可能帮马小晴说一个字。 亲姨妈好心好意帮着介绍邮局招工,没考上就遭外甥女报复递举报信,这种亲戚谁敢沾边? 马小晴被当瘟神对待,直接捆了双脚堵上嘴,关在菜窖连水都没人喂一口。 挖野菜回来的马小夏,听到大姐干出这种事,也很生气。 她实在不能理解自家大姐为什么要害乔家表姐。 到了半下午,下班回来的马未秋听小夏说了这茬,气得差点想拿麻绳勒死马小晴。 马未秋虽然没去过乔家,也很少去姥姥家,可从小到大,家里年年月月多出来的东西,都是姥姥和姨妈给的。 他打开菜窖跳下去,看到被五花大绑的马小晴,忍不住骂她,“你可真有本事,这些年吃的米面糖肉都进了狗肚子了,姨妈家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你是疯癫了不成?还写举报信。” 被堵了嘴的马小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呜呜地摇头。 小弟小妹没一个是来救她的,都是骂骂咧咧几句就出了菜窖。 回黔南的火车票就在后天,马家人对马小晴的处理方式很统一,先捆着饿两天,饿得没力气就方便押上火车,以后最好也别回来了。 马未秋记恨马小晴毁他姻缘,傍晚等刘菊下班回来,还怂恿亲妈去开证明,说马小晴是吃火柴梗故意装病。 有了装病证明留底,以后再想请假回城就难了。 蝉鸣未休,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梧桐林里。 报社家属院的喧嚣在一盏盏暖黄灯光中点亮,知青办的蹲点人还在坚守阵地,只是人数减少到两位。 一位守大门,一位守在乔家二楼。 从国防军大赶回来的沈明礼,提着一网兜,脚步匆匆地进了家属院,然后一口气上三楼,看到自己还黑着的屋子,心底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好像还是回来晚了,尽管提早结束半个小时的户外集训课。 虞晚还是已经走了。 拿出钥匙插入锁孔,推开门,屋里静悄悄地,拉下门边电灯绳,照亮屋子的瞬间,沈明礼的眼睛也是倏地一亮,她还在。 “小虞?” 趴在桌子上睡觉的虞晚,浑身汗涔涔的,她有气无力地哼唧一声,“嗯?” “这是怎么了?”沈明礼发觉不对,放下网兜里的饭盒,蹲下察看她情况。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也不知道,就是浑身没劲,有点恶心想吐。” 沈明礼伸手摸了下她的后脖颈,入手一片冰凉,再看她额间汗湿的头发,神情多了凝重,“好像是中暑了。” 不开窗不开门的小屋子,还晒了一下午太阳,能不中暑吗? 虞晚只当是在蒸桑拿,忍着憋着,这下可好,憋中暑了。 “你先趴着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沈明礼打开窗户透风,又去屋里翻出绣花针和黑线,再回到桌边,握着虞晚的手指头缠线,缠了好几圈,趁她没睁眼瞧,两针直接扎了进去。 钝痛让虞晚蹙眉,睁眼一瞧,两只手的食指指尖都在冒黑血。 她气得杏眼圆睁:“沈明白,你这是干什么?痛死我了。” 她说痛也不管用,沈明礼还捏着她手指头用力挤黑血。 “哎呀,别挤了,真的好痛啊。” 沈明礼嘴角噙笑,听着她撒娇抱怨,这不一下就有精神了。 第84章 谁是流氓? “……” 他居然还笑? 虞晚咬着红馥馥的下嘴皮,不满地白了沈明礼一眼。 沈明礼挤手指头的力道时重时轻,被一双含情似水的杏眼瞪着,也只是好脾气地跟她解释,“其实多扎几根指头,效果会更好。” 他就是怕她娇气说疼,没扎她耳朵,扎指头还特意在指头上缠了黑线。 要换了别人,他才不会捆黑线。 等指尖流出来的血是正常的鲜红色,沈明礼才松开手,一直看着她的狭长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温和。 “现在是不是舒服多了?” 也怪,放了血,似乎是真舒服了不少。 先前那股不上不下,想吐又吐不出的感觉也没了。 虞晚抽回手,小声念了一句,“你懂得还挺多。”果然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手上的老茧都跟树皮差不多。 “当兵的人都要学些基础医疗知识,多数都是不吃药不打针的土方子。” “你要是入伍当兵也会学这些。” 说起当兵,沈明礼眉梢一扬,要是虞晚同意跟他去随军。 到时候可以安排她进滇南军区的文工团,又或者安排她去食堂打饭,那活轻松也不累人,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饿了?我从食堂打包了饺子,这会还热着呢。” 虞晚中午没吃饭,这会的确是饿了。 看到饭盒里一个个圆滚滚的胖饺子,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担心被沈明礼听见丢脸,她偷瞄了他一眼,发觉他紧抿薄唇,神色冷肃,应该是没听见。 “饺子钱还有早上的油条豆浆钱,你记一下,我都会还给你的。”虞晚捂住肚子,破天荒地羞了一次脸。 “咕噜噜。” 又是一声肚子叫。 她捂得更紧,恨肚子不争气,能不能别叫了,真是够丢脸的。 发觉她的目光,沈明礼刻意装没听见,强忍笑意,神色冷淡地点了点下巴。 “快吃,一会儿饺子就该凉了。” 虞晚拿起盒盖里的叉子叉饺子,刚送进嘴咬上一口,她就感觉自己掉进了油桶里。 菜馅饺子、肉馅饺子,吃过那么多饺子。 她还从没吃过红烧肥肉馅的饺子,满满的油汁在嘴里爆开,刚放血压下去的恶心,一下就涌了上来。 “呕。” 虞晚放下叉子,起身快步往阳台跑。 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的沈明礼,也急着跟了过去,看到虞晚撑在水槽边呕吐不止,神色略显焦急,“怎么还吐了呢?是不是暑气没消?要不要我再给你扎两针。” “呕。” 扎什么扎?她是被饺子里的大肥肉给腻着了。 虞晚慌忙拉住他,无声摇头。 “呕——” 中午没吃饭,吐出来的都是水,沈明礼被她主动拽着手,心像浸在蜜罐里,甜了一下又觉得这个时候不该泡蜜罐。 心上人都吐成这样了,他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虞晚吐得稀里哗啦,哪里知道沈明礼在想些什么玩意儿,她丢开扯他的手,拧开水龙头。 刚要双手捧水冲嘴巴,又听身侧男人严肃说:“吐得这么厉害,我去拿针给你扎耳朵。” “…别!” 虞晚见他要走,立马又扯住他,被拽住手的沈明礼顺着拉扯力道靠近她,也没再说去拿针的话。 不过,等虞晚再次松开手,要捧水漱口时,拿针放血的话就在头顶盘旋。 这下,虞晚可不敢松手了,生怕手快腿长的沈明礼趁她不备,给她狠狠扎上两耳朵。 她左手牢牢牵住沈明礼,右手捧水小口小口地漱口。 左右两边的大辫子被沈明礼全部撩到后背,确定发辫不会被水打湿,又想着帮她捂后腰。 因为虞晚弓着背,衣服上移,露出的一截细腰,在昏黄灯光下更显白皙滑腻。 正漱口的虞晚,忽觉腰间一热,意识到是男人的手后,她反手就要甩他一巴掌。 只是沈明礼的反应更快,他抓住她的手,沉声解释:“我只是想帮你挡一下,吹了风又要不舒服。” “你个流氓!谁要你挡?” 虞晚不是三岁小孩,哪有那么好糊弄,男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眼底欲色都快漫出来了,还想跟她演清冷寡欲? 沈明礼按捺住喉间躁动,有些懊恼没克制住自己,一遇到她,他的自控力好像都消失了一样。 等反应过来,手都已经贴在她的两处腰窝上,入手的滑腻感,像最好的牛奶雪糕。 虞晚嫌弃地看着沈明礼,两人视线相撞,处于仰视状态的她略显弱势,加上现在处境不利。 即使气得要命,她也只能磨着嘴皮子,不甘不愿地骂一句流氓了事。 沈明礼自认理亏,不说话任她骂,梦里他还做过更流氓的事。 “沈流氓,你给我松手。” “我叫沈明礼,不是流氓。”他松开她手腕,还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在别的女同志面前,沈明礼从没有过这些念头,可自从遇到她,有些身体本能根本就不受控制,他找了她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现在人就在他面前,他又不是清心寡欲的老和尚,怎么可能没想法? 而且还是这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情况,他要真是流氓,怎么可能这么守礼? “你就是流氓,还是个臭流氓,大流氓。” 虞晚不想跟他呆在一处,回到客厅继续吃饺子皮,肥肉馅全被她掏出来,放到饭盒角落里堆着。 “不吃肉吗?”他特意买了最香最肉的馅,怎么还不喜欢? “流氓不许说话!” 虞晚的霸道坏脾气一上来,人就有些娇纵不讲理,沈明礼被她吼了好几次,也算是习惯了,他无声地拿起饭盒盖里的勺子,舀了一勺肥肉送自己嘴里。 这一举动,又点燃了虞晚的愤怒小火苗。 “谁让你吃的?”谁要跟他来什么间接性分享口水食物? 真是烦死了。 沈明礼拧眉:“你不吃,放到明天就坏了,不能浪费粮食。” “……” 他还有理了。 虞晚觉得,她跟沈明礼就是八字不合,说的话真的能把她给气死。 考虑一下现状,她咬着牙妥协:“等我吃完了你再吃。” “肥肉凉了还要烧煤球热一遍,没必要浪费半个煤球。” 沈明礼的认真严峻神情,差点把虞晚气得跳脚,明明是臭流氓心怀不轨,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她有问题? “沈明白,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不许跟我说一句话。” 第85章 是你答应的 被下了禁言命令的沈明礼,薄薄的唇紧紧抿着,看了她好一会。 还是选择沉默照做。 叉子和勺子分工明确的在同一个饭盒里捞来捞去,一个吃饺子皮,一个吃饺子肥肉馅。 虞晚不许沈明礼先拿勺子去碰饺子,她才不要吃他的口水。 渐渐地,沈明礼的眼神沉了下去,整个人变得冷肃起来,不过虞晚根本不在乎,因为她有恃无恐,因为她知道男人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沈明礼喜欢她。 有多喜欢?估计也没多少。 他只是被她的嫌弃,还有避之不及,引得多了那么些喜欢。 毕竟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那肯定廉价又腻得快。 吃完饭,虞晚很自然地把饭盒推到他面前,那动作自然又熟稔,好像谁天生就该这样照顾她。 沈明礼生长在军人世家,不说身上有多少军区大院子弟的习气,可也从没让人这么对待过,知道他身份的人,不敢。 不知道他身份的人,也不会。 哪像虞晚这样,不高兴就吼他,高兴了就说两句中听话。 反正都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更奇怪的是,他自己对于这种状态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 “快点去呀,我不喜欢吃完饭后屋子里还有饭菜味。” 虞晚桌下踢了他一脚,感觉和他坐在一起,被多看几眼都吃亏。 “……” 沈明礼拿起饭盒去后面阳台洗,一边洗还一边探头看客厅情况。 虞晚站起来活动腰身,拉扯四肢,要是知青办的人不走,一会儿熄灯后还得翻二楼回家。 至于留在沈明礼这过夜,她想都没想过,那家伙看她的眼神实在是……黏腻。 就像她小时候上完钢琴课,缠着爷爷买马路边小摊零食一样,那馋得要命的眼神,就是沈明礼这种。 吃完饭时间还早,不到七点。 虞晚就这么拉扯拉伸活动身体,沈明礼洗完饭盒,就开始刷牙洗脸,还烧水又擦了两遍澡,最后换上背心和短裤走了过来。 男人一副要准备睡觉的打扮,让虞晚警惕起来。 他站在她面前,声音低低地问:“晚上你要睡哪?” “回家睡。”虞晚往后退了半步,不想被他的阳刚气息包围。 “他们还没走。”沈明礼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大门口还站着知青办的人。 俨然是不抓到人不死心的程度。 “没走,我也能回去。” “怎么回去?不怕被抓?” “从后面翻上二楼阳台。” 沈明礼表示怀疑,二楼虽然不高,来个提前助跑,冲刺跃上攀爬,还是能行。 可虞晚是挨针扎都要喊疼的人,他觉得没有成功机率。 “你翻不上去。” “谁告诉你我要自己翻?不是还有你吗?一会熄灯后,你送我回去,再让我踩着你后背上去。” 沈明礼被虞晚的要求逗笑,“凭什么?” “你说凭什么?你还想不想要我回去跟我妈商量了?” 虞晚只丢出点模棱两可的好处,面前男人就不吭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沈明礼才神色郑重道:“明早我就要知道答案,我没多少时间留在京市。 再过几天,等国防军大的户外集训一结束,我会有几天假。 假期刚好可以办婚礼,等假期结束我就要立刻回滇南报到,到时候我想你跟我一块儿过去随军。” 虞晚自动忽略他说的这一堆话,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完全就是白日做梦。 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小渔村跑到京市,现在又让她回去?怎么可能。 虞晚心里嫌弃得不行,嘴上还是答应了一声“好”。 不答应,她怕沈明礼会直接送她去知青办。 仅仅一个好字,就足够回答沈明礼,他看她的眼神一直都很炙热。 而现在好像会灼伤人。 “是你答应的。”他认真地重复。 声音平得没有一丝起伏,虞晚却被他的突然靠近,逼得坐到了凳子上。 “你干……” 一句完整话没说出来,沈明礼就蹲在了她面前,还牵起她的手。 “虞晚同志,我向你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沈明礼,京市人,今年23岁,毕业于国防军大,现在是滇南军区驻大湾油田的一名排长,每月津贴49块零5毛。” “停!” 虞晚抓住重点:“你是排长应该没资格让家属随军?” 沈明礼笑笑:“嗯,排长没资格。” 他这次回京市返校集训加学习,回去后自然就不是排长了。 虞晚懂士兵军衔,排长就是最掉尾巴的士官,他这样子,估计要等三十岁才能混成连长。 排长到连长,中间起码要熬七八年,嫁给他混口饭吃还行,要大了肚子可就得当女版牛郎了,还得年年七夕挑担子去见“织女丈夫”。 不到见面的时候,那就得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干家务,保不准还要伺候他爸妈。 就这么想一下,虞晚都感觉沈明礼是个大泥潭,她心里嫌弃得不得了,看时间还早,还没到熄灯时候,于是当闲聊一般地随口问。 “你家里有什么人?” 提起家人,沈明礼眉眼间多了温和:“我奶奶去得早,爷爷身体不大好,经常要住院吃药。 父母工作比较忙,上有一个姐姐已经结婚,下面还有正在上学的一弟一妹,我是家里的老二。” 虞晚有时候真不想嫌贫爱富,可听听这条件,谁听了不连夜跑路? 嫁给沈明礼,上要孝敬公婆和爷爷,下要照顾弟妹,等到节假日多半还要被大姑子念叨几句。 这…… 反正她跟沈明礼是没半分可能的。 “你家呢?”他的目光一直围绕着她,觉得时间过得有些慢。 虞晚抽回手,借题发挥不高兴,“你是不是故意嘲讽我?都住在一个家属院,你难道没听说过?现在跑来问我又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听了外面的闲话,觉得我家落势,就可以看轻我了?” 第86章 母女夜谈 “我没那个意思,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 沈明礼又去拉她的手,冷峻眉宇间多了丝小心翼翼,好在她没有挥开他。 虞晚被他牵住手,也无所谓,反正先忽悠着,等会还指望人家给她当踩脚桩子呢。 “谁知道你有没有?” 她使着小性子,说话声却是软绵绵地像撒娇,“我叫虞晚,京市人,十七岁,初中毕业。” “你才十七?” 沈明礼一直以为她的年龄在十九岁左右,毕竟她长得那么好,样貌身段处于少女和女人之间,既有前者的清纯又有后者的明艳风情。 “八月初才满十八。” 虞晚的实际年龄是二十岁,用的原主信息,有些话还是要跟户籍信息一致。 一听是八月初满十八,沈明礼蓦地松了一口气,月中他结束训练,假期结束刚好是二十号,等去了滇南,报告批下来就差不多刚好领证。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沉沉地叫了她一声,“虞晚,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虞晚暗地翻白眼,“等会送我回家,你把我扶稳了才算真的好。” 她最讨厌画饼的男人。 “放心,不会摔着你。” 虞晚肯主动牵他,又愿意让他牵她,那应该是同意的意思,想到这一层,沈明礼更是一刻都没松开过。 熬到晚上九点,报社家属院到了熄灯断电时刻,等整个家属院彻底安静下来。 一对男女手拉手地摸黑下楼。 虞晚不是非要牵谁,实在是天公不作美,今晚没月亮,到处漆黑一片。 现在的家家户户都爱在门口、楼道,还有阳台摆些盆栽、撮箕、蜂窝煤棚子,还有在楼道搭灶台的,白天看起来是烟火气十足,到了这会就跟排雷一样。 等下了楼,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地响。 白天觉得心旷神怡的风景,到了现在就跟恐怖片现场似的。 绕过花坛,穿过梧桐林,最后走到一号楼楼下。 寻到位置,沈明礼直接蹲下,让虞晚骑在他脖子上,然后顶着她一点点站起身,再两跨步踩上花坛,慢慢地送她翻进二楼阳台。 虞晚想的是靠踩脚桩子上二楼,可事实上,她是被沈明礼顶在脖子上,以双手托屁股,托大腿的姿势顶上去的。 也幸好今晚没月亮,要不然就是屁股对着人家脸了。 真是丢人。 阳台窸窸窣窣的动静,传进刘萍耳朵里,她本来就担心没回来的虞晚,这会儿听见动静,起身披了件褂子就走到阳台。 阳台外依稀能看见人影。 “小虞?” “妈,是我。” 听到女儿的声音,刘萍赶忙去搭把手,等女儿翻进阳台,稳稳站在面前,她才跟着松口气,“知青办的人还在外面守着,小声点。” 说完,又夸起虞晚,“我家的小虞就是能干,这么高也能翻上来。” “我体能好,翻翻墙还是可以的。”虞晚没提沈明礼,因为她知道亲妈不喜欢他。 上回在派出所的时候,刘萍就对沈明礼就很冷淡。 还在下面没走的沈明礼摇头轻笑:“……” 谁体能好?也好意思说。 全靠他胳膊使劲。 虞晚被刘萍拉进屋,轻轻关好门,才点燃一只蜡烛。 “肚子饿不饿?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确定女儿吃过饭,没饿着,刘萍思虑一整天的话,到这会儿又有些说不出口。 她拉过虞晚的手,一遍遍轻抚,犹豫了好久,只挤出一抹略带苦意的笑,眼神也不像往日那般柔和淡然。 虞晚抿着唇没吭声,她读得懂那些欲言又止。 蜡烛将书桌照亮,暖黄的一小圈,却让人倍感燥热,静默中,虞晚没等来刘萍的欲言又止,而是听她说起别的事。 “来,试试妈给你织好的开衫。” 刘萍从柜子里取出那件针织开衫,笑着让女儿试大小。 她嘴上夸着,还没忘帮着整理。 “我家的小虞生来就是享福的命,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虞晚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从小就知道,不仅如此,她还有一双能看穿别人的眼睛,和愿意花钱财、精力照顾她,培养她的爷爷。 她刚才翻阳台出了一身汗,现在穿针织开衫,就有些刺痒难耐。 可是她没有脱下针织开衫,而是看着刘萍,语调平缓地问:“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傻孩子。” 刘萍主动帮她脱下针织开衫,眼中的愁绪,透着更多想要轻快而又轻快不起来的无奈。 “等会妈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忘了。” “你爷爷年轻时候是一名指挥官,他跟旧时战友沈展有过一门口头婚约,就是成为儿女亲家。” “可惜你爸这代都是男丁,婚约自然就没成。 其实到这婚约就已经作废,只是你爷爷放心不下你,所以厚颜旧事重提,希望能让你得到旧友的照顾。” “这个旧友,你应该能猜到。” 虞晚忽然明白刘姥姥为什么会同意留下她,甚至还帮她说服刘萍。 “没错,就是前两天,我带你去的那家。” “沈夫人不认戏言婚约,但答应会给你安排一份工作,小虞,妈希望你离开京市,明早你就去找沈夫人,求她帮你安排到沪市,你小姨嫁到沪市,有她在,也有人照顾你。” 听着刘萍的安排,虞晚有些意外。 她以为过往待她的那些好,要在此时收利息,可是刘萍却什么都没提,而是让她离开京市。 “你小姨人很好,她只生了两个儿子,却一直都想要个女儿,你去了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小虞,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在家里我让你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为了弥补什么母女情份。” “而是想教会你怎么去分辨真正意义上的好与坏。” 面对现在的处境,刘萍是不甘心的,她曾经赌输过一次,难道她的女儿也会输? 不,还不到最后。 刹那间,她眼神里多了坚定,握紧虞晚的手,要她跟自己承诺,“你必须答应妈一件事,以后只能过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不管用什么方法,你一定要做到,听到没有?” “好。” 虞晚应下了承诺,不仅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刘萍和刘姥姥。 与人相处,论迹不论心,她们待她从来都是好的。 哪怕到现在风雨飘摇的处境,也是想着送她离开事非地。 这一夜,刘萍把能想到的事,还有做人的道理,都教给了虞晚。 她想要这份期待走得更远。 她没做到的事,私心里希望虞晚可以做到。 第87章 怀疑 字字句句的教诲,说不触动人心是假。 可等虞晚知道知青办的人是因为马小晴写的举报信找上门,她又心生困惑。 困惑的不是马小晴为什么要把她拉下水。 困惑的是,她拿乔家泄愤的原因。 她跟马小晴一共就见过两次面,说结仇肯定不至于。 可她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敏感时刻写举报信? 以刘姥姥的做事手法,马小晴这样做就是跟刘家、乔家撕破脸,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 马小晴虽说心性不好,可至少脑子是正常的,不然也不可能从黔南跑回京市,还逼得刘萍给她安排邮局职工招工考试。 这样一个人,突然毁了唯一能帮她的亲戚,那肯定是因为心存怨恨。 可这怨恨又是从哪来? 虞晚起初没想明白,等听到乔珍美的谣言被学校澄清,不用和马未秋订婚之后,她瞬间就有了猜测。 刘萍说这些事,是想让女儿放宽心,却见她神色复杂道。 “妈,京市大发澄清通告是什么时候?” “上个星期四。” 今天是星期天,知青办一大早就找上门,那举报信肯定是在这之前写的,这样说来一切都对得上。 因为学校的忽然澄清,导致乔珍美不用跟马未秋订婚破谣言,可马家不愿意放过乔珍美这块香饽饽。 于是想着赶走马小晴,以此来胁迫乔家继续履行约定,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在京市大任职的姑父张松鹤都不能让学校公开出示澄清通告,能办到的人又是谁? 抱着这份怀疑,虞晚想了一晚上。 可她却怎么都想不出。 次日,天不亮。 虞晚被乔珍美拍醒,“小虞,外面的人好像走了,我刚刚下楼去看过了。” 听到乔珍美的声音,虞晚瞬间被惊醒。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问出困扰她一整晚的问题,“二姐,你有认识什么高人吗?帮你弄到学校澄清信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乔珍美摇头,她也想过,可始终毫无头绪。 “我认识的人很少,至于什么有本事的高人,更是没有。” 听她说不知道,虞晚也只能把这个疑惑暂时放到一边。 趁天没亮。 收拾好就准备翻二楼阳台,虽说门口没有蹲守的知青办,可谁也说不准会不会从哪突然冒出来。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再做这些翻来翻去的高难度,虞晚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花坛边多了一道挺拔身影。 “你在这干嘛?” “跳下来,我接着你。” “接稳了啊。”虞晚也不墨迹,直接往沈明礼怀里跳,不用像昨天那样被绿植刮伤,倒是少吃不少苦头。 阳台上拖着床单的乔珍美,看到虞晚安全着地,也没问那位男同志是谁,毕竟现在不是问来问去,多嘴多舌的时候。 虞晚抬头跟乔珍美打了个手势,然后就跟着沈明礼绕着一号楼往外走。 “喏,钱票给你。”她没忘昨天吃过的两顿饭,第一时间就把钱票给了沈明礼。 沈明礼没接,而是低声问:“跟家里说了吗?” “……” 说什么,自然是有对象要结婚的事。 虞晚还想着出家属院找沈夫人的事,不想在这会节外生枝,于是选择拿话搪塞他。 “我妈说,她要考虑一下,至少要跟乔叔叔还有姥姥商量一下。” “要考虑多久?” 沈明礼下意识皱眉,他在京市呆不了多久,要是考虑十天半个月,到时候他就该回滇南了。 “至少得要一天时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跑不了。” 趁这会天没亮,虞晚主动牵起他的手,笑盈盈道:“先送我出家属院,我还要去一趟医院看珍珍。” 沈明礼是着急,但一天还是能等的,被她这样牵着,心底的顾虑到底没说出来。 他垂眼看着她,“一天就一天。” 绕到澡堂子后面的围墙,沈明礼先助跑着翻上围墙,踩稳落脚点,然后胳膊使力直接将人提了上去。 男人的惊人臂力,让虞晚开了眼界。 她一直觉得沈明礼长得劲瘦如松,没想到力气这么大,提她就跟提袋米似的。 根本不需要她费劲儿蹬,直接就被提溜上去。 “别怕。” 上围墙快,跳围墙就更快了,沈明礼怕着地闪了她的腿,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然后一跃跳下近三米高的围墙。 风从耳边过,别怕两个字才说完,虞晚就已经站在围墙外。 她不介意被沈明礼这么抱一下,毕竟在现代她就玩过高空跳伞还有滑翔运动。 这两项挑战极限的运动都必须配有专门教练。 此时的沈明礼就是这样的存在。 “你怎么这么大力气?” 她的惊讶神情,让沈明礼嘴角一扬:“负重三十公斤跑五十公里都是常事,带你翻墙算什么?” 虞晚:“……”她可不止三十公斤,她有五十公斤。 “走,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小巷子里,除了忙碌的清洁队,就只有虞晚跟沈明礼。 她没问他为什么那么早出现,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去国防军大。 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陷入情爱的人,总会做些傻事。 出了巷子,两人始终保持一米距离地并排而行,直到坐上第一班公交车到了协和医院,谁都没说一句话。 进了医院,走到无人处的树下,沈明礼转头看向她,“非洗,我先走了,要是晚上需要我接你回家属院,你就在这等我。” 他的声线压得很低,还刻意照她的要求喊了她的代号。 虞晚没法拒绝,知青办的人一天不离开,她出入家属院都要指望沈明礼。 “别认错树了啊。” 她笑着随口说了句,眼睛却没在他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转身就走。 虞晚今天出门的目的不是来找乔珍珍,只是因为遇到沈明礼,才临时找的借口。 她要摆脱下乡困境,不会通过嫁给沈明礼去达成,而是靠一份工作去摆脱。 好在现在时间还早,在医院吃顿早饭,还可以眯一觉,只要赶在午饭前寻到军区大院就成。 乔珍珍两天没见着讨厌鬼,昨天又听二姐说起知青办的事,到了晚上,那真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跟煎豆腐一样地睡不着。 她担心家里,思来想去,干脆溜回去看一眼。 这才打包好行李。 观察室的门就被敲响。 “谁啊?” 乔珍珍过去开门,看到是讨厌鬼,神情有些惊讶。 “你怎么来了?不是被知青办的人盯着吗?你也不怕被他们逮个正着。” 她赶忙拉她进门,还谨慎地朝外左右探了探脑袋,确定没人跟着,又快速把门关上。 “你到底清不清楚被知青办抓到的后果?” 虞晚把乔珍珍的说教当耳旁风,瞥见柜子上装好的洗漱盆,反问她,“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放心家里,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一趟。” “哟,你还惦记着家里呢。” 乔珍珍昂着下巴冷哼一声:“你就得瑟,下乡以后有你哭天抹泪的时候。” “谁说我要下乡了?” 虞晚故意逗她,斜躺在床上,悠闲地晃着两只脚,“妈说了让你下乡,我留城。” “不可能!” 乔珍珍当即反驳,只是反驳过后,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她跟讨厌鬼是一个妈生的,谁下乡其实都一样。 再说本来就应该是她下乡,马小晴那个害人精捅漏出去的事,讨厌鬼很有可能还不知道。 她把折好的被子抖散,盖在躺床上的讨厌鬼身上,“算了,我下乡就我下乡。” “你那小身板,到了乡下还不得一命呜呼。” 第88章 天意的选择 一命呜呼? 靠在床头的虞晚,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添了揶揄,她继续逗乔珍珍。 “不清楚什么是下乡的人是你,还下乡就下乡,说得可真轻巧。” “嘁。” “我怎么可能不清楚?” 乔珍珍坐在床沿,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只包了三指宽的棉纱布。 “你在家连洗碗的活计都不做,去了乡下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地干活?” 她表示深刻怀疑,并且不看好讨厌鬼去乡下,“现在天正热,你要干活中了暑气,往地上那么一栽,这辈子就交代在乡下了。” “摔一跤还不至于给摔死。”虞晚看向窗外,估摸时间还早,又转过脸跟乔珍珍说话。 “啧啧,说你心眼儿多,现在又心眼少了。”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脸。”乔珍珍白了她一眼,又忽然凑近闻了闻讨厌鬼,还算听劝,没继续抹脚膏味的擦脸油。 她从网兜里拿出自己的擦脸膏,问:“要抹擦脸油吗?” 虞晚今天起来得早,的确忘记抹了,她拧开盖子抠了一指甲盖来回搓,搓热了才轻贴脸颊、额头。 桂花擦脸膏,香得有些熏眼睛。 正要闭眼缓一会,又听乔珍珍说。 “讨厌鬼,你长得很漂亮,不过别得意,你属于人美心不善,品行也一般。” “……” 正晃悠小腿的虞晚,一下晃到乔珍珍膝盖上。 “瞧瞧,我就说你品行一般。” 挨了一脚的乔珍珍,觉得自己真是慧眼识珠,讨厌鬼就是这破德行。 她撇撇嘴,接着道:“我承认你是有些小聪明,可要是到了乡下。 谁真想对付你,凭你肩不能挑背不能扛的小身板,根本就不顶事。” “所以还是我去下乡,你就好好……” 虞晚怔忪一瞬,果断睁眼打断她,“我会在城里好好享福,你就去乡下晒成黑煤炭,然后再嫁个乡下野汉,生十七八个丑娃娃。” “来!讨厌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乔珍珍觉得自己一腔好意喂了狗,她答应亲妈要对讨厌鬼好,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姐妹俩打过一场枕头架,晨光才照进窗户。 夏日虫鸣鸟叫中,虞晚吃过早饭才和乔珍珍说不用下乡的事。 “我就说你是个蔫儿坏,就爱欺负我这种老实人。” 乔珍珍知道被她耍了,怄得想打人,咬着牙道:“你就该去南边下乡,那边农作物都是一年种两季,把你瘦成扫把棍最好。” 虞晚惬意又随意地打了个哈欠,一点都不在意乔珍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好笑了。 “珍珍,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 “哼,算你有良心,还分得清好赖。”乔珍珍一副懒得多和她计较的样子,拿着空饭盒去了开水房。 观察室只有虞晚一个人,可她的心却乱得如打了无数个结的线团。 乔家人不该对她好的,如果对她不好,她做什么选择都不会有心理负担。 可现在这样,不是逼她挑大梁吗? 心烦意乱做不了决定,虞晚索性把决定交给天意。 等会乔珍珍洗完饭盒回来,要是左脚先进门,她就去找沈夫人求工作,家里的一堆破事就不管了。 如果是右脚,她就去军区医院找沈家老爷子求婚约。 只要能嫁进沈家,以沈家的家世背景解决乔家的问题,一切都能引刃而解。 可惜虞晚这次不走运,没能独善其身,必须挑一次大梁。 乔珍珍是右脚跨进门的。 并且还是两次右脚。 确定走廊没别的人,乔珍珍才重新走进观察室,然后跟做贼似得的关门、锁门。 虞晚没法补觉了,跟乔珍珍说了一句就往外走。 “我先走了,午饭就别等我了。” “你去哪? “不告诉你。” 虞晚没说自己要去城西的军区医院,事情不一定成,提前说出来也没意义。 城西军区医院离第一协和医院不远。 坐公交车也就六个站,到了以后,虞晚才觉得自己有多天真,军区医院她根本就进不去,比军区大院的戒备都严。 离大门还有二十多米就设有路障。 普通人根本就不让靠近,至于想跟站岗同志搭话,那更加不可能。 不是一个圈层的人,果然连面都见不着。 虞晚不想白跑一趟,绕着围墙转了一圈,走了近一个小时才绕到侧门。 侧门跟正门一样戒备森严,好在还能问两句话,登记好名字说清要找沈首长以后,虞晚就站在门外等消息。 又过半小时,站岗同志小跑着跑了回来。 跟另一位同志打了个手势才放虞晚进去。 军区医院跟第一协和医院的规模差不多,论建筑造诣还是第一协和医院更胜一筹。 两个时代不同时期的产物,极具辨识性。 住院部环境优美,清幽静谧,一棵苍劲柏树下,沈老爷子正和老伙伴方老爷子下围棋。 两人上了年纪早就从位置上退了下来,如今也就是在棋局上过过瘾。 虞晚没能靠近树下人,而是被带路哨兵叫着站在原地晒太阳。 隔着几步远,刚好能听见说话声。 “你就别到处当媒人了,小一辈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说了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最好别插手。” “退下来了就要闲得住,这不抓工作就抓家里,这哪算退休?” “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作为过来人,还是要适当点拨归正小辈,偶尔给些建议,才能少走弯路。” 白发老者说的话,正好让虞晚听个清楚,她也懒得分辩谁是沈老爷子,谁不是。 这话反正是说给她听的,意思就是要提什么婚约的话就不用开口了。 人家不管这事。 树下两人还在谈话,谁都没往这处看一眼。 “阿扬马上从国防军大毕业,你准备安排他去哪?” “他的事归他老子管,我这个当爷爷的可插不上手。” …… 后面的话,虞晚没有再听下去,她也没有上前打搅两位老首长谈话。 树荫外的阳光很刺眼,她很识趣地跟着站岗哨兵离开了住院部。 事情到这就应该结束,可虞晚有些受不了沈家睥睨一切的高姿态。 上次在军区大院就是这样,这次到军区医院也是这样。 在他们眼里,她这样的人,又或者说是乔家这种小门户,都像是一种传染病。 只要出现在他们的可视范围内,就会波及危害到他们。 所以他们要竖着高高的围墙,把这些脏东西隔绝在外,最好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阿扬?国防军大?” 虞晚念出这几个字眼,不屑地笑了。 她倒要去看看沈家孙辈的阿扬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第89章 嗯,他是我哥 国防军大在京市海甸区。 离京市大就差两站。 因为在军区医院耽误了不少时间,到国防军大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11点半。 国防军大比普通学校的规章制度更严格,门卫同志跟查户口的一样问你是谁?哪里人? 来这做什么? 虞晚全部回答以后,又听他问,“你要找谁?什么名字?哪一级的?” “沈首长的孙子。”她哪里知道他叫什么名,阿扬两个字一听就是小名。 “啊?谁?” “来,接着。” 虞晚正要糊弄说沈明礼三个字,一位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看样子才吃过午饭,手里拿的两个饭盒应该是帮人带的。 询问他的守门同志赶忙去接饭盒。 趁这空档,虞晚见缝插针道:“我登记在册子上。” 她快速拿起半截铅笔,写下很潦草的沈阿扬三个字,除了第一个字和第三个字能辨别出,中间那个字纯属简笔乱舞,想着听来的两句话,今年毕业的话,那就是70级。 “我带她去找人,你吃饭。” 年龄偏大的门卫看了下册子,确定写得没错以后,才带着人往里走。 国防军大的学生分三种,一种是大院子弟,一种是特招人员,最后一种就是从部队回来进修。 沈明扬的名字不说有多响亮,但能在国防军大工作的人,那肯定不缺眼力见儿。 早在私底下就议论过某些人的背景。 因为这个点是午饭时间,门卫直接把女同志带到食堂外,然后说了声等着,就进去叫人。 等了大概不到十分钟,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看清后面男人的长相,虞晚即使早就说过不要抱太大期望,还是难免有些小失望。 同为一个沈姓,却真是毫不相干啊。 这人跟沈夫人长得像了七八分。 没有气宇轩昂,也没有相貌堂堂,更没有威风凛凛,就是一普通男大学生。 反倒是他身上的衣服比他本人更有吸引力。 “你好,沈同志。” 沈明扬才吃完午饭,听门卫说有人找,出来一瞧,根本就不认识。 考虑是女同志,他礼貌开口:“你好,请问你是?” “你就是沈展沈首长的孙子?”虞晚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选择直截了当的方式确定他的身份,免得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 沈明扬脸上的笑容僵住,一般都会说他是沈政委的儿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他。 他点头承认。 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足以扭转虞晚的态度,她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一双天生的含情眼里多了欣喜和迫切。 “上个月六月初,庄和圆撞船翻船事故你还记得吗?” “当时我就对你印象深刻,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你,就是想来认识你。” “啊?” 沈明扬被说得很懵,但又有印象,上个月在庄和圆他跟同学参加划船比赛,意外跟一艘小船撞上,当时还救过落水的女同志。 他对她没有印象,倒是记得那个让他拖船浆的女同志。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今天找我就是想认识我?” “嗯,对。” 虞晚嘴上的坦然并不影响她的瞎编,当时意外落水,她被乔珍美还有乔珍珍护得紧,根本就没看清谁是谁。 只是从密密麻麻的腿林中,留意到国防军大的统一短袖。 反正她把事情说得模棱两可,就算里面没有这人,也能甩锅到别人身上。 她做起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虞晚,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那你怎么找到我的?”沈明扬面上闪过错愕,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是从别人嘴里打听到的消息,所以知道的并不详细。” 虞晚甩锅给别人,刚要再问一次他的名字,想着先混熟,争取三天拿下人时,却听他朝她背后喊了一声。 “哥。” 虞晚下意识回头,等看清是谁,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 站在树后的沈明礼脸色沉得吓人,看她的眼神既陌生又冰冷,而身后人还在说话。 “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 树后的男人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就转身离开。 虞晚从没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过,她知道沈明礼在国防军大,却不知道会这么巧地被他撞见,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两个沈姓,两张完全就不相像的脸,居然真的是兄弟。 她没立刻追上去,而是转头跟沈同志确认。 “他是你亲哥?” 沈明扬笑了笑,“嗯,他是我亲哥沈明礼,我是沈明扬。” 这下,虞晚的侥幸全部被打碎,她不是没想过都姓沈会不会有沾亲带故的关系,可沈明礼平时的穿着打扮根本就看不出来。 还有最关键的是,乔济南误伤的那个人姓梁,她妈也姓梁,所以她只当是巧合,谁知道会是这样? “沈明扬同志,很高兴认识你,我觉得我妹的眼光很好。” 虞晚的自圆其说很牵强,可不这样说,要怎么解释突然找上人家? 情势所逼,只能先对不起乔珍珍了。 说完,她转身朝沈明礼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可男人身高腿长,走得又快,愣是要用跑地才把人追上。 “沈明礼,你等等我。” 沈明礼根本就不想理她,心里窝着一团火,又酸得不得了。 这就是前脚答应他会跟家里人提婚事的女人,后脚又跑到国防军大认识别的男人。 真是口蜜腹剑,三心二意,朝三暮四,不知廉耻。 “等等我。” 虞晚冲到沈明礼面前拦住他,气都没喘匀就开始狡辩,“你不要误会,我是……我是为珍珍来的。” 沈明礼嗤笑一声,“我全都听见了,你也不用解释。 至于你为谁来,那是你的事。” 六月初就在庄和圆划船,真是够文艺的。 去食堂的路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虞晚不想继续丢脸,更不想让别人看热闹,于是小声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别处说成吗?” 沈明礼没说话,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 视线冷冷把人一照,绕过她就要走。 虞晚有些尴尬,再次挽留沈明礼,“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妹妹乔珍珍不是住院了吗?她让我帮着打听一下,所以我就来了。” 帮人打听?沈明礼觉得她有些无耻,冷着脸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对他印象深刻,好不容易找到他,还想认识他。” 他把每个字的发音都咬得极重,每说出一个字,眼神就愈发冰冷。 “这是什么打听?你以为我会信?” “收收你的心思,沈首长家的孙子可不是傻子。” “……” 虞晚被怼得词穷,没想到他连这句话都听见了,她很想承认,可她不能。 于是做小伏低,柔声道:“沈同志。” “别叫我沈同志。” 沈明礼第一次觉得沈同志三个字很刺耳,刚才虞晚和沈明扬站在在一起的画面,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这就是朝思夜想几个月的女人,这就是他想娶回家的结婚对象。 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虞晚指尖捏得发白,被沈明礼这样当众甩脸色看,她也是又羞又气。 