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神仙》 第1章 故事从一板砖开始 “把她关好了吗？” “放心头儿，一切都是遵照夫人的安排做的。” “嗯，马上到子时，这里也不能久留了，所有人，跟我走！” “诶老宋，赶紧走啊，愣着干什么？” “……我是觉得大小姐有点可怜。” “现在是你发善心的时候吗？况且能给神仙做仙侣乃是她的福气，有什么可怜的！” 脚步匆忙，逐渐远去。 曲如意虚弱地靠在那口大红花轿中，就这样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 虽然天生的抗毒体质让她没被那些害她的人迷晕太久，但她也只是抗毒，不抗揍。 双手双腿都受了重伤的她，现在想移动都非常困难。 她尽力的挪动到了花轿的轿门，掀开了轿帘的一角。 七月十四的月光还算明亮，让曲如意能大致看清花轿外的情况。 花轿被摆在一处高台上，花轿前是一张石质供桌，供桌上除了摆着一尊香炉，两侧还竖着几根红烛。 烛火摇曳间，也映出了供桌前的贡品。 以曲如意的眼神看来，三个贡品分别是一只鹿，一只鹿，和一只鹿。 看不出太大区别。 不过常识告诉曲如意，这三份贡品应该是所谓的【玉署三牲】，即“麞、鹿、麂”。 是人们口中的“神仙”才能享用的三牲祭礼。 麞鹿麂都是刚杀没多久的，因为据说只有刚刚宰杀的玉署三牲才足够敬重“神仙”。 三只牲畜的鲜血还在止不住地淌着，刺鼻的血腥味连轿子里的曲如意都能闻到。 曲如意的脸色很难看——不仅是因为她被打的鼻青脸肿很难看，更是因为她知道她不能再留在这里。 因为这祭祀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她小时候，她曾经亲眼见过类似的祭祀。 那时坐在花轿里的，是她的娘亲。 她在祭台下，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娘亲被关进了轿子。不消一个时辰，一位仙风道骨的神仙便从天而降。 祂拂尘一挥，为大旱的汾城降下了久违的甘霖。 她娘亲也被“神仙”接走了去，成了汾城中人人羡艳的“仙侣”。 ——只不过，这所谓的仙风道骨的说辞，是曲如意娘亲的贴身侍女一字一句嘱咐曲如意要对外这么说的。 因为当时，在曲如意的眼中，祭祀中并没有出现什么仙风道骨的神仙。 她看到的只有一个浑身脓疮，有四手六脚，黑雾遮身的怪物。 怪物手中也没拿什么拂尘，曲如意看到的怪物手中，只握着一具形如人类的尸体。 它撕碎了那具尸体，洒了泼天的血水。 腥臭的血液在那一天染红了汾城内外，每个围观祭祀的汾城百姓都顶着满身的猩红朝着怪物顶礼膜拜。 最后她的娘亲，成了怪物手中的下一具尸体。 当年幼的曲如意把她所见告诉她娘亲的侍女后，那个侍女惊恐地捂住了她的嘴，并反复告诉曲如意一句话： “你看到的，只是仙风道骨的神仙，拂尘一挥降下甘霖。” “是仙风道骨的神仙，拂尘一挥降下甘霖。” “是仙风道骨的神仙，拂尘一挥降下甘霖。” 【是仙风道骨的神仙，拂尘一挥降下甘霖！】 等曲如意能一个字不差的重复这句话后，侍女抱住了曲如意，哭着对她说：“我只能再替夫人护小姐这一次了。” 第二天早上，曲如意不知为何在侍女的房间中醒来。 而侍女则盖着曲如意的衣服，死在了曲如意房间的床上。 即便那时的曲如意还很小，她也明白了一件事： ——神仙，很危险！ 曲如意尽力下了轿子。 狼狈地从轿子里滚到了高台上，胳膊先着地压到手臂伤口的痛，让曲如意狠狠地倒吸一口凉气。 强忍着疼痛，曲如意费力地爬到了高台的边缘。 这座高台是搭建在汾城外的请神台，高两丈余，光是台阶也要有几十阶。 对于现在的曲如意来说，想从这里下去显然不太容易，但这也是她唯一可选的路了。 只是，还没等曲如意爬下台阶，她就看到了有人挑着盏灯笼，在朝这边不断靠近。 曲如意认出，那人穿着的是夜行衣。 是那些把她绑来祭祀的人所穿的夜行衣！ “……娘的，怎么会有人回来！” 曲如意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要是让那些人发现她不仅没被迷昏，甚至还想要逃跑，那绝对会冲着她后脑勺狠补一闷棍，她也再没有逃跑的希望了。 可曲如意现在的状态，让她再爬回轿子装昏迷也铁定不可能。 眼看着打着灯笼的夜行人离请神台越来越近，曲如意只得先躲在了供桌下。 玉署三牲身上流的血早就淌满了供台下，钻进供台底下的曲如意自然也不免沾染了一身的血污。 刺鼻的血腥味直钻曲如意的鼻子，让她直想作呕。 但听到有人登上台阶的声音，曲如意还是强忍住了恶心，尽可能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临近，让曲如意庆幸的是，可能是因为三牲的遮挡，来人没太注意供桌下面，并没有发现她。 灯笼的光只在她面前一晃而过，便转到了花轿旁。 曲如意听到了来人掀开轿帘的声音，以及一声惊呼。 “小姐，小姐！人呢？” 这声音…… 曲如意忽然瞪大了眼睛。 是老宋！ 绑她来祭祀的，基本都是她家府上的下人。 或者说，多数都是她爹迎娶的那位新夫人的手下。 但老宋不同，老宋是府里的老人，是家奴。因为当年受过她娘亲的恩惠，所以私底下对她一直很关照。 这次她被绑架前，其实老宋还给了她提醒，偷偷塞给过了她一张纸条。 字条上写着：【夫人想害你，快逃】 曲如意在那张纸条的提示下选择了逃跑，只不过整座汾城都是她那位后娘的耳目，她最后还是被抓住了。 “老宋，我在这里！” 曲如意赶紧开口提醒老宋，而听到曲如意的声音，老宋也忙下了轿子，往供桌这儿靠了过来。 看着灯笼的光再度靠近，听着老宋唤着“小姐”，那种绝处逢生的感觉让曲如意差点就激动地哭出来。 她看着老宋那双腿靠近了供桌，她也一点点的往那个方向爬去。 她从供桌下伸出了手，老宋也弯下了腰，伸手要拉住她。 曲如意的手碰到了老宋的手，那带着温度的触感让曲如意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得救了！ 一手抓着老宋，曲如意一边努力的想从供桌下爬出去。 直到她察觉到，从老宋手上传来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而老宋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灯笼，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供桌下的曲如意看不到老宋的上半身，她忙问道：“老宋，怎么了？” 但老宋却沉默着没有回应。 空气，一下寂静了下来。 摔落的灯笼中，火光暗淡，熄灭。 啪嗒。 有什么东西，忽然掉了下来。 借助着灯笼熄灭前的最后一点光，曲如意看清了那掉在地上的到底是什么—— 一颗人头， 老宋的头。 骇人的一幕让曲如意下意识的想要惨叫，可就在此时，本来老宋那只被曲如意抓住的无力的手，突然有了力道，又一次反握住了曲如意的手。 恐怖的力量狠狠地拉扯着曲如意，老宋那颗掉落在地沾满血污的头颅也张开了口。 “小姐！小姐！小姐！小姐！小姐！” 他口中含糊怪笑着，不住念叨着“小姐”两个字。 诡异恐怖的景象和老宋手上传来的巨力让曲如意崩溃地嘶喊出声，她拼了命的抓住供桌，想要挣脱老宋那只力气大到几乎要捏碎她手掌的手。 也许人的潜力确实是要逼出来的，也许多亏了曲如意的手上沾满了滑腻腻的动物血液，明明四肢有伤痛得要命，明明老宋现在的力量大的惊人，但曲如意最终还是从老宋手中抽出了她的手。 曲如意重重向后仰倒，头在供桌边磕了一下狠的，差点没昏过去。 而老宋，在脱手之后身体也朝后倒去，那具无头的尸体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再没了动静。 那颗怪笑着的头颅，也安静了下来。 四周，又再度陷入了极度的寂静。 曲如意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颤抖又狂乱的心跳声。 她尽可能的缩在供桌的最中间，尽可能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从小到大，她在汾城里听过见过太多怪事。 以往她都只是个旁观者或者旁听者，但今天，她成了亲历者。 她不知道哪里还有危险，她觉得哪里都有危险。似乎只有这个供桌下小小的一隅，能给她些许安全感。 咔嚓。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还没来得及缓过神的曲如意神经再度紧绷。 在极度的寂静中，再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曲如意忙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供桌的正前方。 当她看去时，那咔嚓咔嚓的声音，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供桌前的三牲祭礼此时竟诡异扭曲地站直了身子。 它们一头顶在了曲如意藏身的供桌上，将那本该沉重坚硬的石质供桌顶飞出数米远，顶飞到了高台之下，摔了个支离破碎。 三只牲畜头上的角也因此被顶的断裂，脑袋变得残破不堪。 紧接着，一团黑雾从天而降，笼罩住了三只牲畜。 黑雾中，若隐若现的，仿佛是一只浑身脓疮的怪物。 在黑雾之外，怪物隐约露出了手脚，曲如意没心思去数，但她下意识的就觉得，这只怪物有四手六脚。 ——就像当年杀掉她娘亲的那只怪物一样。 怪物伸出一只手，抓向了她！ 那只手遍布肮脏的血水，腥臭的气味似乎比那只手更先一步扼住了曲如意的口鼻与咽喉。 曲如意的脑海变得一片空白，呼吸也仿佛在此刻凝滞。 忽然，曲如意感觉她像是落入了一个怀抱。 接着她眼前景物飞转，等她再看清东西时，她发现她已经已经身处高台之下，距离怪物十几米远了。 之前难以呼吸的曲如意，直到五秒钟后才开始大口地喘息了起来，同时颤抖的抬头，看向了那个抱住她的人。 那是个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 书生打扮，背着个书生用来装文房四宝的箱笼。 “不用太害怕，我能对付它。” 年轻人开口，安慰着怀里的曲如意说道。 曲如意忽然发现，许是这年轻人看上去很有自信，非常淡定的缘故，她现在倒真没有之前那么慌张无措了。 没想到她命不该绝，真等来了救星！ “虽然只是一个秽神信徒，但也是受祭祀召唤而来，所以想诛杀它有些困难，只能想办法把它赶走。” 年轻人说着，把曲如意放到了一旁的地上，然后摘下了身后的箱笼，寻找起了什么。 曲如意看着年轻人，又看了眼那已经自高台而下，眼看着就要过来的怪物，急声道：“你快想办法，它马上就要过来了！” 那怪物的六只脚蹈得飞快，不过它移动的方式却似乎并非是依靠那六只上下翻飞的脚。 每隔几秒，它的身形就会突然向前闪现般地挪动一段距离。 这种和它六只脚上的动作截然不符的移动方式，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别急，找到了。” 年轻人看都没看一眼那已经下了高台的怪物，从箱笼里取出了一尊法宝。 方方正正，棱角分明。 一块石砖。 “……这不就是个砖头吗？”曲如意问道。 她很希望年轻人神秘莫测地说“这其实是一块补天神石，能砸死一切妖魔鬼怪”来反驳她。 结果曲如意只看到年轻人点了点头：“对，这就是块普通的砖头。” 曲如意沉默了一下。 “那你能拿这玩意儿砸死那个怪物？” 年轻人摇摇头：“我说了，现在想诛杀它很难，只能把它赶走。” “它是被祭品召来的，只要干掉祭品，断绝祭品的引诱，它就会离开。” 说着话，年轻人的目光就盯在了曲如意的脸上。 曲如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看看年轻人。 又看看年轻人手里的青石砖。 又看看年轻人。 当她看到年轻人高高地举起了砖头后，曲如意一声尖叫。 啪！ 砖头落下。 尖叫声，也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那个被黑雾笼罩的怪物，也停下了那六只翻飞的脚。 黑雾中，浮现了一只诡异的猩红眼眸。 血红的瞳孔，伴随着眼皮张开时黏腻的声响上下乱窜了一番，最后才稳定下来，看向了曲如意那具被砸的头破血流的尸体。 “呜呜嘿呜……” 看到曲如意已死，黑雾里传来了难以形容的怪声，似乎带着遗憾和愤怒。 片刻后，怪声和黑雾一起消弭于无形。 …… 清晨的阳光，温柔的弥漫了房间。 但这份温柔，却让床上的人猛地惊醒。 曲如意喘着粗气坐直身子，接着便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当手触碰到额头，感受到自己体温的瞬间，曲如意一愣。 她…… 还活着？！ 她不是被人一砖头给砸死了吗？ 难道她已经命大到连那么大块的砖头都砸不死她，被人给救回来了？ 就在曲如意疑惑时，她听到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接着，一张纸条自门缝被塞了进来。 这熟悉的一幕让曲如意心都仿佛漏跳了一拍。 她见过这一幕……！ 顾不得去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曲如意忙翻下床跑到门边，捡起了那张纸条。 打开看去，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 【夫人想害你，快逃】 曲如意瞪大眼睛，一把将门推开。 正看到老宋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第2章 抡起斧子来！ 大楚，敬神十七年，七月十四。 眼瞧着就要到七月十五，汾城里的百姓都忙着为中元节的神会做着布置。 在汾城，或者说在大楚绝大部分地方，中元节都是祭祀神明的大日子。 甚至比除夕还要重要。 汾城只是大楚南部的一个偏远小城，平日里穷酸的像个小乡村，但到了中元节，也依旧布置的张灯结彩，有模有样。 当然最主要布置的还是汾城的主街道，一些犄角旮旯的小胡同仍旧一如既往的阴暗冷清。 南民巷，汾城人口中的“难民巷”。 整座汾城最贫穷，最破败的地段。 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从汾城周围逃荒流落至此的难民，对他们来说，活下去就是他们终日要面对的首要问题。 穷山恶水多刁民，南民巷里居民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这里盛产乞丐、扒手、打手、流氓、混混。 换句话说，盛产阴沟里的老鼠。 阴暗的南民巷里，常有些穿着破旧的人蹲在巷子中。 当某些不住在南民巷的人，不得不穿过南民巷时，这些南民巷的原住民就会向他们投去死死锁定的目光。 就像是能把他们生吞活剥一般。 因此只要不是迫不得已，汾城本地人基本不会轻易踏入南民巷。 此时的南民巷中，依旧蹲着不少“难民”。 他们靠着墙，或在窃窃私语，或在低头玩弄着身上的跳蚤，亦或是捧着不知什么东西正在啃食着，嘴角沾满血迹。 汾城外面的热闹繁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南民巷，或者说反倒衬托的南民巷更加阴暗冷清了。 一个背着箱笼，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从南民巷里漫步而行。 他这一身打扮放在外面，可能会被人评头论足成“穷酸书生”。 但放在南民巷里，却已经能算是锦衣华服，衣着不凡了。 可奇怪的是，南民巷里那些连一只耗子路过都得抓起来剥皮拆骨的“难民”们，却对这个衣着得体的书生丝毫无动于衷。 甚至没人抬头多看他一眼。 李双全背着箱笼，手中拿着一方罗盘，眼神从南民巷两侧蹲着每一个难民身上掠过。 忽然，李双全身前不远处蹲着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 他踉跄着身子，迎面走向了李双全。 李双全扫了眼这个男人，便收回了目光，也不停下脚步，也不变换方向，就这么直愣愣的走向了那个男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从十步，变成八步，变成六步，三步，一步。 随后，又从一步，变成了三步，六步，八步，十步。 ——男人就这么直直的穿过了李双全的身体。 李双全就像是一道虚影，一道没有实体的鬼魂，男人的迎面穿过，对李双全来说也没有任何影响。 事实上，李双全现在的状态，说是鬼魂也没有错。 他得了一种怪病。 白天的他就像是一道孤魂野鬼游荡在世间，没人看得到他，也没人碰得到他。他也只能触摸到他提前放在背后的特制箱笼里的东西。 等到了晚上，李双全才能暂时恢复正常，变得和正常人一样，拥有实体。 他已经这样生活了二十多年了。 但也正是得益于这种怪病，让李双全有了资本——有了对抗被世间凡人称之为所谓【神仙】的那些东西的资本。 汾城就有【神仙】。 不仅有神仙，还有怪事。 他清楚地记得，他应该在七月十四晚，在汾城外杀了一个被当做祭品的少女，赶走了受召而来的秽神信徒。 但杀了那少女后，待到天光大亮，李双全再踏入汾城，却发现今日依旧是七月十四。 时间，仿佛陷入了循环。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李双全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边琢磨着“昨天”，或者说“今天”的怪事，李双全继续在南民巷里调查着。 南民巷的巷口，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影，有些慌乱地踏入了这条阴暗的小巷。 在她踏进的一瞬，南民巷或蹲或坐或倚墙而立的难民们，都看向了她。 他们都看得出，斗篷下的是个女人。 所以他们的目光里，都带上了明目张胆的侵略性。 女人对他们来说，比男人有价值多了。 这样侵略性的目光，似乎让被黑色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很不自在。 她脚步加快往南民巷里走去，而在她身后，已经有两三个人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地跟在了她身后。 因为距离有些远，李双全看不清女人藏在黑色斗篷下的面容，但对方给他的感觉却有些熟悉。 李双全打算凑近看看，不过在他靠近之前，南民巷中的一户人家忽然打开了房门。 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探出头来，上前拉住女人的斗篷，一副担心又害怕的模样说道：“姑娘啊，一个人跑这里来做什么，太危险了！赶紧进来躲躲！” 此时女人身后已经跟了七八个面色不善心怀不轨之人，老太太的出现就像是让女人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忙跟着老太太回了她家。 在女人进去前，李双全一瞥看到了女人的半张脸。 他眉头一挑，难怪这女人他觉得这么眼熟。 这不就是昨天晚上，或者说“今天晚上”，被他一砖拍死的那个活祭品吗？ “在这种地方还敢随便相信别人，难怪会被人抓了做活祭品。” 李双全嘴里念叨了一句“傻了唧的娘们”，随即也朝着那老太太的家走去。 时间的循环很可能跟这斗篷下的女人有关，他想看看这女人今天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 曲如意被老太太拉进家里后，小声地道了声谢。 老太太摆摆手，又一副心疼的模样说道：“姑娘啊，这南民巷是什么地方啊，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你看你，吓得小脸都白了，来，先进屋里坐坐，喝杯水。” 她把曲如意拉进了房中，还热情的去给曲如意倒了杯水。 “汾城好多井都是苦水井，但是南民巷里有个甜水井，我们喝的水都是那里打的，可好喝了，你尝尝。” 曲如意端着水又道了声谢，随后轻轻抿了一口。 老太太曲如意喝下水，脸上露出了笑意。 “怎么样姑娘，好喝吗？” 曲如意嗯了一声。 只是还未说话，身子便朝着旁侧一歪，跌倒在了地上。 老太太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她摘下曲如意头上的兜帽，仔细打量了一番曲如意的相貌。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从屋内走出了个身高八尺有余男人。 男人生的有些诡异，虽然很高，但身上却瘦的皮包骨头，可右臂又如肿胀般诡异的隆起，那壮硕的肌肉坠的他半边身子都朝右边倾斜着。 不仅如此，男人的右眼也比左眼明显大上一圈。 右眼的整个眼球几乎都暴露了出来，眼睛上血丝密布，一片通红。 “娘，女人……” 男人口中模糊不清地念叨着，身体倾斜着一步步朝着老太太和倒在地上的曲如意挪动，一缕口水挂在了他的嘴角。 他朝着倒在地上的曲如意伸出了他那只肿胀的右臂，老太太见状一巴掌扇向了他：“别动，你可不能碰她！” “我认得她，她是曲家的那个大小姐。” “曲家……” 男人吃痛抽回了手臂，随后嘴里重复着“曲家”两个字。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了憨厚又诡异的笑容：“曲家有恩人，有恩人！” “对，恩人救了你，救了咱们家，也救了南民巷不少人，”老太太说道，“所以她得交给恩人处置。” “不过她身上的首饰娘可以偷偷拿去换钱，到时候拿钱给你找女人。” 老太太说话时是看着男人的，而男人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则一直在曲如意身上打转。 忽然，躺在地上的曲如意手动了一下。 男人指着曲如意说道：“娘……她动了……” 老太太转头看了眼曲如意，没发现什么。 “臭小子，瞪着你那大傻眼睛在看什么，她哪儿动了！” 老太太训斥了男人一句。 曲如意则睁开了眼睛，朝着被训斥的男人眨了眨眼。 被老太太数落的男人立马又口齿不清地说道：“睁……睁眼了……娘……” 老太太又回头看了看曲如意。 看到曲如意还是像之前一样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老太太伸手戳了一下男人的脑袋：“少在那里胡说八道！那水里我下了能迷晕一头牛的药，你喝了都得晕，她怎么可能醒！” “你老实在家看着她，娘去曲府找恩人报信，我警告你别动她，听见没有！” 男人似乎被老太太数落的不自信了，嘬着右手那硕大的手指头，不敢再说什么。 老太太骂骂咧咧了两句后出了门。 等到老太太走了，曲如意从地上坐了起来。 男人两只眼睛一只瞪得老大，一只瞪得更大，指着曲如意开口：“真……真醒了……” 说着，他就要伸手抓曲如意。 曲如意立刻说道：“你娘走之前可说了，你不能动我！” 男人瞪着眼睛：“可你醒了……” “我没醒，”曲如意指了指桌上的茶杯，“你娘说了，那水连你喝了都得晕，我怎么可能醒。” 男人懵懵的看看水杯，又看看曲如意。 “你不信我，可以喝口水试试。要是你没晕，那我也不会晕；要是你晕了，那我也肯定也醒不了。” 曲如意循循善诱般说道。 男人嘬嘬手指想了想，最后端起了水杯，把杯子里的水都喝了。 “晕吗？” 曲如意问道。 男人咂咂嘴，像是回味了一下口感。 然后点头说道：“晕……” 说完，男人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等男人倒下，曲如意立刻去院子里抄起了一柄锈迹斑斑的斧头。 走回男人身边后，曲如意深吸口气。 接着，她面目扭曲的，朝着男人的头颅抡起了斧子！ 噗！ 飞溅的鲜血洒落到了曲如意身上，纯黑色的绒毛斗篷完美的遮盖了血液的痕迹，只有她脸上那几点猩红过分明显。 这一幕，看得靠在院子里看戏的李双全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他还等着想看这个傻了唧的娘们要怎么被坏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呢。 怎么现在这剧本跟他想象中的差那么多？ 正在李双全还没回过神来时，提着斧子的曲如意忽然又抬头，看向了李双全。 随后抡着斧子， 朝他砍了过来！ 第3章 身体真挺好的 这凶狠的一斧子，让李双全这个只要是白天连悬崖都敢跳给你看的老孤魂野鬼都忍不住闪开了。 虽然他觉得这傻娘们这一斧子应该不是冲着他来的，但这妞儿的眼神真给了李双全一种要杀了他的感觉。 躲开这一斧后的李双全看向自己身后，想看看这傻娘们提着斧子到底想劈什么。 却发现曲如意那一斧什么都没劈到。 而一斧落空的曲如意又重新提起了斧头。 然后在李双全的注视下，转身面对着李双全。 再度朝着他的方向，挥舞起了斧头。 李双全这次终于确定了，这妞的斧头就是冲着他来的！ 这女人，确实看的到他！ 李双全得了这怪病二十多年，能在白天看到他的，他二十年来就只遇到过一个人。 曲如意是第二个。 一斧，落下。 但曲如意却挥了个空。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还沾染着鲜血的斧子，直接穿过了面前这个书生打扮的男人的身体。 就像是穿过了虚无的水中月。 因为过于用力，一斧落空的曲如意身子也是一个踉跄，朝前跌了两步。 她跌向了李双全的怀里。 然后，从李双全的前胸穿了过去。 曲如意：“……” 一手用斧子拄着地，曲如意维持着这个和李双全负距离接触的姿势，沉默了片刻。 根据曲如意活了这么些年的阅历来看， 她这应该是见了鬼了。 曲如意强忍着没有尖叫出来——她很庆幸她在“昨晚”见过更恐怖的事，让她涨了些胆量。 她知道，这里是南民巷，她刚刚又在这里杀了个人。 最重要的，她还要躲避曲府下人的追捕。 要是吓得叫出来，引来南民巷的其他人，她的处境也会变得非常麻烦。 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一下，曲如意忍着心中的惧意站直身子，用警惕的目光锁定着面前书生打扮的男鬼。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双全掸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望着曲如意道：“你都不知道我是谁，上来就劈我？” “看你小姑娘长得文文静静的，怎么下手这么毒？” “我不杀你，你会杀我。” 曲如意冷冷地说道。 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昨天”晚上，或者说今天晚上，她是怎么被这个书生一砖拍死的。 当时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费劲巴拉拼死拼活在那所谓的“神仙”手里挣扎了半天，最后没死在神仙手里，却被这厮一砖拍死了。 本以为来的就是救星，结果来的却是个杀星，这事儿曲如意能记一辈子。 曲如意的话让李双全脸上的表情也微微变化了些。 “别纳闷了，我跟你一样，都有记忆。”看着李双全意外的神色，曲如意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记忆？” “因为昨天……因为在我被你拍死的那天，我也逃到了这里。” 曲如意说道：“但我当时并没在这里看到你。” “从今天早上我醒来，意识到时间陷入了循环后，我就在观察每个人的行动，我发现只要我不去干涉，他们每个人都会丝毫不差地重复着昨天的行为。” “而你，昨天没出现在这里的你今天却出现了，显然你不对劲。” 说着，曲如意放下了斧子，盯着李双全，朝后退了几步。 “我不知道时间的循环跟你有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你能离我远点。” “我只想活下去，仅此而已。” 曲如意一边后退，一边说道。 等到曲如意一直后退到院内一处靠墙的柴垛，她立刻踩着柴垛翻上墙头，跳出了院子。 看着曲如意离开的背影，李双全皱起了眉。 他可没有控制时间循环这样的能力。 昨晚那只秽神信徒应该也没有。 如果说时间的循环还可能和什么人有关的话…… 大概，就是这个姑娘了。 可听这个姑娘的意思，她自己似乎毫无自觉。 略微沉吟后，李双全脚尖轻点地面，轻飘飘地跃上房顶。 他居高而立，盯着那个从另一侧绕出南民巷，朝着汾城的城门谨慎而行的女人。 …… 翻过墙头，从南民巷的另一边避开人群快步离开的曲如意，脱下了身上的黑斗篷扔掉。 她黑斗篷下只穿着一身平民百姓的朴素布衣，在离开的路上又抹了些灰土在脸上。 在离开南民巷前，她还特地扛起了一块没人要的木板，半遮掩住了自己的容貌。 此时的她看上去，就是个贫苦人家里勤苦干活的大姑娘。 在陷入循环前的那个七月十四，曲如意也曾在早上收到了老宋的纸条。 那时的她慌乱之中，只想着躲到汾城最阴暗的角落，来逃避曲府的追兵，所以她去了南民巷。 那时她同样遇到了那个老太太，同样被骗着喝了有毒的水。 不过那时百毒不侵的她并没有想到装晕，老太太就让那个傻大个看着她，而老太太则跑去曲府请示她口中所谓的“恩人”。 曲如意之前并不了解“恩人”是谁，但她估计，那多半就是她父亲的续弦夫人。 她也是够点背的，才误打误撞落入了她后娘的人手里。 之后曲如意就被曲府派人带走了，一顿毒打后关到了晚上，被送到了汾城外的请神祭台。 再往后，就是她被献祭给“神仙”，又被一砖拍死的事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曲如意这次还是决定往南民巷跑。 毕竟上次七月十四的白天，她就只来了南民巷这一个地方，也只熟悉这里的情况。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有用的记忆，她不想浪费。 她故意又被老太太骗走，故意装晕，又哄骗、杀掉傻大个，为的就是争取一个时间差。 现在曲府的下人们肯定把守着汾城的城门。 而老太太去曲府报信后，曲府下人们就会来南民巷“接她回府”，相应的，也会撤下城门的防守。 而她则可以伺机出城。 这叫调虎离山。 低着头往城门方向走去，曲如意稍稍偏过头，看了眼自己身后斜上方的位置。 那里的屋檐上，站着一个背着箱笼的书生。 “已经跟了一路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曲如意心里有些不安，毕竟这是杀过她的人——甚至可能都不是人。 看了两眼那书生，曲如意又收回了目光，重新低着头朝前走去。 她不敢过多分心，现在的她，每走一步都得屏息凝神。 因为此时，就在她身前不远处，那个南民巷的老太太正带着几个曲府的下人，迎面走来。 说实话，曲如意很不想走这条主路，她知道这里是曲府通往南民巷最近的一条路。 但她也不得不走这里，只有这条因为中元节将至而被布置的热闹非凡的主路，才能完美掩盖她的行踪。 汾城其他街道现在基本都没什么行人，冷清的很，如果她走其他街道，那被曲府的人盯上的概率更大。 她屏着呼吸，尽可能让步子放的自然。 前面老太太一边带着曲府的下人往南城的方向走，嘴里一边还在笑呵呵地说着什么。 她就像是个慈祥又和蔼的老奶奶——就跟曲如意第一次见她时的第一印象一样。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片刻后，曲如意和曲府的下人擦肩而过。 下人们并没有注意这个衣着朴素，看上去灰头土脸，还抱着块破木板子的丫头——这种穷丫头，在汾城太常见了。 更何况他们已经得知了自家小姐的下落，自然更不会去多想。 眼瞧着曲府的队伍从自己身边路过，曲如意心中绷着的那根线，终于松了下来。 可也就是在此时，一个路过曲如意身前的五六岁的小姑娘，忽然眨巴着眼睛望着曲如意道：“是如意姐姐吗？我看你家里好多人在找你呀。” 曲如意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立刻将手中的木板一丢，接着撞开身前的小姑娘，朝着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她身后刚刚才擦肩而过的曲府下人们，也立刻回头追了上去。 老太太愣愣的看了半天，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被迷晕的曲如意会出现在这里。 等她意识到什么后，她立刻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了。 “……该死！” 曲如意自认平常没少锻炼，甚至她还习过武，可她哪儿跑得过身后那几个身强力壮的曲家家丁。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追上，曲如意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那个书生的声音：“往左拐，去旁边的街上，那里没人！” 对方还特地补了一句：“信我！” 曲如意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朝着左边的街道拐了进去。 结果刚拐弯，她就碰上了从这条街上巡查的曲家下人。 甚至撞了个满怀。 望着将自己前后包夹的曲家家丁们，曲如意揉了把脸，怨毒地看向了头顶房顶上的书生。 “……我信你妈！” 这一句刚骂完。 曲如意的头上就被曲家的家丁套了个袋子。 然后一闷棍，敲在了头上。 …… 等到曲如意再醒来，她又已经是手脚重伤，被绑在曲家柴房里了。 虚弱地望着面前坐着的书生，曲如意开口说了两个字。 “你妈……” “身体挺好。” 李双全笑眯眯地说道。 看着一脸怨毒的曲如意，李双全解释道：“实话跟你说，我怀疑时间循环跟你有关系，因此我得再杀你一次试验试验。” “所以在天黑之前，得让你找个地方老实呆着。” 曲如意：“……但我作为当事人，不觉得循环跟我有关系。” “而且万一这次杀我，时间不循环了呢？” “那就不循环了呗，反正对我也没什么损失。”李双全说道。 “你妈……！” “身体真挺好的。” “……” 曲如意只恨自己不是那些混市井的泼妇。 不然高低整点词儿，问候一下这厮的祖宗十八代！ 第4章 秽神 七月流火，天气已然有所转凉。 偏僻无人的柴房，更越显得阴冷。 被绑在柴房里的曲如意靠着柴垛，身上的伤让她但凡动一点都会觉得很疼很疼。 这样的痛苦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但她自己之前也想不到，她会再经历一模一样的第二次。 而这，全是拜面前这个书生打扮的男人所赐。 “……所以，如果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死，我能不能知道是谁杀的我。” 望着面前的李双全，曲如意声音虚弱的问道。 “李双全。” 李双全说道：“一个得了病的活人，并不是鬼。”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病。” 曲如意叹了口气，在刚刚她醒来后，曲家的家丁也有来看过她的情况，给她喂了些水。 当时这个自称李双全的男人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坐在她面前，而曲家的家丁就在他的身上穿过来又穿过去。 看上去诡异又惊悚。 “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时光倒流循环的。”，李双全打量着曲如意：“你确实很特殊。” “……我说过了，我并不觉得这跟我有关系！” “但你不可否认，你是能看见【秽神】的真面目的，对？”李双全问道。 秽神？ 这个词让曲如意怔了怔。 她依稀记得在她上次即将被李双全一砖拍死前，李双全好像也说了类似“秽神信徒”这样的词汇。 “那是什么？” 曲如意问道。 “解释起来可能有点复杂，但是简单来说，就是你们口中的神仙。” 李双全说道。 “我能感觉出来，昨晚在救你时你表现出了异常的恐惧，这说明你是能看见所谓“神仙”的本来的面目的。” 曲如意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除了当初那位教她说“仙风道骨的神仙，拂尘一挥降下甘霖”的侍女之外，还没有其他人知道曲如意眼中的神仙与其他人眼中的完全不同这件事。 其实不只是神仙，随着曲如意长大，有时候她还能看到更多东西。 就比如自她及笄之后，她有时就能看到她爹和她那位后娘住的院子上空，弥漫起一阵黑气。 有时黑气转瞬即逝，有时就要持续好久。 她后娘还有个不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的院子，后娘说那里养了几只怕生的小猫，家里的下人也说在里面听到过猫叫。 但每每曲如意从那里经过，她能听到的都只有渗人的婴儿啼哭声。 在南民巷中时，曲如意也会在一些南民巷的住民身上看到隐约的黑气。 整座汾城都不对劲——这一点，曲如意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她甚至一定程度上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有些见怪不怪了。 当然，被当做祭品献祭给“神仙”这样的经历除外。 “你们口中所谓的神仙，本质上其实是一种污秽力量的具现。” 李双全说道：“二十年前的大楚灾荒遍地，民不聊生，大楚百姓怨声载道，说是昏君无道遭了天谴，四处起义。” “也是在那一年，大楚先王自缢于金銮殿，临走前拟诏传位给太子易，太子继位后，率满朝文武祭拜天地，请来了神仙。” “神仙临凡后，改换了大楚气象，三年时间大楚重现生机，所以十七年前，楚帝将大楚年号改为敬神，大楚百姓也将供奉神仙当做了一种习惯。” “你说的这些你觉得我不知道吗？”曲如意皱着眉，这几乎是大楚的常识了。 “是啊，你知道。但你也就只知道这些了。” 李双全笑笑：“你还小，没经历过敬神年之前的事，但你难道就没有好奇过吗，为什么汾城作为边境城市之一，却一直不开放对外通商贸易的南城门，甚至将南城门死死封闭。” 曲如意没说话。 她听说曲家以前就是靠跟大楚周边国家的往来贸易发家的，至于为什么现在封死了南城门，曲如意所知道的是，楚帝以外乡人不敬神仙，恐其惹怒仙人为由，禁止了大楚和其他国家通商。 所以不仅是汾城，大楚其他边境城市也都封死了通往他国的城门。 但曲如意明白，既然李双全这么问了，那事实肯定没这么简单。 “事实上，二十年前不仅大楚灾荒遍地，周围其他国家也不安生。天下皆出现了妖邪，这种妖邪只在古籍中有记载，谓之‘秽神’。” “它们神秘、诡异、疯狂。天下六国当时一年便亡了三个，成了尸横遍野的死国。存活下来的，只剩下了楚、赵、秦三国。” “其中，赵国老太师以赵国一半疆域为阵，二十万条人命为祭，封印了赵国疆域内的三千秽神，如今这几年封印破损，三千秽神有三成破封而出，赵国又陷入了混乱。” “大秦王上有远见，在秽神降临前大秦便算到天下将大乱，于是采大秦龙脉上的山石，命人筑起一道龙脉长城，依靠大秦强盛的龙脉气运之力削弱了秽神的力量，尽可能减少了秽神的影响。” “为此劳民伤财，大秦王上还被当时不知情的百姓冠以暴政之名。” “至于你们大楚……事实上，在外界看来，大楚早就亡国了。” 曲如意秀眉微蹙：“什么意思？” “在你们大楚的疆域内，你们看到的是正常的天空，但在外面，大楚的疆域早被一根根庞大的黑色藤蔓包裹。” “每根藤蔓都粗有十数米，其高更是直冲云霄。” “而藤蔓上还盛开着一朵巨大而扭曲的黑色花朵，那花高有万丈，哪怕是站在距离你们大楚最远的秦国北疆，也能隔着山海看到它的隐约轮廓。” “藤蔓与花朵笼罩下的楚国根本无法出入，但现在的楚王，显然不想让你们意识到这件事。” 李双全的语气自始至终很平淡，这些在曲如意听来颠覆三观的言论，对他而言似乎只是茶余饭后唠唠家常般随便。 曲如意呆呆地靠在柴垛旁消化了半天。 半晌后，她才问道：“……那为什么大楚会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大楚其他人看到的都是仙风道骨的神仙？而且那些秽神为什么没有一股脑的摧毁大楚，就像摧毁另外三国一样？” 她没去怀疑李双全的话，因为结合她自己所见的，李双全所说并不让她感到意外。 “不知道。” 李双全摇摇头：“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毕竟我也不是你们大楚的人，你们的情况我不甚了解。” “你不是楚人？” “秦国人，大秦降神司少卿。” 李双全说道：“大秦虽然以龙脉长城削弱了秽神的力量，但秽神依旧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所以大秦召天下能人异士成立降神司，诛杀秽神。”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楚国境内？你不是说楚国都被藤蔓笼罩，无法出入了吗？”曲如意意识到了些问题，忙追问了一句。 李双全却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见此时已近黄昏，他说道：“跟你说的也差不多了，时间也要到了。” 说着，李双全闭上了眼睛。 他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不论曲如意说什么，他都没了反应。 就这样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等到外面落日的余晖渐渐散去，李双全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而曲如意，也察觉到了现在李双全的不一样。 尽管现在柴房里已经很黑了，但借着微弱的光亮，曲如意还是注意到。 李双全的脚下，仿佛有了影子。 他，有了身体。 曲如意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李双全一定要让她再被曲家抓住。 这个男人或许只有晚上，才能从“鬼魂”的状态变成正常人，而且这个变化也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如果她不被曲家抓住，就这小半个时辰，她能去的地方太多了，李双全就很难再找到她，更别说杀了她。 睁开眼睛的李双全吐出口气，放下了背后背着的箱笼。 从里面，掏出了那块曲如意很熟悉的砖头。 “妹子，上路。” 掂着砖头，李双全一步步朝着曲如意走了过来：“你最好希望你真的跟时间循环有关，不然我就白浪费时间了。” “……你的时间比我的命还重要吗！” 曲如意咬牙道。 李双全耸耸肩，此时的他已经拿着砖头走到了曲如意的身前。 一砖，拍了下去。 啪！ 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子，曲如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着自己身处的这间再熟悉不过的闺房。 另一边，李双全踏入汾城，听着路人在耳边议论着，明天七月十五应该如何过。 “果然，”李双全背着箱笼，喃喃着走向了曲府的方向。 “竟然……”而曲如意，也攥紧了老宋塞进门缝里的那张纸条。 “时间，又循环了。” “时间，又循环了……” 第5章 曲如意，杀了我！ 七月十四。 曲府，大小姐闺房。 虽然曲如意不是很愿意承认，但事实证明，时间的循环或许真跟她有什么关系。 作为一个之前没怎么死过的人，曲如意对此也表示很费解。 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要说有什么不普通的，顶多就是比平常人能多看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曲如意蹙着眉，推开了自己房间的房门。 就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站在自己的房门前。 曲如意和他四目相对了一会。 然后直接把门关上了。 顺便上了个锁！ 然后李双全就从门板上穿了过来。 曲如意：“……” “你还想做什么！” 曲如意瞪着这厮怒道。 她都被这货杀了两次了。 两次了啊！ 什么仇什么怨啊！ “你该杀我也杀了，想证实的事情也证实了，够了！” 看着炸毛的曲如意，李双全尽量用安抚的语气说道：“妹子，先别急。” “虽然你的死已经造成了两次的时间循环了，但你心里应该也还是有些怀疑的？” “要不，再试一次，最后一次，行吗？” 曲如意沉默着瞪着李双全。 片刻后她走出了房间。 直直的走向了她爹和她那位后娘住的院子。 李双全跟在曲如意身后，开始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还在劝解她再多死一次，彻底证明一下时间循环和她死亡之间的关系。 然后就看到曲如意拽着她后娘孙氏的脖领子，一手指着李双全大吼道：“姓孙的！我知道你不是人，你能看得到他吗，弄死他！弄死他我随你处置！” 然后在孙氏惊恐的尖叫声中，曲如意被她爹带人押走了。 曲如意的父亲倒是只把曲如意关在了书房，还很担忧地问曲如意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做了什么噩梦。 曲如意没说话。 她知道她爹信任她后娘，也知道她爹不会相信，此时他正跟一个鬼一样的书生站在同一个位置。 俩大男人身体重叠，进行着负距离接触。 曲如意都不好意思喊出那一声“爹”——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冲李双全喊的。 被关了禁闭的曲如意坐在书房，等她爹曲山成走了，曲如意才望着李双全问道：“刚才在我后娘孙氏那里，你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或者说，你觉得曲府有什么问题吗？” 曲如意觉得她后娘肯定有问题，但是她一时间还看不出来。 “有问题，整个曲府，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秽。” 李双全从箱笼里掏出一个罗盘：“这是专门探查【秽】的罗盘，哪里有秽，它就会指向哪里。” 然后李双全把罗盘拿给了曲如意看。 曲如意就看到罗盘的指针疯了似的旋转着，都快冒烟儿了，停都停不下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李双全问道。 “意味着它坏了？” 李双全：“……” “……意味着咱们被【秽】包围了。整个曲府内或许已经有不少人，都被【作祟】了。” 李双全告诉曲如意，根据他目前的观察，大楚境内的秽神不知为什么，力量也都受到了压制，就跟被秦国龙脉长城削弱力量的秽神一样。 被削弱力量的秽神，就没办法长期现于人世，更没办法大肆展开屠杀。 它们只能试着将力量寄居在某个人身上，并且让这个人通过各种手段，向外散播“秽”的力量，进而污染更多的人。 这种寄居和污染的过程，就被称之为“作祟”。 “所以现在曲府上下有很多都不是正常人了？可为什么我看不出来？”曲如意皱着眉。 “证明你的眼力还不够好，你还需要多磨炼。” 李双全说着，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些：“不仅是曲府，你去的南民巷也是这样，或者说汾城里已经有很多人出现了被作祟的迹象，只是大部分人受的影响没那么深，汾城这个秽神的实力或许不是特别强大。” “那你能除掉它吗？” 曲如意问道。 “能，”李双全说道，“不过有点麻烦，要先确定谁才是被秽神寄居的人，再找到这个人的弱点，以此弱点为祭品，设阵法祓除其身上的秽。” “秽神从寄居之人身上脱离出来时，就是它最虚弱的时候，到时方可将其降服。” “被寄居的人就是我后娘孙氏，至于她的弱点，应该就在她声称养着小猫，却从不让人靠近的小院里，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孙氏有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曲如意很确定被寄居的就是孙氏。 “我知道你说的那里，在刚到你家的时候，我就明显能感受到那个地方不对劲。但是那里我进不去。” 李双全说道：“现在的我，即便是秽神在面前都看不到我。但某种程度上我的力量也很弱。我被那座小院里的一些力量抗拒着，我进不去。” 说着，李双全看向曲如意。 他似乎在等曲如意自己说些什么。 曲如意看着他，片刻后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意思了，既然现在的你进不去，那……” 李双全露出了笑容，这妹子很上道啊。 “那你就等晚上恢复了身体再去。” 李双全：“……” 李双全：“你就不想自己去吗？” “那里面肯定不安全，你只是想让我进去再死一遍！” 曲如意觉得自己都快看透面前这货了。 李双全倒是也没有否认，不过他很快又说道：“虽然你说的对，但如果等我晚上再去，可能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 “来不及在七月十四，将秽神祓除。” 李双全看向了书房外：“明天七月十五，是中元节，是一年内秽气最盛的一天。加上你们城里瞎搞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庆祝仪式，七月十五的秽神甚至可能以本体降临。” “至少在七月十五这天，我将没有任何手段能对付一位货真价实的‘神’，甚至如果不在夜幕降临前离开汾城，连我都会死在这里。” “所以，时间紧迫。” 听着李双全的话，曲如意也沉思了起来。 片刻后，曲如意扭头问李双全：“那咱们七月十五之前先离开汾城，等七月十六再回来杀它不行吗？” 李双全想了想，最后说道：“好像也行。” “……那时间哪里紧迫了！” 果然这货还是想着忽悠自己去送死！ 曲如意真想一板砖敲死他！ 正这会儿，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敲响。 曲如意还以为又是她爹来了，看了眼李双全后，上前打开了房门。 结果刚一开门，曲如意便见后娘孙氏，正直直地站在书房前。 曲如意的表情微变。 后娘孙氏神情淡漠的踏前一步，从曲如意身侧迈进了书房。 随后一伸手，将书房的门给关上了。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关好门后，孙氏看着曲如意，开口问道。 “……我要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呵。” 孙氏不阴不阳地笑了笑，随即竟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裙。 眼看着孙氏一言不合就要脱衣服，曲如意看了眼身边瞪直眼睛的李双全，赶忙说道：“有话好好说，你别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人看到不合适！” “你我都是女子，便是坦诚相对，又有什么不合适的？” 孙氏却浑不在意，褪去了身上衣裙。 曲如意本还想着要不要将李双全的眼睛给遮住，可当孙氏将衣裙尽褪后，她身上的样子，却让曲如意倒吸了一口凉气。 表面上看上去身材丰腴，肌肤如玉的孙氏，衣服下的皮肉竟已尽数溃烂。 一道道如同蠕虫般的细长生物在孙氏溃烂的皮肉下穿梭着，啃食着，这场面看上去无比的渗人。 “果然，你真能看到。” 眼见曲如意惊异的表情，孙氏的声音，此时终于带了一丝颤抖。 她踏前一步，望着曲如意。 声音很轻，却又很坚定的说道：“曲如意……” “杀了我！” 第6章 此生命犯砖头 看着孙氏，曲如意心里其实想了很多。 她在纳闷这个大反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纳闷对方会不会有什么苦衷，事情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思绪繁杂间，曲如意沉默着转过身去。 然后抄起了书桌上的砚台，猛地砸向了孙氏的脑壳！ 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反正她知道这孙氏肯定不是好东西！ 就算不提秽神，这些年她在孙氏手里也没少受挤兑！ 既然人家自己想死，她还拘束什么！ 杀就是！ 啪！ 砚台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而曲如意拿砚台的手，则被孙氏的右手死死的抓住。 原本孙氏的双手和前臂的肌肤都是正常的，但此时孙氏的整条右臂却也迅速溃烂，变得和躯干一样骇人。 孙氏的力气很大，大到曲如意刚被抓住的瞬间，就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剧痛让曲如意顿时惨叫出声，下一秒，她便被孙氏重重的甩飞了出去。 接连撞翻了两个书架的曲如意，差点被散落的书卷给埋住。 等她艰难的从书堆中抬起头来，就看到孙氏正一步步的走向她。 现在的孙氏，看起来异常的奇怪。 她右半边脸上，嘴角撕裂开来，带着诡异的笑，右眼瞳孔也变成了一片漆黑。 如果只看孙氏的右半边脸，或许能直接跟所谓的恶鬼联系起来。 但孙氏的左脸上，神情却是充满着惊恐和挣扎。 她左眼瞳孔收缩，左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右手，甚至左半边身子都在费力的和右半边身体拉扯着。 “跑……” 孙氏从左边牙缝里，挤出了这样一个字。 曲如意也顾不得管这孙氏到底在犯什么病了，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起身，朝着最近的窗户跑去。 同时她还冲着一直在看戏的李双全吼道：“你就没办法对付对付她吗！” 李双全从孙氏身上穿过，用实际行动表示，没办法。 骂了一声，曲如意狼狈地撞破书房窗户翻了出去，来到了院中。 此时在曲如意的眼中，整座曲府都变得有些扭曲。 黑色的雾气笼罩着曲府，那些平素在她眼里正常的花草，此时都化作了枯木或是荆棘，就连本来清澈见底的池塘，都变成了翻腾着沸腾气泡的恶臭泥沼。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与压抑，让曲如意几乎喘不过来气。 她的眼睛平常的确能看到一部分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这样恐怖的情景，她以前见所未见！ 本能的恐惧促使着曲如意逃离曲府，她奋力地跑着，身后则传来了李双全的声音：“要不你死一死算了，至少不用这么害怕了，反正还会重生。” 曲如意没理李双全。 虽说现在曲如意也觉得，时间循环可能确实和她的死有关。 甚至也想过，干脆一死了之，再重新循环一遍七月十四。 但就在刚才，就在她险些被孙氏杀掉的时候，曲如意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都说猫有九命，那她呢？ 她一共能有几条命，是像猫一样九条，亦或是六条、三条…… 也许下一次死亡，她就真的死了。 曲如意快步朝着曲府外跑去，作为曲家的大小姐，曲府的路她再熟悉不过。 但当她转过一个转角时，七八个曲家的家丁却正堵在那里。 此时在曲如意眼中，这几个家丁身上也散发着黑气，他们双目无神，动作看上去也很是扭曲。 曲如意仿佛能看到有一根根黑色的丝线缠绕着家丁的四肢，控制着他们的行动。 “把她……抓回来！” 孙氏声音骤然响起，在曲如意听来，这声音并不算大，却诡异的在她周身四面八方响起。 那些曲家的家丁在听到声音后也立刻行动，朝着曲如意就逼近了过来。 而身后，也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显然，曲如意已经被包围了。 无路可走的曲如意看向了身旁的院墙。 “你翻不过去，跑不了了，认命。”李双全在曲如意身边说道。 “哼。” 曲如意冷眼睨了下李双全，接着便后退两步，在两边家丁围过来之前一个助跑一跃而起。 用还未断掉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墙头。 然后一个用力！ ……就被下面的家丁拽了下来。 当曲如意被家丁押到孙氏面前时，孙氏显然已经彻底无法控制自己了。 就连她那张脸都已经彻底溃烂，满头长发四散飞舞，犹如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孙氏踏前两步，轻轻伸手捏起了曲如意的下巴。 然后另一只手扬起，一团黑气包裹着旁边一块散落的地砖，被孙氏吸入了掌中。 拿着这块地砖，孙氏嘴角挑起诡异恐怖的笑容，随后重重的，敲在了曲如意的头上…… …… 七月十四。 从床上坐起来的曲如意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不是刨了李双全家的祖坟。 她他喵的是刨了砖头家的祖坟了！ 怎么谁杀她都得用砖头！ 李双全就算了，这孙氏好歹也是被秽神附体，身上逼格拉满，邪气肆意，比话本小说里的女魔头还像女魔头！ 手劲儿都大的能直接捏断她的手了，还非得捡块砖杀她干什么！ 她命犯砖头吗！ 花了好长时间调整了一下情绪，曲如意又看到李双全穿门而入。 “你看，时间又循环了，看来以后你可以放心死了。” 李双全一脸笑意。 “怎么放心，谁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曲如意有点心累：“还有我那个后娘怎么回事？前两次我都没见她这么狂暴啊。” “我估计是你对孙氏动手，激起了她体内‘秽’的自我保护，加剧了她身上侵蚀的恶化。” 李双全说道。 说着，李双全的表情又渐渐严肃了起来：“不过通过这次你跟她的接触，我也发现了很严重的问题。” “曲府上下积蓄的‘秽’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浓厚和可怕。秽神寄居之人就住在曲府，这么多年来日积月累，让它几乎把曲府都改造成了滋养它的温床。” “据我观察，现在曲府的秽已经堆积到了一个临界，等七月十五的中元节，汾城进行完祭祀的仪式时，曲府的秽很可能突破临界，彻底爆发。” “到时候至少曲府上下，沾染了秽的家仆下人都会被彻底作祟，变成怪物一样的秽神信徒。” “那天你被祭祀时见到的怪物就是秽神信徒变化而来的，换句话说，到时候你们整个曲府所有人都会变成那样的怪物。” “甚至包括你在内。”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在七月十五中元节祭祀完成之前，我们就必须想办法祓除这里的秽神。” “我需要提前知道这只秽神的弱点，做好准备。” 这次曲如意能听出来，李双全没有再诓她。 她也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毕竟她已经亲眼见过现在真实的曲府到底有多诡异扭曲了。 揉了揉额头，曲如意轻叹口气：“我明白了，所以现在，我应该提前去孙氏那个不让人靠近的小院，去看看她的弱点是什么，好让你提前做做准备，对吗？” “嗯。” 李双全应了一声：“不过，那座小院绝对非常诡异，如果你实在害怕，可以等今晚我自己进院子里看看情况。不过那样时间肯定就不够充裕了，需要你自行了断一下，重置时间。” 曲如意有些意外。 之前一直惦记着让自己白给的李双全，居然还在意起她的感受，担心她会不会害怕了？ 原来这货居然还有良心的吗？ 可沉吟再三，曲如意还是摇了摇头。 “既然最后怎么都要死一死，那还是让我去。” 其实曲如意还是惜命的，也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只剩一条命了。 如果可以保命不死，曲如意肯定不想白给。 但如果像李双全说的，不论怎么都要死，那曲如意宁愿死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怪物手上——至少能让她有种死得其所的感觉。 不过曲如意好像能感觉到李双全的迟疑。 她皱眉望着李双全，察觉到曲如意的目光，李双全缓缓道：“其实我有些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 “不确定孙氏到底是不是被秽神寄居的人。” “我上次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孙氏都变成那样了，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曲如意奇了。 李双全眯着眼睛：“明明曲府都被作祟侵蚀成了这副模样，孙氏如果真是被寄居的宿主，那她早就该彻底被秽神占据身体，不可能保留着自己的神智才对。” 曲如意想起了一件事：“我记得之前孙氏嫁来我们家时，算命的说她是十世善人转世，能娶她过门是我们曲府的大福气，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江湖骗子的话你也信？”李双全嗤笑一声。 可随后他又喃喃道：“不过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江湖骗子的话你也信？” 曲如意翻了个白眼，边说着，她边打开了房门，朝着曲府中那跟禁地一般的小院走去。 不管怎样，至少那座院子绝对是有问题的。 因为这次的七月十四，曲如意没选择跑路，所以曲府的下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就把曲如意控制住。 在不撕破脸面的前提下，曲如意还是能正常地享受曲府大小姐这个身份的。 曲府后院最偏僻的角落，一座孤零零的小院院门紧闭，还挂着一把大锁。 孙氏说，她养得猫儿怕生，见到生人就容易惊着，便把它们养在这小院。 平素不让下人靠近，只有每天晚上孙氏会亲自来喂喂它们。 这些年曲府上下早被孙氏换成了她的自己人，也没人敢不听她的话，这座小院也就成了长久以来无人敢靠近的禁地。 看着那把大锁，李双全缓缓道：“要不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孙氏那里转转，看看有没有钥匙，等我打探好你就去把钥匙偷出来……” 李双全正说着，就看到曲如意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根铁丝，在锁眼里一点点的鼓捣着。 李双全一怔：“你会开锁？” “不会。” “那你弄什么？” “这不是有你吗。” 曲如意笑笑，示意李双全凑过来。 随后，在李双全一脸愕然之下，把锁捅到了李双全的脸上，让李双全的眼睛穿到了锁芯里。 “能不能看到锁芯里的情况。”曲如意问道。 “……能。”眼睛里镶嵌着一口大锁的李双全，回答的有点迟疑。 “能就能，怎么说的这么没底气？”曲如意有些疑惑。 李双全叹了口气。 “我得这病二十年了，都没想到我居然还有这个用处。” 他有种这么多年白活了的感觉。 在李双全的帮助下，曲如意打开了这口大锁。 将锁上的铁链也扯下，曲如意伸手，将小院的门缓缓推开。 伴随着吱呀的声响，曲如意明显能听到，小院的正房中传来了类似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之前她也听到过这种声音，但那时声音都很小。 就好像是这一道简单的木门，就把声音给锁在了院子里一样。 曲如意看了眼身后，李双全无奈的站在小院前，他伸了一下手，立刻就有一股力量将李双全的手给弹开了。 曲如意只好自己走进了小院。 刚刚踏入小院，曲如意就觉得自己眼前猛地一黑。 她脚下也一个踉跄，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涌上心头，让她差点干呕出来。 就仿佛这个小院本身就带着一股压迫力，这压迫力，甚至比之前变异的曲府还要强烈。 迈着不太平稳的步伐，曲如意艰难地走到了正房的房门前。 里面婴儿的哭闹声，此时却小了很多，就像是听到了她的到来，在等待着她开门一般。 深吸口气，曲如意最后鼓起勇气，打开了房门。 屋外不算明朗的光线，伴随着门的打开，射入了房内。 光线最先照射到的，就是一颗小猫的脑袋。 ——也只有一颗脑袋。 一颗血淋淋的猫头被随意的丢弃在房门口，上面的皮肉已经被啃食掉了不少，露出了里面森森的白骨。 强烈的血腥味弥漫着整个房间，因为房间中明显还有大片大片的，或干涸或新鲜的血迹。 但让曲如意奇怪的是，除了血迹和这颗猫头之外，房间内似乎再没了别的东西。 屋内安静的可怕，曲如意甚至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壮着胆子，迈步进了房间。 屋内杂乱异常，不论是桌椅还是房柱，都明显有爪痕，以及被啃食的痕迹。 在比较靠角落的位置，曲如意还看到那里堆积着一大片如同小山般的尸骨。 其中大部分是小猫小狗这些动物的。 还有几具…… 曲如意看到了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 显然，是人。 屋内似乎，就只有这些东西了。 可若是如此，婴儿的声音，又是从哪儿来的？ 曲如意正想着，忽然看到有什么液体滴落到了自己面前。 她顺着液体滴落的方向，抬头看向了房梁。 而与她对视的， 是四双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眼眸！ 第7章 早已不是能够风流的少年人 七月十四，清晨。 “那里面是四个婴儿。当然，长得不太正常。” 又一次死回自己闺房的曲如意这般对李双全说道。 在那间屋子里，曲如意看到了四个，或者说四只婴儿。 那四只婴儿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容，嘴角几乎咧开到了耳根。 但带着这样怪笑的它们，口中发出的却全都是婴儿的啼哭声。 尖锐又刺耳。 它们的眼睛闪烁着猩红的光，透着难言的阴森和血腥。 当曲如意发现它们之后，它们就立刻对曲如意发动了攻击。 然后，曲如意就被其中一只“婴儿”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砖头重重拍在了脑袋上。 手劲儿极大，给曲如意脑壳都干碎了。 曲如意也算看破红尘了，可能她跟砖头确实是有什么不解之缘。 曲如意把自己临死前的所见都告诉了李双全，并在李双全的询问下补充了一些细节。 而李双全则根据曲如意所说，从自己背后的箱笼中取出了黄纸朱砂等等器物，画起了符箓。 这符箓一画就是两个多时辰，曲如意躲在自己闺房，庆幸孙氏没有一大早就让人来抓自己。 李双全在那里画符，曲如意就坐在他对面看着，边看边问道： “那你今晚去把那几个婴儿抓了，是不是就能在今天将秽神祓除了？” “我也不敢确定，因为时间还是很紧张，”李双全叹了口气，“就算我现在提前做好了抓那几个诡婴的准备，可布置祓除秽神的阵法却需要我恢复实体才能去做，再加上祓神仪式，今晚一晚的时间可能还是不够。” 降服秽神，说来只是需要找到秽神寄居之人的弱点所在，可实际上要做的准备工作却极为繁杂。 虽然李双全已经在想办法提前做布置节省时间了，但一晚的时间终归还是太紧迫了。 曲如意沉吟片刻，随后道：“那如果再加上七月十五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了吗？” 李双全难得有些错愕地看向了曲如意。 曲如意耸耸肩：“事关整个曲家，甚至整个汾城——当然还有我自己的安危，我肯定也得想想办法。” “如果只靠七月十四晚上的时间不够，那我就试试，把七月十五的时间也给你争取过来。” “按照你之前所说的，七月十五汾城举行庆典仪式后，秽神才可能以本体降临，同时曲府的秽才会突破临界。那我只要想办法在七月十五，把汾城举行的仪式给搞砸了就好了。” 曲如意说道。 她虽说得简单，但她和李双全都明白这绝非易事。 可李双全也知道，祓除秽神，本就非易事。 所以片刻后，李双全颔首道：“只能这样一试。” “但若是如此，你就得先安全的撑过今天，让时间过渡到七月十五号。” 曲如意笑笑：“只要你不给我捣乱，让我先逃出汾城，外面天大地大，曲府这些下人怎么也抓不住我的。” 大小姐说着，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其实也正如她自己所说，在提前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只要没有李双全添乱，曲如意想逃离曲府这些家丁的追捕并不算特别困难。 借助着之前的经验，以及李双全的靠谱提示，在汾城四下躲藏了一阵后，曲如意就混在一辆马车后面，成功出了城。 等到了城外，曲如意转头看向汾城，发现此时在汾城上空也已经凝聚起了似有若无的黑气。 “好端端的一个城，怎么突然就这么危机四伏了呢……” 曲如意有些感慨。 李双全在旁边笑了笑：“这还算危机四伏吗？知足。” “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离开楚国，让你去外面看看。到了外面你就知道，现在的楚国简直安稳得像世外桃源一样。” “在秽神第一次现身人世时，它们用十天的时间就屠了一整个燕国。当时燕河里流淌的都是血水，血雨都下了三天三夜。” “现在去那些被灭掉的国家的国土上看看，那里的土地依旧是血色的。枯骨遍地，了无生机。” “……那你还是别带我离开了！” 曲如意突然觉得还是在大楚呆着比较好。 曲如意和李双全最后选择在距离汾城不远的一处村落落脚，这里距离汾城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村里很多村民基本也都在汾城里有亲戚。 在离开汾城前，曲如意特地多拿了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在银两的帮助下，村长很痛快的就分出了一间空房给曲如意暂时落脚，中午还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但看着那一桌子菜，曲如意却没动筷子。 “怎么了姑娘，是……嫌弃我手艺不行吗？” 村长夫人见状，有些局促不安的问道，似乎是怕照顾不好曲如意。 曲如意勉强露出笑容摇了摇头，随后说道：“我不是，只是今天赶路赶得没什么胃口。” “对了大伯大娘，你们这菜里的肉都是从哪儿弄的呀？” “哦哦，这都是汾城曲家给我们发的肉呀。” 村长非常热情地介绍道：“这曲家可真是个好人家，他们不仅愿意高价收我们村里养得猪、鸡、羊肉，还愿意低价再把肉卖给我们，让我们又有得赚，又有得吃。” “是啊是啊，我们村里的人都说，这曲家都是菩萨心肠，想着暗地里做些善事，偷偷帮我们这些村里的穷苦人家哩。” “……原来是这样吗。” 曲如意喃喃着，看向了桌上那一盘盘的菜。 那里面的蔬菜看着还算正常，但里面的肉，却都呈现一股诡异的黑红色。 上面还有一个个凸起的疙瘩和囊肿，就跟癞蛤蟆的后背一样。 别说食欲了，简直看着就让人反胃。 但村长一家却像是完全看不出这肉有什么异常，吃的还都津津有味的。 其中村长的小儿子吃的最欢，一口咬在了一个带着大大囊肿的肉块上，一股腥臭的液体猛地从囊肿里喷溅出来，黑紫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止不住的流着。 曲如意看不下去，赶紧回房间去休息去了。 房间里，曲如意皱眉对李双全说道：“我完全不知道曲家有对外收过什么肉类，更不知道曲家还往外卖肉。” “而且我在汾城时吃的肉看着也都是正常的，为什么只有这个村子……” 曲如意虽然年纪不大，还是一介女流，但因为曲家除她无后，所以家里的一些事务曲如意也有分担一些。 曲家每个月的账本她都会看，那里面的账目中可从没有肉类的买卖。 “这个村子应该只是试验品。” 李双全说道：“加速制造秽神信徒的试验品。” “我之前跟你说过，所谓秽神信徒，就是被秽神彻底作祟的人，他们身上秽气过于浓重故而失去神智，沦为被秽神操控的怪物。” “秽神想要彻底将人类转化成秽神信徒，一方面需要积累其身上的秽气，另一方面也要催发其身上的情绪。” “畏惧、贪婪、惶恐、得意、这些过度的情绪都会成为秽神趁虚而入的口子，从而激发其身上积蓄的秽气，让其化身彻头彻尾的怪物。” “而类似虔诚与敬畏这种情绪，正是秽神最乐意在人类身上见到的情绪。对秽神虔诚，信奉秽神的人类，最容易成为秽神的目标，最容易变化为怪物。” “当年秽神刚刚出现，秦国境内就有一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搞了个天神教，他们说什么秽神是看不惯秦王暴政，来惩戒秦王带领百姓起义的神明，自顾自的把秽神当做信仰，最后他们所有人最早一批变成了怪物。” “这也正是我们会把这种怪物命名为【秽神信徒】的原因之一。” 曲如意秀眉微蹙：“所以孙氏让村民们吃这些不正经的肉，一边给他们积累秽气，一边也让村民们对她产生感激的情绪，从而加快创造信徒？” “嗯。” 李双全点点头。 “那为什么孙氏不在汾城里搞这些？”曲如意又问。 “你怎么知道她没搞？”李双全反问。 李双全说完，曲如意忽然就反应了过来：“……南民巷！” 难怪当初南民巷里的那个老太太和傻大个会说“曲府有恩人”，而且南民巷里还有很多长得像傻大个那样有点畸形的人。 他们很可能不仅仅只是简单的畸形，更是在朝着怪物一样的“秽神信徒”转变。 想到这里，曲如意觉得脊背有些发寒。 这还只是她知道的。 谁知道孙氏在暗地里还搞了些什么幺蛾子。 表面上平静祥和的汾城，实际上早就已经千疮百孔，成了秽神培养信徒的温床了。 在村子里坐立难安的呆了一中午，等到下午临近傍晚了，曲如意赶紧去找村长告辞了。 看着村长一家三口热情的送别自己，再看一眼他们家院子里晾晒的几块恶心的奇怪肉块，曲如意心下一叹，离开了村子。 是夜，恢复了实体的李双全，和曲如意回到了汾城城门口。 天色已晚，汾城的城门已关。 李双全从他背后的箱笼里取出了一个钩爪，用力一甩后挂上了城头，随即示意曲如意抓着钩爪上的绳子爬上去。 曲如意看了看数米高的城墙，一时间有些发愁。 不过最后，她还是抓着绳子，费力地爬上了城头。 要不是习过些武，曲如意觉得自己铁定上不来。 爬上去后的曲如意探头朝下看，示意让李双全也爬上来。 然后曲如意就看到李双全一脚踏地，只一步便跃起了四五米高。 紧接着他再一踩城墙，便借力跃上了城头。 优雅而起，优雅而落。 看的曲如意人都傻了。 “……你武功这么高？” “不然怎么斩秽神。”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带我上来？” “男女授受不亲。” “……那你为什么不先跳上来，再用绳子拉我上去？” 李双全看了眼曲如意。 “我没想到。” 曲如意：“……” 揉了把脸，曲如意走到了城墙的另一侧。 然后她就对李双全问道：“那你能不能带我下去？” 李双全眼神奇怪地看看曲如意。 “你确定？” “我可不想再顺着绳子趴下去了。”曲如意看看自己磨红了的小手，这多少有点太为难她了。 李双全见曲如意如此肯定，便也走上前。 想了想后，用手轻轻环住了曲如意的腰间。 汾城曲家大小姐的身材管理还是到位的，纤腰盈盈一握，李双全一手圈住，都未觉得有什么压力。 曲如意轻柔的身子就这么半贴在李双全胸前，李双全能清晰地嗅到大小姐墨发上那淡淡的桂花香。 搂着曲如意，李双全自城头一跃，便下了城墙。 等落地后，李双全立马把曲如意杵在了一边，然后直直往曲府走去。 见李双全这副略显僵硬的模样，曲如意愣了愣后，脸上便不免露出了些促狭的表情。 “李少卿，你该不会长这么大都没怎么碰过女人？” 她想起她被活祭那日，李双全虽然将她抱走救了她，但也是立刻就把她给放下了。 这货平日里看上去一副遍历人间沧桑的模样，可实际上竟还会对男女之事害羞？ 李双全回头瞥了曲如意一眼：“曲大小姐家里是没教过女诫，还是没教过你男女大防？” 曲如意随口道：“我娘走得早，孙氏又不管我，自是没人教过我这些。” “况且我本就不愿做那些恪守礼仪的闺阁女，所以我也习武，我也管账，做那些男人也做的事。” “人生一世，本就该活成自己想活的模样，何必去迎合别人定好的轨迹。” “再者，如今这世道都已经这样了，还需在意什么男女之别？” 曲如意的话让李双全又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位曲家小姐。 他继续朝着曲府走着，走了半晌，才似有若无的来了一句： “……我确实没碰过女人。” 白天做鬼，晚上降神。 他早已不是能够风流的少年人。 第8章 死也要恶心恶心它 两人趁着夜色进到了曲府。 晚上的曲府安静得异常，两人的行踪全然没被人发现。 等到了婴儿所在的那个小院，曲如意又掏出了铁丝打算撬锁。 结果她还没动手，李双全就一边拿着白天画好的符咒，一边轻轻一跃进了院内。 看着身手如此矫健的李双全，曲如意不由得发出了灵魂一问： “那我怎么进去？” “在外面放风，看孙氏会不会发现。” “那她要是发现了怎么办？” “跟她打！” 李双全的话让曲如意抽了抽嘴角：“我拿头跟她打！？ ” 不过她也明白了李双全的意思，万一孙氏真发现了，那她就死一死把今天给重置了。 院内。 李双全轻盈落地的同时，便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点在地面上。 接着他轻轻挥手，抽出腰间一杆细长毛笔，在精血上一扫。 那小小的一滴精血，在毛笔的挥洒下竟奇异地延伸铺展开来。 握、运、顿、抖、提、悬，几笔落下，几枚古体字便如符咒般排布在了院内。 【此间清净地 秽祟莫可知】 布下了能短暂隔绝院内气息响动的真言，李双全才从箱笼内取出白天画好的符咒，以及他惯用的武器。 一块青石砖。 握着砖头与符咒，李双全举步，踏入了那四只诡婴所在的房间。 只踏入房间的一瞬，李双全就能感觉到一股污秽之气扑面而来。 月色映照下，四只诡婴疯狂地扑向了李双全。 它们怪笑着，又啼哭着；咆哮着，又私语着。 繁杂诡异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尖牙与利爪，朝着李双全挥动而下！ 李双全眼眸微冷，脚下不退反进，左手扬手一伸，便将一张符咒按向了最先袭向他的那只诡婴的脑门上。 接着他左手抓住身体变得僵硬的诡婴，右手抡了个满的，猛地一砖敲在了诡婴的头上。 一道道金色的纹路自那块石砖上升腾亮起，像是一尊大印一般，将符咒结结实实印在了诡婴的脑壳上。 轰！ 那诡婴立时便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当即没了动静。 其余三只诡婴见这一幕，整个鬼都傻了。 怪笑的也不笑了，嘶吼的也不吼了，私语的也不语了。 就剩啼哭的，哭的更大声了。 李双全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神情，反手关上了房门。 月色被彻底隔绝在了门外。 而漆黑的房间内，砖头敲在脑壳上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 曲如意在外面，半天也没听到院里有什么动静。 她还担心李双全会不会寄了，就听李双全忽然在里面喊道：“曲如意，接着！” 接着？ 接什么？ 曲如意正纳闷着，就看到一道黑影从院子里被扔了出来。 曲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低头就看到自己手里捧着的，是一个皮肤上带着血丝，明明已经被符箓镇住，陷入昏迷，却还露出一副格外惊恐的表情的诡异婴儿。 看清这玩意儿样貌的曲如意只觉得自己比这婴儿更惊恐，差点没把它直接扔回去。 不过还不等她扔，院里就又有一个婴儿被扔了出来。 这次曲如意没接，看着它唧摔在了地上。 脸着地，摔得挺惨的。 紧接着，曲如意便看到李双全从院子里跳了出来，两手还各抓着一个贴着符箓的怪异婴儿。 曲如意挑挑眉，这货居然这么强吗，四个小怪物，他这么轻松就干掉了？ 不愧是大秦什么什么司的什么什么少卿，真有两把刷子。 “带上那个婴儿赶紧走，我虽在院里布下了阻隔秽神探查的真言，但过不了多久真言就会失效，届时秽神就会察觉到这里出事了。” “……好！” 知道大局为重，曲如意顶着心理压力，两边胳膊各夹起了一个婴儿，跟着李双全赶忙离开了曲府。 等逃出了汾城，李双全找了处人迹罕至的地方。 先是在地上挖了个坑，接着便把四个婴儿放进了坑中，周围插上了四根银质的的镶玉令牌。 令牌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文字，还有淡淡的光芒萦绕。 “银器和玉器都有镇压邪秽的功用，这四个诡婴的力量还不算太强，用这四块令牌就足以镇住它们了。” 李双全说道：“不过布置祓秽的阵法还是需要时间，今天一晚上也就勉强能布置完。明天就要靠你阻止汾城里百姓们的祭祀仪式，拖到晚上了。” “好，我尽力。”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曲如意心里其实也不太有底。 她能看清秽神信徒和秽神的真面目，但是汾城的百姓不能。 在汾城百姓的眼中，汾城自始至终都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而且汾城的百姓们都诚心诚意的把那些怪物当做“神仙”，当做他们的救世主。 哪怕是说神仙些闲话，都会被视为大不敬——比说大楚王上的闲话罪过更大。 要是阻止汾城一年中，比年节还要重要的中元节的祭祀仪式的进行，曲如意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她绝对会沦为全汾城百姓共同的敌人。 沦为汾城百姓眼中的罪人。 一个人，对抗一座城。 全民皆敌。 曲如意实在不觉得，她能有什么太大的胜算。 但她看上去，却也没多少忧虑。 “大不了一死，转天又是一条好女人！” 听着曲如意的话，李双全一边在旁边空地上布置着阵法，一边问道：“之前你还担心你重生的次数是有限的，怎么现在倒洒脱了？” “就算次数真是有限的又能怎么样？”曲如意仰面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中璀璨的星河。 她觉得或许这星河都是假的——毕竟现在的楚国都在被一朵大花包裹着。 “我确实怕死，确实怕死后不会再重来，但要让我坐以待毙，眼睁睁的看着汾城和我家，以及我自己就这么完蛋在那劳什子秽神手里，我也做不到。” 曲如意说着，朝着天上的星河伸出了手。 “就算我下次死了就不会复活了，我也要恶心恶心那什么秽神。” “至少要让它知道，汾城里还有这么一号敢忤逆它的人。” 李双全布置阵法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他悄然抬眼，看向了星河月色下躺在草地间的姑娘。 姑娘抬着一只手，伸向天上虚幻的星星，将繁星虚握在掌中。 流萤自绿野间浮现，萦绕在姑娘身边，若隐若现。 熠熠流萤度，耿耿星夜长； 纤纤擢素手，拨弄晚风凉…… 一件布袍忽然落到了姑娘的手上，曲如意有些愕然的转头，望着一旁又开始布置阵法的李双全。 脱去外袍的李双全垂着头，缓缓道：“外面睡觉冷，你盖上些。” “嘿，谢啦！” 曲如意一笑，也没推辞，便将布袍搭在了身上。 这一晚，李双全一直在空地上写写画画，布置着阵法。 而曲如意盖着李双全的衣服，躺在草地上，浅浅地睡了一觉。 等到天光微亮，曲如意睁开眼睛。 入目天高野阔，早风徐徐。 这次，她终于没再从她闺房床上醒来。 七月十四已过。 中元节，已至。 第9章 黑云白城 从十七年前开始，中元节就已经成了大楚最盛大的节日，没有之一。 因为这天，是神仙们的“诞辰”。 他们要为神仙祈福贺寿。 大楚的百姓们要在这天摆上祭礼，虔诚跪拜，迎接神仙现身，降世临凡。 今天汾城的上空阴云密布，即便是中午也不见一丝天光，天上的黑云压抑涌动着，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但汾城的百姓们对这样明显恶劣的天气却见怪不怪。 因为每年的七月十五，天象都是乌云盖顶。 从没人觉得这是什么不好的兆头。 因为在他们看来，神仙都是住在云里的。神仙要下凡，云再多也不足为奇。 阴暗的汾城内，街道上的百姓们各着盛装。 ——所谓盛装，皆是自上而下一身白衣。 据说神仙喜白，故而满城缟素。 曲如意穿着一身白衣，从汾城的一处小巷的阴影中缓步走出。 汾城的百姓，连几岁的小孩都着白衣，她之前那一身衣服实在太过显眼。 所以在想办法混进汾城后，曲如意就随机挑选了一位幸运百姓，把她拖到巷子里打晕，换了身衣服。 对于练过些武的曲如意来说，十个八个的曲家家丁她可能应付不来，但普通百姓她还是能轻易对付的。 身着白衣，头戴白纱，蒙着白巾的曲如意抬头，看向压抑暗沉的天空。 看不见日头，让她没办法直观的观察到时间，但曲如意估算着，现在距离午时应该还差一个多时辰左右。 汾城的祭典都是在午时举行，她必须赶在午时之前破坏祭典现场，阻止祭典的进行。 想着，曲如意举步，朝着汾城城中走去。 沿途曲如意能看到，不论是商铺还是民居，今天都是门户大开。 而门前，则都摆放着一沓纸钱，和一些贡品。 像是有钱的人家，会直接摆上三牲祭礼。 没钱的人家，只摆得起猪头牛头羊头，是为“三头祭”。 再穷苦一些的人家，就只摆着纸糊的祭品，是为“纸祭”。 甚至在一户人家前，曲如意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被摆在了自家门口。 曲如意皱着眉，弯腰低声问那小孩子道：“你怎么自己坐在这里？” 小孩子看上去又乖巧又懂事，文文静静地说道：“我爹和我娘说，家里没钱买祭品了，又怕神仙怪罪，就让我当祭品。” 曲如意啧了一声：“胡闹，快回家去，别在这里了。” “不行哦，”小孩子摇摇头，“我娘亲不想让我当祭品，被我爹爹打了一顿，要是我不听话，也会被爹爹打的。” 看着小孩子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曲如意沉默了。 “先走。” 李双全的声音，在曲如意身侧传来：“你没法帮他，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嗯……” 曲如意也明白这一点，她站起身来，不过脸上的神色，依旧有些暗沉。 以往七月十五的中元节，曲如意基本没怎么出过门。 曲如意知道“神仙”的真面目，所以以前害怕见到神仙，不愿在中元节出门。 为了不出门，她还找了未出阁的女子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过多露面这个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借口。 好在她爹曲山成比较宽容，久而久之，曲家也就默许了她中元节在家这件事。 曲如意对于中元节的了解，大多也就仅限于府上家丁们的议论。 她曾经也听有家丁说过，说有穷人家拿自己的孩子当祭品来供奉神仙。 这次，曲如意算是亲眼见到了。 “他会有事吗？” 一边朝着城中走去，曲如意一边问身边的李双全。 “看秽神的脾气，坏脾气的秽神可不管你祭祀的是麞鹿麝还是猪牛羊，亦或是活人，它们照单全收。” “那好脾气的呢？” “我还没见过好脾气的秽神。” “……” 深吸口气，曲如意加快了赶往城中祭典现场的脚步。 越往城中心走去，曲如意就能看到越来越多穿着一身白衣的百姓。 他们也都跟曲如意一样，是在往城中心祭典的方向走去。 不过不同的是，他们的脚步很慢，走路时都低着头，双手合十，弓着身子。 十分虔诚。 自从十七年前开始，大楚各城各地就广修祭台。 就算是汾城这样的边野城市，城内城外也有两个祭台。 那时曲如意被带去的，是城外的祭台，而七月十五接引要用的，则是城内正中这最大的祭台。 而当曲如意走到汾城正中时，那高高的祭台下早就跪满了汾城百姓。 他们恭敬的跪着，额头贴在地面上，一点都不敢抬起来。 祭台之上也摆放着玉署三牲，以及上百根点燃的白色蜡烛。 这些蜡烛都是为祭典特制的，烧的据说是从王都特地送来的人鱼膏，再大的风也难将它们吹灭。 烛火摇曳，是这片阴沉的城镇中最显眼的光亮。 两杆巨大的旗杆插在祭台两侧，上面挂着纯白的旌旗，旌旗随风而舞，猎猎作响。 因为祭台周围的百姓都是恭敬跪拜的，站着的曲如意倒显得突兀，容易被后来的百姓注意，所以曲如意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蹲下，等待着祭典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曲如意看到一名老者披着白袍，走上了祭台。 曲如意认得他。 这人是楚都来的，是楚帝派下来的“天师”。 楚帝给每个城都派了一名天师，也正是这些天师，给大楚各地的百姓讲述了神仙如何高洁伟大，又该如何祭祀神仙。 曲如意以前见过他几次，但每次见他，曲如意都会觉得很难受。 “他已经被作祟的很严重了，只差一步就会变成秽神信徒的那种……但很奇怪，似乎有什么力量压制住了他体内秽气的扩张，让他定格在了现在的阶段。” 李双全轻咦一声，就算是见多识广的他，也没怎么见过这种情况。 “不管怎么样，他是举行祭典的祭司，想要干扰祭典的进行，就得先对付他。” 曲如意说着，从角落站起身来，缓缓朝着祭台走了过去。 李双全说道：“小心，秽神需要完整的祭祀仪式来扩散和提升自己的秽，这种一年一次的大祭典，在秽神看来应该也极为重要。” “昨天咱们抢走了孙氏的孩子，她都没大肆爆发追杀咱们，反而选择了隐忍克制，估计就是怕耽误了今天的祭典。这次祭典在孙氏看来，比她的孩子更重要。” “若今天你破坏了祭典，她肯定会毫不留手的对付你——当然，除了她，还有全城的百姓。” “那又怎么样？” 曲如意无奈笑笑。 “即便再危险，也只有我能去做这些事了。” 说罢，曲如意已经踏上了登上祭台的阶梯。 因为在汾城百姓的眼里，神仙就是至高无上的，没人会去反抗神仙，也根本没人会有反抗神仙的念头，所以汾城的祭台周围毫不设防。 就算是城卫军，现在都身披白衣跪在了祭台周围。 俯身低头的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到曲如意踏上了祭台，走到了那名老天师的身后。 注意到这些的，只有一个人。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天师。 正要开始仪式的老天师缓缓转头，看向了身后的曲如意。 曲如意用白纱蒙着脸，这位去过曲家几次的老天师并没有认出她来。 见曲如意只是个小姑娘，老天师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 “姑娘，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下去跪拜，静静等待神仙的到来。” “抱歉，我不想跪拜，” 曲如意说着，从袖中甩出刚在某个铁匠铺内顺出来的短刀。 “也不想它来！” 第10章 不讲武德！ 我是老宋。 昨天七月十四时，我偶然得知了孙夫人要用大小姐去祭祀的消息。 虽然在我看来，能嫁给神仙似乎的确是件好事，但孙夫人想偷偷摸摸的祭祀，总让我觉得有些古怪。 而且当年我答应了大夫人，要让小姐平安长大。 所以我写了张纸条，塞给了大小姐。 还好，大小姐成功地跑掉了。 昨天孙夫人命我们在城里搜了一天都没有搜到大小姐，她应当已经跑出了汾城，去了个很安全的地方。 今天七月十五，是中元节的大日子。 孙夫人也没法让我们搜查了，我们曲府的人一早就来了祭台附近。 老爷和孙夫人，还有府上的其他人，虔诚地跪拜了一上午，我也是。 满城的百姓也都如是，我们口中似有若无的念诵着颂祝神仙的祈文，祈祷着神仙降临。 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齐声响起时，声音却很大，有如梵音一般回响。 但隐约间，我仿佛听到高台上传来了什么声音。 似乎是少女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嘶鸣声，又似乎是什么东西猛烈撞击的声音。 但我不敢抬头去看。 ——老天师很久以前就告诉我们，七月十五这天抬头望天，就是对神仙的不敬。 可似乎有更多的人也听到了声音，他们虽然也没抬头，但口中颂唱的祈文声却渐渐小了很多。 这也让我更清楚地听清了高台上的声音。 我听了出来，那上面确实是有人的声音。 是老天师的声音， 以及，大小姐的声音。 是的，我觉得我并没有听错。 但我宁愿是我听错了。 为什么大小姐的声音会在祭台上响起。 她不该已经逃离了汾城，不该已经去往更安全的地方了吗？ 我吞咽着口水，脖颈颤抖着，自己和自己较着劲。 我不知道现在到底该不该抬头。 在我犹豫时，我忽然听到祭台上传来了更大的响动。 也听到了旁边，有孩童尖叫出声。 孩童的尖叫终于让我将头抬了起来，我看向祭台上，而那我看到的那一幕，却让我觉得脊背发寒。 毛骨悚然！ 在那高高的祭台上，我看到大小姐被一根又一根黑褐色的，长满肉瘤和吸盘的，犹如章鱼般的触手吊了起来。 大小姐此时已经头破血流，垂着头看上去没了生息。 然后，我看到了那些触手的来源。 老天师。 那应当是老天师，我不确定。 因为在我的眼中，此时的他虽然还穿着那一身白色的道袍，但那道袍却已经大半残破。 残破的道袍下，露出了老天师鼓胀发黑，跟触手一样颜色的诡异皮肉。 更骇人的是，老天师此时的脖子上正插着一把短刀。 可就算是那短刀已经嵌入了老天师的脖子，甚至都快割断老天师的脖子了，老天师却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而老天师那张脸也已经变得扭曲，我甚至隐约看到了他脸上长出了第二张嘴，和好几只眼睛。 我吓得说不出话，连跪都跪不稳。 是一旁我的儿子掺住了我，还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我儿子，又看看周围很多百姓。 此时他们有很多人因为孩童的尖叫，好奇地悄悄地仰起了一些头，把眼睛使劲往上翻，偷偷看着祭台上的情况。 他们应是看清了祭台上的模样，可这些人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异样。 高台上的老天师忽然开了口。 “百姓们，抬起头来！” “有人想扰乱祭典，忤逆神仙，但她已被我降服！” “诸位，神仙天威不可冒犯，可此女却险些误了迎神的良辰吉时，诸位觉得，该如何处置？” 百姓们沉默了片刻。 随后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挥动着手，大喊了一声。 “杀！” 接着，便有人接二连三的跟着喊了起来。 “杀！” “杀！” “杀！” “杀！” 齐齐地喊杀声响彻汾城，我惊惧地望着这些人，他们下到孩童，上到老翁，神色都带着我无法理解的疯狂。 “杀！” 我的耳边忽然也传来了这样的大喊，是我的儿子。 我回过神来，急忙拉着我儿子的手，颤抖地问他：“你没看到祭台上有什么吗？” 