周围开始有了三三两两的围观者,隐隐约约的议论声,让虞晚羞愤难当,她想要马上离开国防军大,离开这个让她丢脸的地方。 可心里却无比清楚,她不能走,也不能发脾气,要是今天没忍住,那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虞晚的沉默,让沈明礼更觉愤怒,“不是要下乡吗?还是早点回去收拾行李,别耽误了下乡时间。” 第90章 不欢而散的闹剧 男人态度恶劣地扯下遮羞布,话也说得毫不留情,他似嘲似不经意的淡漠语气,还隐带羞辱意味。 因为某个人怕下乡,所以急着找首长家的孙子当冤大头。 现在被沈明礼当众揭穿,那也是咎由自取。 午间的阳光穿过梧桐叶,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到虞晚身上还有脸上,直到把她的两片雪腮照得发烫。 她也没将眼睛转向别处。 坦然而无愧疚和歉意的眼神,让沈明礼心中仅存的期待荡然无存。 他不该给她机会解释。 一个满嘴谎言还不知悔改的人,实在不配。 虞晚被沈明礼的眼神刺了一下,那种嫌恶又毫不掩饰的厌憎,直白又赤裸。 好像她是阴沟里的老鼠,突然跑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她不应该站在他面前,更不配和他说话。 她气极反笑,“我下不下乡,跟你没关系,用不着你在这多管闲事。” 既然低三下四只能被羞辱,那就没必要受这窝囊气。 “实话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你,更不可能跟家里人提你的事,昨天说的那些话,都是敷衍你打发你的借口。” “沈明礼你以为你是谁?别一副我怎么你了一样。” 此时的沈明礼被一股强烈的愤怒席卷,他双眼死死地盯着虞晚,眼中不含半点温度。 “还想说什么?接着说。” 虞晚轻嘲:“你呢别自视甚高,也犯不着觉得我势利眼儿。 论个人能力,你有什么?不过就是偏远地区的小排长,就你这条件,满大街多了去了。” “再论外在形象,你呢既无特色也无吸引力,在我眼里跟马路边的一棵树一棵草没什么分别。” “至于说内在,看不清摸不着,好与不好,需要几十年去验证,我没空陪你看内在。” “也没兴趣去看。” 存心贬损一个人,那就是什么难听说什么,虞晚字字句句都是心里话,恨不得把沈明礼气死。 她也的确是做到了,隔着两步远都能听见沈明礼攥紧拳头的咯吱声,还有那张锋利如刀的面庞爬满恨意。 “你除了沈首长孙子的身份,还有什么可让我另眼相看的?” 虞晚说出来的话不仅扎心还扎全身,而她眼中的笑,更激得沈明礼怒火中烧,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愤怒过,也从没像这样恨过讨厌过谁。 他绷紧下颌,冷眼睨视着她,“牙尖嘴利,贪慕虚荣。” “我是什么人用不着你来下定义。” 虞晚从小就是泼开水的主,嘴皮子功夫是一点没留余地。 “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奔着这个来的,而你也不遑多让,你鄙夷贬低我的底气,就是来自你优于别人的出身。” “你能顶着身份贬低我,我却不能看中你家的身份?” “做人别太双标。”虞晚发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选择快刀斩乱麻,“记住我的名字,然后回去问问你爷爷,我是谁,我爷爷又是谁。” “而我为什么能找上你弟,却不知道你俩是兄弟。” 沈家老头子能算计她,她一样能算计回去。 沈明礼想要的坦然,的确是够坦然。 可这坦然背后的丑陋,却让他生出悔意。 她跟以往见过的那些人没什么区别,都是看中他的家世背景,既肤浅又乏味。 虞晚把丢掉的脸皮捡了回去,到了大门口,趁门卫不注意,还一把撕了她登记个人信息的那一页纸。 “哎哟!你这女同志撕登记册干什么?” 门卫的话说慢了,撕下登记纸张的虞晚已经扬长而去。 她才不给那些人点名指姓吐槽她的机会。 登记册上写了名字地址,留下就是给闲话增加真实性的佐证。 在国防军大跟沈明礼撕破脸,虞晚就没打算再走婚约路子,既然沈家三辈人对她的态度都如出一辙,那硬挤进去也没什么好结果。 家里的事,她已经尽过力,只是差些运道。 在有可能和可能之间,全被沈老头故意漏出来的话风给毁了。 搭公交车回第一协和医院的路上,虞晚多次复盘上午的细枝末节,可越是细思深想,越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沈家老爷子应该早就知道她会找上门,所以才故意说了那些话,他一语双关,不仅敲打了她,还想让她自断后路。 要是她没有急着找到军区医院,选择不管家里人去找沈夫人求一份工作。 那么沈家就能名正言顺地不用履行婚约。 又或者她不管家里人,还傲气地不要沈家的施舍,选择头铁下乡插队,那沈家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麻烦。 可现实是,她不仅管了,还去军区医院找上了沈老爷子。 那站在阳光下,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以及恰到好处的漠视和羞辱,都逼得她抓字眼找上了沈明扬,也让她错失了同在国防军大的沈明礼。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 而她还傻乎乎地当了人家棋盘上的棋子。 虞晚心里骂骂咧咧几十句,又不得不佩服沈老头,“真是个老狐狸,不仅诡计多端还用心险恶。” “难怪能混到那种位置还屹立不倒,就是个十足的阴谋家。” 到了第一协和医院。 虞晚进入大楼,才上了几阶楼梯,就看到转角处说话的亲妈和堂姐乔珍妍。 她有些纳闷两人怎么在一处。 “妈,堂姐。” 刘萍神情严肃,看到女儿,也只是冲她招了招手。 乔珍妍对虞晚笑了笑,算作打过招呼,然后又继续跟伯母说家里这两天发生的事。 乔济南二次被抓的消息,乔家人一直都瞒着乔老太,可当时被那么多人看着,瞒也瞒不了多久。 这不,前两天闲话就传到乔老太耳朵里,乔老太上了岁数,知道大孙子被抓,当时就急得晕了过去。 缓了一天,人才好一点就催着小儿子乔林城还有大女儿乔春艳想办法。 可这回情况不一样,梁家人的几封贿赂举报信,直接把事情闹大,还断了他们的路数。 上一次被抓,乔林城、乔春艳还有乔林业就凑着掏了五百块疏通,这回就算给得再多也没用。 梁家人把事情闹到上面,下面那些人谁都不敢顶风作案。 家里人没办法,着急上火的乔老太就只能把主意打到梁家人身上。 趁今天星期一,背着家里人拿着礼品寻到第一协和医院。 先礼后兵,然后就是道德绑架。 最后就有了现在这一出闹剧。 “奶奶那我劝不动,梁家老太太也不知道醒没醒。” 乔珍妍后悔今天不该休假,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跟爸妈交代,上次为了堂哥的事,爸妈就吵过一回,这次肯定又要吵起来。 听完事情经过的虞晚,有些目瞪口呆,两位老太太都是能人。 一个装晕想避开跟乔家的正面纠缠。 另一个想装晕道德绑架梁家人。 第91章 阴谋家和阴谋家 对于乔老太找上梁家人的添乱做法,刘萍只觉得身心疲惫,可她却不能说什么。 因为那是她婆婆。 三人一齐回了观察室,刘萍指桑骂槐地说了虞晚两句,叮嘱她别乱跑别惹事。 然后就跟侄女乔珍妍,把乔老太送回了枣儿胡同。 留下虞晚跟乔珍珍面面相觑。 乔珍珍好奇道:“你跑哪去了?” “不告诉你。” 虞晚来回折腾一上午,肚子也饿了,随口敷衍了乔珍珍两句就去了医院食堂。 因为快到下午一点,可供选择的饭菜就只有杂粮窝头和不要钱的咸菜。 简单吃了点,虞晚就往回走,只是才走进急诊大楼一楼,就忽然觉得不对劲。 护士站的护士看她的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 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让虞晚心中警铃大作,而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更是迅速果断。 “站住!” 护士台下冒出的陌生男人,吓得虞晚拔腿就跑,是知青办的人。 他们找到了第一协和医院。 “站住!别跑!” …… 知青办的人追得有多急,虞晚就跑得有多快,她无比庆幸刚刚吃得少,不然现在肯定跑不动。 利用熟悉医院的优势,虞晚从后门跑出了协和医院。 她现在不能回家,知青办的人又跟得那么紧,当务之急是去找沈家求工作。 可这个时间点,就算去了军区大院,沈夫人肯定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短暂考虑,虞晚只能坐上去军区医院的公交车。 二十分钟后,再次来到军区医院,虞晚还照葫芦画瓢地从侧门进去,因为她上午来过,没换班的守门哨兵对她有印象。 于是走流程的问了两句就带着她进了军区医院。 下午阳光正晒,住院部也十分安静,上了二楼,其中一间病房的走廊上站着一名警卫兵。 守门哨兵带着虞晚走到门口,然后跟警卫兵打了个手势,算作一种简短暗号,然后警卫兵敲门进去。 虞晚则跟哨兵站在门外等着。 半掩着的门,隐约能看见屋里情形,等里面的另一道门打开,谈话声也传了出来。 “家里没跟你提,那就是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不过那丫头能让你气成这样,也算是有些能耐。” “作为她的半个长辈,给予适当的考验也算是一种磨练,安排工作的事不急,年轻人嘛,还是要多经历,才能多成长。” …… 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让人听清。 门内门的情形,虞晚勉强从窄窄的一线里,认出某人的背影。 很快,警卫员走了出来,他朝哨兵挥了挥手。 不懂暗语的虞晚也读懂了,就是不见的意思。 她沉默地跟着下楼往外走,压根儿没想着闯进去闹腾,沈老爷子跟沈明礼的谈话,说的应该就是她。 无声的藐视,的确是记响亮的耳光。 阴谋家不愧是阴谋家。 工作的事要推迟,那又会推迟到什么时候?她今天侥幸躲过知青办,难不成还能躲十天半个月? 沈家给出的工作恩惠是想要她跪着去接,而不是站着接。 要接到手之前,至少要先下乡吃吃苦头,才能够经历够成长。 虞晚回头看了眼住院部,刚好和二楼窗户边的某人视线相撞。 她朝他笑了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坦然。 “有些人真是命好啊。” 女同志忽然发出的感叹,让哨兵有些迷惑,不过他没多交流,把人送出军区医院侧门,又开始新一轮的站岗警戒。 沈明礼因为虞晚临走时说的话,去了军区医院。 等从爷爷嘴里知道老战友虞指挥官的事,以及被当玩笑说的婚约,他才明白其中牵扯。 “所以是您老人家故意设计,想让她知难而退?” 沈老爷子呷了口清茶,语气极其平淡,“乔家的烂摊子,闹得人尽皆知,你小子上个星期做的事,别以为能瞒得住谁。” “你想法设法地澄清谣言就是为了那丫头?” 祖孙俩各说各的话,又各自明白对方的意思。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您老人家,京市这地儿我是不能呆了。” “不然哪天我多吃几口饭,多喝几口水都要传到您耳朵里。” “休假后多在家里住几天,也好好孝顺一下你爷爷我。” “……” 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沈明礼站起来准备走,忽然又听爷爷说,“家里没跟你提,那就是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 “报告,首长,虞晚小同志来了。” 沈老爷子没搭话,警卫员领悟其中意思,把人赶走。 知道她在外面,沈明礼也没有帮吃闭门羹的虞晚说话,而是走到窗前站了一会。 很快,那道杏色身影嵌进浓荫密林中。 忽然又回过头。 还看着他笑。 那笑如夏日湖面荡开的涟漪,轻缓如风,又似盛开的红莲,明艳灼人。 可是她在笑什么?又为什么笑? 沈明礼的困惑很快得到解答,等他出了军区医院,快到公交站台时,早就等着的虞晚就从树下走了出来。 她走到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沈明礼,我还有东西忘了给你。” 沈明礼记忆力很好,十分确定没有什么东西落在她手上,恰好此时公交车到站,他淡扫她一眼就径直上车。 而虞晚也自然跟了上去。 因为这会正是工作时间,车上空位比较多,等沈明礼坐下,她也跟着坐在他旁边。 一举一动都是大方得体,“你帮我出的饭票钱还没收,诺,还给你。” 看到递过来的几张钱票,沈明礼根本就不想要,可他怕她拿这茬找话说,于是干脆利落地收下。 钱票的事情翻篇,她果然没再说话,可也没走。 渐渐地,他还被桂花香萦绕。 沈明礼打定主意不再和她有瓜葛,自然不想被影响,于是抬手把车窗推得更开,让风吹散他身侧的桂花香。 可桂花香并没有被吹散,还随着虞晚歪头的动作,凑得更拢。 借着晴光,她仔仔细细地把他看了个遍。 从眉毛到眼睛,又从眼睛到鼻梁,最后落到那张锋利的薄唇上。 “上午我说的话不对,你外在还是有些特色。” 沈明礼不发一言,竭力忍耐她的靠近,可眼中的疑惑已经被虞晚发现,所以她伸出纤细食指指向他的喉结。 “你这有颗红痣。” 说完,手指又往上抬了些,“右边耳垂上也有一颗红痣。” 公交车快到第二个经停站,准备下车的虞晚忽然又问沈明礼。 “是你?帮我二姐澄清谣言的人。” 沈明礼不想和她再有交集,于是把该说的该问的都讲清楚,可就在他点头承认的瞬间,公交车师傅也踩下了刹车。 而起身不稳的虞晚就那么不小心地扑向了沈明礼。 还准确无误地亲了他。 大开着的车窗外,等公交车的一众乘客都成了见证人。 什么见证人? 男流氓和女流氓抱在一起亲上了的见证人。 第92章 你这是在犯错误 车窗前的骇人景象,作为围观乘客或许能说一句巧合。 可被指甲抓伤脖子,又被虞晚撬开薄唇的沈明礼清楚不是,他震惊她的大胆,更惊恐那抹狡猾如鱼的舌头,正在肆无忌惮地“侵略”他。 从小接受的传统教育和保守思想,让沈明礼在男女关系上略显被动,短短几秒钟的失守,就足够让“敌人”达成目的。 两人的近距离接触,不是公交车师傅刹车的错,也不是虞晚不小心没站稳。 她就是故意的,存心的。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挑衅。 「沈明礼,你就算知道我在耍手段,又能怎么样?」 在无数双眼睛下,以最有效又最无耻的方式直接掐住沈明礼的命门。 几个呼吸间,沈明礼不仅被虞晚戏耍,被她掌控,甚至还被她咬住唇角。 烈日下的粗喘气息和沁人花香,在经过短暂交融后又迅速分开。 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虞晚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骨头。” 虞晚声音轻轻的,可话语里的得意和肆意妄为,足够激怒沈明礼,他眼神凌厉,带着冷意。 “你!” 她看都不看他一眼,转头四顾,然后在一众复杂各异的眼神里,演绎错愕、惊讶、恼怒、羞愤和委屈。 最后在情绪崩溃中,无声落泪。 女同志的哭泣,让呆滞的围观者回神 。 有可惜的,有看好戏的,也有面露鄙夷,觉得这两人都是臭流氓的。 忽然站台上有人说:“这3路开车师傅也不是第一天踩急刹车,上回害我磕坏了五个鸡蛋。” “这回又害人家女同志没了清白。” “谁说不是呢?真是倒霉到家了,搭个车还能遇上这档子事。” 有人起了头,窃窃私语就如打翻的油灯,所到之处都烧了起来。 人总爱同情弱者,尤其是弱者还哭得那么可怜。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沈明礼一次次攥紧拳头,又一次次地强压怒火。 而身侧坐着的虞晚完全就是一副受害者姿态。 车上有好心人安慰她,她就抬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抿着唇瓣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然后再恰到好处的说一句谢谢,就继续拿手帕遮脸啜泣。 骄阳似火,公交车行驶了一站又一站。 闹了一出乱子,公交车师傅是不敢乱踩急刹车了。 下了公交车,遭了算计的沈明礼再难遏制脾气,他冲跟着的虞晚吼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娶你?凭自毁清白就能进沈家门?” “我告诉你,你这是在自取其辱。” 相较他的愤怒,虞晚淡定地拭去脸上余泪,随后扑哧一声笑了。 “这就生气了?” “不过就是亲了你一下,用得着这么生气?论吃亏还是我吃亏,你一男同志,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轻飘飘的语气,还有她话里的调侃,让沈明礼更觉窝火,他沉下脸,话也说得重。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犯错误。” “错误?” 她眼睛不安分地往他脸上溜,倏地敛去笑意,“沈明礼,你必须对我负责,否则我就去告你耍流氓。” “威胁我?” 沈明礼眼中闪过轻蔑,真是无知者无畏,他快速扫了一圈周围环境,确定没人能听到谈话,才说出残忍现实。 “虞晚,你大可去试试,到底是你犯流氓罪,还是我沈明礼犯流氓罪。” “犯流氓罪的女同志可是要吃枪子儿的。” 他最后警告一句,就果断转身离开。 计谋落空,虞晚也有些慌神。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计不成那就另生一计。 “沈明礼,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被虞晚拽住衣角,被迫停下脚步,眉宇间都是不耐烦,“松手!” “不要。” 虞晚不仅不松手,还一把抱住沈明礼,不合时局的大胆举动,俨然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可这点力道儿哪能拦得住沈明礼。 刚要使力掰开她手腕,又听她负气说:“吃枪子儿就吃枪子儿,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沈明礼,我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出现?” “为什么要害我?” 听她倒打一耙,沈明礼皱眉道:“你自己做的事,怎么好意思算在我头上?” “我做的事?我做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就是太清楚,所以才被逼成现在这样。” 沈明礼觉得自己就是自作自受,他根本就不该跟虞晚多说一个字。 “你知道知青办为什么要拉我下乡吗?” 虞晚松开手,不再抱着沈明礼,而是站在他面前直视他。 “因为你的多管闲事,你的自诩正确。” “你的京市大澄清声明。” “虞晚,错了就是错了,不要把事情强行推在别人身上。” 对于她的反复纠缠,沈明礼也很头疼,气过一回,看她这幅可怜样又有些于心不忍。 “下乡没那么可怕,等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再调回城,沈家会履行承诺帮你安排一份工作。” “我的错?” 虞晚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正义?觉得我应该感谢你?” “哪怕到此时此刻,你都觉得自己在容忍我?在安慰我?” “难道不是?”沈明礼眉心暗结,心里愈发觉得莫名其妙。 虞晚有些想骂人,但戏还要唱下去。 “今天上午之前,你还想着和我结婚,可为什么现在却对我心生厌烦呢?” “是不是想说是因为认清了我的真面目?发觉我爱慕虚荣,徒有其表,为了进沈家门无所不用其极?” 沈明礼知道他爷爷使了些手段,让他看清虞晚的本质,所以也不否认。 “你爷爷是个顶顶有本事的人,他四两拨千斤,几句话就把你跟我断了个干净。” “还让你觉得他是为你好。” 虞晚笑着伸出双手,摊在他面前。 “你摸摸,看能不能找出一个薄茧。” 沈明礼没有照做,冷淡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我还要赶着回国防军大。” “你爷爷想让我死在乡下,而你却是害我下乡的罪魁祸首。” 像小菜鸡一样的互啄,虞晚也嫌烦,她一把扯过沈明礼的手,直接放到自己脖子上。 “好好感受一下我的脖子有多细,稍微一用力就可以拧断。 再好好看看我这张脸,你觉得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在虎狼环伺的乡下存活?” “我表姐马小晴下乡五年,直到现在都没能调回城。 她下乡后都是靠嫁给本地农民,才能维持填饱肚子的基础生活。” “你觉得凭我这双手,我能活几天?” “就昨天下午在你那个破房子里躲一天,我都热得中暑。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能撑下去?” 沈明礼觉得她过于娇气,也夸大其词:“你只是缺乏锻炼,还有不要恶意揣测别人。” 虞晚从他眼神里读懂别的意思,真是刀不插自己身上,一点都不觉得疼。 “下乡那么好,那么能历练人,你爷爷怎么不安排你们两兄弟去?” 第93章 我要你负责 虞晚的质问,让沈明礼有片刻哑然,他高中毕业就进入国防军大,后面又进了部队。 至于下乡,从来不是他要考虑的选项。 “你吃不了下乡的苦,难道进部队就能受得了?” “部队有部队的制度,也需要当兵指标,如果进了部队,就不能随你脾气行事。” “所以在你眼里,我就适合下乡改造?” 虞晚觉得有些心累,不同阶级圈层的人的确沟通不了,沈明礼是高墙内的人,而她是那道高墙外的。 “对。” 沈明礼不假思索的点头,让虞晚几乎失去表达欲望。 她想要转身离开。 可现实是,她不能,她连这点洒脱的权利都没有。 报社家属院她回不去。 第一协和医院也去不了。 她看着他,由衷地感叹,“沈明礼,我真的挺羡慕你的。” “要是我也有一个当首长的爷爷该多好,这样我第一次去军区大院的时候,就不用像个小偷一样地被人提防。” “如果我是军区大院内的人,今天早上去军区医院,你爷爷或许会跟我说一句话,至少不会让我站在太阳下,隔得远远的看人脸色。” 沈明礼失了耐心打断她,“你实在不想下乡,我可以帮你尽快解决工作问题。” “就这样,我还有事忙。” 虞晚置若罔闻,继续说出事件背后的真实原因。 “我下乡的举报信是我表姐马小晴写的,她为什么要写举报信?因为她想报复乔家。”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他并不想听。 “我二姐的谣言,家里已经有了安排,选择给她定门亲事平风波,可惜出了意外,亲事或许要作废。” “但对方不想丢了这门亲,所以逼着表姐马小晴返回黔南乡下,这样做,一是为了让我妈解气,二是拿这事做协迫。” “这样,姨妈就可以说,你看,我们马家多有诚意,为了和你们乔家结亲,早早就打发了偷跑回城的大女儿。” “要是不继续履行婚约,那就是乔家做事不厚道。” 提到婚约,沈明礼神色淡漠地收回视线,抬腿朝国防军大走去。 只是在与她擦肩而过时,步伐迈得更快。 可惜虞晚这次没再拉住他的衣摆,也没去拦住他的路。 她还站在原地,轻声细语地说出事情真相。 “那个意外就是你,你托人贴在京市大的澄清申明,害得我要去下乡插队。” “但是我不想下乡,所以用戏言婚约换来的工作承诺,求到沈老爷子面前。” 听到这,沈明礼脚步顿住,冷硬面容多了一丝动容。 “沈老爷子不愿意给我安排工作,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又或者让站岗哨兵赶我走,没有你爷爷的默许,我是进不去军区医院的。” “可他却让我进去了,进去后,我被隔得远远的站在太阳下,一句话都没机会说。 然后又被激得落入圈套里,也就有了你在食堂外面看到的那一幕。” 沈明礼折返到她面前,凛声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虞晚懒得理这白痴,半撩眼皮反问他:“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明礼清楚为什么,因为他为了虞晚跑京市大,又因为他催着让虞晚嫁给他。 消息传到沈老爷子耳朵里,所以就有了今早的陷阱,爷爷不仅想断了他娶虞晚的心思,还想让他看清她的真面目,从而厌恶她。 “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我明白了,都是因为你。” 虞晚觉得自己有些倒霉,尤其是认识沈明礼之后,破事一堆。 他家里人不好从他身上下手,就从她这下死手。 她瞪着罪魁祸首,说出最优解决方案,“沈明礼,我要你对我负责。” “我答应不会让你下乡,也会尽快帮你安排工作。”沈明礼迂回表示拒绝,他不想因为她的一时赌气,就搭上彼此的一辈子。 这样不够理智,也对谁都不好。 虞晚得寸进尺:“不够。” “别太过分。” 她笑着再次要求:“我要你履行婚约,还要娶我爱我照顾我,这样才能把你爷爷气糊涂。” 沈明礼被她的惊人言论,说得耳根子发烫,愣了好一会儿才严厉训斥:“虞晚同志,你说话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后果? 这种话是女同志能随便乱说的吗?” 她真是一天不是在犯错误,就是在制造错误的道路上。 虞晚是老油条惯犯,不达目的不罢休,还无耻威胁:“你不答应,我就把今天的烂招数都用在你弟弟身上。” “虞晚,你这是在犯错误!” 沈明礼觉得她思想有问题,冷声质问:“你把婚姻当什么?是儿戏吗?” 半个多小时前才亲了他,现在又要去亲他弟? 想到中午食堂门口的画面,沈明礼就有些受不了。 要是虞晚真敢亲沈明扬,他绝对会立刻送她下乡改造。 一辈子都不让她回城。 虞晚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又软着嗓音扮可怜:“沈明礼,你迟早都要结婚成家,那为什么不能跟我在一起? 如果你承认你想靠结婚得到岳父助力走平坦路,那先前说的那些话就当我没提过。” 激将法也许很老套俗气,可却有奇效。 沈明礼薄唇抿得很紧,看她的眼神有些复杂难辨,可直到走进国防军大,也没说出一句隐含拒绝意味的话。 “沈教官,你身边这位是…?” 门卫当然记得这位漂亮女同志,中午才撕烂他的登记册,这会又来国防军大干什么? 先拦住再说。 “同志,我是他结婚对象,中午因矛盾吵过架,现在和好了。” 虞晚宣示主权的厚脸皮,让跟她隔着一米距离的沈明礼也是始料未及,他想矢口否认,又想起她的威胁。 虞晚敢在公交车上装不小心摔跤,然后借机强亲他。 谁知道会不会在国防军大也来这么一出。 想到这,沈明礼只能沉默以对。 再说,他弟沈明扬的确就在国防军大。 现在不顺着她,那不就刚好助长她的不正之风? 沈明礼下午有训练课,时间已经耽误了,可又担心虞晚起什么歪念头,怕她闯祸,于是就把人带到学校安排的临时宿舍。 “你先在这呆着,等我忙完再过来接你回家属院。” 宿舍没住人,除了一副空床架子,连张桌椅板凳都没有。 虞晚觉得自己像被关禁闭,却也没法挑剔,撇嘴嘀咕一句,“你别把我忘了就成。” 第94章 暑气 “忘不了。” 虞晚掏出手帕捂鼻子的嫌弃神情,尽数落入沈明礼眼里,他面上不显,心道一声娇气。 想着她今天做的那些事。 又刻意绷着脸,故意冷待她。 “要是乱跑,被知青办寻到就是你不走运。” “到时候别怪我不帮忙。” 这话说得虞晚歇了心思,她柳眉轻拧,走到窗边透气,“我不出宿舍行了?” 确保她不会动歪心思,沈明礼才转身离开宿舍。 等男人的挺拔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虞晚立马开门跑出宿舍大口喘气。 她从小对这种久没人住,还空气不流通,混杂灰尘和霉菌的环境过敏,虽不至于危及生命。 但也会让她呼吸困难,头昏脑胀。 前脚答应不出宿舍,后脚就言而无信的虞晚,让没走远的沈明礼又涌起一股失落,算了,随她。 下午时间难挨。 知了声吵得人心浮气躁。 临时宿舍是一排红砖平房,有人看到窗外的虞晚,还跟她搭话。 问她是沈教官的什么人。 虞晚其实不爱跟人聊家常,但这会儿需要点舆论施压,所以故意暧昧不明的透露了几句。 “家里长辈口头说过的婚约,然后我就跟……反正就这样顺其自然地相处。” 不清不楚的话,故意让人误会。 搭话人是从周边小地方新调来的女老师,原准备把家里亲戚说给沈教官,现在看到这位俊俏女同志,不免庆幸没嘴快提那茬儿。 日头西斜,到了傍晚。 训练完,冲了个澡的沈明礼先去了食堂,他简单吃了两碗炸酱面,还没忘给虞晚带一份。 只是快要走出食堂大门时,看到了沈明扬和他同学。 刚要打声招呼,又听到沈明扬的同学说:“你跟那女同志挺有缘的,上次在庄和圆划船,你撞翻她们的船,还救了人家。” “这会人家找上来,不会是看上你了?” 沈明扬耸肩笑道:“没有的事,别瞎说。” “哎哟,别不承认了,对你没意思,人家女同志跑来找你做什么?” 沈明扬嘴贫:“可能是被我英勇无畏的行事作风所吸引,女同志嘛,都有些英雄情结。” …… 走在后面的沈明礼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 他嗤笑一声,有缘? 不过是蓄意而为,算哪门子有缘? 炸酱面本来就是拌面,在饭盒里捂了那么十来分钟,等送到虞晚手里的时候,已经坨成团了。 她本来就不怎么爱吃面,加上天气炎热,面又坨了。 虞晚随便扒拉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沈明礼瞅了眼饭盒,“不要浪费。” “我吃不下。” “你才吃几口就吃不下?” “天热,没胃口。” “再没胃口也不能浪费。” 虞晚有些烦他这样,总是自作主张,根本就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管别人需不需要他这样做。 之前莫名其妙地帮她二姐澄清谣言。 现在又是问都不问,就买了炸酱面。 她有些不高兴,把饭盒递给沈明礼。 “怕浪费,那你吃。” 沈明礼没有吃别人剩饭的习惯,所以没接,可看她一副理直气壮的娇纵样,又莫名觉得堵得慌。 “虞晚,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个人习惯很不好。” “你的习惯好,就行。” 虞晚把饭盒搁在窗台上,心里暗翻白眼。 沈明白怎么就这么讨厌? 还从没见过他这么能找事挑刺的人。 虞晚打定主意不吃剩下的面,沈明礼也没辙,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她却连眼风都没给他分半个。 就翘着小拇指,捏着那块破手帕捂鼻子,一身臭毛病。 早知道她是这态度,他就不该给她带晚饭。 饿着最好。 饭盒里剩下的炸酱面最后谁也没吃,喂了学校门卫养的大狼狗。 坐上回报社家属院的公交车。 两人互相谁都没搭理谁。 沈明礼有自己的脾气,虞晚也有。 公交车过了第一协和医院,还剩两站才到家属院的时候,沈明礼忽然不打招呼的提前下车。 好在虞晚没走神,立刻紧随其后。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步行走了两个站。 到了琴台府站,天色也暗了下去,刚好进小巷子翻墙回报社家属院。 因为走了两站路,又身体力行地翻了一次围墙,虞晚反正是热得出了一身汗。 等爬上三楼,走进跟汗蒸房一样的屋子。 她真的是欲哭无泪。 老天爷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啊? 沈明礼住的房子朝向不好,西晒一下午,打开门的瞬间就是一股扑面热浪。 连凳子都是热的。 虞晚怕热,挨着凳子边沿坐。 沈明礼见她侧对着他,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干脆回了自己屋子。 等到晚上八点,虞晚实在热得受不了,想着洗把脸凉快一下,结果拧开水龙头,流出来的水都是温的。 她捧水冲了一把脸,洗掉脸上的汗水,短暂凉快过后,又忍不住感叹,“要是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就好了。” 可惜,依她目前的处境,拿毛巾擦澡都是不可能的事。 七月高温,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 沈明礼从屋里出来,发现客厅没人,去阳台正好看见拿报纸扇风的虞晚。 她侧身倚靠在阳台,衣领口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随着手上扇风的动作,灌进去的风,把她身上薄薄的杏色夏衫掀开又合上。 掀开再合上… 掀起时,锁骨处的一根白色缎带也露了出来。 它延伸向下,就在这阵风里,时隐时现。 昏黄灯光下,阳台边的虞晚静谧如画,她仰望着月亮,好像根本就没发现门框后的男人正在暗处注视着她。 像黑夜里等待狩猎的狼,一眼不错,连头发丝都没放过。 虞晚看够了月亮,转眼对阴影处的男人说。 “我饿了,有吃的吗?” “麻烦。” 刚让她吃炸酱面不吃,现在又说饿。 沈明礼几步走到阳台,站在她身侧,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温和。 “这个点了,只能给你下面吃。” 虞晚瞪了他一眼,确定沈明礼不知道话里的歧义,才道:“我不想吃面。” “那你想吃什么?” “反正不吃面。” 第95章 争吵 屋子小,晒了一下午的客厅,入夜后跟蒸笼没分别。 虞晚歪靠在阳台纳凉,一边扇着报纸,一边看沈明礼翻灶台边的小柜子。 柜子里的东西很少,除了用小筐子装着的鸡蛋就只有一大捆报纸包着的挂面。 除此之外,最里面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布袋。 半蹲着的沈明礼拎出防潮小布袋,掂了掂,应该能凑合煮一碗粥。 他扭头问虞晚:“吃粥成吗?再煎两个蛋,给你搁点酱油配着吃。” 虞晚用鼻音轻嗯一声,算作同意,然后扭腰侧身继续赏起夜景。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她的感叹声,落进沈明礼耳朵里,犹如当头一棒,他怎么又管起她的事? 她饿不饿肚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真是邪了门了,一遇到虞晚,行为就有些不受控制。 算了,他大度点,不跟小姑娘计较。 袋子里的米直接倒进砂锅里,又往里添了两碗水才盖上盖。 “沈明白,你看,那颗星星好亮。” 小腿被踢了下,不轻不重的力道,不至于让人生气。 沈明礼把星星两个字放在嘴里嚼了嚼,“星星有什么好稀奇的?” 他朝她看的方向,睇去目光。 是挺亮的。 发觉她在看他,沈明礼忽地肃着脸,故意不给她好脸色。 “别想着吃现成,过来自己煎蛋。” “你是不是没淘米?” 水龙头放水的声音响过一会就停了。 虞晚从他脸上神情知道答案,的确没淘米。 “精细米,不用淘。” 沈明礼走到她身侧,准备跟她一块儿看星星。 “怎么这么娇气?谁家不是直接下锅煮?” “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再去过两遍水,把米多清洗一下。” 沈明礼半眯着眼,不肯去。 芝麻大点的事,还使唤起他了。 虞晚停下摇报纸扇风的动作,见他不肯动,轻搡了他一把,“快去。” “自己去。” 真是越迁就她,越得寸进尺。 沈明礼一动不动地靠在阳台,决计不再将就她。 今天非要好好治治她的臭毛病。 她蹙眉催促:“你做饭你去。” “再说一次,要淘米自己去。” “不去是?那我不吃了。” “不吃就不吃,谁一天惯着你臭毛病?” 沈明礼被她理所应当的模样激得来了脾气,顿时吼了回去,“虞晚,你以为你是谁?我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 他什么时候给人做过饭?现在给她熬点粥还被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就是你欠我的,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根本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好好好,我多管闲事,有脾气你现在就给我走。”他一把拽住她手腕,直接把人往外拉。 到了门口,沈明礼甩开她手腕,冷笑道:“有种,现在就给我出去,别他妈赖在我这,求我送你回去。” 虞晚气得要死,恨不得抽他几个大耳光,可手腕被他捏得发疼,连使力的劲儿都提不起来。 “沈明白,你就是个混蛋。” “我要跟你说多少次,我叫沈明礼。”他不冷不淡的目光里,全然是把她看穿的果然。 就知道她不会走,也没那个脾气。 虞晚被这瞧好戏的眼神一刺,本就退缩不前,左右摇摆的心,在此时此刻是彻底落了下来。 既然沈家人都觉得她是一块现实又市侩的狗皮膏药。 那就不能白得了这个恶名。 虞晚忽然一笑,转身去了阳台,沈明礼以为她想通了,不犯轴脾气,也没再说让她出去的话。 不过很快他又意识到不对劲。 去了阳台的人,很快又走了回来。 然后推开了他的卧室门。 沈明礼想都没想地跟着进去,只才到门边,就被她的所作所为给惊住了。 “你干什么?” 虞晚没理他,自顾自地解开纽扣,脱掉杏色薄衫就躺到他床上。 “沈明白!你给我滚过来!” 沈明礼黑着脸,“虞晚,你是不是疯了?不就吵了几句嘴,用得着这么自暴自弃?” “你以为爬上我的床,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 “女同志要懂得自尊自爱。”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不是说我娇气吗?我让你过来看,到底谁娇气。” 虞晚掏着布袋子里的米糠皮,掏完捏在掌心,又嫌弃地骂他,“叫你过来就过来,真是满脑子龌龊思想,什么都能扯到那档子事。” 沈明礼被骂得脸色难看,仍在坚持:“你先把衣服穿上。” “我穿的有衣服。”她里面穿了吊带和一片式自制内衣,比他身上的破背心布料多。 “别墨迹,赶紧过来。” 沈明礼吐出一口浊气,认命地往前走了两步。 “再近点。” 又是一步。 “你快点行不行?” 又是半步。 虞晚受不了他这严防死守的磨蹭,干脆伸手扯过他,问:“你看我胸口上有什么?” 沈明礼快速瞥了眼,心跳快得要蹦出喉咙管,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现在你给我看清楚了,不许眨眼,不许错眼,好好给我看仔细了。” 虞晚知道他听得见,也看得见,说完就把掌心里的米糠皮撒在胸口位置。 跟预想中的一样,不到三分钟,撒上米糠皮的位置就生出一片红疹。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从小就对米糠和麦麸过敏,碰都不能碰,更别说入口吃了。” 过敏?沈明礼知道药物过敏反应和食物相克中毒,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虞晚这种情况。 真是娇气得不得了。 “我说沈老爷子想让我去死,你说我是恶意揣测,现在看清楚了吗?到底谁恶意揣测谁?” 起红疹的地方,开始发肿发痒,虞晚忍住不适,尽量不去挠它。 “下乡遇到收割水稻和小麦的季节,你说我会不会死在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 “不说远了,就说现在食堂里卖的杂粗粮窝头,里面是不是都加了大量磨细的米糠皮,我吃不了这种东西。 让我去乡下,就是要我去死。” “沈明礼,你就是欠我的,你要还给我。”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这样任性还不讲道理。 反正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想胡搅蛮缠就胡搅蛮缠。 这会儿又躺在他床上,拉着他的手要他还她。 可他到底欠了她什么? 是欠了会让她丢掉小命的插队下乡,又或者是带了米糠皮的一锅粥? “虞晚,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沈明礼想甩开她的手,可瞥见她红肿的手腕,又只能任她拉着。 他语带妥协:“我说过你实在不想下乡,会给你安排工作,等忍过这两天,把你工作的事情解决完,我们就两清,行吗?” 两清?怎么可能。 虞晚将眼落到他脸上,细瞧过后,还是觉得讨厌。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时时刻刻像把尺子,量裁着周围的一切,却从不量度自己。 “我只想告诉你,要淘米。” 她松开他的手,有些忍受不了胸口处的痒意。 “还有现在借用一下你的洗脸盆,哪一个是?” 第96章 虞晚,你到底要什么? 靠窗的矮柜子上放着两个搪瓷盆。 一大一小。 “大的那个是洗脸盆。” 沈明礼知道她要清洗胸前米糠皮,直接借给她用。 可没一会,又听阳台上的虞晚使唤他,“沈明礼,你帮我端水进屋,我手疼使不上劲。” “……” 他真是该她的。 沈明礼舌顶侧腮,想着她腕子上的那圈红痕,到底还是出去帮她端水盆。 “你接这么多水干什么?” 洗脸盆本来就大,洗那一块儿红疹,用得着这么多水? “帮我端进屋里放桌子上,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虞晚不想和他多解释,等洗脸盆端上桌,她就撑着桌沿倾斜向下,将前胸全部压进水盆里。 小饭桌并不大,中间摆放好搪瓷盆,也就还有些桌边沿让人撑胳膊。 边上站着的沈明礼一言不发,可随着时间推移,盆里的水一点点把虞晚身上的小衣服浸透。 先是全部埋在水里的前襟,然后蔓延至腰侧和后背,被水浸湿的衣角,全都贴合在她肌肤上。 虞晚身上的小衣服,不是他身上这种纯棉质背心,而是洗得发旧发软的棉纱。 棉纱被水浸湿以后,又薄又透,什么都遮不住,反倒透出她的细腰,还有一身白得晃人眼睛的软滑皮肉。 沈明礼喉结微动,眼底的光也沉了下去。 “虞晚,你想引诱我。”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带迟疑地揭穿她的小把戏。 可即使被看穿。 虞晚也不会承认。 其实从踏进这个屋子起,她就一直在引诱沈明礼。 用自然而然的方式,引出她想要的结果。 或许沈明礼自己都没发现,他其实喜欢那个对他颐指气使,矫揉造作,还不为他家世弯腰曲背的虞晚。 至于有多喜欢,喜欢得有多快,那就要看她加多少砝码。 一个吻显然是不够的。 而她一直反复不定的犹豫,也就是在砝码上。 可刚才被沈明礼拽着手腕往外拉的时候,虞晚忽然就下了决心。 她稍稍抬起下巴看向沈明礼,清泠泠的眼里都是厌嫌,似乎被他的话冒犯到。 “不想跟你说话。” 沈明礼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觉得口干舌燥,转身去柜子边倒了杯凉白开,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才觉得喉咙没那么干涩。 他靠在柜子边看她,笑得有些轻蔑,故意戳破她,“你说你碰米糠皮会过敏,那为什么独独放在胸口处?” “胸口处的过敏反应,来得快好得也快,要是把米糠皮放在四肢,那就很久都好不了了。” “借口。”沈明礼不信。 虞晚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继续泡在冷水里止痒,要有浴缸,也不至于这样趴着泡。 “胸前过敏,我再痒,也不可能随时随地不顾形象的去挠。” “要是四肢过敏,那我就很难控制,要是不控制,那块皮肉会被挠得反反复复好不了。” 虞晚的话,勉强能敷衍过去,可沈明礼疑心重重,一个字都不信。 他垂眼看向自己腰腹,怕再和虞晚呆在一起会犯错误,干脆去了阳台。 可虞晚不是省油的灯,不等他跨出客厅到阳台的门槛。 身后就响起水泄盆摔的动静。 “啊——” “咚咚咚——” 虞晚摔在水泥地上,痛得气都喘不过来,她撑久了胳膊有些麻,刚好沈明礼往阳台走,她就想撑起来换个姿势,哪知道会这么丢脸。 摔得四仰八叉,还全身湿透。 “好痛。”虞晚想揉腰,想站起来,可手上麻劲没过,根本就不听使唤。 回头看到此情此景的沈明礼,指端抵在额角揉了揉,神情无奈,“小姑奶奶,你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这句话,虞晚没听见,因为她摔跤,摔搪瓷盆的动静,惹得隔壁砰砰砸门。 “小点声成不成?几点了还这么大动静?” 砸门声,吓得虞晚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外面的人只砸了两下门就走了。 