我儿子嘴角却带着奇怪的笑。 他扭头望着我，眼睛瞪得大的吓人，我看到里面仿佛有些黑色的气在穿梭涌动。 “有什么？爹，你自己看不到吗？” 我儿子有些亢奋地说道：“上面有老天师，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曲如意！” “老天师仙风道骨，术法超然，用那仙索将曲如意给吊起来了！” “她差点就坏了神仙临凡的大事，她真该死啊，是，爹！” 我儿子贴近了我，直勾勾地看着我。 难言的恐惧让我颤抖的更加厉害，我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感觉越来越多的人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 压迫感让我腹内翻涌，我好想呕吐，可嗓子却干涩地吐不出来。 我用手捂着自己的喉咙，片刻后，我听见我的喉咙里僵硬地喊出了一个字。 “杀！” 可我却更害怕了。 因为我根本没有说话…… …… “啊，真是疼死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 清晨，汾城郊外。 曲如意郁闷地揉着自己的脑袋。 原本曲如意认为自己只需要对付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儿。 她还觉得，自己欺软怕硬有一手，打老人肯定一打一个准。 没想到那老天师竟然能变成秽神信徒，一下变成了她打不过的模样。 还把她给弄死了。 唯一让曲如意觉得庆幸的是，那祭台上没有砖头。 她总算是没再死在砖头之下。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李双全坐在了曲如意的身边，见曲如意痛苦的揉着脑袋，李双全下意识的伸出手。 可片刻后，他又将手收了回来。 只是开口，低声问道：“还好吗？” “嗯，就是余痛未消而已，倒是没什么影响，”曲如意叹了口气，“我都已经快死习惯了，待会就好了。” “不过那老天师确实对付不来啊，李大少卿，有办法吗？” 曲如意真的很无奈！ 她都已经拼了命把短刀攮进那老天师的脖子里了，可那老天师不仅没死，还变身了！ 老东西，不讲武德！ 李双全摇摇头。 “他化身秽神信徒之后，你们两人之间的身体素质差距拉大到极限，以你现在的小体格，根本不是对手。” 曲如意蹙着眉：“那就是说我肯定赢不了喽？” “倒也不是，”李双全说道，“我留意到，他是在被你短刀捅进脖子，生命力流逝到最后一丝时，才变成了秽神信徒的模样。” “所以这变身很可能是濒死时才会触发，换句话说，如果只将他打残，但不打死，或许就能阻止他化身秽神信徒。” 曲如意一听就觉得头大。 她以命搏命，加上运气好，才一刀攮进了老天师的脖子。 让她只打残不打死，难度更大了。 她不下死手，不代表那老头不会下死手。 本来她武功就一般，还要收着手，那也太难打了。 就算真打过了，她自己也遍体鳞伤，到时候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要被愤怒的汾城人给弄死啊。 “如果只是正面搏杀，公平对战，你想把他打到残废，还要保留自身的状态，自然是很难的。” 李双全缓缓道。 可他又话锋一转：“但江湖中的生死对决，从不只有正面搏杀。你这小妮子只练过武，却没怎么真正打过架，路数终归还是太正派了。” 曲如意一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我也不讲武德？” 见李双全点头，曲如意的脸上，也逐渐露出了坏笑。 临近午时。 祭台之上。 老天师转头，看向了登上祭台的姑娘。 “姑娘，你不该出现在……” 老天师开口，正欲将这姑娘劝退下去。 就见这姑娘嘿嘿一笑。 接着一个布包，就朝着老天师丢了过来。 老天师眼疾手快，一掌将那布包给打爆。 可还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那被打爆的布包内便溢散出了一片沙尘。 大片的沙尘顿时迷了老天师的眼睛，而曲如意则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口袋里抓起了一团早就准备好的黑泥，趁着老天师被迷眼的档口，直接将黑泥糊在了老天师的脸上！ 老天师这会儿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胡乱的朝着周围攻击，而曲如意却偷摸绕到了老天师身后。 接着，猛地将那装黑泥的口袋套到了老天师的头上！ 然后拿出早准备好的砖头，朝着老天师的后脑，就是狠狠一闷棍！ 老天师都崩溃了。 从他见到那个小姑娘到现在，可能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 可这小姑娘上来，二话不说，什么阴招损招全用上了！ 尤其是那黑泥，老天师都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从哪儿挖的！ 怎么这么味儿啊！ 老天师活这么大岁数，第一次这么想骂人。 但他还没开骂，就觉得后脑重重地挨了一闷棍。 剧痛让本就眼前一片漆黑的老天师眼前更黑。 但特殊的体质，让老天师并没有立刻昏迷。 他仍保留了一丝清醒的神智，心知来者不善的老天师猛地扬手，干脆利落地朝着自己的天灵盖来了一掌。 轰！ 曲如意被秽神信徒身上溢散出的黑气震退。 看着用自杀这种方式化身秽神信徒的老天师，曲如意忍不住骂了声他妈的。 合着自杀也行啊！ 曲如意刚骂完，就被一触手抡飞了。 曲如意被抡下高台，手里的砖头也高高飞起。 最后在曲如意落地后，一砖砸在了她头上…… …… 七月十五，汾城郊外。 苏醒的曲如意坐直身子，眼里冒着光说道：“还是玩阴的靠谱，差点就成功了！” “还是我大意了，不行，这回得多整点狠货，非得让那老东西知道知道厉害！” 看着兴冲冲开始挖泥挖沙子的曲如意，李双全的神色有点复杂。 他怎么感觉，这妞儿好像有点上瘾了？ 玩嗨了？！ 第11章 遇到了一个另眼相待的人 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来说，突然各种被杀又各种复活，甚至还要与全城为敌，想办法对抗某种神一般的生物，这压力不可谓不大。 曲如意其实心里一直有压力，而现在，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只是苦了那位老天师。 第三次去见老天师，曲如意除了沙子泥团，什么踢裆撩阴之类的损招也全都往老天师身上招呼，还打断了老天师的胳膊，防止他自杀。结果老天师来了个咬舌自尽。 第四次，为了防止老天师咬舌自尽，曲如意特地从某百姓家中拿了块破抹布，在迷了老天师的视线后将抹布狠狠堵进了老天师的嘴里，然后又打断了老天师的胳膊。结果老天师从高台上跳下去，选择了摔死。 第五次，曲如意在堵住老天师的嘴，打断老天师的胳膊后，又拿了个大麻袋把老天师给套住了，接着用麻绳一圈圈的把麻袋捆好，将老天师裹成了一个活粽子。 为防止老天师再想办法滚下祭台，曲如意还把他跟祭台上的石桌绑在了一起。 这回总算是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看着跟石桌背对背拥抱的老天师，曲如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脸上露出了阳光开朗的笑容。 看得一旁的李双全神色僵硬。 他总觉得是不是当时不该告诉曲如意这些阴招。 好像培养出了一号不得了的变态…… 虽然控制住了老天师，但李双全和曲如意都清楚，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李双全之前就和曲如意说过，孙氏之所以在她那四个诡婴被偷走后都没有暴怒疯狂，并不是孙氏不够疼爱那四个诡婴，也不是因为那四个诡婴不是孙氏的致命弱点。 而是孙氏在隐忍。 为了不干扰和破坏七月十五中元节的祭典，为了祭典完成后她能以秽神本体降临，孙氏选择了隐忍。 因为在孙氏看来，祭典比诡婴更重要，更不容有失。 李双全说，诡婴虽然的确有很大可能是孙氏的弱点，但如果中元节祭典过后，孙氏体内寄居的秽神真能以本体出现，那这仅用来针对孙氏的弱点将对那秽神本体毫无威胁。 所以孙氏，或者说寄居在孙氏体内的秽神，将宝都押在了今天的中元节祭祀。 曲如意破坏了祭典，就等于彻底破坏了孙氏体内秽神的计划。 也意味着，曲如意将要面对孙氏撕破脸皮、毫无顾忌、歇斯底里地疯狂报复！ 事实也确实如此。 曲如意控制住老天师后，没多久便是午时。 而本该在午时准时开始的祭典，却没有丝毫动静。 高台上的曲如意听到曲府内传来了一声诡异的吼叫声，虽然那吼叫声像极了怪物，但曲如意还是从其中听出了孙氏的声线。 而高台下虔诚跪拜的几名曲府下人，听到这吼叫声后，就像是被控制了心神一般，齐齐如木偶似的僵硬地扬起了头，看向了那高高的祭台。 接着，这几名曲府的下人身形扭曲的站了起来，迈着僵硬的步伐，绕到了高台后面的阶梯，朝上走去。 但他们周围，那些其他跪着的百姓，却像是全然没有看到这些人的动作一般，仍旧虔诚地祈祷着，颂唱着。 仿佛那些曲家下人和其他百姓，就是各自存在于两个互相没有交集的世界的人。 正要从高台上沿着阶梯而下的曲如意和李双全，正好撞见了这几名曲家下人。 她一眼就看出了这几人的不正常，甚至能看到，缠绕在这几人肢体上似有若无的黑色丝线。 同样的，那几名曲家下人无神的双目，也锁定在了曲如意的身上。 他们的口中几乎同时爆发出了一声怪物般的怒吼，就像是孙氏在愤怒地咆哮一样。 接着，这几名曲家下人就冲向了曲如意——以一种要将她撕碎的疯狂姿态。 曲如意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她知道自己虽然打老头有一手，但面对几名身强力壮的年轻家丁，她终归不是对手。 尤其是这几个曲家家丁现在看上去都不怎么正常。 但能离开这座祭台的也只有这么一条阶梯，除了杀出去，曲如意现在再没了别的出路。 唯战而已！ 短刀在手，曲如意自阶梯上跃起，借着高度的优势，于半空举起短刀，朝着冲在最前的一名曲家下人劈了下去。 这一刀直接砍进了那曲家下人的头颅，可却丝毫没有阻止那名曲家下人的行动。 他就像根本没受伤一样，依旧疯狂的吼叫着，两手朝着曲如意就拍了过来。 曲如意啧了一声。 她就知道这些人没这么好杀掉！ 因为短刀卡在这曲家下人的头颅上，曲如意为了躲避对方的攻击，不得已松开了短刀，朝后退步。 但她现在还站在阶梯上，对她而言在这里行动本就比较受限，她后退的速度自然也会变慢。 可那几名曲家家丁却像是全然不受地形的影响——因为他们即便是在台阶上跌倒了，也会直接像野兽一般，四肢并用地拼命往上爬。 速度甚至比只用双腿移动时更快。 所以还不等曲如意再拉开距离，她的左右就已经包围了两名曲家下人。 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必死无疑的曲如意决定拼一把。 她猛地撞向了她右侧的一名稍胖些的曲家下人，将这曲家下人撞下了高台阶梯。 同时，曲如意也抓着这曲家下人，一起朝着距离自己数米的地面坠了下去。 她要试着拿这曲家下人当人肉垫子，看看能不能活下来。 曲如意和曲家下人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还别说，人肉垫子还真起到了他该有的效果。 虽然曲如意还是摔得浑身疼痛，一条胳膊也受了伤，但她还真活了下来，甚至意识都是清醒的，行动也没受到太大影响。 只是，很遗憾的是，那个被摔的头破血流，脑浆都要流出来的人肉垫子，行动也没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嘶吼一声，接着一拳就砸向了曲如意的脑袋。 若是换做平常，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曲如意很难躲过。 但也不知是不是危难关头激发了她的潜力，曲如意猛一歪头，竟堪堪避过了对方这一拳。 可还没等曲如意松一口气，她就听头顶上嗷嗷的又传来了几声咆哮。 曲如意扭头看去，就见台阶上那几个曲家家丁竟然也都蹦了下来。 他们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朝着曲如意就砸了过来。 “呵呵。” 曲如意冷笑着，朝着几个自由落体的曲家下人比了根中指。 然后被当场砸死。 …… 七月十五，汾城郊外。 曲如意敲敲自己的脑壳：“看来还要找到一条逃跑路线才是。” “我已经帮你找了。” 李双全忽然说道。 见曲如意愣住，李双全耸耸肩：“虽然白天我没法在战斗上帮你什么忙，但我也不是毫无用处的。” “刚才在你和曲家那些下人周旋的时候，我去看了祭台附近的地形。” “祭台附近有一处马棚，里面堆着大量的草料，你可以把草料拉到祭台附近，到时候你跳下来，能依靠草料来进行缓冲。” “同时祭台西侧有一处三层的酒楼，酒楼上竖着一根巨大的幌子。以你的身体素质，如果状态够好的话，也有可能能从祭台跳到幌子那里，到时你抓住幌子爬进酒楼，也是一条退路。” “此外，你还可以提前准备根长些的绳子，绑到祭台的石桌上，然后依靠绳子沿着祭台降落。另外……” 李双全接连又说了好几种能帮助曲如意从高台上逃下来的路线。 曲如意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都不知道李双全是怎么做到在她和曲家下人周旋的那短短几分钟里注意到这么多的。 最后，李双全难得露出无奈的神色道：“虽然路线是多，但终归都需要你去尝试。” “你，真的没问题吗？” 李双全很担心曲如意的精神状态。 曲如意没想到，李双全这个之前逼着她死的货竟然如此关心起她了。 沉吟片刻后，曲如意轻声道：“只能说，我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却也没我想象中那么脆弱。” “我之前也有想过，像这样一遍遍的死亡，一遍遍的试错，或许我要死上几百次，才能找到一条正确的路，这想想就很可怕。” “但现在我又觉得，只要死上几百次，就能找到一条杀死神仙的正确的路，这很值得，很划算，不是吗？” “还有一条路，你可以选择现在就跑，”李双全说道，“现在立刻走，往远离汾城的方向走，只要你能跑得足够远，汾城这个秽神最后就不会影响到你。” 曲如意低垂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她又昂首道：“可我家在这里。” “汾城有曲家，有我爹，有老宋。” “有喜欢找我玩的柳阿妹，有总在我买点心时多给我两块的王掌柜。” “有爱喝醉酒的老酒鬼，在酒馆里讲他当年在外游历时的见闻，有时我是他唯一的听众，他就热情的把他自己都舍不得喝完的酒分我一半。” “有喜欢说媒的孙大娘，打从我十四她就开始惦记着给我说亲，我说我不想太早成家，她嘴上数落我说姑娘不成家不成体统，一边却又悄悄帮我拒了好些人。” “还有孙氏……自打我爹娶了她，我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我堂堂曲家大小姐连个丫鬟都没有，我恨她恨了很久了！之前习武的时候每天都幻想着什么时候能打她一顿！我现在还没打呢！” 曲如意挥挥拳头。 片刻后又眸子望着天，喃喃轻语着：“我在汾城过了十七年，这里是我家，我跑了，我就没有家了。” “况且现在的大楚，我能跑到哪里呢？” “如果碰到秽神就跑，遇到了危险就跑，被杀了就跑，那对我来说，死亡回溯这项能力就是加诸在我身上的诅咒。因为这还不如一死了之来的痛快。” “只有能去挣扎，能去抗争，我才能感觉到我每一次的死亡，每一次重生都是有意义的。” 曲如意自始至终都是这种性格。 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在第一次时间回溯后，就有勇气抡起斧子砍死傻大个。 说到这里，曲如意忽然看向了李双全。 “倒是你，少卿大人，你为什么不跑呢？” “汾城不是你家，你甚至都不是大楚人。” “你完全就没有管汾城这些闲事的必要，你为何不离开汾城呢？” 李双全与曲如意对视一眼。 随后便挪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 缓缓说道：“我是大秦降神司少卿，驱降天下秽神，是我职责所在。” “呀，大仁大义！”曲如意感叹，“不愧是少卿大人！” 大仁大义？ 李双全眼眸微垂。 他从未觉得自己讲什么仁义。 他自小便是个怪胎，自小就没有经历过正常人类的生活。 虽然师父收养了他，但他也只被当做一个诛杀秽神的工具来培养。 对李双全而言，秽神和人类其实没什么两样——反正这两者在白天都看不到他，在晚上也都打不过他。 他诛杀秽神，就仅仅只是因为师父告诉他，他应当诛杀秽神罢了。 他从不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对自己而言有什么意义。 李双全自己清楚，他留在汾城，根本不是为了什么仁义道德，不是为了所谓的职责所在。 他最开始留在汾城，只是因为好奇时间回溯。 而现在他留在汾城，则是因为…… 李双全望着正拍拍屁股站起身，打算再朝汾城进发的曲大小姐。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另眼相待的人。 这人没什么能耐，胆子却还不小，明明不懂半点术法，武功也稀松，却还想着弄死秽神。 李双全觉得，自己偶尔也有心善的那一面。 所以，他想帮她。 第12章 第七十四次循环 大楚，敬神十七年。 七月十五，中元节。 乌云密布的天空下，汾城的百姓们身着白衣，虔诚地在祭台下跪拜着。 而跪拜在祭台正面的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到，一道人影正从祭台后面的阶梯悄然而上，登上了那高高的祭台。 察觉到来人的老天师回过了头。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团黑泥就糊在了他的脸上。 紧接着，踢裆撩阴插眼锁喉一套阴损招数全招呼在了老天师的身上，心知来者不善的老天师抬手想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却立刻被人打断了胳膊。 他又想咬断舌头，可一条抹布先一步就塞进了他的口中。 接着老天师就觉得自己被套在了一个麻袋里，还被绑在了石台上，让他想滚下高台自杀都做不到。 老天师傻了。 他有种不论自己想做什么，都会被对方提前预判到的感觉。 绝望的老天师只能寄希望于汾城的秽神。 他确信，秽神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一年一度中最重要的中元节仪典被破坏。 尤其是对于这汾城的秽神而言。 绑完了老天师的曲如意站在高台上，望着曲府的方向，轻轻开口。 “三，” “二，” “一。” 等她数到一，曲府那边便立刻传来了孙氏的咆哮声。 就跟曲如意和孙氏提前约好的一样。 在咆哮声中，祭台下的曲府下人们起身，朝着祭台上走来。 而曲如意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等着这些身形扭曲的下人们登上高台。 登上祭台的曲府下人们，扭曲地扑向了曲如意。 曲如意则淡定自如的，朝着祭台西侧便是一跃。 若是恐高的人，站在祭台上看一眼只怕都会吓得腿软。 可曲如意跳的却格外冷静，甚至可以用闲适来形容。 下落的过程中，曲如意一把扯住了旁边酒楼那竖起的幌子。脆弱的幌子不堪这突如其来的力道猛地折断，但曲如意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 在幌子断掉的同时，曲如意已经借力往前一荡，让自己撞破酒楼的窗子，落进了酒楼中。 今天酒楼虽不营业，但店里也摆着好酒。 曲如意淡定地拍开了一坛好酒的泥封，拿酒碗倒上了一碗。 她只喝了一口，就听外面传来了惊呼声和议论声。 “刚才那是谁！敢在中元节如此胡作非为！” “天师大人呢？” “是曲如意，曲如意把天师大人给害了！曲如意想破坏中元节！” “她是想得罪神仙吗！是想害死我们吗！” 曲如意知道，百姓们会因为她的捣乱而愤怒。 但她更清楚，这其中少不了孙氏在作祟。 李双全告诉过曲如意，汾城的百姓身上都有秽，哪怕大部分人都还不至于像曲家下人一样会被孙氏随意控制，但孙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他们的意识。 曲如意听到了酒楼下面的吵闹声和脚步声，听到了登登登的上楼声。 她只是笑笑，又喝了一口酒后，抄起凳子，猛地砸碎了酒楼上放着的几坛子烈酒！ 酒坛破碎，酒水四溢，而曲如意淡定取出早准备的火折子，在百姓们登上三楼之前，点燃了烈酒。 火焰，顿时弥漫开来！ 火光中，曲如意又从酒楼上跳下，她早在此准备了一方草料，让她落下时能有个缓冲。 酒楼突然燃起的大火让百姓们一时间失去了曲如意的踪迹，而曲如意则趁机赶到了最近的驿站，放开了驿站马厩里所有的马匹，又在马厩中洒下了一把随身带着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瞬间惊得马匹惊慌失措的嘶鸣狂奔，让本就因大火慌乱的百姓们更不知所措了。 此时的曲如意，却已经踩着阶梯，慢悠悠的回到了祭台上。 祭台上，有两个汾城百姓正想着解救被绑住的老天师。 见曲如意上来，两人都是如临大敌。 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更是一脸愤恨和痛惜地望着曲如意：“曲妹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今天是中元节，是神仙降临的大日子！你怎能如此胡闹！” “神仙定会发怒，我们汾城人都要被你害死了！” 曲如意嘿嘿一笑：“神仙发怒才好。” “我就怕它不够怒。” “不知悔改！不知所谓！不知好歹！” 那年轻男人咬着牙，朝着曲如意便抡起了拳头。 可曲如意却转头，看都不看他，只是朝着正在试图给老天师松绑的另外那人走去。 但，就算是曲如意不去看，那年轻男人的每一拳，却都诡异的落了空。 明明曲如意看上去只是在往前走，但她的每一步，又像是在躲避年轻男人的攻击。 年轻男人的表情变得格外惊惧，他不知道曲如意是怎么做到的。 “怪物……怪物！” 年轻男人忽然尖叫出声，然后死命地挥拳朝着曲如意冲了过来。 曲如意身子一拧，优雅地一个侧身。 年轻男人当即便被让了过去，和另一个给老天师松绑的汾城百姓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起。 “抱歉啦，刘大哥，宋大伯。” 而等他两人狼狈的起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了曲如意的声音。 他们回头看去，曲如意正掂着一块板砖，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等将这两人打昏过去，曲如意站在祭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汾城内因为着火和惊马而乱成一团的百姓们。 这很乱。 可曲如意知道，这还不够乱。 她还要让汾城更乱。 要让每个百姓都自顾不暇，甚至人人自危。 想要对抗疯狂之人，她就要比疯狂更疯狂。 这是她在之前的七十三次循环中，得到的结论。 即便这样会将汾城毁个大半。 但，不破不立。 “接下来，孙氏就该出手了。” 李双全站在曲如意的身后，说道。 他眼看着曲如意在一次次死亡中进步，在一次次磨砺中成长。 他想过这小姑娘会在第多少次放弃，十次，二十次，三十次？ 但他都猜错了。 “嗯。” 曲如意应了一声：“可能原本的孙氏，只以为我是小打小闹。” “她万没想到，我会把汾城闹成现在这样。” 曲如意和李双全知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也正如二人所想，当曲如意又在汾城内大肆破坏了一通后，曲府内再度传来了孙氏的一声长啸。 接着，曲如意和李双全就看到，在不远处的南民巷，那些阴沟老鼠般的南民巷居民们，仿若行尸走肉一般，从南民巷里走了出来。 他们排着队，身上冒着汹涌的黑气。 曲如意看到了那个她曾一斧子劈死的傻大个，而那傻大个此时已经变得足有三米高。 他本就粗大肿胀的手臂，如今变得更为粗壮，手臂上甚至长出了数枚血色的眼球，和一张诡异的，好似锯齿般的嘴巴。 傻大个的母亲，那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就站在傻大个的身后。 她现在看上去依旧慈眉善目的——六双眼睛眼神都很慈祥。 她提着那把曲如意用过的，锈迹斑斑的斧头。 斧刃拖行在地面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曲如意……” 老太太嘴里喃喃地念叨着。 随后，南民巷里所有走出的居民，都开始念叨了起来。 “曲如意……” “曲如意……” “曲如意……” 声音有大有小，回荡在汾城晦暗的天空下。 周围有百姓，看到了南民巷里走出的这些怪物。 可百姓们竟全然没感到害怕。 甚至他们当即跪了下来，朝着这些他们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南民巷的老鼠们恭敬膜拜。 “仙童大人！是仙童大人！” “果然是曲如意惹了神怒，神仙竟派了仙童大人下凡来！” “仙童大人在上，我们无意得罪神仙大人，是曲如意，都是曲如意！” 曲如意隐在暗处，看着汾城的百姓们朝着那些怪物朝拜，心底就一阵发寒。 她很难想象，百姓眼中的这些怪物到底长什么样子。 很难想象，秽神对这些百姓的影响到底有多恐怖。 南民巷出来的怪物们在街道上游荡着，提着斧子的老太太路过一名跪拜的百姓身边，垂在地上的斧刃，从那百姓按在地面的手指上拖行而过。 百姓的十根手指就这样齐齐被切断，一时间血流如注。 那名百姓疼得当即就惨叫出声，可他脸上，却又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他举着失去十指的双手，狂热地冲着那老太太道：“感谢仙童大人赐福！感谢仙童大人赐福！” 周围其他人更是朝着那名百姓露出了羡慕的神色，就仿佛他不是被割断了手指，而是被仙人点化了一般。 曲如意默默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了她小时候，她娘亲被献给神仙的那次。 那时百姓们都说，是神仙挥动拂尘降下甘霖。 可曲如意看到的，却是怪物拧开人的尸体，洒下了腥臭的血液。 百姓都说，她的娘亲与神仙成了眷侣，两人笑着回了天上。 可曲如意看到的，确实她娘亲被扭断脖子，被那怪物如牲口般提在手里。 “小心，今天七月十五，本就秽气极重，孙氏又猛烈催发了南民巷里这些人身上积蓄的秽，让他们全都变成了类似半秽神信徒的状态。” 李双全在曲如意耳边说道：“这些怪物想要找到你，可比普通百姓容易多了。” 李双全这话刚说完，曲如意就见街上，一个南民巷里走出的怪物忽然蹲下了身子。 这怪物的个头本就很矮，甚至都还没那傻大个的膝盖高，此时它蹲下，更是矮小异常。 可下一秒，这个长得有些像老鼠的矮小怪物，身体就骤然扭曲，分解。 它的身体竟真的化作了一只只浑身漆黑，散发着浓浓污秽之气的小老鼠。 近百只巴掌大小的老鼠开始在街道上疯狂乱窜，吱吱地怪叫着，寻找着它们的目标。 老太太挖下了自己的六双眼睛，将那十二只眼球往空中一抛，眼球便漂浮在了半空，朝着四面八方诡异扭动着，观察着。 还有两个怪物，互相割下了对方的头颅，那两颗长满肉瘤的头颅就这样脱离了身体，四下巡逻了起来。 躲在角落里的曲如意眼看着一颗头颅就朝着自己这个方向飘了过来，心知不能再躲的她立刻翻窗户进了最近的一户人家。 而她的动作也被那颗头颅看了个清楚。 头颅口中原本含糊的“曲如意”瞬间变得清晰而尖锐了起来，旁边街道上那些怪物们当即就朝着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他们中有人将挡路的百姓一脚踢开，有些更是直接从沿街跪拜的百姓们身上踩踏了过来。 可这些百姓，明明被踩的吐血，明明被踢的骨折，却还露出疯狂又兴奋的表情，口中说着“多谢仙童大人赐福！”。 “朝左走！” 接连翻了几个窗户的曲如意，在李双全的提醒下转向了一条小巷内。 虽说经历了七十多次的循环，但曲如意这还是头一次遇到南民巷里这些怪物。 没有经验的她，也没法像之前那样从容不迫了。 连逃跑的路线都要由李双全来规划。 可一味地逃跑，也不是办法。 首先，曲如意的体力就是一大问题。 这些怪物都是不知疲倦的，但曲如意是会累的。 曲如意不论如何，都不可能耗得过这群怪物。 其次，就是时间。 李双全一直在算着时间，在他的计算中，最多再有一个半时辰，他就要恢复身体了。 而他一旦开始恢复身体，曲如意就再不能得到来自他的提醒和帮助了。 就算那时曲如意还能保持体力，没了他的提示，曲如意也根本没可能逃过这群怪物的追击。 “啧……真难搞。” 曲如意皱着眉。 她本以为只要把汾城搞乱就足够了，却没想到她还要直面这种怪物。 果然，还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难道又得等死了吗。” “……不，还有机会！” 李双全却忽然开了口。 “按照你我原本的设想，你破坏了孙氏看重的中元节祭典，孙氏应该会歇斯底里地报复你才对。” “可在你破坏了祭典后，孙氏只是让曲家家丁对你动手。哪怕是你现在把汾城闹得翻了天，孙氏也只是派了南民巷的这些怪物，仍未亲自动手，你知道为什么吗？” 曲如意看了眼身后穷追不舍的怪物：“少卿大人，你觉得我现在有空跟你玩猜谜吗？你不如先告诉我还能往哪儿跑！” 李双全仰起了头。 “往曲家跑！” 第13章 欺骗神 曲如意没有追问缘由。 当李双全说让她往曲家跑后，她立刻调转了方向，奔向了曲家。 现在曲如意对李双全就算还不是十成十的信任，也已经相信李双全不会随随便便坑她了。 而路上，李双全也告诉了曲如意原因。 “其实之前我就有觉得奇怪，孙氏为何不直接露面对付你，还要派家丁出手。” “但我很快就想清楚了，孙氏是在忌惮。” “因为我在七月十四晚偷走了孙氏的诡婴，而那几个诡婴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所以孙氏在忌惮我，她怕你有一个强大的帮手，所以她只敢先派曲家下人试探。” “而这次，你分明已经把整个汾城都闹了个天翻地覆了，说句难听的，这已经无异于骑着脖子它拉屎，可孙氏到头来依旧没有亲自出手，而是又派出了南民巷的这些人。” “它到现在都还在试探，都还在隐忍。我之前和你说过，没有好脾气的秽神，能逼得孙氏如此谨慎，至今都不敢以本体来对付你，只有两种可能。” 李双全看着曲府的方向：“第一种，孙氏现在的实力其实很弱，可能比它的诡婴还弱。它自认绝对不是我这个有实力偷走诡婴之人的对手，害怕暴露它的弱小，所以只敢躲在曲府。” “第二种，孙氏因为一些理由，无法离开曲府，甚至它自己正遇到了什么麻烦，无法脱身。” 曲如意喘着气，身后怪物越追越紧，让她不得不加快速度。 她皱着眉问道：“秽神还会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 “别把秽神想象的太万能，别把它们当做真正的神仙。” 李双全说道：“别说孙氏这种只是被秽神寄生的宿主，哪怕是秽神本体降临，它也不是无敌的。” “秽神真正强大的点主要还是它扩散污秽的能力，以及很难杀死的特性。若单论战斗力，六国中随便哪一国的大将军，都能和秽神打个平分秋色。” “人类，可不像你印象中那么弱小。” 曲如意颔首，眼看着越来越近的曲府，她又问道：“所以你让我去曲府，是让我趁人……趁神之危，让我直接去对付孙氏？” “虽然人类不像你印象中那么弱小，但你还是挺弱小的，”李双全道，“就算孙氏现在真遇到了麻烦，你也对付不了它。” “我的意思是，让你去找孙氏谈判。” 曲如意略微一怔：“谈判？” “对，不论孙氏是为什么不肯以本体来对付你，至少我在七月十四偷走诡婴这个行为都对它有所震慑。” 李双全说道：“它不知道我的底细，而这就是你的筹码。想办法，让它忌惮你！” “简而言之，去恐吓它，去骗它。” “去欺骗神！” …… 哪怕是王公大臣，也不能随意靠近皇帝的寝宫。 南民巷的这些怪物也如是，曲府对他们而言，就是他们皇帝的寝宫。 所以当曲如意跑到曲府的范围后，明显看到南民巷那些怪物追逐的步伐慢了下来。 最后，他们齐齐停在了距离曲府大概十米左右的位置。 口中念叨着“曲如意”，一双双诡异的眼睛也死死地盯着曲如意。 曲如意只扫了它们一眼，都觉得渗人到头皮发麻。 她站在曲府的大门前，望着此时已经彻底扭曲的曲府。 曲府的这扇大门在曲如意看来，就像是通往鬼门关的大门。 门上的黑气已经浓郁到近乎实质，曲如意甚至感觉她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在抗拒着她去打开这扇门。 这是与生俱来的恐惧，是人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克服的求生本能。 但曲如意清楚，她早已没有“求生”可言。 她现在唯有向死而生。 强忍住颤抖，曲如意推开了曲府的大门。 几乎是在同时，一股强大的压迫力如潮水一般涌向了曲如意的心口。 这种感觉就像曲如意当时踏足关着诡婴的小院时一样，但压迫力却比那时浓厚了数倍。 曲如意只觉得头晕目眩，恶心干呕，一阵阵的想吐。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才让自己清醒了些。 “……最多也就是个死，大不了死后再重来就是了，已经死过那么多次，还有什么好怕的。” 曲如意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忍着恶心，迈步朝着曲府后院走去。 此时的曲府看上去就像是活的一样，那些种植着花草的泥土尽数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溃烂的血肉。 曾经盛开的花朵，也变成了扭曲狰狞的荆棘和白骨。 曲如意脚下的路在一上一下的轻轻颤抖着，就跟在呼吸似的。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曲如意现在的情况，那大抵便是“举步维艰”了。 饶是如此，曲如意还是强撑着，走进了曲府后院。 曲府的后院，是曲如意的爹爹曲山成，和后娘孙氏居住的地方。 而此时的孙氏，正坐在后院的凉亭中。 那个凉亭曲如意很熟悉，小时候她的娘亲还抱着她，在里面玩耍。 可现在，那座曲如意记忆中美好的凉亭，却仿佛变成了一座牢笼。 凉亭外围被一根根长满尖刺的黑色藤蔓缠绕覆盖，藤蔓上还开着一朵朵血红的花。 孙氏就坐在凉亭内，不知为什么，曲如意有种孙氏被关在了里面的错觉。 此时的孙氏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她垂着头坐着，看上去就像没人控制的人偶。 等到曲如意靠近，孙氏的头才缓慢地抬了起来。 她望着曲如意，眼神起初有些迷茫。 可紧接着，就又变得怨毒起来。 “你……还敢来到我面前！” 孙氏的声音嘶哑又尖锐，震颤着曲如意的耳膜。 曲如意悄悄看了眼身旁的李双全。 就见李双全开口，缓缓道：“我都敢把你的孩子抢走，自然敢来你面前。” 曲如意立刻学着李双全的口吻，复述道：“我都敢把你的孩子抢走，自然敢来你面前。” 听到“孩子”，孙氏的眼中明显流露出了更为愤怒的情绪。 但她仍只是坐在亭子中，用怨愤的声音道：“果然是你……果真是你！” “是不是很生气，是不是想杀我？”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跟着复述：“可你现在杀不了我。” “相反，我还能杀了你。你应该清楚，七月十四晚上能劫走你孩子的不是一般人。那是我请来的高人，他专杀秽神。” “今天我为什么能破坏轻易地破坏祭典，又为何能在层层包围下把汾城搞得天翻地覆，就是因为我身边有高人帮忙。” “而且现在，那位高人就在我附近。” 曲如意一句一句的学着李双全的话，见这货自称高人也毫不脸红，曲如意不得不感叹人的脸皮厚度果然不能一概而论。 “现在那位高人手里有你的弱点，你应该知道，他能轻易的对付你，但他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孙氏眼睛死死地盯着曲如意。 片刻后，她才吐出三个字。 “为什么？” “因为高人说，他想和你合作。” “另外，高人想知道……” 曲如意看向了凉亭周围的藤蔓。 “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 第14章 “它”在说谎 说实话。 当曲如意复述出这句话时，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孙氏被关住了？ 虽然她确实有类似的感觉，可是……这可是秽神啊。 就算李双全说过，别把秽神想的太万能，可曲如意还是有些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能把秽神关在这里。 难怪孙氏自始至终都不亲自出手，难怪哪怕是现在她和孙氏面对面，哪怕孙氏都气的要冒烟儿了，孙氏都没出手杀她。 因为比起她，现在的孙氏，才是真正的笼中鸟！ 孙氏深深地看了曲如意好几眼。 接着，她的目光又悄然移动，曲如意感觉到整座院子都仿佛在微微颤抖，就像是在搜索着什么。 李双全立刻说道：“别找了，你找不到那位高人的。他的实力比你强很多——他说他和你同根同源，来自同一个地方。” 曲如意将这话复述出去，就见孙氏的眼球震颤了一下，一股黑气从她的心口向上疯狂的蔓延了一阵，可随后又逐渐消散了。 她的声音变得更嘶哑，更诡异，几乎听不出孙氏的腔调。 “竟然也是那里来的……那个该死的鬼地方到底放出了多少东西！” 那里？鬼地方？ 曲如意一愣，“那里”是什么地方，竟然能让秽神这种存在都称之为“鬼地方”？ 李双全现在显然没功夫给曲如意解释。 他只是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道：“你应该明白高人为何想帮你了，你需要他的帮助，他也需要你的帮助。” “所以，告诉我，也告诉他，到底是谁把你关在了这里。” 孙氏的表情忽然疯狂了起来。 那是一种没来由的疯狂，她瞪大了眼睛，原本垂着不动的四肢开始拼命挣扎。 她开了口，望着曲如意高声道：“是……” 这一个“是”字，曲如意能很明显的听出孙氏的声线。 可紧接着，孙氏的四肢就又垂了下去。 她又像是个人偶般呆坐在了凉亭了，脸上疯狂的表情也渐渐变得阴森和诡异。 “是，我自己。” “昨天我的孩子丢了，我就知道这汾城里有能威胁到我的存在。” “今日是中元大典，若是祭典完成，我便能舍弃这副无用的身子，以我本体降临。可我降临的这段过程，却会变得虚弱。” “为确保万全，我在此设下了禁制，将这副无用的身子关在了此处，这样我虽无法离去，但外人，也轻易伤不了我。” 曲如意了然。 看来李双全猜的没错，确实是七月十四晚的诡婴丢失一事，让孙氏，或者说孙氏身上寄宿的秽神警觉了起来。 她看向了身边的李双全，却发现李双全此时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不对。” 李双全缓缓道：“它在说谎。” 曲如意当然不会傻到连这句话都复述出去。 但她不清楚，李双全说的说谎，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破坏祭典，是高人授意的，高人说这中元节祭典虽能让你恢复本体，但也会抑制你身上的秽，日后你的秽就将永远定格在现在这个量级，不会再有增长。” “高人说，你太着急了，你为了能最先在楚国恢复本体，急功近利，这反而会害了你。” “他想帮你，他想和你合作，把你培养成楚国境内最强大的秽神，让你拥有能吞噬其他秽神的能力，让你不用再回到那个该死的鬼地方。” 李双全并没有和曲如意解释有关说谎的事，他只是如是说道，让曲如意去复述。 曲如意照搬原话，说实话，她从没想过自己还真有一天能跟秽神去谈判。 她以为这些诡异疯狂又扭曲的存在根本无法沟通，但现在看来，只要找对方法，没有什么是不能沟通的。 只要有充足的利益，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秽神。 曲如意能清楚地注意到，孙氏的眼中闪过了渴求的神色。 她，或是它，在心动。 “可我怎么相信你，又怎么相信他？”孙氏盯着曲如意，“在那个地方，能杀秽神的东西有很多，其中就包括其他秽神。” “如果你所谓的高人就是秽神，如果他正等待着我露出破绽，正等待着吞噬我呢……” 能杀秽神的东西有很多。 秽神能吞噬其他秽神。 这些曲如意之前可全都不知道。 她悄然看了眼李双全，李双全则说道：“那高人说，他可以先帮你提升些力量。” “只需要两个时辰，到天黑为止。他虽不会露面，但他会动用他的能力，提升你身上的秽。” “口说无凭……”听了曲如意的复述，孙氏缓缓道，“我还有我的计划，等他两个时辰，会误了今天中元的大日子！” “还是那句话，我不能信他。” “他说，让我做人质。” 当曲如意复述完这句话，她的表情一下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怎么她突然就成人质了？ 而李双全还在继续说。 “你将我和你一同关进亭子里，两个时辰过后，如果天黑日落，你身上的秽还没有提升，你直接杀了我。” “你错过了今天中元节，但无非是多等一年，我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为那位高人做担保了，你还不信吗？” 听李双全说完，曲如意很想瞪李双全两眼。 谁愿意豁出命去做担保了！ 况且就算她现在已经不是很怕死了，可不怕死不代表着她乐意跟孙氏关在一个亭子里关两个时辰啊！ 这玩意儿现在可是怪物中的怪物，跟它在一起呆两个时辰，曲如意觉得比她再重生个七八十次还要痛苦和膈应。 尤其是膈应！ 但大局为重，曲如意也只敢心里发发牢骚。 面上，曲如意还是尽可能平静的复述了李双全的话。 显然，这次真把秽神说动了。 “既如此，”孙氏开口，凉亭的藤蔓撕裂开了一道狗洞般的小口子，“进来。” 她这意思，显然是让曲如意钻进来。 曲如意又偷偷看了眼李双全，见这货做了个请的手势，曲如意也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 匍匐下身子，从那藤蔓撕开的口子中钻了进去。 虽说这个口子能容纳她过去，但实在不算宽敞。 稍不留神，曲如意的胳膊就会被藤蔓上的尖刺划破，而且这尖刺还像是有生命一般，会吸食曲如意伤口上的血。 让曲如意不得不极大限度的放缓自己钻进去的速度。 当她身上多处伤痕，好不容易钻进凉亭的时候，正要站起来的曲如意忽然看到原本坐在石桌旁的孙氏朝着她便扑了过来。 曲如意自认最近胆子已经练得大了不少，孙氏的突然袭击还是让她心神骤然惊惶。 只是，朝她扑来的孙氏整个人却跌倒在了地上。 她费力的伸出一只手，伸向的，正是曲如意钻进来的那个小口子。 与此同时，曲如意就看到那个藤蔓撕开的口子开始愈合，最后恢复了原状。 而孙氏的身体，也诡异的从地上直立了起来，然后又僵硬硬地坐回了凉亭石桌旁的石凳上。 曲如意皱了皱眉。 孙氏，或者说孙氏体内的秽神，到底是在做什么？ 它刚刚是在施法让藤蔓愈合吗？ 可这需要趴在地上施法吗？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而且刚才孙氏的神情…… 想着，曲如意忽然瞪大了眼睛。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曲如意心底扩散开来。 她理解了，为何李双全会说，“它在说谎”。 的确…… “它”在说谎……！ 第15章 它在阻止她！ 安静。 藤蔓编织的牢笼中，是让人脊背发寒的安静。 曲如意尽可能让自己保持平静，坐在孙氏的身边。 可孙氏身上的诡异气息却仿佛有生命有实体一般，不断挤压着曲如意的皮肉，侵蚀着曲如意的神智。 李双全刚才就告诉曲如意，务必要恪守心神，因为待在秽神旁边，是极其容易被秽所污染的。 李双全说得容易，可曲如意做起来哪儿那么简单。 现在曲如意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变形扭曲的，就连她低头看向自己时，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怪物的模样。 曲如意只能依靠咬自己的舌尖来维持清醒，但她感觉再咬下去，她还没被侵蚀，就要咬舌自尽了。 她真觉得再让她死个七八十遍，也没有现在来得折磨，但凡李双全还在，她现在都想骂人了。 但可惜李双全不在了。 这货把他坑进亭子里之后，就说要找个地方准备恢复身体，然后就没影了。 “你口中的高人，现在是不是消失了？” 一片寂静中，孙氏忽然开了口。 这声音突如其来，让曲如意差点被吓得打了个嗝。 见曲如意没回答，孙氏便又缓缓道：“恐惧是有味道的，现在你身上恐惧的味道，比之前重了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曲如意觉得，现在孙氏说话的声音，跟平时正常的孙氏都没太大区别了。 如果她和李双全猜的没错的话，现在说话的，才是真正的“孙氏”。 轻轻吐出口气，曲如意并没有反驳孙氏，而是顺应着点了点头：“是的，他现在离开了曲府。” “不过他是为你寻找能提供秽力的‘药引’去了，他会回来的。” 孙氏没有质疑。 “反正不论如何，决定的也是两个时辰后你的性命。只是关于你，我有些好奇。” 她将头转过来，看着曲如意。 曲如意能看出她脸上的肌肉比之前松弛了一些，看起来没那么僵硬了。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孙氏说道，“和我认识的曲如意不一样了。” 曲如意很想说，这不都是拜你所赐。 如果不是秽神搅乱她平静的生活，如果不是七月十四晚她被活祭，她又怎么会经历后面那么多事。 七十多次的死亡，七十多次的重生，经历过这些她要是还能跟以前一样才是怪事。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能看见。” 孙氏见曲如意没说话，便又兀自开口。 孙氏的话比曲如意想象中还多——她本以为这两个时辰都将在沉默中度过。 “在这个世界，能看到秽的人不多。你能看到，说明你是特殊的。” 孙氏说着，眼睛还在紧盯着曲如意：“但，特殊的，才是悲哀的。” “你本应该像其他人类一样蒙昧，一样无知，这样你就能在永远安乐美好的幻想中生活，不用经历恐惧和颤栗。” “可惜，可惜你是特殊的……”孙氏缓缓道，“知道为什么，昨天我要派人抓你，用你活祭吗？” “为何？” 曲如意开了口。 虽然她不是很想和孙氏说话，但这个问题她也同样好奇。 今天是七月十五，如果一切顺利，孙氏身上的秽神今天就能以本体降临。 那孙氏为何还要在昨天，也就是七月十四，派曲家下人把她送去城外的祭台活祭？ 而且，活祭在汾城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就像她的娘亲。 那些活祭都是很隆重很盛大的，都是要在汾城城内那个大祭台举行的，要通知全城百姓围观。 可她被活祭的那天，孙氏却是让曲家人大晚上穿着夜行衣，偷偷把她送到了城外祭坛去。 