虞晚摔在地上,一副柔弱又可怜的倒霉样,她朝不远处的男人小声求助,“沈明礼,你闭眼过来扶我一下,好不好?” 沈明礼怕着了虞晚的圈套,现在是不敢碰她更不敢多看她,隔着几步远,给了她一记安分点的警告眼神,然后就背身而立。 “扑扑。” 砂锅里的粥沸腾,他似乎得了解救,“锅要糊了。” 虞晚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屁股上的钝痛,还有后腰的痛感,都像是一种无声的报应。 让你动歪心思,这下摔了。 可很快,刚还不管她的沈明礼,忽然又从阳台走了过来。 他大腿迈得又急又快,直接逼到虞晚面前俯视她,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早上我送你出家属院以后,你还回来过吗?” “我怎么回得来?你觉得我有本事翻院墙吗?” 虞晚不满地抱怨,撑着凳子借力,屁股刚要挨着凳沿,就被打横抱起。 “沈明礼,你有毛病啊?” 刚才让他帮忙扶一下,他不扶。 现在她自己缓过痛劲,他又发什么疯? 进了卧室,捂住胸前的虞晚被放在书桌上,她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往后退一些,可沈明礼浑然不觉,还一手穿过她后腰,紧紧扣住,稍一用力,把她拉得更近。 距离过近容易出事。 可此时此刻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虞晚装出羞恼地推他一下,力道放得很轻,重了她怕真把沈明礼推开了。 “你离我远一点。” 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 虞晚心虚怕被看出来,低着下巴不敢跟沈明礼对视,只盯着他喉结上的红痣瞧。 可沈明礼不打算放过她,直接逼问:“虞晚,你到底想要我怎么负责? 你是想要我?还是想要高墙内的生活?” 要他做什么?当然是要高墙内的生活。 虞晚知道不能这么说,故作嫌弃地鄙夷,“沈明白,你尽快把我下乡的事情解决掉,以后我们就别见面了。” “真是遇到你就没好事。” 她看都不看他的抱怨,让沈明礼眉间叠起,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逼虞晚看着他说话。 “我最后问你一次,也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要我照顾你,到底是要我这个人照顾你,还是要沈家照顾你?” “……” 虞晚觉得沈明礼有毛病,他不就是沈家人吗? 心底暗翻几十个白眼,嘴上嘟囔道:“我可不敢被沈家照顾,万一你前脚一走回滇南。 你爷爷后脚就让工作单位拒收我,到时候把我送到大草原捡牛粪,你说我找谁哭去?” 沈明礼不喜欢她的试探,可刚才他在阳台查看她家附近情况时,发现她家阳台还晒着两床被子。 这说明,虞晚在不知道他身份之前,也就是昨天晚上,就明确地跟家里人提过她跟他的婚事。 今早,他送她去第一协和医院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可到了中午,却出了虞晚找上他弟沈明扬的闹剧。 明明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点头同意他上门拜访,等过一个星期,他放假带她回沈家,一切都不是问题。 沈明礼想给她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小虞,你家阳台上的两床被子我看到了,我只问一句,那个答案是你去军区医院之前就有的吗?” 他其实更想问,那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小排长沈明礼,是不是虞晚愿意嫁的男人。 至少在今天天亮前的某一刻,她是真的考虑过他,也是愿意的。 第97章 一吻定夫 上 “……” 他可总算是看到她家晒着的被子了。 亏她靠在阳台看了那么久的月亮。 为了把戏做全,虞晚故意赌气,嘴上逞能,“你管我什么时候有的?谁像你脸皮那么厚,穷得要命也好意思娶媳妇。 我妈骂我没眼光,说你一个小排长,嫁给你就要分居两地守活寡。” “你瞧瞧你,在滇南当兵晒得乌漆麻黑,我跟你结婚,先不说吃不吃得上红烧肉,但肯定会被晒黑。” “你算算我跟你结婚要担多大的风险?” 沈明礼没说话,只眼神认真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眉眼里找出作假的痕迹。 可她的字字句句,都出自肺腑真心,哪里寻得出假? 发过一通抱怨,虞晚又笑了起来,她伸出手腕和他胳膊比,“你看像不像奶味雪糕掉进芝麻酱里?” 被她嫌弃一堆,沈明礼也不生气,反倒是因为她的喋喋不休,一扫肝肠郁气。 她还请他吃过奶味雪糕。 虞晚看着他笑,沈明礼也跟着笑,笑过之后,又觉得被一股失而复得席卷,他险些在以善诱恶的诡计里错失了她。 怕她穿湿衣服生病,又温和提议:“小虞,你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暂时穿我的。” 虞晚没拒绝,湿衣服粘在身上的确不舒服。 这会儿,沈明礼明白虞晚别别扭扭的心意,也就没揪着先前的事计较,他找出柜子里的干净衣服,放在床边,体贴道:“我去阳台看着锅,你换好了叫我。” “嗯。” 床上放着的军绿色背心和蓝色运动长裤。 颜色过于冲突。 等虞晚挽好裤脚,窗外就飘进一股煎蛋味。 那股油香味,瞬间勾起她的食欲。 等她拿着湿衣服去了阳台,沈明礼正好把三个煎鸡蛋铲起来。 猪油煎蛋,火候掌握得刚刚好,是她喜欢的那种程度,蛋白焦黄,蛋黄还有一点没凝固。 “粥就不吃了,我看了下,里面是有些米糠皮,今晚先吃鸡蛋凑合一下。” 屋里的肉罐头还有鱼罐头,都被他吃完了,三个鸡蛋也不知道够不够她吃。 虞晚被馋虫勾住,眼睛都在三个煎鸡蛋上,她觉得在这个时代呆久了,吃一个完整的煎鸡蛋都能称得上奢侈。 更何况是三个煎鸡蛋。 “要是不够吃,也先忍忍,明早我早些起来去给你买早点。” 沈明礼话音刚落,家属院就到了准点熄灯时间。 快睡觉的时间煎鸡蛋,香味飘得楼上楼下都闻得到。 还惹了不少抱怨。 小圆桌上点起蜡烛。 让本就余热没消的客厅,又多了两分闷燥。 虞晚小口小口地吃着煎蛋,沈明礼就坐在边上瞧,等她吃完一个煎蛋,才把想问的话说出来。 “既然你都清楚滇南情况不好,那为什么还要跟家里人说和我结婚?” “……” 她根本就没说,好吗? 晾被子的事,只是因为乔珍美的个人习惯,每到周一返校的时候,吃过早饭她都会把被褥晒在阳台上。 这会儿,她和乔珍珍都不在家,自然没人收。 虞晚抬头窥了眼沈明礼,到底有些心虚,于是故作淡定地夹起煎蛋吹了吹。 想了下才柔声开口,“只能说你运气好,刚好在这个时候撞上来了。” 虞晚咬了一口煎蛋,嚼了嚼,又掰着指头数天数,数过后,在沈明礼的探究目光里,心平气和地说起半真半假的原因。 “你住家属院肯定也听说了我家的情况,其实都是很小的事,但一件件串在一起,就成了打结的乱线团。” “昨天天不亮,知青办的人跑来砸门。 我躲到你这,你跟我提结婚的事。” “你觉得以我当时的处境还能怎么选?” “那当时怎么不直接答应我?”沈明礼疑心病重,非要把不被第一选择的病症都问清楚。 “呸,你也好意思问。” 虞晚讽他一句,觉得鸡蛋不香了,一口吃完最后半个,又抿了抿油嘴。 “你就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挑在我要下乡的时候提结婚,表面上好像是你帮我,其实是你胁迫我。 我又不傻,心里有气,怎么可能轻易答应你?” 沈明礼听笑了,刚毅眉眼难掩柔情,“嫁给我,以后想吃多少煎鸡蛋都行。” 虞晚翻了个眼皮,不想跟他说这些有的没得话,怪腻歪的。 “我不爱吃煎鸡蛋,我爱吃鲍鱼海参排骨土鸡,先送我回去。” 沈明礼扬在眉眼的笑,在听到回去两个字上萎顿。 “今晚怕是不能送你回去了,你家阳台外的小花坛有人守。” 担心她对自己印象不好,还不忘跟虞晚保证:“喜欢吃鲍鱼海参容易,等月底你跟我回滇南大湾,我保证天天让你吃鲍鱼海参。” 虞晚眼皮子不浅,可不会被点吃的给拐了,去阳台望了望一号楼,月色下依稀能看清人影和忽亮忽灭的小亮点。 应该是蹲守的人在抽烟。 确定回不去,有些事情也该有个明确定论,于是她转身对洗碗的沈明礼说,“看在鲍鱼海参的面子上,我跟你去小渔村。” “要是什么都没有,我马上回京市,你就一个人在那呆着。” 沈明礼洗碗筷的动作一顿,嘴角上扬的幅度愈发明显,他听得懂她的含蓄。 虞晚愿意嫁给他,也愿意跟他去滇南大湾小渔村随军。 虞晚在峰回路转中,寻到生机,也抓到了它。 可她已经见识过沈老爷子的手段,怕事情再生波折,所以在给出答应结婚的定论之后,还要让沈明礼彻底没有更改退缩的机会。 卧室书桌边。 沈明礼摆好两根搭脚的圆凳,准备凑合一晚,见虞晚还站在原地,又宽她心,“你睡床,我坐着眯一晚。”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规规矩矩的一句话,堵了虞晚的满腹盘算,人家话都这样讲了,她总不好脸都不要的去拿去扯去拽? 她忽然又有些讨厌沈明礼了,遇到他,她就没少吃嘴上暗亏。 他总有本事,随口一两句话就点破她将明未明的心怀不轨。 担心沈明礼早早梦周公,虞晚又闹起人,“你不许先睡,等我睡了你才能睡,万一打呼噜吵着我了怎么办?” 沈明礼抿唇笑着,“真是霸道。” 他睡觉其实不打呼,但心甘情愿将就她。 于是就有了每隔几分钟的说话声。 “沈明礼,你睡了吗?” “还没。” “沈明白,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闭上眼,一会儿就睡着了。” 虞晚急的不得了,从床头爬到床尾,愣是没想出来怎么对沈明礼下手,又怕他真睡着了,每隔一会就要闹出点响动。 “你床上为什么不铺褥子?就一张木板一张凉席,硬得我都睡不着。” 沈明礼:“……” “你被子上有汗臭味。” 她不消停,没话找话说,“枕头上也有。” 虞晚心里叫苦,沈明礼是不是有身体疾病,这么多暗示,他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第98章 一吻定夫 下 窗外忽然刮起了风,吹散了屋内的几分闷热。 对于虞晚的挑剔,沈明礼也很无奈。 只怪现在时间太晚,没法把惹她不满意的事情全部解决掉。 好在他还有解决她睡不着的办法。 “要是实在睡不着,我带你做几组仰卧起坐,累了自然就能睡着了。” 虞晚怎么都没想到,等来等去,等来的会是这么一句话。 她忽然有些气,气他的不开窍,更气他的故意装傻。 “沈明白,我不想跟你说话。” “……” 黑夜里的另一头,沈明礼果然没再说话。 这下,虞晚更气了。 她苦闷地陷入难捱的沉默里,第一次觉得电视剧里的配角都是能人,配角想要搞事情,那就一定会成功。 不像她,有心搞事情,却遇到个故意不接招的沈明礼。 虞晚不信他什么都不懂,刚才抱她坐在书桌上说话,她又不是没感觉到。 面对全身湿透的她,沈明礼能做到心无旁骛,这会听她说睡不着,还能贴心地给出做仰卧起坐的建议。 他见招拆招的本事,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琢磨中,虞晚忽然又明白了另一件事。 为什么所有影视节目里的女配都有崴脚,害怕虫,害怕黑的共同特性? 因为没有这些特性,她们就没有借口靠近为人端正还道德高尚的主角。 想通关窍,虞晚把怕黑这两个字放在唇齿间转了转,刚要柔声说出来。 天空被一个电火闪照亮,连带着照亮整个屋子。 怕黑是说不出来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虞晚惊慌失措地扑向沈明礼的方向,床尾到书桌,速度比劈下来的雷电都快。 虞晚是真怕打雷,连平日里的装模作样都顾不上。 她紧紧抱住沈明礼,恨不得把脑袋钻进他背心里,沈明礼感受到她的害怕,也不再刻意保持距离,回抱住她,“怎么这么胆小?就这么怕打雷?” “我胆子不小。” 虞晚虽然嘴硬,但声音里带了哭腔,没了先前的嚣张,剩下的全是可怜。 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笑意,她又要面子的为自己开解,“怕打雷有什么好笑话的?” “好,我不笑。” 要是此时此刻有盏灯,虞晚肯定能看到沈明礼脸上的笑。 他其实也没那么说话算话。 “轰隆隆——” 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雷鸣,劈得漆黑的屋子,时明时暗。 窗外的树影舞动得犹如鬼魅。 妖风把半掩着的窗户吹得大敞,木窗框重重撞在砖墙上,砰地一声,吓得本就在强撑的虞晚瑟瑟发抖。 “沈明礼,我好害怕。” 她抱他的双手有些用力,指甲都嵌进沈明礼后腰,那种柔软相贴后的疼痛感,激得人腰椎发麻。 “别怕,有我在。”沈明礼强压心底窜起的燥意,尽可能地保持理智。 只是他的理智,在她一声声的害怕中,被磨得所剩无几。 “轰隆——” “轰隆——” …… 又是接着几声惊天雷。 虞晚想要强撑都有些撑不住了,她迫切地需要安慰,“雷声什么时候才停啊?” “很快。” 沈明礼的嗓音已经染上压抑和克制,再不停,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可怀里人似乎毫无察觉,还在一个劲儿地轻蹭。 沈明礼忽然有种无力感,他是军人,可同时也是男人。 雷暴天,不仅是在折磨虞晚,也同时在折磨他。 在持续不断的雷暴声中,虞晚紧绷悬吊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 这雷什么时候才能劈完啊? 感受到怀里人的害怕,沈明礼竭力安抚她:“没事的,不要怕,有我抱着你,雷电劈不到你。” 听到这话,贴着他脸颊的虞晚恼得不行,“哎呀,你不会哄人就不要哄。” 她那么怕打雷,这人怎么能说出雷电劈不劈她的话? “轰隆隆——” 屋外又是一声雷鸣电闪。 虞晚的再一次贴近,让倍受煎熬的沈明礼快要失去清明,偏偏抵在他胸膛的人,还浑然未觉,“沈明礼,你摸摸我心口,我感觉我好像要犯心脏病了。” 他布满厚茧的手,被她拉着放到心口。 圆润饱满的弧度,一掌难以掌握。 不等他细细度量,又听她似蛊惑似害怕地说,“你摸摸,是不是跳得好快?” 刹那间,那股夏日午后的桂花香将沈明礼萦绕,他的本能终究战胜了理智。 … 滂沱大雨来得迅急又猛烈,家属院内蹲守的知青办忍不住叫苦连连。 “这雨下得也太大了,今晚再熬上一宿抓不到人,明天可不好交差。” “那丫头也是够伶俐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家属院蹲不到她,你们说她会去哪?” “会不会躲去乡下了?她姨妈好像就在近郊。” “不可能,下乡举报信就是这家人写的,结了这么大的仇,还能去?” “也是,再熬熬,我就不信抓不到人,再能躲,又能躲几天?” 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在楼道避雨,议论的话,全被暴雨掩盖。 虞晚一夜未归,刘萍也担心地一夜没睡,尤其是昨晚还下那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女儿在哪里落脚。 万一遇到什么盲流又或者臭流氓怎么办? 想到这些可能,刘萍就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六点,又要顾及门口守着的瘟神。 等到平时的出门时间,刘萍才面色如常地出了家属院。 她顾不得上班会不会迟到,先去了小槐花胡同和枣儿胡同找人,最后又去了第一协和医院。 等三处地方都没寻到虞晚时,刘萍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这段时间,家里家外出了这么多事,她之所以能咬牙强撑过来,都是因为还有虞晚在。 只要有这个女儿在,她就一定会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可如今…… 刘萍不敢再乱想,她怕自己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过去。 “妈,讨厌鬼昨天就神叨叨地乱跑,是不是去找二姐了?” “对,一定是去找珍美了。” 刘萍重提精神头,叮嘱了小女儿两句,又赶着去单位上班。 邮局单位有电话。 刘萍借着上厕所的空闲,往京市大拨了个电话,等从乔珍美嘴里知道虞晚没去找过她。 刘萍脑子嗡地一下,人直接瘫坐在凳子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电话的另一头,乔珍美也慌地厉害,“妈,小虞是出什么事了吗?您先别急,我马上请假回来。” 第99章 雨后春 呆坐在凳子上的刘萍,没了往日里的温和淡然。 仿佛一下少了活人气,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灰败。 电话另一头声音,她像是听不见,直到伍琴芳拍醒她,“小刘,你这是怎么了?” “主任。” 刘萍提起些精神,挤出抹苦笑,“没什么,还不就是那些事。” 伍琴芳看她似乎还不知道张松鹤的事,又给她提了个醒,“事多慢理,别一时着急再犯别的错误。” 刘萍没听出弦外音,也没那么多精力应付,虚虚笑过,又拿起电话叮嘱乔珍美,“家里没什么事,不要请假回来,米糊,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让妈担心。” 一个久违的小名,拉开乔珍美的回忆匣子。 八岁前,她一直以为刘萍是她的亲妈,对于母亲的依赖和记忆,也全部来源于继母。 可惜,那些真心疼爱,全被后来的她弄丢了。 她太傻了。 不相信日夜照顾她,抱着她喊小米糊的温柔女人,居然傻乎乎地相信外人的挑唆。 乔珍美不想再软弱,她鼓足勇气说出心里话,“妈,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按时吃饭,注意休息,您放心,以后我会撑起这个家,会好好照顾小虞和珍珍。” 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为一声轻地不能再轻的鼻音。 乔珍美听出电话里头的哭音,心也跟着堵得慌,她恨自己的无能和懦弱,更恨自己识人不清。 要不是她,家里不会出这么多事。 或许别人说的是对的,她命硬克母,还克六亲。 既然命硬,她就该早早嫁出去,马家害得她妹妹要下乡,嫁进马家,最好是能克得他家鸡犬不宁。 乔珍美自认为的报复,马家却想着是怎么补偿。 星期二上午10点,马小晴被捆着送上火车,她想要闹腾,可连着饿了两天半,这会是手软脚趴,两眼发昏。 马未秋是个心狠的,说不给吃喝,就愣是不管自家大姐死活。 装了几身衣服的包袱皮里,就留了一块钱和六个硬得能砸死人的野菜糠团子。 至于票据,全被他摸了出来。 “我给黔南那边已经拍了电报,回去以后,好好跟姐夫过日子,别成天想着折腾跑回城。” 马小晴嘴里还塞着几根玉米芯,这会除了瞪着一双恨眼,就只能在心里骂天骂地。 小畜生,千万别让她逮着机会,否则,她迟早弄死他。 姐弟俩这阵仗,引起不少人围观,好在马未秋提前做了两块板,拿麻绳穿挂在马小晴脖子上。 正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精神病,爱抢刀扎人脖子。 背后吊着的木板上也写着:重度精神病,爱抠人眼珠子。 从京市开往黔南的火车k507驶出站台,打发走麻烦,马未秋才赶着去了小槐花胡同。 此时的刘菊正跟刘老太负荆请罪,可惜刘老太门都不让她进,还劈头盖脸骂了十几分钟。 骂来骂去,无非就是说马家祖上根儿都有问题,所以才能生出马小晴这么个吃里扒外,坑害自家人的牲口。 “也是现在世道变了,要放在以前,一根麻绳勒死了事。” “狼心狗肺的东西,早知道有她写举报信的一天,当初就不该送她念书识字,道理没学几个,尽学了一身上不得台面的下贱皮子。” 刘老太一直都瞧不上马家,现在是厌恶到极点,她当心肝宝贝一样养着的虞晚,居然遭那要死的小蹄子给害了。 刘菊被骂得不敢吭声,好在这会小跨院没人,她捧着笑脸,一个劲儿地说好话。 “老太太您消消气,大不了我让小夏替小虞去下乡,定不让外甥女遭罪,” 站在正屋门口的刘老太吊着眼,把一张瘦长脸显出两份刻薄,“呸,那孩子生在你肚子里也是可怜,没享到你马家的福,还尽被带累。” 话是为马小夏抱不平,实际上也没拒绝刘菊的提议。 要是实在没招,去下乡的人就只能是马小夏。 至于虞晚,刘老太哪怕吊死在知青办的大门口,也绝不可能让他们把人带走。 刘菊听出老太太肯松口的意思,堆在脸上的讨好又多了些试探。 “那这周末还照样办订婚宴?” “想都别想,下乡的事一日不解决,这事就绝不可能。” 马未秋从火车站赶到小槐花胡同,才进小跨院就听到他姥姥的话。 “姥姥。” 他先喊了一声刘老太,然后走到亲妈身侧,刘老太看外孙在场,到底要给刘菊脸面。 “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不用在院子里挨骂,刘菊稍稍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多久,又被马未秋催着说另一桩她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 母子间的小动作,逃不出老太太的眼。 “说,还有什么事?” “乔家那小子不是被抓了吗?他这进去再出来,肉联厂的工作肯定就没了,不管关多久,以后肯定是要求出路的。” 刘菊上下嘴皮子一翻,也不管里头有多难,反正只要表明她家有将功补过的心思就成。 “马家老三,马建兴不是在西北军区当什么连长还是团长吗?到时候托他给个当兵指标,乔济南也能有条出路。” 刘老太一听就知道是谁的主意,她扫了眼马未秋,以从未有过的眼神细细端详他。 耳高于眉,按面相来说非富即贵。 也不知道以后能成什么事。 “马建兴凭什么答应你?就算应了,有这个当兵指标,怎么不留给马未东?” 刘菊心里有笔账,清楚把当兵指标给了马未东,也不顶什么事。 当三年义务兵,月月领六块钱补贴,最后还不是得退役。 可要帮乔家洗干净乔济南的个人档案,那就是实打实的好处,先不说婚约亲上加亲,至少钱是看得见的。 再不济,也能把肉联厂的工位缺口让给她家马未东,到时候再出些钱打点,有了工作单位接受,马未东也能从浩蒙草原调回城。 这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买卖。 “我这不是心里有愧吗?想着都是亲戚,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刘老太垂着眼皮,无可无不可,“话是你自个儿说的,那就先把这手给搭上再提。” 晨日昏昏,家属院已经没了昨夜暴雨倾盆的残景。 糊涂一夜,虞晚一觉睡到半上午,睁眼就是刺眼的光,从翻飞的窗帘缝射进来。 照到她脸上,像是在说她昨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像暴雨一样的吻,笨拙中带着一股狠意,急躁又迫切地想要把她拆骨入腹。 沈明礼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吻这个字,课本上的一个名词,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它可以是动词,也可以是形容词。 他亲吻她的唇瓣,像她亲他的那样。 一切遵循本能,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吻她,直到吻遍她全身。 “明礼,你把蜡烛点亮,我想看着你。” 虞晚有些受不了他的粗鲁,那长满厚茧的手掌,捏得她每一寸皮肉都疼。 蜡烛点亮。 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圈,别的地方还在暗角里,沈明礼又很快点亮第二第三支,直到把抽屉里的蜡烛全点亮。 他才觉得虞晚能看清。 果然,她笑着攀上他的脖子,跨坐在他腿上,然后像奖励一样地亲吻他。 “明礼。” “嗯?”他回应着她,黑沉沉的眼眸里都是隐忍,紧绷的腰背也全是他的克制。 “答应我,你只能是我的明礼。”虞晚的无理要求,在把白色缎带放到他手里的那一刻起,沈明礼就答应了她。 她又笑着作乱,“你摸摸我的心跳,它好像没那么快了。” 薄薄的旧式小衣被丢在一角,跟一条平裤杂揉在一起。 她是来引诱他的,沈明礼一直都知道。 可他愿意让她引诱。 第100章 偶遇未来岳母 “想什么呢?” 杨树下的水池边,水龙头哗哗放着自来水,溅湿了坑洼地面,晕出一摊积水,沈明礼看到是李教官,平淡道:“没什么。” “少来,隔老远就看你盯着水龙头发愣。” “是不是遇到什么大好事?一上午都看到你在笑。” 昨晚那些画面,在沈明礼脑中飞速闪过,他敛去眼底异样,扬眉轻笑。 “的确是有喜事。” 李教官慢半拍才意识到是喜事不是好事,昨晚他就听门卫说沈教官有结婚对象,当时还不信,现在看来是真的。 “难怪难怪,记得发喜糖啊。” 沈明礼是国防军大出了名的冷面教官,分到他手下的学员,每天雷打不动的五公里负重越野,还有高强度户外训练。 今天破天荒地少了两组百米蛙跳。 让一众学员欢呼雀跃。 午休时间短。 沈明礼为了能回一趟报社家属院,早早结束了那帮学员的下肢体能训练。 他顾不上吃午饭,坐公交车到了琴台府站,顺道去隆兴裕买了红烧肉和炒大肠,另外还单独买了白面馒头。 至于米饭,他没考虑。 虞晚对米糠皮过敏,以后要不是自家下锅煮的饭,他是真不敢给她吃。 沈明礼拎着一网兜饭盒往家属院走,快经过利民供销社的路口时,遇到从马路对面过来的刘阿姨。 他主动打招呼,“伯母。” 一声伯母,喊得刘萍心惊,等看清是谁,又客套寒暄,“原来是你啊,小同志。” “那天时间太晚,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你这是?” “我也住在报社家属院。”沈明礼想说虞晚在他那,又觉得在大街上提,会影响不好。 “伯母,我们边走边说。” 上次还是阿姨,现在一口一个伯母叫得顺溜儿,刘萍不是榆木脑袋,当即就懂了另一层含义。 她也是急糊涂了,怎么就忘了他也住在家属院? 刘萍试探性地问:“小虞?” “在我那。” 确定女儿在哪,刘萍算是舒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在看到小同志脖子上的挠痕,立刻吓出一身冷汗。 她是过来人,清楚这挠痕是怎么来的。 难道…… 想到某种可能,刘萍又有些头晕目,可很快又觉得是自己想岔了。 她家的小虞,绝对做不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可要是真做了傻事,除非…这人…… 刘萍将眼神调转,目光如针,“上次时间急,也没记清你的自我介绍,这回你帮了小虞,伯母还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沈明礼没推拒感谢,而是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 说得还是他一直说的那些说辞。 什么职位,多少工资统统没入刘萍的耳朵,独独一个沈姓,还有京市人,彻底把刘萍的心思说活络。 她家的小虞不是蠢人。 这小子要真没什么来头,虞晚绝对不可能让他占丁点儿便宜。 刘萍接连遭受几次打击,现在是不敢把他往沈家想,沈家的门槛实在太高太高,她家能打听的消息就是已经退下来的沈老首长。 至于沈家其他人,全都是保密资料。 倘若,这个沈真是那个沈,那她家就是祖坟冒青烟,合该翻身撞大运。 可要不是,只是旁支又或者沾点亲缘的那种,那也只能说,她家运道如此。 可要是八杆子都打不着,还穷得叮当响,那最好是哪来回哪去。 不过依眼前情况,这小子应该多半是个旁支亲戚。 心里略作考量,刘萍看沈明礼的神色多了和煦,“小沈住在家属院,应该没少听我家的事?” 沈明礼用鼻腔嗯了一声。 低头见伯母面露愁绪,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刘萍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怎么都觉得配不上自家女儿。 她假意叹息,又试探道:“小虞那孩子,是我亏欠了她,现如今家里一摊子事,我也有些力不从心。” “只是有的事不是儿戏,该问的还是要问清楚,你也别怪伯母说话直。” 沈明礼客气道:“有什么想问的,伯母尽管问。” “你每月津贴是自己收着?还是给家里?年内,能不能升上去?对于近一年的规划又是什么?” “你父母都有工作,那常需要人照顾的老爷子,又是谁在照顾?” “你还在上学的弟弟妹妹,家里又有什么明确安排?有对口的工作单位,又或者别的打算吗?” 一连串的探家底,放在别人眼里,那就是过于市侩现实。 可在沈明礼这,却是另一种佐证。 虞晚的确是到了国防军大才知道他的身份,刘伯母会问出这些问题,那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他喜欢的虞晚,的确不是为了虚荣富贵就反复横跳的俗人。 她跟那些人不一样。 她只是中了沈老爷子的圈套,被激得来了脾气。 沈明礼小腹肌肉一紧,某处还有些隐隐作疼,虞晚的确是个激不得的坏性子,他已经亲身领教过了。 他把自己的工作规划简单说了下,重点是表述自己的工资全都攒着没乱花,家里也不需要他负担。 等说到老爷子由他大姐还有姐夫照顾。 刘萍才开口:“意思就是,出嫁的大姑子还跟你父母住在一块儿?” “对,还有个侄儿。” 沈明礼的过于坦白,让刘萍跟着犯愁,嫁进这种姑姐多的人家,那就是天天喝黄连水。 你嫌日子苦,人家说治病还消火。 刘萍没了应付他的心思,场面话还是要说,“小沈,这会儿日头正晒,伯母也不耽误你吃午饭,我回去收拾些换洗衣服,你帮我带给小虞。” “等家里消停下去,伯母再请你到家里做客。” 伯母让他到家里做客,那就是对婚事的默许,沈明礼笑着应下,跟着去了家属院一号楼。 刘萍存心敲打沈明礼,收拾的洗漱用品还有换洗衣服都是各有各的讲究。 正午阳光刺眼。 屋里静悄悄的,沈明礼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把网兜里的饭盒放在饭桌上,又压着脚步进了卧房。 他把手里拎着的编织筐放在柜子上,走到床边,看到睡得一身香汗淋漓的虞晚,心底就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那种胸腔被什么填满又一直沉溺在柔软中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只知道从国防军大回来的路上,天气好得不得了,好像从没有过这么蓝的天,那么白的云。 他想要快点见到她,一分一秒都不想等。 “小虞。”沈明礼坐在床沿,低声叫她,清冽嗓音,温柔又沙哑。 “嗯?” 虞晚迷糊地应了声,觉得好困好累,怎么都睡不够。 他伸手抚开她额间的碎发,笑道:“快醒醒,起来吃午饭了。” “吃什么?” 虞晚眼睛都没睁开,就先问吃什么,还舔了舔唇瓣。 像花瓣一样柔软艳丽的嘴唇,让沈明礼忍不住去亲,轻轻碰了一下,又故意逗她。 “炸酱面。” 赖床的人突然睁眼,扯着沈明礼的衣领往下拽,虞晚一口咬他嘴角上,咬完人还恶狠狠道:“我让你买炸酱面,以后还敢不敢再买了?” “敢。” 沈明礼一秒都没犹豫。 第101章 对你负责 “不许欺负人。” 虞晚搦着细腰坐起来,一脸娇嗔地跟沈明礼对视。 她身上穿的还是他的军绿色背心,宽宽松松的,一侧肩带要掉不掉地耷在白皙手臂,慵懒中透着股娇矜诱人。 没拉开的窗帘,在风里翻飞。 偷进来的阳光,成了窄窄长长的一条光影。 “我一点都不喜欢吃面,而且屋子里好热。” 她在跟他撒娇。 沈明礼听得出来,伸手帮她理好背心肩带,声音放地低低的。 “我买了隆兴裕的拿手菜,先起来吃饭,一会儿给你烧些水,饭后你在屋里擦洗一下。” “……”还好不是炸酱面。 虞晚拢了拢肩头长发,因炎热又生了些抱怨,“知青办的人什么时候才走啊?有他们在,我连澡堂子都去不了。” 这会不是现代,没空调没风扇,拿着把破扇子扇风,还热出一胳膊汗。 “再忍忍,我会尽快把事情处理好。” 屋子是西晒朝向,沈明礼知道她热,但目前处境只能先忍耐,他略带歉疚,伸展胳膊去抱她。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在虞晚的腰间轻轻摩挲,粗粝指腹带来的痒意,让她笑着往两边躲。 “别碰我的腰,痒死了。” “我的你能碰,你的我就不能碰了?” “你这是打击报复。”虞晚脸不红心不跳得耍无赖,她昨晚没少啃咬沈明礼,还不许人动。 完全就是把他当成真人手办,左右翻捡着探究她没有的事物。 屋里本来就有些闷热,闹腾起来更热。 沈明礼掐着她的腰,力道没减,还凑拢亲了亲她的脸颊,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有种梦还没醒的错觉。 只有触碰到虞晚,他才有一种踏实感。 “热死了,吃饭。” 虞晚不想多腻歪,嫌弃地躲来躲去,说实话,她有些难以招架。 沈明礼的转变太快了,仅仅过了一夜,他对她原本理智又清醒的淡定态度,瞬间就成了陷入情爱的愣头青。 事情照这个势头发展是好,可过于陷入感情的男人,反噬起来也很可怕。 客厅里的闷热程度,让虞晚踏进半步就快速退了回去,沈明礼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好一阵。 客厅太热,午饭只能在卧室的书桌上解决。 填饱肚子,虞晚支着下巴,拿报纸给自己扇风,扇起的风,都是热的,她又把报纸撂回桌子上。 趁还有时间,沈明礼说起自己的安排:“小虞,我跟你的事,我准备今天就回去跟家里人提。 这两天我估计不会回这边住,今天星期三,你耐心等我几天,最迟星期六之前,我一定回来。” “……” 真是熟悉的戏码。 湾湾早期苦情电视剧,就会有这种女主等男主,男主没准时回来,然后女主误会,后又大了肚子然后草草嫁人,等孩子满月,男主才逃脱什么困境,寻到女主。 可惜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沈明礼不会也给她来个神秘消失术? 虞晚笑着应下,心道:不管在哪,果然还得是有背景,有后台。 事情安排好,沈明礼拿着饭盒去阳台洗,顺带还烧了一大锅水,再回到卧房,就看到柜子上摆了一堆东西。 沈明礼带回来的编织筐,虞晚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以为沈明礼去她家做了贼 ,但拿出里面的洗漱用品,还有折叠好的衣物鞋子,就明白不是。 “你碰见我妈了?” 翻到最下面的贴身衣物,虞晚立刻升起做贼后的心虚,她颤着眼睫,嚅着两片丰盈的唇,“你没乱说什么话?” “没有。” 沈明礼把饭盒放桌上,走到她身侧,想揽一揽她的肩,又见手上全是水。 看她一脸惴惴不安,知道她害怕什么,于是就把事情讲得更清楚。 “中午我从国防军大回来,路上在利民供销社碰见了伯母。 我看伯母面色不好,怕她担心你的事,就说了你在我这。” 虞晚跟他亲密过的事,沈明礼肯定不会往外说,只是防不住被伯母猜出来。 当时,伯母就扫了他脖子好几眼,估计是看到了挠痕,又或者还没消除的齿痕。 虞晚漂亮的不像话,尤其是一双灵动像泉眼的眼睛,哪怕是发脾气,不讲理,冲他翻白眼都是娇蛮可爱的。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瑕疵,皮肤有多好,身材有多丰满,沈明礼都清楚。 唯一的不好就是指甲挠人有点疼,咬人的时候下死口。 虞晚的一双手不仅白皙还十分绵软,十指纤细匀称得恰到好处,指甲也是精心修剪过的圆润弧度,留着浅浅的一弯小月牙,美观是美观,但掐人挠人的时候,就是十足的凶器。 一抓一道血棱子。 虞晚捏着三件不同花色的小衣服,心里有些忐忑,她哄沈明礼的那些话,也不知道有没有露馅。 “我妈……没骂我?” 她有心试探,目光也有些躲闪,只敢看着沈明礼的下巴说话。 “没有,伯母什么都没说。” 沈明礼晓得她怕什么,毕竟谁家大姑娘晚上不回家? 虽说是知青办逼的,但虞晚遭这一场冤屈,说来说去,也有他插手的成分。 沈明礼心里有愧,又的确没守住规矩。 他把自己放得低低的,一心捧着她,“你放心,婚事没确定下来,我不会在外面坏了你的名声。” “小虞,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娶你,对你负责,以后,我也会竭尽所能的让你幸福,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好听话谁不会讲?” 虞晚安下心,不为沈明礼的承诺,而是为他的不知情。 她捡起平日的娇纵,嗔他一眼,“我跟你已经有过不清不楚,现在还不是你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你就算真不娶我,这回拍拍屁股给跑了,我还能跑你家抓你不成? 军区大院的那道墙,可不是我随随便便能进去的。” 虞晚绝口不提是自己的引诱,一心把沈明礼说成耍完流氓不负责的烂人。 沈明礼辩无可辩,男同志跟女同志之间出了什么事,说到底最吃亏的还是女同志。 现在虞晚已经是他的人了,她有这方面的担心也正常。 “我不会跑,我沈明礼说话算话。” “谁知道呢?” 虞晚故意刺他,刺完又可怜兮兮地望着沈明礼,“明礼,我有些怕。” 怕什么呢? 自然是怕沈明礼胳膊拧不过沈家的大腿。 “小虞,你一定要相信我。” 在这句话里,虞晚是寻不到丁点儿安慰的,沈明礼太稚嫩了,他还没完全成为一个男人。 虽然昨晚,她以诱欲逼他去成为男人,可结果,谁知道呢? 傍晚,结束国防军大的训练课后,沈明礼没有回报社家属院。 坐上去军区医院的公交车,心里就在盘算要如何说服爷爷,只要能说服爷爷,父母那边就不是阻碍。 沈老爷子吃完晚饭,在楼下消食,刚想跟孙女婿下两局棋切磋切磋。 就听警卫员说沈明礼来了。 “让他过来。” 凉亭里,张国斌正摆着棋盘,听警卫员说小舅子要来,很识趣地表示要避一避。 “不用,坐着。” 沈老爷子开了口,张国斌就只能顺从,等小舅子出现在蜿蜒小道,他马上起身相迎,“明礼,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沈明礼轻点下巴算作打过照面,却没说话。 第102章 争取婚事 被甩了冷脸无视,张国斌也不介意,反陪着笑脸让出棋局对坐位。 沈明礼跨腿坐下,腰背挺得笔直,“爷爷。” 沈老爷子眼皮没抬,还在看棋局,“这个点怎么想着过来?” 沈明礼没答老爷子的话,扫了眼边上站着的张国斌,意有所指道:“姐夫应该有事?” “对对对。”张国斌笑着打哈,“瞧我这记性。” 说完,张国斌转头看向老爷子,等了两秒,也不见老爷子发话,他这才笑着出了凉亭。 到底是沈家两房的长孙,他这个外姓人,再毕恭毕敬地小心讨好,哪怕把老爷子当亲爹亲妈一样的敬着也不顶事。 人家正主一来,他算个什么? 哪怕他是沈明礼的亲姐夫,也得不到半个好脸。 残阳褪去,夜幕来临,园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 沈明礼心中打过无数遍的草稿,在这会却讲不出来。 他不是怕,也不是后悔。 而是他在想,要以怎样的方式,才能让爷爷认可虞晚,才不至于让她受委屈。 他踌躇不前,倒是沈老爷子先开了口,“既然来了,就陪爷爷下一局。” 棋局已摆好,原来陪着下棋的张国斌被支走,沈明礼肯定要顶上。 刚好也再想想措辞。 沈老爷子下棋过招很快,跟他这个人一样雷厉风行,几个回合下来。 横马跳卒,车攻炮轰。 沈明礼很快被逼得落了败势。 “你小子,下了一手臭棋,出去别说我是你爷爷。” 沈老爷子过了把痛快杀瘾,脸上乐呵呵的。 面对亲自教养大的孙子,一双因岁月染了浑浊的鹰眼露出为数不多的慈爱。 “您老是棋坛三杰,我可承不了你的衣钵,论棋艺还得是明玲那丫头有天赋。” 提起孙女,沈老爷子像是失了下棋兴致。 对于爷爷的重男轻女,沈明礼也是深感无力,老一辈的人,对于有些事的固执已经严重到另一种极端。 他觉得小妹明玲可以走棋坛这条路,可爷爷并不这样认为,甚至吝啬把棋艺传给小妹。 沈老爷子眉峰一抬,沟壑纵横的老脸挂上严肃,“你把人支走,就是想说这事?” 那肯定不是,沈明礼收了随性,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他不再犹豫,一字一句道:“爷爷,我想履行婚约。” “婚约?什么婚约?” 沈老爷子把手里拿着的棋子啪地一下拍在石桌上,直拿眼杀他,“我跟虞老当年说的是成儿女亲家,这事在你爸那一辈就没能作数,现在你要履行哪门子婚约?” “我要娶虞晚。”他把话挑明。 “砰——”将军。 棋局胜负已分。 沈老爷子铁青着脸起身要走,那意思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明礼没有去拦,还身如青松地坐在石凳上,心中前所未有的坚定。 “爷爷,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娶虞晚为妻,你看不上乔家,连带着对她心存偏见。 甚至还不惜挑拨设计,可你错了,她不是那样的人,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虞晚或许不是你心目中的孙媳妇,但她是我沈明礼想娶的人,我希望您能尊重我的决定,同时也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另她颜面尽失。” 沈老爷子差点被这孽障气死,抬起手杖就要敲他一棍,沈明礼后背像长了眼睛,刚好起身往边上迈了一大步。 “老子当年怎么没一包耗子药药死你?还真没瞧出来,你小子居然是个大情种。” “现在还没把人娶进门,就给护上了,要真把她怎么着,你是不是连我这个爷爷都不认了?” 沈老爷子气得手抖,年纪大了到底有些力不从心。 早二十年,谁敢这么挑衅他? 这小子可真是他一手带大的好孙子,真是哪哪都像他。 沈明礼怕把老爷子气出好歹,忙去扶他坐,说话也没那么硬头硬脑的。 要真为了娶虞晚,把亲爷爷气死,那他跟虞晚才是真没可能了。 他爸肯定会一枪崩了他,就算没死,他大伯应该会补一枪。 “爷爷,小虞是个好姑娘,你就成全我们。 我向您保证,只要您同意让虞晚进门,我一定好好为沈家开枝散叶。”意思就是要他娶别人,那就不要想着抱曾孙。 沈老爷子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气得又想敲他两棍。 可到底是一手带大的亲孙子,虽恨这犟种不争气,也只能压着火气劝。 “我问你,你要娶人家,你拿什么娶?拿你小排长的身份娶,你看乔家能不能瞧得上。” “退一步说,那怕我同意了这门亲事,你觉得你有什么能力去扛乔家那一摊子烂事?” “关看守所的关看守所,被停职调查的停职调查,医院里还有个打了人藏起来的惹事精。 你说说,这么一家人,你有什么能耐去扛事?” 沈老爷子转了冷脸,逼沈明礼认清现实。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拿什么扛?” “拿我这个首长身份,还是你爸的军政委身份,又或者你大伯的军区司令身份?” “那丫头全家都等着你往里头跳,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种,一来就要娶人家姑娘。”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地往人脑袋上砸。 沈明礼在缄默中,被砸得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他知道他不仅仅是沈明礼,他还是沈家人,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都割舍不了,割断不开的。 可他只是想娶自己喜欢的人。 他只求这一次。 “爷爷,您就成全我这一回,我会带着小虞去滇南随军,京市里的事,我不会插手也不会管,小虞她会明白我的苦衷。” 沈老爷子长叹一口气,目光如烛地审视着沈明礼,那丫头就是个祸害。 从那天早上,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明礼这孩子,到底是太像他了。 思绪回转,沈老爷子还是做了最后妥协,“你姓沈,你娶了她,在外人眼里,她乔家就是我沈家的姻亲。 那些看不见看得见的地方,你能保证乔家不会借我沈家的名头干些以权谋私的事?” “明礼,你好好想想,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你不仅仅是自己,你还有我们这些家人。” …… 婚事并没谈拢,但能让老爷子松口就代表有希望。 张国斌很有眼色地打了一份饭菜回来,见爷孙俩还在下棋,就朝凉亭外站岗的警卫员使了个眼色。 