孙氏的目的，别说曲如意了，就连李双全都猜不透。 “因为，” 孙氏话音刚起，她的眼中忽然又升起了一股黑气。 紧接着，孙氏的语气就变得不再像她，变得阴沉诡异。 “因为我要让你在痛苦与恐惧中死亡，因为你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你必须死，你一定要死！” 曲如意甚至看到孙氏朝着她露出了獠牙，就像是想把曲如意给活吞了一般。 不过曲如意知道，孙氏不会动手。 至少在天黑日落之前，孙氏都还不会动她。 她又看了眼孙氏，望着此时面目再度扭曲的孙氏，曲如意在心中喃喃默念。 “它在说谎。” 从之前孙氏的种种表现，曲如意就已经能确定。 现在的孙氏，体内绝对存在着两种意识。 曲如意无法定论这两种意识到底是什么，但就她的猜测，其中一种应当是孙氏本身的意识，另一种则是“秽神”的意识。 但是这两种意识，只有在切换时曲如意才能察觉到特别明显的差异。 一旦孙氏长期都处于一种意识，那曲如意就会潜移默化的认为这就是“孙氏”。 这是一种连曲如意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大致就类似于“催眠”。 除了切换意识时那明显的不自然外，想要判断孙氏现在到底是由哪一种意识主导，就只能观察孙氏的反应和行为。 如果是“孙氏”在主导，那她在提到一些和孙氏本人关系密切的话题时，她的反应就会强烈，比如“孩子”。 如果谁“秽神”在主导，那她就会变得对中元节祭典，秽神本体降临这些事情有强烈的反应。 此外，曲如意还注意到，有好几次孙氏在提及某些事情时，意识会突然被秽神所侵占。 就好像是秽神非常抗拒孙氏会说出某些事情一样。 就比如，之前李双全问，到底是谁将孙氏关在这里。 孙氏本身的意识应该是想说些其他什么，但秽神的意识却强硬的将孙氏想说的话扭转成了“是我自己”。 所以那时李双全才会说，“它”在说谎。 说谎的并非孙氏，而是秽神。 同样的，刚才在她钻过荆棘撕裂的口子，钻进凉亭时，突然扑来的孙氏应该也不是想以那种狼狈的姿势施法修复那个裂口。 而是孙氏，想要出去。 包括刚刚。 刚才孙氏说起为何要活祭她时，曲如意确信，孙氏绝不是想说什么“要让你在痛苦和绝望中死亡”。 孙氏想说的另有其言，是“秽神”阻止了她。 这不禁让曲如意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到底孙氏想说些什么？ 孙氏不是和秽神一个战线吗？他们两个现在不应该是一体的吗？ 他们到底是出现了什么分歧，秽神，又到底想掩盖些什么。 曲如意感觉，恐怕整件事远比她之前想象的更加复杂。 甚至她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孙氏，真的是被秽神附身的宿主吗？ 第16章 你，问，我 连曲如意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很荒诞很可笑。 因为她曾经就被化身秽神的孙氏给弄死过。 可即便如此，这个念头还是止不住的在曲如意的心里生根发芽，甚至开始疯狂生长。 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现在孙氏和秽神两种意识之间，展现出的强烈的割裂感与矛盾感。 她看向了孙氏。 不处在意识切换的状态，曲如意有些模糊，现在孙氏到底是由哪种意识主导行为的。 她试探着，冲着孙氏问道：“我能不能问问，你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孩子！孩子……” 孙氏的情绪明显波动了一下，这让曲如意确定，现在主导的可能是孙氏。 她也发现了，可能绝大部分时间，孙氏都能掌控意识的主导权。 不然秽神也不应该把孙氏困在这里。 “我的孩子他们现在还好吗……” “嗯。” 曲如意也不好说那几个诡婴的状态。 她总不能告诉孙氏，那几个诡婴都被高人一板砖一个地敲晕了，现在还在城外野地的土坑里四仰八叉地躺着呢。 她斟酌着词句，最后说道：“那位高人带走你的孩子，只是为了以此为筹码证明自己的能力。” “如果你愿意和高人合作，孩子自然会还给你的。” “如果他真的能帮到我，那我当然愿意合作……”孙氏的声音又变得奇怪了些，曲如意知道，这应该是秽神主导意识说出的话。 在这种秽神随时都有可能掌控孙氏行为的情况下，曲如意明白自己恐怕很难直接从孙氏口中听到孙氏想告诉她的话。 这就让曲如意犯了难。 虽然现在，曲如意只要老老实实等上一两个时辰，等李双全恢复实体回来，就能将孙氏和秽神给斩了。 可孙氏和秽神现在表现出来的矛盾和割裂，总让曲如意感到不安。 她想知道，孙氏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正在曲如意思索之时，她忽然听到一旁孙氏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掌声带着停顿，听上去就像某种约定好的暗号。 而听到这掌声的曲如意，心却骤然漏跳了一拍。 这…… 这不是她娘亲最爱做的动作吗？ 在她小时候，她娘亲每次要说些重要的事时，都会提前像这样拍拍手。 连带着她娘亲身边的丫鬟，有时说话都会带上这样的动作。 甚至当时，曲如意在见到娘亲被活祭，那位丫鬟教导她【是仙风道骨的神仙洒下甘霖】时，也做了这样的动作。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别人又做出这个动作。 她看向了孙氏，即便直面被秽神附身的宿主，会加剧她的恶心难受。 而孙氏却垂着头，就好像她刚刚什么都没做一样。 孙氏…… 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动作？ 巧合？ 不，曲如意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孙氏绝对知道这个动作的意义，所以她才会在现在做出这个动作。 孙氏此时忽然开了口。 “你，没有什么别的想，问我，的了吗？” 她说这话时带着些停顿，并不明显。 但曲如意却认真听了这句话的所有细节。 说重要的事情前，娘亲才会击掌。 假定孙氏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那么孙氏这句听起来平平无奇的话，在孙氏看来就是【重要的事】。 这句话里还有孙氏想传达给曲如意的东西。 【你，问，我】 曲如意咀嚼着孙氏特意停顿的这三个字，她明白了孙氏的意思。 孙氏绝对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想转达，但秽神的存在让孙氏无法直接将想说的话说出来。 但孙氏不能说，不代表曲如意不能问。 而一旦曲如意问到些什么秽神不想让孙氏如实回答的话题，秽神就会占据孙氏的意识，从而干扰孙氏。 虽说秽神这么做，的确能阻止孙氏说出些什么。 但这样同样也能提醒曲如意，她确实问到了孙氏“不能回答”的问题。 曲如意猜测，应该是她刚刚突兀地提起“孩子”试探孙氏，让孙氏意识到她发现了孙氏体内有两道意识的事。 调整了一下心神，保持了自己念头的清醒，曲如意缓缓点头。 “我确实还有要问你的问题。” “而且这些问题，有很多是之前那位高人让我问的。” “就比如……你以前是怎么喂养你那些孩子的？” 曲如意并没有直接问自己想问的问题。 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让秽神察觉到她和孙氏的意图。 “曲家的下人会抓城里的野猫野狗，我也会喂他们一些牲畜的肉。不过，有时那些不开眼的人也会成为他们的零嘴。” 孙氏回道。 这话题显然没有引来秽神的警惕，孙氏自始至终都平静的回答着。 “那你培养的信徒呢？除了南民巷，你就没有在别的地方培养信徒吗？” “信徒？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不过我理解你的意思，除了南民巷，我还在汾城附近的几个村庄培养你口中的……信徒。” 依旧是孙氏的意识主导。 “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以本体降临，楚国境内其他的秽神，应该都没有你这么急切？” “因为……” 孙氏的表情出现了变化，显然，这个问题秽神不想让孙氏回答。 “因为汾城太小了，这个城能给我带来的东西太少了。如果我不加快进度，成为第一个恢复本体的秽神，那日后其他秽神就会来吞噬我！” “你口中的那个高人既然也是来自‘那里’的，他就应该告诉过你，那个世界从没有胜者和败者，没有弱者和强者，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 “有的，只有生者，和死者。” 曲如意点点头。 这个问题，依旧不是她真正想问的。 而且现在看来，秽神还没有起疑。 又调整了一下情绪，曲如意打算再铺垫一个普通的问题，来作为铺垫。 “我爹爹现在在哪里？” 曲如意问道。 其实曲如意循环了几十次，一直在好奇。 她爹爹去哪儿了？ 汾城祭台下根本没有她爹的身影，她本以为她爹跟孙氏一样，都待在曲府。 可现在看来，曲府的后院似乎也只有孙氏一人。 那她爹曲山成呢？ 这个问题，曲如意自己虽然好奇，但在她看来，这个问题应该对秽神来说无关痛痒。 可下一秒。 原本还坐在石凳上，垂着四肢的孙氏。 猛地朝着石桌上压了过来。 她的脸跟曲如意的脸贴的极近，一双无神又密布秽污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曲如意。 强大的压迫感顿时席卷了曲如意浑身上下，彻骨的寒意自曲如意的心口涌向了她的四肢百骸。 孙氏……不，秽神想杀她！ 这种杀意几乎凝聚成实质，哪怕死过几十次的曲如意，都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杀意！ “你的话太多了！” 嘶哑又诡异的声音灌入了曲如意的耳中，带着愤怒与威胁。 “你的提问到此结束！现在安静坐着，祈祷你的高人能在天黑之前回来！” “不然，我会撕碎你！彻底撕碎你！” 说完，孙氏才坐回了石凳上。 她又垂下了头，变得一言不发。 而曲如意，现在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脑海里一片空白。 过了好久，她的神智才渐渐清醒。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她只是问了一个在她看来对秽神无关痛痒的问题，秽神就对她表现出了如此恐怖的杀意？ 真的只是秽神嫌她话太多了？ 不，绝不是这样！ 秽神显然不能像狡猾的人类一样完美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它自始至终都如同一位暴君，暴躁易怒，狂傲自大，扭曲疯狂。 它刚才的表现，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而那条它不想被人触碰到的尾巴， 正是她的爹爹，曲山成！ 第17章 驱秽灭神，送尔归西！ 曲如意想不通，这件事情和她爹有什么关系。 甚至在此时，曲如意去回想这些年发生的一切时，她都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 就好像她虽然和曲山成朝夕相处，却又没怎么和他有过什么交际一般。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上次她娘亲被活祭时，她爹在哪里，在做什么。 等一下…… 曲如意突然怔住。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特别关键，可她和李双全却一直没留意的事。 她娘亲被活祭时，汾城就已经出现了秽神信徒。 也就是说那时，汾城里就早已有了秽神存在。 可那时候孙氏根本没嫁入曲家，甚至孙氏都没在汾城。 那如果孙氏是秽神的宿主，孙氏来之前的秽神信徒又是怎么出现的？ 曲如意吞咽着口水。 她有一个猜想。 一个她不愿意相信，但是现在看来又极有可能的猜想。 “天黑了。” 一旁的孙氏开了口，打断了曲如意的思路。 曲如意无法从孙氏现在的声音中听出到底是哪个意识在主导，不过孙氏的下一句话就让曲如意知道了。 “马上日落，你的高人，还没回来吗？” “他不回来，你就该死了。” 曲如意看了眼天色。 今天本就天色阴沉，临近傍晚更是暗的吓人。 整个曲府都见不到什么光，曲如意能看清的，只有周围景物的大致轮廓。 这让她一时间有些茫然，两个时辰竟过得这般快吗。 她又摇了摇头，不是两个时辰过得快，是她这些日子都已经将时间这个概念给模糊了。 每天重复同样的生活，每天从七月十五开始循环，每天都要想办法破坏祭典。 她已经感到麻木了。 “他会来的。” 轻轻吐出口气，曲如意低声道。 明明是七月份，但曲如意却呼出了一口白气。 空气中来自秽神的压迫，让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孙氏没再急着说话，而是伸出细长的手指，在一旁的藤蔓上扯下了长长的一根藤条。 它将藤条搭在石桌上，旋即勾勾指尖，一道黑紫色的火焰，就从藤条的一头燃烧了起来。 火焰顺着藤条，缓慢地爬行着，孙氏才又用它嘶哑的声音说道：“这根藤条烧完，约定的时间便到了。” “说真的，我挺想亲手杀死你的。” 说话时，孙氏的手已经挑起了曲如意的下巴。 见曲如意似乎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孙氏便又垂着四肢坐了回去。 她又恢复了人偶般的状态。 曲如意伸手摸了一下刚刚被孙氏挑起的位置。 那里的一部分皮肉已经溃烂，往下淌着鲜血。 这就是秽神的力量。 只要被触碰到，就会被污染。 她看着那根藤条，现在，已经燃烧了十分之一。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藤条上的火焰也在不断朝上爬行着。 在半黑不黑的天色下，这本该晦暗不明的黑紫色火焰，却显得异常耀眼。 五分之一，五分之二，五分之三…… 藤条越来越短，孙氏脸上的表情，也在黑紫色火焰的映照下，逐渐布满杀意。 “他还没来。” 看着只剩下不到食指长短的藤条，孙氏说道。 “嗯。” 曲如意面上依旧没有显露的太过慌张。 至少也死过那么多遍了，她已经做好了多死一次的准备。 不过想了想后，曲如意又渐渐伪装出了一副忧心害怕的模样。 看到曲如意终于露出了些害怕的表情，孙氏似乎总算满意了些。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格，非要等刀子架在你脖子上要砍下去时，你才知道怕？” “……因为我太信任他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抛下我。” 曲如意小声道：“我不知道这样对他而言有什么意义。”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有些时候做一些事，根本不在乎所谓的意义。” 孙氏冷冷笑着：“有时候你们人类内心的肮脏和污秽连我见了都要感慨，只能说幸好你们人类之中强者比较少，不然这个世界说不定会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 眼看着藤条越烧越短，曲如意抽抽鼻子：“看来，我是死定了。” “那在我临死前，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抱歉，我没有回答死人问题的习惯，”孙氏说道，“在我们那个世界，最忌讳的就是多说闲话。” “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我认识的那位高人的真实身份。”曲如意透过藤条燃烧产生的烟雾，看着孙氏。 这句话显然引起了孙氏的一些兴趣。 “说。” “我觉得你应该先说，”曲如意说道，“如果我先说完你想知道的，那你恐怕会直接杀了我，毕竟在你们那个示界，最忌讳的就是多说闲话。” 孙氏嗤笑一声。 “你果然很烦人。问。” 曲如意望着孙氏。 她在犹豫，到底是要问关于父亲曲山成的事，还是关于她自己的事。 最后，曲如意开口道：“我能不能知道，我爹到底遭遇了些什么。” 孙氏：“……” 孙氏没有回答。 她就只是望着曲如意，沉默着看着她。 可下一秒，孙氏猛地就踢翻了那张石桌。 它手掌上皮肉破碎腐烂，化作利爪，死死地抓住了曲如意的脖子，重重地将她按在了地面上。 凉亭的地砖都被砸的出现了裂痕，曲如意更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的话太多！太多！我警告过你！你不该问这些！” “你就像你娘一样烦人！废物，虫子，垃圾！你早该死！早该死！” 孙氏咆哮着，那一张脸在此时都开始逐渐崩溃，如玉的肌肤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腐烂的脸。 那张脸上，血盆大口恐怖地张开着，它朝着曲如意咆哮着，腥臭的风灌在曲如意的脸上，让曲如意窒息。 死亡的阴影不可抗拒的笼罩在曲如意的头上，正当曲如意觉得自己就要又一次死掉时，一道光，猛然在曲府荡开！ 曲如意看到，那是一道剑光。 剑光自曲府上空斩下，带着炽烈耀眼的白。 这剑光无声斩下，又无声落下，可在一片无声中，府邸破碎，山石震颤，池塘翻涌，地面龟裂！ 凉亭上的藤蔓在这一剑下消弭，孙氏的身体只是稍稍接触到了剑光，便像是被点燃一般冒出了浓烈的白烟。 滋滋的灼烧声让孙氏不由得爆发出了尖叫，接着便一把扔掉了曲如意，接着飞快离开了凉亭的位置。 曲如意捂着已经半腐烂的喉咙无力的咳嗽着，她眯着眼睛，就看到已经化作秽神模样的孙氏像是察觉了致命危险，想要逃窜。 可半空中，一道人影执剑落下，拦在了孙氏逃跑的路上。 那人影拿着一把剑，那剑极长，剑身是不断颤动的光，延伸近十米。 人影一身书生白袍，衣袍无风自动。 在他的身后，还漂浮着四只昏迷的诡婴。 他淡然地望着惊惶恐惧的孙氏，单手掐诀。 那四只诡婴齐齐被白光笼罩，而孙氏也痛苦疯狂的惨叫出声。 “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别叫了！别叫了！安静，安静！别抗拒我！安静！！！” 这两道声音都是孙氏口中发出的，可它们之间语调的差别又是如此的明显。 曲如意就见一道虚幻的黑紫色雾气从孙氏的头顶缓缓飘出。 那雾气在挣扎，在抗拒，它拼命的想回到孙氏体内，可它做不到。 而人影拿着那把长到夸张的剑，朝着那道雾气，高高扬起。 “大秦降神司，少卿李双全。” “于此奉天命，驱秽灭神，送尔……” “归西！” 话毕， 剑落！ 第18章 奉陪便是 剑光无声。 却又有声。 黑色的雾气中，那刺耳的惨叫让曲如意耳膜都在震颤。 她正想堵住耳朵，一双手便伸了过来，帮她把耳朵捂住了。 曲如意愕然的看向了身旁的李双全。 此时的李双全已经收了剑，不过曲如意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不同。 之前曲如意也见过李双全的实体，但那时她觉得李双全看上去和普通的书生也没什么区别。 但这次…… 这次看着李双全，曲如意总觉得有种疏离感。 就好像这人根本不是人类，而是真正来自天上的神仙。 “降秽神是大事，我须得以秘法请龙魂上身。” 似乎是看出了曲如意的茫然，李双全解释道。 见到曲如意还是很茫然，李双全才想起自己捂住了曲如意的耳朵。 于是又松开手解释了一遍。 解释的过程中，他还在箱笼里取出了一根布条，护在了曲如意还在渗血的脖子上。 曲如意在李双全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她望着那逐渐消散的黑色雾气，以及瘫倒在地的孙氏，皱眉问道：“这就……结束了吗？” 明明看上去秽神就这么被李双全给灭了，但曲如意总觉得开心不起来。 甚至她的心里反而更压抑了。 “秽神和秽神信徒一样，无法真正斩杀，但能送它们回它们该去的地方。” 李双全说道：“怎么，你是又发现了什么吗？” 曲如意点点头。 她正想把关于她爹爹曲山成的一些问题告诉李双全，就见瘫倒在地的孙氏，忽然挣扎着抬起了头。 她双目极尽惊恐地望着曲如意，似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朝着曲如意和李双全大喊道：“快走！” 孙氏的惊恐几乎要满溢出来，这副表情让曲如意也是骤然心寒。 而就在此时，一道恐怖的嘶吼声骤然从曲府后院内，那间孙氏和曲山成居住的房间中爆发出来！ 那间房间几乎是瞬间就炸裂开来，在四散的烟尘中，一只巨大的手掌高高扬起。 那手掌看上去就足有数十米宽大，其上密布着无数疯狂转动的血红眼球！ 黑紫色的手掌上还不断滴落着恶心粘稠的液体，接着，这只手掌朝着曲如意，砸了下来！ 轰！ 整座曲府，化为齑粉！ ……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月十五。 清晨，汾城郊外。 想到那骇人的恐怖巨手，曲如意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一掌带来的压迫力，甚至比她在孙氏旁边呆了两个时辰还要浓郁。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秽神。”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能看出来，李双全的表情也不怎么自然。 “是秽神，本体。” 李双全的话让曲如意傻了眼。 秽神本体？ 她明明已经破坏了中元节祭典，孙氏身上寄宿的秽神最后也被斩了，怎么就突然出来个秽神本体？！ 哪儿来的？ “那你斩的是什么？还是说……汾城其实有两个秽神？” 联系之前关于她爹曲山成的一些疑惑，曲如意只能猜测汾城有两个秽神存在。 “不可能。” 李双全却回答的很干脆。 “你应该也知道了，秽神之间会相互吞噬，本身秽神与秽神就不可能相处的太和睦。” “而且小小一座汾城，哪怕是一个秽神自己用来传播污秽都不够，根本不可能容纳两个秽神。” 曲如意不理解：“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双全沉默半晌。 最后，才低声道：“虽然连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很可能……” “刚刚出现的，是半个秽神本体。” “你死的太快了，所以我也没太看清，但隐约间我留意到，那秽神本体，似乎只有一条手臂和小半个身子。” 曲如意靠着树。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天，过了一会后喃喃道：“所以，孙氏体内寄宿的只有半个秽神，另外一半秽神，在我爹的身上……” “你爹？” “嗯，在凉亭时，当我问及一切和我爹有关的话题，孙氏……或者说孙氏身上的秽神都会变得格外狂躁。” “就像是它极度不想我追问那个问题一样。” “但是这真的有可能吗？秽神还能把自己一分为二吗？”曲如意很不解地看向了李双全。 李双全摇摇头。 “我不知道，至少在大秦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既然发生了，就没有不可能。”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曲如意问道。 她觉得她现在迷茫了。 彻底迷茫了。 七十多次的循环，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破坏中元节祭典的方法。 本以为这样就能结束这场噩梦，可南民巷那些怪物又把曲如意逼向了绝路。 是李双全为曲如意找到了绝处逢生的机会。 接着便是凉亭里两个时辰的压力，孙氏与秽神，以及她爹爹之间的隐晦关系，让曲如意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然后是李双全那一剑。 孙氏体内寄宿的秽神被斩灭时发出的嘶吼是那样刺耳。 不可否认，曲如意当时确实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但在她心里，她也确实希望是她想多了。 可惜。 那一只巨大的手掌，摧毁了曲如意所有的臆想与希望。 也拍碎了曲如意这七十多次重生所付出的所有努力。 前功尽弃。 看着迷茫无措的曲如意，李双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很少接触别人，更很少接触女人。 曲如意是李双全为数不多的“熟人”，甚至为数不多的“朋友”。 所以他不是很会安慰人。 李双全不得不承认，他愿意留在汾城，就是因为他被曲如意身上那种心气给影响了。 可现在，曲如意身上的心气，却被那一掌拍灭了。 其实李双全觉得，换他是曲如意，现在也该绝望了。 七十多次的死亡，七十多次的重生，可现在看来却全都做了无用功。 甚至现在看来，他们都还没摸清楚汾城这个秽神到底是何面目。 这就好像一个初入书塾的学生，在夫子的教导下好不容易学会写一个“天”字。 学生百般努力，练了七八天，终于把“天”字写得特别标准好看。 可夫子转手就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千字文》全篇丢给了学生，让学生全部默写下来。 这种落差感和无力感，的确很打击人。 李双全只能坐到了曲如意的身边，不知该怎么安慰人的他，觉得自己能做的可能只有陪伴。 “好……！” 可李双全才刚坐下，一旁的曲如意便开了口。 她撑着身子，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她用力的伸了好几个懒腰，又朝着天上大喊了好几声。 最后拍了拍自己的小脸，望着汾城的方向说道：“出发！” 看到坐在树旁的李双全愕然的神情，曲如意挑眉道：“怎么，你累了？” “……你，没事了？”李双全问道。 曲如意闻言，无奈地笑了笑。 “当然不是没事，我心里可是很失落很难过的。” “但是再失落又能怎么样，既然我还没有真的死了，那就说明我还有能继续努力的机会。” “无非是多死几次罢了，再死个七八十次，我们总能成功的，不是吗？” 看着已经朝汾城走去的曲如意，李双全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这大小姐的韧性，似乎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也罢。 反正他也够闲。 既然大小姐还能坚持，那他，奉陪便是。 第19章 凡人之躯 汾城。 曲如意身着白衣行走在城内，街道两侧仍旧是居民们摆放的祭品。 不过这次，曲如意没再朝着城中的祭台走去。 而是奔着曲府去的。 这次曲如意和李双全目标很明确，去见曲如意的父亲曲山成。 其实李双全之前就有见过曲山成，但李双全说，那次他并没有察觉到曲山成的身上有什么异样。 “要么是我上次注意力都在孙氏身上，大意了些，要么就是他身上的秽神隐藏的太好。” 此时的曲府在曲如意眼中，虽然也有些阴沉诡异，但远没有“昨天”来时看到的那么骇人。 李双全告诉曲如意，这是因为这次她没有破坏中元节祭典，没有逼得孙氏发怒，所以孙氏身上的秽气没有溢散，才没有让曲府进一步的扭曲。 不过踏足曲府周围时，曲如意还是感受到了那让她想要呕吐的压迫力。 她放慢脚步，走到曲府的正门前。 最后，推开了大门。 其实按照曲如意的想法，她想直接走曲府的后门，或者翻墙进曲府。 偷偷摸摸的，别太轻易被孙氏，或者说秽神发现。 但李双全却说道：“没用的，虽然秽神还没有让曲府进一步的扭曲，但是曲府范围内的风吹草动，也逃不开它的感应。” “至少当你踏足曲府后院附近时，秽神肯定都能感应到你的存在。” “那我应该怎么做？”曲如意问道。 “冲进去。” 李双全说着，看向了曲府深处：“秽神把孙氏封在了凉亭里，就算它察觉了你的到来，在没摸清楚你的意图之前，应该也不会随便解开凉亭的封印进而对你动手。” “所以你最好能在它搞清楚你想做什么之前，直接冲进你父亲的房中。” 此时李双全的手里已经拿出了法器，像是之前用来探秽的罗盘等等：“然后我会观察你父亲的情况，判断他体内那一半秽神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如意看看李双全手里的法器。 又看看李双全。 最后望着他，缓缓说道：“那好像，用不着我做什么？” “嗯。” “……那我为什么还要进去？”曲如意无语地看着李双全，“你又不会被发现，你自己飘进去随便看呗。” 李双全沉默了一下。 随后说道：“我是怕你闲的没事干。” “你就是忘了！”曲如意盯着李双全。 眼看李双全丝毫不觉得尴尬，曲如意轻叹一声：“不过来都来了，我倒是可以再去找孙氏聊聊。” “昨天”她跟孙氏的交流，让曲如意感觉孙氏的背后应该也藏着许多故事。 别的不说，光是她做出曲如意娘亲习惯的那个手势，就隐隐说明她与曲如意的娘亲可能还有关系。 两人都往曲府后院走去，不过曲如意走到凉亭前便停下了脚步，用上次李双全那套说辞忽悠起了孙氏。 而李双全，则走进了曲府后院那间卧房中。 卧房内。 李双全刚刚穿门而入，便见到了屋内的一片狼藉。 此时卧房中的桌椅皆是支离破碎，原本种着花卉的花盆、花瓶也尽数被打碎，破碎的瓷片和泥土散落的遍地都是。 屋内的墙壁上也堪称是满目疮痍，墙上一道道的尽是爪印与裂隙，就像是有什么野兽在这里大闹过一番一样。 屋内的味道也很是刺鼻，那腥臭味连李双全闻了，都紧皱眉头。 他转头，看向了卧房里的那张床。 这间屋里唯一算得上整洁的，大概也就是那张床了。 此时，曲如意的父亲曲山成，正盘膝坐在床上。 但他的身上，却缠绕着一条又一条的铁链。 那铁链上挂着数把硕大的铁锁，铁锁上还雕刻着一道道纹路。 李双全只看一眼也能看出，那是除邪降秽的符咒，不过雕刻者应该是个不太懂符咒的初学者，不仅雕刻的极为潦草，而且错误百出。 但总归还是有些压制污秽的作用的。 除了身上的铁链铁锁外，曲山成所坐的那张床上，还排布罗列着十余种法器。 其中大部分的“法器”在李双全看来，就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垃圾。 只有寥寥几件，能算得上有用。 可即便如此，李双全依旧觉得有些震撼。 是的，震撼。 李双全很少有太过激烈的情绪，震撼这种情绪对他而言更是少之又少。 可现在，他却为曲山成这一身“山寨版”的法器和符咒感到震撼。 毫无疑问，曲山成给自己准备这些东西，为的就是抑制体内的秽神。 在楚国现在这种百姓皆以秽神为“神仙”，对“神仙”百般顺从的前提下，曲山成竟然会选择反抗秽神。 李双全甚至都难以想象，曲山成是怎么在被半个秽神寄宿的情况下，去想方设法搞来这么多或真或假的符文和法器的。 甚至这些，连曲如意这个女儿都不曾知道。 这个男人到底承受了什么，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李双全靠近了曲山成。 他知道曲山成是不可能发现他的——哪怕是真正的秽神本体，也无法发现白天灵魂状态的他。 走到曲山成身边，李双全又在曲山成的身旁看到了一个账本一样的本子。 本子很厚，不仅已经泛黄，甚至还泛着些褐色。 李双全能认出，那是干涸的血液的痕迹。 厚厚的本子此时被翻开，其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我是曲山成，我是曲山成，我是如意的爹爹，我是明月和三娘的丈夫，我是曲家家主……】 【我是曲山成，我是曲山成，我是如意的爹爹……】 本子上写的，全是这几句话。 李双全正看着，盘膝坐在床上的曲山成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里满是污秽的黑紫色气息，嘴角更是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可下一秒，他又面色痛苦的，重重地拽了一下身上缠绕的铁链，让铁链收的更紧。 接着他还算能活动的一只手拿起了那个泛黄的本子，盯着上面的字开始反复念叨了起来。 “我是曲山成，我是曲山成，我是如意的爹爹……” 他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可念出来的话语却逐渐变得奇怪。 “我是曲山成……我是汾城的主人！我要杀！我要杀了曲如意！我要杀了所有人……！” “不！” 曲山成又狠狠地将铁链收了一下：“我是曲山成！我是如意的爹爹！我是明月和三娘的丈夫！我是曲家家主！” 挣扎，彷徨，疯狂，扭曲，痛苦，绝望。 种种情绪不断的在曲山成的脸上更迭着。 他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可李双全站在他身边，却沉默着，肃然起敬。 他知道曲山成在做什么。 以凡人之躯， 抗衡秽神。 第20章 别太小看凡人的力量 李双全现在能确定两件事。 第一，曲山成的体内确实有一半的秽神。 虽然李双全也不知道原理，但他觉得，应该是曲山成和孙氏分担了同一位秽神的影响。 也正是因此，两人即便成为了秽神的宿主，也没有彻底迷失自己，而是保持了一定的自我意识。 第二，为何他上次见到曲山成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因为曲山成一直在想办法对抗秽神的影响。 曲山成是个好父亲，所以他每次出现在曲如意面前时，几乎都是在克制住了秽神的情况下。 这也是为什么曲如意会觉得，这些年明明和曲山成朝夕相处，两人之间的记忆却那样模糊。 恐怕大多数时候，曲山成都会故意避着曲如意。 李双全能体会到曲山成的无奈。 明知自己身上有危险的东西，明知可能会给亲人朋友带来伤害。 可曲山成在秽神的影响下又无法自杀，也无法离开汾城。 甚至他都不能把曲如意送出汾城——曲山成肯定明白，现在整个大楚都不安生，与其把曲如意送出去，让她遭别的秽神的毒手，还不如将她小心地留在身边。 曲山成就只能默默地和秽神抗争着，就只有在勉强能压制秽神的时候，才敢在人前露面，才敢在自己女儿面前露面。 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孙氏体内的秽神，一提到曲山成就会格外暴怒。 李双全觉得要是他是秽神，肯定也很愤怒。 区区人类，本来早该被它侵蚀殆尽，成为完全被它控制的行尸走肉。 可现在，这人类不仅没有老老实实的被污染，甚至还在想尽法子反抗。 不恼羞成怒才怪。 “这么说来，孙氏会被封在凉亭，也不是因为所谓的‘有人偷了她的孩子，所以设下禁制保护自己’。” “是秽神担心，曲山成和孙氏两人有可能会联手破坏今天的中元节祭典，破坏秽神本体降临的计划。” 李双全喃喃地说着，缓缓走出了曲山成的房间。 人类对抗秽神这种事，李双全也不是没见过。 某种意义上，他也是人类，他也在对抗秽神。 他们降神司也都是人类，也都在对抗秽神。 可曲山成和孙氏，与他们不一样。 这里是楚国，不是他们大秦。 在大秦，秽神是全民公敌。 可在楚国，秽神是被万民供奉，甚至连王上都带头朝拜的“神仙”。 这楚国，本就不会有多少人会去反抗秽神，可想而知曲山成光是去找来这些驱邪降秽的法器和符咒有多么困难，可想而知曲山成和孙氏敢抗衡秽神是有多大的勇气和胆魄。 曲如意这会儿正在凉亭里和孙氏唠嗑。 她用了昨天李双全那套话术，把自己又送进了凉亭。 而这次，知道哪些话题能碰，哪些话题不能碰的曲如意，跟孙氏聊起天来压力就小了很多。 她避开了那些可能会引起秽神警觉的话题，尽可能的只问孙氏一些和她相关的问题。 聊着聊着，曲如意就发现。 虽然这个孙氏因为秽神的影响，有时说话有些疯疯癫癫的，或是有些神经质。 但多数时候，她面对曲如意都很温柔。 曲如意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觉，那的确是温柔。 这甚至让曲如意感觉很奇怪。 因为哪怕是以前，孙氏表现得还算正常时，她与孙氏相处，孙氏都没表现出对她有多少温柔。 在曲如意的印象里，孙氏就是个对她疏离而冷淡的后娘。 不仅不怎么管她，甚至还把她身边的丫鬟都给收走了。 让她堂堂一个大小姐，只能一个人生活。 还只能住在偏僻的小院。 可想着想着，曲如意又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曲府几乎每个下人都是孙氏的人，也都被秽神污染，成为了秽神的耳目。 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被秽神控制，化作行尸走肉。 既如此，孙氏刻意调走她身边的丫鬟，让她住在偏僻无人的小院，有没有可能是在保护她…… 曲如意正想着，便看到李双全从曲山成的卧房中钻了出来。 知道李双全已经掌握了需要的信息，曲如意便看向了孙氏。 她犹豫片刻，最后对孙氏说道：“可能这些年，我对你有些误会。抱歉。” 说罢，她又深吸口气：“另外，我想问问关于我爹曲山成的事……” 下一刻，曲如意就被暴怒的秽神给弄死了。 …… 汾城郊外。 重生的曲如意听着李双全讲述了曲山成的事。 听得曲如意一阵默然。 说实话，这么多年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曲如意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父亲的异常。 一方面或许是她的粗心大意。 另一方面……也能看出她爹爹将她呵护的多好。 “甚至我有一个猜想。” 李双全望着曲如意：“七月十四那晚孙氏想将你活祭，可能也是为了你好。” “孙氏和你爹爹应该都清楚，一旦今年七月十五的中元节祭典举行完，他们两个将再无法跟秽神抗衡。彼时秽神本体降临，整个汾城都将化作真正的人间炼狱。” “……所以，他们想让我的生命停留在七月十四。”曲如意喃喃道，“因为活着，将会比死了更痛苦。” “嗯，将你活祭应该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他们体内寄宿着秽神，很多事情都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 李双全说道。 闻言，曲如意靠着树仰起了头。 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两把，随后略带哽咽的苦笑道：“难怪秽神会表现得那么怨恨我。” 因为曲山成和孙氏处处都在想办法护着她，为了她和秽神作对，抗衡。 “人想在秽神的影响下保持理智和清醒是很难的事情，”李双全缓缓道，“哪怕是他们两人分担一个秽神，能在被秽神寄宿十余年的情况下仍保留自我意识，没有被完全侵蚀，也是件非常难非常难的事。” “我师父以前说过，别太小看凡人的力量，泱泱大陆，千载岁月，都是凡人一步步走过来的。千年时间，风霜雨雪，连老天爷都未曾阻止人的脚步，何况区区秽神。” “他老人家，说的没错。” 人世间早经历过天灾无数，可最后，依旧是人类将那些天灾编写在史册中，而非天灾将人类湮灭于岁月里。 “我们走，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对付这秽神了。” 李双全说道：“汾城的噩梦该结束了，” “这次，我带你弑神。” 第21章 你有病吧？ 七月十五。 下午。 曲府内，曲如意坐在凉亭里，身旁是孙氏。 作为已经第三次进入凉亭的人，曲如意感觉来这里就像回家了一样。 突出一个悠然自得。 搞得孙氏都有点看不透曲如意了。 曲如意在今天破坏了祭典，还大闹了汾城一番，彻底让孙氏身上寄宿的秽神怒了。 秽神将南民巷里它悉心培养的那些“怪物”都召了出来，追杀曲如意。 可没想到曲如意最后非但没有被抓住，还跑到曲府来了。 甚至还扯出了个什么高人来忽悠它。 不管是孙氏的意识，还是秽神的意识，听到所谓高人时，其实都不太相信曲如意。 可此时。 看着曲如意坐在一旁，那份悠然自得，闲适淡然的模样，孙氏体内的秽神忽然觉得有点不安。 这个曲如意太淡定了。 她到底心里多有底，多么胸有成竹，多么信任那个所谓的高人，才敢在它身边如此安然，如此放松。 “她说那个高人也是‘那个世界’来的，难道是那些大人物？” “也不是不可能，可为什么那些大人物会找上我……” “还是她只是在虚张声势？” 秽神控制着孙氏的身体，它欺身上前，满是污秽邪气的眼眸近在咫尺的盯紧了曲如意。 “你在看什么？” 曲如意笑笑：“没见过美女？” 孙氏、秽神：“……” 两道意识齐齐沉默。 尤其是秽神。 它现在确定了。 曲如意，确实不怕它。 这反而让它更不安了。 难道，真有什么大人物，在曲如意身后，给她撑腰？ 它哪儿知道，曲如意不怕它的原因，是因为她都来过这儿好几遍，跟它相处了好几次了。 一回生，二回熟。 这都来了三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除了生理上曲如意还是会感到压迫和恶心外，现在曲如意对这孙氏身上的秽神是真没什么感觉了。 她甚至摸清楚了这秽神的性格。 暴躁，易怒，多疑，自认为小心谨慎。 讨厌她，极度反感她提起曲山成的事，但对孙氏的孩子，以及一些和孙氏相关的事却不怎么在意。 曲如意对它如此熟悉，又不用担心被它杀掉，大不了就再复活重来，在这种情况下，曲如意会害怕才怪。 不过曲如意这次也属实没想到，她表现出的淡定，竟然让秽神多了这么多的内心戏。 而且因为之前两次曲如意问过孙氏不少问题了，所以她现在基本也没什么要问的。 她干脆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了那里，跟看风景似的看着后院里扭曲的景致。 这种不发一言的感觉，更让秽神觉得不对劲。 “她难道就不想问些什么吗？” “就算她背后有人撑腰，她作为曲家人，就不想知道曲家这些年的内幕吗？” 秽神控制着孙氏，半晌后主动开了口。 “……曲如意，你就不想问问，关于我的事情吗？” “关于你的事？” 曲如意看看被秽神操控的孙氏：“你是想让我问什么？是问关于我后娘的事情，还是关于你这个秽神事情？” “是问你这个秽神为何这么急切的想要恢复实体，还是想让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一分为二，一半寄宿在我后娘身上，一半寄宿我爹身上？” “亦或是问问你，我爹和我后娘这么些年到底是怎么跟你对抗的，问你这个秽神明明这么强，却还对付不了两个人类？” 当曲如意说起“我爹”时，秽神就已经气急，险些冲上去将曲如意给杀了。 可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秽神就强硬地控制住了自己。 甚至感到了深深地后怕。 “这些事情，曲如意怎么可能知道……”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她哪儿有实力知道这些。” “是有人告诉她的，是那个给她撑腰的高人！” “可那高人也是这两日才现身的，这短短两日时间，什么人能将我的底细摸得如此透彻！” 这个秽神既然能谨慎到将孙氏关在凉亭里，并且会在孙氏要说出一些关键之事时阻止孙氏，就说明它足够小心。 这样小心的它，面对看上去几乎无所不知的曲如意，自然更不会掉以轻心。 它甚至在庆幸自己没有杀了曲如意。 那位所谓的高人既然能告诉曲如意这么多内情，就说明那高人足够看重曲如意。 而曲如意敢当着它的面把这些内情都说出来，就证明曲如意根本不怕它发怒，不怕它灭口。 甚至很有可能，曲如意会对它说这些，就是那位高人授意的。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人可能就躲在暗处观察它，试探它。 一旦自己真的对曲如意动了手，那位高人肯定也会出手…… “那个地方”出来的大人物，有哪一个是心慈手软的？ 秽神怂了。 它当然也会害怕，它有愤怒，暴躁这些情绪，自然也有恐惧和胆怯这样的情绪。 因此，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秽神都没敢再和曲如意说话。 甚至即便时间快到了，秽神也没威胁或者催促曲如意。 也没像第一次一样，点起一根藤条来计时。 感觉时间要到了，秽神还主动控制着孙氏说道：“那位应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多等片刻也无妨。” 这让曲如意都有些傻眼了。 说实话，曲如意当着秽神的面说出种种内情时，她都做好被秽神灭口的准备了。 被杀了大不了就重来一次，但有些话，曲如意不说都觉得不痛快。 这秽神害得她爹和她后娘这么惨，害得他们一家乃至整个汾城都无宁日，不怼上两句，曲如意别扭。 但曲如意没想到，这秽神这次竟然没发怒。 不仅没发怒，还老实了很多。 还主动示好了。 难道这秽神的本质，其实是个受虐狂？ 越是被嘲讽，反而就越觉得舒坦，越觉得顺心？ 反正也不怕死，曲如意干脆做起了实验。 “多等片刻也无妨？合着你已经认定高人肯定会来晚了呗？” “告诉你高人说话从来不打诳语，他说天黑前会来就绝对会回来，别用你那愚昧的脑子揣测高人！” “难怪连两个人类都对付的这么费劲，你就像个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没点眼力也没点见识，连说话都不会说，真是失败！” “我要是你就该一头扎进粪坑里把自己给撑死，你活着都是给其他秽神丢脸！” “也得亏你当初没寄宿到我身上，不然老娘一天转着圈的骂你非得把你骂自闭了不可，秽神秽神的名字倒是挺高大上，结果一点逼格都没有，除了欺负欺负普通人你还能干点啥！废物！” 骂完的曲如意长出口气，做好了被弄死的准备。 可当她再看向孙氏时。 却发现被秽神控制的孙氏，此时竟然诚诚恳恳地对她说道：“……是我说错话了！” 曲如意：“……” 这回她发自内心地说道： “你丫有病？” 第22章 都结束了，欢迎回来 曲如意想不明白这秽神到底是怎么这么怂的。 可秽神却想得明白，曲如意到底是怎么这么狂的。 “绝对是那高人给这臭丫头的底气，不然她怎敢如此辱骂我！” “这臭丫头在想办法挑衅我，她想让我生气，让我对她动手，这样高人就会对我不满！她想用她的命，换我的命！” “高人想借这臭丫头与我合作，可这臭丫头却想借高人之手将我给除了……这臭丫头心思太狠毒！可眼下我还真不能动她。” “这臭丫头绝对是相信高人能除掉我，才敢这么和我说话的，那高人绝对极强，我不能上了这臭丫头的恶当！” “暂时先服软，日后总归能灭了她！” 秽神这样想着。 它甚至觉得，自己很像人类口中某位卧薪尝胆的君王。 “我虽暴躁些，但我绝不愚蠢，小小人类想和我玩心计，终归还是太嫩了些！” 它骄傲。 很快，夕阳西沉。 当本就阴沉的天空彻底陷入黑暗，秽神正想着高人是不是该出现了。 高人，就真的出现了。 只是，出现的不仅仅是高人。 还有一道璀璨的剑光！ 夺目的剑光刺破长夜，轰然斩下！ 只不过这次，在斩开凉亭，将曲如意和秽神分隔开来的同时，剑光还将曲府后院的卧房给轰碎！ 那间卧房在白色光华之中化作废墟，露出了里面的曲山成。 现在的曲山成，也维持不住打坐的姿势了。 他一边死死抓着身上的铁链，一边拿着那个泛黄的厚本子。 口中还在念着“我是曲山成，我是曲山成，我是如意的父亲……”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疯狂，显然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体内的秽神了。 剑光的出现，让孙氏，或者说孙氏体内那只秽神表情骤变。 这力量对它有着几乎天敌般的克制，来者，绝对不善！ 几乎一瞬间秽神就想明白了，曲如意口中的高人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消灭它来的！ 它立刻就想扑向曲如意，想先下手为强，对曲如意动手。 可天空中的李双全已经一剑斩落，连人带剑，挡在了曲如意的身前。 秽神直接被李双全给弹开，紧接着，它就看到李双全单手掐诀，身后浮现出了四只诡婴。 四只诡婴被白光笼罩，而孙氏也痛苦疯狂的惨叫出声。 “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别叫了！安静！别抗拒我！安静！！！” 迥异的嘶吼从孙氏的口中爆发，秽神也化作雾气，被一点点的从孙氏体内逼了出来。 眼看着自己再也无法回到孙氏体内，秽神朝着曲如意和李双全咆哮道：“别以为这样就够了，你们也得死！你们都得死！” “亏你们还知道我将我自己一分为二，你们却没想过，将我这一半除了，我的另一半会怎么样！” “会陷入彻底的疯狂！会不计代价的爆发力量！你们都要死！而我只会回到‘那里’！” “我是永生的！你们这些蝼蚁！什么都不是！！！” “你们，都去死！！！” 它甚至爆发出了一阵狂笑。 这反应可比上次被李双全斩时强烈多了。 其实李双全有些不理解秽神这次怎么这么疯狂，但曲如意理解。 这货绝对是恼羞成怒了。 听着秽神刺耳的狂笑声，李双全只是淡薄地抬起了眼眸。 “你别把人类，想的太弱了。” “既然我们知道你已一分为二，又如何不知去对付你的另一半？” 秽神那狂笑的声音出现了片刻的停顿。 接着，它便有些惊惶了。 “不可能！不，你没法对付它！” “曲山成不像孙氏！他没有弱点！” “谁说的？” 李双全冷声道：“孙氏的弱点是她的孩子，曲山成，也有孩子。” 秽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而下一刻，李双全便再度掐诀。 曲如意的身上也泛起了与诡婴一样的白色光华，光华笼罩之下，曲如意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痛无可抵挡的汹涌而来。 剧痛让曲如意尖叫出声，这一声尖叫，则唤起了还在拿着厚本子念叨的曲山成。 曲山成手里的本子啪的一声落到地上。 他在废墟里踉跄两步，接着转头，看向了曲如意的方向。 当他看到被光华笼罩的曲如意，曲山成先是干干地嘶吼了几声。 随后，便撕心裂肺般咆哮道：“如意！女儿……！如意！！！” 又一道秽神的气，从他的体内被排挤出来。 孙氏身上那半个秽神见状，彻底崩溃了。 “不要！你回去！回去！曲如意怎么可能是你的弱点！这些年你管过你这女儿几次！她算得了什么！她凭什么影响你！” “凭什么？”李双全望着那股秽神的气，“你以为去曲山成是凭借着什么，与你对抗这么久的？” “放弃挣扎，你已经到此为止了！” 他举起了那把长到夸张的剑。 “大秦降神司，少卿李双全。” “于此奉天命，驱秽灭神，送尔等，” “归西！” 一剑，斩下！ 恐怖的剑光贯穿了那两道秽神之气，耀眼的光华几乎点亮了整座汾城。 半边天空都亮如白昼，片刻后，剑光点点，化作光华，悄然落下。 如一阵白色的雨，洒向了汾城。 街上，那些还在救火，还在收拾曲如意留下的烂摊子的汾城百姓，仰头看向了天空。 白色的雨落在他们脸上，融入他们的身体。 他们脸上对曲如意的愤怒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接着，便是后怕。 没了秽神的影响，他们想起了这么多年来经历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把怪物当神仙，疯狂朝拜，把残忍的活祭当成风俗，亦或是吃怪物肉，沐浴血雨…… 他们干呕着，恶心着，后怕着，却又庆幸着。 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似乎，他们现在都安全了。 光华落到了南民巷那些“怪物”的身上，失去了秽神的力量加持后，他们也都变成了普通人。 只是模样，比常人更为畸形，更可怖。 经历过秽神更深层次洗礼的他们，很多都当场吓晕了过去。 安安静静的，这白色的雨，也落进了曲府。 孙氏和曲山成迷茫的睁开眼睛，就看到李双全搀扶着虚弱的曲如意，走到了二人面前。 “爹，晚娘。” 曲如意释然地微笑着着，望着二人。 “都结束了，欢迎回来。” 第23章 往事 七月十五，夜。 曲家。 曲府后院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好在曲如意自己住的偏僻小院没怎么太受到波及。 曲如意的房中，曲山成，曲如意和李双全对坐。 孙氏则躺在曲如意的床上，陷入了昏迷。 她是哭昏过去的。 当李双全除掉汾城的秽神后，孙氏起初先是有些不敢置信，接着便感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随后，她就想起了她的几个孩子。 那四个诡婴。 汾城的秽神被斩，诡婴身上的污秽之气也被祛除。 他们的模样看上去也不再那么吓人。 只是，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浓烈的污秽之气侵蚀，比南民巷里那些“怪物”更加像怪物。 当污秽之气从他们体内抽离，他们的生命力也随之大量流逝。 最后，四条小生命，都消逝在了孙氏的面前。 这对于孙氏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毕竟，这都是她的骨肉。 悲痛之下，孙氏昏迷了过去。 “像南民巷那些人，最后也会……这样吗？” 曲如意问李双全。 “南民巷也好，汾城外那个村落也好，里面受到污染的，基本都是成年人居多。” “成年人生命力比较强，或许他们身体上还会留下些畸形，但大部分应该都没有性命之虞。但孩童……多半都会受影响。” 李双全也有些无奈：“这我也无力回天。” 曲山成虽也伤感，但还是说道：“大人能将我们满城百姓从那恶鬼手中救出来，就已是大恩，如此劫难，总归不是每个人都能幸免。” 曲如意刚才在后院就已经向自己的爹爹介绍了李双全。 不过她只说李双全是来自秦国的，是专门对付秽神的某个大官儿。 曲山成在后院还想拜谢李双全，被李双全给拦下了。 曲如意看着曲山成身上那被铁链勒出的伤痕，抿了抿唇，片刻后问道：“爹，这些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唉，” 曲山成长长叹了口气，就像是叹出了这十几年的苦痛， “此事，说来话长。” 曲山成告诉曲如意，从十七年前，曲如意出生那年，秽神就已经降临了。 “二十年前，大楚灾荒不断，先王自缢，王上即位后带领百官朝拜所谓的‘神仙’，同时封锁边境所有城市，禁止百姓出入大楚。” “三年后，楚国的灾荒果真少了很多，百姓们都在王上的带领下信奉起了神仙。” “而汾城的噩梦，也是从那年开始的。” 曲山成说，十七年前，也就是敬神元年，他的第一任妻子母亲柳明月生下了个孩子。 曲山成希望这孩子日后能事事如意，便给她取名，如意。 也正是曲如意出生那年，大楚王上下令，派了许多懂得“祭祀礼仪之法”的“天师”到楚国各城。 本来百姓们因为所谓的“神仙治理灾荒”一事，就对“神仙”颇有敬畏，在天师的刻意引导下，神仙更是逐渐成了百姓们的信仰，甚至地位比大楚的王上还要高。 “那年，那位老天师来了汾城。” 曲山成说道：“也是在他到来之后，我们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 在老天师来到汾城的第二日，曲山成就做了个梦。 一个噩梦。 他梦到有个怪物找上了他，说要让他成为宿主。 接下来的整整半年，曲山成几乎天天会被噩梦袭扰。 最恐怖的是，在那个噩梦中，他的身体真的在被那个怪物一点点的侵占。 甚至在半年后的某一天，他梦到他自己，完全成了怪物。 曲如意的母亲柳明月懂医术，半年来她知道丈夫饱受噩梦侵扰，便常给曲山成准备安神汤，或是针灸助眠，但都收效甚微。 “有一次，明月又想给我针灸，可她刚要施针，我就抓住了她的手……” 曲山成的声音带着些颤抖，这都是他不堪回首的往事。 “但那不是我在动，是那怪物控制了我的身体。” “那怪物警告明月，不许明月再干扰它，然后它把明月摔了出去，摔断了明月的一条胳膊。” “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曲山成紧紧地攥着拳头。 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他依旧忘不掉那时的情景。 那种无力感，那种恐惧感，让他窒息。 曲山成说，从那天过后，他的身体里就多了一只“恶鬼”。 那恶鬼自称是秽神，是真正的神仙。 他借着曲山成的身体，以曲府为基点，向整个汾城散布污秽的力量。 最骇人的是，这秽神就像是有控制人心的能力。 它能扭曲百姓眼中一切关于他的事物。 十七年前，敬神元年后第一个中元节，老天师搭台做法，请了曲山成体内的秽神虚影现身。 那秽神的虚影飘在半空中，张牙舞爪，恶心恐怖。 可台下的百姓们，却一个个疯狂的朝拜着，赞颂着，感叹着。 他们说神仙何其圣洁，说神仙何其完美。 他们称颂神仙时那敬畏的面目，看得曲山成无比恐惧。 因为在曲山成看来，这些人，都疯了。 “第一个中元节过后，那秽神像是收集到了汾城百姓们的敬仰，将之转化成的力量，从那天起，我彻底失去了我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我知道我不是秽神的对手，所以我恳求它，让它放过我妻子和女儿，但秽神自然不会听我的。” “明月也没有放弃我。秽神虽然占据了我的身体，但为了维持我身体的健康，我每日还是要睡觉。明月便会趁我睡下时，用各种办法为我治疗。” “她当时只觉得我可能是癔症了，或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她觉得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的治疗，当然没起到任何作用。” 曲山成说，柳明月并没有就此放弃。 柳明月为了救他，花了近一年时间，遍寻古籍，还去找了教她医术的师父。 从她师父那里，柳明月得知了秽神的事。 柳明月的师父是位世外高人，他告诉了柳明月现在楚国整个国家都出了问题，都在被秽神所肆虐。 柳明月的师父也没办法对付秽神，但他教了柳明月一种独特的针灸方法，能在短时间内镇压秽神，强行唤起曲山成的意识。 正是凭借着这种方法，柳明月唤醒曲山成的意识，让曲山成不至于被秽神彻底污染侵蚀，甚至曲山成在柳明月的帮助下，主动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严重拖缓了秽神的进度。 秽神自然不会放过柳明月。 不过因为柳明月的干扰，秽神短暂失去了对曲山成的完全控制，让它也没办法直接对柳明月动手。 秽神只能再从头缓缓侵蚀去曲山成。 又是两年多的时间过去，柳明月针灸的法子对曲山成效果越来越差，秽神也再度掌控了曲山成的身体。 那一年的中元节，汾城有些干旱。 汾城的老天师宣布，要举行一场活祭，为神仙送去一位仙侣，以此来祈求雨水。 而那位被活祭的仙侣，正是柳明月。 这是秽神的报复。 是秽神对柳明月的报复，对曲山成的报复。 那天，曲山成疯了。 第24章 咱们今晚就走！ “我一生都没有那样崩溃过，我的身体被秽神操控着，跟其他百姓一样站在祭台下。” “我想闭上眼睛，我想去救她，我甚至想陪她一起死。” “可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连转动眼球都做不到，只能看着明月，被那怪物带走……” 曲山成还告诉李双全和曲如意，秽神管那怪物叫【秽傀】，而非是李双全所说的秽神信徒。 李双全也知道，秽神信徒不是那种怪物的真名，毕竟这是他们秦国人自己取的。 秽傀类似于秽神的眷属，秽神能依靠宿主长期留在人间，但秽傀不行。 多数时候，秽傀都要待在【小苍天】内。 “小苍天是什么？”曲如意问道。 曲山成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听秽神提起过这个词，貌似秽神就是来自于那小苍天的。 “小苍天就是秽神的老家，或者说，是很多阴邪恶秽之物的老家。” 李双全说道：“更通俗的说，小苍天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十八层地狱。” “不过人死后，魂魄并不会像人们所说的，进地狱轮回，而是会被地狱里那些肮脏的东西吃掉。” “除非特殊情况，小苍天里的那些东西都不可能出现在人世间，可相应的，只要它们出现在人世间，人类就无法将其杀死，只能想办法将其‘遣送’回去。” 这曲如意倒是知道，她第一次跟李双全遇见时，李双全就说“秽神信徒”杀不掉，只能杀她这个祭品。 秽神也是如此，只能驱除，却不能彻底杀死。 “那孙氏……晚娘她，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们二人体内会各有一半秽神？” 曲如意望着曲山成问道。 “三娘她，其实是你娘亲的师妹，是她那位世外高人师父的亲女儿。” 曲山成看向了仍在昏迷的孙氏。 他的神情很是复杂，曲如意能看得出，那里面更多的是歉疚。 曲山成告诉曲如意，柳明月小时候就在楚国的“药谷”，跟随师父学习医术，那时她便认识了三娘，也就是孙氏。 柳明月和孙氏是自小玩大到的朋友，是真正的挚友。 甚至孙氏还和柳明月约定过，说日后也不找什么夫家，只在药谷里清清闲闲潇潇洒洒的过这一生。 不过后来，曲山成外出游历，偶然间救下了遇险的柳明月。 二人一见钟情，柳明月离开了药谷，嫁来了曲家。 孙氏在那时似乎就断了和柳明月的往来。 直到柳明月被活祭后的半个月。 “半个月后，三娘来了汾城，来了曲家，见到了我。” “不过那时的我已经陷入了崩溃与疯狂中，我的身体也完全被秽神操控了。” “三娘拿出了许多能镇住秽神的法器，那时的秽神也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大，在那些法器的影响下，秽神竟然感到了惧怕。” “依靠着那些法器和一段咒语，三娘做法，想将我体内的秽神引入她体内去，但最后似乎是法器失效，引导出现了问题，最终秽神的一半留在了我的体内，一半则留在了她的体内。” 这倒是听得李双全很是意外。 “楚国竟还能找到这样的咒语？” 要知道，就算是现在专门对付秽神的秦国，也没有这样的咒语。 曲山成苦笑一声：“很少见。连三娘自己都说，这可是她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能对付秽神的法子。” “三娘本来想着，用这法子将我体内的秽神引走，然后让我和明月继续生活，她则带着秽神离开。” “但她来时，明月已经去了。” 因为孙氏的咒语，一分为二的秽神同时寄宿在了曲山成和孙氏的体内。 也正是因此，秽神对二人的影响都小了很多，这让二人能保持清醒，不至于被秽神完全掌控。 从那时起，曲山成和孙氏，就跟秽神展开了对抗。 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孙氏的意识被侵蚀的越来越严重，尤其是在她生下那四个诡婴后，她就陷入了半清醒半疯癫的状态。 “今年，秽神对我的影响也非常严重了，我和三娘都觉得，我们可能撑不过这个中元节了。” “我们作为知道秽神真面目的人，很清楚这次中元节过后，秽神会变成什么样，整个汾城会变成什么样。” “那时活着会比死了更痛苦，所以七月十四，我和三娘决定……杀了你。” “当然，我们不会选择活祭你，那是秽神干预和扭曲了我们的决定，我们已经无法抗衡它了。” 曲山成看向了曲如意：“责怪爹爹，是爹爹不好，险些让你……” 曲如意坐到曲山成身旁，握着曲山成的手道：“爹，我怎么会怪你！” “若不是你们保护我，若不是你们一直在和秽神抗衡，我恐怕早就被秽神弄死了。” “你们已经尽力了，已经做得很好了，谢谢你们！” 听曲山成讲完这些年的事，曲如意心里只有感慨和震撼。 不论是她的娘亲，她的爹爹，还是孙氏，都付出了太多，也经受了太多。 若不是他们如此坚持，只怕秽神早就实现它的野心，污染整个汾城，将汾城变成满是怪物和恐惧的绝望地狱了。 曲如意自己，只怕也早就活不下来了。 “人类的意志在秽神面前其实脆弱不堪，能坚持到现在，你们都是英雄。” 李双全也在一旁说道。 “大人过奖了！” 对李双全，曲山成还是很恭敬很小心：“刚刚我只顾着说些往事，却忽略了大人。大人救助我曲家，救助汾城，于我等有大恩，不知我等该如何感谢大人！” 说着，曲山成又要跪下，还要拉着曲如意一起。 曲如意差点就被曲山成拉得跪在李双全面前，还是李双全眼疾手快，忙将二人都托了起来。 见曲山成还是一副恭敬的模样，李双全犹豫片刻，最后还是说道：“伯父，还请别太客气。” “本身驱除秽神便是我的分内之事，而且我与令千金关系极好，您当是我的长辈，切莫对我太多礼节，反倒是折煞了我，让我和如意难做。” 曲如意眼睛一瞪。 这货叫她什么？ 如意？ 她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呢，这货当着她爹这么亲昵的叫她，是不是有点太不合适了？ 显然不仅仅只是曲如意听出了这一点。一旁，曲山成看看曲如意，又看看李双全，也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也罢，既如此，我便唤你李公子好了。” “李公子，今日降妖除魔，想必你与如意也累了，你们便先歇着，我带三娘去别处，等明日我们再聊。” 说罢，曲山成抱着昏迷的孙氏就走了。 看着曲山成那一副“我都懂”的表情，曲如意阿巴阿巴的张了半天嘴。 直到曲山成走了，她才轻拍了李双全一下：“都怪你！让我爹误会了！” “我可没有别的意思。” 李双全笑笑：“我与你这么熟了，又帮了你的忙，若是叫你曲如意，那才显得生分。” “或者你说我应当叫你什么？曲小姐？曲姑娘？曲家丫头？” 曲如意瞪了李双全半天，可她一时间竟也想不出李双全该怎么称呼她合适。 两人看似只认识了两天，但实际上他们已经同生共死了两三个月了。 更何况李双全还帮了曲如意大忙，救了整座汾城。 要说还叫曲小姐，曲姑娘，曲如意，那确实是生分了些。 可如意如意的……听着也有点太暧昧了。 想了半天，曲如意抿了抿唇，小声道：“随你好了。” “反正你也叫不了几次了，汾城这边的秽神解决了，你也该启程去别处了。” 曲如意的话，让正想说什么的李双全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李双全才叹了口气。 “是啊，该启程去别处了。” 他本想问曲如意，要不要同他一起。 可最后，他还是没开口。 这丫头的生活好不容易回到了正轨，也该让她过过正常姑娘该过的日子了。 她是大家闺秀，是大小姐。 而自己，连个正常人都不算，终归只是个孤魂野鬼。 她是旅途最值得铭记的一道风景，但他却无法长久驻足，因为他总归要继续向前。 想着，李双全默默离开了曲如意的房间。 看着李双全的背影，曲如意也坐回了床上。 她揉揉额头，一时间也有些迷茫。 七十余天的朝夕相处，生死与共，都是李双全陪着她，鼓励她，帮助她。 虽然曲如意自认自己确实够坚强，但要是没有李双全，她觉得她也早就崩溃了。 她又不是傻子，她如何会不明白李双全的心思。 她又如何会不动心思。 只是，在曲如意也明白，李双全一个大秦人，在现在这么一个天下大乱的时间点儿跑来楚国，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他不可能陪自己留在汾城。 而现在天下这么乱，汾城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要是曲如意跟曲山成说自己要跟李双全出去闯荡，就算曲山成再感激李双全，肯定也不会放曲如意跟李双全走。 除非…… 曲如意咬着手指头想了半天。 她忽然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看着在院子里闭目打坐的李双全，曲如意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 “我把汾城搞了个乱七八糟的，汾城那些百姓肯定恨死我了，留在汾城太危险。” “所以本小姐打算出去避避风头，不过不知道该去哪儿，” 曲如意笑眯眯地望着李双全，“不知少卿大人接下来要去何处，方不方便带本小姐一块跑路，咱们今晚就走！” 第25章 七把钥匙 七月十六。 昨日一天的阴霾，酿了好一场大雨。 曲如意在汾城外的小村子里避雨，去的还是村长他们家。 汾城的秽神被除了，这个曾经被秽神支配的小村子也恢复了正常。 虽然村民们很多因为食用秽神提供的“肉”，身体多多少少落下了些毛病，但至少性命无虞。 当然，一想起前些年吃的那些恶心的“肉”，每个村民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这曲家，可真是害人呐，亏我们把曲家当做恩人……” 村长家，村长一边拿着好肉好菜招待着曲如意，一边埋怨地说道：“吃那肉吃的，我身上也长了好多疙瘩，现在也消不下去，村里还有人把眼睛吃出了问题，腿脚吃出了问题，唉。” “其实，曲家也是受害者。” 曲如意这次终于敢吃村长家的东西了，边吃，还不忘帮自己家里说说话。 “这次能将那‘秽神’给除了，还大家一个安宁，还多亏了曲家呢。” “是啊，上午村子里有人去城里了，我也听说了，”村长夫人也说道，“说是曲家那位大小姐，请了位高人，俩人一块救了全城的人嘞。” “城里那些人昨天还在追杀曲家大小姐，昨晚清醒过来之后，才知道自己做错了，才知道曲家小姐才是他们的恩人。他们今早都上赶着去曲家登门赔罪，你猜怎么着？人家曲家大小姐居然跑了！” “对对对，我听刘大哥说，曲家小姐走之前都没和曲家老爷说，曲家老爷都气的吹胡子瞪眼的。” 村长家的小儿子也如是说道。 曲如意听得挑挑眉。 等吃完了饭，曲如意去村长家的客房休息，一旁的李双全才说道：“伯父现在怕是要气死了。” 曲如意吐了吐舌头：“生气就生气，不连夜逃出来，我就没机会出来了。” 李双全望着她，片刻后叹了口气：“趁现在还没走远，其实我希望你能再好好想想。” “我来楚国是有目的的，而且我要走的路，注定很危险。” “你可能觉得，驱除汾城这个秽神并不算难，但也只是因为这个秽神被伯父和孙氏，以及你娘亲削弱过力量。还被一分为二了。” “实际上多数秽神都比这更加强大，更加难以对付。而楚国，遍地都是这种秽神。” “跟我走，太危险。” 在昨晚曲如意提出要跟他一起走时，李双全就不是很赞同。 堂堂一位大小姐，没必要跟着他上路受苦。 可腿长在曲如意身上，曲如意执意如此，李双全也没办法。 但他还是希望，曲如意能好好考虑。 曲如意闻言，坐在床上晃着脚，小声道：“我自然知道危险，但你也该知道，我不是怕危险的性子。” “而且说句大言不惭的话，从秽神害死我娘亲时，我就跟它们结下梁子了。” “我自然也知道，留在汾城是安全的，是舒适的，可这份舒适和安宁又能持续多久呢？这里的秽神是被除了，可大楚还有得是秽神，就算我留在汾城，我也会提心吊胆。” “它们总有一天会再来，可我不想看到那一天。所以我觉得，不如先去找它们的麻烦。” 虽然曲如意昨晚确实是有些脑袋一热，才想起要和李双全连夜跑路这件事。 但事后她也仔细冷静的想了一下，她觉得跟李双全一起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大楚有得是秽神，汾城的安宁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就算曲如意做不到灭绝天下秽神，她觉得她至少也要在汾城安宁的这段时间，尽可能的跟着李双全学习降秽除妖之法。 这样，她以后才有能力保护汾城，保护曲家，不再让她娘亲那样的悲剧重演。 而且曲如意也觉得，她这份死后重生的能力，应当能帮上李双全。 李双全一个秦国人，在大楚锁国之时还要来楚国，他定是有什么特别特别重要的事要做。 如果自己能帮到他，那也算是还了李双全救她，救汾城的大恩。 表面上曲如意对李双全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她心里还是很感激这位少卿大人的。 见曲如意心意已决，李双全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他只能让自己往好处想，至少曲如意不会真正的死去，虽然她会吃很多苦，但性命大抵是不必担忧的。 见李双全妥协，曲如意嘿嘿一笑，接着问李双全道：“所以少卿大人，您这次来大楚，到底是有何贵干呢？” “我要见楚王。” 李双全也不再瞒着曲如意：“我要在楚王那里，要些东西过来。” “楚王吗……那可能不太好见到？我听说自从十七年前敬神年后，楚王就在宫中不见外人了。” 曲如意虽然家住的偏远些，但好歹也是个大楚人，对楚国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 “听楚都回来的人们说，楚王即便是上朝时，也和文武百官隔着厚厚的门扉，他是把自己关在了王宫大殿，说要潜心奉神。” 说着，曲如意就撇了撇嘴巴：“楚国变成现在这样，这位楚王是功不可没，他自己那么信奉秽神，估计早就变成秽神信徒那样的存在了。” “说不定他已经变成了怪物，才不敢见人。” 李双全不置可否，随后又道：“楚王不仅自己不露面，还怕别人见他。” “所以如今楚王宫的大殿是被全部封死的，那扇殿门更是被挂上了七把巨锁，巨锁的七把钥匙，则被分配给了楚国七个大城的城主手中保管。” 李双全说着，从腰间取下了一把造型奇特，跟挂饰一样的巨大钥匙。 这钥匙曲如意之前就见过，不过她一直以为那是秦国特有的令牌，或者装饰之类的，完全没想到这个大铁片会是一把钥匙。 “我在来汾城之前，已经取到了一把钥匙。” 曲如意有些疑惑：“你要钥匙做什么，你不是能穿墙吗？” 李双全耸耸肩：“孙氏关着诡婴的那小院只是设了几道邪法，我白天就无法进去了，你觉得王宫有那么好进？” 说着，李双全又把玩了一下手里巨大的钥匙：“这把钥匙的，是我从龙牙关的城主手里拿来的。” 龙牙关曲如意知道，距离汾城其实并不算太远，也是座边境城市，或者说是边境关塞。 龙牙关以南，是一支实力极为强大的蛮夷部族。 那部族语言与楚国不通，也不怎么开化，唯独骁勇善战，常想着侵略楚国，霸占楚国的丰饶的土地。 是楚国南端长久以来的心腹大患。 因为那部族举得都是有印黑狼图案的旗子，所以楚国人也称他们为“狼蛮子”。 龙牙关这座关隘，当年就是为防狼蛮子而建，城里的百姓都是最早那批边关将士们的后代，守城的，也是那些后代。 全民皆兵，满城待战。 只为护大楚安宁。 因为龙牙关离汾城算不得特别远，曲如意几乎也是从小听着龙牙关的故事长大的。 听说这把钥匙是从龙牙关城主那里拿来的，曲如意便问道：“那龙牙关现在情况如何？” 秽神肆虐，龙牙关应该也难以幸免。 “你若想知道，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李双全说道：“恰好，我还答应了那位城主一件事没做。” “什么事？” “我答应她，会杀了她。” 第26章 什么双全 李双全告诉曲如意，龙牙关的城主，跟曲山成一样，都被秽神占据了身体。 不过那位城主很强，能成为此等边关之主，她的实力，说是楚国的巅峰之一也不为过。 所以那位城主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硬扛了秽神十余年，也没有被彻底侵蚀。 甚至很多时候，她还能压制秽神的意识。 “我和意识清醒时的她打了一场，我赢了，她将钥匙给了我。” “然后，她希望我能杀了她。” “之后秽神趁她受伤虚弱压制了她，我就走了。” 曲如意瞪着眼：“你就走了？” 那位城主那么强，和秽神硬刚了这么多年。 李双全把人家给打伤了，从人家那里拿了好处，还害得人家反被秽神压制。 然后李双全就这么放着那位城主不管，就这么走了？ 虽然之前李双全变着法的想弄死曲如意验证时光回溯时，曲如意也觉得李双全挺不是人的。 但她没想到李双全会这么不是人。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曲如意问道。 李双全摇摇头：“我没有良心。” 他回答的是那样淡定平静，以至于曲如意都被噎了一下。 望着曲如意，李双全想了想才解释道：“我不想死。” “斩秽神很危险，我有可能会死。” “我之所以会留在汾城帮你，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我知道汾城的秽神很弱，同时因为你有时光回溯的能力，能确保我的生命安全，我才会出手杀汾城的秽神。” “虽说斩秽神是我的职责所在，但若是没有保障，我不会以身犯险。” “你可能觉得我自私利己，但我背负着秦国人的性命安危。如果我死在楚国，大秦就完了。” 李双全说得非常认真。 他与曲如意对视着，看上去非常希望曲如意能理解他，认同他。 曲如意与李双全对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好，是我想的太少了，抱歉。” “况且，现在看来，你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李双全挑眉：“怎么说？” “至少现在，在你找到我这个能确保你性命无虞的保障之后，你还能想起去龙牙关帮那位城主。” 曲如意说道。 李双全露出了笑容。 …… 雨一直到下午才停，因为路上泥泞，曲如意掏钱从村民那儿买了辆驴车。 既然要离家出走，曲如意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盘缠这一块儿她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曲如意又从村民那儿要来了一身蓑衣和一个大斗笠。 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驾着驴车的曲如意，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富家大小姐，倒像是个从村里来的老头儿。 这也正是曲如意想要的效果。 就算没有秽神，楚国境内尤其是边境附近，也根本称不上太平。 山匪也好，马贼也好，都不在少数。 虽然曲如意自己知道，自己身边还有个李双全，但外人可看不到李双全。 那些人只会看到曲如意自己一个弱女子在外行走，很容易起歹心。 曲如意可不想惹上太多麻烦。 因为李双全现在是魂魄一般的状态，也没法坐驴车，他就跟在曲如意身边溜达着。 说来也奇怪，不管曲如意赶车赶得有多快，李双全总能闲庭信步般跟上。 “你走这么快不累吗？”曲如意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我连身体都没有，怎么累？” 看着李双全那副轻松的模样，曲如意有点酸。 之前李双全还和曲如意说过，他不需要睡觉，因为白天魂魄状态的他几乎相当于时时刻刻都在休息。 而且还不怎么需要吃饭，甚至都不用洗澡。 曲如意觉得，这太爽了。 看出了曲如意的小心思，一旁的李双全无奈道：“白天你只能像是个游走在尘世里的过客，世间一切都与你无关，开始时可能会觉得新奇，可时间一长，那种寂寥感，和世界的排斥感会把你吞没的。” 被无视的感觉可一点也不好，哪怕是正常人之间闹冷战，无视对方，都格外伤人。 更何况李双全这种，白天会被彻底无视，无法和别人互动，无法和别人说话沟通，甚至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特殊存在。 “我现在看你也不寂寥啊。”曲如意说道。她觉得这货挺欢乐的。 “那是因为有你。” 李双全本想这么说，不过他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他没怎么和姑娘相处过，他不确定这种话该不该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他只是稍稍放缓了步伐，让自己落后了驴车一些。 然后看着曲如意赶车的背影。 这世间万千繁杂，惟你与我有关。 …… 虽说龙牙关距离汾城不远，但那只是相对来说。 比起从汾城到楚都起码一两个月的路程，龙牙关自然是很近的。 但真要走，至少也要走个五六日。 知道短时间内怎么都到不了，所以天黑之后，曲如意本想着晚上在驴车上休息一晚，等明天再走。 可李双全却表示不需要。 晚上恢复了实体的李双全，让曲如意躺在驴车上休息，他则亲自驾车赶路。 躺在驴车的车斗里，曲如意盖着斗笠和蓑衣，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路途不算颠簸，她躺得也还算安稳，但却觉得睡不着。 索性，便又与李双全聊起了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想起什么话题，曲如意就会问问李双全，想不起来，她就闭眼休息。 曲如意问李双全爱好什么，李双全说爱好晚上。 曲如意问李双全喜欢吃什么，李双全说喜欢吃晚饭。 曲如意问李双全在降神司都做什么，李双全说上夜班。 曲如意：“……那能不能问问你，你白天都在干什么。” “在等天黑。” 李双全回答得很认真。 曲如意表情很无语。 良久，曲如意才想起一个既有建设性的关键问题。 “对了，你父母为什么给你取名双全啊？” “是你有个姐姐，生了你以后就儿女双全，还是希望你文武双全？才貌双全？” 李双全这次想了半天。 才对曲如意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爹告诉过我，他们是希望我以后能父母双全。” 曲如意：“……” 真是质朴的愿望啊。 但这是正常父母该有的取名思路吗！ 她正想吐槽，李双全便又说道：“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母就去了很远的地方。” 曲如意一怔。 没想到…… 吐槽的话被她咽了回去，抿了抿唇后，曲如意小声道：“抱歉。” 赶车的李双全转头看了曲如意一眼：“你抱歉什么？” 曲如意眨眨眼睛：“你的父母……” “从我得怪病，我师父收养我之后，我父母就去秦国最偏远的北山隐居去了。”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哽了一下。 合着还真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啊！ 有你这么聊天的吗！ 第27章 乱世才需要英雄，他们只想要太平 敬神十七年，七月十七。 清晨。 经历了七月十五的阴天和七月十六的雨天，今天天气总算是放晴了。 雨后泥土湿润的气味很是好闻，曲如意坐在驴车上的曲如意深吸口气，舒服的一叹。 “又能晒着太阳，又不会太干燥，不冷不热，这样的天气刚刚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头小毛驴看上去不怎么开心。 不得不说，李双全的想法是很好的。 白天曲如意驾车，晚上他驾车，这样一路根本不需要停。 但，他俩都没问过那头小毛驴的意见。 走了一天一夜都没停的小毛驴，这会儿跟要噶了一样。 一步三晃，突出一个摇摆。 曲如意也就没再赶车，让这驴子自己慢慢溜达，等它实在溜达不动了，就让它歇着。 李双全飘在驴车旁，冲着曲如意说道：“回头把这毛驴换匹好马，龙牙关里最不缺的就是好马。” “我看它还挺顺眼的。” “但是太懒了。” “那怪它吗？你走一天一夜你不累？” “不累。”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 见曲如意无语，李双全又道：“等过几天路不这么泥泞了，你也就别坐车了，也下来走着。” 曲如意一挑眉：“有车不坐，那不是傻吗？” “为了让你锻炼锻炼。” 李双全一副高人做派：“你不是说想和我学降秽驱邪之法吗，那就得从身手开始炼起。” “你虽然粗略的学过一招半式，但充其量只能算是花拳绣腿，而且你的身体素质也很差，想对付秽神，就这么点本事怎么行。” 一听李双全说要教她降神之法，曲如意倒是来了兴致。 她之前就跟李双全提过，说她想跟李双全学习学习，万一以后汾城再遇到秽神，她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李双全当时没应下，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是同意的。 “那我应该锻炼成什么样？”曲如意问道。 “至少身体素质应当和我差不多。” 曲如意立刻想到了那晚在只在城墙下踩了一两下，就轻轻松松登上数米高城墙的李双全。 “……那我得练多久才能练成你那样？” “起码三十年。” “……冒昧的问一句，您贵庚？” “二十六。” 曲如意：“……” 曲如意：“你是不是在逗我？” 李双全看看她：“我是认真的，因为我的病，我不需要休息，我比常人拥有更多的时间。” 曲如意无语的表情这才消退了些，接着问道：“那你练了多久才有现在的水平？” “没练过，我得病之后就有这样的实力了。” 曲如意：“……你师父是不是没教过你怎么说人话？” 见曲如意一副气的炸毛的模样，李双全这才不逗她了，笑道：“想要达到我这样的水平，你需要修炼功法，但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还没到修炼功法的最低要求。” “所以你须得先多锻炼锻炼，不过我会让你循序渐进的，以前在降神司，我也教出过好几个徒弟。” 一说起徒弟，李双全竟难得的又有些感慨。 见李双全一副追忆的模样，曲如意顺势问道：“你教出来的徒弟现在都什么实力，有你一半厉害吗？” 曲如意觉得，她只要能学到李双全一半能耐，大抵也够用了。 “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应当有我一半厉害了。” 李双全缓缓道。 “可惜，他们都死了。” 曲如意一怔。 见曲如意不敢再说话，李双全又笑笑：“对于降神司的人来说，死是很正常的。” “我们要对付的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匪徒，也不是什么豺狼虎豹，因为秽神远比这些恐怖万分。” “秽神本就不是人力能够抗衡的，想杀神，就要先做好被神杀的准备。” 李双全想着自己那些徒弟，以及降神司里的同僚。 他的那些同僚有老有少，岁数大的有六七十岁，岁数小的只有十几岁。 每年也不断有新人报名，申请加入降神司，年纪一样有大有小。 他们不是不知道加入降神司有多危险，不是不知道秽神有多危险。 正相反，他们比常人更清楚这些。 因为愿意主动加入降神司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亲人或朋友遭了秽神毒手的。 他们想要报仇雪恨，才会选择加入降神司。 从加入的那一刻起，很多人就没想着要活着离开。 他们想的，只有该怎么和秽神同归于尽。 李双全还记得，他有个徒弟很爱笑。 他管那徒弟叫六儿，拜他那年，六儿才十二岁。 不管司内谁找六儿说话，六儿都笑眯眯的，特别开朗，也特别阳光。 他勤勤恳恳的跟着李双全学习驱秽降神之法，学了两年。 两年之后，六儿第一次出任务。 那一次，六儿就没了。 听和六儿同去的人说，当见到秽神的那一刻，六儿就没再露出笑容。 他就像是一条疯狗，咆哮着，疯狂着，对着那比他庞大数倍的秽神攻击着，撕咬着。 其他人都重伤了，六儿也重伤了，但他即便断了胳膊断了腿，也没停下对秽神的攻击。 直到秽神踩碎了六儿的身体，碾碎了六儿的骨头，六儿仍是张嘴，咬在了秽神的皮肉上。 那颗满是血泪的头颅，至死都未松口。 还有个徒弟，入门前就习过武，武功很强。 那徒弟最后和他一起，亲手驱除了一位秽神。 只是那秽神刚被除，他那徒弟便跪在地上，口中边念着“血仇得报，父母安息”，边抽刀抹过了自己的咽喉。 李双全没拦下。 心怀死志去，无人拦得下。 大秦国的秽神，最初很多，现在少了不少。 几乎都是降神司的人杀的。 近二十年的时间，降神司杀了三百七十一只秽神。 而这二十年的时间， 降神司战死了七千一百三十七人。 降神司是大秦开国以来收编过最多人的官府组织。 也是死过最多人的官府组织。 “降神司里有一座祠堂，加入的人，都要先在祠堂里放一块自己的牌位。降神司没有准备坟墓，因为被秽神所杀的人，基本都不会有全尸。” 李双全缓缓说道。 “以前那座祠堂，只借了司里的一间偏房。后来牌位太多，放不下了，王上就下旨，重新盖了一间大祠堂。现在，那大祠堂也满了。” “你问我教出来的人有没有我一半厉害，其实这么说，降神司里八成的人，可能都还没有你能打。” “他们自己调侃说，他们只是一群没了家的野狗，知道没家的滋味多难受。所以哪怕拼了这条没用的命，也想护住别人的家。” 曲如意轻声道：“……他们都是英雄。” “是，但他们都不希望自己是英雄。” 李双全望着天：“乱世才需要英雄，而他们，只想要太平。” 第28章 劫道 “大哥，兄弟们，发现目标了！” 七月十七，中午。 踩着雨后的泥泞，一名光头壮汉边往山寨里跑，一边嚷道。 山寨里，瘦得跟猴一样的年轻人快步赶来，忙问道：“三哥，看见啥了，商队还是官兵，油水大不大？” “额，不是商队，也不是兵，就是一辆驴车。” 光头壮汉摸摸自己反光的脑袋。 瘦猴一听就扫了兴：“三哥啊三哥，一个驴车你这么兴奋做什么！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大票呢！” 山寨内一名身着布袍，看上去一副官老爷模样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中年人看看光头，又看看瘦猴，旋即说道：“老三，细说。” “诶！大哥，虽然我只发现了一辆驴车，但您猜怎么着，那驾车的是个小妞儿！” 瘦猴一瞪眼：“小妞驾什么驴车，别是个老太太！” “啧，老四，你能不能别那么多话！” 光头踹了瘦猴一脚，随后又道：“大哥，我特地看了好久，那绝对是个小妞儿，不是老太太，而且还是个长得特别特别水灵的妞儿。” “我感觉长得比那些城里的大小姐们都不差，不过身材没太看清，她裹着蓑衣呢。其实要不是她摘了一下斗笠，我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光头说着，还搓了搓手：“最重要的是，那小妞儿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自己一个人？” 瘦猴有些奇怪：“姑娘家家的，还敢自己赶驴车来这么偏的地方？” “我也纳闷，我还担心她后面是不是跟着家人之类的，结果我跟了她小半个时辰，都只看到她自己一个人。” 说到这里，光头又一拍脑袋：“不过那小妞有一点不好，她好像脑子有点毛病，我老见她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的。” “原来是个傻妞，难怪敢一个人赶车往这里来。” 瘦猴一笑，望着身旁书生模样的中年人道：“大哥，怎么说？” “既然只有一个女子，那你俩就去把人带回来。” 中年人说道：“小心着点，别留下痕迹。” “诶！” 瘦猴和光头立刻牵了马出了寨子，往官道那边赶去。 待他们两人走了，中年男人才回了寨子内，往山寨的一角走去。 山寨的角落里，搭着一个巨大的木质笼子。 笼子里关的却不是什么动物。 而是人。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这些人本都蹲在地上，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 中年人一过来，这些人就立马全都跟疯了一样。 他们抓着笼子，手伸出笼子外，使劲向中年男人伸着。 他们口中发出着毫无意义，却又骇人听闻的嘶吼，他们的眼神中也没有半分属于人类的理性，有的只有狂躁与狰狞。 中年人望着他们，沉默了良久。 随后才开口道：“你们这样，神仙看了会不开心的。” 他这话一出，笼子里那些疯狂的人立刻就停止了嘶吼。 他们就跟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一个个瑟缩着身子，垂着头。 杂乱的头发遮挡住他们的脸，他们缓缓跪在了地上，额头也贴在地上，像是在膜拜“神仙”，也像是在祈求“神仙”的原谅。 见他们这个反应，中年人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 “果然，有人来找你麻烦了。” 李双全转头看看身后远处疾驰而来的两匹马，冲着曲如意说道。 在约莫一个时辰前，李双全就告诉曲如意，有人在暗中盯着她。 曲如意当时还想着，自己打扮得跟村里老头儿似的，也只驾着一辆小破驴车，车上一眼就能看到什么都没有，那些山贼马匪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劫她。 没想到，还真来劫她了。 “……这帮人是想吃驴肉了吗，连我都要劫。” 曲如意回头看看那越来越近的两匹马，吐槽了一句。 她很想赶着毛驴快点跑，但驴车的速度摆在这里，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跑得过人家的快马。 小毛驴完全感觉不到危险要来临，它还慢慢悠悠的往前溜达着。 不多时，那两匹快马就从后面超过了曲如意，拦在了曲如意的驴车前。 两匹马上，分别坐着个光头壮汉，和一个瘦猴。 那瘦猴一看到曲如意斗笠下的容貌，眼睛都要瞪直了，脸上那笑容收都收不住。 一旁的光头壮汉见状，嘿嘿地冲那瘦猴笑道：“老四，怎么样，我就跟你说是上等货！” “路上你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还说我没见过女人什么都当宝，嘿，老子的眼光能差吗！” 那瘦猴搓着手道：“三哥，对不住，之前确实是我的错，这妞儿可实在是顶好顶好的！” 看着这俩人把自己当货物一样各种品评，曲如意心里一阵厌恶。 她摘下了斗笠，盖在了毛驴的头上。 见状，那瘦猴更是乐了：“呦呦呦，小妞还主动露脸给咱看呢！可太懂事了！” “对了三哥，你是说这小妞脑子有问题不？看来确实是有点问题，你看她见了咱一点也不怕，怕是还没闹明白咱们是干啥的呢！” 瘦猴便哈哈笑着，边下了马往曲如意那里走去，口中还说道：“妞儿，别赶你这破驴车了，来，跟哥哥骑大马，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 曲如意也冲着瘦猴笑笑，同时伸手，又将自己的蓑衣给解了下来。 还主动下了驴车，走向了瘦猴。 瘦猴这会儿都美得不行了，可正当曲如意靠近他时，曲如意藏在袖子里的手突然伸出。 一柄短刀被她握在手中，接着刀刃一翻，就挥向了那瘦猴的脖颈！ 那瘦猴看上去也是老山贼了，虽然之前一副色迷心窍的模样，但面对曲如意的突然袭击，他也非毫无防备。 嘴里骂了一声的同时，那瘦猴脚步飞退，堪堪避过了这一刀。 接着，他就抽出腰间的砍刀，斩向了曲如意。 “你刚才出刀太明显，但凡懂点武学的人都能防住你。” 而那瘦猴不知道的是，此时正有一道他看不见的虚影，飘在曲如意身边点评道。 “还有他这一刀，你论力气论武器都比不过他，硬接绝非上策。” 在李双全说话时，曲如意已经举起了短刀想挡住这一刀。 但正如李双全所说，不论是力气，还是兵器，曲如意都比不上那瘦猴。 瘦猴的砍刀硬生生的砸在了曲如意的短刀上，那力道直震得曲如意虎口发麻，短刀也掉在了地上。 