装了五个饭盒的网兜十足十的有份量,警卫员拎过去,不等说是谁送来的,就听沈首长道:“让国斌过来。” 说完,顾及孙子不喜这个姐夫,又添了一句,“让他陪我下两局,你先把晚饭吃了。” 张国斌重新回了凉亭,还装出一副忙完事的样,有他眼观六路的说话调停,爷孙俩之间也缓和不少。 沈明礼先喝了一口丝瓜汤,又夹了一筷子肘子肉,一筷子炒黄瓜,吃了两口米饭垫肚子,才似笑非笑道。 “听说姐夫有个侄女叫张蔷,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第103章 下棋人 一声姐夫,叫得张国斌险些惊掉下巴,诚惶诚恐一瞬,才把一句话听明白。 好端端地提起他大侄女,难不成是……? 想着侄女温婉秀丽的长相,也不是不可能。 “我大哥张国栋是有个女儿叫张蔷,今年刚毕业,前几天才满了十八。” 张国斌一边说,一边暗窥沈明礼脸色,他这小舅子看起来好说话,待人随和不计较,实际上是个眼里容不了沙子,面善手狠的主。 自打前两年被沈明礼知道,他借沈家背景托关系调到京城日报当会计,就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好在沈明礼没把这事跟家里人说,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 保不准儿沈明娟要跟他闹离婚。 沈明礼冷眼盯着他,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听说张蔷摔折了腿,人还在医院躺着,你这个当叔叔的没去看看?” 这话就问得有些蹊跷,张国斌揣度着,一不留神被沈老爷子吃了一兵,“这事我还真没听说,周末我抽空去看看。” 张国斌顺着话说,沈明礼却不满意,刨了两口饭,又挖了一勺蛋羹吃,“今儿才星期三,要不就明儿一早。” 这么急着催着,张国斌要还听不出来,那就是真的蠢。 “该你了,小张。” 沈老爷子催了一声,转眼看向沈明礼,眼里带着似讽非讽的笑,“你小子倒是胃口好,吃完那么大一肘子,还吃得下鸡蛋羹,吃多了也不怕夜里不消化。” “爷爷年轻时候不是一顿吃十八个馍吗?我这饭量可比不了您。” “不听老人言,总有你小子摔跟头的时候。” 爷孙俩为什么打机锋,张国斌是琢磨不透,也没敢去细琢磨,等到第二天,从他大哥嘴里知道侄女张蔷被人推下楼的事后,一根名为解惑的线头,彷佛从某处钻了出来。 “到底是被推下楼还是她自己摔下楼?跟她发生口角的女同学又是谁?家里又是什么情况?” 电话另一头的张国栋道:“那丫头不是第一次欺负你侄女,以前想着小打小闹,没跟她计较,这回害你侄女摔折腿,那就该给她点教训。” 自家孩子自家疼,侄女到底只是侄女,张国斌可不会信他大哥的片面说辞。 追问最紧要的,“伤人的女同学是谁?现在又在哪?家里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不过是普通职工家庭,没什么来头,好像也是你们报社的。” 张国栋心里有鬼,想着把事情糊弄过去,可张国斌不是傻子,当下就发了火。 “大哥,有的事不能瞎搞,没人是傻子。 实话跟你说,昨晚我那小舅子就亲自点了我,你具体做了什么事,我也不问,但你尽快把事情平过去,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到底是自己亲大哥,张国斌发过一通火,又好言相劝:“哥,咱家靠着沈家这棵大树,只要不动歪心思,人家就能保我们一家子往上走。” “你这回实在糊涂,顶着亲戚名头弄些虚虚实实的把戏,就以为能把事情给办了?人家都是要往上递话的。” 要不是这样,沈明礼怎么可能突然提起他侄女的事? 张国斌有过一次被抓经历,这回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犯,他清楚大哥为人,肯定是大嫂撺掇的。 他大嫂到处吹嘘是沈家亲戚,那是没少在人前得脸。 这回敢借着沈家干仗势欺人的事,成与不成倒霉的都是他。 张国栋听了弟弟的话,也吓得出了一身汗,他当时也没明说是谁家亲戚,这样都能传到沈家人耳朵里,也不知道他家有多少耳线。 怕得罪沈家这个大靠山,张国栋挂了电话,就给城北派出所还有学校各打了一通电话。 受害者没揪着事情不放,学校和派出所自然是照章办事。 当天中午,跟刘姥姥住一个小跨院的郑老师就把消息带了回去。 同时还有一张毕业证书。 “事情调查清楚了,乔珍珍的确没有推张蔷同学下楼,学校问了不少在场的学生,再结合多方面的线索,特此准时发放乔珍珍的毕业证书。” 郑老师把学校的话带到,还分了刘姥姥早上去菜市场抢的新鲜菜。 丝瓜、扁豆都很新鲜,郑老师道了声谢,补了钱票给老太太。 “票据我就不要了,钱我收下,这几年,郑老师没少帮我家那个惹祸精带话,真是麻烦郑老师了。” “嗨,都是邻居,带句话算什么事?” 得了声谢,郑老师就回屋做饭去了。 刘姥姥摊开那张毕业证,把上头的名字看了又看,嘴上念叨着,“家里可算是少了一件麻烦事。” 等到晌午饭点,刘家人陆续回了小槐花胡同。 正屋饭桌上摆了一盆丝瓜汤,一盆过水荞麦面,还有切好的黄瓜丝和一海碗拌面辣酱酱。 一家子围着饭桌吃凉面,平时不怎么多话的刘老头却突然开了口,“我跟几个棋友下棋,听了几耳朵,估摸下个星期城北派出所就要出告知书了。” 刘景文、刘景武插不上嘴,刘峰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 父子三人都在铁路局上班,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各种检修维修排查,与人打交道这方面,到底是有所欠缺。 赵美华挑了一筷子面,没夹起来两根,眼睛全往婆婆身上瞟,刘峰在桌下伸腿踢了下自家媳妇,得了赵美华一个恨眼。 一桌子人都等着刘老太发话,可直到吃完饭都没说一个字,倒是回里屋的那一瞬,老太太扭头瞟了眼饭桌。 此时的饭桌边,只有摞碗筷擦桌子的赵美华。 大夏天的正午,人热得都没什么精神。 刘老太躺在床上养了养精神,等刘家人下午出门上班,她又拿着毕业证去了第一协和医院。 乔珍珍正无聊地满屋子挥扫帚杆,见姥姥来了,扫帚杆一丢,立马笑嘻嘻地迎上去,“姥,你怎么来了?是来专门陪我的吗?” “哎哟,你也不嫌热。”刘老太抽出袖管,不让她挽胳膊,抬眼看到乔珍珍耍得满脸通红,汗水滚脸,她也是佩服这个缺心眼儿。 “姥姥,你咋区别对待?小虞走哪,你都挽着牵着。” “没大没小,小虞也是你叫的?那是你亲姐姐。”刘老太斥她一句,又笑着拿出衣包里的毕业证。 毕业证一出现,观察室瞬间响起一声惊喜狂吼。 “啊!我拿到毕业证了!” “我拿到了!” 乔珍珍差点把亲姥姥的耳朵吼聋,还觉不够,又跳着跑到窗户口大喊大笑,“哈哈哈哈哈,我,乔珍珍,也能去文工团啦。” 刘老太没眼看,等乔珍珍嚎完两嗓子就一巴掌招呼过去,“沉着点气,快收拾收拾东西,今天你就回去住,医院就不住了。” “好好好,我马上收拾。” 乔珍珍没觉得疼,迫不及待地要回家属院,这医院她是呆得够够的了。 也不知道讨厌鬼现在怎么样。 胡乱收拾一通,乔珍珍又想起什么,随口编了个理由,“姥,我去上个厕所,你等我一会啊。” 第104章 家属院的女人 第一协和医院住院部。 与急诊大楼相隔了一个小花园,中间有长廊相连接。 乔珍珍呆在医院近半个月,对于医院的布局早就一清二楚,她找到张蔷住的病房敲响门。 “叩叩叩。” “谁啊?” 开门人是张蔷的母亲,郑燕南。 郑燕南长了张鹅蛋脸,圆眼睛,额发间还有个美人尖,看得出来,年轻时候长得不错,只是现在上了年纪有些发福。 “你是哪位?”郑燕南猜测,“是蔷蔷的同学吗?” “阿姨好,我是张蔷的同学,但我不是来看望她的,我有两句话要跟她说。” 郑燕南头一回遇到这种说话能噎死人的小同志,一时倒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进去,屋里正啃苹果的张蔷问了声,“妈,是谁啊?” “不认识,她也没说。” 乔珍珍抢过话头,义正严辞道;“是我!被你陷害被你迫害的乔珍珍同志。” 一句愣头愣脑的话,让门口的郑燕南和屋里病床上的张蔷同时陷入沉默。 乔珍珍发挥毕生所学,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控诉,“张蔷,我今天跑这一趟,就是要告诉你,你的险恶诡计是不可能得逞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而我乔珍珍,是被你这个毒虫冤枉的。” “为了洗刷我的冤屈,学校已经为我张贴了澄清说明,相信不久后的将来,派出所也会把你的丑陋恶行公之于众。” 一口气说完该说的,乔珍珍神色严肃地道别。 “再见,阿姨,再见,跛子姑娘。” “妈!关门!”张蔷听到自己被叫跛子,脸都气红了,等她腿伤好了,她一定要把乔珍珍套了麻袋打一顿。 “……” 郑燕南还在怔愣中,人家小同志已经走远。 “她就是经常欺负你的乔珍珍?” “对,就是她。” 张蔷气得狠捶枕头,同学四年,年年都被这遭了瘟的乔珍珍针对。 郑燕南从小就命好,嫁的丈夫又是城南郊区海子镇上的供销社主任,过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那一号人,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 “要不是乔珍珍,我能气得摔折腿?月底就要去文化馆报到,我这腿到时候还走不了路怎么办?” 说着,张蔷就急得红了眼眶。 郑燕南看着心疼,忙到床边哄女儿,“好得了好得了,这不还有小半个月吗?” “就算到时候没好,妈也会想办法帮你延后几天,肯定不会耽误你进文工团。” 这头出了气,乔珍珍才跟着刘姥姥办理了出院手续。 要不是想着自己快进文工团,也是有组织的人了,她高低还要多骂好几句。 真是便宜她了。 半个小时后,回家躺到阔别已久的小床上,乔珍珍是打着滚儿的撒欢,不过还没滚两圈,就听到楼道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是讨厌鬼。 虞晚提着编织筐,刚要拿钥匙开门,门就从屋里打开。 “珍珍,你没事了?” “我能有什么事?” 乔珍珍一手夺过讨厌鬼拎着的编织筐,示意她快进屋别晒着,“组织上已经把我的冤屈洗刷干净,从今天起,我乔珍珍不用再在医院当缩头乌龟了。” “……”组织?可真能扯。 虞晚娇声笑了笑,走在后头把屋门顺带上。 昨天沈明礼才跟她说了知青办的人会走,没想到今天连乔珍珍的事情也一并解决了。 执行力真是没得说。 乔珍珍把编织筐拿进屋里柜子上放着,又急着问讨厌鬼。 “知青办的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乔珍珍见过不少逃避下乡的人,不管奋争地多激烈,哪怕自残摔断腿。 知青办一样会把人带走。 除非家里有其他人愿意顶上,不然这事的最终结果都是一家子挨批斗。 虞晚用胳膊肘撞了撞乔珍珍,想要撞散她的煽情。 乔珍珍敏捷回撞,却不妨碍她看向讨厌鬼的眼神带着担忧和焦急。 “我是真怕你被抓住,以后就回不来了。” 被撞个趔趄的虞晚,瞪了乔珍珍一眼,“好了,现在没事了,你也不用操心。” “嘁,说得好像谁爱操心一样。” 乔珍珍贫完嘴,又留意起编织筐里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她面露疑惑道:“你这是从哪回来?” “……” 真是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每到这种事乔珍珍都很会抓重点。 虞晚揉着胳膊,敷衍道:“我不是要躲知青办的人吗?所以在外头住了两天。” “外头哪?” “一个熟人家。” “熟人是谁?”乔珍珍追问。 “就是一个熟人。” 乔珍珍急了,“你快说!别想瞒着我。 到底是哪个熟人?” “你连名字都不敢透露,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还是说,你被……” 虞晚被说得心口一跳,提裙坐到椅子上,“你别瞎猜,行不行?”猜得也太准了。 乔珍珍是彻底急眼了,一副恨其不争地咬牙切齿:“讨厌鬼,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吗? 你在京市都不认识几个人,你说的熟人又是哪个熟人?” “你要真被怎么了,你瞒着我干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是谁,我一定帮你教训回来。” “唷,你还要打架啊?”虞晚故意逗她,摇着躺椅,别提有多悠闲自在。 眼瞅着乔珍珍快要发飙,她又轻笑着安慰她。 “好了,别问了,我什么事都没有,也没有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去,给我泡一杯茶来。” 乔珍珍被讨厌鬼不领情的样子给气着了,“喝个屁,自己泡。” “你茶艺那么好,我泡就是浪费,快给我泡一杯,我这几天东躲西藏,不是睡桥洞就是蹲小花坛,连着翻了好几天的围墙,可真是遭大罪了。” “桥洞花坛就是你的熟人?” 乔珍珍有些不相信,但她宁愿是这些熟人,讨厌鬼长得太招人,她实在不放心,要不教她些腿脚功夫? …… 一下午,不管乔珍珍如何旁敲侧击,虞晚都没跟她透露半个字,等到傍晚刘萍下班回来,刘老太也提着个保温桶来了家属院。 这会儿过来,那肯定是有事。 看到两个女儿都在家,连晚饭都做好了,刘萍忙着奔走多日的疲惫,也在这一刻消散。 “小虞,珍珍,来,先喝一碗姥姥熬的消暑祛湿汤。”刘老太把带来的解暑热的草药汤分了出来,又感叹起乔珍珍给家里争了一口气。 乔珍珍听了得意得不得了,总觉得自己是忍辱负重,苦尽甘来。 以后还要干出些大事,让她妈还有她姥姥和讨厌鬼都刮目相看。 刘萍也笑着夸了两句,夸完又一脸晦气地说起知青办的人,“也不知道这帮人是怎么回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闹得我们家里不安生,他们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人。” 虞晚一直没说话,斯斯文文小口小口地喝着枣红薏米汤。 她红馥馥的唇瓣偶尔吐出一粒枣核,额间因喝汤热出的一层薄汗,湿濡濡地浸湿在她眼底,让人看不清也看不透。 知青办的人突然没再蹲守乔家,乔珍珍的毕业证又在同一天放了下来。 其中要深究的缘故,能在谁身上? 刘老太跟刘萍心知肚明,可又不好直接点破,就在这么睇来睇去的眼神里,转眼就到了星期六。 第105章 犀利的沈明礼 七月过了大暑,气温是见天儿的拔高。 星期六这天,更是热得不得了。 广播里播报,气温是今夏最高。 刘萍不想让女儿遭罪,也不让下厨做饭,母女四人除了早饭是在家里吃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在隆兴裕饭店买现成的。 虽说家里男人一个被关派出所,一个被关单位禁闭调查。 但工资还在照常发放。 对于吃喝上面,刘萍也毫不吝啬,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要活得体体面面,三个含苞待放的女儿就是她的底气。 至于现在瞧她家热闹的人,都给她等着。 今天的星期六其实跟以往度过的星期六一样。 只是因为被某个人赋予了承诺。 这就让虞晚不受控制的心生期待,要问她为什么期待,她也答不上来,但肯定不是喜欢沈明礼,急切想嫁给他的谬因。 抱着沈明礼什么时候会来,怎么来的困惑,虞晚从上午等到下午,从午后等到傍晚,最后直到夜里上床睡觉。 那个说好要来的人也没出现, 虞晚有些后悔,早知道沈明礼不来,下午就该跟乔珍珍、乔珍美去照相馆照一寸照。 “男人的话,果然不能信。” 抱着这个感慨,虞晚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夜深后,天上坠着七八颗星,热意也被凉风吹散。 病床上的沈明礼恰好被吹进屋的凉风惊醒。 “醒了?” 说话人是沈明礼的大姐沈明娟。 她放下手中的书,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姐弟俩长得并不相像,沈明礼像父,沈明娟像母。 沈明礼愣了一瞬,断掉的记忆才续接上,想着还有紧要事,立马撑着胳膊要起来,沈明娟见了赶忙去扶他,“你可别乱动,背上全是伤,要把伤口折腾开,吃苦头的还是你。” 不提还好,一提沈明礼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可他顾不上身上的伤,急道:“现在几点了?” “凌晨一点。” “星期几的凌晨?” “星期天。” 一听过了约定时间,沈明礼拔掉手背输液管,强撑着下床,沈明娟拦不住,又怕拉扯着碰到他伤口,随即脸色难看的训斥。 “有什么要紧事,非得现在走?你还想不想好了?” “爸才抽了你一顿皮鞭子,难不成还想再挨一顿不成?” 沈明礼不跟她争辩,光是穿衣服就疼得他出了满头汗,他爸是下死手收拾他,这会还留了个帮凶守着他。 沈明娟见他不吭声,只得自己把事情戳破,“那乔家丫头,你就别惦记了,爸的态度,还有爷爷的态度,你又不是没瞧见。” “妈因为你的事,还跟咱爸吵了一架,这会家里为了你的事是彻底乱翻天了。” 沈明礼眉毛拧作一团,疼得倒抽气还要听沈明娟啰里八嗦。 他急着换病号裤,让他姐转过脸去,沈明娟不肯,见沈明礼就要这么出去,又泄气般的白了他一眼。 她背过身,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明礼,你就听姐一回,你跟乔家那丫头真的不合适,你非要娶她进门,就是害了人家小姑娘。” 这话,沈明娟其实是没立场说的,可她走过同样的一条路,作为过来人,她希望弟弟不要重蹈覆辙。 “婚姻不仅仅是靠两个人的感情,更多的是家庭条件的匹配,她出身条件太寻常,嫁进我们家,注定会矮人一头,受人冷眼。 生活会磨平一切,等感情归于平淡的那一天,你一定会后悔,后悔娶了一个处处让你被奚落的妻子,一个初中毕业的渔村姑娘,一个时时刻刻需要擦屁股的岳家。” 沈明礼本不打算跟沈明娟争辩,可她笃定的口气,还有看不起的鄙夷,都让他难以忍受。 他神情略显憔悴,嘴唇干裂起皮,可眉眼间都是寒芒,“沈明娟,我不是你,我也不像你,你跟沈政委才是当之无愧的亲父女。” “你跟他总有许许多多的借口,把自己的欲壑难填全推到别人身上。 他嫉妒我,发了疯地嫉妒自己的亲儿子,因为我敢为了喜欢的人去抗争,而他不敢。” “他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就接受了爷爷的安排娶妻生子。” “他既舍不下权利,又害怕遭人耻笑,可我是他的儿子,我怎么可以不像他?所以他一鞭鞭下死命的抽打我,妄想让我屈服他,又想证明他才是明智且正确的。” “闭嘴!” 沈明娟心中掀起巨浪,巨浪快要拍翻名为父亲的船,她不允许任何人的诋毁,指着沈明礼怒道:“谁允许你这么说话的?你凭什么这么说咱爸?” 沈明礼轻笑着扯下另一张遮羞布,“你沈明娟也嫉妒我,嫉妒我是男人,可以享受沈家唾手可得的一切,而你是女人,得不到沈家的栽培。 所以你寄希望于情爱于丈夫,可张国斌就是个普通人,你在感情淡去后开始憎恶他的无能,又痛恨自己当初的选择。” “你规劝着我,看似是为我好,实际上是想让我跟你一样,跟沈政委一样,这样你们就能自己骗自己。 看,所有人都会这样,所有人做了选择都会后悔没选的另一种可能。” 沈明礼长得像沈父,其实更像年轻时候的沈老爷子。 在有些方面,一样的无情又专横。 “你们是你们,而我是我,我不畏惧别人的冷眼,也不惧失去权力。 我选择的人,她不需要背负我的期望,我的责任,我喜欢的就是有鲜活气的她。” 亲弟弟的话让人震耳欲聋,沈明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 她惨白着脸,拼命咬着牙才能克制自己的失态。 不过走出去的沈明礼很快又折返回来,他面色淡淡道:“你不用在这守着,我要休息了。” “你!” “我懒得管你!” 沈明娟差点被气死,她就不该拦,真是白受一场气。 她怎么就忘了她这个弟弟有多理智? 现在凌晨一点,从军区医院步行到报社家属院,以他的脚程和现在的身体状况,到了也快三点了。 熬到天亮,还要等到虞晚吃过早饭才能找上门。 考虑实际情况,沈明礼决定先休息,明早再搭最早的公交车回报社家属院。 挨了一顿打,又一天没吃饭,沈明礼趴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窗外已是天光放晴。 一排灰麻雀正叽叽喳喳叫得欢腾。 外头守着的警卫员听到屋里动静,叩了下门,得到准许才把打好的早饭送进病房。 沈明礼吃过早饭,也有了精气神,离开医院前,他要去跟爷爷打一声招呼。 只是到了沈老爷子那,不等他开口说走,老爷子就从抽屉拿出两个档案袋。 “选一份。” 两份档案袋都没有明确标识,可沈明礼清楚里面的东西意义非凡,“能两份都选吗?” 沈老爷子板着脸:“只能选其一,选了以后随便你要怎么样,我这把老骨头是犟不过你。” 沈明礼伸向左边,可又犹豫,最后换到了右边。 “自己选的,别后悔。” 第106章 筹备婚事 档案袋很薄,打开后,里面有五页信纸。 沈明礼拿在手上一页页翻看,直到看到最后一页,捏信纸的手都在颤,他强压怒火,语气淡定道。 “爷爷,你不用为了拆散我,做到这个地步。” “上面写的内容我一个字都不信。” 沈老爷子端着茶杯喝了口清茶,品尝过后才慢悠悠道:“你跑京市大弄澄清证明的时候,我就安排人去了滇南乐水。 原本我不打算把这份档案拿出来,可你如今泥足深陷,不把真相摆在你面前,怕是要被耍得团团转。”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相信小虞不是那种人,她是一个好姑娘。” 沈明礼铿锵有力的辩解,差点没把老爷子气得心梗,一连喝了两大口清茶顺气,才有命继续听下去。 “小虞她生得好,没人护着她,难免会遭人嫉妒迫害,她就是在渔村呆不下去,所以才跑到京市投靠亲人。 那些人知道她有好前程好婚事,一个个巴不得她落难才好看热闹,从这些人嘴里打听来的消息,根本就当不得什么证据。” “总之,除非小虞亲口承认,要么我亲自抓现行,否则通通都是编造谣言。” “小虞她二姐已经遭遇过这种无中生有的谣言,我不能再让小虞也陷入这种处境。” “滚!” 沈老爷子一个茶杯砸过去,“沈明礼!你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你想娶谁就娶去!” “娶了媳妇就给我滚回滇南去,别在老子这碍眼。” 沈明礼躲过摔来的茶杯,却没躲过溅起的茶水,好好的一件白衬衣,弄得一身茶叶水。 他嘴角荡着一抹笑,知道老爷子这是同意了。 于是趁热打铁:“婚礼就在军区医院办,简单请些常来往的亲戚就行,我只有七天假期,下周星期三就是好日子。” “结婚报告等我回了滇南交上去,这边假期结束,我就会带小虞去滇南随军。” “滚!” 沈老爷子发过一通火,气归气,但打心眼觉得孙子比儿子强。 当年老二沈少铭跟厨娘的女儿是青梅竹马,后来暗生情愫,可面对现实又嫌弃人家小姑娘是中俄混血,怕影响个人发展,还没到成家立业那天就早早跟人划清界限。 他这个老头子可没做过棒打鸳鸯的事。 等孙子走了,沈老爷子又打电话给在海关机关上班的儿媳陆玉珠,让她操办沈明礼的婚事。 老爷子交代过的话,陆玉珠只能照办,她两个儿子从小都不是她亲自教养,现在这婚事也不是她能左右的。 心里虽有不满,陆玉珠也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她可真是小瞧了那丫头。 不过这事儿还得怪女婿张国斌,他什么时候把报社家属院分的房子让给明礼落脚的? 也不给家里吱个声。 要不是前天婚事捅出来,她到现在还以为儿子住在国防军大。 张国斌前两天不知道小舅子要闹着娶乔家姑娘的事,在家里被岳母甩脸色,他还以为是自家大哥办的那事,让岳母知道了。 等到今天中午听岳母和妻子说买结婚用品,张国斌才从云山雾罩里出来。 合着他大哥张国栋借沈家的势,欺压小舅子未来的小姨子,难怪点他那。 “今儿是星期天,星期三就要办婚事,赶是赶了点,这不考虑明礼7月29号要回滇南军区报到吗?”陆玉珠顾着面子,还要以一副理解儿子的态度来办这事。 她冲大女儿笑道:“你当大姐的帮着收拾下新房,要请的人列个单子出来,今天下午就挨着挨着打电话通知,主要通知常走动,离得近的,远的就拍个电报寄份喜糖过去就成。” 张国斌适时插话:“妈,还要准备什么结婚东西吗?你尽管说,我一定帮着安排妥当。” 他大哥是供销社主任,这可是将功补过的好时候。 “家里什么都不缺,你就帮着准备些喜糖喜烟,不要太好,也不要太次。 还有再去德善斋订几桌席面,至于订几桌,你跟明娟商量着来。” 陆玉珠心里想着还有什么遗漏,又想起场地的问题,“考虑老爷子的身体,婚宴场地就借军区医院后面的小公园办,这事我会跟那边人交接,其余事就不用你俩操心了。” 沈明娟今天凌晨还劝弟弟不要娶乔家姑娘,结果到了中午,婚事都定下了。 老爷子就是偏心,眼里只有两个宝贝孙子。 早年,沈明娟也想进部队,可家里没一个人同意,其实就是怕她早进部队,借着家里背景升上去,以后会给弟弟下绊子。 又或者是怕她用了家里的人脉,轮到两个弟弟就不好再用同样的法子铺路。 沈明娟有时候很矛盾,弟弟混得比她差,她心里急,可要真比她好,她又有些不得劲。 这些想法都是她自个揣摩的,有时候她也觉得家里做得对,如果她早十年进了部队,对于两个弟弟,她肯定不会出力扶持。 还会搬出一大堆要讲行事作风的大道理说服自己,说服所有人。 娶个小门户的弟媳进门也挺好,毕竟浓情蜜意的时间很短,可要娶了门当户对的方家姑娘,那步步青云的日子可就太长太长了。 说完军区大院,又说家属院这边。 早饭过后,刘萍准时出门上班,乔珍美挎着篮子去了菜市场,乔珍珍因为要去找同学显摆,也在家里呆不住。 她一走,家里就剩虞晚一个人。 虞晚从昨天等到今天,现在是彻彻底底不抱希望了。 可如果沈明礼真的没有娶她,那个梦,似乎就要成真了。 梦里,乔济南会入狱好几年,出来以后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为报仇一口气犯下十几条命案。 可照目前形势,乔济南只跟被他误伤的梁钊有过矛盾,以及背后写举报信的梁钺。 就这么两个人,不至于要杀十几人? 而且梦里没有亲人的存在,那大家都去哪了?还有她自己呢? 想到这,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直扑虞晚心口,她莫名觉得心慌气短,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喉咙。 难不成…… 大家发生意外都没了,所以才有出狱后的乔济南连杀十几人报仇的命案? 不行不行,不能乱想。 这也太可怕了。 如果完整的梦境是这样,那她就一定要嫁给沈明礼,然后借着沈家的背景把乔济南捞出来。 不然的话…… 那可真就按照梦境发展了。 算了,还是多等沈明礼两天,或许他有事耽搁了,毕竟他爷爷那么反对,肯定少不了跟家里抗争,电视剧不都是这样演的吗?绝食、被绑、出不了家门。 要等两天,沈明礼还没来找她,她就去找沈明礼。 虞晚脑补了一大堆,楼下传来门卫的喊话声。 “乔编辑家里有人吗?大门口有人找。” 虞晚朝楼下应了声,“谁啊?” “她说是小槐花胡同的秦大妈。” 秦大妈来找她做什么?虞晚觉得奇怪,还是下楼去了大门口。 第107章 水到渠成 大太阳下,秦大妈穿了身藏蓝旧式土布衫,挎着的篮子里还有些蔫儿的鸡毛菜。 看到一身白色连衣裙的虞晚,忙上前传话。 “可算是找到个能递话的了。” 虞晚笑着问:“秦大妈,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有什么事,是过来带个话,二十多分钟前,城北派出所的人来胡同传话,你姥姥跟你姥爷都不在家,家里其他人又都在上班,这不我就想着来家属院找你。” “派出所让带什么消息?” 秦大妈瞟了眼正往这边瞅的门卫小子,拉着虞晚去了大门的另一边,小声道:“说是你表哥刘景时跟人在肉联厂打架,这会正关在派出所,让家里人签字领人。” “表哥?” 虞晚知道舅舅家有三个儿子,可刘景时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不是在下乡吗? “昨儿下午就回来了。”秦大妈瞅她这神情就什么都懂了,多说了两句。 “你表哥打小就爱跟你大哥乔济南玩,回来听乔济南出了事,可不就找人撒气去了。” 虞晚不清楚刘景时和乔济南的关系有多好,但姥姥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一个性子这么急的刘景时回来?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话我带到了,城北派出所催得急,你赶紧去。” 秦大妈看她发愣,又提了一嘴,见虞晚回神,嘀咕道:“我得赶回家做饭去了。” 秦大妈挎着菜篮子走了。 虞晚还在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她也不知道是现在去城北派出所,还是等到中午舅舅舅妈回来再提,但秦大妈说那边催得紧,要耽误出别的事就不好了。 想了下,她在门卫留了个口信,然后去了城北派出所。 城北派出所离报社家属院不远,穿过一条大马路,走进小槐花胡同然后接着往北走,再穿过一条条奇怪名字的胡同,很快就到了派出所。 城北派出所是一排二层砖瓦房,一楼用作办案,二楼当作宿舍,左右两边还有几间平房和自行车棚子。 虞晚才走进院子,就被审讯室门口的两人吸引了注意力。 两根长条凳上的男同志,一个鼻青脸肿,另一个也没好到哪去。 其中一位应该就是打架的刘景时。 虞晚没见过刘景时,凭借人与人第一次见面的亲切感,她走到右边靠柱子的那位男同志面前。 “刘表哥?” “啊?”肿着一只眼睛的梁钺,有些懵,他什么时候有个这么漂亮的表妹了? 虞晚看他乌青着一只眼,憋着笑:“你没事?” “没事。”梁钺条件反射地答话,不对,他不姓刘。 刘景时没见过虞晚,昨天回到家就一直在商量帮乔家表哥拖延下判决书的事,这会看到漂亮女同志,还在心里暗骂,歹竹出好笋,这么水灵的姑娘长在梁家不可惜了吗? 忽然他反应过来,“我姓刘。” 虞晚转眼看下窗户下的男同志,疑惑道:“刘景时?” 肿着嘴,说话不利索的刘景时点了点头。 梁钺暗骂:“……”呸,真是草窝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居然是乔家人。 “……” 虞晚觉得有些尴尬,认错人了。 可眼前的刘景时怎么跟刘景文、刘景武长得一点都不像?粗胳膊粗腿,一只脚还搭在长条凳上,坐在那跟个山墩子一样,再时不时咧嘴吸气的,怎么看都像个二流子。 她走过,试探性地喊了声,“刘景时表哥?” “唔。”刘景时嘴皮肿得厉害,一动就疼,说话也费劲。 虞晚看他这样,“行了,我去帮你办理签字,你这……” 话没说完,刘景时一个劲儿地冲她挥手,担心虞晚看不懂误事,又连着摇了两下头。 虞晚不傻,立刻灵活调转话头,“你这伤的太严重了,谁打的你?我们必须要他负责到底,一定要让他知道朴实人民是不能被坏分子欺压的。” 刘景时满意点头,眼露欣慰,不愧是表哥的妹妹,脑瓜子就是转得快。 梁钺:“……”谁欺压谁? 到底是谁跑到肉联厂找他理论,几句话不合就跟他动手? “是打架人家属吗?过来办理一下手续。”这时,屋里出来一名年轻警员,朝虞晚喊了声。 “不好,我放在门楼下的菜蓝子忘了提,得赶紧回去找去。” 虞晚随便说了个借口,人一溜儿烟地跑了。 既然刘景时不让她签字领他走,那她现在去办理手续,不就误事了吗? “回来!先把字给签了!” 年轻警员在后头吼,虞晚跑得飞快。 出了派出所,她就去了小槐花胡同,可惜姥姥不在家,小跨院没人。 虞晚坐在石榴树下等,直等到其他前后院的烟囱飘烟,也没等到刘姥姥回来。 “平时这个时间,舅舅也快下班了。” 估摸着,又等了半个小时,刘家人好像是说好了一样,直到隔壁屋的郑老师下班也没见着人。 虞晚没再接着等,干脆回了家属院,不过才绕过小花坛,五号楼的三楼上就丢下来一小块煤球渣。 抬头一瞧,是沈明礼。 顾不得回家吃饭,虞晚先去三楼找沈明礼。 进屋后,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被家里给绑了吗?” “我来晚了。” 话音齐落,两人相视一笑。 虞晚是笑他白衬衣上的深色印记,沈明礼是看她笑自己也跟着笑。 她嗔怪道:“怎么没准时来?” “挨了顿打,用了点苦肉计,所以就耽搁了些时间。”沈明礼轻描淡写的说自己的事,说完又瞄向桌上的档案袋。 来的时候他就想过,要不要问,可要是不问,藏在心里早晚会成疙瘩。 犹豫再三,沈明礼选择亲自把脓包挑破,“小虞,有人告诉我,你在渔村跟某位男知青有过关联,我想听你解释一下。” “哪位男知青?”虞晚一问三不知,不是装的,是真不知道。 “就是你原来在老家认识的薛知青。”沈明礼垂眼仔细观察着她,想从虞晚身上发现些什么。 “……” 她那认识什么薛知青,她又不是原主。 虞晚将眼波转到桌子上,心下了然,“是这份档案袋里写的吗?我看看,或许能想起来。” 想起来就给沈明礼编一段恩爱情仇。 把他气死最好。 沈明礼把档案袋往她面前推了下,即然拿过来的东西,就没有不让人看的。 虞晚拆开档案袋,快速看了下,等看到第四第五张时,眼睛明显瞪大。 乔珍美被造谣什么小树林就不得了了。 信纸上写得还更劲爆。 “礁石滩,破渔船上衣衫不整,经常消失一整天,主动示好送鲍鱼咸肉,椰子树下喝同一个椰子。” 虞晚一条条念重点,还不忘问沈明礼,“你觉得可信吗?我虞晚会是那种倒贴的人?发什么梦呢,什么男人值得让我送鲍鱼?还捡他喝剩的椰子水?” “真的没有这些事?”沈明礼伸手去握虞晚的手,目光灼灼地想问个肯定答案。 “绝对肯定没有,这些事我自己都没听说过,一看就是瞎编的。” 虞晚面露嫌弃,抱怨道:“你好好想想,我跟你第一次见面,对你是什么态度?你再想想我对所有邻居街坊又是什么态度?” “除非是亲戚,其余男同志一律冷淡无视,不是我没礼貌,实在是有些人的心眼太坏,一不注意就造谣说我不正经,又或者爱跟男同志勾勾搭搭。” “家里有镜子,我清楚自己长什么样,要再逢人就笑,人家只会骂我是骚狐狸,可不会说我待人和善。” 听虞晚这么说,又遭她掐了一把腰,沈明礼那点小疙瘩是彻底痛没了。 “下午能去你家拜访伯母吗?我想跟你家里人提结婚的事。” “行,我这会儿回去跟我妈说。” 刚要起身,虞晚又提醒一句,“别空着手上门,提点水果罐头、饼干、红糖之类的。” 第108章 蝴蝶被捉 虞晚说完就要走,转起的白色长裙裙摆,像只翩然的蝴蝶。 沈明礼捉住她,不肯让她轻易飞走。 “你就不问问我挨打挨了哪?” 他想在虞晚面前彰显男子汉气概,伟岸结实的体魄,可听不到只字片语的关心,沈明礼又有些心有不甘,问完后,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 小心眼到对她的好,一定要让她看见,对她的体贴,一定要让她感受到。 扪心自问,他不是一个无私奉献的男人,尤其是在感情上。 所以做不到一直得不到回应,还能一如既往地示好下去。 他也是讲自尊和体面的。 虞晚眨了眨眼,思考了下,“把裤子脱了我看看,是不是打屁股了?” 这一刻,沈明礼觉得他其实没那么爱面子。 两分钟后,沈明礼单手脱掉衬衣,愉悦地趴在床上,还把裤头往下放了半截。 背上伤势重的地方包了纱布,蔓延到腰侧和腰窝的余横全是三指宽的血棱子。 触目惊心的伤势,让虞晚有点为自己的以后担心。 婆家这么反对的婚姻,也不知道会有多少鸡零狗碎。 “这得多疼啊?难怪你来迟了,要换了我,肯定得躺半个月。” “你居然就耽搁了一天。” “不对,准确来说是半天。”虞晚伸出指尖摸了下他肩头,真心夸赞道:“沈明礼,你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强,为了娶我能做到这个份上,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有多么的坚不可摧。” “小虞。” 沈明礼想听的就是这些话,像某种奖章,只是给奖章的人必须是虞晚。 “我允许你可以亲我一下。” 虞晚特娇矜提裙蹲在床边,歪着脑袋,把脸颊凑到沈明礼眼前。 “这样不好。”他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低沉。 “不亲算了。” “……” 沈明礼抿了抿唇,不带犹豫地闭眼亲了上去。 等虞晚感觉到唇上一片柔软,眼睫连着颤了好几下,让他亲脸,亲什么嘴? 亲嘴就算了,怎么还伸舌头? 虞晚觉得他有些烦,刚要站起身,后脑勺就被男人的手掌摁住。 “嗯…好了,唔…别……” 沈明礼强行让奖章颁发流程进行完整。 最后得了虞晚两个不满的大白眼,不过长得好看的人,即使翻白眼也是活灵活现的美。 “沈明白,你烦死了,我现在回家吃午饭,你半个小时后,一个小时内来我家提亲。” “好,我一会儿就来。” 她又强调:“不许迟到,不许早到,更不许不到。” 沈明礼轻挑长眉,一副迁就纵容的神情,“我肯定来。” 报社家属院一号楼的二楼。 回到家的虞晚,已经错过饭点,乔珍美才洗好碗筷,乔珍珍正在收拾她那盆长势奇好的小葱。 坐在沙发上织羊毛围巾的刘萍,看到女儿回来,笑问:“小虞,你去姥姥家有什么事?” 差点被她给忘了,虞晚走过去坐下说,“舅舅家的刘景时把肉联厂的梁钺给打了,这会正在城北派出所,上午派出所让家里人去签字领人,我去了后刘表哥不让签字领他走。 然后我就想着回到小槐花胡同递消息,可等到吃午饭都没等到姥姥姥爷,舅舅舅妈他们回来。” 简单几句话,就让刘萍猜出其中深意,她继续手里的勾针动作,语调温和道:“这事你就别管了,先吃饭。” 扭头又冲后面阳台喊了声,“珍美,小虞回来了,你帮你妹妹把锅里留的饭菜端出来。” “诶,好。” 乔珍美听到开门声就猜是虞晚回来了,她利索地把锅里热着的玉米糊,还有闷烧鲍鱼和葱段虾干一起端出锅。 左右手不得空,对擦雨花石的小妹说,“珍珍,帮着端一下糖渍西红柿和咸菜。” “讨厌鬼真烦人。” 乔珍珍嘀咕一句,放下雨花石,拧开水龙头冲了下手,端起那一小碟消暑的糖渍西红柿,跟在去了客厅。 饭菜刚摆上桌,她就念叨起讨厌鬼:“跑哪去了?到了饭点也不知道回来吃饭。” “一会儿又得让我给你洗碗筷。” “你就再享几天清福,等我进了文工团,看谁给你洗去。” 虞晚拿勺子舀了一勺糖渍西红柿里的番茄汁,一边吃着饭,一边听乔珍珍唠叨。 这丫头是个能操闲心的。 “明后两天,我会把家里要洗的衣服、床单、窗帘都洗了,你有什么要洗的放盆里。 等我走了,你自己要学着独立自强,我会给你写个家务活排班表,你照着上面做。” “……” 很大可能她用不上。 虞晚细嚼慢咽地吃着小鲍鱼,咸香弹牙,珍美的厨艺实在没得说。 什么东西都能被她做出好滋味。 坐在饭桌边的乔珍美,笑得眉眼轻弯,两个妹妹不对付,一个不说话翻白眼,一个嘴上说不停。 “你姐吃饭呢,别在旁边多嘴多舌。” 刘萍抬眼警告乔珍珍,又神情温柔地对乔珍美说,“珍美,过来看看围巾的花样,是不是你说的那种?” “要不是,妈再跟单位里的人学学勾花样子。” “诶。” 乔珍美高兴地过去看围巾,又勾得乔珍珍醋意大发。 “这么热勾什么围巾?月底我就要进部队了,也没见你们有什么表示。” 乔珍珍上午去了同学家显摆,谁曾想人家苗晶晶已经要去供销社上班了,那一身新衣服新皮鞋,可好看了。 “表示什么?进部队又不是不回来了。” 刘萍把围巾放在珍美脖子上比划大小,瞧她喜欢才接着勾线。 乔珍珍的满腹牢骚刚要发作,就听到不亚于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妈,二姐,珍珍,我要跟你们说一件事,一会儿会有位男同志上门说亲事。” 乔珍珍急道:“亲事?谁跟谁?” 乔珍美明显遭了中创,小虞什么时候有的对象?她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不知道? “他叫沈明礼,是滇南军区的一名军人,一会儿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刘萍放下围巾,神色凝重道:“小虞,你跟妈进屋一下。” 虞晚喝完最后一口玉米糊糊,咽下嘴里的虾干就跟亲妈去了她的房间。 留在客厅里的乔珍珍和乔珍美皆是一脸懵,对于虞晚的话,明显没消化完。 “姐,讨厌鬼才多大就想着结婚,她是不是被什么盲流给骗了?” “不会,小虞没那么傻。” “可她才多大?怎么能随随便便跟人结婚?不行,我要阻止她,她一定是在乡下呆久了,来京市稍微遇到一位男同志就被迷晕乎了。” 乔珍珍怕讨厌鬼上当受骗,再想起前两天的事,更加觉事发蹊跷。 乔珍美拍了一下她,有些无奈,“你先别急,等妈和小虞说完话再看。” 短暂几分钟过后。 刘萍跟虞晚一起走了出来,对于刚才提的亲事,都有些讳莫如深。 乔珍珍想问,又被乔珍美拉着制止。 又等十来分钟,安静的楼道响起一串陌生的脚步声。 “叩叩叩。” “有人吗?请问这里是虞晚同志的家吗?” “谁啊?”刘萍应的声。 “我是沈明礼,特意上门拜访伯母。” 第109章 婚礼前 开门的是乔珍珍,看清是谁,也是一愣。 是那个在护城河救了她,又差点把她给磕死的男同志。 阳光照进走廊,身穿军绿色衬衣的男人爽朗一笑,露出整洁的一排牙齿,他长眉如墨,鼻挺唇薄,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睛生得格外的好,又格外的亮,在阳光下整个人都有些熠熠生辉。 可惜就是太黑了点,弱化了长相优势。 沈明礼以为开门的是虞晚,看到不是她,脸上的笑意稍稍转淡,“乔同志,你好。” “哦,你好,同志。” 乔珍珍后退半个身子,请人家进来。 刚还坐在客厅的乔珍美和虞晚已经回了房间,客厅只有刘萍一人。 “小沈同志,你这是?” 刘萍明知故问,放下手里钩针,笑着请人坐。 沈明礼把手里提着的四大包放茶几上,礼貌道:“伯母。” “快坐快坐,珍珍去给客人泡杯茶。” 乔珍珍噢了声,走到柜子边拿出玻璃杯和茶叶,先洗了遍茶,再重新倒入开水,冲泡好后,将茶杯放在桌上。 刚要挨着亲妈坐下,就被刘萍睇眼色,回了自己屋。 屋内一霎安静下来。 沈明礼坐在窗边独椅上,不经意地观察屋里摆设,忽听藤条沙发上的刘伯母说,“小沈同志,你三番几次照顾我们家虞晚,伯母还没亲自向你道声谢,你倒是客气得很。” “上门就上门,怎么还带这么多礼?”刘萍将四个油纸包睃了一圈,看大小和放在桌上的重量就猜到里面是什么。 心底对这位沈同志的印象好了不少。 “第一次上门拜访,有些俗礼还是要讲的。” 沈明礼不擅跟女同志打交道,偏偏乔家这会又没个男人,客套一两句,他就直奔重点。 “伯母,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说我和小虞的婚事,希望能得到您的同意。” “婚事?”刘萍作出才听说的惊讶,其实早就跟女儿通过气。 “伯母对我的个人情况,以及家庭状况可能还不清楚,我再向您郑重介绍一下。” “我叫沈明礼,今年23岁,毕业于国防军大,京市人,现在是滇南军区的一名排长。 父亲沈长铭,母亲陆玉珠,因工作单位的特殊性,对外不方便透露两位的职位职称,家中四姐弟,我排行二,上有一姐,下有一弟一妹。” 躲在门后的乔珍珍和乔珍美,对视一眼,这自我介绍,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虞晚虽没趴在门后偷听,耳朵却一直留意着外面动静。 除了多了句国防军大毕业,以及父母名字,自我介绍还跟前两天说的一样,刘萍略显愁态,端起茶杯吹了吹,吹散飘着的茶叶,“婚事,你能做得了主?” “这种事可能还得是要长辈坐下来谈才合适。” 沈明礼没碰桌上的茶水,眉宇间多了些严肃,考虑再三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或许是我没把话讲明白,这次上门是来谈虞晚跟我的婚事,并不涉及到我父母。 我父亲因为工作的敏感性,经常不在家,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三次,婚礼也不一定会出席,至于我母亲,她其实并不看好这门婚事。” “所以不会有两家人坐下来面谈的事。” 话说得有些直白,刘萍脸上臊得慌,可她也的确拿不出话来立脚,现如今丈夫被关着调查,儿子还在派出所,说出去都是丢人的份。 军区大院的亲家肯答应这门婚事,都不亚于是忍气吞声。 至少,换她在那个位置,儿子要娶这样的人家,说破天都不可能答应。 矮人一头,说话就只能往通情达理上扯。 刘萍放下手中茶杯,叹息一声,“小虞从小没在我眼前长大,对于她的婚事,我虽然是她的母亲,但决定权都在她自己手上。” “再说现在是新时代,也不兴包办婚姻。” 自圆其说的下了台,后面彩礼什么的,刘萍也看得很淡,只是唯一一点,那就是必须要办婚礼。 明面上,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刘萍的女儿嫁的是军区大院的沈家,女婿是前途光明的高干子弟。 婚礼方面,家里已经做了安排,沈明礼把这些事情说清,还没忘要女方宴客名单,“考虑我的假期只有一个礼拜,所以婚礼定在下周星期三,还请伯母给我一个请客名单,我好做下具体安排。” 