瘦猴嘿嘿一声冷笑，举刀就要架在曲如意的脖子上。 他本意只是想着架住这漂亮妹子的脖子，让她别再乱动。 可谁成想，他才刚把刀一横，曲如意竟主动把脖子伸了过来。 还没等瘦猴反应，曲如意的脖子就这么跟刀刃来了个亲密接触。 那磨得飞快的大砍刀，就这么斩下了一颗大好的头颅。 死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那叫一个毫不留情。 瘦猴和光头全傻了。 瘦猴呆呆地站在那里，曲如意的鲜血喷了他一身他都没反应过来。 那光头愣了片刻后也是急忙忙下了马，接着愤怒的冲着瘦猴骂道：“你他娘的干啥呢！好容易碰到个这么好的极品，你怎么就这么给弄死了啊！” 瘦猴人都是懵逼的：“不是！三哥，不是我啊！” “放你娘的狗屁，不是你是谁！还能是人家自己凑上来找死的不成！” “真是她自己……” “是个锤子！她就算真是个傻子也应该知道怕死啊！你自杀能死得这么干脆，死得这么利索？” 瘦猴想辩解，可他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因为哪怕是他自己都觉得，如果有人用刀架着他的脖子，别说让他这么主动求死了，就算是刮破他脖子上的一点皮，他都得吓得哆嗦哆嗦。 谁不怕死啊！ 怎么可能有人会不怕死啊！ …… 七月十七的清晨，曲如意揉着脖子从驴车上坐了起来。 “可以看得出，你实战经验太少。” 李双全从旁点评道：“你应该摸清楚你和对方的实力差距，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做出摘斗笠解蓑衣这种动作。” “我会假装瑟缩的等敌人主动上前，待他彻底放松警惕再突然出手。你那样做，反倒是让对方小心了。” 曲如意叹了口气：“我当然也知道，我这不是想着试试自己的身手吗，没想到都过不了一招。” “练手的话，那个山匪倒的确是个不错的练功对象。实力比你强，但并非你完全打不过，如果你能在他手下过五招，你差不多就能稳赢普通人了。” “若是你能胜他，你的战斗技巧应当就能顶的上一个大头兵了。” 曲如意有些纳闷：“他一共就出了一招，我看着也就是挥挥刀而已，怎么在你口中他的实力好像还不错？你怎么看出来的？” 李双全回道：“是不是练家子，从他一出手就能看得出来。” “他躲你攻击的速度很快，拔刀的速度更快。拔刀熟练与否，就能看出他的深浅。” “初学刀的人不会经常拔刀，只有把刀作为惯用武器用于实战的熟练刀客，才会经常拔刀。” 曲如意理解了李双全的意思。 “那看来这个对手还是挺合适的，”曲如意摩拳擦掌，“咱们走，这趟去龙牙关之前，我得先把自己的实力磨炼出来！” 曲如意很清楚，这次去龙牙关，她和李双全又得斩一个秽神。 而且龙牙关里的人，可不像汾城那些百姓，她靠着点三脚猫功夫就能周旋。 龙牙关里人人皆兵，要是没点真本事，曲如意觉得她去了龙牙关，只会给李双全拖后腿。 其实如果曲如意不想练，李双全也不会逼她。 但既然曲如意自己有兴趣，也有斗志，李双全也不会拦着她。 这么多天的相处，李双全早就清楚，这个妹子打定主意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曲如意驾着驴车笑呵呵地就往前赶去。 一个多时辰后，某个光头躲在林间，看到一个姑娘一边赶着驴车，一边笑嘻嘻地大声唱着歌而来。 看着那姑娘一个人兴奋的劲儿，光头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这妞儿是受什么刺激了吗？ 他劫道劫了这么多年，见过很多被他劫了之后吓疯的。 但他还没劫就疯了的，这貌似还是头一个…… 第29章 这是高手，这是个高手 光头是很有职业操守的。 作为一个专业山贼，他评判客户只在乎两个方面。 有没有钱，好不好看。 脑子好不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个疯了唧的姑娘看上去肯定是没什么钱了，但还是很漂亮的。 于是光头还是赶回了山寨，通知了山寨里的人。 接着便带着自己的兄弟瘦猴，骑马追上了那个疯姑娘。 疯姑娘看到两人时，表情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如果光头没看错的话，他都觉得这姑娘好像有点…… 跃跃欲试的？ 这让光头忍不住又上下左后好好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他都怀疑这姑娘是不是什么诱饵，其实还有高手在埋伏。 瘦猴却没想那么多。 他下了马，搓着手走向了这个漂亮姑娘。 谁知这漂亮姑娘竟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短刀。 也没偷袭瘦猴，就是拿着刀看着瘦猴。 过了一会儿，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瘦猴：“？” 看着面前的姑娘摆出架势，瘦猴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 他应该，大概，也许是来劫道的？ 怎么有种要被劫道的感觉？ 谨慎又小心地重新打量了一番这妹子，瘦猴慎重地抽出了腰间的刀，做出了应战的姿态。 瘦猴作为一个同样专业的山贼，他劫过很多道。 绝大多数被他劫的人，都会吓得抱头蹲防，不敢动弹。 别说反抗了，求饶都来不及。 那些极少数敢反抗的，也分为两种。 一种是被逼无奈，想要拼死一搏的。 这种人往往比较拼命，但说实话实力也普遍不怎么样，瘦猴杀过很多。 还有一种，则是高手。 真正的高手。 这种人不会表现出害怕，自始至终都非常沉稳淡定，这种高手也不会将他们视为山贼，只会把他们当做敌人。 以前瘦猴就遇到过一个高手，那是个要前往龙牙关赴任的偏将，瘦猴甚至没从对方手下接下三招。 如果不是当时有大哥救场，瘦猴必死无疑。 而现在这个姑娘，就给瘦猴一种高手的感觉。 别说瘦猴，连光头见状都下了马，拿着刀做好了协同对敌的准备。 瘦猴和光头就拿着刀和姑娘对峙着，谁都不敢先动手。 过了半晌，见姑娘没有动作，瘦猴才敢壮着胆子，试探着朝姑娘挥了一刀。 那姑娘立刻侧身躲闪，接着短刀一挥，就抹向了瘦猴的脖子。 瘦猴瞳孔一缩。 倒不是他害怕了。 而是他惊呆了。 这姑娘什么情况？ 虽然是躲过了自己一刀，但这姑娘侧身挥刀的动作无异于将自己最薄弱的侧面给暴露了出来。 现在瘦猴只需要调转挥刀的方向，就能一刀砍在这姑娘的身上。 可是…… 这不是个高手吗？ 高手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吗？ 这其中有诈，亦或是这姑娘实力强到根本不怕侧面来的攻击？ 还是说这姑娘是佯攻，就等着骗他抓弱点？ 这一瞬间，瘦猴脑子里想了很多。 但长久以来刀口舔血的战斗本能，让瘦猴下意识的就调转了用力的方向，将刀砍向了姑娘的侧身。 这一刻，瘦猴是很后悔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天真了，中计了，上当了。 直到…… 噗！ 这一刀结结实实的砍在了姑娘的腰上，血呲了瘦猴一手。 还没等瘦猴反应过来，被砍了一刀的姑娘就倒在了地上。 倒下时还不忘拿短刀往脖子上来一下，完成了一波干脆利落的自杀。 瘦猴：“……” 瘦猴拿着刀搁那儿站了半天。 最后转头望着光头道：“三哥，她真是脑子有问题啊。” 他打架这么多年。 头一次赢得这么懵逼，这么无语。 同时，他劫道这么多年。 也是第一次，有种被碰瓷的感觉。 …… “躲得倒是还可以，但进攻太鲁莽。” 七月十七，清晨。 李双全给曲如意做着点评。 曲如意认真的听着，同时还看着李双全的虚影做了好几个正确的格挡动作。 她也跟着比划了起来，很快就找到了感觉，立马又信心满满的哼着歌赶着车找那俩山贼去了。 很快，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曲如意拿着短刀，面对一脸警惕的瘦猴。 “这是个高手。” 瘦猴心里这样想着，朝着曲如意挥出了一刀。 曲如意立刻侧身闪躲，同时朝着瘦猴发动了攻击。 瘦猴意外于曲如意的动作，还在奇怪曲如意为何会暴露自己的弱点，手上却不由自主的调转了刀锋，斩向了曲如意的侧身。 让瘦猴没想到的是，曲如意的短刀却立刻收了回来，拦住了瘦猴这一刀。 接着曲如意借力打力，短刀在刀刃上摩擦，带动着瘦猴的刀偏斜了一些。 瘦猴表情骤变。 果然是高手！ 这种像是能预料到他动作的反应，这样精湛的技巧，这绝非一般人！ 瘦猴立刻扬手抬刀，跟曲如意短刀分开的同时，反手一刀劈向了曲如意。 他知道，以对面这个高手的反应速度，自己这一刀肯定不会中。 但他也并没有想着只依靠这一刀就战胜曲如意。 他明白，像这样的高手，肯定不会轻易中自己这一刀。 要么会躲闪，要么会格挡。 往左躲，还是往右躲，还是会挡住呢……瘦猴在脑海里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应对面前这位高手的下一步进攻。 然后。 然后瘦猴就看到自己这一刀，不偏不倚的劈在了面前这位高手的脑袋上。 “大意了。” 高手这样说了一句。 然后脑袋上顶着把刀，倒在了地上。 瘦猴：“……” 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他刚才那一刀，很快吗？ ……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以为人家拿的刀势大力沉，挥动起来较慢，你躲避的时间会很多。” “但实际上，那把刀对他而言如臂使指，而且真正的战斗容不得半点侥幸心理，你还是对战经验少了些。” 李双全点评后，又教了曲如意几招。 曲如意摸摸脑袋瓜，再度启程。 三次，五次，十次。 二十次，二十五次，三十次。 正如李双全所说，曲如意的实力和瘦猴的确有差距。 哪怕后面曲如意次次提着小心，一招一式稳扎稳打的与那瘦猴对抗，也总会倒在瘦猴的刀下。 但曲如意也在不断的提升。 虽然重复同一天的战斗，无法增长她的力量，但却可以磨炼她的技巧。 等到第四十九次时，曲如意已经成功将短刀架在了瘦猴的脖子上。 然后被那光头给偷袭了。 又一次醒来的曲如意伸了个懒腰。 她捶了捶自己的后背，感觉那里好像还有被光头偷袭后留下的伤口。 “不讲武德！”曲如意如此点评道。 “是你最后有些大意了，但也可以理解，”李双全笑着道，“毕竟训练颇有成效，你已经能稳赢那个瘦子了。” 曲如意进步的速度比李双全想象中更快。 因为曲如意并非只是简单的记住瘦猴的套路，然后背板一般的躲避瘦猴的攻击。 在后面每次练习中，曲如意都会试着刻意改变自己的进攻套路，从而诱导瘦猴出不同的招式，来更好的磨炼随机应变的能力。 曲如意现在练出来的都是实打实的战斗技巧，现在的她，真正拥有了能单杀一名身体素质比她更强，武器比她更好，且实战经验丰富的山贼的能力。 而从一个武学新手提升到这一步，曲如意只用了四十九次循环。 连李双全都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天才。 当然，除了天赋，这跟曲如意自己坚韧的意志和心态有关。 一直失败一直被杀其实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虽然李双全没经历过，但他能想象的到。 “走。” 李双全望着曲如意：“这次，该继续向前赶路了。” 第30章 山寨 驴车缓缓前行着，直到被两匹马拦了下来。 马上的光头和瘦猴看着驴车上的曲如意，都露出了不善的笑容。 曲如意这次没有下驴车，也没有摆好架势准备迎战。 她只是坐在驴车上，往下压了压斗笠。 见曲如意这副模样，瘦猴跳下马，嘿嘿笑道：“小娘子莫不是害怕了？” “莫怕莫怕，我都不是什么好人，你怕也没有用。” 瘦猴说着，搓着手就要往曲如意身边去。 结果他才刚刚靠近驴车，曲如意握着斗笠的手便猛地一扬。 斗笠瞬间飞向了那瘦猴的面门，瘦猴急忙矮身躲闪，可当他再站起来时，脖子上已经抵住了一把短刀。 “别动，再动杀了他。” 曲如意望着想要下马支援的光头，缓缓说道。 那光头立刻不敢有别的动作，而那瘦猴，更是被紧贴着自己脖子的冰冷短刀吓得忍不住瑟缩。 他到现在都才刚刚反应过来，这个看上去柔弱无力的姑娘，是怎么在瞬间制服自己的。 这一手短刀玩得太精湛！瘦猴清楚，这是高手，真正的高手！ 这次，他们真碰到了硬茬子。 其实只要曲如意想，她早在第十几二十次循环时，就已经有能完美偷袭瘦猴的能力了。 但她之前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她还要靠瘦猴喂招。 现在，情况就不同了。 她不需要瘦猴来练手了。 真正的杀人技，往往都不是刀剑相撞，你来我往的过招。 一招一式的叫切磋。杀人，讲究的只有干脆利落。 “女……女侠，小人有眼无珠，不该招惹女侠！还望女侠高抬贵手，放过小人一马！” 那瘦猴也算能屈能伸，这会儿求饶的那叫一个熟练迅速。 “是啊女侠，我和他都是青龙寨的人，我们大哥还认识龙牙关的将军，你要是动了我们，我大哥和龙牙关的人都不会放过你的。” 光头也赶紧说道：“这次是我们打了眼，冲撞了高人，我们愿给您赔罪，看在龙牙关的面子上，咱们之间还是别闹得太僵好！” 曲如意秀眉微蹙：“放什么屁，龙牙关的将军会和你们这群山匪勾结在一起？！” 曲如意从小听的故事中，龙牙关都是为国为民，大义凛然的英雄形象。 岂是这些拦路抢劫，欺男霸女的强盗能攀附的？ “我们大哥以前也是龙牙关的人！后来出了些事他才带着兄弟们出来自立门户的！但我们大哥和龙牙关那位展将军的关系还是很好的！” 瘦猴生怕曲如意一刀抹了自己，忙把家底都搬了出来：“我们手里还有龙牙关的信物，不信可以给你看！” 瘦猴说完，那光头也想起了这一茬，从自己的腰间摘了块铁令牌。 令牌上，刻着“龙牙”二字。 魂魄状态的李双全在曲如意身边说道：“那确实是龙牙关的令牌，还是亲卫令牌。” “会不会是劫龙牙关的官兵抢来的？”曲如意小声问道。 她的声音再小，离她很近的瘦猴也不可能听不到。 还不等李双全回答，瘦猴就扯着嗓子道：“女侠！怎么可能是我们抢来的啊！要是我们敢抢龙牙关的人，我们山寨早被龙牙关的那些人给荡平了啊！” 曲如意一想倒也是。 就这些山贼，虽然打她是没什么问题，但跟龙牙关那些真正沙场搏杀的正规军肯定还是有差距的。 要是真劫了龙牙关的人，他们山寨也活不到现在了。 看来，这山寨还真跟龙牙关有些关系？ 曲如意正思索着，一旁的李双全便说道：“跟着他们去山寨看看，我倒是记起在龙牙关听那位将军说起过一个人，恐怕就是他们口中那位大哥。” “如果真是的话，咱们应该能从他们山寨看见些特殊的‘东西’。” 特殊的东西？ 曲如意也来了些兴趣，她收了短刀，一脚将瘦猴踹倒，随后望着二人道：“带路，领我去你们山寨看看。” 瘦猴和光头都一怔。 “这不会真是个顶级高手……” 被踹的踉跄好几步的瘦猴，走到光头身边小声道：“还敢跟着咱们去山寨，太艺高人胆大了！” 他们哪儿知道，曲如意敢孤身入虎穴，压根不是因为艺高人胆大。 单纯只是因为，她不怕死而已。 “咱领她过去，会不会给咱们寨子惹麻烦？”瘦猴还有些担忧。 “怕什么，反正有大哥在，大哥的实力你还不放心吗？” 两人小声合计了两句，接着便谄媚的冲着曲如意说道：“行，那我们带女侠去寨子看看。” “我们大哥也喜好结交江湖高手，能见到女侠，想必我大哥也会很高兴的！” 说罢，两个人还主动牵来一匹马，让曲如意骑。 曲如意却又坐上了自己的小驴车。 这驴兴许是真累了，走得那叫一个慢。 开始骑着马的光头和瘦猴还想着，让马走慢一点，跟驴车保持一个速度。 但这马哪怕是把速度降到最低，都还是要比驴车快很多。 甚至光头都怀疑，自己走着都比驴车快。 于是他和瘦猴就下马，牵着马往前走。 然后他俩就发现。 他们走着还真比驴车快……！ 这整的两人都无语了。 照着这个速度，等到了山寨天都黑了。 而且他俩都是江湖人，快言快语性子也急，这速度真给他俩憋屈得够呛。 最后，光头绷不住了。 他拉上了瘦猴，上前将小毛驴从驴车上解了下来。 然后，把两匹马套在了驴车上。 再然后，他俩抱着小毛驴，把小毛驴扔进了车斗里。 曲如意愕然的看着两人这一通操作。 小毛驴也愕然的看着两人这一通操作。 它做驴这么些年，拉了这么些年车，万没想到，自己竟有一天也能坐上驴车。 而做完这一切的瘦猴和光头则上了马，催马拉车，领着曲如意就往山寨里奔。 看他俩恨不得把马屁股抽烂的架势，就可想而知他俩之前心里多憋屈了。 沿着官道走了一会儿，又穿过几条小路，俩人带着曲如意找到了那座位于山中的寨子。 其实寨子并不大，甚至曲如意觉得还没有曲府大，搭建的也比较简陋，外围墙只是拿几根木头毫不加工的堆砌在一起。 一到了寨子，光头就扯着嗓子喊道：“大哥！大哥！我们回来了！” 很快，曲如意就看到一个长得还算儒雅随和的中年男人，从寨子中那座最大的木屋里走了出来。 中年男人走到了瘦猴和光头的身边。 他看看瘦猴，看看光头，又看看被俩人拉着的曲如意和那头毛驴。 沉默了片刻，中年男人才问道：“谁教你们这么打劫的？” 这俩人有半点打劫的样子吗！纯像是两个车夫在给人拉车！ 丢人！ 瘦猴尴尬地笑笑，凑到中年男人身边小声道：“大哥，点子扎手，这妞儿我们俩对付不了。” 中年人奇怪的看着瘦猴：“那她怎么会跟你们来寨子里的？” “她自己要来的！” 瘦猴说道：“她要我们给她带路，说要来山寨看看！” 中年人又一阵沉默，这才上前，冲着刚从驴车上跳下来的曲如意道：“姑娘，想来我那两个愚笨的弟弟之前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 “不知姑娘来我寨子何意，是想找我讨个说法不成？” “哦，我就是来看看你。” 曲如意笑眯眯地说道：“看看展将军那位即便神志不清也始终忘不掉的何军师，现在过得怎么样。” 曲如意这话一出，中年人立刻瞪向了身后的光头和瘦猴。 可光头和瘦猴此时也是一脸震惊，忙道：“大哥，不是我们说的！我们怎么敢乱提此事！” “我确实不是听他二人说的。” “我是听展将军自己，提起的你。” “展将军说她命不久矣，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未再见你何苍厄一面。” 正学着李双全说话的曲如意，如是说道。 第31章 来者是客，进来坐坐 其实在来的路上，曲如意就听李双全提起了些关于龙牙关那位将军展被看的事。 展被看是龙牙关建关八十年来唯一一位女将军。 她生从龙牙生，长从龙牙长，自小就待在龙牙关，几乎没怎么去过别处。 自小沙场征战，她凭借着冠绝三军的武艺和赫赫战功，最终成为了新的镇南大将军，执掌龙牙关。 如今，展被看已三十余岁，比起年少时的她，展被看实力更强，也更为成熟冷静，可以说正是当打之年。 李双全告诉曲如意，他在上次去龙牙关时，为了那把能够开启大楚王宫的龙纹钥匙，与展被看切磋交手。 而战败的展被看，请求李双全杀了她，因为展被看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可能要顶不住秽神意识的侵蚀了。 在意识完全被秽神吞没前，展被看感慨说，她此生未竟之愿有一，遗憾有一。 未竟之愿是，她未曾灭了狼蛮子，为大楚南方续万世太平。 遗憾则是，辜负了她曾经的军师，甚至最后也未能再见一面。 之后，展被看就彻底被秽神占据了。 李双全为了自保，当然不会冒险与秽神交战，立刻逃离了展被看附近。 不过在离开龙牙关前，他偷偷找龙牙关的人打听了一下，展被看的军师是什么情况。 因为在李双全看来，展被看内心的弱点，很可能会是这个军师。 在多方打听，以及白天魂魄形态窥探龙牙关机密之下，李双全得知了这位名叫何苍厄的军师的情况。 在二十年前，展被看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时，龙牙关有一个比她大上七岁的年轻人非常出名。 那个年轻人叫何苍厄，那时何苍厄已经接近二十岁，也已经上阵杀敌。 他不仅武功高强，骁勇善战，更是用兵如神。甚至曾经以八百骑兵，破了狼蛮子七千精锐。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何苍厄肯定会成为龙牙关下一任执掌者。 直到后来，展被看的横空出世。 她在刚上战场时，就展现出了惊人的武学天赋和领导才能，在队伍被狼蛮子围困之时，十几岁的展被看精准找出地方薄弱点，最后硬是带着队伍从敌人的包围中杀了出来。 之后展被看屡立奇功，甚至有段时间，人们都逐渐忘记了何苍厄的存在。 因为展被看太耀眼了。 直到龙牙关老将军战死，龙牙关要挑选新的镇守者。 按照龙牙关特殊的惯例，龙牙关的大将军并非大楚王上一人决断，而是要龙牙关里的人进行选举，以此确保真正的举贤任能。 那时，龙牙关的人们才想起，龙牙关曾经还有一位，叫何苍厄的天才。 人们为何苍厄感到惋惜，觉得他生不逢时，若是没有展被看，他定是下一任将军无疑。 还有人猜测，何苍厄会不会妒忌展被看，两人会不会有矛盾。 甚至龙牙关好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兵都亲自找到了何苍厄，跟何苍厄沟通，希望何苍厄别因此跟展被看产生嫌隙。 但何苍厄非但没有像人们想的那样与展被看不和，甚至在展被看成为将军后，他还主动表示，愿意作为展被看的军师，辅佐展被看。 那一年，两人联手，率军将狼蛮子杀退二百里，将龙牙关的旌旗，插在了曾经狼蛮子的老巢上。 也是自那年之后，龙牙关再未尝败绩，不曾失守一次，不曾让狼蛮子再进犯一里。 “黄风北卷沙埋甲，铁马南挥镇危峡。 山河万里此关后，孤狼何以撼龙牙。” 二人立于狼蛮子老巢合写的这首《龙牙歌》，也成了龙牙关将士们上阵前的战吼，声声战歌，摇晃山河。 龙牙关很多人都不知道何苍厄和展被看是如何相处的，他们只知道，这两人合作无间，而且几乎形影不离。 直到，十年前。 与大楚其他城市不同，可能是因为有狼蛮子的威胁在，也可能是因为其他某些原因，直到敬神七年，大楚王上才将一位天师派来了龙牙关。 天师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龙牙关，也被秽神的阴影笼罩了。 具体那年还发生了什么，李双全没打听到。 他只听说，何苍厄那年似乎是做错了什么事，带着几十个有些疯癫的弟兄叛逃了龙牙关，不知所踪。 展被看还下令说，何苍厄是龙牙关的叛徒，日后不许何苍厄进龙牙关半步。 不知情的人都觉得何苍厄是做了什么特别对不起展被看或是龙牙关的事，可从展被看对于何苍厄的留恋来看，李双全可不觉得这两人是真有什么深仇大恨。 结合时间，李双全甚至敢肯定，何苍厄的离开，与秽神的到来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他让曲如意复述自己的话，想要勾起何苍厄说起曾经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他才好想办法除了龙牙关的秽神。 果然，听曲如意说起“展将军”，何苍厄的眼神出现了些许变化。 他应当是个老油条了，心思缜密的同时心态还非常冷静，若非是李双全紧紧盯着何苍厄，恐怕也难发现何苍厄神情的不对。 “若果你真的去过龙牙关，当知道我与展被看势不两立，与龙牙关也如此。” 何苍厄缓缓说道：“展将军便是真有遗憾，只怕也不是未见我，而是未杀我。” “与龙牙关和展被看势不两立，可你的两个兄弟没少借着龙牙关的名头和那块亲卫令牌的势啊。” 曲如意看看瘦猴和光头：“你们就是这么势不两立的？” 瘦猴和光头此时脸色都挺不好看的，其实他们大哥一直严禁他们搬出龙牙关的名头，但之前为了保命，他们也实在没办法了。 “我逃出来时身上恰好带着块令牌，而且我向来不是什么讲道义的人，我只讲利益，既然蹭龙牙关的名声可以保平安，那何乐不为？” 何苍厄倒是也有话说。 他的情绪自始至终都格外淡定，而且给人心理的压迫力非常强。 曲如意觉得自己非常看不透这个人。 “不愧是当年杀得狼蛮子丢盔弃甲的龙牙军师，”曲如意在心里嘀咕，“这城府心计确实稳重老辣。” 她甚至感觉，如果让何苍厄去对付汾城那个智力稍微有点不在线的秽神，只怕何苍厄就算没有死而复生的本领，也能把那秽神玩弄的找不到北。 ——这是跟何苍厄短短几句交流后，曲如意的感觉。 她觉得，她这感觉并不夸张。 李双全显然也在想办法撕破何苍厄这张油盐不进的面皮。 他能看得出何苍厄对他们戒心很重，如果不想办法让何苍厄说真话，让何苍厄信任他们，那李双全觉得他根本不可能把何苍厄带去龙牙关，让他当弱点来对付秽神。 所以李双全决定，再下一剂猛料。 他让曲如意学他说话，随后开口道：“那若是阁下真与展将军势不两立，我还得跟阁下说个好消息。” “展将军已经死了，她的身体，现在被那个怪物彻底占据了。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正如李双全所料。 当他如此说完后，一直古井不波，克制着情绪的何苍厄，瞳孔稍稍收缩了些。 而李双全还在继续说道：“再告诉你个消息，距离此地不远的汾城，你应当知道。那里的怪物，被我给除了。” “我师承秦国降神司少卿，会降秽除妖之法，同时我是汾城曲家大小姐，若是你不信，可以派人，去汾城问问。” 曲如意复述完了李双全的话，她也终于看到了何苍厄神色的变化。 何苍厄很快转过身去，他边往山寨的木屋走，边说道： “来者是客，进来坐坐。” 第32章 疯兵 木屋内比较简陋，别说土匪的山寨了，曲如意甚至觉得汾城附近那个村里随便哪户人家，房子里的装修都比这山寨要好。 瘦猴和光头被留在了外面，房间里，只有曲如意和何苍厄。 ——当然，还有何苍厄看不到的李双全。 只是，李双全和曲如意正这么想着。 何苍厄便缓缓开口道：“姑娘，刚才那些话，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 “我听闻修道之人懂一种隔空传音之法，当是有人以此法说与你，你再学舌与我。” 刚坐下的曲如意当时就有点没坐住，差点就要站起来，就连李双全的神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别太慌张。” 何苍厄拿起茶壶，给曲如意倒了一杯茶：“有些凉了，莫要见怪。” 见曲如意还是警惕的望着他，何苍厄才又道：“看你之前的表现，你应该和那位合作过很多次，你学他说话学的很自然。” “但我擅长看人，我看得出来，你的情绪与你说的话对不上。” “你看我时的眼神是对我抱有惧意的，应当是我让你感觉看不透，可你对我说的话，却充斥着要算计我，引我上钩的意味。” “还是那句话，别太慌张，能进这间屋子的，都是我的座上宾，我也信任你说的话。我相信你见过展将军，也相信你说的汾城的事。” 何苍厄说着，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下，还刻意将茶水喝光，又按在了桌上。 示意，茶里没毒。 曲如意也不是怕毒，她的体质本就百毒不侵，只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而已。 还是李双全转换角色比较快，他在曲如意身旁说道：“既然他看出来，那说话也方便了。” “直接跟他说，展被看还有救，问他要不要去龙牙关。” “他现在其实还在伪装，他绝对没有百分百信任你，只是给自己套上了一层爽快人的面具罢了，既如此，我们也来点爽快的。” 曲如意立刻对何苍厄说道：“何军师，展将军还有救，只要你跟我们去龙牙关一趟。” “可以，但我即便去了又能做些什么呢？” 何苍厄说道。 李双全眯着眼睛：“他这话不仅是在问咱们，也是在问他自己。” “他在思考，如果咱们真的是骗子，想骗他去龙牙关，那能利用他做些什么。” 曲如意很惊讶的看了眼李双全。 虽然她现在不好开口问，但她眼神里满是“这你都能猜到？”的震惊。 李双全看看曲如意，很是淡定的说道：“我胡说的。” 曲如意：“……” 虽然李双全这么说，但曲如意也觉得李双全说的有道理。 何苍厄肯定没有那么轻易就完全信任他们，而在曲如意看来，想让别人取得信任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展现出贪婪。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随便相信一个无缘无故就完完全全对他好的人，绝对会怀疑这是个骗子。 互有需求的合作，才能让彼此都放心。 所以，即便曲如意和李双全真对何苍厄没什么企图，此时的曲如意还是说道：“首先，想要祓除展将军身上的怪物，你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因为你是展将军心中的牵挂。” “其次，我们也不想白干活，除了那怪物后，我们想从龙牙关拿些我们需要的东西，如果你能跟我们站在一个阵线，到时候我们做事也会方便很多。” 果不其然。 当曲如意表现出自己有所求后，何苍厄点了点头。 而李双全也跟曲如意说道：“你再问问他，当年是不是从龙牙关带出来了一批疯癫的兵，问他那些兵现在还在不在，如果在，你就说你能先试着治好其中一两个，来证明你的能力。” “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信任你。” 曲如意一听就一挑眉。 疯癫的兵，这个曲如意倒是不难理解，多半是被秽神给影响了呗。 可她这些天只顾着跟瘦猴练武了，哪儿学过怎么治疗秽神的影响？ 这不是难为她吗。 “别忘了，天快黑了。” 见曲如意的神情，李双全立刻道：“你只需要跟他说，让他准备我需要的东西，等到晚上我自会出手。” 曲如意将李双全的意思表达给了何苍厄。 何苍厄一听曲如意提到“疯兵”，难得出现了些许犹豫。 随后才道：“我确实从龙牙关带出了一些将士。” “若你当真能治好他们，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提供一切帮助。” 此时何苍厄的语气跟刚才又不同了。 显然正如李双全所说，何苍厄之前也只是故作直爽。 直到现在，何苍厄似乎才真的对曲如意有了些信任。 但曲如意也不知道，这信任的背后，是不是还隔着一层面具。 果然，她最讨厌跟这种老油子聊天了。 又累又烦！ 何苍厄带着曲如意，去了山寨的角落。 在往那里走的路上，曲如意留意了一下山寨，发现这山寨里安静的不行。 似乎除了何苍厄，这里就只有瘦猴和光头两人了。 “这个山寨本不是我的，而是我二弟，三弟与四弟的。” 何苍厄主动说道。 “我离开龙牙关后途经此处，就被这山寨原本的主人给劫了，他们不是我的对手，而我当时带着十几个将士，也缺个落脚的地方，便占了他们山寨。”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认了我做大哥，之后一次意外，我二弟没了，我干脆就将寨子里其他人都遣散了。三弟四弟没走，陪着我在寨子里呆着。” “因为寨子里养了很多‘病人’，这么多张嘴吃饭也是个问题，所以我并不阻拦我两个兄弟去劫道，毕竟这是来钱的路子。” 曲如意啧了一声：“且不说劫道有没有问题，若是劫财为了生活，那劫我这女子又是图什么？” 何苍厄却一副根本不想替自己两个结拜兄弟辩解的模样：“我也没说过他们是什么好人，他们自始至终都是山贼，都是恶人，劫女人，自是为了泄欲。” “你好歹也是龙牙关以前的大军师，为国为民大义凛然的，怎么不拦着他们点？” “我在龙牙关时是军师，也未曾做过对不起大楚的事。” 何苍厄淡淡道：“但我不在龙牙关了，国民又与我何干？” “这世道乱成了什么样子，你会降妖除魔就应该比我更清楚。活在这样的世界，还有什么做好人的必要？” “不及时行乐，死都死得遗憾。” 曲如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反驳。 只能说人各有志，每个人的活法也不一样。 可能何苍厄已经看淡了是非对错，曲如意也明白，在现在这样的世界，或许何苍厄这种自私的想法才是最正确。 但这注定不是她曲如意的活法。 跟着何苍厄走到了山寨的角落，曲如意看到了搭建在这里的巨大笼子。 而当她和何苍厄靠近笼子时，那里面立刻传来了一阵嘶吼。 接着，一个个面目狰狞的“人”，就冲到了笼子边，疯了一样的挣扎着，咆哮着。 曲如意看得直皱眉。 汾城里几乎人人信仰所谓的神仙，可当时汾城的那些百姓也是有自己理智的。 哪怕是当初南民巷里那些被改造的怪物，貌似也没有这么疯狂？ “果然。” 李双全倒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他穿过了笼子，走到了一个咆哮着的“人”的面前，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 随后，冲着曲如意说道：“他们跟汾城的百姓不一样，汾城的百姓是在天师的带动下，主动信仰秽神的。” “但他们，本来应当不信仰秽神，甚至对秽神有强烈抗拒，但最后被人给强行扭转了神智，才变成了这副模样。换句话说，他们是被人给逼疯的。” “那为什么他们会被人给逼疯？龙牙关里又为何只有他们这十几人被逼疯了？” 曲如意这次直接问出来了。 既然何苍厄认为她在和人隔空传音，那她干脆也就不装了。 “你觉得什么人会对秽神有强烈抗拒？”李双全反问了一句。 曲如意愣了愣后，立马反应了过来。 会抗拒秽神的，曲如意在汾城只见过两个。 孙氏，和她爹曲山成。 而这两人的共同特点，毫无疑问便是…… “这些人，都被秽神选中过，成为过秽神宿主？” 李双全点点头。 “秽神毫无疑问是天师带去的，而天师作为楚王派来的人，本身肯定也是楚国人。” “楚国人都清楚龙牙关的重要，也清楚展被看的强大，所以楚王和天师应当都不希望展被看成为宿主，他们更希望龙牙关的其他人成为宿主，让展被看成为信徒，这样才不会有损龙牙关的战力。” “所以那位天师应该是在龙牙关里一个个找人，强行扭转他们的意志，试着让他们成为秽神宿主。但秽神可能是不满意他们的身体，所以天师试验了一个又一个。” “至于为何龙牙关只有这些人被逼疯了……” 李双全没说，曲如意也明白。 因为之后，展被看就主动牺牲了自己，成为了秽神宿主，阻止秽神祸害更多人。 “你，有办法治好他们吗？” 何苍厄像是没听到刚才曲如意对李双全说的那两句话，只是开口问道。 “有。” 李双全说道，“让他准备香炉黄纸鸡血糯米白烛，再去取清泉水三桶，以及好剑一把，” “这些人全治好有些难度，但治上一两个，还是没问题的。” 当曲如意把需求告诉何苍厄后，何苍厄立刻让瘦猴和光头去附近的镇子里搜集东西。 曲如意看到，这次瘦猴和光头出发前，不仅用什么东西塞住了自己的耳朵，连嘴里都含了些什么东西。 “他们一直生活在山寨里，这里没有天师传道，秽神自然也影响不到他们。” “但一般人多些的镇子，百姓就都被秽神影响了，他们这么做应该是想着少听，少说，防止自己也变成那些百姓一样。” 李双全解释道。 一旁，何苍厄虽然听不到李双全的话，但他也在给曲如意解释着：“当年我带着这些将士离开龙牙关时，其实也试着去附近的镇子，看能不能找到郎中治好他们。” “我之前没怎么出过龙牙关，去了镇子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楚国其他地方，早就已经被那怪物给影响了。天下早已没了太平之地。” “这也是我最后在这山寨落脚的原因之一，这里偏僻，那怪物光顾不到。” 虽然何苍厄的语气还是没什么波澜，但不知为何，曲如意似乎听出了他的无奈和悲哀。 疆场横刀立马，斩将杀敌，本以为只要龙牙关不到，背后的大楚就能万世太平。 可蓦然回首时才发现，在他们背后的大楚，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万家灯火。 而是早已朽烂彻骨，早已无可救药。 这样的无奈，或许只有何苍厄这种真正在边关征战，抛洒热血的将士，才能明白…… 第33章 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等瘦猴和光头拿来了李双全要的东西，天也黑了下来。 李双全找了个地方恢复了实体，随后跟何苍厄见了面。 何苍厄早就知道曲如意还有个“同伙”，所以对突然出现的李双全毫不惊讶。 但瘦猴和光头却吓傻了。 因为他俩刚把买来的东西放到了储物的房间，还亲自关上了门。 结果没过几分钟，那房间里竟然走出了个大活人。 差点没吓得这俩人怀疑人生。 李双全也没和何苍厄等人多说话，只是摆出一副高人做派。 将瘦猴和光头买来的东西准备了一下，就让何苍厄从笼子中放一个人出来。 何苍厄从笼子里领了个人，带到了李双全的面前。 这人依旧是疯疯癫癫的状态，不过不论他如何疯狂，如何挣扎，何苍厄都只用一只手，就钳制住了他。 从这曲如意也能看出来，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跟个官老爷似的何苍厄，实力有多强。 毕竟，这曾经是在龙牙关杀退狼蛮子百余里的男人啊。 将那疯兵按在了李双全的面前，何苍厄朝着李双全点点头。 李双全立刻动手，将写好的符箓贴在了那疯兵的额头，随后点烛焚香，如做法一般念起了咒语。 曲如意在旁边，本想着学习学习，可从李双全念第一句咒语时，曲如意就有种听天书的感觉。 根本听不清，也根本听不明白。 瘦猴和光头这俩人在旁边也看了一会儿，最后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冲着曲如意小声问道：“女侠，这位大侠念的是什么意思？” 曲如意清清嗓子，也摆出了一副高人做派：“这是天机秘法，惟有有缘法者才可听懂，你二人听不懂，说明天资不够。” 瘦猴和光头更觉高深，又小声道：“那女侠，你能听懂吗？” “当然——” ——听不懂。 正如李双全之前所说，治疗这么一个疯兵并不容易。 直到接近三个时辰，天都快亮了时，李双全才熄灭了那盏都快烧没的白烛。 那名疯兵此时已经倒地昏迷了，李双全告诉何苍厄，半个时辰后他就会苏醒。 何苍厄也没怀疑李双全，刚才在李双全做法时，何苍厄就能注意到这名疯兵的精神状态从癫狂逐渐变得平静。 如果说之前何苍厄对李双全和曲如意最多只抱有六分信任，那他现在对二人已经有九分信任了。 而且在何苍厄让瘦猴和光头去搜罗物资时，他还特地让瘦猴骑快马去了一趟汾城。 曲如意坐小驴车从汾城到山寨要一天，但瘦猴快马加鞭之下，几个时辰就能跑个来回。 所以现在的何苍厄也知道汾城的“怪物”确实被除了，这让他更相信了两人的实力。 治好了疯兵的李双全活动了一下身子，几个时辰盘膝坐在那里，李双全身上的骨头动一下都啪啪作响。 随后，李双全把何苍厄特地准备的一把好剑扔给了曲如意。 这把剑李双全做法时自始至终都没用到过，曲如意还一直想问这把剑到底有什么用。 没想到李双全竟把它给了自己。 “你那把短刀实战太吃亏，带着这把剑。” 对于李双全这种借花献佛般的行为，何苍厄不仅没有什么意见，还问道：“看看趁手不趁手，若是用起来不合适，我这里还有些武器。” 曲如意接过剑，随意舞了两下，倒是觉得轻重合适，便笑着收下了。 接着，李双全看向了瘦猴和光头，拿起了一旁的香炉。 这一晚上，香炉里的香不知换了多少根了，香炉里也早就堆砌起了厚厚的香灰。 李双全将香灰倒在水碗中，递给了瘦猴和光头。 “这是道水，喝了对能增进你们的武功，改善你们的体质，妙处多多。” 瘦猴和光头一怔。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看上去就高深莫测的道爷，竟然主动跟他们说话，还给他们送东西？ 端着那两碗所谓的“道水”，瘦猴和光头都有些受宠若惊。 瘦猴还冲着何苍厄说道：“那这好东西怎么能我们先喝，应当让大哥先喝！” “他不用。” 李双全拦住了瘦猴：“他武功够高，这道水帮不上他，你俩喝了便是，保你俩身轻如燕。” 何苍厄看了眼李双全，片刻后开口说道：“喝了。” 瘦猴和光头没看到何苍厄眼里闪过的无奈，俩人都乐呵呵的端起水碗开喝。 这香灰水的味道有多难喝可想而知，尤其李双全还把一晚上攒下来的一大把香灰全倒水碗里了。 与其说这是香灰水，倒不如说这是香灰水泥。 那叫一个粘稠。 瘦猴和光头觉得，吃土的味道都比这个好些。 ——甚至可能吃屎都没这么难以下咽。 但一想到这玩意儿是能增长功力的好东西，俩人捏着鼻子干呕着，也硬是喝了下去。 那副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看到曲如意都有点反胃。 煎熬着喝下了两碗香灰水，瘦猴和光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然后，俩人一个赛一个的，飞快的往山寨外的小树林里跑去了。 别说，速度还真挺快。 看到李双全朝着她走来，曲如意压低声音问道：“这水真能增强武功？” “别告诉我你信了。” 李双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若是香灰泡水就能增强武功，人们还修炼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给他们喝这个？” “他俩怎么说也对你图谋不轨，白天我没身体也就罢了，现在有了身体，又岂能不给他二人点教训。” 曲如意一怔，万没想到李双全是惦记着给她报仇呢。 可随后她又有些疑惑的问道：“那要是香灰水没用，他俩怎么突然跑这么快？” 李双全又用看傻子般的表情看了曲如意半天。 最后说了俩字。 “憋的。” 这俩货在外面吹了一宿的凉风，又喝了一碗香灰泡凉水，不闹肚子才怪。 李双全还有些遗憾没准备黄豆，不然他能让这俩人冒着烟跑出去。 何苍厄此时也搀着那昏迷的疯兵上前来，冲着李双全和曲如意道：“白天的事，属实抱歉。” 他是明白人，知道李双全是想坑瘦猴和光头。 他不仅没拦着，甚至还反过来帮李双全坑这俩人，是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是对他这两个兄弟最轻的惩罚了。 从刚见到李双全开始，何苍厄就能感觉到，这人的实力绝对不弱，甚至比他，比展被看还强。 若是李双全动了真怒，就算斩了他那两个兄弟，都不过是举手之事。 何苍厄惹不起他。 看着快亮的天色，李双全说道：“我还有些事，待会要离开。” “我这徒弟就留在你们寨子里，让她先休息几个时辰。” “等到中午，你们再动身前往龙牙关便是，我很快会跟上的。” 李双全说的徒弟，自然就是曲如意。 他没必要和何苍厄等人解释他和曲如意之间的关系，一句“徒弟”糊弄过去便是。 见识了李双全能力的何苍厄也没再拒绝前往龙牙关，点头表示同意后，他就给曲如意找了间干净的房间休息。 而何苍厄自己，则搀着那名还在昏迷的疯兵，回了自己的房中。 将那名疯兵放在床上，何苍厄拿起了床头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 把盒子打开，他取出了盒子中一块造型粗犷的玄铁令牌。 这令牌和光头白天拿出来的那枚龙牙亲卫令牌类似，但这块令牌上并没有刻着“龙牙”两字。 它的正面，刻着“何苍厄”三字； 反面，则刻着“展被看”三字。 手指轻轻在“展被看”三个字上摩挲着，今天在曲如意和李双全面前几乎一直绷着脸的何苍厄，神色终于轻松了些。 “虽然当初答应了你，再不回龙牙关。” “可现在，我要食言了。” “他们说他们能救你，或许他们真有这个实力。” “但就算救不了也没关系……” “我只是需要一个理由，说服我自己，去见见你。” 第34章 龙牙关 曲如意之前一直在时间循环中磨练武艺，确实没怎么好好休息。 昨晚又站了一夜，看李双全给人治病，她也着实是乏了。 所以在山寨里，曲如意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等她揉着眼睛起床时，外面已经是阳光明媚了。 她打着哈欠出了房中，正见光头和瘦猴捂着肚子回来。 曲如意愣了。 “你俩蹲了一宿？”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拉的次数比较多。” 瘦猴捂着肚子说道：“这是第十八次。” 曲如意咂舌。 本来她觉得这俩人受点惩罚也是活该。 但看他俩现在这拉到没了魂样子，曲如意竟有些同情二人了。 结果一旁的光头还特别兴奋的说道：“女侠！那位大侠真灵啊，这一碗道水，就让我们把这么多年体内积蓄的杂质都排出来了！” “我早听说过，这叫那什么……易筋伐髓！脱胎换骨！” “对对对！”瘦猴也很高兴，“我觉得我现在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感受到了我武功在迅速增长，真要脱胎换骨了！” 曲如意：“……” 脱胎换骨看不出来，但他俩要是再拉，曲如意觉得他俩真得换个屁股了。 这下曲如意是更感慨了。 一个人最悲惨的，不是他被人坑了。 而是他明明被人坑了，还觉得自己没被坑。 甚至还谢谢人家！ 何苍厄给曲如意准备了早饭，在曲如意吃饭时，何苍厄则去了山寨的那一角，也给笼子里那些疯兵分了吃的。 看那么一伙人疯抢着吃着东西，曲如意缩缩脖子。 光是这些人的伙食开销，只怕也是不少的一笔钱。 而且何苍厄他们也没法去人多的镇子里落脚，更没什么挣钱的差事能找，难怪要做这劫道的行当。 “吃好了我们就动身，你这小毛驴太慢，先把驴子留在我这山寨便是，我两位兄弟会照看它。” “我给你准备了辆马车，坐马车走。” 曲如意点点头。 吃完饭，曲如意和何苍厄便正式出发。 瘦猴和光头留在寨子里看家——毕竟寨子里还有那么多疯兵需要照顾。 而跟曲如意同行的，除了何苍厄和其他人看不到的李双全之外，还有一个人。 昨天李双全治好的那个疯兵。 “……我叫，朱穆。” 虽然已经恢复了神智，不再疯癫，但这么多年的精神摧残显然还是给他留下了些后遗症。 他说话时有些磕绊，眼神也比较暗淡，一副疲惫的模样。 其实以朱穆现在的身体情况，他显然是不适合跟着一起去龙牙关的。 但是，醒来的朱穆在听闻何苍厄要去龙牙关时，他便执意要跟着。 他甚至都没有先打听他疯癫的这么多年都发生了什么，没打听他自己的身体情况，没思考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虚弱的模样。 他想的，只有回龙牙关。 “那里，是家。” “我，回家。” 朱穆如此说道。 马车的速度确实比小驴车快多了，原本还得赶个好几日的路程，被缩短到了两天三夜。 不过因为两侧有朱穆和何苍厄随行，曲如意也不好和李双全讲话，反倒比之前更无聊了。 …… 大楚，敬神十七年。 七月二十一。 黄风道。 道如其名，但凡风起，便是黄沙漫天。 而黄风道的尽头，就是龙牙关。 龙牙关前，曲如意眯起眼睛，望着黄沙后面模糊的日头。 她甚至都不敢随意开口，生怕一张嘴，就会有风沙灌进嘴里。 虽然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龙牙关的环境恶劣，但她也着实没想到，明明龙牙关距离汾城不远，甚至距离山寨只有这么两三天的路程，可风貌竟和汾城，和山寨差距如此之大。 “今天风是稍微大了点，平常比这要好些。” 何苍厄说道：“龙牙关和黄沙道的环境都如此，你应当就能想象住在更南方的狼蛮子们的生活环境了。” “所以他们才会从几十年前就不断地想要侵占大楚的土地，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打下龙牙关这么简单，而是要打下龙牙关后，那万里水草丰茂的土地。” “今天，没人，守城吗？” 一旁的朱穆牵马走来，他抬头望着龙牙关紧闭的城门，又看看空无一人的城头，语气有些疑惑。 这几天赶路下来，朱穆也明白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明白了龙牙关乃至整个大楚现在的境况。 在朱穆看来，往日的龙牙关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这里，真的出事了。 曲如意的身边，李双全说道：“前些日子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人守城呢。” “看来中元节对龙牙关的影响也不小。” 