婚事就这么草草定下。 不过这时代的婚礼也的确很简便,相看合适,几天后就直接结婚。 结婚流程更是简单,女方打包行李去男方家,绕着男方家转一圈,再放几响鞭炮就算成了。 讲究点的还摆两三桌,没那个条件的席面都没有。 婚事谈拢。 刘萍才让虞晚出来跟女婿说话,她心里预设是两桌二十人,具体要请的人,自然是她上班邮局分局的主任以及两名同事,还有就是丈夫报社的领导总编辑和两名同事。 另外再邀请了街道办妇女主任。 剩下的名额就是乔家和刘家两家的长辈。 虽说是喜事婚宴,带家属孩子什么一块去也没什么,但这种事还是要分场合。 男方家位置高,又是军区大院的人,要请的客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女方不能拎不清,什么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往过领。 等刘萍拟定好大概的人数单子,沈明礼拿着就要去忙婚礼的事。 “小虞,你送明礼下楼,妈这会还有事走不开。” 刘萍开了口,虞晚自然要去送沈明礼,出了家门,一路上两人谁都没讲话,好像一下多了礼数。 眼看快到大门口,沈明礼停下脚步,低头看身侧的虞晚,阳光洒在她脸上,照得她粉扑扑的腮像颗诱人的水蜜桃,“明天一早我过来接你去友谊商店买东西,别睡过头了。” “噢。” 虞晚头一次结婚,也不太懂什么流程,除了点头应声,别的事好像都插不上嘴。 沈明礼下定决心要当一个好丈夫,收敛笑意故作沉稳道:“小虞,你别怕,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虞晚没把他的话记心里,只想着前头那一句,体贴地说了句,“记得多带点钱,友谊商店东西多。” “好。” 虞晚是婚事的参与人员,但最忙的却不是她。 才回到家,就被亲妈安排去澡堂子洗澡泡澡。 家里三个女人都在为她的事忙前忙后。 刘萍翻箱倒柜的找出前两年为乔济南准备的结婚用品,大到棉被,小到枕巾,全部被她分拣一半出来。 确定好那些让虞晚带走,就让珍珍和珍美把这些东西晾到阳台上晒。 “多留神点,别让麻雀拉屎脏了被褥。” 乔珍美小声道:“妈,这些东西不都是大哥的吗?分出来用的话,奶奶知道怎么办?” 刘萍能翻出樟木箱里的东西,就是心中有数,“你奶奶会同意的,你哥这次还不知道能不能逢凶化吉,就算出来了,两三年内也不可能说亲事。” “小虞婚事急,这些陪嫁她先用,等济南结婚的时候,再买新的就是。” 乔珍美想想也是,于是没再多嘴,乔珍珍倒是满肚子疑问,但她知道,现在啰里八嗦估计要挨打。 “晒好东西,珍珍你就在家守着,珍美你去利民供销社买些便宜的水果糖,再买些红纸、请帖回来。” 交代完,刘萍就先骑着自行车去了单位请假,然后又回小槐花胡同找老太太说事。 刘老太是经过风浪的人,对于虞晚的婚事,早就再做准备,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这套黄釉餐具还有冬青釉带碗盖茶具都给小虞当陪嫁,还有这只酸枝木箱子也一并带走。” 刘萍看着这些好东西,连连咂舌,“妈,这两样不是姥爷留给你的吗?” “什么留不留的,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咱家的。” 刘老太的曾祖父是旧时王府养马奴才,后遇时局动乱,皇亲贵胄避难四逃,府里奴才可不就拿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跑路。 因曾祖父是养马奴,能托运走的大物件多了不少,听说连镶玉包鎏金的鸟笼都带了两个走。 放在皇亲眼里是寻常东西,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就是好东西。 第110章 喜事背后的筹谋 “妈,你待小虞可真好,这些好东西你连我们都没舍得给。” 刘萍倒不是酸,只是有些感慨。 姥爷留给老太太的物件拢共就那么几样,这一下就分了小一半给虞晚。 刘老太用牛皮纸把餐具一一包好,脸上笑呵呵的,人也精神得不得了。 “尽说傻话,这些东西给了你们就是糟蹋,你们姐弟四人拿着是装窝头还是装咸菜? 小虞嫁的人家姓沈,给她才能物尽其用。” 怕女儿犯糊涂,刘老太又板着脸敲打她,“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待小虞要好,她可是你刘萍的亲生女儿。” 最后几个字音,老太太说得极重,刘萍心下了然,放下翘着的二郎腿,换上笑脸帮着包放茶具。 她一边细致地折牛皮纸,一边又说起女方请客名单的事。 “小虞结婚,请客名单我定了20人,除开邮局和报社两边的领导同事,还有街道办妇女主任。 剩下的13个位置,我这边占3个,剩下的10个位置,您这边留4个,余下的6个位置给婆家。” 请什么人,刘萍都是细想过的,说完安排又不免叹息。 “就是可惜,济南和林业是不能亲眼看到小虞出嫁了。” 刘老太摞好碟碗,冷不丁地提醒:“去不去得成,你还是要去派出所和单位说一声,兴许能说同意。” “怕是上头不会同意。” 刘萍摆了摆手,又继续手里动作。 乔林业为什么被停职调查,她隐约打听过,说是写了不该写的,发表了不该发表的稿子,具体是什么也没跟她细说,只是好像跟南边边境有关。 “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总之你还是要去说的,派出所和报社又不止只有乔济南和乔林业。” 刘老太的点拨,一下戳醒了刘萍。 她也是糊涂,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差点就错过借势的好机会。 提了虞晚跟军区大院沈家的婚事,她就不信那些人不掂量掂量的办事。 老太太看事一向长远,就是可惜差了些运道,刘萍心里佩服,又不免为亲妈可惜。 不过提起这事,她忽然意识到,侄儿刘景时打架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妈,景时那小子就是个冲脾气,您让他回来是想…?” 刘峰和赵美华两口子今天都没回来,母女俩的谈话,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刘老太没瞒着,直接说明其中缘故,“他不回来,谁去拖乔济南的判决书?” “他不帮着闹这一桩事,乔家又怎么承我刘家的情?” “景时惹了事,大不了拍拍屁股回乡下继续插队,可这打到肉联厂的事,家里谁能做?还要不要工作了?” “所以您中午真是在乔家?” 刘老太笑着眯了眯眼,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让刘萍都有些心惊,老太太的这一盘棋,下得实在是大。 比她想的还要大得多。 “小虞这孩子哪哪都好,模样性子都挑不出半分毛病,可就是性子过于沉得住气,有时候需要人去推她一把。” “我不推她去看清,她怎么往前走得更坚定?”迈进沈家的门,就一定要在沈家站稳脚跟。 刘老太会有推虞晚一把的动作,也是因为周五送枣红薏米汤的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刘老太又多说了两句。 “我让你娇养着她,对她好,不仅是为了攀附谁,更重要的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后会有多可怕。” “乔家和刘家是即将沉底的船,她不登另一艘大船,那她之前享受的一切都会消失。” “吃苦耐劳,只会养出接受能力无底线,且没动力没野心的孩子。” 刘萍觉得自家被小瞧,讪笑道:“妈,你让我养珍珍和珍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老太太没接这茬,仔细着把所有瓷器都放进酸枝木箱子里,又去里间拿出五双做好的软底绸缎拖鞋。 “小虞爱穿老料子,我这又给她做了双莲红软底绸缎拖鞋,另一双花青色是给小沈的。 其余三双是给沈老爷子和小虞公婆的,你记得一并给她装上。” 刘萍接过几双拖鞋,越看越喜欢料子花色,“妈,你那些好料子还没用完?给我做两个枕面成吗?” “哪来那么多绸缎做枕面?还要留着给未来重孙做肚兜。” 讨了没趣,刘萍也不提了,以后她就是沈家的亲家,也用不着计较这些东西。 商量完婚事,刘萍就要急着回去,才起身又被老太太叫住。 “过些时日,要是你姐从马家老三那求来当兵指标,你就把珍美许给泥鳅。” “什么当兵指标?”刘萍坐回饭桌边,疑惑道。 刘老太把大女儿刘菊上回来说的事跟刘萍提了,说完还笑道:“泥鳅那小子,我倒是小瞧了,他可是个心亮主意大的狠绝色。” “火车站送马小晴走,也是他一个人行的事。” “以前我还想着拿他给珍美当跳板,如今看来,两人倒是有缘也般配。” “般配什么?”刘萍瞧不上马家,神情里带着嫌弃,“小虞嫁到沈家,泥鳅那开粪车的小子能和人家小沈当连襟?” “这有什么好比的?一个人一个活法。” 刘老太拍了拍桌,正色道:“珍美是个会持家过日子,又处处周到怕得罪人的软脾性,在我们家就是顾我们家。 可要嫁到别人家,那就是顾别人家,到时候受了委屈也是她自个儿往心里藏。” 说着,又捡起前头的事警醒刘萍,“京市大的事,你还没长够教训?” 刘萍还是不大瞧得上,敷衍道:“到时候再看,过两天小虞嫁出去,月底珍珍又要进部队,珍美我还想多留她两年。” “……” 刘老太听明白女儿的意思,也不再劝,总归是得慢慢来,泥鳅那小子真要有心,自然会使劲。 回到家属院。 刘萍又张罗着让珍美写请贴,至于乔珍珍,被使唤着折红纸剪喜字。 剪的是囍字,可她脸上的表情却跟喜色不沾边。 “拉着个脸做什么?你姐姐要结婚是大喜事,多好的日头,别逼着我打你。” 刘萍正搅拌着浆糊贴囍字,扭头斥了小女儿一句。 乔珍珍撅着嘴不敢吭声,一个劲儿地拿剪刀使气,气归气,红纸她是一张没敢乱剪,剪坏了就不大好了。 虞晚在澡堂子洗洗泡泡,折腾近两个小时才从头到尾洗了个干净,提着小筐走在路上,她感觉骨头都轻了二两。 上了二楼,回到家,屋里已经大变样,入目的红,像是进了红色迷障。 虞晚愣在门口,“妈,囍字是不是贴得有点多?” 灯泡上都粘了两个。 第111章 姐妹情深 “这哪里算多?多贴些才喜庆。” 刘萍粘好屏风上的两个囍字,确定没歪,走到饭桌边拿喜字,还不忘眼神警告乔珍珍别乱说话。 乔珍珍憋了一肚子的疑问,在一重重强压下,始终没能说出口。 讨厌鬼为什么突然要嫁人? 又为什么嫁给那个人? 她喜欢他吗?她了解他吗?又了解他们家里人吗? 当然这些问题在板上钉钉的婚事面前,问了好像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虞晚提着小编筐去阳台晒洗好的贴身衣服,乔珍珍也借机拿着两张抹了浆糊的小囍字跟了过去,可直等葱盆贴上囍字,她也什么都没问。 倒是虞晚看出她的欲言又止,笑着道:“想说什么就说。” “这可是你问的啊。” 乔珍珍倏地转过身,往虞晚那边一跳,悄摸着凑在她耳边说。 “为什么要和那个人结婚?你知不知道你才多大?你了解那个姓沈的吗?他的家里人你见过吗?” “他对你好吗?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处上的?” “讨厌鬼,我严肃地告诉你,结婚对女同志来说很重要,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在乔珍珍的理解里,结婚等同于再投胎活一次。 虞晚明白她的关心,看着这个英气又直爽的小丫头,笑了笑,“结婚的确很重要,但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她不想破坏乔珍珍对感情的向往,也不想告诉她人与人之间全是利来利往,更不想栽赃会跟沈明礼结婚是原因乔家。 犹豫一瞬,反问乔珍珍。 “珍珍,你天天在家做家务是因为喜欢吗? 你其实不喜欢,只是因为责任才去做,而我,也有我的责任。”虞晚觉得自己给出的答案很妥当,不会过于露骨,也不会过于市侩。 “你是我姐,我照顾你是应该的,可你又要负什么责?又是什么责任需要嫁人才能负责?” 乔珍珍忽然有些后悔没好好念书,讲不出那么多大道理去说服辩驳。 她有些急,急得搜肠刮肚,“是谁逼你嫁人的吗?是那个姓沈的?还是咱们姥姥?又或者别的谁?” 面对虞晚的沉默,乔珍珍忽然急得想哭,“讨厌鬼,我不想要你就这样嫁人。” “你不是让我攒钱寄回来给你吗?你嫁了人,我还怎么给你寄我的津贴?” “我们不是早早就说好了吗?等我进了文工团,给你介绍部队里的好苗子,可你怎么一下子就要嫁人了? 要嫁还嫁那么远,滇南在哪,我都没去过,还有你昨天为什么没跟我去照相?为什么没有去?我跟你连一张合照都没有,你就要嫁人了…… ” 虞晚第一次见乔珍珍哭,哭得有些丑,眼泪鼻涕糊一脸,她拿出手帕给她揩眼泪,笑着安慰她。 “好了,嫁人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我们可以写信,也可以拍电报联络。” “等你进了部队,就给家里写信,我呢,也会给家里写信,妈会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到时候只怕你交了新朋友,就忘了我这个人了。” 乔珍珍哭得更凶了,口齿不清道:“我不会。” 过了一会儿,眼泪汪汪中,瞄见虞晚在笑,她又好强地抱怨:“讨厌鬼,你不要总用脚跟子擦脸油,可熏人眼睛了。” “这都把我给熏哭了。” “好好好,怪我怪我。” 虞晚难得大度地没跟她抬杠,她才从澡堂子出来,根本就没抹薄荷擦脸膏。 “珍珍,我才是姐姐,你不需要照顾我。” 一句话,又把乔珍珍逗得眼泪横流,“呜呜呜……” 姐妹俩在阳台上抱头痛哭,刘萍听见了也是无奈摇头。 她拿起写好的请帖,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又看向桌边的大女儿,“珍美,你两个妹妹都不经事,还得是你这个当姐姐的沉稳,月底你两个妹妹都要离家,你以后可不能去那么远,妈还想天天守着你过日子。” 乔珍美正仔细写着请帖,听了这话,笑着应了声,“我都听妈的。” “还是我的米糊最听话,最省心。” 乔珍美刚好写完乔家的请帖,转眼正和笑着的刘萍对上,她腼腆轻笑,又听到亲妈的关心。 “等忙过家里的事,妈带你去买两身新裙子,新凉鞋新皮鞋也要买,咱家的珍美也要漂漂亮亮的才行。” “妈,我还有梅家姥姥给置办的连衣裙没穿呢。” “姥姥是姥姥,妈是妈,尽糊涂呢。”刘萍神情温柔地拍了拍大女儿的手背,又说起旁的事,“你爸跟你哥的事,你就别操心,日子嘛还长着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乔家的阴霾因一桩喜事,忽然有了生机。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都起来得早早的。 吃过早饭,刘萍踩着自行车先出了家属院,乔珍美要照常晒被子,却被虞晚制止了,“姐,以后的星期一还是别晒被子了,我跟珍珍不在家,妈会忘了收被褥,淋湿了就不好了。” “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 乔珍美笑着答应,又忽觉惆怅,以后她们三姐妹要再见一面就不容易了。 乔珍珍又抱着讨厌鬼的陪嫁去阳台晒,“快出门,不是要去友谊商店吗?你的东西我都看着,不会让雀儿拉了屎在上头。” 催完讨厌鬼,又催乔珍美,“二姐,你也该出门了,早点返校,明天早点请假回来。” 乔珍美跟虞晚一块儿下的楼,一起出的家属院。 到了琴台府车站,搭乘的公交车却是两个方向。 一个往北,一个往东。 “滴滴——” 忽然一道喇叭声响起。 车站不远处的马路边停着一辆军用吉普车。 虞晚正要骂某人不守时,军用吉普车下来一个人。 是沈明礼。 他今天打扮得稍微像模像样,白衬衣加黑长裤,配着双力回鞋,一头板寸好像又剪短了些,人看起来十分精神,有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不过,虞晚不喜欢这种板寸发型,总感觉像监狱刺头。 “小虞,没等久?” 沈明礼半个小时前就到了,他本想把汽车开到家属院大门口,又怕过于招摇,这才停在车站附近。 不过好像还是很抢眼,马路边就停了他这一辆军用吉普。 虞晚笑着摇了摇头,很满意沈明礼没骑个自行车来,“走,先去买东西。” 这会儿正是上班时间,家属院和小槐花胡同就隔着条大马路,急着去上班的,赶着去菜市场的,还有上学的,不少双眼睛都往军用吉普车方向瞧。 “啧啧,那不是老刘家的外孙女吗?不得了了,还坐上大吉普。” “那可是军用吉普,能开上大吉普的还不得是师级以上,天老爷呐,老刘家这回是要土老帽翻身了。” 第112章 结婚三大件瓷器、字画、钱币 走到吉普车跟前。 沈明礼先帮着虞晚拉开车门,担心她没坐过吉普车会出糗,还伸出胳膊扶了她一下。 虞晚很满意沈明礼的体贴,觉得他有时候还挺绅士。 又是帮着开车门,又是扶她上车的。 帮着关好车门,沈明礼才迈着长腿绕到驾驶位,上车后插钥匙启动汽车。 他眉骨微动,侧着下巴说,“要是觉得闷,就摇那个把手,车窗会自己摇下去。” “……” 虞晚第一次坐这种老式汽车,摇着还觉得挺有意思,不过摇了两圈,开了一半窗户,又赶紧给摇了上去。 现在马路路况不好,路面不少黄土灰尘,吉普车行驶起来扬起来的灰尘全扑脸上。 沈明礼专心开着车,偶尔用余光瞟一眼副驾驶,瞧她又捏着手帕挡灰尘,随即偏过脑袋低笑几声。 虞晚发现他在偷笑,杏眼一转,嗔他一眼,沈明礼感受到虞晚的不满,倏地神情严肃地轻咳两声。 故作姿态的掩饰,又招了虞晚的白眼。 他没话找话,正色说起安排,“一会儿到了友谊商店,先给你挑一块女士手表,自行车等我们去了滇南再买,这边买的话,坐火车不好带。” “不要自行车。” 虞晚折好熊猫啃竹子手帕,放进裤包里,语气里的随意,却让沈明礼不敢随意,“不要?那收音机呢?” “也不要。” 沈明礼转头看向虞晚,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清润嗓音中带着点男人独有的沙哑,“怎么?生我气了?结婚东西还是应该买的。” “这两样买了也没多大用处。”虞晚有自己的考量,“一会你带我去友谊商店里面的文物商店转转,买几样里面的东西怎么样?” “文物商店我们可以逛,结婚的东西也要买齐。” 只要不是同他闹脾气就好。 十几分钟后,军用吉普行驶到友谊商店外。 车还没开进停车空地,就有人小跑着过来帮着看位置倒车。 虞晚还记得这位工作人员,上回在门口拦着她们查工作证件。 沈明礼没有出示自己的军人证件,先不说他是滇南军区的证件,光一个排长身份也不够。 所以用的是他母亲陆玉珠女士的工作证,还有一张特批条。 虞晚不经意扫了眼证件,一眼就看清上面写的工作单位:京市海关,职位:高级关务监督。 对于这个职称,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工作证也不是常见的红色皮,是少见的黑皮证件。 沈明礼收回证件,笑道:“进去。” 走进友谊商店大门,很快就有一名女售货员过来服务,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全程帮忙介绍。 只要你眼睛多看了什么两眼,售货员就开始像广播播报员一样的讲解商品。 在这样的热情服务中,虞晚不知不觉买了不少东西,饼干、糖果、罐头、巧克力,被引着到了二楼服装区,又选了两条连衣裙,一条蓝色中袖收腰及膝长裙,一条白色雪纺衬衣长裙。 婚服选的是列宁装,虞晚想买蓝色的那套,一直没说话的沈明礼忽然开口,“选这套。” 竹叶青的列宁装,没有军装那么深,也没有青草那么嫩绿,虞晚不喜欢这种半新不旧的颜色,小声道:“绿的不好看。” 沈明礼低头看她卷翘的睫毛,嘴角噙着笑,“我想你跟我穿差不多样式的,这个颜色的列宁装跟我的军装衬衣比较配。” 想着是结婚,虞晚也就顺了沈明礼的意思,后面又选了两双玛丽珍款式的牛皮鞋,一双纯黑,一双黑白拼接色。 考虑滇南那边的路况,沈明礼主动给她挑了两双力回运动鞋。 “再买几身换洗衣服。” 他记得虞晚总穿那两身旧式衣衫,还有洗得发旧的贴身小衣服,猜乔家没她多少行李,趁售货员跟人确定鞋码的空隙,沈明礼又温声道:“小衣服什么的都买上,你看上什么就买,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虞晚突然觉得沈明礼其实长得挺不错的,说话也中听。 “这是你自己说的啊,买多了不许念叨。” 沈明礼无所谓地笑笑,他姐每次买衣服都是两三套的买,他媳妇可不能少了。 “你想买什么都可以,在这不买,回到滇南,那边衣服样式可没这边好看,价格也不便宜。” 清楚沈明礼不是客套,虞晚又挑了两条长裤,一条烟灰色一条藏蓝色,搭配的两件白衬衣,一件收腰短袖,一件宽版长袖。 最后还买了一件靛蓝色的运动外套。 买完这些,要去楼下挑选手表时,路过放丝巾的柜台,虞晚又买了两条嵌金银线的大幅纱巾,一条晚霞红,一条印花绛紫色。 上次来的时候,刘萍就看了纱巾许久,她打算拿纱巾当回门礼。 想着要去滇南生活,也给自己选了条香芋紫的宽幅纱巾。 包在头上不仅防晒挡风避灰尘,还能避各种怪味。 选完长辈的回门礼,又给珍珍和珍美各买了一盒雅霜雪花膏。 轮到给她自己选,直接就拿四盒薄荷味雪花膏。 沈明礼轻拧眉心:“……” 买这么多能擦得完吗? 心里表示怀疑,却没问出口。 “走,选手表去。” 虞晚对选手表没什么兴趣,倒是沈明礼挑得很认真,一连让试了十来款,戴来戴去,她有些不耐烦,“就这款,我感觉都差不多。” 沈明礼格外看重这件事,“怎么是差不多?一块圆盘一块方盘,差距这么明显,你喜欢哪块?” “圆的。”虞晚随便说了声。 他认真考虑了下,“圆的是皮表带,天热带久了会臭手腕。” “那要方盘的。” “那就要方盘,我让售货员多给你配一副牛皮表带。” 虞晚:“……” 沈明礼是不是有毛病?刚不说皮表带臭手腕吗? 买好东西,时间也还早,虞晚眼神示意沈明礼去后面的文物商店。 可惜去了之后还是不被招待。 需要持有证件的本人才能进去。 沈明礼是代持母亲陆玉珠的工作证,不符合规定。 他面带歉疚,不忍心看虞晚失望,半哄半劝道:“以前我也没来过,不清楚文物商店的规定,下回我让咱妈带你来。” “……” 虞晚很想说一句得了,婆婆能带她来? “下回,谁知道还有没有下回。” 沈明礼看她又要发小脾气,嘴角不禁上扬,“文物商店又不会长脚跑,你告诉我,你想买里面的什么?到时候我想想办法。” “铜钱、瓷器、字画、花瓶什么都想买。” “要这么多?” 沈明礼忽然觉得攒钱三年,娶了媳妇一年就要花光,不过他面上不显,“这些东西买了你放哪?我们去了滇南,这些东西也只能放在家里。” 虞晚存心要当收藏界准富婆,任性道:“我不管,我就是想要。” “结婚两大件自行车和收音机我都可以不要,这些必须买。” “……” 沈明礼捏了捏眉心,有些犯愁,考虑了一下,走到文物商店工作人员面前,跟人打着商量:“麻烦这位同志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转转。 或者借用一下你们办公室的电话,帮我找一下文物局陆局长。” 工作人员一改前面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话很客气,“您是?” “你告诉他我是沈明礼。” 第113章 选对了老公天天都捡漏 刚开完例行早会的陆玉庸,才打开柜子拿茶叶罐,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铃铃铃——” 陆玉庸随手放下茶叶罐,拿起电话听筒,“喂。” “请问是陆局长吗?” “你说,有什么事?” 能打到文化局局长办公室内部专线电话,那应该是陆玉庸认识的熟人。 “我这边是京市城北文物商店,有位叫沈明礼的同志在我们这…” 一番交代过后,陆玉庸才知道是外甥沈明礼带外甥媳妇去了友谊商店,估计是逛到后面的文物商店,现在被工作人员拦住,打电话到他这求帮忙。 “让他们进去逛逛,至于别的事,你们按规矩办事。” “好嘞好嘞,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按规章制度办事。” 有了上面领导的指示,文物商店的许主任才让工作人员安排两人进了内部参观。 参观两个字。 虞晚没有听漏,就是可以当博物馆一样的看展,买的话还是没资格。 沈明礼凝视她的腮,觉得事情没办好,怕虞晚怄他气,又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们先进去逛逛,你记下想要的东西名字,或者特殊标记,等回头,我让人帮着把你挑中的买回去。” “真的?” 虞晚才显失望的眼,瞬间灵动活泛起来,她望着他,笑眼如一汪清泉,“那我可得好好挑挑,不买多了,就选四样。” 她比了个四根指头,如嫩藕一样的指尖,小拇指是最娇气的。 总爱单独翘着。 沈明礼心底某处痒痒的,眼底笑意多了纵容,“买六样,四字不好听。” “一会儿我要奖励你。”她很满意沈明礼的绅士做派,扭头就气势汹汹地往里走。 沈明礼笑着紧随其后,脑子却在想要什么奖励。 要两个“羞”好了。 泥土下的腐旧气息,在避日光的屋子里久久不散。 虞晚被一楼展厅摆放的各种古典家具晃花了眼,得她爷爷的老年人爱好,对于各类木料,她还是有所见闻。 酸枝木、紫檀、黄花梨,光看木料就知道出自什么层次的人家。 酸枝木做出来的红木家具,一般是北方稍显富贵的家庭使用,而紫檀就属于皇亲国戚,普通人用不上,至于黄花梨,在现代算名贵木料,但在七十年代之前,就是南方地区使用最多的硬木家具木料。 因其特殊的香气,和木纹纹理,又被做成手串、各种装饰。 对于普通桌子板凳,虞晚没什么兴趣,倒是看上了一张黄花梨镶大理石带屉板看几,最主要的是,木料镶包大理石的四边有两边中间位置有对称刻章。 不仅如此。 大理石面,除去左上角,其余三角也有刻章。 一张不足一米乘一米的看几,就带了五个不同的刻章,虞晚再没见识也知道是好东西。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张看几的造型极其简约,以直线为主。 只有明之前唐之后的家具,才有这个特征。 她忍住心口乱跳的激动,点名要这张摆放花瓶又或者茶汤糕点的看几,“我要这张小高桌。” 沈明礼没问她买来做什么,也没阻止,只侧身跟旁边陪同的工作人员淡声说,“同志,麻烦你记一下,这张有五个刻章,大理石台面有点裂痕的黄花梨小高桌。” 先前两人说过的话,工作人员都听见了,这位女同志明确要买文物商店的老物件,只是没有购买资格,应该是想先记下,回头再让别人来买。 加上又打过一通确认电话,想着人家上头有正儿八经关系,于是二话不说就拿出衣兜里的钢笔和小手册记录下来。 挑中第一件心头好,后面五样东西,那都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一楼陈列不一的各式简朴家具,挑得虞晚眼睛花,她这敲敲,那摸摸,恨不得有万贯家财,全部搬回家。 边上陪同的沈明礼,瞧她时喜时惊的欢喜模样,心里也跟着高兴。 虽然要花些钱,但结婚也就这么一回,攒下来不就是等着这一天? “慢慢挑,今天一整天我都陪你逛。” “明礼,我觉得我天生就该跟你结婚。”虞晚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这么体贴这么绅士还这么大方愿意陪逛街的男人,不管是现在,还是几十年后,都是最佳丈夫。 沈明礼被说得耳根子一热,假意咳嗽一下。 担心虞晚被工作人员当成女流氓,他又刻意说明,“后天就是婚期,就快了。” 虞晚同他说了这么一嘴,又一头扎进捡漏寻宝当中。 第二件东西是一个可折叠的黄花梨棋盘,有一点美中不足,没有配套的棋子。 不过也不妨碍被她一眼相中。 一路且看且瞧地逛着去了二楼,虞晚忽然觉得前头那两件木料选早了,好东西都藏在二楼。 一楼是沉睡的岁月,那二楼就是厚重的瑰丽过往。 琉璃环、碧玺簪、水晶鼻烟壶、鎏金玉手镯、芙蓉石香炉、半月玉梳、白云忍冬八曲长杯…… 琉璃、玻璃、水晶材质放在现代或许不算什么。 但这些精美文物是在百年前由工匠所制,其中的历史意义很难用金钱去衡量。 虞晚第一次觉得,来到这个时代是她的幸运。 “还能选四样。” 某人凑到她身边不合时宜的一句话,打碎虞晚的感慨,她瞪他一眼,“知道了,就算我想全部带回家,你也没那么多津贴。” “有那么喜欢吗?”沈明礼不太理解她的喜好,不过表示尊重。 “非常喜欢。” 虞晚给予明确答案,后面经过天定、命定、决定、最终选了白云忍冬八曲长杯和芙蓉石香炉。 最后在三楼玻璃柜里挑了一托盘的铜钱,八毛一枚,一整盘四十枚。 又选了一面什么也看不见的无托仙骑纹菱花铜镜,五块钱。 至于瓷器,全是绘画不精美的青花瓷,一瞧就是普通人家用的,不是皇室专用,那肯定价值不高。 选铜镜不能选纯花鸟纹式的,虞晚虽不是古董专家,但作为文科生,对历史这一块还算了解,最近这个朝代是用玻璃镜。 这个朝代之前才用铜镜,而宋明时期流行简约大气端庄对称,意头好。 所以铜镜一般都是花鸟鱼这种简单纹式,而这两个时期之前的铜镜都爱凶兽神鸟类、成仙腾云的图案,主要是同时期的人都比较迷信炼丹长生,要么疯疯癫癫吃五石散。 对症下药,虞晚挑的就是他们一心求长生的图案。 虞晚忽然发现木架上还有一面凶兽铜镜,于是扭头对沈明礼说,“好事成双,再买一面?” 举着锈迹斑斑的铜块当宝贝的虞晚,眼睛铮亮,沈明礼忽然发现,虞晚好像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她又央求:“再买一块,两个铜饼拿着练臂力多好。” 挑了这么多,也不差这一样。 他摇头妥协,“好。” 沈明礼转身又对柜台边的工作人员说,“同志,麻烦你记下这七件物品,五天内,会有人过来跟你确认。” “好的,沈明礼同志。” 第114章 初见公婆 相较文物商店内,未婚小夫妻俩的浓情蜜意。 军区大院的氛围稍显凝重。 一大早送完请帖回来的沈明娟,才进客厅就听到后院的争吵声。 林荫里阳光细碎,林荫外又融为一体。 陆玉珠和沈长铭就是这样一对夫妻。 沈长铭因工作比较特殊的缘故,大多数时间都住在部队,一般两三个月才会回一次军区大院,他这回来待上日,最忙的就属陆玉珠。 陆玉珠私心里是爱着丈夫的,可在他一年年的冷待里,她又要强地不肯屈服,在外人眼里,这对夫妻是长辈的安排,是两个家族的结合。 无关情爱,也无关任何感情。 沈明娟从前也是这样认为的,可一个连丈夫衣物都不愿让外人洗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不爱她的丈夫? 这会儿不也是。 晾衣绳上,挂着洗好摊平整的衣物,沈长铭寻到后院质问妻子为什么让儿子开军用吉普的事。 “他带未来妻子去添置结婚用品,买的东西多,不开车去,谁帮着搭手提拎?” “为人父母,你不方便去,我也不方便去,那就该出钱想办法。”面对彼此的血脉,陆玉珠一意孤行地觉得他应该爱他们的孩子,那样至少说明,他待她不仅仅是相敬如宾。 可他似乎并不爱四个孩子,也并不看重谁。 有时候冷静到冷漠,无情到麻木。 “过于招摇了些。”沈长铭两鬓有些银发,经过岁月沉淀的儒雅与威严,极具压迫感,他语气一贯地严苛,“公家配的车,不能私用。” 看着晾衣绳上才洗干净的衣服,他到底把态度又放缓和了些,只是有些话却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一楼客厅。 “爸。”沈明娟像才走进家门,笑着喊了声父亲。 沈长铭扫了她一眼,并没说话,径直坐到窗前看起军事报纸。 今天星期一,正常来讲,陆玉珠应该去单位上班,不过她以为儿子办喜事的借口,留在家里。 至于为什么留在家,是她在矛盾中难以挣脱出来的困惑。 她心里爱着沈长铭的清醒睿智,为她带来二十多年的荣耀,又怨他过于清醒理智,不肯分她哪怕一丁点儿的爱。 “妈,请帖我全部送了出去。” 走进后院的沈明娟打断了母亲的怅然,身为女人,她读得懂母亲的苦心。 “没漏?”陆玉珠恢复往日的疏离,对女儿说话,稍带了些温情,“你弟弟结婚是件大事,虽然……” 她瞧不上乔家,甚至反感儿媳那张过于艳丽的脸。 但事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妥协也只能妥协。 “总之,要办好办热闹,不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妈,你就放心,我做事出不了错。 爸的衣服你还是让王妈又或者勤务兵洗。” 沈明娟自认为是的体贴,倒让陆玉珠这个当长辈的有些不自在,像怕人窥破她的心思。 这个人是谁都不行。 “也不知道王妈菜做得怎么样,今早送来的鲍鱼和海虾也不是很新鲜,那丫头也是个嘴叼的,第一次上门就怪会折腾人。 ” “明礼昨天半下午回来,忙着叫人打扫房间,王妈打扫一遍,他又嫌不干净,自己还挽着衣袖擦窗户擦衣柜,背上痛得倒抽气,还傻乐。” 陆玉珠嘴上念着抱怨着,脸上也是嫌麻烦,她自顾自地说着话,也不要人答她,转身去了前头厨房。 临近中午,太阳照得人直发昏,尤其是晒过太阳变烤炉的吉普车,更是热得不得了。 在打开车窗吃灰,还是关掉车窗闷中暑之间,虞晚选择让沈明礼加速踩油门,快速到达军区大院。 没有空调的吉普车,大热天坐起来实在要人命。 第二次到军区大院,与上一次来,完全是两种感受。 守门哨兵看到军用吉普,还有车牌号,就直接抬起路障放行。 停好车,除了不耐高温的糖果、巧克力,其余都被留在后排座,沈明礼也没把车窗关死,留了些缝隙,天窗也是打开的,停车位置他也选的是树荫下。 虞晚来过一次沈家,基于上次不好的印象,她走得极慢。 沈明礼看出她的顾虑,“只是吃顿饭,今天见一见,也是让你认认门,不然等后天结婚,你连家门都找不到。” “我有些担心,伯母不是很喜欢我。”虞晚觉得结婚唯一的不好,就是要面面俱到,又不失热情地跟那么多亲戚打交道。 沈明礼看得开,婆媳之间是天生的仇家,奶奶没去世前,他妈也没少受夹板子酸气。 后来沈明娟结了婚,同样没少跟家里打电话,发她婆婆的牢骚。 “陆玉珠女士喜不喜欢你是她的事,你来主要是认门,饭后等天没那么热了,我就送你回去。” “我脾气可不太好啊。”虞晚提前给沈明礼打预防针。 沈明礼知道她脾气不好,也不想她受气,也不愿她受气。 可又担心女人间两言不合动起手,到时候他妈跟他姐,对虞晚一个,她估计要输,输了又要哭。 他在冥思苦想中没想出化解女人矛盾的办法,只能劝着些。 “其实满打满算,我们在这边也就呆三天,办完婚事等我陪你回过娘家,当天晚上就要坐火车去滇南。” “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尽量别跟她们多计较。 要是我爸在,你就当哑巴,他打我都是下死手,你再闹腾一回,我背上还没好的伤,怕是扛不住多一顿打。” 虞晚本来只是紧张,这会儿被沈明礼说笑了。 “我脾气再不好,也不至于第一次跟长辈见面就闹成打擂台。” 说话间,到了沈家门口。 虞晚跟沈明礼是踩着时间到,十一点四十分,王妈也是按着这个时间出来开门接人。 “快进,快进,今儿天气可热了。” 王妈还是原来的王妈,热情地跟今天的高温天气一样。 走进小院,院内的罗汉松已经被修剪过。 “它怎么跟你一样。” 虞晚瞧了眼罗汉松,笑眼又转向沈明礼,眼里的促狭,让沈明礼也跟着她笑,“都是昨下午剪的。” 他在说新剪的发型,她在说他挨过的打。 “扑哧”一声,虞晚笑得如花颤,怕被屋里沈家人听见,笑过两声,她又强憋着,这一憋就憋得脸颊飞红,肚子也疼。 树下的两道身影,落进几扇窗户里。 “是上次那个姐姐啊,她要做我嫂嫂了?”沈明铃立在饭厅窗前,一脸欣喜。 这份欣喜,让摆碗筷的沈明娟不满,“你记性倒好。” “她长得那么好看,我当然记性好了,上回她穿的是条白色长裙,像只美丽的蝴蝶,忽然出现在咱家后院,当时我就想,她要是我姐就好了。” “不过当嫂嫂也不错,以后咱家可就热闹了。” “……” 沈明娟被没眼色的小妹给气着了,摆出当大姐的款,“一会儿你少说话多吃饭。” 第115章 沈家做客风波 笑过一会。 在王妈的接待下,虞晚跟着沈明礼踩着台阶进了沈家。 刚进门。 走在前头的王妈朝右侧小客厅恭敬道:“先生,明礼带着客人来了。” 没正式结婚,第一次上门就是做客。 这句话,让虞晚心安不少,她是真怕第一次上门就被当保姆,而不是当客人。 隔着一道墙,静默中,听到里面人折叠报纸的声音,又过几秒,才传出一道中年男人的嗓音。 “去请夫人下来。” 沈长铭懒怠这些人情往来,平日工作就应付够了那帮子人,回到家他只想耳根子清净些。 趁王妈去了楼上,沈明礼笑着宽慰起虞晚,“我爸他不是对你意见,他对谁都这样,以后你就知道了。” 虞晚点了点下巴,没说什么。 等穿一身黑白碎花长裙的陆玉珠从楼上下来,连眼风都没给儿子儿媳留一个,语气平淡地说了句,“开饭。” 一句开饭,就隐含认可的意思。 虞晚上次来沈家,连口白开水都没喝着,这次来能吃上饭,也算称得上是一种好迹象。 沈明礼带着虞晚走在陆玉珠身后,经过客厅才到最左边的饭厅。 饭厅与大客厅相邻,中间隔了一道藤条屏风遮挡。 饭厅比较宽敞,四四方方的格局,桌子正对着一扇朝前院的大窗户。 圆饭桌靠屏风的那面是主位,主位是陆玉珠和沈长铭的,沈明礼的位置在沈父下首,虞晚坐在沈明礼旁边,刚好背对窗户。 陆玉珠下首依次是沈明娟、沈明铃。 两个女儿的位置靠向过道和右边的厨房。 因为张国斌忙着帮小舅子张罗结婚的事,中午没回来,主位对面的位置也就没人坐。 至于沈明扬,人还在国防军大,明天才请假回来。 偌大的一张圆桌,只坐了一半。 但桌上的菜色却十分丰盛,有红烧肉、炖小排、清蒸鲍鱼、白灼虾,还有烧茄子、炒三丁和两道凉拌菜,热菜凉菜足足摆了九道。 等进大门右侧小客厅里的沈长铭过来落座,一家子才开始动碗筷。 至于打招呼喊人的礼节,完全跳过。 虞晚不清楚沈家的规矩,全当自己是来吃席的,她才挑了一筷子凉拌马齿苋。 碗里就多了鲍鱼、海虾还有炖小排。 “小虞,尝尝这个,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沈明礼连着夹了三筷子菜,注意力全在虞晚身上,他这一举动,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虞晚身上。 鲍鱼入口脆嫩弹牙爽口。 虞晚小口小口地吃着,心里有了比较,王妈厨艺还行,但绝对没有珍美手艺好。 咽下嘴里食物,给出中肯评价:“鲍鱼很新鲜。” 清脆话音刚落,一直目不斜视的沈长铭才正眼看向窗边逆光位置的人。 他凝视着那道身影,想去看清。 但过于刺眼的阳光让他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虾也很鲜甜。”不吝啬对食材的夸赞,那就是嫌弃饭菜不合口味。 陆玉珠瞟了眼窗边,觉得儿媳妇难伺候。 昨天下午儿子回来忙前忙后,还让她安排人送新鲜海鲜过来,这么热的天,要弄活鲍鱼活虾,着实不容易。 “味道和家里的肯定不同。”沈明礼像是没察觉到家里人的目光,借机又说滇南的好处。 “海鲜还是要回滇南吃才好,大湾虽然是小地方,但天天都能吃到你爱吃的鲍鱼、大虾。 我住的那个地方,还有好几棵荔枝树,回去刚好摘荔枝吃。” 沈明娟目光定定地看着对面的虞晚,即使看不清,也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应该笑得很得意。 她那个傻弟弟,满心满眼全是人家,担心虞晚不跟他去南边,可劲儿地说那边的好。 “哥,大湾还有荔枝啊?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新鲜荔枝。”一直老实啃排骨的沈明铃没忍住说了话,她忽然觉得排骨也没那么香了。 “不仅有荔枝,还有很多北方没有的水果。”沈明礼又给虞晚夹了一筷子鲍鱼。 沈明娟不以为然:“荔枝有什么稀奇的?没见识,京市好东西多了去了。” “什么好东西?不是玻璃罐头就是马口铁罐头。” 沈明铃不喜欢大姐的专横,以及不实事求是的态度,反到是有些向往瓜果飘香,四季如夏的南方生活。 “你!”沈明娟被小妹驳了面子,既气又恼,又怕在未来弟媳面前丢了面子,“好好吃饭,桌上那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嘴。” “明娟,前几天不是说想吃些清淡的海鲜吗?来,你也尝尝。” 陆玉珠不太喜欢大女儿的强势,又心疼小女儿被训斥,她当妈的都没说什么,轮得着她在人前下小女儿面子? “……” 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虾,沈明娟忽然没了胃口。 早些天,她的确说过想吃点清淡海鲜,当时,她妈说天气炎热,新鲜海鲜不好运输。 压根儿就没把这事放心上。 可昨天听沈明礼说要带虞晚过来吃饭,连夜就让人安排了海鲜。 她妈嘴上说着瞧不上这个小门户出身的儿媳妇,眼下桌子上摆着的又是什么? 沈明娟气闷道:“我吃什么都一样,嘴里没味什么都清淡。” 沈长铭被吵得头疼,收回视线严肃道:“好了,安静吃饭。” 一家之主发了话,的确没人再喋喋不休,只是饭桌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虞晚没介入沈家人的谈话,一直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只是碗里的海虾她吃了一只就没再碰。 没有专门的碟子装虾壳,扒壳去头摆一桌,看起来实在不雅观。 沈明礼以为她嫌白灼虾不好吃,所以一个劲儿地给虞晚夹清蒸鲍鱼,满满一大盘鲍鱼,几乎有一半都进了虞晚的肚子。 有沈明礼的殷切做对比,陆玉珠和沈明娟都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这点不平,在沈长铭夹了一只剥好的大虾进陆玉珠碗里,顷刻间消散。 陆玉珠心知丈夫是做给小辈看的,但她作为女人的虚荣心却得到极大的满足,她愿意十年如一日地浸泡在患得患失里,就是因为这点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满足。 一顿饭后。 迟到的认亲环节还是来了。 客厅里,沈明礼一一做着介绍。 虞晚跟着喊人打招呼。 “伯父、伯母,大姐,小妹。” “还叫伯父伯母呢?”沈明娟笑着挑事,“都进了沈家的门了,饭也吃了,还把自己当外人?” “闭嘴!” 突然发火的一声怒斥,惊住了在场所有人。 沈明娟自觉颜面扫地,又不敢发脾气上楼,只把一双恨眼对准了虞晚。 沈长铭将两道重合的身影在脑中分开,最后目光重新落回虞晚身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不光是声音像,连眉眼轮廓神情都像,只是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不像天空一样的蓝。 “你叫虞晚?” 虞晚礼貌又不失大方地笑了笑,“是的,伯父,我叫虞晚。” 第116章 西瓜纷争 对于沈长铭的反常。 沈家人都持十二分的惊讶,按照以往,沈长铭坐在那也就是走个过程,见过人,这桩婚事也就算是认下了。 可现在居然主动跟小辈说话。 “你母亲……” “爸。”沈明礼敏锐地捕捉到气氛的不对,果断打断他。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沈长铭转了话锋,“喜欢念书吗?京市有不少好学校。” “喜欢。” 虞晚笑着说出的喜欢,一下惹得三个人皱眉。 沈明娟因斥骂变红的脸皮又变白,他爸对虞晚的态度未免和善了些。 陆玉珠觉得丈夫说话有些欠考虑,后天就要结婚了,念什么书?难不成他想留儿媳在京市,让儿子一个人回滇南? 要是这样,那还结什么婚? 沈明礼侧了侧肩,斩断一切能分割他与虞晚的苗头,“滇南也有好学校,小虞要是想念书,可以在那边念。” 沈长铭第一次觉得这个儿子有些不顺眼,视线从沈明礼身上跳过,落到他身侧虞晚身上。 “滇南闷热潮湿,你过得惯,小晚不一定习惯。” 一句小晚,又是惊翻四座。 正端西瓜过来的王妈手上动作一抖,险些把两碟子西瓜摔地上。 小晚?陆玉珠把这两个字音在唇齿间绕了绕,陡然有些不舒坦,前两天还被丈夫嫌弃出身寻常,心机颇深的虞晚,现在就成了他口中个的小晚了。 气氛眼瞅着走向诡异,虞晚当不了哑巴,笑着打圆场:“军人好像都有出奇的一致性,爷爷也总爱叫我小晚。 伯父应该去过很多地方,一下就能说出滇南的气候。” 她笑着,将目光重新睇向身侧的沈明礼。 沈明礼压下心底不快,沉声道:“爸,我带小虞去楼上看看,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还能提前添置东西。” 说完,也不等他老子发话,牵起虞晚就往楼上走。 装西瓜的白瓷盘,折射着日光,光影跳跃在沈长铭眼底,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沈明铃有些怕她爸,趁势也跟着哥嫂往楼上走。 跟在后面,她又忍不住地脸红,哥嫂旁若无人的手牵手,实在是…… 太甜蜜了。 沈明铃搓手感叹,她哥命真好,居然能娶到这么好看的嫂嫂。 客厅里。 坐在沈长铭一侧的陆玉珠,按捺住心中不悦,转眼看向大女儿,“明娟,你不午休,就去把小墩子接回来,成天丢在外头像什么话?” “他成日淘气难带,留在爷爷奶奶家正好,再说了,后天不就过来了吗?” 才挨了沈长铭的一回吼,沈明娟也不大自在,“我上楼了。” 儿女一走。 让本就宽敞的客厅一下变得更宽。 陆玉珠往丈夫身旁挪了半个位置,伸手拿起一块西瓜递给他,“尝尝,西北那边过来的西瓜,味道正甜。” 沈长铭接过西瓜,却没吃。 切丝瓜渗出的汁液,就那么顺着手指滴落,落到实木地板上,一滴两滴,滴多了,就像是谁的眼泪落在了地上。 陆玉珠知道那泪,有她的,也有他的。 混在一起,早就分不清了。 沈家是独栋旧式小楼。 一楼进门右侧就是小客厅,左侧依次是客厅、饭厅,到底就是卫生间。 中间贯穿的过道,对面又依次是沈老爷子的房间、保姆房间,然后是厨房,以及通往后院的一道小门,小门旁边是楼梯。 楼梯右边与小客厅对着的就是沈长铭和陆玉珠的房间。 因为沈长铭很少回家,陆玉珠也就很少住在这一间屋子。 上了二楼,正对着楼梯的小厅里摆放着一架旧式钢琴,虽然蒙着布,虞晚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下意识有些手痒。 不过沈明礼没给她靠近的机会,连二楼有几个房间都没看清,她就被拉着进了楼梯左侧的第一道门。 关上房门的刹那,不等虞晚说话。 她就被沈明礼笼罩,腰上也多了两只粗糙有力的大手,男人带体温的怀抱,让炎热的夏天,又热了几度。 “哎哟,你别抱那么紧,热都热死了。” 虞晚推了推,没推动,刚要拍沈明礼后背,又想着他后背的伤,“怎么突然走那么急?” “以后我们少回来住。” 驴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让虞晚有些懵,她不过就是跟伯父说了两句话,怎么一家子反应都这么夸张? 此时的沈明礼有些犯倔脾气,热也要把人抱着,这个家,真是呆不下去了。 家里人怎么总想让他跟虞晚分开? 他姐的咄咄逼人是,他妈的沉默纵容也是。 尤其是他爸的态度,温和得过于吊诡。 打他之前,沈长铭对虞晚这个人的态度,可以用嗤之以鼻来形容,可刚才的转变,完全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难不成是什么怀柔手段? 一天不结婚,他是一天都不能掉以轻心。 虞晚不知道沈明礼在想什么,她热得额头冒汗,连着拍了好几下他的侧腰胯,“好了好了,别抱了。 后天就要结婚了,你也不用急着抱这一会儿? 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房间,不是说让我看有什么缺的吗?” 或许是结婚两个字,点醒了沈明礼。 他还不是虞晚名正言顺的丈夫,不能惹她讨厌。 沈明礼放开手,语气温和道:“小虞,我下去给你端西瓜上来,吃了就不热了。” 虞晚觉得沈明礼怪怪的,不过能暂时远离火炉也不错。 她点了点下巴,沈明礼才开门走了出去。 屋门再次关上,虞晚便转身打量起整个房间。 房间朝向前院,刚好正对罗汉松的位置,过了正午,西斜的阳光溜出两面大窗户。 整个房间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布局有点类似现代酒店套房。 对着门的这一块区域是空着的,左边一整面墙都是书架,每个长格子里也都放满了书籍,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长条书房和一张真皮椅子。 往前迈出四五步,右手几步远的位置,有一道分隔书房和卧室的六扇屏风。 屏风约有2米宽,18米高。 屏风上还作了水墨画,像是下雪天,中间位置被一个五斗柜给挡住了,只能看见两条毛茸茸的小尾巴。 也不知道画的什么小动物。 屏风后就是一张实木双人床,床上铺着的大红被褥,有点过于喜庆。 虞晚作为婚礼的主角,却没有一点要嫁人的喜悦和憧憬。 卫生间在最里面,门就在靠窗的这边。 整栋楼的布局就是民国法租界的建筑风格。 和现代的美玲宫一样。 只是占地面积没那么大。 虞晚走回窗前书桌边坐下,看着窗外远处风景,忽然发现能看见停车的位置。 下一刻,又想起被沈明礼随手放在进门口柜子上的糖果和巧克力。 那些都是她准备让乔珍珍带进部队的。 放在车里怕温度过高融化,所以才拿下车,要被王妈当成上门礼就尴尬了。 虞晚还在为这事尴尬,二楼最靠里的房间,已经发生了不愉快。 “她是你的心肝脾肺,我才说几句话,你用得着这么护着吗?” 沈明娟以为弟弟来送西瓜是讨好她。 结果张口就是让她不要针对虞晚。 沈明礼皱眉:“我不护着她,我娶她干嘛?你不喜欢她,我理解你。 但你不能当着我的面欺负她。” 沈明娟将半块西瓜丢进碟子里,冷哼一声,“我怎么就欺负她了?” “姐,咱别幼稚成吗?当着家里人的面,我当弟弟的没说你一个字,现在私下找你,你如果还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沈明礼沉下脸,端着另一份西瓜转身走了出去。 第117章 护妻 对于沈明礼看似是商量,实际是警告的话。 沈明娟纵使心里再不舒服,也还是认得清现实。 好在也就忍那么几天,等两人办完婚事去滇南,家里也就清净了。 夏日午后,暑热难消。 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 坐在窗前的虞晚,手里的书还没翻两页,眼皮子倒先打起了架。 渐渐地,她没抵挡住困意,就那么靠在椅背睡着了。 沈明礼端着碟西瓜从大姐房间回自己屋,不过才到门口,就碰到上楼午休的亲妈。 陆玉珠紧着眉,眉心叠出几道岁月的痕迹,“怎么还在这?” 想着儿子到厨房端了两碟西瓜,又问:“你姐没跟你吵架?过两天就要结婚了,你也拿出点男人气概。” 前一句是点沈明娟不懂事,后一句却是让沈明礼不要跟他姐计较。 对于亲妈的和稀泥,沈明礼忽然生出股无名火,“您还是好好劝劝大姐,教教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多大点儿事,至于说得那么严重?” 陆玉珠的不在意,让沈明礼眉眼冷了几分,“今天她当着一家子面挑事,欺负小虞头回来沈家面皮儿薄。 看在姐弟的面子上,这次我可以不计较。 再有下次,那就别怪我不讲什么姐弟情份,跟她翻脸。” “翻脸?翻什么脸?她是你姐,你亲姐姐。 你姐在自己家里说两句话还要看你脸色不成?” 陆玉珠的想法,是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是亲生的,谁日子差一些,她就拉谁一把。 可儿子现在下命令的口吻,让她陡然想起过世的婆婆。 沈明礼从小就是个打死不肯让谁的犟种,又被老爷子教着打靶驭马下棋,那脾气更是坏得不得了。 好在有出身大家的婆婆教读认字,慢慢才改了些专横脾性。 可也只是改了,收敛了,而不是没了。 骨子里始终流着沈家的血。 陆玉珠瞧儿子真要发狠,她又两头调和,“你姐为了你的婚事忙前忙后,她要真存了什么坏心思,用得着这么上心? 她其实就是瞧不惯,觉得你被乔家继女牵着鼻子走,为你抱不平呢。” 沈明礼眼眸微眯,半讽半笑道:“大姐这么为我着想,那我明天也该跑到张家,打着为大姐抱不平的口号,骂张国斌吃软饭,骂他烂泥扶不上墙,妈,你看这样成吗?” “成成成,我说不过你。” 陆玉珠活了快半辈子,哪里不懂这些道理?不过是借大女儿的嘴,发泄心里的不痛快。 偏偏亲儿子是个讲理不帮亲的主,说话半分不留情面。 半开玩笑地说完威胁,沈明礼又提起另一件事,“等会儿天没那么热了,我送小虞回家前,会过来跟您打声招呼。 您记得把奶奶留给孙媳妇的东西给小虞,不说全部给,至少要给个看重她的见面礼。” “……”儿大不由娘。 陆玉珠第一次无比认可那些老话,不过转眼又想起吃饭时的场景。 那丫头虽然出身小门小户,可论谈吐举止,那是没得说的。 吃饭细嚼慢咽,坐姿端正不散,夹第一筷子菜也没伸着个胳膊去夹远处盘子。 更没为了满足口腹欲,不顾形象地剥虾啃排骨,弄得满手油腻腻。 家教方面还算过关。 心里虽已做了计较,陆玉珠还是没给儿子好脸,“用得着你这么急着来讨?我还能昧下不成?” “既然都同意你娶她,该有的礼数不会少。” 沈明礼不怎么信他妈的话,当着他的面都能挑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有一那就必然有二。 总不能次次拿着他是弟弟,他是儿子的话,让他回回大度不计较? 心思一转,他似笑非笑的眼,变得犀利起来,摆出一副谁做贼就清算谁的架势。 “奶奶去世前,给了我和明扬各一份单子,上面详细记着那些是留给我的,那些是留给未来孙媳妇的,其中当然也包括给曾孙的见面礼。 您把奶奶留给未来曾孙的金锁给了小墩子,我没计较,可您别忘了他姓张,不姓沈。” 这话说的就重了些,同时让陆玉珠心口猛地一跳,儿子一年到头回来也就呆几天。 这些事,明礼又是怎么知道的? “行了行了,用不着把训兵的态度带回家里。 我回屋休息会,你也快进屋。” 说完,陆玉珠就转身往右边走,不过才走出一步,又回头提醒:“明礼,你可别去说你姐夫,他们夫妻间的事,关起门自己理。” “妈,你这不是门清儿吗?”沈明礼蓦地轻笑一声。 推门进了自己房间。 屋里静默无声,要不是看到窗前睡着的人,沈明礼还以为虞晚生气走了。 他压着脚步走近,她也没反应。 斜靠在椅背睡觉的虞晚,睡得小脸泛红,额发间还热得出了些薄汗。 沈明礼把装西瓜的碟子搁在桌上,轻动薄唇,无声地说了句。 “小虞。” “困了就去床上睡。” 睡着的人肯定没法回答。 沈明礼体贴地把人抱去床上,还帮着脱了鞋袜,盖了点被角。 他其实也有些想午睡,考虑了一下,从书架随便挑了本书,又拿出抽屉里的折扇,把椅子搬到床沿,就那么坐着看书消磨时间。 另一只手时不时给睡觉的虞晚送些清凉。 折扇就那么轻摇轻晃地扇着,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蝉鸣都歇了。 虞晚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人送去了火焰山,还被埋进了高温沙土里。 她热得受不了。 从梦中热醒。 发现身上盖着的被子,立刻剜了某人一眼。 沈明礼注意力还在书上,没发现睡午觉的人已经醒了。 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挨了骂。 “沈明白,你是猪,给我盖这么厚的被子做什么?” 三十多度直逼四十度的高温天气,盖床棉被睡觉,人都快给她热没了。 虞晚翻身坐起,睡过的位置都留下一个水人印迹。 衬衣完全被汗湿,屁股都粘着汗。 “女同志不都体寒吗?我也是怕你睡着凉,所以只盖了一个被角。 这不也给你扇着风吗?” 挽着裤腿到膝盖,脱掉衬衣只穿背心的沈明礼,话说得没有说服力。 他给自己扇一扇子,反手又给虞晚扇一扇子的风,更没解暑热的效果。 “你就是个猪。” 虞晚懒得理他,趿拉着皮鞋,去了里面卫生间洗冷水脸。 连着往脸上浇了几遍凉水,她才感觉好受些。 合着梦里带她去火焰山的人就是沈明礼。 她站在窗前,解开衬衣扣子,抹了把脖子上的汗,忽然发现楼下大门开了。 “他怎么出去了?” 正疑惑呢,沈明礼去的方向是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很快取出一个牛皮纸包。 等他急步回来,敲响卫生间的门,虞晚才知道他拿的是什么。 “小虞,我看床上都是你的汗水印,就去车上拿了你新买的白色雪纺衬衣长裙。 你把身上汗湿的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打些洗澡水,冲个凉。” 虞晚才褪去的暑热,因他的行为,生出些凉爽。 打开门,她一把扯住沈明礼的白背心,出人意料地踮脚亲了上去。 亲过两下,还笑着说。 “上午的奖励和现在的一块儿给。” 此时,提着一桶热水进来的王妈,站在屏风旁,目瞪口呆。 “……” 第118章 窗前的西瓜,哄她 突如其来的吻。 让沈明礼乍惊骤甜,耳红如火烧,可一听是上午的奖励,还要加上现在的一块儿算。 他立刻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侧斜内扣的肩膀,有意露出不远处的人影。 “奖励的事一会儿再说。”沈明礼刻意又随意地低声提醒。 门口失去他的遮挡,虞晚一下就看到屏风旁的王妈,正不知要说些什么,又或者做些什么化解尴尬。 又听到王妈说,“什么都没看见。” 而沈明礼面容严肃,语气正经的一句,“小虞,别急。” 直接把虞晚装出来的小家碧玉人设毁得干干净净。 沈明礼的本意是让虞晚等会。 可有的话,没在合适的时候说,那就等同于煽风点火。 虞晚憋着想打沈明礼的冲动,语调如常地平静,“今儿天气真热啊,你让我别急,自己跑上跑下的时候却忘了。” “一会儿,你也冲个凉,洗洗身上的汗臭味。” 沈明礼垂眼瞧她,知道虞晚肯定又怄他气了。 他心底有一瞬抽紧,又有些微妙的高兴,她好像从来只爱对他发脾气,在外人面前,她一直都是规矩礼貌,又不失恰到好处的疏离客套。 譬如先前在楼下,又譬如此时此刻。 他把牛皮纸包递给她,眉眼间因那点特别发现的窃喜,落在她欲要搅风搅雨的大眼睛里,虞晚觉得沈明礼在看她笑话,于是心底暗骂他百遍。 “你的裙子。” “谢谢。” 牛皮纸包的交接瞬间,沈明礼的手背挨了一记指甲挠。 好在他手糙,没觉得有多疼。 二十分钟后。 冲完凉,换好长裙的虞晚从卫生间出来,沈明礼也不知去哪冲了个澡,头发还湿着。 屋里这会儿就他们两个人,虞晚立马摆出兴师问罪的态度。 “你刚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虞晚才不管他肯不肯认错,直接就给沈明礼定了罪,既然是犯了错误的人,那就不能再要什么奖励。 “我该回去了,时间也不早了。”她走到书桌边的窗前,有意无意地向远处眺望。 手腕上的表盘,刻度才指在下午两点半。 沈明礼跨步走到她跟前,低下头温声提议,“要不要去看电影?看完再回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 虞晚偏过脸,表示拒绝,同时也拒绝沈明礼的靠近。 “那要不去庄和圆划船?这两天那边的荷花也开了。” “不划,不看。”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有趣的故事,说给你听怎么样?” “不听。” 虞晚觉得他有些幼稚,哄人的办法也很笨拙。 不过噎人的时候,倒是厉害。 沈明礼把能想到的哄人办法都说了,可虞晚对他的态度还是很冷淡。 他端起桌上新切的两块西瓜,“那把西瓜吃了,解解渴。” 盘子里的西瓜,不如饭后王妈端上桌的精致。 一瞧就知道是沈明礼切的。 大大的两块,吃完估计都不用吃晚饭了。 不过虞晚的确是口渴,她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牙齿咬下西瓜瓤的瞬间,清脆口感,伴随甜丝丝的汁水在嘴里爆开。 那种夏季闷热感,瞬间一扫而空。 瞧她喜欢吃西瓜,沈明礼趁热打铁,“一会儿给你带一个西瓜回去,让咱妈也尝尝。” “……” 阿姨到伯母,伯母到咱妈,他真是一天一个阶梯式进步。 虞晚有些佩服沈明礼,又咬了一口西瓜,嚼啊嚼,真的好甜啊,比她以前吃过的西瓜都甜。 连着咬了两口西瓜,她才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 一个简单的字音,既是同意他送西瓜,也是暂时不急着走的意思。 沈明礼笑着拿起另一块西瓜,就那么和她靠在一处吃,盘子被他端在手里,体贴地接她吐出来的西瓜籽。 盘子是黄色搪瓷的,西瓜籽一吐在上头,就噼里啪啦地响。 沈明礼咬一口的西瓜瓤多,西瓜籽也就多,他吐西瓜籽的力道属于重准快,一落在盘子里就像小型冰雹。 “砰砰砰——” “啪啪啪——”西瓜籽砸得盘子响。 虞晚被逗得笑个不停,笑过几次,也想不起要气他什么了。 到了下午三点半。 虞晚准备回家属院,要离开沈家前又去跟长辈道别。 沈长铭去了军区医院陪老爷子,沈明娟也跟着一道儿去看婚礼场地。 这会儿家里就只有陆玉珠在小客厅里看书,吃西瓜。 “伯母,谢谢您今天的费心招待,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虞晚笑着说客套话,陆玉珠虽还是那副老样子,态度倒是和缓不少,“先别急着走。” 她转头朝外面喊了声,“王妈,你去帮我把房里小抽屉里的檀木盒子拿下来。” 等王妈把檀木盒子拿过来。 陆玉珠直接就给了出去,“拿着,以后你就是我沈家的儿媳,好好对明礼,不要辜负了他。” “谢谢,伯母。” 虞晚拿着手里的木盒,觉得分量有些沉,尤其是听到好好对明礼,不要辜负他,这几个字。 她总觉得有些异样,这些话不是女方父母交代女婿的吗? “妈,我先送小虞回去了。” 出了沈家大门,虞晚小心翼翼地提着不显眼的小布袋,猜测着问沈明礼,“你觉得里面会是什么?” 沈明礼左手提着一个大西瓜,右手拎着买的巧克力和糖果。 他没说破,装作不知情,“一会儿上车你打开看。” 到了停车场,沈明礼拉开四个车门散热,虞晚把檀木盒子从小布袋里取出来,然后放在座椅上,轻轻地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浓绿玉手镯,瞬间惊呼出声。 惊呼过后,她又一下捂住嘴巴,不能让别人听见。 沈明礼笑着看虞晚的惊喜表情,把她此刻的笑眼藏进心里。 “喜欢吗?要不要戴上试试?” 她眼底的喜欢,不言而喻,“可以吗?会不会被人瞧见?” “就戴一会,没人看得见。”沈明礼拿起镯子,牵起虞晚的手,慢慢地帮她带了上去。 玉镯的大小,刚刚好。 穿过梧桐树的光影,将他清亮的眼照得更亮,而虞晚正低着头,目光都在玉镯上。 “小虞。” “嗯?” “后天我们就结婚了。” “嗯。”她笑着摸了摸玉镯,感受它从清凉变为温热。 “你等着我来接你。” “好。” 沈明礼第一次庆幸自己的出身,庆幸自己姓沈。 这次,沈明礼开车把虞晚送到报社家属院大门口。 又拎着大包小包,送她进大门。 下午四点一刻,还不到下班时间,家属院附近没什么人,但已经放暑假的小孩子可不少。 看到两人拿着那么多东西,都不约而同地往他们身上瞧。 乔珍珍听到楼下动静,也凑热闹地走到阳台,看到是虞晚,立马下楼去帮着拿东西。 昨天还一副愁苦相,舍不得她嫁人,这会儿就嘴甜地喊人了。 “姐夫。” 虞晚:“……” “诶。” 沈明礼笑着把西瓜递给她,“拎着网兜,别摔了。” 第119章 互生情愫,姐妹篇 一个十几斤的大西瓜,让乔珍珍高兴得不得了。 等看清虞晚身上穿的新式雪纺长裙,还有在阳光下闪着光的女士手表,她才真正明白姥姥说的那些话。 「珍珍,小虞跟你不一样,你从小就有父母、哥姐的疼爱,而她没有。」 「现在你又有了进文工团的机会,可小虞连报名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城里的工作岗位有多稀缺,年都不一等得到,这些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能帮小虞,你就不该去破坏,更不该去提什么感情婚姻伤害她。」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但有的东西,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你有什么把握和自信,就那么肯定能为小虞找一个更好的人?」 思绪回转,乔珍珍接过沈明礼递来的大西瓜,真心地说了句:“姐,姐夫对你真好。” “……” 乔珍珍昨天和今天的态度变化,实在是大。 虞晚再次无言以对,沈明礼却侧头看着她笑,清亮的眼睛像是在说,看,我对你是不是很好? 乔珍珍托着装西瓜的网兜底,拎着西瓜快步上了二楼。 进门后,把西瓜放在柜子上,又利索地倒水泡茶,“姐夫,你喝水。” 沈明礼把两个大牛皮纸包和两个小牛皮纸包放在圆桌上,回头看了眼后面的虞晚,然后笑着走到沙发边坐下。 后进门的虞晚,提着小布袋挨着坐下,发现桌上就一杯茶水,于是问。 “怎么就泡了一杯?” 沈明礼眼神示意她喝自己这杯,虞晚没要,放下小布袋自己去泡。 乔珍珍正拍西瓜听声,见她过来拿茶叶,立刻提醒:“今天25号,茶叶你就别喝了,我给你冲杯红糖水,以后自己要记日子。” 经这一提醒,虞晚也想起月底要来生理期,顾及沙发上还坐了个沈明礼,她岔开话题,“请帖送出去了吗?” “送了,中午就送了,我跟妈一块儿去送的。”乔珍珍又拍了两下西瓜,猜想她妈什么时候杀西瓜吃,也不知道月底走之前,能不能吃上今年的第一茬西瓜。 馋了会西瓜,乔珍珍蹲下身拿柜子里的红糖,借机小声问讨厌鬼。 “要留姐夫在家吃饭吗?” 虞晚摇了摇头,“他坐一会就回去了。” 沈明礼笑着听两姐妹嘀咕,从虞晚隐晦的眼神里,听出记日子是记什么日子。 他也记住了。 乔珍珍搅拌好一小杯红糖水,端到茶几上放着,然后走到窗边的躺椅处坐下,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饭桌上溜。 那么大的牛皮纸包,买了不少好东西? 乔珍珍伸着脖子左右瞧的动作过于明显,虞晚没眼看,于是催着沈明礼快回去。 “早点回去,时间不早了。” 沈明礼被推着往外走,想要多留一会都不成,快到门边时,忽然听到乔珍珍的叹息。 “有点可惜,大哥跟爸不能参加婚礼。” 这句话,让原本只送沈明礼下楼的虞晚,直接把人送到家属院大门口。 同时还不忘关心人家身体。 “你背上的伤,不是还没好吗?多休息才能好得快。” 沈明礼看着她轻颤的眼睫笑,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我走了啊。” 送走沈明礼,虞晚回到家就马上质问起乔珍珍。 “你刚刚突然提大哥跟乔叔叔做什么?” 此时的乔珍珍已经从窗前坐到饭桌边,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牛皮纸包里面有什么。 “没什么,就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 “随口感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虞晚被气笑了,不过眼中的笑,没什么温度,“你说话还是要过过脑子,教你一句,任何时候,都不要提不在场的其他人。” 乔珍珍不理解她为什么生气,反驳道:“我就是为爸和大哥可惜,不能参加你的婚礼,这话有什么错?你用得着这么急赤白脸地较真?” “你觉得没错,那等妈回来,你把刚才的事情跟她说一遍,你看她打不打你。” “……” 乔珍珍虽然没明白过来,但讨厌鬼会这么说,还这么生气,那肯定是她做错了什么。 不然依她的性格,根本不会这样说话,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 茶几上的那杯清茶,没那么烫了。 但也没人喝。 圆饭桌上的牛皮纸包,还有沙发上的小布袋都被虞晚拿进了房间。 她放在书桌上,一点点拆开牛皮纸包,等露出里面折叠包好的新衣服,还有新鞋,直接把乔珍珍给看愣住了。 “天啊,这些都是在友谊商店买的?” 列宁装、连衣裙、长裤、衬衣、外套还有皮鞋,运动鞋以及贴身穿的小衣服。 尤其是看到四盒薄荷味雪花膏,还有那条紫葡萄色带金银线的大纱巾。 乔珍珍差点羡慕哭了,“你不会把人家的家底存款都花光了?” “结婚嘛,是要花不少钱,” 虞晚没说买的那些古董,最下面的牛皮纸包,还有小布袋和装巧克力和糖果的纸包也没打开。 最下面的牛皮纸包里是准备的回门礼,现在还不到打开的时候。 至于小布袋里面的檀木盒子,乔珍珍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哪天说漏嘴惹麻烦。 至于糖果、巧克力,饼干什么的,这些还是等乔珍珍要走了的时候再给,现在给了,等要走的时候,估计都吃完了。 “好了,看都看了,我就收起来了。” 这会儿满足一大半好奇心的乔珍珍,坐到自己床上感叹,“耳朵听来终觉浅,还是要亲眼目睹才有真实感,姥姥说的话真是一点都没错。” 虞晚把新衣服都放进衣柜里,小布袋和牛皮纸包都放到最下面压着。 最后放好零食才问:“姥姥说了什么话?” 乔珍珍把中午去送请帖的事说了出来。 “我们先去了报社,妈跟别人说什么我不知道,后来又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了城北派出所。” “派出所开始以为我们是去探望大哥的,直接就要我们签什么字,签完就给我们安排见面。” “妈没接他们的话,直接问能不能请半天假让大哥参加婚礼的事,为了让那些人相信,还特意拿出了请帖。 结果那些人看了之后,没再让我们签什么字,也不让我们见大哥了。” 虞晚走到书桌前坐下,面露狐疑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走了啊,他们说要午休吃饭了,说有什么事下午再来。” “后面,又去了奶奶家送请帖,最后才到了姥姥家。” 说到这,乔珍珍声音都小了下去。 “去了姥姥家,姥姥说什么了?” 乔珍珍有些不大好意思,朝她笑了笑,“我质问姥姥是不是逼你结婚嫁人,然后就挨了顿打。” 虞晚无语凝噎:“……”乔珍珍的确适合挨打教育。 “挨过打后,姥姥给我说了好多话,当时我也听得懵懵懂懂,可到后面我就想通了。” “洗衣做饭的照顾是好,言语关心是好,但能带你去友谊商店,还买那么多东西的好,也是好。” 虞晚没听懂:“啊?” 乔珍珍瞪她一眼,平时那么聪明狡猾,现在又听不懂了。 “我的意思,只要是你想要的那种好,就可以。” 许久过后,其实也就几分钟。 虞晚把藏好的两个牛皮纸包拿了出来,递给乔珍珍。 “诺,给你买的,本来想让你带走进部队吃。 现在还是给你,节制点吃。” 闻言,乔珍珍立马翻身坐起,又要感动哭了。 “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没有准备,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原来还记得。” 亏她还抱着枕头失望半天呢。 虞晚:“……” 第120章 陪嫁 少见的双层纸夹心水果糖,还有醇厚浓香的黑巧克力,让炎热的夏天多了香甜气息。 熬粥做晚饭的乔珍珍都是哼着歌的。 不过等刘萍下班回来,听到虞晚的告状,乔珍珍的两个眼睛,就成了上下剐蹭的菜刀。 “刀口”直指对她眨眼睛的讨厌鬼。 饭桌上,等粥凉的空隙。 刘萍没了白天的好心情,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珍珍,从小到大我都是怎么教育你的?家里的事……” “不能告诉外人。”乔珍珍答得飞快,就怕她妈手里拿着的筷子敲脑门上。 “既然知道,那你在小沈面前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啊…就说了句爸和大哥不能参加婚礼,很可惜。” 乔珍珍桌下轻踢讨厌鬼,讨厌鬼就是蔫儿坏,专爱看她挨教训。 现在还学会告状了。 虞晚灵活地躲来躲去,时不时还回击乔珍珍。 乔珍珍去部队前,还是该在家里多挨几回教训,不然就算去了文工团,以她说错话,办错事都不知道哪里有问题的脑袋。 怕是要吃天大的哑巴亏。 乔珍珍的那句话听似是不经意的感叹,实际更像是点谁暗示谁。 当时在场的人,就只有沈明礼和她。 那这话能是说给谁听的? 沈明礼听到后,又会是什么想法?什么看法?虞晚不敢去乱猜乱想,但有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沈明礼非常在意她是否贪慕虚荣,攀附权势这一点,要让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嫁给他。 婚事哪怕是当天取消,他都做得出。 “我就说了那么一句,别的什么都没说,我还喊人家姐夫了呢。” 乔珍珍还没意识到错在哪的样子,气得刘萍心绞痛,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女儿到底明不明白,这桩婚事的重要性? 哪怕是她进了文工团,以后有什么上升机会,组织上都会优先考虑她。 只要虞晚跟沈明礼办完婚礼,从今以后,沈家的家世背景就把乔家给罩了进去。 到时候,她家根本就不需要说什么,做什么,自然会有人行方便那道门。 要怎么处理乔林业和乔济南的人,都需要提前掂量掂量,能不能得罪得起。 今天中午,刘萍特意拿了请帖去报社和派出所造势。 可现在,险些被乔珍珍的一句可惜给搅黄了。 这些盘算,刘萍不能说出来,可心里又气得不行,憋来憋去,干脆一筷子打在乔珍珍脑门上。 “哎哟。” 乔珍珍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痛呼过后,又听亲妈训斥。 “胡同里的那些捧高踩低的闲话,你还听少了?这会儿眼巴巴地在小沈面前提你爸和你大哥的事,你让人家怎么看咱们家?” “……”会笑话? 这下,乔珍珍也后知后觉过来。 那些人说虞晚坐人家的军用吉普车,威风得不得了。 肯定是靠脸蛋攀上了谁家的傻儿子, 要不是她妈拿的有结婚请帖,怕是要传出更多难听话。 乔珍珍忽然有些后悔,低着头,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碗里的热粥。 “…可我真的没有求姐夫办事的意思,也没有逼姐夫的意思。” “既然没有,那就不要说什么可惜你爸和你哥不能参加婚礼的话。” 刘萍把话挑明,“你姐还没嫁过去,你说这些话是想让她抬不起头?还是想让她丢脸?” “后天你姐结婚,你一个字都不许乱说,尤其是家里的事,听到没有?” “听到了。” 乔珍珍瞥了眼正往碗里舀白糖的讨厌鬼,难怪她那么生气。 还没结婚,就被她求到姐夫跟前帮娘家捞人,以后的确是没面子。 虞晚注意到乔珍珍的眼神,轻声问她:“要白糖吗?给你倒点?” 乔珍珍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又抹不开面地白了她一眼,虞晚给她舀了一勺白糖,也不甘示弱地回瞪。 姐妹俩的感情,就在这么一来二去的白眼里,化为一种言和的默契。 虞晚笑着吃白糖粥,又说起西瓜的事。 刘萍回来还没注意到,这会儿教训完小女儿,才发现柜子上的大西瓜。 “是小沈送来的?那孩子倒是会体贴人。” 说着话,她也没忘了看女儿身上的新裙子,还有手腕上的舶来货手表。 刘萍心里只盼着,沈家那小子能跟她家小虞恩恩爱爱才好,以后她家的好日子,可是多了去了。 晚饭后,乔珍珍收拾碗筷,虞晚帮着擦饭桌。 还没等她洗抹布,刘萍就从自己屋里抬出了一个樟木箱子。 “小虞,妈给你准备的陪嫁都会装在这里面,今天小沈给你买的那些衣服,你现在拿出来,妈全部给你折放好。” “诶,好。” 乔珍珍夺过虞晚手里的抹布,将眼往屋里瞅了瞅,“快去收拾你的陪嫁,还洗什么抹布?” 虞晚被她用倒肘往屋里推,忽地笑起来,“珍珍,我知道你心疼我,你其实不用这么凶巴巴的说话。” 乔珍珍翻了个白眼,有些受不了她做作的样子。 “你有时候说话挺恶心的。” “……” 虞晚自认脾气还可以,可一遇到乔珍珍,还有沈明礼这两个人。 她就有些装不下去了。 “你也好不到哪去。” 收拾陪嫁和行李也是个技术活,除了那套列宁装,还有乔珍珍一直很喜欢的那条连衣裙。 其余全都被装进了樟木箱子。 刘萍不知道又从哪里翻出来的红绳,把两床蚕丝被和两床被褥都结结实实捆成了两个大方块。 最外面还用带喜字的红布包了起来。 最后又从乔济南房里,拿出两个帖了喜字的花开富贵搪瓷盆和两个帖了喜字的芙蓉花开保温壶。 对于刘萍的付出,虞晚即使一直都清楚她要的是什么。 但还是会一次次地为这些看得见的好所动容,“妈,这么多东西花了你不少钱票?” “傻孩子,你嫁人是大事,这点又算什么?” 刘萍笑着感叹:“妈希望你跟小沈和和美美地幸福下去,家里的事,你不要跟他提,也不要跟你公婆说,把他们当领导对待,日子会好的。” “嗯,我明白。” 乔珍珍洗碗碗筷,擦手上的水,看到客厅里摆着的东西,忽然又觉得结婚其实还不错。 一下就能得这么多好东西。 次日一早。 一家人又各忙各的,但都是奔着往前走。 虞晚跟着乔珍珍去取拍好的照片,顺道儿又拍了一张姐妹合照。 照完相,等师傅拿洗好的照片,乔珍珍又开始对镜自夸,“哎,这条白蓝条纹连衣裙,怎么这么适合我?第一次穿就正正好。” 虞晚戳穿她的自恋,坏笑道:“你葱盆里的雨花石,当我不知道怎么来的?” 雨花石是乔珍珍趁乔爷爷不注意偷拿的,连衣裙,她也早就偷穿过一回。 “哼,你现在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了。” 乔珍珍才不在乎,又拨弄起特意拿筷子烫卷的刘海儿。 此时,另一边的京市大。 传了好些天的谣言,似乎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 被造谣徇私舞弊的张松鹤,一跃成为京市大的新评选教授。 而之前的不实谣言,都是因为某些人的迫害和造谣。 第121章 风波后,接亲 1974年7月26号,星期二。 京市大学贴出了新教授评定结果,同时还附带了一张加粗扩写的全校通知。 内容是严禁该校的工农兵学员乱传不实谣言,若有违纪者,一律给予开除退校处理。 京市大学的校内领导会一改行事作风,下铁手段处理这种层出不穷的谣言。 主要还是因为京市刮起的一阵风。 这股风来自于军政委家的儿子,沈明礼。 沈明礼有两个舅舅,大舅舅是京市文化局局长,兼文化部副部长的陆玉庸,小舅舅是京市工商联主委,陆玉儒。 陆玉儒的第一任妻子肖莲芸死于难产,留下两个女儿,第二任妻子名叫王淑茵。 王淑茵有个大她十来岁的大哥,也就是现在京市大学的校长,王温。 王温昨天下午接到妹妹王淑茵的电话,得知沈家长孙,沈明礼要结婚了。 婚期就定在这周星期三,7月27号。 “大哥,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喝了十几年的中药,没能跟陆玉儒生下一个儿子。 费劲心思把女儿送去滇南军区的文工团,现在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王温不好接,对于小妹王淑茵想让外甥女王婵嫁给沈明礼的做法,一直都觉得过于天真。 外甥女王婵是王淑茵跟前夫生的,后来带着女儿改嫁到陆家。 王婵生父年轻时候是出了名的好皮相,可惜,王婵五官全捡了父母缺点长。 好在从小刻意培养,也养出了一身书卷静如兰的气质。 “没缘分的事,你就别折腾了,再说小婵对沈明礼也没那心思。” …… 因着这层七拐八拐的姻亲关系,加上半月前,沈明礼来京市大让王温处理过另一则谣言的事,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全校通知。 论关系,沈明礼要叫王温一声舅舅,既然当了远房舅舅,能不给外甥这个面儿? 这会还在京市大学的乔珍美,才拿到提前三天放长假的请假条。 她回到寝室收拾行李,刚把被褥和搪瓷盆捆在一起。 宿舍门就被“砰”地一下推开。 “你很得意?” “没有很得意,只是很高兴。”乔珍美把绳子系好,看到进来的陈晶,一点都不意外。 陈晶哼笑出声:“别以为有个当上教授的姑父,就能把尾巴翘上天,你其实跟我一样,都是走后门进来的。” “我一直都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为什么总针对我?” 乔珍美原本以为是因为霍清风,可这段时间过来,即使她和霍清风划清界限,陈晶的处处针对还是只对她。 陈晶原本也以为是看不惯霍清风对乔珍美献殷勤,可现在她才不得不承认。 她就是单纯地讨厌乔珍美。 讨厌她的善意,她的体贴,还有她那颗单纯善良的心。 很早之前,陈晶故意摔坏乔珍美的饭盒,想看看这位天天当好人的乔珍美会怎么发脾气。 可乔珍美第一时间不是生气,而是先关心洒出来的面条有没有烫到她。 为什么会有人如春风细雨,单纯得像张白纸? 实在是讨厌又碍眼,衬得别人都是污泥。 从那以后,陈晶就一直在学乔珍美,学她的为人处事,学她的善解人意,甚至比她还混得人缘好。 她没说心里的秘事,轻讽道:“谁让你勾搭霍清风的? 敢跟我抢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乔珍美并不信这话,可她没时间费在陈晶身上,她还要赶紧回家,帮小虞筹备婚礼。 “没人跟你抢。” 跨出宿舍门的时候,乔珍美还是丢下了一句话。 少了一个人的宿舍,空出的一张床架子,一下显得冷清不少。 7月27号,婚礼当天。 不到凌晨5点,刘萍就忙着起来烧热水,做汤圆。 5点10分,刘老太带着儿媳赵美华一道儿过来帮忙,乔珍美和乔珍珍也跟着起来,把昨晚就准备好的囍字,从自家走廊一直贴到楼下。 然后又去大门口贴了两个大大的囍字,怕让眼红的人给撕了触霉头,还给值班门卫发了几颗喜糖和两支喜烟。 乔珍美笑道:“麻烦同志帮忙看着点儿,今天家里办喜事,可不能让人给撕了囍。” “放心,没人撕得了。”得了喜糖喜烟的门卫,笑着打包票,也不嫌麻烦了。 等到早上6点,虞晚被喊起来去澡堂子洗澡。 家属院澡堂子平时是早上9点半才开门,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姐们三人才能这么早地去澡堂子洗澡。 夏天不比冬天,睡一晚起来,身上全是汗,不洗澡身上会有种黏腻感。 等姐妹三人洗完澡回到家,已经快到早上7点。 虞晚快速吃完一碗酒酿红糖汤圆,再换上列宁装,编好四股麻花辫。 时间眨眼就快到早上8点。 上午8点整,沈明礼带着接亲队伍来了报社家属院。 因为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家属院少了许多凑热闹的人。 没有旧时代的俗礼,接亲流程很简单。 虞晚被亲妈交给沈明礼,也没上演什么哭哭啼啼的感人场面,直接就跟着沈明礼往楼下走。 到了楼下,鞭炮声也响了起来。 点鞭炮的人是乔珍珍,虞晚生怕燃放的鞭炮炸破裤脚边,要不小心烫出几个洞眼,那得多丢脸。 到了大门口,虞晚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僵住。 怎么是军用货车? 没错,就是拉白菜拉小猪跑运输的那种中小型货车。 “我扶你上去。” 沈明礼全程都是笑着的,带来的几位发小同学,帮着忙前忙后抬女方嫁妆。 虞晚很想问一句,扶哪去。 但家属院大门口就只有货车。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新人上了货车,接亲的六位发小同学也跟着上了车。 女方家属则被安排在后面的另一辆货车上。 两辆货车一前一后地开往婚礼现场。 直到进入军区医院里面的小公园,虞晚心中的疑问都没机会说。 婚礼场地在靠近公园的湖边,绿荫的草坪上是左右两边各6排,每排12人的长方型座位图。 等虞晚被沈明礼扶着下了军用货车。 铺天盖地的鞭炮声顿时响起。 “小虞,你别怕,跟着我走就好。” 虞晚就在沈明礼的一句别怕,两句跟着他,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结了婚。 “祝贺两位新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证婚人说完话。 坐满草坪的宾客,全都鼓起了掌。 从接亲到结婚,整个过程不到两小时。 然后从上午9点45分起,直到中午11点45分,都是宾客交流时间。 虞晚被沈明礼带着到处认亲戚,只要是人际关系存在的称号,全都喊了一遍。 “难怪能让明礼急着娶进门,长得真是标致啊。”王淑茵笑着打量虞晚,女人果然还得靠张好脸蛋。 沈明礼笑着给虞晚介绍:“这是大舅妈,这是小舅妈。” “大舅妈,小舅妈。” 见过家里亲戚,沈明礼又带虞晚去跟自己发小认识。 “他们都是一个大院的玩伴,有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些臭毛病,你别跟他们走太近,惹生气了就不好了。” 虞晚追着他的眼问:“谁把谁惹生气?” “当然是怕你生气了,他们生气算什么事?” 婚礼上长辈三三两两凑一起说话,最热闹的还是围着沈老爷子的那一圈。 绕着湖边走到几棵古柏下,以方海霏为首的八九个人正在闲聊。 请假回来的沈明扬也在其中。 有人嬉笑着问他:“你哥是怎么和那女的处上的?” 方海霏白了二海一眼:“什么那,什么哪?人家姑娘有名字。” “哟,方姐真不愧是女司令,情敌你都给护上?” 方海霏爽朗笑骂:“呸,少在这放屁。” 第122章 草坪婚礼 隔得老远就听见树下几人的嬉笑打骂。 可等虞晚走到阴凉处,笑声瞬间戛然。 “哥,嫂子。”沈明扬先喊了人。 “明礼。” “礼哥。” 其余几人不约而同地打招呼,又默契十足地把眼睛看向沈明礼旁边的女同志。 对他们来说,虞晚就是个半道儿跳出来的破落户,根本算不上是他们认可的小嫂子。 方海霏跟沈明礼,读书那会儿就是公认的一对,两家似乎也有过结亲的意思,可惜没成。 这会儿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就等着谁出头呢。 方海霏是个直爽性子,倒是没去想其他人的心思。 “刚还说起你们呢,快来快来,跟我们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明礼可不会把他跟虞晚的故事往外提。 他岔开话题,笑着介绍起虞晚。 “这是我爱人,虞晚,我们之间的故事还是要留在彼此心中才最为永恒。” 方海霏拨了下短发,差点被酸吐,“还挺文艺,永恒都说出来了。” 虞晚:“……”是太丢脸不好往外说。 憋了许久的二海,笑问:“虞晚同志,以前在哪上学呢?怎么就让礼哥给碰着了?” 虞晚像是没听出他的不怀好意,笑着把树下的几人都睃了一圈。 “你们都是一个军区大院的?” 从几人脸上得到答案,虞晚当即捂唇掩饰震惊,“那怎么会有空来参加婚礼啊?不应该是进部队了吗?” 这话一出,直接是杀人诛心。 气氛瞬间凝结。 沈明礼低头看着虞晚,神情略显无奈,“他们都是我以前的初、高中同学。” 沈明礼的调和劝说,乍听是那么个意思,实际上是帮着虞晚递刀子。 身为同龄人,沈明礼早就进部队三年了,现在又结了婚,而曾经的老同学,发小,还在家里当闲散人员。 至于为什么当闲散人员,答案很简单。 家里孩子多,资源不够分,身世背景在同圈子里也不够硬。 这时期的城里人,念完高中,除了当兵就是当工人,要么就是去下乡,当兵要指标,当工人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二海反应过来想发火,却被沈明礼转冷的笑眼盯得发怵。 真是小看了那丫头,嘴皮子跟刀尖一样。 沈明扬:“……”小嫂子实在聪明过人,一句话就直戳要害。 方海霏:“……”幸好她有工作。 其余几人神色复杂:“……”被奚落了也只能装没听懂,倒是有些怪二海不该故意使绊子。 明知道人家初中毕业,问什么在哪读书?还问人家怎么碰到沈明礼的,当人家是傻子听不出来? 第一次见面,就故意给人难堪,想调侃人家。 谁知道碰到了硬茬子。 虞晚从来都不是心比海宽的人,不跟她勾挂半毛钱关系的人,在她这就讨不着好。 闹了这么一出,可没人再想着拿出身背景调笑人。 “一会儿记得吃好喝好。”沈明礼朝弟弟沈明扬睇了个眼色,“陪好大家伙儿。” 这点小插曲,虞晚没放在心上,她敢嫁进沈家,就不怕这些明讽暗嘲。 不过最可恨的还是沈明礼。 趁人没注意,她伸手掐了他一把。 “嘶。” 沈明礼被冷不丁地掐了侧腰,痛得抽气,“姑奶奶,我哪里得罪你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 虞晚白他一眼,第一次觉得沈明礼根本就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其实也是个闷蔫儿坏。 “被你发现了?小脑瓜子怎么这么聪明?” 沈明礼笑着同她说清原委:“我跟大院里的人认识太多年,有些话不好说太过。 说重了,人家说你变了,瞧不起人,说轻了,又不起作用。” “我跟你今天结婚,他们早上还笑着打趣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实在不爱听,干脆借这机会臊得他们认清现实。” 虞晚才不听他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揪出更深的意思,“你怕得罪人,就让我去得罪?” “我哪里是怕得罪人,就这么跟你说,树大根深,下面盘根错杂的根系,不是从我这起,是从我爷爷那辈就开始的。” “普通人得罪了,不来往就是。” “可有的人不是不来往就行的。 你必须得抓着、压着,偶尔又放一放,这样才能确保他不会连根带泥地跑到其他大树下了,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斤两。” 同期的下属,下属的后代,都得一代代为大树做供给。 虞晚咂摸出一个词“贤内助”,正好形容她刚刚的言语应对。 沈明礼本来不想跟虞晚说这些隐晦关系,可既然被她察觉出,还是说清楚的好。 虞晚不想知道太多,知道得多就容易瞎操心,干脆又装起糊涂,“有点没听懂。” 沈明礼没点破她,低笑道:“军区大院的是非可不少,以后你就知道了。” 到了中午饭点,德善斋的席面,让来参加婚礼的人大饱口福。 虞晚和沈明礼一点都不像结婚主角,他俩在背人的花圃旁单摆了一桌席面,足足十六道菜,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 这个安排,是张国斌提前备着的,他结婚可被拉着灌了不少酒,饭菜没吃上一口,天没黑就喝得烂醉。 沈老爷子心疼大孙子,加上沈明礼背上的伤还没好,还要输液消炎,更不可能让他陪客敬酒。 女方亲戚全是刘萍和乔珍美帮着招待。 男方亲戚则是陆玉珠和沈明娟招待,不时寒暄几句,再一桌一桌的碰杯喝一些。 等到敬主桌的时候,单独开一桌的小夫妻才被陆玉珠揪了出来。 “快把嘴上擦一擦,对大家伙高举一杯就算敬过酒了。” 夫妻俩敬所有宾客一杯酒后,婚礼也算是到了尾声。 吃过酒席,婚礼圆满结束。 刘萍跟乔珍美喝了几杯酒水,这会儿脑袋都有些发昏,乔珍珍倒是酒量好,头一回喝酒,还品出了酒香味。 她吃席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偷偷喝了好几杯,现在一点儿事都没有。 整整十二桌席面,没有一人打包吃剩的酒菜。 趁人都去跟沈家套近乎告别的时候,乔珍珍做贼似得挨桌挨桌地搜刮没喝完的白酒。 她把这个葵花白酒瓶晃一晃,那个酒瓶摇一摇。 没拆封的高档白酒,不碰。 专门搜刮瓶底没倒完的,攒着倒起来,凑了有大半瓶。 正喜滋滋地拧紧瓶盖装挎包里,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干什么呢?” 蹲在桌下的乔珍珍抬起头,看到是姐夫的弟弟,立马笑嘻嘻地说,“没什么,找东西呢。” “找着了吗?” 沈明扬憋着笑,没拆穿她。 “找着了。” 乔珍珍装作时间不早了,急忙道:“不跟说了,我得找我姐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乔什么?” “乔不见。” 乔珍珍乱说一嘴,溜之大吉。 等她跑到后面花圃,找到亲妈和二姐,刘萍把该交代的事情都跟虞晚说完了。 这会儿,看到小女儿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立刻拽她手腕子,“跑哪去了?就等你来,我们都要回去了。” “没去哪,上了个厕所。” 虞晚笑看乔珍珍撒谎,等她冲她挤眼睛,才帮着解围:“妈,姐,我送你们坐车去,明礼安排了货车送你们。” “诶,那正好,刚好我头晕。”刘萍喝了酒,有些不受控制地话多,又唠叨了一句,“记住妈的话,当人儿媳就要事事提着点心。” 第123章 婚礼后送客 婚礼宴请,男女双方照规矩各送各的亲朋。 女方这边人少,谢的谢过,说的说完,前后十来分钟就散了场。 男方这边几十号客人,沈长铭带着沈明礼,这边说几句,那边说几句,大太阳日头下,送完关系稍近的几波客,沈明礼已经被热得失了耐性。 偏又遇到个惯爱攀关系的张国栋,凑在边上,说个不停。 沈明礼不喜张国斌这个姐夫,对于张家人,自然也懒得应酬,可又碍着大喜日子,不得不多说两句客套话。 “都是小事,一家子亲戚没什么好计较的,张大哥,爷爷找我还有些事,先不跟你说了,你回去路上慢着些。” “噢,那你快去,快去。”张国栋笑着应声,转过身又预备凑到军政委沈长铭面前露个脸。 上午那会儿人多,他一个沾旁亲的人,实在挤不过那些军属大院的上下级。 就算挤进去了,他一个晚辈,又能跟弟弟的岳父说些什么? 这会儿趁主家一一送客的机会,定要多说两句话,才没白费搭的那些厚礼。 沈明礼以老爷子为借口去了后面凉亭,前面送客的事全交给了他老子沈长铭。 这会儿花圃后的凉亭内,陆玉珠正和娘家人说着话。 看到过来的儿子,忙笑着招手,“明礼,快过来跟你两位舅舅说会儿话。” “大舅,小舅。” 沈明礼走进凉亭,陆玉珠就带着嫂子和弟媳去了凉亭外的树下谈话。 陆玉庸喝着清茶消食,慈目笑问外甥:“怎么想着挑那些小玩意儿?你以前可不大喜欢,说有股子腐烂怪味。” “小虞喜欢,想着哄她高兴,就让她随便选了几样。”沈明礼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泡了杯茶。 “那张黄花梨木的小高桌有些麻烦,得等过些时日,其余几件明天让人给你送过去。” 沈明礼轻轻挑眉一笑,“那就多谢大舅舅了,还是大舅您有本事,在我这是难上天的事,在您那就是小事一桩。” “少贫嘴,过几天回南边记得去看看你姥爷,最好是劝他从油田回来,别一把年纪不服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当晚辈的不孝顺。” 沈明礼笑着答应,又听大舅说。 “告诉你媳妇,以后别去那了,影响不好。” 陆玉儒放下茶杯,帮着外甥搭腔,“不让人去那,那就多去你那。” 又煽风点火,“你大舅那好东西多,没事多去逛逛。” 沈明礼听懂大舅的意思,面上笑意未减,随意道:“那肯定得去啊。” 闲聊说笑间,沈明扬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被陆玉珠抓了个正着。 “客人送走了吗?没出什么事?” 陆玉珠的话,问的是女方那边的亲朋。 “舅妈。” 沈明扬先喊过两位舅妈,才笑道:“没有,人家不是那种不看场合的人。” 除了某个丫头,偷偷装了些白酒走。 看到一表人才的沈明扬,王淑茵的心思又活络过来,笑着问:“明扬这两天就要毕业了?准备去哪?” 陆玉珠知道王淑茵打得什么主意,笑着岔开话题。 “明扬,去凉亭里跟你哥说,让他接上小虞到老爷子那去。” 沈明扬被陆玉珠有意支开,王淑茵也不好再缠着人问,讪笑两声又说起酒席上的事。 陆玉珠冷着脸没搭话。 倒是大嫂郑蓉笑着调合:“乔家三个女儿,真是个顶个儿的漂亮,那个帮着待客的是大女儿?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人。” 一句知书达礼,说得陆玉珠心里不痛快。 要不是看在弟弟陆玉儒的面子上,她早就把王淑茵讽得无地自容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还有事,嫂子,弟妹,你们我就不招待了啊。” 陆玉珠走进凉亭跟大哥和小弟打了个招呼,寒暄两句转身去了住院部的病房。 另一边,虞晚送走亲妈和两个姐妹。 才走回姹紫嫣红的小花圃边,就看见沈明礼已经站在那等她了。 她走过去,笑得娇俏如花,“你那边忙完了?” “嗯,忙完了。” 沈明礼神色温柔地伸手牵她,嗓音里都透着轻快,“走,跟我去见爷爷,大家都等着我们呢。” 酒席收尾的事,由王妈处理,沈家人这会儿都去了沈老爷子那。 小夫妻俩才进门,一众视线都落到两人身上。 “怎么这会儿才来?”陆玉珠碰了下大女儿的胳膊肘,示意她站起来,把位置让出来,沈明娟扯着五岁的儿子小墩子,换到窗边独凳上坐。 沈明礼走在前头,挡了问话,“路过小池子,喂了会鱼食。” 陆玉珠瞪了儿子一眼,怕丈夫落儿子面子,先开口责备,“多大人了?还爱逗鱼玩?” “也别站着,快领着小虞坐下说话。” 虞晚跟沈明礼坐在陆玉珠旁边,主位沙发上坐着沈老爷子和沈长铭,对面两张单人沙发上是沈明扬和张国斌。 沈明铃跟大姐沈明娟单独坐在窗边,眼睛却一直在嫂子身上打转,就是小外甥墩子有些讨厌,时不时拿纸枪崩她。 “啊!你死了!” 沈明铃掐了掐小墩子的肉脸,“去,崩你爸去。” “崩!啪!”小墩子笑嘻嘻地又冲姨妈打了两纸枪,“就打你。” …… “爷爷,爸。” 沈明礼跟虞晚一道喊了人,等勤务兵端上两杯泡好的新茶水过来。 满头白发的沈老爷子才慢悠悠道:“结了婚就是大人了,以后做什么事,先考虑一下身边人。” “知道了,爷爷。” 说了大孙子,沈老爷子又眯眼看向孙儿媳,“虞丫头,既然是你要选择嫁给明礼,那就要好好待他。” 又被点了一回的虞晚,莫名有些心虚,她笑着满口答应,“爷爷您放心,我会跟明礼好好过日子的。” “这话是你应下的,那可要记住了啊。” 最后一句话,有些威慑的意思,在场人,除了沈明铃和小墩子,其余人都明白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 沈明礼是老爷子的逆鳞,他非要闹着娶虞晚,沈家人再不情愿,也只能无奈妥协。 可虞晚要是敢辜负、戏耍沈明礼,那乔家一大家子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他们沈家,可不是吃素的。 沈老爷子敲打过一回,轮到沈长铭说话,他倒是态度和善,“小晚,明礼要是给你气受,你就跟爸说,爸会帮你出气。” 陆玉珠忍不住多想:“……”到底谁是亲生的? 沈明娟:“……”她爸怎么对虞晚这么好? 张国斌惊恐得喝茶都呛了好几下,老丈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沈明扬有些佩服这位小嫂子,能让他爸说出这种话,实在是个高人啊。 虞晚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谢谢爸。” 沈明礼:“……” 沈长铭没留一个字给儿子,跟儿媳说完话,又端起茶杯吹了吹,喝过两口茶,才忽然记起那道电报。 “回了滇南,记得去你大伯那一趟。” 沈明礼不想去大伯家,拧着眉问:“去干嘛?” “我哪知道?你自己去了就知道了。” 相比不怎么跟子女沟通的沈长铭,大伯沈长均才更像一个父亲,沈明礼从小没少被大伯“细心”教育,现在想起都感觉屁股痛。 听完两位长辈的话,轮到陆玉珠的时候,虞晚已经做好被婆婆挑剔的准备。 没想到婆婆一改之前的严肃态度,反倒是拿出两个红封给她。 “听明礼说,结婚三件,你只要了手表。 但你是沈家长媳,该有的必须有,不然以后轮到明扬成家的时候,你未来弟妹那边怎么好高过你这头?” 第124章 俏儿媳的第一天 “红封你就收下,要不要买齐另外两大件,是你自己的事。” 陆玉珠不愿意在小事上起纷争,当着家里人的面,把话讲得清清楚楚。 “谢谢妈。” 虞晚乖巧懂事地接过红包,脸上适时地露出两分娇羞。 那张染了红云的脸,落到窗边沈明娟眼里,就格外扎眼。 也不知道羞个什么劲儿,看着就让人烦。 家里平白无故多了个女人,沈明娟觉得自己的位置被人挤掉了。 她忽然心生一念,低头对儿子小声嘀咕几句,听了话的小墩子,拿着纸枪,“蹬蹬蹬”地走到桌前。 小小的身板,肉嘟嘟的脸,穿着件灰蓝白条纹衬衣,鼓着的小肚子把衣摆顶起一角。 活脱脱的迷你版包工头。 坐在最边上的虞晚,早就注意到了小家伙,看他长得胖乎乎,走过来又不说话,就那么歪着脑袋瞧她,抠着桌边傻憨憨的模样,逗得她一下笑了出来。 “不许笑。”小家伙有些不好意思,稚嫩的嗓音里带着强装大人的怒气。 “好好,我不笑。” 虞晚笑得更厉害了,忍不住逗他,“你叫馒头还是包子呀?” “我叫墩子。” 他红着小脸,有些恼她的笑,手里捏着纸枪也没像先前那样“崩崩”打人。 “怎么还在笑?信不信我开枪?” 虞晚可不怕小屁孩的威胁,她的手指枪比他的纸枪更快,“砰砰”两声欺负小孩,“我打中你了。” 小墩子没想到她有手指枪,按照游戏规则,他该倒下装中枪。 胖乎乎的小身体,软趴趴地躺在地板上,撅着的小嘴还叫嚷着,“啊!我被打中了。” “砰砰!” 虞晚又补了两枪。 小墩子配合闭嘴,表示中枪死亡。 这一举动,让陷入安静的屋子,顿时活泼起来。 沈老爷子有些瞠舌,沈长铭也险些被茶水呛住气管。 倒是一边的沈明铃和沈明扬,笑得不行。 “演得还有模有样。”张国斌也跟着笑,可很快就收到妻子的恨眼。 沈明礼自胸腔漫出几声笑,轻念了句小傻子。 落到虞晚耳朵里,又招得她暗翻白眼。 儿媳的幼稚做法,像是在特殊时刻摁下的开关,陆玉珠忽然没那么抵触虞晚了。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心机再深,孩子性也大,只要她肯好好跟着明礼过踏实日子,不仗着沈家背景惹事,也不是不能接纳她。 一屋子人都在笑,只有沈明娟怄得发急,“还不起来,躺在地上做什么?” 说着就去扯小墩子起来。 小墩子还不想走,挣脱出来,硬要往虞晚跟前凑,沈明礼手快抓住小墩子,生怕他一个猛子撞到虞晚身上。 “我不走,我就跟这个姐姐玩。” 沈明娟气得拔高嗓门,“什么姐姐?那是你舅妈。” 捉了儿子后脖领,提着走回窗边坐下。 小墩子还要跑,被沈明娟抓住训斥,“再跑,信不信我扒了你的裤子打屁股?” 挨了训斥的小墩子,嘴巴一撅,说哭就要哭出来,张国斌心疼儿子,赶忙走过去,把儿子抱了出去。 刚活泛起来的屋子,一下又变得局促起来。 对于沈明娟的小家子气做法,沈老爷子和沈长铭一直都瞧不上,可又不好管女人间的事。 闷沉沉的夏日,没因这点小插曲失了喜气。 虞晚混不介意大姑姐的阴阳怪气,喝了两口没那么烫嘴的茶,骤然记起有件要紧事没做。 她忙搁下杯子问沈明礼,“我的那些陪嫁呢?” “我让人都装到汽车后备箱了。” “这会儿能过去拿东西吗?” 沈明礼轻点下颚,也没问要拿什么,牵着虞晚往外走,像是某种占有欲,一直把人盯着眼皮子底下。 出了那道门,他才把手松开。 因为怕被外人看见说三说四。 到了停车场,虞晚很快从樟木箱子里翻捡出一个红色喜袋。 沈明礼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 “给长辈准备的礼物,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折返回病房,虞晚把红色喜袋里的三双软底绸缎拖鞋拿了出来。 “爷爷,爸,妈,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新鞋,希望你们能喜欢。” 新媳妇要给长辈准备新鞋是旧俗,既表孝心,又显新媳妇的贤惠手巧。 家底子薄的人家,一般都免了这一套。 沈家也没想着新媳妇能备什么礼,眼下有些意外,心里却舒坦不少。 小门户归小门户,该有的礼数还是没落。 三双软底绸缎拖鞋,懂行儿眼尖的,一瞧就知道是好东西,用料没得说,针线活也好。 拿在手里又轻又软,上脚肯定极舒服。 陆玉珠手里的这双是石榴色,许久没穿这种纯手工的好料子,心里也很喜欢,夸了一句。 “有心了。” 沈老爷子放下孙媳妇给的礼,让警卫员去里屋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拿着,好好过日子。” “谢谢爷爷。” 虞晚捏着信封猜里面是什么,不会是钱?捏起来还挺厚。 边上的沈明娟忍不住泛酸,想说什么,又记着那天弟弟说的话,到底是忍了下来。 沈长铭什么都准备,想着明早给儿媳妇补上。 沈老爷子收回视线,朝大孙子笑道:“明礼,过来陪爷爷下几把棋。” 爷孙俩摆了棋桌,一家子也陪着看,沈老爷子自己过棋瘾,没忘让警卫员端上瓜子西瓜给家里女眷消遣。 沈明礼被拉着上了棋桌,头一局就下输了。 虞晚坐在旁边嗑着瓜子,心里忍不住吐槽沈明礼下臭棋。 许是她嫌弃时,会停止嗑瓜子的动作,让沈明礼察觉出她的意思。 于是从第二局开始,沈明礼拿出真本事。 可惜沈老爷子棋艺精湛,沈明礼根本不是对手。 虞晚连着看了三局,觉得没意思,干脆和沈明铃去边上下着玩。 这一下,让她发现小丫头的惊人天赋,“你棋艺居然这么好。” “一般般。”沈明铃笑着昂起下巴,骄傲模样可不是她话里的意思。 “……” 虞晚以前没少陪爷爷下棋,棋艺不说多好,对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 “别骄傲,你三局赢两局算胜,我一局就算胜。” “……”这是什么霸王棋规? 沈明铃有些难以置信,漂亮嫂子有点爱欺负小孩。 儿媳和女儿的对话,听得陆玉珠发笑。 …… 到了下午五点,一家人陪着沈老爷子吃过晚饭,才坐上两辆军用吉普回了军属大院。 虞晚的嫁妆就一个大樟木箱子,一个小点的酸枝木箱子,以及两个大被褥包,和一对花开富贵搪瓷盆,一对芙蓉花开保温壶。 按习俗,嫁妆是要给夫家人过眼的。 考虑虞晚的条件,也就走个过程。 可等看到小箱子里的精美瓷器,沈明娟不屑的眼神,立马收敛下去。 有个文化局局长的舅舅,她眼力见儿还算不错,“这些东西哪来的?” “家里祖上条件好过,后来败了下来,也没剩什么好东西。” 虞晚故意模棱两可地营造祖上背景,可不能说祖上是什么土匪北人,养马奴才跑路之类的话。 沈明娟看了眼盘底印记,又轻轻放到桌上,“好好收着,别拿出来用。” 第125章 新婚夜 “祖上传下来的东西,那就别让外人知晓。” 陆玉珠冲儿子抬了下下巴,“明礼,帮你媳妇把东西包好,放进库房去。” 一听库房,虞晚还当是沈家家大业大,有什么了不得的地下暗屋。 跟着沈明礼一起去了后院才知道,是狗窝旁边的菜窖。 沈家以前养过两只大狼狗,后来老死,住过的小木屋还留着装冬天用的煤炭。 沈明礼拉开木门,踩着楼梯往下走,虞晚站在上面往下面瞧,黑漆漆地,也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一股子凉意直窜她裤管子。 忽然“砰砰”两声响。 菜窖里的电灯被拉开。 沈明礼挑好放箱子的空地,几步跃上楼梯,把酸枝木小箱子搬下去放好。 “要下来看看吗?” 沈明礼问完,又记起虞晚爱干净,不喜欢灰尘大的地方。 “算了,还是别下来瞧了,菜窖里结了不少蜘蛛网,灰尘也多。” 虞晚本来就没打算下去,有些犯困地打哈欠,“快上来,累了一天,我想早点休息。” 等沈明礼从菜窖上来,锁好木门,两人一起回了洋楼。 这会,客厅里原本坐着的沈明扬,沈明铃,以及大姑姐一家。 现在都回了各自房间。 客厅里只剩沈长铭和陆玉珠两人。 “爸,妈,我跟小虞准备回房,你们也早点休息。” 打完招呼,沈明礼把虞晚的嫁妆全搬上了二楼,亏得他力气大,两趟就能搬完。 白天的余热未消,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说睡觉,过于早了些,要说些什么私密话,倒是正好。 没了儿女在旁边,陆玉珠把憋了一下午的话问出口,“你不觉得你对小虞过于好些了吗?” “是吗?” 沈长铭倒不觉得好,还在琢磨明早给小丫头回什么礼。 他没给小辈准备过礼,以往这些琐事都是陆玉珠安排。 想到这,转眼看向陆玉珠,“你没给小晚准备见面礼?” “早备着了。” 陆玉珠是被迫当婆婆的,因这份被迫,就有些不情愿,她有心想捏一捏儿媳这块骨头,偏人家又是个识情识趣的性子。 如今,她要再摆冷脸,那就成了一家子眼里的恶婆婆。 “备了什么?”沈长铭有意打探。 陆玉珠没说,斜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儿媳才是你亲生的,嫁给你二十多年,还从没见你这么关心过谁。” “那孩子合我眼缘。” 沈长铭不爱看她这幅作态,一把年纪,还跟小年轻似的掐酸吃味。 给了句解释,起身回屋,“我要去睡了,你早点歇着。” 偌大的客厅,一下就剩陆玉珠一个人,她满心苦水,无人可说。 就是想说,也没人想听。 原本已经回屋休息的王妈,从屋里出来,去厨房端了碗三味安眠汤,“小姐,天不早了,喝了就早些上楼睡。” “怀恩,你说,是不是我要得太多了?” “小姐,你都快当奶奶辈的人了,怎么还老想以前?” 王妈是陆家的丫头,比陆玉珠大两岁,从七岁进了陆家门,就一直跟着陆玉珠一起长大,两人的身份,在新华国成立前是主仆,后来就是姐妹,再到现在那就是亲人。 怀恩这个名字,还是王妈跟着陆玉珠读书认字,自己给自己取的。 陆玉珠端起那碗早就喝习惯的安眠汤,一口喝尽。 也把余下的光阴一起融进苦水里。 月色灯影下。 二楼新房里贴满的圆囍字,红得刺眼。 从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虞晚就一直坐在书桌前,也不敢再嚷着说累了要休息的话。 说来也怪,坐车回来的时候,她就有些困了。 到了这会儿,一下又不困了。 沈明礼没见过虞晚这么好学问的一面,薄薄的一本书,被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瞧。 他摘下腕上手表,看了下时刻,七点二十。 “不会要这样看一夜?” 挨靠在书桌边的男人一出声,就得了虞晚一记风情眼波。 “你管我。” “我没管,就是问问。” 沈明礼知道她怕什么,可结了婚,那就是夫妻,总不能还跟之前那样讲礼? 他俯下身,刻意离得她近了些,“刚在楼下不是说累了吗?去床上躺着看,又或者我陪你一起看。” 虞晚现在最怕的就是那张床。 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看沈明礼的眼神,都像是看一条时刻会缠住人的毒蛇。 “我还不累,你先去冲个凉,一身汗味,熏得我头疼。” 沈明礼抬起胳膊闻了闻,是有点汗味。 他轻笑着提议,“我们一块儿洗,洗完好早点休息。” “谁要跟你一块儿洗?” 虞晚被他的话惊住,都说男人婚前婚后两个样,可未免也太快了些。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着沈明礼胸膛,不许他挨得那么近。 “你洗你的,我洗我的。” “好好好,都听你的。” 沈明礼抽走她手里的书,随手撂在一旁架子上,用一双清亮锐利的眼睛胁迫虞晚别磨蹭。 要是磨蹭,他就和她一块儿洗。 虞晚从樟木箱子里拿出自己平时的洗漱用品,绕过屏风,进到里面卫生间。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暗暗打气。 怕什么? 沈明礼还能吃了她不成? 虞晚其实不是怕什么,就是忽然有种抗拒感,总觉得这场婚礼不是她想要的,这个男人也不是。 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的预想内。 她的原本预想是大学毕业后,去国外读研,然后留在外面过几年不一样的生活。 可老天却给她开了个大玩笑。 仅仅三个月,就把她的人生轨迹颠覆到彻底。 贴着囍字的卫生间门,再次被打开,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虞晚想出延俄时间的办法,就是夜里洗头发。 她拿着毛巾搓着半干的头发,走出卫生间的同时,还故意偏着脸不去看床边坐着的沈明礼。 好像这样,屋里就没有他的存在。 窗边的窈窕身影,是沈明礼日思夜想的人。 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拨长发。 像是在拨动他的心。 看了会,沈明礼故意问:“怎么晚上洗头发?” “想着洗澡就一块儿洗了。” 虞晚心虚,没敢回头,心里盼着头发慢点干,等到沈明礼睡着的那会儿就最好。 “过来,我帮你搽,免得你没搽干明天起来头疼。” “我不要你帮。”虞晚侧身瞟了他一眼,看到沈明礼已经洗过澡,也换了件黑色背心和短裤。 寻不出别的借口,又佯装关心。“你快早点睡,别等我。” “我头发长,干得慢,你辛苦一天,也该好好休息。” 沈明礼盼了一整天,就盼着洞房花烛夜,这会儿怎么可能睡? 她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他怕是享受不了了。 七分钟后。 虞晚被男人从身后懒腰抱起。 一阵天旋地转,人就辗转到了床上。 “沈明白,你个臭流氓!” 沈明礼弓腰低头衔住她骂人的嘴,想要给她一点口头教训,虞晚本能想后缩,却被掐着腰肢,动弹不得。 扭动间,束缚胸口的樱桃色系带也跟着松了。 他的唇很软,亲人的时候,却过于凶狠,带着身上独有的浓烈气息,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虞晚在喘息中,还不忘寻到机会啐骂他,“臭流氓!” 第126章 新婚夜 下 “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不知道我们是夫妻的,还真以为有人耍流氓呢。” 虞晚被沈明礼重重压在身下,距离过近,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你给我起开,压着我头发了。” 她想推开他,可根本推不开。 两道绵软的臂腕,被嵌在大红的喜铺上,白花花的娇羞模样,刺得人眼红。 “我没压着。” 沈明礼的声线平得没了起伏,他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铮亮的眼睛,隐匿在灯影下,让人忽然看不透他。 “天太热了。” 她又找借口,沈明礼却不肯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她。 “虞晚,我们已经结婚了。” …… 身下人的细腰被沈明礼双手紧?,粗糙带厚茧的指腹,还在一下下地磨刮她腰间肌肤。 那种细腻肌理,滑润的触感。 在沈明礼第一次抓住她手腕的时候,就记住了。 虞晚察觉沈明礼又要俯身亲她。 偏过脸躲开,那道温热的气息擦过她脸颊。 沈明礼撑起上半身,眉宇间隐约夹杂不快,“虞晚,我是你丈夫。” “……你先让我起来。” 这会,虞晚的心和脑子都是乱的,她觉得她不该在卫生间看那封信。 沈老爷子对她的恶意,根本就没消减过,她也真是蠢,竟然幻想过里面装的是钱票。 谁能想到在下午那种其乐融融的场合下,沈老爷子给她的信封,是揭穿她身份的实证。 一份无名女尸记录报告。 一页沾了血迹,只写了对不起三个字的信纸。 信纸没有署名,但虞晚知道是谁。 是乔济南。 是他把她的事情,告诉给沈老爷子的吗? 又或者是沈老爷子派人说了什么,才让乔济南写下那三个字? 还有信纸上为什么会有血迹?是乔济南挨了打吗? 那沈明礼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事? 沈老爷子又到底想干什么? 虞晚的思绪,全被这些疑问占据,沈明礼的再次靠近,让她本就发晕的脑袋更理不清楚。 他的亲吻,没有技巧,只会一味的索取、肆掠。 像一个极猛的浪头,扑得人晕头转向。 连仅存的空气都要抢走。 “嘶。” 虞晚嘴角忽然一痛,“你咬我做什么?” “虞晚,我是你丈夫!” 身下人的心不在焉,让沈明礼升起一丝难堪,可他又不想承认,所以又咬着字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想以这种方式告诉她,他们结婚了,他是她的丈夫,不管她以前心里有没有他,从今以后都必须有。 虞晚觉得他烦得很,咬得她痛死了。 她挑剔地瞪着他,嫣红的唇瓣隐约破了道小口,血丝从伤口渗了出来,“沈明礼!你给我起来,给我倒水去。” 沈明礼紧抿薄唇不说话,眼中都是快要压不住的气闷。 虞晚觉得他这样,就跟个路边讨吃食的野狗一样,不把他喂饱,绝对会咬人。 抵在他胸前的双手,变成了拖拽,黑色背心被拉得变形,沈明礼还是撑着胳膊,一动不动地俯视她,她又使坏拧了他一下,才把他拉近。 虞晚撅嘴亲了亲他的脸,像是一种奖励,然后又神情娇纵地使唤人。 “你不是我丈夫吗?快点去给我倒杯水,最好是凉白开。” “倒水就知道我是你丈夫?” 沈明礼有时候都好奇,虞晚为什么总是能这么任性地使唤他?像是他天生就该她的一样。他心有不甘,又得了好几个带血腥气的亲吻,才去外面给她倒凉白开。 虞晚趿拉着凉鞋去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冲了下嘴唇上的血迹,才冲干净,镜子里就出现了端水杯的沈明礼。 她转过身就着他的手喝了些凉白开,又嘟囔着抱怨,“也不知道你急个什么劲?咬得我痛死了,你看,都是你干的好事。” 她唇瓣上的小伤口,是他故意咬的。 “是你一直在躲我。” “我问你,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沈明礼心底早就存了疑,对她的反常也有所预料,只是她不该在这个时候一反常态。 他把前两日听到的消息连在一起,陡然生出好大的不痛快。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争。” 争下去也没意义。 虞晚也不可能把那封信拿出来质问沈明礼。 沈老爷子给出那封信的目的是什么,她现在还不能确定。 眼下最紧要的,是要配合着过这一关才行。 经营一段婚姻,养育一个孩子,维持一个家庭,或许是千难万难,可做好一个女友也能做的事,还不算太难。 虞晚主动伸手圈抱住他的腰,将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兜在他眼底,“你要对我温柔点,像我对你的那样。” 沈明礼想为自己叫屈,她什么时候对他温柔过?对他从来都是想掐就掐,想拧就拧。 就刚才非要亲他,也是狠狠拧他强迫他。 “就像我教你成为男人那样,你也要那样教我。” 这下,沈明礼的满腹抱怨全都没有了,他起伏的胸膛如遭了重锤,面上虽然还是那副不言不语的神情,耳朵却红得滴血。 她要他教她。 他又该怎么教她呢? 一瞬间,那晚雷雨夜里的一幕幕,一帧帧,全都跑了出来。 她带着戏弄和探究,一遍遍看他如何成为男人。 这次,身份对调,他也要用少得可怜的经验,去教她成为一个女人。 …… 当感觉到什么的时候。 他果决又狠厉地去厮杀她,他要让她记住这点疼,是她丈夫沈明礼带给她的。 以后也不仅仅是一个丈夫。 夜色渐浓,过了凌晨,窗外噼里啪啦下起了雨。 夹在卫生间玻璃窗外的信封被雨水浸湿大半,连带着里面的笔墨,也晕开看不清楚。 虞晚夜里喝了好几次凉白开,她第一次觉得生为一个女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弱。 上天给了男人优于女人的体能,还给了他理智与理性。 给女人的好像都是痛,譬如现在成为女人的她,譬如以后会成为母亲的她。 因为这点不公,让她对他生起妒意,虞晚想踢他两脚,可全身软绵绵地没力气,只能动着嘴皮子使唤人,“不许睡,给我打扇子,等我睡着你再睡。” “我不睡,这不是给你扇着吗?” 沈明礼单手撑在床头,笑着给她扇风。 虞晚看他笑,更觉得烦,干脆闭上眼。 谁结婚,一晚上折腾三回的?也就沈明礼不是个东西,是条牲口。 什么温柔体贴,统统没有。 趁她吸气缓和的时候,直接就…… 真是越想越糟心。 以前怎么没瞧出来他是这种人? 新婚夜,虞晚被迫长了一个教训,男人可比女人会演戏。 面善心狠,说得就是沈明礼。 她疼得睡不着,一个劲儿地挑刺,“你往旁边点,呼吸热到我额头了。” “……” 沈明礼偏过脸不看她,尽量呼吸朝上,手里的折扇却没停。 “被子太厚了,你去把我带来的蚕丝薄被拿出来,我要盖着睡。” 沈明礼赤着胳膊下床去给她翻拣被子,才找出来给她盖上,她又睁开眼,折腾人。 “沈明白,我饿了,你去给我弄点甜的东西吃。” 他无奈笑了笑,由着她耍脾气,“红糖鸡蛋成吗?” “要溏心蛋,一个就够了,不许太甜不许不甜。” 虞晚其实不饿,就是感觉心里苦,要吃点糖水才能好受些。 “好,那我下去煮,你别睡着了。” 第127章 我是你的爱人,沈明礼 雨落急躁躁,等听见屋门“吱呀”一声响。 和一串踏踏下楼梯的脚步。 虞晚才忍着周身酸疼,滚到床边下床,寻摸到卫生间,拿出藏在窗户外的信封。 入手的湿润,让她蹙眉。 “怎么给打湿了?” “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虞晚小声嘀咕了句,随手扯下墙边挂绳上的灰白条纹毛巾,把信封上的雨水蘸了蘸。 打开里面一瞧,眉心叠得更紧。 黑的黑,红的红,几页纸张斑斑驳驳。 被雨水晕成这样,什么都看不清了。 无名女尸的报告毁了个七七八八,只在信纸顶格写了对不起三个字的那页倒是没什么要紧。 信纸下面沾有血迹的空白处,染上了另一份报告的笔墨。 用毛巾擦到不滴水,虞晚直接把信纸和信封全压到床铺褥子下。 楼下厨房,明黄灯光下。 沈明礼先在小炉子上化好红糖水,然后另起小锅煮溏心蛋。 前后不到十分钟,煮好还尝了下,和劣质牛奶雪糕的甜度差不多甜。 大半夜的一点小动静,就足够把人吵醒。 住在隔壁房间的王妈,起来看到是少爷在煮东西,关心道。 “明礼,是饿了吗?我帮你煮碗面条吃。” “不用,我这都弄好了。” 沈明礼没说自己饿不饿,端上小瓷碗,转身迈开长腿回了楼上。 王妈笑着收拾好用过的小锅,回到房间,才想起刚才话里的别意。 少爷不饿,却亲自下厨煮东西。 看来,家里很快就要添小小少爷了。 楼梯上的踏踏声,与屋外的雨声杂糅交汇。 沈明礼阔步进了房间,手里端着的白瓷碗还冒着热气。 虞晚摇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着,瞧见沈明礼过来,她只用轻飘飘地睇个眼神。 就被一只结实的胳膊扶了起来。 “来尝尝合不合你的胃。” 白瓷碗搁在床头柜上,虞晚丢下折扇,拿起小勺子搅了搅碗里的溏心蛋。 还没舀一勺进嘴,她拿勺子的手顿住。 “怎么?又流了?” 沈明礼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撩起她身上的男士背心,要看是不是有什么漏了。 刚才他擦过许多,怎么还没流完? “……” 虞晚有些烦沈明礼这会儿的殷勤,好像前头在床上折腾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想起什么,她骤然觉得不该吃什么红糖溏心蛋。 以后连鸭蛋,鹅蛋这些字眼都最好不要提。 “嘶,你轻点。” 两根粗糙指腹确定是漏了,沈明礼又体贴道:“我拿毛巾给你擦擦。” 卫生间里挂着的棉纱小方巾,一晚上被搓洗了好几回。 皱巴巴的一小块,再多搓洗几下,估计要扯出好几个洞眼。 “怎么这么不结实?” 沈明礼力气比一般男人大,正常人提二三十斤的东西上三楼,会稍微喘些粗气,他可以提五六十斤重物,气息都不带乱的。 因此平时做点细致活,就不容易控制好力道。 虞晚看着他手里的变形小斜巾,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撑着双手摊在床上,由着他伺候擦洗。 “难怪你衣服上总有撕扯过的洞眼,是挺费衣服的。” 沈明礼折了方巾一角,轻轻地给她擦拭腿心,抿唇笑了下,“户外地形训练,在石粒子铁丝网兜里摸爬,勾扯到哪里也正常。” 听出她语调里的散漫,他抬眼看向她,笑问:“不生我气了?” “呸,谁生你的气?” 说着,虞晚就要伸腿踹他,没力气的一脚,像在给人挠痒痒,沈明礼捉住她小腿,放在自己腰腹压了压。 “踢过人就不要同我置气了。” 脚下的有力跳动,唬得虞晚瞪大了一双杏眼,下一刻又骂起人,“沈明白,你真恶心。” “好好好,我恶心,你最香,最干净行了?” 沈明礼在许多事上都不爱计较,可独独在她面前,变得极其爱计较。 他蹲在床沿亲了她。 丢下成团的小方巾,又起身去抱床上的虞晚,抱住人他就要亲她唇瓣。 被挟制的虞晚左躲右躲,怎么都没躲过,最后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叫嚣,“沈明白,你真的有够恶心的,以后不许再亲我。” “怎么总是叫错名字?我叫沈明礼。” 他抱着她,不满意地纠正,眼底深意全是别有所指,“你的爱人,沈明礼。” …… 一夜风雨过后,天空澄碧如洗。 军属大院的沈家多了一位新成员,饭厅的位置也有了变化。 饭桌主位,原来沈长铭的左手依次是沈明礼、沈明扬。 现在中间多了虞晚,沈明扬的位置往后挪了一位。 背靠窗户的虞晚细嚼慢咽地吃着早点,哈欠是忍了一个又一个。 昨晚睡得太晚,今天又起得太早。 七点十分就吃早饭,吃的还是玉米馒头配酱菜,杂粮粥也烫得不得了,虞晚嘴里干得咽不下去,连着喝了好几口温开水。 沈明礼拿着饭勺帮她来回倒腾杂粮粥。 想让粥的温度凉得快一些。 陆玉珠瞧在眼里,那点将平未平的疙瘩,又被揪了起来。 她心里不怎么舒坦,对儿媳道:“按规矩,新媳妇嫁进门的第一天,该给家里人做一顿饭。” “早上考虑你要好好休息,一会儿还要回娘家,做饭的事就免了,但规矩还是要跟你讲一下的。” 虞晚就怕这种挖坑留话柄的事,她这要顺着话头应了,以后绝对被拿出来当反面例子说嘴。 她温柔轻笑,嗓音也是好听得紧。 “妈,规矩不用免,虽然明晚我就要跟明礼去滇南,但身为儿媳的职责,我还是该尽一尽的,时间上过于紧凑,那我今晚给大家做夜宵。” 夜宵两个字。 说得饭桌上的沈家人目瞪口呆。 谁深更半夜不睡觉,一家子等着吃新媳妇做的饭?吃了也不怕不消化睡不着。 对面正在小口喝杂粮粥的沈明铃给烫了嘴,旁边的沈明扬被馒头噎得直打嗝,而沈明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是该笑话这位弟媳,还是该夸她机灵?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脸皮没有两尺厚,也有一尺半。 今天事忙,怎么就不提做明早的早饭? 张国斌怕笑出声,遭小舅子记恨,赶紧低头吃了两口馒头堵嘴。 沈长铭作为大家长,一贯不过问女人间的事。 初为人夫的沈明礼笑着解围:“妈,虞虞不会做饭,你就别为难她了。” “谁为难她?她不是自己要做夜宵吗?那今晚我们就等着。” 陆玉珠被儿子说得来气,娶了媳妇的儿子就是泼出去的水,半点不向着亲妈,眼里全是他媳妇。 还什么虞虞?听着就腻歪。 虞晚装孝顺儿媳,笑着点头,“我一定会让大家满意的。” 沈明礼倒腾杂粮粥的动作没停,瞟了眼虞晚,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那么娇气,能做什么好饭菜? 就算做了,大晚上也没人有胃口吃。 第128章 回门礼 早饭过后,新一天的晨光照进窗户。 虞晚跟着沈明礼去到客厅,听公婆的人生教诲。 沈长铭告诫儿子:“明礼,为人丈夫,你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保护妻子,爱护妻子,成为让人依赖的好丈夫。” 沈明礼郑重道:“我记住了,爸。” 陆玉珠告诫儿媳:“小虞,为人妻子,你要做到跟明礼相互尊重,相互关爱,相互忠实。” “夫妻间要礼让,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别为了一时气话就冲动行事。” “知道了,妈。” 虞晚点头过后,沈长铭拿出准备好的见面礼给她。 “来,小晚,这是爸给你的。” 又是一个信封。 “谢谢爸。” 虞晚险些手抖,接过后放在身侧,猜测里面会是什么。 她就那点黑料,难不成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思绪间,婆婆陆玉珠也给了一个信封,稍微有点鼓。 “本来想给你准备些什么,可想着你要去滇南,这边买了,你坐火车也不好带过去。” 考虑虞晚没工作,乔家又底子薄,陆玉珠索性直接给了钱票。 “这个是单给你的,要买什么自己看着买,到了那边,记得要好好照顾明礼。 他训练辛苦,你也要多体谅一下他,别总是什么小事都劳烦他。” 这话就是在点虞晚,她笑得温温柔柔,随便婆婆怎么说,做不做就不一定了。 “一会儿我让王妈教你点入门厨艺,再给你写个菜谱,没事的时候,琢磨着学学。” “让你学做饭,不单单是为了照顾明礼,也是为你将来的孩子考虑,总不至于,让孩子吃不上亲妈做的饭菜?” 陆玉珠说了两句教训话,又不忘给点甜头。 到底不是单位下属,想怎么训话怎么训。 纵使心底一千一万个不满意,儿媳也是宝贝儿子求着娶进门的,她这个婆婆,想硬气也硬不起来。 “滇南那边要是买什么不方便,缺了什么,短了什么,记得打电话回来说一声。” “我这边能处理的,会给你们安排好。” 虞晚听到最后一句话,差点给感动哭,婆婆虽然看她不顺眼,但人家是实打实地掏腰包给她。 “妈,你对我真好。” “不行,我要再给您和爸敬一回茶。” 刚好王妈端了泡好的菊花茶,虞晚借茶献公婆。 把两杯菊花茶送到公婆手上。 陆玉珠嫌烫手,赶忙放茶桌上,沈长铭是动笔杆子的政委,手上那点茧子也没多厚,和善地接过茶杯放在一边小桌上。 “谢谢爸妈的教诲,儿媳会把你们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宵夜的操作,就够让人侧目。 这会儿的敬茶,又是礼数周到得不得了。 要不是张国斌和沈明娟两口子出门上班去了,偷笑的人还要多两位。 陆玉珠扫了一侧沙发上的兄妹一眼,拔高了声调,“笑什么?跟你们嫂子学学,在长辈面前,多讲礼才好。” 沈明礼嘴角噙笑,适时搭腔:“还是妈教的好。” “现在知道好了?” 对于儿子的拍马屁,陆玉珠还是很受用,转了笑脸,神情慈爱道:“你跟王妈去把准备好的回门礼拿出来。” 又对虞晚说,“按照旧俗,新媳妇回门是要等到30号那天的,但你们明晚要走,回门的事只能提前。” “时间比较仓促,准备的东西也不是很齐全,要是有什么疏漏,你也别多心。” 婆婆一句一句的解释。 说得在情在理。 虞晚以为疏漏很大,可看到沈明礼跟王妈从小库房提出来的活鸡活鸭,明显惊住。 宽敞明亮的客厅,眨眼多了一堆东西,网兜里的西瓜、香瓜、桃子,竹筐里的豇豆、茄子、辣椒、土豆、丝瓜、毛豆。 绑在一起的两只活鸡,两只活鸭,还有一个小腿高的水桶,另外一个小竹筐里是两个比较大的牛皮油纸包。 最轻巧的是一个编织筐,装得满满的,上面还覆了一层牛皮油纸。 王妈笑道:“这里面是烟酒糖茶四礼。” “那边是鸡鸭鱼肉俗礼,竹篮里的两个油纸包,一包是五斤猪肉,另一包是五斤猪板油。 “这些瓜果蔬菜是一些常礼。” 陆玉珠做事一向周到,听着王妈给儿媳一一交代,自己也没忘了细数回门礼。 生怕考虑不周,丢了沈家的面子。 又怕回门礼过重,招了外头人的眼。 这些东西,也是她挑挑拣拣,考虑出最合适的,都是些进肚子的吃食,吃了也就留不下什么。 虞晚刚到京市的时候,是过过为一两把菜就挣破头的日子,东南西北的菜市场也去了不少。 回门礼,放在现代只需一个超市就可以全部提供。 但放在1974年,这些就足够让人震撼。 同在一个京市,刘家和乔家是有阶梯的,沈家和乔家却是有阶级差的。 准备好回门礼,沈明礼就准备带虞晚回城北报社家属院。 还没走出门,又听亲妈说。 “还忘了一件事。” “记得把装鱼的桶带回来,水桶是后勤补给的。” 从军属大院回报社家属院,还跟结婚一样,坐的是货车。 “怎么又坐这个车?” 虞晚提着裙摆,左右都觉得不好上车,站在上头,她没有什么雄赳赳气昂昂的派头,不围着纱巾挡一挡,多半要被吹成疯婆子。 “吉普车闷热,坐货车凉快,带的东西也放得下。” 沈明礼嘴上说得头头是道,最主要还是他爸不让他乱开军用吉普,说影响不好。 可他总不能蹬着自行车,车龙头挂满鸡鸭水桶,就这么载着虞晚回去? 他是有力气载一堆东西,虞晚怕是会丢下他搭公交车,让他踩着自行车,热得一身汗在后头追。 到了后,估计还要笑他身上有汗臭味。 “哎呀,下回你骑自行车,我搭公交车。” 树下躲阴凉的虞晚,用香芋紫的宽幅纱巾包着头发,两个纱巾对角拉到下巴处系了个蝴蝶结,做好防晒防风措施,还不忘娇声催促往车上搬东西的沈明礼。 “快出发,一会儿太阳大了,晒人。” 帮着搬东西的警务兵是新来的,没见过沈政委家的儿媳妇,没忍住偷瞟了眼树下人影,只一眼,人就给惊住了。 惊过一瞬,又赶忙转头。 不过也就偷瞧的这一眼,就被车上接菜篮子的沈明礼抓个正着。 勤务兵不敢再瞧,手上搬运动也作更快。 “好了吗?都快八点半了。” 她等得有些心焦,先前等车就等了十来分钟,加上这会,一共都等了半个小时。 早上的太阳没下午毒辣,可到底是三伏天,哪有不热的? 沈明礼搬完一堆东西,站在货车上看树下的没良心,狠下心肠:她唇瓣上的那道疤,是她该得的,还是咬轻了。 等到最后一个水桶被提了上去,虞晚几步走到车后,把莹白的胳膊往沈明礼面前一伸,她就被拎着上了货车。 有过几回的亲密,沈明礼握她的力道,也能掌握得恰到好处。 不至于弄疼她,又能把她拖稳。 站稳后,沈明礼敲了两下车棚,小货车就缓慢启动起来。 二十多分钟后,货车到了家属院大门口。 早就等着的乔珍珍,立马上前帮忙扶虞晚下车。 “姐,姐夫。” “你们可算来了,我等了都快一个多小时了。” 第129章 温情满满 被扶着跳下货车,虞晚前脚刚站稳,后脚就被乔珍珍的震惊表情逗笑。 “天哪,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得完?” “要放坏了怎么办?” 乔珍珍在心里临时决定,去文化馆报到的时间推迟到29号下午。 “来,接着。” 沈明礼把水桶提给乔珍珍,客气道:“小乔,麻烦你帮着卸下东西。” 乔珍珍第一次被叫小乔,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噢。” 回门礼的东西比较多,乔珍珍一手水桶,一手提两只鸡。 警务兵帮着拿了瓜果蔬菜,沈明礼提着两只活鸭和一竹筐的肉,外加装烟酒糖茶的编织筐。 虞晚力气小,想帮着搭把手,乔珍珍没让,还嫌她碍手碍脚。 “这点东西我能提,你别沾手,鸡屎鸭粪的,别把裙子弄臭了。” 虞晚回娘家是作客,乔珍珍听过她妈的交代,肯定不会让她拿重物,再说新嫁娘也就这个时候享受几天。 以后柴米油盐,操劳日子多了去了。 想到这,她又有些为虞晚担心,没人给她洗衣做饭,去到滇南那种乡下地方,她怎么受得了? 沈明礼提着好几样东西,以为虞晚没帮上小姨子,会过来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搭把手。 结果人家问都没问,提着裙边跨铁大门,还嫌热地催着赶紧走,“东西拿齐了?走,怪热的。” 双手不得空的沈明礼,把后槽牙咬了咬,不发一言地跟了上去。 上午九点,四人一齐进了家属院。 昨天贴的喜字,楼道上还保留着,进了家门,虞晚有瞬间恍惚,时间好像一下又回到两个月前。 她才来乔家的那天下午,天气还没现在这么热。 当时还在为一个身份惴惴不安,为一份谋生的工作迷茫。 可一下,境遇就颠倒了。 “小虞,小沈,快坐快坐。” 看到摆满圆饭桌的回门礼,刘萍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帮着接菜篮子,一边张罗着茶水待客。 “今儿天热,拿了这么多东西,可累坏了。” “小同志,你也坐。” 被招呼的警务兵放下网兜,笑着摇头,不等他看向沈明礼,就听他说。 “妈,装鱼的水桶是后勤补给的,里面的鱼您先拿出来,水桶得让警务兵带回去。” “珍珍。” 刘萍才喊了声小女儿,腿长手快的乔珍珍,已经去了阳台拿大盆,不等乔珍美的茶水泡好,她就把桶里的四条大鱼倒进了大盆里。 等警务兵拿着水桶走了,虞晚也没坐下喝凉白开,而是让家里人把牛皮油纸包里的猪肉拿出来。 “天气热,肉不经放,放到中午可就坏了。” 刘萍原打算坐下来跟女儿女婿说会儿话,看到油纸包里的猪肉,一下忙得没空说话了。 乔珍珍拎起猪肉闻了闻,嚷嚷着直叫:“喔唷,再捂一两个小时,怕是真坏了。” “妈,这么多肉,家里也吃不完,我给姥姥家送些过去。” 回门礼就这么被小女儿自作主张分了出去,刘萍暗瞥了她一眼,又不大好意思地看向女婿。 嘴上还责怪道:“这孩子,你姐姐的回门礼,哪有你说话的份?” “妈。” 虞晚笑着走到刘萍身边,拿着蒲扇的手,不停地扇着风,又对圆桌边的沈明礼抬了下下巴。 示意他帮着说话。 “准备的回门礼,就是给家里人的,我听虞虞说,姥爷爱喝些小酒,所以特意多准备了两瓶葵花白酒。” 沈明礼没所谓地笑笑,神色间的散漫,的确是不在意如何分回门礼。 女婿表了态,刘萍这才停止试探。 当初,她带虞晚去军属大院的时候,沈夫人是怎么瞧不上她的? 现在想想,莫名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乔珍珍被训了话,还笑嘻嘻地,“姐夫,你们快坐着,我给你们杀西瓜吃。” 这话一说出口,又遭了刘萍一计白眼,真是天天念着吃西瓜。 前两天,小沈送来的西瓜,刘萍没让切,就是等着今天拿出来待客。 看着馋嘴的小女儿,她没好气道:“快切了端出来,给你姐姐,姐夫消消暑。” “珍美,你去厨房帮你妹妹搭把手。”意思就是盯着乔珍珍,不要让她偷嘴。 “诶,好。” 乔珍美提着一筐瓜果蔬菜,笑着跟去了后面阳台厨房。 少了两个女儿在客厅。 刘萍又满脸堆笑地招呼小虞和女婿坐下说话。 说其实也说不上什么,沈家那种背景,问人家工作就是涉及机密,说点私事又谈论不上。 左右不过,喝茶喝茶,别客气别讲礼。 客套两句,虞晚善解人意地放下手里蒲扇,从带来的布包里拿出两块宽幅纱巾。 “妈,这是我给你跟姥姥准备的回门礼,瞧瞧,是不是你喜欢的那款?” 两条嵌金银线的宽幅纱巾,是之前去友谊商店看到的款式。 刘萍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心里高兴,嘴里还故作埋怨,“尽乱花钱,买这些做什么?妈都一把年纪了,哪用得上这么贵的纱巾?” “什么年纪不年纪的?妈一点都不老,围这条晚霞红的纱巾正正好。” 虞晚帮着把纱巾围在刘萍脖子上,又体贴地从布包里拿出一小块塑料镜子,“您瞧瞧,多好看。” 刘萍一直没少保养打扮自己,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么多年过来,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年轻。 脖子上的晚霞红嵌金银线纱巾,的确好看。 照过镜子,又记着女婿在场,刘萍笑着取下,一脸欣慰地看着虞晚。 “你的心意,妈收到了,好孩子,以后别乱花这些冤枉钱。 你跟小沈才结婚,以后过日子,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 虞晚懂事地点了点头,刚坐回沈明礼旁边,端着一碟西瓜的乔珍珍就走了过来。 “妈,这纱巾真好看。”说着就要上手摸,又记着捻了西瓜吃,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 “珍珍,我也给你跟二姐准备了回门礼。”虞晚拿出布包里的两瓶雅霜雪花膏,笑着递给她。 “看看喜不喜欢?是不是你要的茉莉香。” 突然多出来的回门礼,让乔珍珍欣喜不已,她放下西瓜碟子,接过那份属于她的礼物,一瞬间,内心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充斥。 那种热烈又沉重的情绪,来得突然,突然到让她说不出话。 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她的喉咙堵住了。 讨厌鬼其实并不讨厌,她一直都记得家里所有人,以她自己的方式。 刘萍拍了拍小女儿,半嗔半笑道:“姐姐跟你说话呢,平时咋咋唬唬,这时候又不吭声了。” “……我很喜欢。”乔珍珍低着头,说话声闷闷的。 虞晚最怕她突然来煽情的那一套,忙道:“记住你答应我的事啊。” “嘁。”乔珍珍不好意思抬头,别扭道:“两年而已,我又不是给不起。” “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到时候别又舍不得。” 姐妹间的秘密,其余人不知道。 刘萍也没追问,对于两个女儿的相处,她讲究随缘。 不过这会儿看到手里的纱巾,又改了主意。 “小虞,妈装两份瓜果蔬菜出来,你跟小沈提着去一趟小槐花胡同,还有枣儿胡同。” “见了长辈说会话就回来,家里还等着你们回来吃午饭。” 第130章 平安扣 对于岳母的擅自做主,沈明礼其实有些厌烦。 但碍着是虞晚的娘家人,他再不喜欢亲戚间的人情来往,还是会给够尊重。 三伏天,光坐着都能出一屁股汗,这会儿提着两竹篮子的东西,走到对面小槐花胡同。 沈明礼已经热得出了一身汗,阳光扎进皮肤里,晒得人脸疼。 虞晚拿着熊猫吃竹子手帕给自己擦汗,偶尔瞟一眼身侧的沈明礼。 她其实知道他不是很愿意去,从出门那会儿就一直没说过话。 亲妈的临时安排,她也没想到,可毕竟是去看长辈,也不好拒绝。 再说明天就要走了,今天看望一下也在情理当中。 想了想,轻声说了句,“一会儿请你吃雪糕。” 沈明礼不是很想吃那东西,明白是她的示好,抿着薄唇略作考虑,目光落到她手里的帕子上。 要了个更实惠的好处,“你帮我擦下额头上的汗。” 虞晚怀疑自己听错了,虽然这个时间,胡同里是没什么人,但保守的七十年代,谁会说出他这种话? 流氓就是流氓,不管是现代,还是七十年代,都少不了。 她把手帕递过去,嫌弃道:“自己擦。” 沈明礼提了提左右手里的竹篮,意思是腾不开手。 虞晚可不将就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人。 遭她又冷待一回,沈明礼故意走得慢腾腾,拢共几百米的路程,硬被他拖成了一公里。 他以为她会等,结果没良心扭头就拐进了一道院门。 根本不管他认不认得路。 这下好了,沈明礼还得大跨步追她。 “姥姥,姥爷,你们在家吗?” 虞晚担心沈明礼走错院子,故意朝里喊了好大一声,果不其然,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 “亏我拎这两大篮东西,你倒走得快。”他的抱怨,落到她耳朵里,就是故意作怪。 虞晚不在乎地哼笑一声,“少在我面前装弱不禁风,你提着我翻围墙的事,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沈明礼第一次觉得,男人过于强壮也不好,想要多得些体贴都难。 刘老太听见小跨院外的动静,忙出来接人,“哎哟哟,姥姥的乖孙,今儿怎么过来了?快快快,快进屋。” “明天不是要走了吗?想着来看看您。” 虞晚笑着挽上刘姥姥的胳膊,也不嫌热的模样,看得沈明礼心气不顺。 昨晚新婚夜,他想要抱着她睡,都被要求一人盖一床被子,还要保持三十公分距离。 她什么时候能这样黏黏他? 刘老太神色慈爱地看着虞晚,还不忘招呼后面提菜篮子的外孙女婿。 “小沈也来了,快跟姥姥进屋去,今儿天可热了。” 进到正屋。 沈明礼放下菜篮子,礼貌地喊了声姥姥。 刘老太笑着应下,又要给两个小辈倒水,虞晚及时拦住她,“姥姥,您坐,我自个倒水喝。” 她拿起柜子上的保温壶倒水,还不忘问,“姥爷不在家吗?” “他哪在家闲得住?刮风下雨都得出门溜弯。” “噢,那可惜了,明礼还给他老人家带了葵花白酒呢。” 沈明礼配合着她的话,拎起其中一个篮子放在桌上,虞晚端着两杯凉白开走到桌边,给了沈明礼一杯,又揭开篮子里的牛皮纸包,“里面还有两斤猪板油,姥姥您看该放到哪?” 一听还带了肉,刘老太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两分。 “小虞,你去外面接点井水,帮姥姥把猪板油泡在水盆里。” 虞晚从来到刘家,就一直被刘姥姥娇养着不许干任何家务活,包括在乔家也是,这会儿让她去外面接水,那肯定是有话要单独跟沈明礼说。 她喝了口水,识趣地拿上牛皮油纸包去了外面。 等虞晚跨出正屋门槛。 主位上的刘老太才平淡开口:“小虞是个孝顺孩子,从她来到这个家,就一直乖巧听话,姥姥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留给她,如今你成了她的丈夫,这个就给你。” 刘老太从小方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盒。 木盒很小,只有三指宽,两指厚。 沈明礼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翡翠平安扣,看成色就是极好的那种。 “姥姥,这个我不能要。” “拿着,保平安的。” 十八年前,刘萍嫁给虞有生,还没等到他功成名就的那天就守了寡。 如今虞晚也嫁了军人,她可不想再遇一回差些运道的事。 “不要让小虞知道,平安扣你自己好好收着,最好是带在身上。” 长辈给的东西,做晚辈的只能收下。 沈明礼起先觉得跑这一趟,又要和一堆亲戚打交道,心里还有过不情愿,现在收了刘家姥姥给的平安扣,倒有些过意不去。 正想说些什么话,却见虞晚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见状,沈明礼只能暂时收好平安扣,准备另找机会再说,放下水盆的虞晚,看时间不早了,从布包里拿出之前准备好的礼物,“姥姥,看看这是什么?” 印花绛紫色嵌金银线纱巾,拿在手里像是一团乌云被泼了葡萄汁。 刘老太眯着眼睛,瞧了好一会儿,笑道:“这就是你妈上回说的那条纱巾?的确是好看。” “姥姥,我给您系上,您围肯定特别合适。” 刘老太也不推来推去,眉开眼笑地让外孙女帮她系纱巾,系好又不知虞晚从哪掏出个塑料镜子给她照,“是不是很好看?我特意给您挑的这个颜色,以后您早起去菜市场,系上它,就等于我在陪着您。” 听了一耳朵甜言,刘老太笑得脸上皱纹都多了好几道,“小虞真是姥姥的乖孙哟,一下就长大懂事了…” 考虑要回报社家属院吃午饭,在刘姥姥这待了半个小时,虞晚就带着沈明礼去了枣儿胡同。 乔家奶奶这边,按理说虞晚是不用特意跑这一趟。 但两条胡同离得近,左邻右舍大多都认识,去了姥姥家,不去奶奶家,传出去就是让人说嘴挑理的话柄。 到了乔家大门口,刚要敲响院门,身后就响起小婶贾芬芳的声音。 “小虞,别敲门。” “小婶,你怎么在这?”虞晚看了手表,才十点一刻,单位没这么早下班。 贾芬芳单脚下了自行车,神色有些不自在,看清侄女婿手里提着的东西,没说自己,反倒先问:“你们是来看望老太太的?” 虞晚敏锐觉察出话里有话,“奶奶怎么了?” 贾芬芳故作轻松,“嗨,人上了年纪,难免这不舒服那不舒服,我这不就提前下班回来给老太太熬药吗?” 虞晚觉得事有蹊跷,语调却如常地轻柔,“那我们一起进去。” 面前中年妇女的话,让沈明礼压了眉角,眼中多了审视。 乔家老太太昨天才参加了婚礼,好端端地怎么就病了? 贾芬芳本想拦着侄女不让进,可人带了礼来,那就是专程来探望的,她这不让进,反倒让人乱想。 没办法,三人一起进了院门。 才到院中月季花坛,就闻到一股苦涩中药味。 虞晚走到正屋外,先轻敲了敲门框,听到屋里老太太的声音,“是南南吗?” “奶奶,是我,小虞。” “进来。”这声是乔老头应的。 进屋后,看到床上半卧着的乔奶奶,虞晚明显被吓了一跳,昨天婚礼上还好好的,怎么一下老了这么多? 乔老太半白的头发,现在成了全白,人也恍惚憔悴,好像都认不清人。 “南南,你回来了?” 被叫南南的沈明礼,眉头轻轻皱起,心知乔家老太太这是不大好了。 “奶奶不是都同意让你娶小虞了吗?你怎么还跟奶奶置气?” 乔老太伸手哀求:“快过来让奶奶看看,离家半个多月,怎么瘦了这么多?” 第131章 错中乱 乔老太的错认,放在别人身上,只会觉得老太太病得不轻。 可落到正主沈明礼耳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把一副笑脸转冷,抬腿欲走,虞晚不肯,暗睇眼色给他。 小夫妻俩的神色,被乔老头看在眼里,心知老伴说错话,害人家新婚夫妻闹不快。 他叹息解释,“老太太是病糊涂了,又被不孝顺的东西气了一场,说话就有些颠三倒四,有时候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认不出。” 有了这句解释,虞晚陡然拔高的心又落了下来。 卧躺着的乔老太念叨过一两句,又神色恹恹地辨识起人,看了好一会才糊里糊涂地问:“小虞怎么来了?” 问过,看到一旁的沈明礼,老太太又好脸面地打起精神,“老头子,你可真是越活越糊涂,也不知道让小辈去外面坐着说话。” “奶奶,不用麻烦,我跟明礼看望过你,就准备回去了。” 虞晚脸上挂着笑,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您千万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看望长辈,说两句关切话很正常。 但有了前头那一茬,沈明礼心有芥蒂,觉得那话不仅有字面上的意思,还多了一层说不清的深意。 出了屋子,晒人的太阳,把地面烤得蒸腾冒气,人也被它晒得更闷燥。 一直守在厨房门口的贾芬芳,见两人从正屋出来,立时笑着招呼。 “快到中午了,留在这边吃饭?” “不了,小婶。” 虞晚说话很客气,“我妈还在等我们回去呢。” 沈明礼跟在身侧,脸上的笑意若有似无,让人辨不出情绪。 贾芬芳不是真要留人吃饭,只是想试探虞晚的态度,看她说话还是原来那般,猜公公应该没说她气病婆婆的事。 昨天参加完婚礼回来,得知丈夫乔林城搭了100块礼钱,她当时就跟他吵了起来。 她娘家办红白喜事,搭礼也就2块5块的,十回有九回相请,乔林城都推说工作忙走不开。 可轮到他们乔家,乔林城出手就是100块,那大方劲儿,眼睛都不带眨的。 100块礼钱是什么概念?都快赶上她三个月工资了。 一个便宜侄女结婚就要搭100块礼钱,这跟拿刀刮贾芬芳身上的肉,没区别。 这个月的礼钱,还有上个月为侄儿乔济南疏通关系的钱,加起来就花了260多块钱。 这么多钱,都是贾芬芳精打细算,样样节俭攒下来的积蓄。 她发火质问丈夫乔林城,“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这个家?家里攒下来点钱,你不是拿去孝敬老头老太太,就是倒手进了你哥你姐那。” “给便宜侄女搭100块礼钱,你也不怕强撑面子,撑破了皮。” 乔林城有自己的成算,觉得妻子鼠目寸光,就盯着那点钱。 “有完没完?乔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女人来说话?” 贾芬芳横着眼,眼里的错愕多过了愤怒,“乔林城,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我这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眼里就只有你们乔家人,把侄儿看得比亲生儿子都重要。” “乔济南惹祸坐牢,被枪毙都是他活该,你一个当叔叔的管那么多做什么?他老子是乔林业,又不是你……” “啪!” 后面的话被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扇得止住。 响得让人始料未及。 “好你个歹毒娼妇!敢这么咒我家南南,要是他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给他抵命!” 乔老太在正屋就听见夫妻俩吵嘴,原想过来劝两句,私下补些钱给贾芬芳,谁知道走到门口就听到她嘴巴不干不净。 一口一个坐牢,一口一个枪毙! 乔济南就是乔老太的命,听到贾芬芳这么咒他,恨不得立时要她去死,“南南越大越不爱在这边住,就是你这贱人满嘴喷粪,横挑鼻子竖挑眼,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他的不是。” 骂过,又是一耳光扇了过去,贾芬芳完全被打懵了,她刚刚也是一时嘴快,现在反应过来说的那些话,也是一阵后怕。 她把希望放在丈夫身上,拉着乔林城,求他帮忙劝婆婆消气。 “老五,你要还认我这个妈,就马上让她给我滚!” “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奶奶,您别生气。”隔壁屋子的乔珍妍再也坐不住,急忙过来劝,被压着写作业的双胞胎也跑进来一口一声奶奶的为亲妈求情。 “奶奶,奶奶,你不要赶我妈走。” “奶奶……” 三个孩子,拉着老太太央求,一副骨肉分离的场面,乔林城也不忍心,他为妻子辩解:“妈,您消消气,芬芳不是那种人,她心眼不坏,只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她这一回,我让她给您下跪认错,您……” “妈,我错了,您别跟我计较。”贾芬芳躲在丈夫身后,顺坡而下,至于下跪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乔老太被孙女孙子拉着,发再大的火都还要考虑小辈,可她实在容忍不了这种心思恶毒的儿媳。 又见儿子一心帮着贾芬芳,只恨当初不该生他。 “好,好,好,你们才是一家人,以后这院子里的东西,跟你们没有半分关系。” 贾芬芳争了几句嘴,错失乔家这座院子,花出去的钱也拿不回来。 冷静下来,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中午丈夫是站在她这边,可到了夜里乔林城连家都没回,贾芬芳知道他在怪她,熬了一夜,天不亮就起来做饭伺候公婆,谁知道正屋门都不让她进。 这会儿乔林城还没回来,要让他知道婆婆被她气病了,怕是真要跟她闹离婚。 贾芬芳有心将功折过,看到虞晚和沈明礼上门,哪能错过求人办事的机会? 她笑得殷切,“我送送你们,这会儿走了,下回见,怕是要等来年过年了。” 虞晚以为的送就是从院子里,送到院门外,可才走两步就听小婶贾芬芳说。 “小沈啊,家里的事你应该听说了?” 沈明礼垂下眼皮,轻笑道:“什么事?” 虞晚顿觉不妙,出声打断贾芬芳,“快走,妈让我们早些回去。” 贾芬芳又没被捂嘴,谁能挡得住她说什么? 只见她一脸为侄女打算,关怀备至道:“你岳母待你好,你还是多为小虞考虑一下,她大哥被关着,说出去多不好听,让人家知道,不白白遭人笑话吗?” 虞晚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心累无力过,人算不如天算,她计划得再好,也挡不住这些意外之外的人。 贾芬芳一直不待见乔济南,今天她是撞了什么邪,要帮着出这个头? 乔家人好脸面,咬碎骨头都不可能求到姻亲这层面,真是千算万算,没算着有贾芬芳这号人物。 虞晚攥紧指尖,笑着客套,“小婶,大哥的事派出所会秉公办理,我们这就先回去了。” 沈明礼斜眼看着虞晚,也跟着风轻云淡地笑了下,笑过之后,视线瞥向另一侧的贾芬芳,眼神里的轻蔑足以让她噤声。 糟了,贾芬芳脸色骤变,心知坏了事。 第132章 嫌隙 从乔家院子出来。 虞晚的指尖已经掐得发白,她想解释几句,可又不知道要解释什么。 又要怎么去解释。 过来拜访长辈,是刘萍的安排,来了后又遇上前后两桩事,要说全是意外,没有要借别人旁敲侧击的意思。 她自己都不信。 又要怎么去说服沈明礼? 心里盼着他主动来问,这样她也好解释给他听,可沈明礼不问,还像来时一样,陪她并肩走在曲曲折折的小巷里。 脚步或轻或重,手里没拎着东西,心却沉了两分。 太阳晒得人脑子发昏,虞晚想干脆装中暑,把事情糊弄过去。 可这是在外头,不是在家里,中暑昏倒栽在灰尘里,弄得灰头土脸的狼狈,又要遭沈明礼笑话。 好不容易走出胡同,到了利民供销社。 沉默许久的虞晚才有了遮掩借口:“要吃什么雪糕?” “不吃。”沈明礼不喜欢供销社卖的劣质雪糕。 “答应请你,是你不要的,过了别再找我要。” 虞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感觉有些犯蠢,她倒宁愿自己是真蠢,这样也能错失沈明礼的眼神。 回到家属院,还不到上午11点,走到楼下就已经能闻到饭菜飘香。 猪油炒菜的香味,跟蒸杂粮窝头熬高粱米的香气不同。 一嗅就知道谁家是谁家的。 上到二楼,虞晚跟沈明礼才进屋就被刘萍喊着洗手吃饭。 今天虽然是回门,但刘萍没准备留女儿女婿待一整天,小夫妻俩明天就要去滇南,沈家那边肯定还有不少安排。 就着客厅里的水盆洗过手,虞晚还想去后面阳台洗个冷水脸,但想着先前发生的事,还是不要离了沈明礼的视线,省得被当成背着他和家里人传话。 午饭很丰盛,四菜一汤。 清炒丝瓜,闷烧鲍鱼,红烧鱼,还有辣椒炒肉和一道蔬菜汤。 一桌子饭菜,除了鲍鱼是家里原有的,其他食材都是沈家给的回门礼。 开始动筷前,刘萍笑着对虞晚说,“过几天就是你生日,趁大家聚在一起,想着帮你提前庆祝,你妹妹生日要晚上三个多月,但她明天就要去文化馆报道,你俩的生日,妈做主给你们放在一块儿过。” 乔珍珍还当今年生日只能在文工团里过,没想到她妈还记得。 这会儿要和讨厌鬼一起过生日,她还挺乐意的。 被乔珍珍一脸期待地看着,虞晚笑着“嗯”了声,“一起过也好。” 没有生日蛋糕的生日,有好吃的饭菜也不错。 乔珍美来来回回地看两个妹妹,想着饭后要怎么给出自己准备好的东西,也不知道妹夫会不会嫌麻烦。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 沈明礼不多言不多语的沉稳,让刘萍满意得不得了,男人还是要内敛沉着才好,饭后,刘萍拿出两个有些厚度的信封。 一个给了虞晚,一个给了女婿沈明礼。 “这是妈的一点心意,你们在南边要好好过日子,安顿好了,记得给家里写信。” 沈明礼默不作声地接过信封,面上神色淡淡地,余光却一直都在身旁虞晚身上。 “妈,你都给过我压箱钱,怎么还给?” 虞晚推着不想要,刘萍笑嗔一眼,拉着她的手强塞,“给你的,你就好好拿着。” 借母女离别愁绪,刘萍伸手抱了抱女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是昨天你哥传话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是他的全部存款,好好收着。” 刘萍昨天下午又去了一趟派出所探情况,虽然没见着乔济南,但得了一句传话。 存款有多少,不是紧要的,紧要的是她的女儿当了沈家儿媳,乔济南的处境立马就有了转变,原定星期三下的判决书,今天可都星期四了。 虞晚觉得她迟早要被这些一惊一乍的消息吓出心脏病。 她胡乱应和着,“妈,我会好好尽到自己的本分,做一个好妻子。” 客厅里,母女俩依依惜别,乔珍珍一下从房间窜了出来,神秘兮兮地也给出一个更厚实的信封,“喏,三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回去再看啊。” “是前两天我跟你拍的照片吗?” “你回去拆开看就知道了。”乔珍珍神色得意,里面有她精心制作的全家福,还有干家务偷懒秘籍,讨厌鬼肯定能用得上。 一天连着收了四个信封,一封比一封烫手,当着沈明礼的面,虞晚还要一脸淡定地装进带来的布袋里。 站在边上,犹豫半天的乔珍美,最后开口,“妹夫,能留一个你在滇南的详细联系方式吗?我有东西要给小虞寄过去。” 一声妹夫,打断沈明礼的暗自揣度,他写下大湾邮局详细地址,目光照旧落在虞晚身上。 虞晚被他那种淡漠中强扯出的假笑,笑得浑身不自在。 她故意忽略,一门心思跟家里人说话。 “要邮寄什么东西?” “烤炉。” 乔珍美说得很委婉,除了沈明礼,在场人都明白是什么。 虞晚松了口气,“哦,那个一定要带着,对我有大用处。” 一家子姐姐妹妹说过话,家属院也到了每天最闹腾的时候。 正午时分,报社职工下班回了家属院,到处玩的小孩也在楼道来回乱跑,虞晚在安静中来,在热闹中走。 乔家这种过于刺人眼的热闹,早让人心生记恨。 路过二号楼,快到三号楼时,忽然听到有人扬着嗓子议论。 “有的人就是命硬,家里男人都出了事,一家子女人可是大鱼大肉的吃个够。” “前头有个好哥哥,后头又来个兵哥哥,你说这命怎么就那么好?” 家属院的闲言碎语,天天都有。 大多数人也全靠说别人家的闲话调剂生活过日子,出了自家那道屋门,什么都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搭公交车回到军属大院,正好是午休时间。 一路上的沉默,可以用天热,要注意个人影响来解释。 进了沈家院门,该面对的始终都要面对。 刚进门,经过小客厅,就听沙发上的婆婆陆玉珠说,“明礼,你大舅让人送来了一个箱子,好像是给你媳妇的。” 第133章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箱子? 虞晚提着一只耳朵,有心想知道是不是文物商店的那些物件。 她跟在沈明礼身侧,始终保持两步距离,走到沙发边喊了声,“妈。” 轻软嗓音有着年轻姑娘家才有的朝气,可站在儿子身侧的儿媳,却多了一些不端庄的媚态。 陆玉珠放下手中报纸,轻点下巴,算作应了这声妈。 她目光如针,忍不住挑剔起来。 腰身太细,胸前太鼓,露在外头的皮肤也过白过嫩,还有那张漂亮到过分的脸,总让人觉得不安分。 面对婆婆的审视,虞晚毫不在意,走过场装样子地让她瞧。 心里却在琢磨,乔济南让亲妈把存款全给她的事,是出于愧疚?还是某种弥补? 想到那页只写了对不起的信纸。 存款或许是他的……弥补?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是弥补。 “虞虞,大舅送来的箱子,应该是前几天我们在文物商店挑的那些小物件,一会儿我给你搬上楼,你先上去午休。” 沈明礼有话跟亲妈说,体贴地支开了虞晚。 “好。” 虞晚会其意,也不多留,转身上了楼。 等浅蓝色裙摆消失在楼梯转角。 小客厅里的陆玉珠才语重心长地告诫儿子。 “媳妇还是要多压一压,别一个劲儿地宠着惯着舍不得,不然你降不住。” “平时多花点钱票,用在吃喝上,对我们这样的人家算不上什么,但大事上,你是男人,什么主意都该你决定。” “妈的话,你可得记好了。” 沈明礼有自己的成算,没说听没听进去,反从裤包拿出一个小木盒和一个信封。 语调随意道:“刘家奶奶私下给了我一个平安扣,虞虞不知道。” “信封是岳母给的。” 陆玉珠把手中报纸撂在小几桌上,随手拿起桌上的小木盒。 打开一看。 一枚通体温润,色浓肉厚的无瑕平安扣。 同给虞晚的玉镯相比,品相不在其下。 她问:“就独独给了你?” 沈明礼用鼻音嗯了声,没跟亲妈说乔家姥姥那边的事,有些体面,还是要他这个做丈夫的去维护。 陆玉珠没用手碰平安扣,看过就将小木盒轻轻合上。 她笑着琢磨一阵,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 “老太太倒真是个妙人。” “既然是长辈给的平安扣,你就戴在身边。”保平安的寓意,陆玉珠不会嫌多,她又拿起另一个信封,打开略看了下,一小叠崭新大团结。 估计有200块。 心下满意,如针的眼睛,多了两分留有余地的宽纵,“看来乔家还算拎得清,门户是小了些,家里女人倒是个顶个的清醒。” 陆玉珠一心为儿子考量,神色慈爱地细细叮嘱,“你们小夫妻间的事,妈不多过问,要给你带到滇南大湾的东西,我都让人打包装好寄了过去。” “你姥爷那边,还有你大伯那,记得带小虞去认认亲。” “等她在滇南呆习惯了,京市这边的风也过了。 到时候想要什么工作,你跟你大伯那边说一声,他会看着安排,这边,你爷爷也会看着办。” “只一点,五年内不能往上升。” 什么往上升? 母子连心,沈明礼心下了然,他淡声说了句好,算作答应。 就算亲妈不提,他也明白。 虞晚很聪明,不管是谁,只要给她一点机会,她就会狠狠扎根入地,然后顺着竹竿往上爬。 他不就是她要攀附的那道墙,还心甘情愿地让她攀。 二楼卧房。 虞晚冲过凉,换了身舒服老式薄衣衫坐在窗边看书。 屋里就她一个人,听着蝉鸣,双脚随意搭在桌上,没骨头似地歪靠在椅背,怎么悠闲怎么来。 沈明礼端着一碟消暑西瓜回房,刚打开门就看见书桌边的慵懒身影。 搭放在桌上的两只脚,正一颠一转地转着本旧书。 那种漫不经心地惬意,整幅骨头都带着撩人不自知的艳丽,倏地挑起他的不痛快。 为什么不痛快? 因为他满腹心思地转来转去,她却像个事外人。 可他的心事都是为了她,所以这不公平。 沈明礼走到桌边,放下一小碟西瓜,故意冷淡起来,“怎么不求我帮忙?” 门开的刹那,虞晚就知道沈明礼进来了,她成心不瞧他一眼,这会儿听到他的话,还摆出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蠢态。 “帮忙?” 她将嗓子压了压,对上他的冷漠目光,一下恍然大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已经是沈家的儿媳妇,那就不会再管娘家的事。” “平时除了节日问候,亲戚走动,别的事,我一概不管。” 她说得坦荡荡,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最深处,却比谁都明白,只要她虞晚是沈家的儿媳,她就不会有坐牢的大哥,被停职调查的叔叔,还有黄谣缠身的姐姐,以及伤人被压毕业证的妹妹。 只要她是沈明礼的妻子,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不需要说,沈家三代人打拼下来的荣光,都会罩在她身上。 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生下第四代。 一个流着沈家血脉的乖巧孩子。 沈明礼嗤笑一声,摆出来的冷架子,因挨靠到被太阳晒过的窗边,所以有了转变。 “我嫁给了你,那就要为自己的小家多打算。” 虞晚收回翘在桌上的长腿,煞有其事地表衷心,“你是我虞晚的丈夫,你有你的前途和考虑,我肯定要以你为先,总不能什么事都拿到你跟前,处处为难刁钻你?” “真是这么想的?别说违心话。” 不管虞晚是真这么想,还是说出来哄他的话,沈明礼褪了装出来的冷傲不屑,只等着她再体贴些。 “哎呀,你也不拿个叉子,西瓜皮上全是西瓜汁,这让我怎么吃?” 虞晚想捻一块西瓜吃,可碟子底全是躺流的西瓜汁,上手弄得黏糊糊的,一会还要洗手。 她娇气地怪罪他,不肯委屈自己丁点。 沈明礼被她这么一瞪,后腰都麻了一半,坐在椅子上的人,还不消停,推着他去楼下拿叉子。 晃着的胳膊,连带着胸口处都是微颤颤的。 她怕热,穿的旧式斜领薄衫洗得发透,又少扣了三粒布扣。 沈明礼俯视着眼底春光,被那敞开的领口,引得喉咙发紧,他眼色沉了些,“你老实坐着,别总撒娇使唤我。” “快去,我要拿叉子吃西瓜。” 说着,还要伸脚踹他。 沈明礼弯腰曲背一把抱起椅子上的人,他占了座,虞晚就只能坐在他腿上。 “热死了,你别抱着我。” 她嫌弃地往后仰,不许他贴着自己,沈明礼是男人,体温本来就高,加上三伏天,离得这样近,虞晚烦都烦死了。 他神情自若地捻起一块西瓜,自己咬了口,又送到她嘴边。 虞晚心里嫌弃地不得了,皱着眉心,不肯吃,“谁要吃你吃过的?埋汰死了。” 嘴上说着埋汰,手却伸到男人腰间皮带上,来来回回得扣挠。 “我想吃别的。” 第134章 转折 消暑解渴的西瓜。 在气温直逼40度的夏天并不解暑,沈明礼一口气吃了两块西瓜,入喉的凉爽,反激得体内愈发燥热,他喉结上下滚动,那颗红痣也随着动。 腰间乱拨动的手,沈明礼没有拦,反神色正经地同怀里人说话。 “你不吃西瓜,我可一个人吃完了。” “你要喂我吃,我就吃。”虞晚意有所指,坐在沈明礼腿上似笑似嗔地看着他。 沈明礼没再拿西瓜吃,一直掐在她腰上的左手,探了进去,“就那么想要?” 白皙软肉从粗粝大掌间溢出,弹性触感,让他有些控制不住力道。 虞晚吃痛蹙眉,将自己贴向沈明礼,小声喃喃,“轻一点,别搓弄得那么重。” …… 跟天生理智现实的男人,就不能用语言去争论谁对谁错,得多缺少。 虞晚擅长用自己的短处和长处,在最恰当的时机,给出最有效的一击,她主动亲吻沈明礼,解开束缚它的皮带。 一场风月机关,沈明礼心里清楚,还是没忍住往里跳。 她欲语未说的想要,他怎么都不能拒绝。 他是她的丈夫,有的事情,合该做到尽职尽责。 …… 沈明礼为自己找了理由,一个不显得他昏聩的理由,“怎么那么贪心?什么都想要?” 他的沉声训诫,虞晚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在湿热中有些失神,她轻喊着他的名字,“明礼…” 其实连声音都没发出,只是一个口型。 他就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嵌进自己胸膛,心满意足。 他有信心,会让她爱他,他也足够优秀去赢得她的心。 欢愉一场,大汗淋漓过后的畅快,让人烦恼全消。 虞晚累得手脚都抬不起来,全靠撑在沈明礼身上,他低头亲吻她眉心,妥协中又饱含爱意。 “家里的事都会过去的,你不要管那些事,我会待你好的。” “对我好?谁知道是真是假?我又不傻,几句话就想糊弄我。” 虞晚舔了舔嘴角,总感觉好像有点扯豁口了,她不满地抱怨,指尖还故意抠着他胳膊,时轻时重,让人知道她的难缠。 沈明礼想说自己不许空头话,又被她拉着食指摸到嘴角。 “这里有些痛。” “我看看。” 饱满的唇瓣,嘴角上的小伤口又裂开了,为什么会裂开? 沈明礼心知肚明,他有些为自己的小肚鸡肠羞愧,同时又忍不住生出男人劣根性的窃喜。 “以后我会慢点,等你适应了再……” 再字后面的话,全在沈明礼的忍痛神情中咽了回去,虞晚狠狠掐了他一把,又凶又娇蛮地骂他。 “丑东西。” 沈明礼心里泛起一丝甜蜜,抱着人往卫生间走,“那么丑,你也肯。” 虞晚不想跟他说这些腻歪话,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心有不甘地折腾人。 “你身上出了好多臭汗,把我鼻子都快熏坏了。” “嫁给你,真是鼻子遭罪,嘴巴也遭罪,哪哪都遭罪,没事长那么大做什么?” 他胳膊收得更紧,笑意在坚毅眉眼间荡开,语调却冷淡淡地。 “虞虞,不许乱说话。” 亲妈耳提面命说的压一压,在这一刻,统统成了不记得。 谁让他先是一个男人,后才是一个儿子。 虞晚深谙此道,到了卫生间,对着镜子里的劲壮男人说,“我又没说不喜欢。” 怀里人娇中带媚的认真模样,直把沈明礼迷得神魂颠倒,他心跟着这句话跳了下,恨自己不争气,又怪她…… 怪她什么?怪她太狡猾,怪她太会拿捏他,怪她不该一次次引诱他。 虞晚总是知道他要什么,却不肯轻易给。 非要让他求着,等着,才肯施舍一些,那些蹩脚伎俩,沈明礼早就看透,可他就是想要她高高在上的施舍。 重新洗完澡换好衣服,再回到床上,时间已经到了半下午,沈明礼把两人的脏衣服拿到楼下,放到卫生间特定的筐子里,又搬上来一个木箱子。 木箱不是实木箱,就是一个木头框架,包面全用藤条编的那种。 轻巧透气,全是洞眼。 虞晚从里头翻找自己要的那些东西,牛皮油纸扯了一地,沈明礼坐在边上看她翻捡,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恣意。 “你要的那张印章高桌有些麻烦,过些时日才能送过来,到时候我会让咱妈把高桌放在我们屋里,等下次有假期,我带你回来看。” 说到这,又给她提起家里的其他人,“我姥爷也在滇南大湾那边,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可以多讨讨他老人家欢心,说不准一高兴,教你些识货鉴物的门道。” 虞晚耳朵一动,来了兴趣,从木箱里抬起头,欣喜地看向喝山楂水的沈明礼,“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谁知道你有没有?”虞晚有些做贼心虚的心理,所以看他也抱着不肯全信的态度,可要真信了男人的话,那才叫一个傻哩。 她爷爷可是教过她,男人从不会在嗔欲贪恨以外的事上,费一点心思。 要是一个男人肯为你花心思,那就一定有所图。 沈明礼把杯子往她的方向举了下,示意她也过来喝些解热,“等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下午日头正毒。 京市大学放了为期三十天的暑假。 回到家的姜文文,第一时间就想着去城北派出所探视乔济南。 可顾虑家里情况,她还是选择先去问一问她爸,要是乔叔叔还在被报社内部调查,她就不能和乔济南接触。 姜总编辑家的独女,报社职工许多都认识,到了单位办公室,姜文文试探着问:“爸,乔叔叔的事过了尾了吗?” 姜总编辑疑惑地笑了声:“你乔叔叔能有什么事?他被组织安排去了南边做事实采访,这事你可不要对外说。” 沈家与乔家的婚礼,让部分圈层的许多人重新估计起形势。 原本因泄露军事行动,发表轰动不当文章,被停职调查的乔林业,一夜之间转了风口。 昨晚就被上面安排去了南边边境,过段时日乔林业带些采访素材回来,新文章一发布,自然就把消失一段时间的原因圆了过去。 报社内部乃至报社家属院,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我现在去探视乔济南,不会对你的工作造成影响?” “你们小辈间的来往,跟大人工作牵扯不上什么干系。” 姜总编辑一改先前态度,笑着逗女儿,“乔济南在庄和圆救过你,你去探视他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才放假就急着去探视人家,会不会有些急了点?” “爸。”姜文文有些羞,但知道能和乔济南接触,又忍不住高兴,“那我在您这多坐一会。” “还是别了,我这还有事。” 出了报社单位。 姜文文直接去了城北派出所,她想探视乔济南,可惜白跑一趟,内部禁止探视。 此时的乔济南已经在去往西北的火车上。 今天凌晨,他还在看守所,天不亮时来了两个人带他出去,给了介绍信还有些钱票,交代他去寻远亲马建兴所在的西北军区。 别的事不让多问,也不让他回家,一切都在天亮前进行。 乔济南蜷缩在上铺,半个月没睡过床的感觉,这一躺下反而睡不着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能从派出所出来。 全靠嫁进沈家的虞晚换来的。 第135章 谁棋高一手? 1974年7月28号,星期四,一列绿皮火车从京市开往西北宁西。 前面硬座车厢闹哄哄的,时不时有人喊口号,唱歌祝贺赶赴西北建设新发展有多光荣。 浮光跃进窗户,刺得乔济南更睡不着,思绪不由回到几天前。 上个星期六,也就是22号的凌晨。 城北派出所突然来了四个人点名探视他,说是探视,实则是拉了电灯轮番上阵殴打他。 “你们是谁?” 四人没说话,互相睇了眼神,关紧审讯室的门,直接连抽带揍的狠打乔济南。 乔济南虽被铐了双手,也不会傻着吃亏让人白打。 “砰砰当当。” 一个小时后。 审讯室的电灯再次被拉开,其中一个较为精瘦的窝脸年轻男人说:“有人不惜一切手段捞你出去,代你受罪,你们这一大家子倒是认了个好亲戚。” 乔济南被打得额角鲜血直流,咬着牙死盯着几人。 “你大妹的谣言,是靠人家给澄清的,你小妹误伤同学,要被抓关月余记档留底,也是托了这门好亲给解决的。” 那人说到这,也是心生羡慕,有个漂亮顶天的继妹,闹出再大的事都有人收场。 “现在到你这,还有你老子贿赂运作相关人员的事,全托了人家小姑娘,这回出去了可别犯浑,好好想想家里人。” 教训完,四人摔门而去。 可到了当天夜里,又来打了乔济南一回,直到把他打得站不起来才收手。 他趴在地上,不死心地问:“那个人是谁?” “当然是你的好妹妹,虞晚。 为了帮你们一家子,她可是豁出脸皮的攀附人家。” 猜中和亲耳听到确切答案是两回事。 …… “上铺的同志,麻烦你把鞋穿上成吗?熏得人实在受不了了。” 睡在上铺的乔济南,床板被中铺的人捅了捅。 他人高腿长,小腿支到铺外,正好半吊在中铺人脸上。 乔济南被关派出所半个多月,大夏天捂出不知多少汗,这会肯定汗臭熏人,他心烦地拧着两道粗眉,把中铺的人这么一瞪。 那人瞬间就怂了,“其实窗户开着,也没那么熏。” 后上车的中铺男同志,满目惊恐,这人是打哪来的犯罪分子?充血的眼睛,额角的伤,凶神恶煞的样子活像要吃人。 难怪刚才他捅上铺的时候,对面三铺人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上铺男人踢了下铺边,粗声粗气道:“把你茶缸子洗干净,接点热水过来。” 西斜日光拽着火车远赴荒凉。 一辆军用吉普从两束长光中进了家属大院。 沈长铭晚饭点没回来,这会儿快到晚上八点,吃儿媳做的夜宵正好。 沈家人原本对新媳妇的夜宵,没什么期待,可因为沈长铭要吃,一家子都穿着规规矩矩地坐在饭厅等夜宵。 包括最小的小墩子也坐在凳子上等着。 王妈在厨房帮着打下手,虞晚系着围腰,拿刀切葱剁姜末,锅里还烧着开水。 几分钟后,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就做好了。 看着黑乎乎的醋汤,王妈欲言又止,一脸犹豫:“小虞,这就是宵夜?” “对啊。” “先生还没用晚饭,要不我帮着下碗面条?” “麻烦王妈了。”虞晚客气说完,直接拧开水龙头洗手上的姜葱味,当个贤惠厨娘,不是她的志向所在,更不是她的成就感来源。 夜宵上桌。 一股子醋酸味。 沈明娟暗里好笑,瞥了眼弟媳,“早猜到拿不出手,没想到还高估你了,你泡几杯山楂水也比这强。” 沈明铃很给面子,笑归笑,默默拿了一个空碗,盛了一小碗醋汤。 她喝了口,夸张地咂舌,“哎呀,味道真不错,喝一口就出汗。” “我也要喝。”小墩子嗅了嗅,伸长肉滚滚的小胳膊要拿空碗,被张国斌抓住小手,不许他碰,“爸给你冲点羊奶喝,这你就别喝了。” “不嘛不嘛,要喝舅妈煮的酸酸汤。” 怕他闹起来,张国斌抱着儿子离了桌,也躲了这个宵夜,其余人没拿勺子盛汤,沈长铭吃着鸡蛋面,没表任何态度。 陆玉珠摇着把扇子,话都懒得说。 沈明扬遭亲哥使了个眼风,被迫拿碗盛了两小勺,端在手里像喝中药,吹得不烫嘴了,一口灌下肚。 对于这种状况。 虞晚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取下腰上围腰,坐到沈明礼旁边,帮他盛了一大碗。 “醋汤,虽然用料简单,但作用却大,里面放的猪油补虚、润燥、解毒。 葱花呢,解表散寒,而姜末开胃健脾、防暑降温,最重要的醋能开胃消食,延缓衰老。” “病从口入,吃的东西讲究,身体才会好,这碗醋汤当夜宵是最合适的。” “歪理还挺多,不会做饭也不是什么大事,用得着扯一大堆?”沈明娟目露不屑,一个初中毕业讲起话还挺有文化,也不知道装个什么劲儿。 沈明礼打小就不爱吃酸,看到面前的醋汤,牙齿都在发酸,喝这东西,还不如让他喝一碗辣椒水。 沈明铃心灾乐祸地看向大哥,把自己碗里剩下的醋汤喝完,“嫂子说得挺有道理,哥,你可要喝完啊。” 沈明礼放在膝上的手,始终没去端碗。 虞晚嘴上也不为难他,偷偷在桌下掐他大腿肉,可怎么掐都没用,她一碰到沈明礼的裤腿,他就崩起大腿肌肉,让她掐都掐不动。 最后,还是吃完鸡蛋面的公公,喝了一碗醋汤,一家子才回房休息。 回房后,虞晚霸坐着椅子跟沈明礼算账。 “好啊,你说的对我好,就是连碗醋汤都不愿意喝。” 沈明礼半蹲在她面前,笑着拉她手贴在自己脸上,“你煮一锅辣椒炖苦瓜我都能吃下去,酸味的东西,实在不行,我从小就不吃酸。” 她有些气闷:“你知不知道刚刚那样让我很没面子?” “我以为你说出夜宵两个字,就做好准备不要面子了。” 沈明礼故意怄她,见她要发脾气,又轻描淡写地说起上午走亲戚的事,她会算他的账,他这也有她的账。 “上午乔家姥姥说的话,我可还记得。 在我之前,有人还要娶你呢。” “噢,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虞晚笑得自得,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跟你不熟之前,跑到我家说媒的人没有八个也有九个,偏偏我眼睛不好,挑来挑去,拣了个犄角旮旯的小排长。” 沈明礼见她又是一副瞧不上自己的高傲模样,偏偏又愿意和他那般亲密无间,摆明了就是口是心非,心里指不定有多…… 他忍住心中高兴,维持冷淡面孔,故作生气。 “当时跟我妈说起你的时候,我妈恨不得绑着我打一顿,说我遭什么迷了心窍。” “人家肖想什么是人家的事,我横竖管不着,但我反正是……” 迎着沈明礼的沉寂目光,虞晚笑着凑拢他,额头抵着额头,“肖想你。” 沈明礼乍然后悔没喝那碗醋汤,心跳快得要蹦出胸腔,一上午怀疑又怀怒的心,现在全怀着她。 他的默不作声,等来了她的下一句。 “还是我棋高一手,对不对?” 沈老爷子是夜幕前的余晖,沈明礼才是天亮后的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