李双全说着，就从门上穿了过去。 何苍厄腿上一用力，便自地上跃起，脚在城墙上蹬了三两下，便跃上了城头。 曲如意正想着自己该怎么进去，何苍厄就从里面，把城门给推开了。 不过他只是推开了一条小缝，只让人进，并没管马和马车。 “马和马车目标太大，现在龙牙关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小心为上。” 等曲如意和朱穆进了城后，何苍厄一边关上城门，一边说道。 站在龙牙关内，曲如意打量起了这座边塞重城的模样。 可能是因为有城墙的遮蔽，城内的沙尘倒是比外面好了些。 但抬头能看到的，依旧只有被黄沙掩埋的模糊的日头。 龙牙关很大，甚至第一眼看去曲如意就能感觉到，龙牙关比汾城还大，还要大得多。 光是城门旁一大块用以训练的校场，就有几乎半个汾城那么大。 空旷的校场上黄沙飞舞，只能看到木桩和靶子，但却没人训练。 不仅校场上没人，整个龙牙关，似乎都没有人。 那一座座低矮的房子，皆是门户紧闭，街道上别说人，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明明耳边充斥着风沙的声响，可这座城，依旧给曲如意带来一种死一般的寂静。 朱穆忽然捂住了胸口，何苍厄担忧地看向了他，李双全则说道：“这里秽气极重，朱穆虽然被治好了，但他对秽气仍有一些排斥反应，不过问题不大。” 将李双全的话传达给何苍厄后，何苍厄才略松口气。 他搀着朱穆，找了处地方让朱穆先休息。 随后他望着曲如意和朱穆道：“你们先在这里呆会，我去周围看看情况。” “如果你们遇到麻烦解决不了，尽量往城西跑，城西水井里有一条密道，可以在那里躲着。” 说完，何苍厄就先行离开了。 待何苍厄走后，捂着胸口，面色发白的朱穆才小声道：“以前，龙牙关，不是这样。” “大家，训练，生活，很热闹。” “现在，不对劲，我很害怕。” 朱穆说话还是不太利索，但曲如意依旧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安。 别说曾经在龙牙关生活过的朱穆了，哪怕是第一次来的曲如意都觉得这座本该正气凛然的城池，现在渗人的过分。 “龙牙关的那些人都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曲如意问李双全。 何苍厄给朱穆解释过曲如意身边有位能隔空传音的高人在，晚上他也和李双全见过面，所以对曲如意这看似自言自语般的行为，朱穆并不觉得意外。 李双全则早以魂魄状态在附近简单的看了一圈。 “至少这周围的房子里都是空的，不知道人都去哪儿了。” 曲如意皱皱眉，问身旁的朱穆道：“朱大哥，如果龙牙关的人都不在关内，那他们会去哪儿？” 朱穆顿了一下，便回道：“战场。” “龙牙关的人，很少去别处。” “不在关内，” “便在沙场。” 第35章 看不见的怪物 得知了这个情报，曲如意打算等何苍厄回来后，和何苍厄一起去关外的战场看看情况。 毕竟还有朱穆这个半伤员在，曲如意自己的武功也只能算稀松，没有何苍厄这个大高手在，他们很容易出意外。 ——虽然曲如意不怕死。 李双全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既然确认了周围安全，李双全就把曲如意和朱穆二人留在了这里，自己也在龙牙关里晃悠了起来。 上次李双全来龙牙关，不过是十天以前的事情。 虽说这中间加上时间循环，可能已经过了小半年了，但李双全还是清楚的记得上次来龙牙关时这里的模样。 那时关内的兵将们虽然也早已被秽神污染了，跟汾城的百姓一样有点神经兮兮不正常，但也不算很严重。 基本和汾城那些百姓在伯仲之间，相差不大。 可现在…… 李双全穿到一间兵将的居住的房子中，屋内一片杂乱，就像是遭到了洗劫一般。 桌椅被掀翻，床铺被撕烂，锅碗瓢盆等等生活用具全都被砸碎。 而且这样的房间不仅仅只有一个，几乎李双全去的各个房子，都是如此。 显然，龙牙关这群兵将们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非常非常不对劲了。 最诡异的是，明明每间房子里都如此凌乱，可街道上却干净整齐的离谱。 就好像这些兵将只会在房间内发疯，而出了门就立刻正常了似的。 “或者说……他们只有在房间内，才是正常的。” 李双全喃喃道。 因为他想起了曲山成。 当时曲山成居住的房间内，也是这样杂乱一片。 杂乱的房间，是保有理智的他们，和秽神的污染对抗的证明。 而整洁的街道，则是意识沉沦后，对秽神言听计从的证明。 李双全眯起眼睛。 他其实不是个会把与他无关之人的生死放在心上的人，况且秦楚两国关系一直不算太好，换做往日，李双全绝不会对楚国人遭遇这种事感到怜悯或同情。 即便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有他很大一部分原因。 对外人，他向来是个无情的人。 但是现在，李双全心里却觉得有些愧意。 他都很难想象自己是怎么产生这种情绪的。 或许，是跟曲如意这个有良心的人相处的太久了，害得他也有良心了。 李双全正想着，一股强烈的秽力波动就骤然从龙牙关西侧传了过来。 这异样强大的秽力让李双全脸色微沉。 这是秽神信徒，也就是曲山成所说的“秽傀”出现时，才会出现的情况。 他立刻朝着龙牙关城西飘去，可当他赶到时，看到的就只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何苍厄的尸体。 何苍厄倒在地上，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被碎开了一个大洞，鲜血和内脏不住得往外流着。 他双目无神的睁着，那张向来古井不波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惧色，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什么令他格外惊恐的存在。 李双全立刻拿出罗盘，想要找出杀掉何苍厄的秽神信徒现在在哪里。 可整座龙牙关跟之前的曲府一样，都已经被秽神作祟污染，罗盘在龙牙关内也失效了。 李双全只能自己在四周搜寻了起来。 秽神信徒不可能凭空出现，要么是有祭品将它从【小苍天】内召唤出来，要么就是像之前汾城那位老天师一样，强迫自己变身成秽神信徒。 李双全觉得后者更有可能，毕竟龙牙关也有一位楚王派来的天师。 可在附近找了一通，李双全都没有找到天师，亦或是秽神信徒的踪迹。 李双全皱起眉头。 是老天师变成的秽神信徒，在杀了何苍厄之后，就被强行拉回小苍天里了吗？ 李双全正想着，曲如意的一声尖叫，就猛地传入了李双全的耳中。 几乎是立刻，李双全便奔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是他还没赶到，时间，就发生了重置。 …… 敬神十七年，七月二十一。 清晨。 马车还在赶往龙牙关的路上。 而马车上的曲如意，则面色发白。 曲如意让朱穆停了马车，朱穆和何苍厄看到曲如意这副脸色，还以为曲如意是哪里不舒服。 曲如意摇了摇头，说道：“我刚才在车上睡着了，做了个噩梦吓到了，没什么大事。” “不过我得去方便一下，还请你们稍等一会。” 何苍厄和朱穆对视一眼，倒也不疑有他。 毕竟曲如意一直坐在马车上，哪儿也没去，想来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曲如意下车去了树林里，李双全确定何苍厄和朱穆没有偷偷跟上来偷听后，李双全才问曲如意道：“出什么事了？” “我们遇到了天师，”曲如意脸色还有些发白，“变成了秽神信徒的天师。” 李双全皱着眉说道：“没这么简单？” 曲如意也算见过世面的了，甚至都和被秽神附体的孙氏近距离接触过，也死在汾城老天师变成的秽神信徒手上好多次了。 现在曲如意的胆量已经不小了，若真只是见到了变成秽神信徒的天师，曲如意不该如此害怕才是。 “我们遇到了它。” 曲如意深吸口气：“但我们没看到它。” “或者说，只看到了它一眼。” 这话让李双全愣了一下。 但随后李双全就反应了过来：“它，是隐形的？” 曲如意点了点头。 “当时我和朱穆正在等待何苍厄和你回来，但朱穆却说他听到了脚步声。” “那时我没有听到，可朱穆的表情很谨慎，还将我护在了身后，他应当确实是听到了什么。” 曲如意记得，当时的她能听到的，只有大风吹动砂砾的声音。 可朱穆却说，他能听出这里面混杂着脚步声。 他虽然浑浑噩噩了近十年，可这龙牙关，他生活了三十多年。 这里的风声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很确定，声音不对劲。 于是曲如意也沉下心去听，但是正当她将全部注意力凝聚在倾听上时…… 秽神信徒，出现了。 那只怪物几乎凭空出现在了曲如意和朱穆的面前，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它便伸出了已经化作蟹钳般的右手，漆黑的钳子瞬间将朱穆的身体拦腰夹断！ 见到这一幕的曲如意瞳孔收缩，可等她回过神来，她眼前又只剩下了朱穆的尸体。 至于那只秽神信徒，又凭空消失了。 不过，曲如意相信，它其实并没有消失。 因为曲如意闻到了那近在咫尺的腥臭味，甚至听到了，秽神信徒身上触手粘稠的摩擦声，在她身边滑腻腻地响起。 渗人的声音，腥臭的气味，无不提醒着曲如意， 它，就站在她的身边。 只是她，看不见…… 第36章 下井 “原来如此。” 李双全点点头：“果然龙牙关的秽神，比汾城的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或者说，这才是完整的秽神，应该有的实力。” 李双全告诉曲如意，秽神信徒的实力，跟其对应的秽神是划等号的。 秽神越强，其信徒的实力也就越强。 汾城的那只秽神本身就一分为二了，还被孙氏和曲山成合力压制着，导致汾城那位老天师变身的秽神信徒，实力也很一般。 但是龙牙关的这个秽神，却是完整的。 甚至现在这秽神还完全占据了将军展被看的身体，又经历了一次中元节，实力绝非汾城孙氏身上那只秽神可比。 自然它手下的秽神信徒，实力也会更强。 “每个秽神也好，每个秽神信徒……或者说秽傀也好，都有其独特的能力。” “幻形，瞬移，石化，梦魇，造雾……” “在大秦，降神司降服秽神之前，除了要寻找秽神宿主的弱点，还要先提前打探清楚每个秽神的特殊能力，做好应对之策。” “隐身，倒也算是一种比较少见的能力了。” “其实汾城的秽神，和汾城老天师变身的秽傀也该有特殊能力才是。只不过因为汾城的秽神被一分为二，实力大减，它们才无法用出特殊能力。所以我才会说，汾城的秽神很弱。” 曲如意有些感慨。 那么弱的秽神，她和李双全都杀的那么费劲。 这龙牙关的秽神，得难对付成什么样啊。 “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有什么能对付这隐身秽傀的办法吗？” 曲如意问道。 “有。” “怎么办？” “别让他变身。” 曲如意：“……” 那看来就是没有。 李双全看了她一眼：“我现在没有实体，凭你，何苍厄和朱穆，哪怕是汾城天师变成的秽神信徒你们都对付不了，所以白天你们只能避战。” “等到了晚上，我才有办法。” 曲如意想了想，随后说道：“避战倒是不急，当务之急应该是先确定现在龙牙关到底什么情况。” “待会到了龙牙关，我让何苍厄直接带着咱们去战场看看，看龙牙关的那些人到底是不是在战场。” 有了上次对抗秽神的经验，曲如意也明白了，哪怕多死几次，也得先摸清楚秽神的底细和城里的情况。 不然就有可能像她在汾城时那样，费劲巴拉的阻拦了祭典，斩了孙氏身上的秽神，结果发现人家还有一半。 从树林回到何苍厄和朱穆的身边，曲如意想了想后，跟两人稍微摊了一下牌。 “何大哥，朱大哥，其实刚才，是我师父有事找我。” 曲如意干脆沿用了徒弟这个人设。 “他说他刚刚提前去龙牙关看了一下，发现龙牙关内空无一人，他怀疑龙牙关的将士可能都去了战场，让咱们到时候去战场看看情况。” 何苍厄和朱穆对视一眼，随后点了点头。 那位高手神出鬼没，白天几乎不露面，也只有曲如意能在白天和他联系上，不管曲如意说什么，他们也只能暂时先相信。 很快，众人就到了龙牙关前。 还是由何苍厄先翻过了无人看守的城楼，为曲如意和朱穆打开了门。 等几人都入了关内后，看到安静空旷的龙牙关，朱穆和何苍厄也就信了曲如意的说法。 “那我先带你们往战场去。” 何苍厄说着，就要领着曲如意往城南的战场去，不过曲如意却拦住了他。 “等一下何大哥，咱们去可以，但有没有什么隐蔽些的小路，或者暗道？” “有，城西有口水井，里面的密道通向城南门附近的另一口水井。” 何苍厄倒也没问曲如意为何要走暗道，毕竟他也觉得，小心为上。 实际上，曲如意是为了避开龙牙关内的那位天师。 李双全之前告诉曲如意，他怀疑上次何苍厄是遇到了天师，将天师给杀了，才激起了天师体内的秽傀觉醒。 会隐身的秽傀他们三人惹不起，可他们躲得起。 曲如意倒是不怕死，可要是老遇到天师，老是被杀，他们也很难往战场那边靠，白白浪费时间。 何苍厄尽量带着曲如意和朱穆往偏僻的小路走，很快，便走到了城西那口水井处。 将井盖上盖的木板移开，何苍厄找来了一根绳子。 “井底很深，我得先下去探探，但如果到时候喊话，可能会让别人听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如果井下安全，我会摇摇绳子。” “到时候，曲姑娘你就顺着绳子下来，朱穆你最后下来，直接跳，我会在下面保护你。” 朱穆和曲如意点点头，何苍厄便拽着绳子的一端跳下了井里。 而何苍厄和朱穆看不到的李双全，也飘下了井中。 正如何苍厄所说，这口井的确很深。 何苍厄和李双全往下一跳，曲如意就看不到他俩的人了。 朱穆倒是也知道这口井，从旁给曲如意介绍道：“这是，城内的，避难之处。” “曾经，狼蛮子，潜入关内，敌暗我明，关内将士死伤惨重。” “之后，修了这两口井，如有意外，便去井下周旋。” 朱穆这话说完，曲如意心中便是一动。 “所以说，这虽然是条暗道，但龙牙关的将士们都知道这条暗道，只有外人不知道？” 朱穆点点头，不过又说道：“但，几乎不会有人，走这里，所以，还算安全。” 虽然朱穆这么说，但曲如意心中还有有些不好的预感。 正在此时，朱穆手中的绳子被摇晃了两下。 朱穆见状，拽着绳子对曲如意道：“我，拉绳子，你先下去。” 曲如意颔首，顺着绳子就往井下而去。 可她才刚往下滑，就听到了李双全的声音传来。 “不要下来！” 曲如意一听就知道井下有问题，她抬头看向水井上面，想让朱穆先把她拉上去，等李双全回来问问情况。 可当她抬头看去时，就见到井口边，除了朱穆，还站了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人” 那“人”穿着道袍，打扮看起来跟汾城的老天师差不多。 但此时的它，那张脸已经变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肉瘤，袍袖下的两双手，也变成了两个巨大的，漆黑的蟹钳。 那蟹钳之上，倒刺横生，每根刺都泛着诡异的红色，就像是被鲜血浸染了一样。 可就是这样一个怪物站在朱穆身边，朱穆却像是没看到他一般，还在望着井下，往井下送着绳子。 曲如意眼睁睁的看着那怪物将蟹钳高举到了朱穆的头上。 曲如意急忙开口提醒，她大喊着让朱穆小心，可朱穆就像是听不到他的话一样，神色都没变一下。 直到那蟹钳重重落下的前一秒，朱穆才惊愕的抬起了头。 然后…… 砰！ 朱穆的头被当场砸了个粉碎，而他手中的绳子也骤然松开。 曲如意无能为力的坠落。 最后，重重摔在了井底。 第37章 巨鼠 曲如意本以为，自己一睁眼就会回到七月二十一的清晨。 但身上的剧痛和眼前的黑暗却清晰的告诉曲如意，她并没有重生回去。 换言之，她还没死。 “醒了？” 李双全的声音从曲如意身侧传来，曲如意忙转头看去，总算是借着井口透过的些许光亮，看清了身旁的李双全。 “……我果然没死吗？”曲如意问道。 李双全点点头。 看着曲如意摔的灰头土脸，身上满是血污的模样，李双全皱了皱眉。 这丫头可能还不如直接摔死，也省得感受这皮肉之苦。 现在的他连搀起曲如意都做不到，只能移开目光，缓声道：“先坐会儿休息一下。” 曲如意靠着这条井下暗道的墙壁坐着休息。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井下极为潮湿，也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看四周，却发现不见了何苍厄。 “何苍厄呢？” “死了。” 李双全说道：“这条暗道里秽气极重，几乎已经被秽神彻底作祟，因此也滋生出了极多邪祟之物。” “这里有只被秽气完全污染的老鼠，何苍厄一下来就遇到了它，然后就何苍厄就被拖走了。” “等老鼠吃完何苍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你了。” 曲如意不由得秀眉微蹙：“井下有危险，何苍厄为什么还要摇绳子。” “绳子不是他摇的，是被那只老鼠带动的，而且……” 李双全看向了曲如意：“我明明提醒你不要下来，为什么你还要来。” “下来这里必死无疑，你还不如跑去战场那边看看情况，总比这死的更值得。” 曲如意有些疑惑。 “你从下面喊的时候，我已经下了井了啊。” “你分明还在上面，我提醒你不要下来之后，你才下的井。” 李双全的语气很笃定。 而且曲如意也不觉得他会在这方面跟她开玩笑。 可曲如意又疑惑了起来。 她敢肯定，她自己是在顺着绳子下井之后，才听到了李双全的提醒。 这和李双全所说的，完全相反。 而且她下井时动作不算太快，顺着绳子往井里跳就花了有小半分钟。 这么长时间，李双全和她也不应该记错。 “那是不是我下井之后，你又喊了一遍？”曲如意问道。 她怀疑，有可能是李双全在她下井前喊了一遍，在她下井后又提醒了一遍，只是她没有听到第一遍。 可李双全却摇了摇头。 “我只提醒了你一遍。” “因为何苍厄被巨鼠抓走时触动了绳子，我怕你看到绳子摇晃会下来，所以在绳子被晃动后立刻提醒了你一句。” 曲如意更懵了。 可她分明是看到绳子被晃动才下井的，下井之后才听到了李双全的提醒。 这中间隔了有小半分钟，哪里是立刻。 曲如意总觉得不对劲，她把她在井上的见闻都告诉了李双全，李双全也疑惑了起来。 他所经历的，和曲如意所经历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就好像井上和井下的时间，是错位的一样。 “时间！” 曲如意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是不是时间有问题！那只秽傀能控制时间？” 她想起来，刚才她看到朱穆要被秽傀杀掉时，也出言提醒了朱穆。 她和朱穆离得那么近，按理来说朱穆不可能听不到她的提醒。 可事实上，朱穆确实没听到。 现在一想，她和朱穆之间的情况，不就很像李双全和她之间的情况吗。 “确实有些秽神拥有操控时间的能力，但在我的认知中，能拥有这种能力的秽神，几乎就已经是秽神中的最强者了。” “而秽神信徒，不过只是秽神的仆从，更是不可能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你之前不是说看到那秽神信徒会隐身吗。秽神信徒就只能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绝不可能有第二种。” 李双全虽然也觉得，很可能是时间出了问题，但从现有的情报来看，这又不太可能。 除非是彻底占据了龙牙关将军展被看身体的秽神，恰好拥有这种操控时间的能力，并且亲自动了手。 可若是如此，李双全早该感受到更为强大的秽力波动才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双全正思索着，井下暗道深处，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什么东西在磨牙，亦或是咀嚼着什么。 伴随那声音而来的，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 曲如意顺着声音看去。 暗道的深处漆黑一片，可她仍旧能看到，在那漆黑中不断朝她逼近的，两只猩红的眼眸！ 曲如意瞳孔收缩，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她觉得更为震撼。 随着那两只猩红眼眸的主人不断逼近，曲如意渐渐在黑暗中看清了它的身形。 正如李双全之前所言，那是一只老鼠。 一只体型巨大的老鼠！ 身长足有数米，身高也有一人多高。 光是它自己，就几乎堵住了半条暗道。 这只巨鼠眼睛呈现一种骇人的血红色，身上漆黑的皮毛多数已经脱落，露出皮毛下那溃烂的血肉。 仿佛有一只只蛆虫在那血肉里翻涌着，曲如意看不太清，她也不想看清。 因为这，就已经够恶心的了。 可此时这只巨鼠的前面，还站着一个人。 巨鼠不断地朝前冲锋，两颗尖利的门牙也不断地噬咬着它身前那人。 它身前那人被巨鼠推得接连后退，井底那滑腻的淤泥让他如同滑冰一般。 曲如意认出了那人。 何苍厄。 李双全见状也有些意外。 “居然没死？” 其实他也只是看到何苍厄被巨鼠抓走，在他看来，何苍厄应当必死无疑才是。 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此时的何苍厄正用一只手死死地顶着巨鼠的门牙，尽可能不让巨鼠咬到他。 同时另一只手握着长剑，拼命地往巨鼠的嘴上扎去。 腥臭的黑血从巨鼠嘴上不住的喷涌而出，沾染了何苍厄半身。 曲如意想起来帮忙，可现在的她身上还疼得不行，连站起来都有些费劲，就更别提帮忙对付这只大老鼠了。 何苍厄似乎也不需要曲如意帮忙。 在接连被那只巨大的老鼠推行了十数米后，何苍厄的脚抵住了暗道淤泥中一块凸起的石头。 他后退的态势顿时被止住，接着身形一翻，便轻易地跃起，跳到了巨鼠的头上。 巨鼠仰起头想要再噬咬向何苍厄，可何苍厄动作更快，此时已经一剑刺进了那巨鼠一只猩红的眼眸中。 顿时，巨鼠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疯了似的挣扎着，想将何苍厄甩下去，何苍厄则借力将自己甩到了半空，接着自半空一剑刺下！ 长剑瞬间没入了巨鼠的头顶天灵，那巨鼠口中一声尖利的嘶鸣，最后整只鼠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何苍厄拔出了沾满脑浆和鲜血的长剑，喘着粗气从巨鼠的头上跳了下来。 此时的他浑身血污，再看不出曾经那副官老爷一般的儒雅模样。 而是像个真正的战士，真正浴血沙场的老兵。 归剑入鞘，何苍厄看向了不远处的曲如意。 “下来时受伤了吗，抱歉，之前我被这东西拖走了，没护好你。” 说着，何苍厄取出一包药粉，扔给了曲如意：“哪里受伤了可以涂上些，管用。” 曲如意看看鲜血淋漓的何苍厄：“……比起我，你更需要这东西？” “不用。” 何苍厄摇摇头：“这于我而言，小伤而已。” “而且流血和疼痛，反倒能让我更清醒一点。” 李双全也从旁说道：“这里的秽气很重，何苍厄和朱穆在这里，就会像你之前在曲府时一样，感到恶心和压迫。疼痛确实能让他清醒清醒。” 曲如意点点头，可随后又有些疑惑。 为什么何苍厄和朱穆会感到难受，她却没有半点感觉？ 明明她在曲府时也很痛苦。 这个问题，现在何苍厄在场，曲如意也不好问李双全。 不过李双全倒是看出了曲如意的疑惑，主动说道：“其实自从我和你斩了汾城的秽神后，我就发现你的体质有了些变化。” “曾经你的身体应该就有对毒素的抵抗力，也就是俗称的百毒不侵，而汾城的秽神被除掉后，你又拥有了些对污秽的抵抗力。” “我怀疑你本来就有这样的能力，只是你在作为污秽之源的曲府生活了十几年，就算你有对污秽的抵抗力，这份力量渐渐也被压制住了。” “汾城的秽神一除，你体内被压制的抵抗力也恢复了。” “就好像一个大力士，本来能扛一百斤的东西，你让他扛一百五十斤，他就被压趴了，但你把多的五十斤拿走，他就能逐渐再站起来。” 曲如意点了点头。 何苍厄此时走到了曲如意的身边，看看头顶高高的井口，问曲如意道：“朱穆呢？” “他……被杀了。” 曲如意说道。 闻言，何苍厄神色沉了沉。 却也没太多情绪波动，只是说道：“罢了，那咱们继续出发。” “我刚被这老鼠拖到了深处，发现这暗道里应该只有这只老鼠危险些，其他都是些变异的小动物小昆虫，不足为惧。” “现在，我们往战场去。” 第38章 本能 虽然暗道内是很黑，但就像何苍厄说的，这里最危险的就只有那只大老鼠，那老鼠死了，暗道里就没太多能威胁到他们的生物了。 而且身上沾着那只巨型老鼠的血液的何苍厄，也仿佛对暗道里其他的生物有震慑的作用，曲如意能看到暗处那一只只或红或紫的诡异眼眸闪烁着光，被何苍厄吓得缩在角落。 哪怕有一两只不长眼的变异虫子敢冲上来，也会被何苍厄一剑斩死。 这位曾经带领龙牙关众将纵横沙场，杀退敌军百里的猛人实力确实不俗，或许面对那只巨鼠还有有些狼狈，但对付这些巴掌大小的小型变异动物，还是不在话下的。 在暗道里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曲如意总算是和何苍厄走到了暗道的尽头。 何苍厄纵身一跃，便跳到了井口附近，随后拿长剑一挑，挑开井上盖的杂物后，翻身跃出了井口。 接着他又甩下一根绳子，让曲如意爬上去。 等曲如意费力的爬出井口后，两人便朝着城南门而去。 李双全跟在他们身后，走着走着，李双全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曲如意留意到了他神色的异样，正想问发生了什么，就听李双全说道：“让何苍厄小心！” 可李双全这话一说完，曲如意的脸色就也变得不对了。 因为她分明看到，李双全在脚步停下来时就张开了嘴。 可他的声音，却是在他嘴闭上后近半分钟，才传进曲如意的耳朵里。 这熟悉的时间差让曲如意瞳孔一缩。 这不就是井下井上那种情况吗…… 有问题的果然不是那口井，而是…… 曲如意正想着，她忽然看到一旁的何苍厄提起了剑。 何苍厄将长剑抵在身前，像是要挡住什么。 可在曲如意的眼中，何苍厄的身前什么都没有。 他在干什么？ 曲如意的心中刚刚升起这个想法。 就看到那只长着巨大蟹钳的秽傀，突然出现在了何苍厄的身后。 巨大的蟹钳朝着何苍厄的腰间夹了过去，曲如意见状，心知如果开口提醒，很可能还会出现时间差，便干脆拔剑，将长剑扔向了那只秽傀。 可曲如意的长剑却诡异的穿过了那只秽傀的身体，就像是穿过了幻影，穿过了没有身体的李双全一般。 啪嗒。 长剑落到地上，落地的声音都延迟了近半分钟才传入曲如意的耳中。 伴随着这道清脆声响，时间差仿佛瞬间恢复了正常。 那只仗着巨大蟹钳的秽傀凭空消失，何苍厄的身体则已经被蟹钳剪成两截，鲜血横流。 曲如意大口的呼吸着，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身体。 一只蟹钳，不知何时已经夹在了她的腰上。 咔嚓！ …… 七月二十一。 清晨。 马车里，曲如意已经是一头冷汗。 她现在心里的恐惧，比第一次见到这只怪物时更为强烈！ 那只秽神信徒，那只秽傀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隐身，还是时间差，还是些别的什么…… 这种看不透摸不透的感觉，让曲如意觉得这只秽傀简直比汾城的秽神还要恐怖！ 她又下了马车，跟何苍厄说了几句后，带着李双全去了树林里。 曲如意能看得出来，现在李双全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她很少见到李双全会露出这种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如意问道。 李双全沉声道：“你和何苍厄被杀时，我是旁观者。” “在我眼中，那只秽傀就是很正常，甚至很缓慢地走到了你和何苍厄的身后。” “可何苍厄却挥剑挡在自己的身前，而你，你在何苍厄死后，才朝着那只秽傀原本站的地方，扔出了长剑。” “我不知道你们眼中，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 李双全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了，难道那只秽神信徒的能力，真的是能操控时间？ 那就颠覆了大秦降神司这么多年以来对秽神和秽神信徒的了解。 曲如意靠在树上，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很久。 忽然，曲如意瞪大眼睛，望着李双全道：“我知道那只秽傀的能力到底是什么了！” “是五感！它能控制我们的五感！” “之前我就在好奇，你明明是魂魄的状态，连秽神都对付不了你，凭什么一只秽傀就能扭转你我之间的时间。” “现在我明白了，那只秽傀根本影响不了你，也影响不了时间，它只能影响我和何苍厄的五感！” “听觉，视觉，嗅觉，触觉，味觉……它应当是能干扰这些感觉，因为我的听觉被干扰了，所以我难以第一时间听到你的提醒。” “因为我的视觉被干扰了，所以它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出现——而你却能清楚的看到它，这说明它根本不是隐身的。” 曲如意的解释，让李双全也一下反应了过来。 对付秽神这么多年，他还真没遇到过这种能力。 他的想象力也被拘束在了他这些年降服秽神的经验上，反倒不如曲如意天马行空，想得通透。 不过曲如意很快就又失落了：“可就算知道它会影响我们的五感又有什么用，这东西还是很难对付。” “最重要的是，我和何苍厄他们这次根本没有主动去招惹那个天师！连走小路都会被它发现，我们根本躲不开它！” 这只秽傀诡异的能力，让曲如意有种无力感。 她觉得自己就算死再多遍，也很难对付一个能影响自己五感，还躲不掉避不开的怪物。 就算李双全能不受影响，可李双全给她的提醒，也会被秽傀的干扰延迟。 这怪物，到底该怎么对付…… “你去和何苍厄商量商量，看他有没有信心对付那只秽傀。” 李双全忽然说道。 “从他反杀那只巨鼠的表现来看，我不得不承认我低估了他的实力。” 曲如意皱着眉：“可你刚才也看到过了，何苍厄就算很强，也还是会受到那只秽傀的影响，会被干扰五感。” “所以我让你问问他有没有信心，有没有信心摒弃五感。” 摒弃五感？ 那不真成无头苍蝇了吗？ 可现在曲如意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回去找到了何苍厄。 她借着“师父”的名头，告诉何苍厄龙牙关里有个很恐怖的怪物。 能延迟人的五感，干扰人的视听，问何苍厄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付。 她没有直接问何苍厄有没有信心摒弃五感去战斗，因为她觉得这就像是在问别人能不能缝上嘴巴吃饭。 结果何苍厄想了想后，自己说道：“只是干扰五感的话，我或许还能对付。” 曲如意愕然的望着何苍厄：“看不到，听不到，甚至摸不到闻不到，你怎么打？” “本能。” 何苍厄说道。 “一个老兵多年征战，积累下的本能。” 第39章 城墙若破，千军为壁！ 龙牙关。 关内。 即便这次曲如意特地换了条路走，她和何苍厄等人还是不出意外的，遇到了那只秽傀。 不过这次，李双全在曲如意的五感被影响之前，就先一步提醒了曲如意。 曲如意也立刻告知了何苍厄，而何苍厄，则闭上了眼睛。 如果五感无用。 那就摒弃五感！ 曲如意看到那只秽傀出现在了何苍厄的身前，可何苍厄却背剑向后。 铛！ 长剑与蟹钳的碰撞声，在间隔了数秒后才传入了曲如意的耳中，此时的何苍厄，却已经再度挥剑。 长剑朝着空无一物的地方挥去，看似是斩了个空，一道紫血，却在几秒后从那片空气中喷涌而出。 何苍厄伸手在剑上一掸，将剑上的鲜血掸落。 淋漓的紫血自剑上落下，洒落的血液也像是被减了速，在空中凝滞了片刻。 待到血液落到地面摔碎，何苍厄已经又是数剑斩下，交错的剑影伴随着叮当的碰撞声，带着一种诡异的延迟感呈现在曲如意的眼前。 此等情景，看得曲如意人都傻了。 这何苍厄到底什么实力…… 闭着眼睛，而且还是在听觉嗅觉延迟的情况下，竟然能跟秽傀交手，还不落下风。 甚至还占了上风？！ 这到底是什么恐怖的实力，这还是人类吗？ 难怪之前李双全跟她说，有时候别把秽神想象的太强，因为人类中的大将军，就有能够匹敌秽神的力量，只不过很难杀掉秽神罢了。 当时曲如意还真觉得，自己是把秽神想象的太强了。 现在她才意识到。 原来她是把人类想象的太弱了！ 她从没想过，一个人的战斗力能强悍到这种地步——李双全除外，因为在曲如意眼中，这货已经不算人了。 “他杀过的人够多，也被很多人想方设法的杀过，所以他已经磨练出了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也就是所谓的，杀气。” “秽神信徒能逆转他的五感，却无法逆转自己身上的杀气。如果何苍厄睁着眼睛，或许还会被五感误导，但当他抛弃自己的五感，单凭对杀气的感知战斗时，秽神信徒能对他造成的影响，就将降到最低。” 李双全的声音在曲如意身旁传来，这也是延迟了几秒后的声音。 “这只秽神信徒的能力很强悍，但相应的，它本身的战斗能力就很弱。所以当干扰五感失去效果时……” “它，会变得比暗道里那只老鼠更弱。” 李双全说完。 何苍厄手中的剑已然斩下，斩断了那只秽傀的一只蟹钳。 秽傀杀不死，不代表它不会受伤。 断了一臂的秽傀战力大损，显然更加不是何苍厄的对手。 它知道再留下来只会伤得更重，便干脆选择了跑路。 因为秽傀不再对何苍厄发动攻击，所以何苍厄也再难感受到杀气。 他睁开眼睛，缓缓说道：“让它跑了。” 现在，五感都恢复了正常，何苍厄说话也没有了延迟。 “跑了就跑了，”曲如意道，“这种怪物是杀不死的，能把它打退就足够了。” “它恢复也需要时间，咱们得趁现在，赶快往城南的战场去，看看战场什么情况。” 何苍厄点点头，带着曲如意和朱穆就往城南去。 可李双全却对曲如意说道：“你们先去，我可能没法跟你们一起。” 曲如意皱起眉，低声问道：“为什么？” “我出不去。” 李双全有些无奈：“因为你们总到不了战场，我之前就试着飘去城南，想先看看那边到底情况如何。” “但龙牙关那面南城墙就像是曲府里关押着诡婴的那间小院一样，它在抗拒我，我根本穿不过去。” “你们先去，我会试着从旁边绕路，看能不能想办法绕过去。” 李双全都这么说了，曲如意也只好自己跟上何苍厄的脚步。 可她的心中却有些疑惑。 曲府内，李双全之所以进不去那间小院，是因为那里关着孙氏最大的弱点，所以秽神用全力将那间小院作祟，以浓烈的秽气阻止外人进入。 但龙牙关以南，全是那些狼蛮子。 龙牙关的秽神作祟南城墙，难道是为了保护那些狼蛮子？ 难道是因为，那些狼蛮子才是将军展被看的弱点？ 这也不合理啊，展被看的弱点不该是何苍厄吗？ 曲如意疑惑之中，已经和何苍厄朱穆抵达了龙牙关的城南。 望着那座高耸而肃杀的南城墙，曲如意觉得有些窒息。 明明是同一座关的两道城墙，这道南墙，和她们来时走的北墙，却呈现着截然不同的风貌。 北墙看上去低矮，平平无奇，若要说有什么独特的，大概就是上面“龙牙关”三个字写的格外气派。 可南墙…… 这面墙比北墙高耸了不知道多少，可这本该更为气派的城墙，看上去却格外狼狈。 新砖叠着旧砖，泥土混着草木，这面横亘在众人面前的高墙，就像是被摧毁过无数次，又被重建过无数次一样。 几乎没有两块相邻的砖块是色彩一样的，几乎没有那一块城砖是完好无损的。 就像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一身伤疤。 而这面南墙上，也没有悬挂着龙飞凤舞的牌匾。 城墙之上，只竖着一面面随着狂风舞动的旌旗。 有些写着“大楚”。 有些写着“龙牙”。 曲如意的眼神有些恍惚。 她觉得，看到这面墙，就像是看到了龙牙关众将与狼蛮子搏杀的战场。 “自从，何军师，展将军，执掌龙牙关。” “这面墙，再没，添过伤痕。” 朱穆也是有些感慨的望着这面城墙。 他比何苍厄的岁数还大一点，是真正的老兵。 他亲身经历过何苍厄和展被看崛起前的战斗，没有这两名天才时，龙牙关的每一战，都无比惊心动魄。 他亲眼见过这面墙被狼蛮子踏破，又亲眼见证着新砖在断壁残垣上堆垒成墙。 世人都说，龙牙关从未被攻破过。 可只有龙牙关的将士们自己知道，这城墙曾经被摧毁过多少次。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会被攻破的城墙。 只是， 城墙若在，以墙御敌。 城墙若破，千军为壁。 从未被攻破的，不是龙牙关。 而是那些注定埋骨于此将士，或已然埋骨于此的将魂。 第40章 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因为城门紧闭，何苍厄担心开门会打草惊蛇，所以他还是打算翻上城墙，从城头观察一下情况。 可何苍厄自城墙边一跃而起，只是踩着城墙跳起了两三米，就落了下来。 落地的何苍厄脸上露出了藏不住的痛苦，甚至跟那只秽傀交战时，何苍厄都未曾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朱穆忙搀扶起了何苍厄，何苍厄摇摇头，随后说道：“城墙不对劲。” “我靠近它时，就感觉到强烈的压抑感，让我觉得头晕目眩，身上也难以发力。” 朱穆伸手摸向了城墙，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确实，很难受，难以移动。” “现在，怎么办？” 朱穆和何苍厄都看向了曲如意，毕竟只有曲如意，有对付秽神的经验。 曲如意试着伸手在城墙上按了按，她倒是也感受到了和曲府内那间关押着诡婴的小院相似的压迫感。 但说实话，她远没有朱穆和何苍厄表现出的那么难受。 甚至曲如意还觉得，这种压迫感比曲府内那间小院还要小一些。 曲如意不认为她比何苍厄和朱穆这两个老兵更坚强，也不觉得这里的秽神比汾城的弱。 她怀疑，这可能是李双全所说的“抵抗力”奏效了。 虽然曲如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百毒不侵的体质和这股抵抗力是哪儿来的，但能少受些影响也总归是好事。 “这城墙的影响对我不怎么起效，我可以去看看城外战场的情况。” 曲如意说道：“只不过我没有那么好的轻功，翻不上这城头，可能得走大门了。” 何苍厄和朱穆虽然知道这样有可能打草惊蛇，可现在二人靠近城墙连动弹都困难，也就只能指望曲如意了。 曲如意走向那扇紧闭的城门，最后用力推向了它。 这扇城门比曲如意想象中的还要沉得多，用尽力气，她也只将城门推开了点门缝。 眼看着门缝差不多能容纳自己过去，曲如意眼疾手快，立刻从缝里钻了出去。 可她才刚钻了一半，那扇城门就自己关上了。 曲如意赶紧往侧面一滚，趁着城门夹住她前跑了出去。 她的脚也因此崴了一下。 不过曲如意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好不容易来了城南战场，她怎么说也得看到个所以然再死。 一瘸一拐的朝着城外走去，曲如意一开始什么都没看到。 直到她登上一片高地，举目朝远处望去，才见到在远处一片戈壁滩上，正有两方兵马，在搏杀奋战着。 那战鼓声和喊杀声，即便隔着很远，曲如意也能听到些。 只是…… 曲如意眯起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为什么她看到，交战的双方，盔甲制式都是一模一样的？ 曲如意揉了好几遍眼睛，最后确定。 她没看错。 那片戈壁滩上喊杀阵阵的两队人马，分明全都是龙牙关的士兵！ 他们为什么在内战？！ 开始曲如意还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一部分龙牙关的士兵没有被秽神给控制，还保留着自己的意志，所以在和那些被侵蚀污染的士兵战斗。 可当曲如意靠近了战场之后，她的想法就变了。 因为这两队人马不仅盔甲制式一样，武器一样，连精神状态都一样。 疯狂，扭曲，神经质！ 他们口中都疯狂地高喊着“龙牙”，都疯狂地痛骂着“蛮子”。 可手中的刀剑，却毫不留情的朝着那些战友的身上砍去。 而在战场中央，曲如意能看到那里搭建着一个高台。 就跟汾城的祭台类似。 高台上摆着一张宽大的椅子，一名红衣女子靠在椅子上，听着耳畔不绝的喊杀声与惨叫声，似乎很是享受。 虽然曲如意从没见过龙牙关的将军展被看，但直觉告诉她，那个红衣女子，绝对就是展被看无疑。 或者说，是被秽神完全控制的展被看。 而看着她这副享受的模样，曲如意也渐渐猜到了为何这些龙牙关的士兵，为何在自相残杀。 这个秽神，应该是将龙牙关的士兵分成了两部分，并且同时让他们产生了错误的幻觉。 就像是汾城的秽神，欺骗百姓南民巷里那些怪物都是仙童一样。 展被看身上的秽神，让两方龙牙关的士兵们都认为，对方是蛮族，是敌人。 李双全之前就跟曲如意说过很多次，秽神想要彻底将人类转化成秽神信徒，一方面需要积累其身上的秽气，另一方面也要催发其身上的情绪。 畏惧、贪婪、惶恐、这些过度的情绪都会成为秽神趁虚而入的口子，从而激发其身上积蓄的秽气，让其化身彻头彻尾的怪物。 而类似虔诚与敬畏这种情绪，正是秽神最乐意在人类身上见到的情绪。 对于龙牙关这些将士们来说，常年征战沙场的他们不一定会信奉神仙，但一定会仇视蛮族，也一定会对带领他们战胜蛮族的展被看，心有敬畏。 秽神让他们把彼此视为蛮族，自相残杀，就是为了激起他们心中的情绪，让他们加快转化为秽神信徒。 或者说，秽傀。 曲如意看着这一幕，心头发寒。 这些将士，都曾为龙牙关，为大楚抛头颅洒热血。 他们很多从一出生就是龙牙关的人，从小就在为保护龙牙关后的泱泱国土而战。 他们的此生所愿，就只有守住此关。 可就是这些将抵御蛮族视为毕生目标，将龙牙关当做信仰的真正的战士们，却要因为秽神的蛊惑，在此自相残杀！ 他们活过了无数次蛮族入侵，最终却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同僚的刀下！ 他们手中的长剑斩落过无数狼蛮子的头颅，可最后却要贯穿自己兄弟的心脏！ 曲如意眼睁睁地看着一名士兵，在杀掉了数名自己的同僚后，一边疯狂的大笑着，身上一边长出了触手和肉瘤，变得身形扭曲，最后变成了秽傀的模样。 然后高台上的展被看招了招手，这只怪物就跪到了它的身边，卑微的低下了头颅。 一只，两只，三只…… 伴随着不断有龙牙关的士兵被同僚杀害，那些自认为战胜了“蛮族”的将士们更为狂乱地咆哮着，变成了一只只的秽傀，跪到了展被看的身前。 可即便它们都变成了这副模样，曲如意仍旧从它们口中，听到了含糊不清的呐喊。 “黄风北卷沙埋甲，铁马南挥镇危峡。 山河万里此关后，孤狼何以撼龙牙！” 曲如意听朱穆和何苍厄说过，这是战歌。 这是龙牙关的将士们，胜利后才会唱的战歌！ 它们的声音嘶哑，嘈杂，却又带着振奋，带着痛快。 在它们眼中，它们没有变成怪物，也没有杀死自己的同伴。 他们只是斩杀了那些来犯的蛮族，又一次，守护住了龙牙关！ 不断的有将士在倒下，也不断有人成为秽傀，成了秽神的信徒。 那座高台上渐渐跪了几十只怪物，可龙牙关的大军，却已经死伤过半。 那些被杀的将士，临死前高喊着大楚，高喊着龙牙关。 那些杀掉同伴的将士，也在高喊着大楚，高喊着龙牙关。 可他们明明信仰相同，明明为了一个目标而战，现在，却在手刃彼此。 什么是地狱？ 曲如意没见过。 但她觉得，若是龙牙关的这些人里但凡有一个清醒着。 这片战场，对于他而言就是绝对的地狱！ 曲如意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不忍再看这些精忠报国的将士们，就这样迷失自我，就这样自相残杀。 她深吸口气，握着长剑，走向了高台。 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的她，已经可以死了。 毕竟如果时间不重置，战场上这些将士也就无法复生。 可就算要死， 曲如意也想提着剑，往那个占据着展被看将军身体的王八蛋秽神的身上，捅个窟窿！ 第41章 我有一计，九死一生 敬神十七年，七月二十一。 龙牙关外，曲如意醒来。 此时的她仍是有些意难平，为那些龙牙关的战士们。 她最终还是没有在那只秽神身上捅一刀，因为在她靠近战场时，那十几只秽傀就已经冲向了她，将她给弄死了。 这次她没有再和李双全去树林里，已经摸清楚边关情况的她，将她所知道的东西，跟何苍厄和朱穆和盘托出。 “我师父已经去龙牙关那边看了情况，现在龙牙关里没有人，所有人都在龙牙关以南的戈壁战场上。” 曲如意还是借着李双全的名头。 “那只秽神占据着展被看将军的身体，以术法蛊惑了龙牙关的将士们，让他们自相残杀，将他们变成怪物。” 曲如意尽可能的描述的简单些，可即便如此，朱穆和何苍厄的神色，还是明显阴沉了下来。 何苍厄还能控制些情绪，朱穆直接就捏着拳头，咬牙骂道：“王八蛋……” “现在我们赶去应该还来得及，不过有两个很麻烦的点。” “一是龙牙关内有个天师，能变成怪物，干扰人的五感，这得靠何大哥摒弃五感战斗才能解决，这倒是还好说。” “二是，只有我能去战场，你们都过不去。” 朱穆皱着眉：“为什么？” “南城墙被秽神作祟过，你们抵御不住那里的秽神之力，只有我能扛过去。” 曲如意说完，一旁的李双全就说道：“你去战场时，我从龙牙关外围绕了一圈。” “龙牙关是座关口，城南两侧是山崖天险，如果不走城门口，想从两侧绕过去也很难。” 曲如意也觉得，想出龙牙关应该就只有南城门一条路能走了，不然上一次循环时，何苍厄和朱穆肯定会选别的路出城。 何苍厄眯着眼睛：“可是只凭你一人，怎么对付那秽神？” 曲如意摇摇头。 她现在也没想出对付秽神的法子。 且不说那秽神，光是被秽神控制的龙牙关众将士，随便挑出一个来也不是曲如意能对付的。 只要秽神把她也幻化成狼蛮子的模样，龙牙关那些将士准得追着她狂杀。 “曲姑娘，现在的当务之急，只是先想办法阻拦那秽神让战士们自相残杀，是吗？” 何苍厄沉吟片刻后，问曲如意道。 “嗯，该怎么对付秽神，等晚上我那师父来了自会想办法，现在只需要想办法阻止秽神残害龙牙关的将士们。” 曲如意说道。 对付秽神，别说她了，就算何苍厄肯定也没这个本事，只能等李双全来。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该怎么保全龙牙关的将士，将时间拖延至晚上。 “你的，师父，现在不能，帮忙吗？” 朱穆有点急了，说话都比以前快了不少。 曲如意还没说话，何苍厄就先拦住了他道：“若是那位能帮忙，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朱穆或许还没摸清楚李双全的行动规律，但何苍厄早就看出来，曲如意这所谓的“师父”白天根本不会出现。 何苍厄感觉李双全可能是什么鬼怪，但他并不介意，只要能帮助龙牙关，他不关心对方到底是人是鬼。 拦住朱穆后，何苍厄冲着曲如意拱手道：“曲姑娘，我或许有一计，能试着阻止那秽神，只是此计难成，恐九死一生，需姑娘冒险。” “姑娘非我龙牙关人，与龙牙关也无甚关系，若姑娘不愿，何某……” 曲如意还以为他会说何某必不强求。 可谁知何苍厄的手却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何某只能逼迫姑娘了。” “何某知姑娘那位师父厉害，也知我若逼你或杀你，定会招致报复。” “但为龙牙关，何某不得不出此下策。” 曲如意翻了个白眼。 好，她早就该知道何苍厄城府深沉，不是什么善人。 何苍厄这个人很无情，眼里就只有利益，也只做他觉得有利的事。 可这个人也很有情，即便知道会得罪李双全，何苍厄也要为了龙牙关，去威胁曲如意。 虽然就算何苍厄不威胁她，她也会出手帮助龙牙关，但既然何苍厄给她来这么一手，曲如意也就不想给何苍厄甩好脸色的。 “帮你可以，你也用不着威胁我。” “但你现在放了狠话，事成之后你就得付出代价。” 何苍厄立刻撩袍跪了下去，随后说道：“若能救下龙牙关，何某这颗脑袋送给姑娘。” 有何苍厄这句话，曲如意也算出气了。 何苍厄起身，将他的计划告诉了曲如意。 而曲如意一听，也算是知道为什么何苍厄说这个计划是九死一生了。 何止是九死一生啊，简直就是十死无生。 何苍厄说道：“虽然我这些年离开龙牙关，但战场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 “城南三十里，有一处狼蛮子暗中扎下的营地。” “那里是狼蛮子原本打算偷袭龙牙关的驻地，龙牙关的探子早已发现，只是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打算请君入瓮，打算设计让狼蛮子自投罗网。” “所以我希望，姑娘能找到那处狼蛮子的营地，和那些狼蛮子合作，让他们动手。” 曲如意沉默片刻后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些狼蛮子跟咱们语言是不通的？” “是。” “我没法和他们沟通，而且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我是大楚人。” “是。” “狼蛮子对大楚人极其仇视，见大楚人直接杀。” “是。” “……” 曲如意啧了一声：“那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懂些狼蛮子的文字，我会给你写一封信，你如果能想办法交给狼蛮子的人，或许能保你一命。” “或许？” “是。” “所以，你就是想拿我的命来赌一把？” “是。” 从头到尾，何苍厄的表情都没怎么变化。 曲如意倒是并不怕死。 可何苍厄现在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也太低了。 而且，曲如意还有一点特别在意。 “现在龙牙关的将士们是把彼此视作狼蛮子，自相残杀，我要是真把狼蛮子叫来，这些将士直接杀真狼蛮子去了，岂不是帮了秽神？” “连我都知道狼蛮子在城南有暗中扎下的营地，展被看和她身上的秽神当然也知道。” “可它没选择率军进攻狼蛮子，而是通过让龙牙关的士兵产生幻觉来进行内战，肯定有它的理由。” 何苍厄缓缓道：“我没亲眼见到战场，但我猜测，被它影响了意识的那些战士，实力应当会有所下降，可能不是狼蛮子的对手，所以它才不敢冒险。” 何苍厄这么一说，曲如意倒是也觉得，战场上那些龙牙关的将士打斗时确实都挺没有章法，一个个跟疯子一样。 秽神还惦记着把这些将士变成自己的秽傀呢，如果狼蛮子现在的实力比龙牙关的将士们强，那龙牙关的将士们将陷入一边倒的溃败。 到时候秽神不仅没法将龙牙关的将士变成秽傀，龙牙关的将士们还可能面临严重减员，秽神要是想保住他们，就势必要撤兵。 曲如意深深地看了一眼何苍厄。 这个男人，不仅只凭她对战场三言两语的描述，就在无数种不可能中寻找到了唯一的一种可能性，甚至为了这种可能性，还不惜和他的宿敌，和仇视了几十年的狼蛮子合作。 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极致的狠人。 “那好。” 曲如意最后点了点头：“陪你赌一赌。” 第42章 不知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吗 龙牙关外。 曲如意骑着战马，在关外驰骋，寻找着狼蛮子的营地。 这匹战马是曲如意从那些内战的龙牙关将士那里偷来的，不然这么大的戈壁，想单凭双脚寻到狼蛮子的营地无异于大海捞针。 狂风呼啸，席卷着黄沙，曲如意越往南走，就觉得视线模糊。 沙石如同刀子，在她身上划得生疼。 虽然何苍厄说，那狼蛮子的营地在距离龙牙关三十里的地方，但这茫茫戈壁，三十里终归还是太笼统了。 不过曲如意也不指望着这一次就能找到狼蛮子的营地。 她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间。 一次找不到狼蛮子的营地，她就死了再去找，这片戈壁又不会变，她迟早能找到。 她骑着马在戈壁一路奔袭寻找，漫天黄沙让她难以分辨现在的时辰，只知道时间在不断流逝。 一直到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曲如意估摸着快天黑了，才看到远处一片隐蔽的山谷中，有隐约的火光在闪烁。 曲如意眼前一亮，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立刻催马往那火光处赶去。 等她靠近时，她就看到那山谷中正搭建着一大片几乎和戈壁颜色一样的土色帐篷，帐篷外此时正生着篝火。 还有不少穿着兽皮，皮肤黝黑，看上去装束狂野奔放的人，在山谷外谨慎的巡逻着。 显然，他们，正是曲如意要找的狼蛮子。 当曲如意看到这些人的时候，这些狼蛮子显然也看到了她。 在注意到曲如意的一瞬间，那些巡逻的狼蛮子兵就举起了手中的长弓，朝着曲如意毫不犹豫的就是一轮齐射。 曲如意啧了一声。 她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太容易就能把那封何苍厄写好的信送到这群蛮族手中。 曲如意立刻抽出腰间的剑，迎着那一轮齐射的箭雨便斩了过去。 铛铛铛铛铛！ 那把长剑在曲如意手中像是被舞出了花，每剑斩下，都能将一根箭矢斩落在地。 待到箭雨过后，曲如意缓缓将长剑收入了鞘中。 然后，身上插了好几根箭矢的她，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 七月二十一。 曲如意一从马车上下来，就直接找了何苍厄，让何苍厄用蛮族的文字，写一封劝狼蛮子对龙牙关将士发动攻击的书信。 连城府深沉如何苍厄，都是一脸懵逼的。 “你先写，缘由我稍后会向你解释的。” 曲如意说道。 等何苍厄写完，曲如意就拉着何苍厄和朱穆进了龙牙关内。 一边走，曲如意还一边将天师变身的秽傀的能力告知了何苍厄，等遇到了那只秽傀，曲如意直接让何苍厄上去对付它，自己则鞋底抹油，抓紧时间往龙牙关的城南赶去。 推开城门，奔赴战场，悄咪咪地偷马，一气呵成。 接着，她便骑着马，朝着上次发现狼蛮子营地的山谷疾驰而去。 而这次，她选择绕了一条侧面的路，想要偷偷潜入进狼蛮子的营地。 然后， 她就又一次被巡逻的狼蛮子发现。 狼蛮子里口中呐喊着曲如意听不懂的口号，朝着曲如意就冲锋了过来。 曲如意，卒。 …… 第三次。 曲如意痛定思痛，认为是自己的穿着在戈壁黄沙中太过显眼了。 她这次从龙牙关里找了间土黄色的麻衣披上，再度奔赴了狼蛮子的营地。 还别说，这回几乎跟风沙融为一体的曲如意，还真成功的接近了营地，并且没有被蛮族发现。 她一路匍匐前进，往最后总算是走到了一名蛮族巡逻士兵的身后。 她拿出了书信，一边拍拍那士兵的肩膀，一边把那封书信递给了那名士兵。 那士兵看到曲如意一副大楚人的模样，立刻双目圆瞪。 可看到曲如意递过来的信，他又止住了杀意，低头拿着那书信看了两眼。 随后，他把书信一扔，又瞪着眼拿着刀，捅向了曲如意的肚子。 曲如意临死前忍不住骂了一声。 妈的，遇到个文盲！ ……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 为了成功把信送过去，曲如意花了足足八次来试错。 她万没想到，这群狼蛮子竟然有这么多人不识字的。 难怪都说这群蛮族不怎么开化，这一个个全是文盲，能开化才怪了！ 直到第九次，再度潜入狼蛮子营地的曲如意，总算把书信送给了一个能看懂文字的蛮族士兵。 那士兵看看写着蛮族文字的书信，又看看曲如意。 像是审视了半天后，才冲着身旁的其他士兵一挥手，口里稀里糊涂的说了些什么。 那群野蛮的士兵立刻上前，拿着麻绳，将曲如意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曲如意也没挣扎——她也知道她打不过这伙人。 等她被五花大绑，那名能看懂书信的蛮族士兵押着曲如意，就往山谷最深处，那座看上去最大的帐篷走去。 曲如意被押入了帐中，然后被按着跪在了地上。 这座帐篷显然是这些狼蛮子将领的居所，而稳坐这帐中的，也是一名身高九尺的巨汉。 这巨汉身上肌肉膨胀，往那里一坐，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座小山。 他身边还搂着两个蛮族女子，要说这两名蛮族女子也算是膀大腰圆了，曲如意跟她们一比简直就是没发育的小萝莉。 可就算是这两名蛮族女子，靠在这巨汉身边，也显得小巧异常。 那巨汉一看手下押来一名楚人，脸上明显表现出了愤怒和不悦。 拾起桌上的刀，就要劈向曲如意。 还好带曲如意来的那名蛮族士兵眼疾手快，赶紧拦住了那名巨汉，然后把何苍厄写的书信递给了巨汉。 巨汉疑惑地接过书信，仔细地看了半天。 然后又叽里呱啦的跟那名蛮族士兵说了几句。 看到那名蛮族士兵点头，巨汉才皱着眉，像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后，他推开了身边两名蛮族女子，提起大刀，振臂一呼。 他的嗓门极大，霎时，整个营地都传来了士兵们的回应声，那声音几乎震的曲如意耳膜生疼。 不过曲如意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九次了啊！ 她总算是劝动这帮野蛮人了！ 现在，只需要等着这群狼蛮子去找龙牙关的那些将士，跟他们干一架了！ 曲如意心里想着，就看到巨汉提着刀走向了她。 正当她以为这位英明神武的蛮族将领是要割断她身上的绳子放她走时。 那名蛮族将领一刀，就劈在了曲如意的脑壳上。 “你妈的……！” 曲如意忍着疼可劲儿的骂了一声。 这群蛮子，就不知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吗！ 艹！ 第43章 现在，去做我们该做的事吧 在一次次的死亡中。 曲如意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人类的能力是有极限的。 所以曲如意决定，她不做人了！ 不做大楚人了！ 既然只凭一纸书信，很难在说服狼蛮子将领的同时，保证她安全的全身而退。 那曲如意就来点狠的！ 从马车上一下来，曲如意就找到了何苍厄。 “何大哥，你会狼蛮子的语言是，教给我！” 何苍厄一脸懵逼。 “教你是可以，但龙牙关那边……” “那边安全得很，而且我有个很重要的计划，需要你教我狼蛮子的语言。” 曲如意非常坚定的望着何苍厄：“我一定要学会，我有我的理由，不然就算进了龙牙关，咱们也什么都做不到。” 看到曲如意这副表情，何苍厄也感觉到，这妹子似乎没开玩笑。 他想想后说道：“教你是可以，但蛮族的语言虽然简陋，却并非很好学，即便是我专门钻研，也是花了数天才学会了蛮族的语言。” “其他人要学的话，可能要多花更多时间。” “放心何大哥，时间有的是！” 何苍厄无奈，只好在龙牙关的大门外，教导起了曲如意蛮族的语言。 其实这也是和聪明人交流比较省心省力的地方。 曲如意毫不怀疑，如果她在龙牙关门外，跟朱穆这个木头脑袋说先不进龙牙关，先学蛮族话，那朱穆肯定立马就得急眼。 或者要逼着曲如意给他一个理由，不给不行的那种。 可何苍厄不一样。 何苍厄考虑事情会非常长远，他自己就会考虑曲如意做这件事有没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现在龙牙关内是不是有危险，但又不方便明说，她是不是不想让我们涉险。” “想学蛮族语，是不是她要跟狼蛮子有什么交流，莫非她师父告诉她，现在龙牙关内有狼蛮子？” “她应该不会胡来，这么做理应有她的深意，我应当先静观其变。” 所以，何苍厄会非常顺从曲如意。 而曲如意学起蛮族语来，也是格外的认真。 从清晨一直到傍晚黄昏，曲如意学起来几乎没有停过。 何苍厄说一个词，她就反复念叨一个词直到烂熟于心，然后再去学下一个词。 中间还会不断温习之前学过的词，讲究的就是一个温故知新。 看曲如意学得这么用心，连何苍厄都有些意外。 他本来还在怀疑曲如意说要学蛮族语是不是只是个托辞，可现在看来，这妹子是真的非常想学会那些狼蛮子的语言。 看来，曲如意这么做，确有深意。 这让何苍厄教的也更用心了些。 一直到日暮西沉，天色已晚，眼看着曲如意又学会了一个词后，何苍厄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天色也晚了，咱们如果不进城的话，就该准备生火，在外露宿了。” “嗯，是该先到这里了。” 曲如意点点头。 然后在何苍厄懵逼的目光中，曲如意拿起长剑。 给自己的脖子上来了一下。 等去拾柴打算生火的朱穆，抱着柴火回来，看到已经倒在血泊中的曲如意时。 他呆滞的看向了何苍厄。 “何军师。” “？” “她就算，学得慢，有点笨。” “你也不能，气得，杀了她。” 何苍厄：“……” 何苍厄：“她是自杀的……” 朱穆看向何苍厄的眼神更怪了。 “何军师，你教学，太严厉，把人，逼死了！” 何苍厄：“……” 这位龙牙关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军师没再说话。 因为他那颗聪慧的大脑，现在也有点卡壳了。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自杀就自杀了？ “……难道她的自杀，也有什么深意？” …… 将时间重置的曲如意又一次下马车，找到了何苍厄。 拉着何苍厄，继续学蛮族语。 “这个学过了。” “这个也学过了。” “下一个，这个我也会。” 有了上一次的记忆，曲如意直接跳过了很多基础的词汇，何苍厄有些疑惑曲如意是哪里学的，但也没有细问。 又是一天过去，到了晚上，曲如意再度拿剑，抹了自己的脖子，重置了今天。 一天，一天，又一天。 经历了十三次重复后，曲如意总算是把狼蛮子的语言，学了个七七八八。 而在一次次的循环中，她也经历了何苍厄对她的不同态度。 一开始何苍厄还在认真教她，可到了后来，她会的越来越多，何苍厄看她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劲了。 甚至有一次，何苍厄还拿剑指着她，怀疑她跟狼蛮子有关系。 不然怎么学会这么多蛮族语的。 但最让曲如意觉得惊讶的，还是第十三次循环，也是这最后一次循环。 当何苍厄发现曲如意已经学会了大量蛮族语时，他思索了一阵。 忽然问曲如意道：“阿什杜勒，卡维卡哈，是什么意思？” “敌强我弱，边战边退。”曲如意立刻回道，这几个词她上一次循环中才学到过。 听了曲如意的话，何苍厄的眼神明显变化了一下。 他像是又沉思了一会，最后问曲如意：“曲姑娘，恕我冒昧。” “你或者你的师父，是不是有什么窥探人心，或者搜寻人记忆的能力。” “亦或者，你们有穿越时间的能力？” 曲如意和一旁魂魄状态的李双全一听，心头都是一颤。 这个何苍厄，是怎么猜到的？ “别说龙牙关，就算整个大楚境内懂蛮族语的也不多。我所掌握的蛮族语，都是我抓了几个蛮族俘虏后，花了数年时间先教他们说我们的语言，再让他们将蛮族语翻译成我们的语言。” “而且因为较为难学，龙牙关内真正称得上掌握蛮族语的，不超过十个人。另外，我是唯一一个会给蛮族语的翻译进行润色的人，展将军还说过，只有我会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 “你刚刚翻译的那句‘敌强我弱，边战边退’是被我润色过的句子，龙牙关中哪怕其他懂蛮族语的人，也只会简单地把那句话简单翻译成‘打不过，快跑’。” 何苍厄望着曲如意：“我本就在猜测，是哪个人教了你那么多蛮族语，现在看来，教你的人，应该就是我。” “可我显然没有教导你的记忆，所以我只能怀疑，要么你有类似读心的能力，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学了我脑海中的蛮族语。” “要么，你就是在某个我没经历过的时间段，找那时的我学了蛮族语。” “我知道我的猜想很不切实际，但我觉得，我猜得应该八九不离十。” 曲如意听完，是长叹一口气。 难怪何苍厄能想出，利用狼蛮子这群曾经的死敌去拯救龙牙关的将士们，这种明明离谱到极致却又偏偏可行的计划。 这人，绝对比普通人多了八百个心眼！ 不过虽然猜出了曲如意有问题，可何苍厄还是认真的教完了剩下的全部蛮族语。 等到把该教的都教完，何苍厄缓缓道：“我已经把我所知都告诉你了，你所掌握的蛮族语，也足够你跟那些狼蛮子交流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学这些是有什么计划，但现在，你已经有实施你计划的资本了。” “现在，去做你该做的事。” 曲如意应了一声，随后剑刃在自己脖子上抹过。 又是一个七月二十一的清晨，曲如意再度下了马车。 而这次，她没再让何苍厄教她说蛮族话。 她只是走到了朱穆和何苍厄的身边，看着龙牙关那扇城门道： “现在，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第44章 蛮族狂袭 黄沙满天。 曲如意披着土黄色的麻衣，走到了狼蛮子驻扎营地的山谷外。 那些巡逻的狼蛮子见到曲如意这个大楚人，自然就要动手。 可曲如意却不慌不忙，不紧不慢。 用狼蛮子的语言高声喊道：“别动手，是自己人！” 那些弯弓搭箭，亦或是抽出砍刀大斧的蛮族士兵，全都愣住了。 他们中或许有不少是文盲，看不懂字。 可看不懂，也能听得懂。 蛮族的语言，他们都还是能听懂的。 眼看这些蛮族士兵有些疑惑的将武器放下，曲如意又说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向将军禀报，事关重大，不能耽搁！” 这次，上回那个能看懂书信，不是文盲的蛮族士兵走了过来。 他还是吩咐其他士兵将曲如意捆了起来，不过这次明显捆得松了很多。 那蛮族士兵又一次带着曲如意去了蛮族将领的帐篷，而一进帐篷，曲如意当时就哭了出来。 哭得那叫一个响亮，那叫一个干脆。 搞得那位看到进来的是个楚人，想要一刀把曲如意剁了的蛮族将领，都呆愣愣地放下了手里的刀。 “她怎么回事？” 蛮族将领问带曲如意进来的蛮族士兵。 那蛮族士兵也很懵逼，这楚人来时也没哭啊。 而曲家大小姐——这位在秽神孙氏面前都能保持高超演技的猛人，又一次展现出了她完美的表演才能。 她痛哭流涕，声泪俱下地诉苦道： “将军！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我爹是咱们的族人，之前被抓走了，我娘是楚人，生下了我。” “我虽然长得像楚人，可龙牙关的楚人却从不把我当人看待，我从小就在他们的嘲讽，辱骂，欺凌中成长，我没吃过一天饱饭，没喝过一次干净的水，我饱受折磨！” “我爹教导我，让我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到咱们部落，他说这里才是真正的家，我为了逃离龙牙关日夜蛰伏，今天终于找到了机会，终于回来了！” “将军，我爹被那群楚人害死了，他死得好惨，我这些年也过得好惨，您要为我们报仇啊！！！” 曲如意哭得那叫一个惨。 那蛮族将领身边的两个蛮族女子，这会儿都已经听得流泪了。 即便是那五大三粗的蛮族将领，眼角都滑过了泪痕。 他拿着刀，走到了曲如意的身边。 一刀割断了捆着曲如意的绳子，然后粗声粗气地道：“别怕，我已经知道了你的遭遇，狼神会庇佑你！” “那群该死的楚人，我们终将踩碎他们的颅骨，撕开他们的身体，生啖他们的血肉！” 曲如意抹抹眼泪，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将领说道：“对了将军，说来也奇怪。” “龙牙关的那帮楚人，不知为何在战场上自相残杀，我也是趁着这个机会，才成功逃出来的。” 曲如意只是简单点了一下，她并没有直接催蛮族将领进攻。 因为她明白，过犹不及。 她的目的不仅是要让狼蛮子对龙牙关的将士们发动攻击，还要确保自身的安全。 她不能太明显的暴露自己，不能让狼蛮子们怀疑她。 而她简单的提了这么一句，那蛮族将领果然没怎么对她起疑，而是立刻吩咐手下的斥候，去探探情况。 等斥候回来，告诉将领龙牙关的将士们确实是在自相残杀，而且好像都有点疯狂后，蛮族将领就笑了。 他大手一挥，提着刀就带着狼蛮子士兵们，朝着战场发起了冲锋。 和龙牙关全民皆兵一样，这群狼蛮子也是全民皆兵。 他们倾巢而出，整座营地瞬间就空了。 只留下了曲如意这个“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的“弱鸡”，在营地里修养。 修养？ 曲如意冷冷一笑。 她取出了怀里的火折子，待到狼蛮子们策马奔赴战场后，轻轻引燃。 今天风很大。 所以她想试试，点燃这片营地后的大火，能不能顶住这暴躁的狂风…… …… 龙牙关城南，戈壁战场。 展被看身上的秽神，控制着展被看的身体，舒服的坐在高台上。 俯视着那些疯狂的龙牙关将士们，自相残杀。 它能感觉到，这些人身上产生的情绪。 “对胜利的渴望，对敌人的痛恨，对这位将军的敬畏……很好，太好了。” 展被看的脸上露出邪笑——那是秽神的笑。 再疯狂些，再自相残杀些，属于它的秽傀，就会被它炼制出来！ 这龙牙关里人人都是兵，人人都跟傻子一样那么痛恨那群所谓的狼蛮子。 这对它而言，简直就是得天独厚的养料！ “十万大军，就算死上七成，就算只有三成能化作我的秽傀，那我也将拥有三万的秽傀军队！” “到时我将拥有吞噬这整个国家所有秽神的能力，不，不止这个国家……” 它还在幻想着日后控制着秽傀大军所向披靡，一股冲天的喊杀声，伴随着奔腾的马蹄声，从远方势不可挡的传来！ 秽神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神色便是一沉。 “那些智力低下的蛮子……！” “明明没有脑子，却偏偏不会被我作祟，对他们那所谓狼神的信仰就坚定地离谱！”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明明在更远的地方安营扎寨，他们进攻的计划也还要好几天，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它原本的好心情，现在一扫而空。 因为它很清楚，这帮蛮子的战斗力有多强悍。 秽神继承着展被看的记忆。 它知道，就算是全盛状态下的龙牙关将士，在没有展被看的指挥下，也顶多和狼蛮子打个五五开。 不然狼蛮子和龙牙关之间的战争也不会僵持几十年之久。 现在龙牙关这些战士更是中了它的秽，精神癫狂的同时战力也有所下降，势必不是狼蛮子的对手。 要是让那群蛮子杀来，秽神不用想都知道，龙牙关的将士必定大举溃败。 这不仅会严重降低龙牙关将士们的士气，影响它将这些将士转化成秽傀的进度，甚至还可能造成将士们大规模的减员。 要是撤退不及时，十万人死的只剩两三万都有可能。 到时候，它的秽傀大军也要严重缩水。 最重要的是，这群蛮子不受它秽力的影响，就算是它亲自出手，在没有秽力帮助，只凭肉身战斗的情况下，它也很可能也不是那蛮子将领的对手。 撤，必须撤，只能撤！ 秽神立刻控制着展被看从高台上站起身来，咬牙道：“所有人！撤回龙牙关！” 即便它知道这样做，也会严重降低将士们的士气，拖缓转化秽傀的进度。 但只要能保住这些士兵，以后有的是机会。 就像人类常说的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反正这楚国也没人能对付得了它，时间，它有的是。 龙牙关的将士们都是被秽神所影响的，秽神一开口，他们就立刻听命撤军了。 浩浩荡荡的军队毫无章法的往龙牙关赶回去，一路上丢盔弃甲，好不狼狈。 可那群狼蛮子岂会轻易放任他们离开，快马狂奔，蛮族将领振臂一呼，蛮族士兵弯弓搭箭，接着一片箭雨，就袭向了那些撤退的龙牙关将士。 秽神见状，立刻控制着展被看的身体，张开了双臂。 它虽然还不能以本体降临，但已经完全掌控了展被看身体的它，也已经能发挥一定的实力了。 那红衣下的一双手臂，此时竟化作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这对翅膀上生长的并非是羽毛，而是一块块形如羽毛的肉块。 肉块上遍布着紫黑色的血丝，将这一双恐怖的翅膀，也装点成了紫黑之色。 在翅膀上，还生长着一只只小手，那些小手在羽毛般的肉块的缝隙间伸了出来。 一只只小手无规则的挥动着，抓挠着，伴随着的，似乎还有一阵阵有如恶鬼般的哭号。 秽神一声长啸，那双巨大的翅膀骤然挥动，一股腥风轰然冲天而起，将那漫天的箭矢吹飞。 蛮族将领和狼蛮子士兵们看到这怪物般的“展被看”都呆了呆。 可这帮人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 以战斗为生的狼蛮子们爆发出了更疯狂的吼叫，为首的蛮族将领更是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毫不畏惧的抡起大刀，斩向了秽神控制的展被看！ 秽神立刻扬起翅膀，想要将那蛮族将领打回去，可这蛮子的力道却大的恐怖，这势如破竹的一刀夹带着震耳欲聋的破风声，狂暴地劈在了秽神的翅膀之上！ 就像李双全说过的，秽神只是难杀，同时又有传播污秽的能力，让人防不胜防。 但若论战力，人族中也并非无人能够匹敌。 何苍厄能摒弃五感轻易战胜那只秽傀，而实力不比何苍厄弱的蛮族将领，自然也能跟秽神过上两招！ 噗！ 只是瞬间，一道黑紫色的血液漫天挥洒，秽神也爆发出了一声尖利凄惨的悲鸣。 它急忙挥动翅膀，朝着龙牙关飞去。 腥臭的血液从它的伤口在空中洒下，就像是下了一阵令人作呕的腐败之雨。 蛮族将领握着大刀，脸上带着狂笑：“那怪物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原来的展被看能打！” “狼神庇佑的战士们！冲锋！将那些卑微弱小的楚人碾碎！” “碾碎！” 冲天的呐喊声响起。 黄风之下，蛮族狂袭！ 第45章 三十六声惊龙鼓 曲如意眯着眼睛，望着风沙中奔袭，追杀龙牙关将士们的蛮族。 虽然某种程度上，何苍厄的计划确实是成功了，但貌似也只是成功了一半。 若是让这些蛮族追上龙牙关的将士，那还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还是保不住龙牙关这些将士的性命。 曲如意正琢磨着有没有什么能拦住这群狼蛮子的办法，忽然听到龙牙关城内，响起了一声听来沉稳，却又仿佛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咚！ 那战鼓声响的一瞬间，还在被秽神控制着逃跑的龙牙关将士就都顿了一下脚步。 起初曲如意还慌了一下，这一停顿，很可能让那群狼蛮子直接追上龙牙关的将士们。 可让曲如意意外的是，那群狼蛮子，在听到这声震撼战场的战鼓后，也停顿了片刻。 甚至这群蛮族士兵内部，都产生了些许的骚乱。 曲如意隔得太远，实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能试着往狼蛮子那边靠近。 而此时，第二声战鼓，再度响起。 咚！ 这下，所有正在逃跑的龙牙关士兵全都驻足原地。 原本被秽神所迷惑，眼神一片迷茫，站位也杂乱无章的他们，忽然整齐的排成了战阵。 蛮族将领立刻勒马，举起手中战刀高声道：“缓！” 狼蛮子们听令急忙降低行军速度，可军队中的议论声，却越来越激烈。 相比之下，龙牙关的将士们安然而肃杀的立于战场，明明无人发一语，却散发着让人胆寒的凛冽气场。 曲如意终于靠近了狼蛮子士兵，她总算听清了，这些蛮族在议论着什么。 “是惊龙鼓！” “明明龙牙关已经那么多年没人敲响惊龙鼓了，怎么回事！” “展被看不是刚跑吗，谁敲的惊龙鼓！” “惊龙鼓已经响了两声了……！” 这些蛮族，都在用他们的语言，重复着一个词。 【惊龙鼓】 这个词，曲如意听说过。 她在跟何苍厄学习蛮族语言时，何苍厄告诉她，狼蛮子有很多特地为龙牙关而准备的语言。 像是有些词特指龙牙关城门，有些词特指展被看。 还有一个词，特指龙牙关内的一门战鼓。 惊龙鼓。 当时何苍厄告诉曲如意，龙牙关内，有一门巨大的战鼓。 是一门，而不是一面，或者一座。 因为这门惊龙鼓，就真的大到了堪比一座城门的恐怖体积。 “惊龙鼓是大楚开国王君留下的镇国重器。相传千百年前，开国王君有搬山之力，王上曾在楚地灭恶兽梼杌，命人以梼杌骸骨与皮囊，制巨鼓。” “此鼓唯有巨力方能敲响，当年开国王君于战场擂鼓一声，三万敌军战马惊忙，擂鼓两声，十万敌军耳鼻渗血，擂鼓三声，百万敌军无人敢前。” “后来龙牙关建立时，这门惊龙鼓也被楚王赐予龙牙关，以镇蛮族。” 何苍厄当时对曲如意说，后人无论如何再敲这门惊龙鼓，也达不到开国王君三鼓退敌之威，甚至寻常人都难以撼动此鼓。 即便是他，或者展被看，亦或是之前龙牙关的将军们，也只能敲响这门鼓，让鼓声传递战场。 因为这门惊龙鼓乃是镇国重器，所以非一般情况，无特殊军令，此鼓绝不敲响。 而一旦敲响，则龙牙关全体，无论男女老幼强弱职位高低，皆凝神听令，令出必行！ 曲如意还记得，何苍厄说起惊龙鼓时，那严肃而敬重的神情。 “鼓响一声，静闻军令。” “鼓响二声，列阵挽戈。” “鼓响三声……” 咚！ 龙牙关内，第三声鼓响，轰然传来！ 为首的龙牙关副将一挥手中龙旗！ 大风之中，龙旗狂舞，副将仰首，仰天长啸： “鼓响三声！全军，出击！” “随我，杀！” “杀！！！” 明明前一刻还在被狼蛮子们追得有些丢盔弃甲，明明到现在很多龙牙关将士才刚刚清醒，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们很多人身上带伤，明明有些人手里连武器都没了。 可此时的他们却齐齐一声大喝，以一股视死如归，以身为刃般的气势，冲向了那群蛮族士兵。 没有人去想那门惊龙鼓是谁敲响的，没有人去想自己能不能打赢这群蛮族。 没人害怕，没人怯懦，没人撤退。 因为军令已至。 因为军令如山！ 蛮族将领怕了。 明明之前面对几乎变成怪物的展被看，他都未曾怕过。 可现在，他怕了。 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蛮族将领，自然也了解惊龙鼓。 他知道，惊龙鼓轻易不响，响，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此战十全把握，必胜无疑。 要么，破釜沉舟，同归于尽，不死不休！ 现在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中了这群龙牙军的计，还是这群龙牙军是在搏命挣扎，拼死反扑！ 正在蛮族将领犹豫，是否要赌一把时。 龙牙关内，咚咚咚的战鼓声，竟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 一声比一声更快，一声比一声更响！ 三声，五声，七声，直至…… 三十六声！ 三十六道鼓声几乎将漫天黄沙震碎，这一方天地都仿佛在此时清朗，这疾疾狂风，都似在为千军劈易！ 蛮族将领彻底不敢赌了。 三十六声鼓响后的龙牙军比他们这群蛮族还疯狂，他赌不起！ 而且现在他身后的士兵们也已经乱了阵脚，就算他想赌，想拼，军心一乱，此战也难以大胜。 与其最后拼个两败俱伤，亦或是惨烈胜利，他还不如暂避锋芒。 他们已经和龙牙关斗了几十年，来日方长，何急一时。 “撤！” 战刀一挥，蛮族将领调转马头，领军撤退！ 蛮族军队之前养精蓄锐，也未曾交战，撤退起来倒也迅速。 而龙牙军这边，因为将士们之前自相残杀，不仅身上带伤，气力也消耗了不少，终归难以追上那群蛮族士兵。 可军令已下，领头的龙牙军副将即便知道难以追敌，也还在领兵向前。 一直在侧面迂回的曲如意，在疑惑为什么没人下达撤退的命令。 要是再追下去，被狼蛮子们发现龙牙军的疲态，这一战也避免不了。 就算狼蛮子不再出手，秽神也很可能再度返回，重新控制龙牙军们自相残杀。 必须得让这群龙牙军撤兵，返回龙牙关内，这才是最安全的。 一念及此，曲如意立刻催马，拦在了龙牙军的军队之前。 副将立刻挥舞龙旗，指向了曲如意：“龙牙行军，拦路者斩！” 望着龙旗上那寒光凛凛的矛头。 曲如意深吸口气。 她只想着拦住这群龙牙军，却未曾想该用什么理由来拦他们。 这群视军令为生命的将士，绝不会轻易因为她这个来路不明之人撤兵。 除非…… “何苍厄命我前来，让你们撤军！” “何军师？你是有何军师令牌，还是有何军师手谕！” 那副将问道。 曲如意想说，她有个屁。 她之前是去蛮族营地里当内奸的，要是身上带点何苍厄的信物被搜出来，她还能活着？ “都没有。” 一听曲如意这话，副将已经策马，想要从曲如意身上碾过去了。 可曲如意却忽然扯着嗓子大喊道：“但何苍厄是我爹！” 这一声，当场让副将和龙牙大军，都愣了愣。 而此时，汾城的曲山成，也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第46章 回城 其实如果现在龙牙军势头正足，亦或是杀红了眼，不论如何曲如意都不可能拦住他们。 甚至多说一句话，她都可能会被铁蹄踏碎。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 副将也好，龙牙军其他将士也好，都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也明白不管有没有人阻拦他们，他们都绝对追不上那群状态完备的蛮族。 只是副将没有收到撤退的军令，才不得不带兵追敌。 正是因此，曲如意才有机会多说上两句话。 而这多说的两句话，显然足够震撼了。 就连曲如意自己说完都有些后悔。 她也是一时情急，只想到了扯何苍厄这块虎皮来做大旗，才来了一句“何苍厄是我爹”。 明明说是我师父，是我大哥之类的貌似也可以。 不过曲如意又想了想，假如这么说，或许也不会带给龙牙关这些将士如此震撼了。 龙牙军现在确实挺震惊的。 何苍厄，即便这个人已经离开了龙牙关十年，可在场的所有人也没有一个不认得他的。 虽然这位何军师被展将军认定成龙牙关的叛徒，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此事肯定另有隐情。 何苍厄的品行如何，龙牙关人尽皆知，就算龙牙关背叛他，他也不可能背叛龙牙关。 除此之外，龙牙关里的人几乎都觉得，何苍厄和展被看就是一对。 两人绝对两情相悦。 很多人都认为，不论是守在龙牙关的展被看也好，还是离开龙牙关的何苍厄也罢，分开之后，二人很可能会孤独终老。 而现在，他们展将军确实是还孤独着。 可何苍厄…… 望着面前这个自称何军师女儿的小姑娘，龙牙军心里百感交集。 难道，何军师已经另有新欢了？ 而且这姑娘都十七八了，也就是何军师在离开龙牙关前，就有个女儿了？ 当然，更多人还是在怀疑曲如意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曲如意也深知这一点，为了自证身份，她当即讲出了龙牙关内的一些秘辛。 这些天跟着何苍厄学蛮族语，她免不了会听何苍厄讲到很多龙牙关里的故事。 就比如惊龙鼓，就比如一些和展被看相关的事。 还有很多，是龙牙关以前的秘闻。 “何……我爹告诉我，龙牙关城西水井有暗道，暗道里味道腥臭，但有位陈傲陈伯伯，喜欢偷偷去那暗道里吃饭？” 此言一出，龙牙军们齐齐看向了军中的某一人。 那人脸色一变，本想辩解，可一想到若是自己狡辩了，很可能就证明不了这小姑娘的身份了，便只能低头应下此事。 “还有位霍敛生叔叔，我爹说他当年对我爹颇有不服，常去他家门前撒尿，结果一日我爹突然开门，将霍叔叔那话儿撞了。” “诶！我，啧……” 军中又有一人想要辩解，最后还是默默闭上了嘴，承受了众人异样眼神的围观。 紧接着，曲如意又将几件何苍厄或是朱穆告诉她的“秘闻趣事”曝光了出来。 等到曲如意说起一个叫“刘文昌”的人时，那副将坐不住了。 他急忙说道：“到此为止！我们信你了！” “其实按理来说，就算你真是何军师的女儿，我们也不可能听你的命令撤兵。但今日我等确实遭遇了怪事，而且惊龙鼓三十六响也前所未有。” “我们都没有关于今日前来战场时的记忆，也不知我们为何会身上带伤，甚至折损了数名弟兄。狼蛮子我们确实追不上，展将军也不在此，既如此，我便擅作主张，率军撤退！” “若是真因此延误战机，要承担违背军令之重责，我一力承担！” 那副将说完，便将手中龙旗一舞，示意全军撤退。 曲如意见状，松了口气。 还好这些龙牙军还算懂得变通，不是一根筋。 还好惊龙鼓响了意义不明的三十六声，而非目的明确的三声。 也还好展被看，或者说那秽神不在这里。 否则，恐怕就算她说她是何苍厄的爹，都留不住这些将士。 龙牙军全军返回了龙牙关内，既然秽神要让这些龙牙军出城自相残杀，那他们自然不会被城南的禁制给阻拦。 城南门处，返回的众将士一眼就看到了昏迷的何苍厄，以及搀扶着何苍厄的朱穆。 朱穆，或许有些将士并不认识。 但何苍厄他们可太熟悉了。 一看何苍厄果真在此，众人算是彻底信了曲如意的话了。 那名名叫刘文昌的副将下了马，接住了朱穆搀扶着的何苍厄，皱眉问道：“老朱，你和何军师怎么回来了，何军师这又是怎么了？” 他显然是认得朱穆的。 朱穆见到这群许久未见的战友弟兄，眼中已是蕴起了热泪。 不过他还是强忍住上前拥抱这些昔日兄弟的冲动，忍住了要落下的泪水，说道：“何军师，擂鼓，耗尽了力气。” “我们，回来，是为了，救大家。” “展将军，有问题。” 听了朱穆这话，在场那些龙牙关的将士，神情都有些复杂。 他们不是傻子，也不是汾城百姓那种盲目信仰所谓神仙之人。 这些龙牙军只信仰大楚，只信仰龙牙关，只敬畏大将军。 除开今天上午彻底被秽神迷惑的那种情况，他们平日里头脑都还能保有些意识。 也都多少留意到了，最近几日展被看的不对劲。 “确实，自从七月十一二日，我等便觉得将军像是变了个人。尤其是过了七月十五之后……莫说将军，便是我等也经历了种种怪事。” 刘文昌神色严肃：“自七月十五之后到现在，我们常觉得白天的我们意识模糊，只有晚上时才会真正清醒。可晚上睡梦中，我们每个人似乎都在和一种怪物搏斗着，等我们醒来时，我们的住处就会乱成一团。” “尤其是今天，我们所有人都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离开了龙牙关，前往了战场，而等我们清醒时，不仅发现自己身上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伤痕，还折损了很多弟兄，甚至还在被狼蛮子追杀。” 说到这里，刘文昌敲了敲脑袋，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还是多亏了何军师的擂鼓，否则那时我们只怕还清醒不了。” “这些，都是，展将军，所为。” 刘文昌在和朱穆交换情报，而偏僻处，曲如意望着李双全问道：“关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何苍厄怎么想起擂惊龙鼓了，秽神呢？它应该也回来了才对。” “何苍厄猜到了你的计划，当他看到秽神负伤独自从城外归来时，就料到了龙牙军在被狼蛮子追杀。” “他没法出城，就想擂惊龙鼓吓退狼蛮子。” “他只擂了三声，便吸引来到了秽神的注意，不过当秽神看到何苍厄时，展被看的意识似乎又被惊动，她短暂地影响了秽神，控制着身体暂时离开了龙牙关。” 李双全说着，又叹了口气：“何苍厄知道，只擂三声鼓恐怕难以镇住蛮族，于是用尽力气敲响了三十六下惊龙鼓，在确定狼蛮子必退无疑后，他才力竭昏了过去。” 曲如意听得咋舌。 这还真是险之又险。 幸好展被看对何苍厄是真爱，见到何苍厄时恢复了些许意识，不然何苍厄和朱穆必死。 曲如意正想着，她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龙牙军众人的喊声：“展将军来了！” 曲如意和李双全对视一眼，立马都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他们都想知道。 现在回来的到底是展被看…… 还是那只秽神。 第47章 鸟首秽神 现在龙牙关的气氛很奇怪。 龙牙关内每个将士都知道，自己身上有问题。 也都清楚，展被看有问题。 所以当展被看回来时，龙牙军的士气并不高涨，甚至有些相顾无言，出奇的沉默。 展被看看看他们，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无奈道：“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回事，怎么死气沉沉的？” “知道的是你们跟那些狼蛮子打了一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一个个都踩了狗屎。” 这样的粗鄙之语倒是让龙牙军们都提了提精神。 他们的展将军，最讨厌的就是文明礼貌，出口就是屎尿屁才是常态。 “行了，我明白你们在担忧什么。” 展被看笑笑：“我身上也好，你们身上也好，之前确实都出了些问题。不过，就跟你们听到惊龙鼓恢复了神智一样，我听到惊龙鼓后也已经恢复正常了。” “放心，老娘还是以前那个展被看！” 展被看振臂一呼，那些龙牙关的将士们立刻也都欢呼一声。 这些天他们自己身上的异变和展被看表现出的不对劲，早就让他们提心吊胆。 这些悍勇的战士们从不怕自己葬身沙场，从不怕蛮族的大斧和阔刀，但他们怕死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 而现在，惊龙鼓一响，他们都恢复了神智，连展将军都变回了原样。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感到舒心的了。 “行了兄弟们，好酒好菜预备着，等何苍厄醒了，咱们大伙一醉方休！” 展被看说着，伸手就要搂住被朱穆和副将刘文昌搀扶着的何苍厄。 可一听她提起何苍厄，众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了起来。 副将刘文昌犹豫了片刻，才小声对展被看说道：“将军，来的不仅是何苍厄，还有……他的女儿。” “女儿？” 展被看的神色微变。 不过很快她就又说道：“他有女儿就有女儿呗，这么大岁数了有女儿不是很正常？那他女儿呢，在哪儿呢，让我看看这家伙能生出什么样的崽！” “就在这儿……诶，那小姑娘呢，刚刚还在这里呢？” “是啊，我也看到她了，怎么一下就不见了？” 刚刚还见到曲如意的龙牙军们，此时却发现这小姑娘悄无声息的就失踪了。 展被看哈哈一笑：“难道那小姑娘害羞，不敢见我？” “无妨，反正她也跑不出龙牙关，大伙不妨找上一找，陪这小姑娘，玩玩捉迷藏？” 许是因为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龙牙关众将都挺轻松的，看着一个个也挺有兴趣玩这所谓的“捉迷藏”的游戏的。 他们纷纷笑着应下。 而此时，曲如意躲在隐蔽的角落处。 屏住了呼吸。 她当然不是在和这些人玩捉迷藏躲猫猫。 她在看到那所谓的展被看将军的片刻后，就选择躲了起来。 她不得不躲。 因为她清楚地看到，站在那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恢复正常”的展被看。 而是一个生长着巨大鸟头的怪物！ 或者说，那就是以展被看的身体变成的怪物！ 这怪物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一身红袍，只是因为之前在战场上，秽神化出一对巨大的肉翼，将红袍的袖子撑破，所以此时这身红袍并没有袖子。 可露在外面的那两条胳膊根本不是人皮肤的颜色，而是跟之前那对翅膀一样的灰黑色。 手臂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是那位蛮族将领劈出来的。 曲如意见过秽傀，见过秽神，见过南民巷里那些怪物。 所以她并不是很怕这一双手臂。 她怕的， 是展被看身体上的那一颗头颅。 那一颗鸟头。 那颗头颅，几乎就有展被看半个人那么大。 那头颅的样子和乌鸦的头极为相似，只不过比乌鸦的头颅看上去更为扭曲，更为狰狞。 上面没有覆盖着羽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泛着幽暗黑绿色的鳞片。 那鳞片就像是被时间残朽腐败的死鱼身上生长的一般，破败而干瘪，光是看上去，就似乎能感受到上面散发着的恶臭。 鳞片是半透明的，因此能看到藏在鳞片下，那还在蠕动的褐色的脑子。 秽神的脑子似乎与人类的也没什么不同——如果忽略那脑子上长着的一颗巨大的红色眼球的话。 可能是因为眼睛长在了脑子上，这颗鸟头上并没有再长着眼睛，在本该生长着眼睛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两只不断上下挥动的小手。 那小手上有数不清多少根的指头，一根根似有若无的丝线就从这一根根手指上延伸出来，铺洒向了整座龙牙关。 细长的鸟喙上爬满了蛆虫，一开一合的动作，明显表示着鸟喙中正在不断地说话。 但曲如意听不到那鸟喙中传来的任何声音，不论是人声，亦或是鸟叫声，曲如意什么都听不到。 可是，那些龙牙关的士兵——连同朱穆在内——都在双目呆滞地望着怪物般的展被看，口中还高声的，却又有气无力的应和着什么。 曲如意之所以能回忆起展被看头颅上的细节，倒也不是曲如意想要观察的这么细致。 主要是当她目光锁定到这“展被看”身上的一瞬间，她的脑海变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眼中也只剩下了这个怪物一样的“展被看”。 甚至它的形象还在曲如意的脑海中不断向着正常人类转变。 还好李双全及时叫醒了曲如意，让曲如意赶紧躲了起来。 否则，曲如意觉得她也会变得像朱穆，和龙牙关其他将士们一样，失去神智，迷失自我。 躲在角落里，曲如意额头上的冷汗止都止不住。 “……那是什么，秽神本体吗？” 曲如意颤声问道。 那颗诡异的鸟头的模样，现在还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她一闭眼看到的，都是那颗鸟头和其中跳动的脑子，以及脑子上赤红的眼珠。 “不全是，只是一部分。” 李双全说道，他的语气也并不怎么好：“这里的秽神占据展被看身体的进度比我想象中更快，应该是才过去不久的中元节加快了它的进度。” “现在这只秽神，已经能很充分的发挥它的能力了。” “一般来说，秽神和其秽傀的独特能力都有所关联，如果秽傀的能力是速度，那秽神本身将拥有更快的速度。龙牙关这里，那天师化身的秽傀的能力是干扰五感，所以……” 李双全看向那些神情呆滞的龙牙关将士们：“所以这只秽神的能力，应该是更为彻底的控制五感。” “像是汾城的秽神，虽然也能让人产生幻觉，但它的幻觉都比较浅层，只能影响那些对它有信仰的百姓，而且还无法影响百姓们的行动。” “可这只秽神不同，它不仅能影响刚来到这里的朱穆，甚至连你都差点中了它的招。” “而且它肯定也有它秽傀那样，延迟五感的能力，只是暂时还没有发动而已。” 曲如意闻言，心情有些沉重。 她在想，该怎么对付这秽神。 可没过一会儿，一道人影，就出现在了曲如意的面前。 那是一名面目呆滞的龙牙军士兵。 双目泛白的他垂着头，口中一边无力的念叨着“我找到你了……”，一边伸出手，抓向了曲如意。 曲如意心中大惊，为什么有人来李双全都没提醒她？！ 可直到此时，她才听到李双全说道：“小心，有人来了，快走。” 曲如意顿时心头发寒。 这秽神确实也有延迟五感的能力。 而且…… 她已经中招了！ 第48章 李双全，是谁 现在曲如意可不想死。 她跑前跑后，拼死拼活地忙活了一天，如今已经到了申时，再过最多一个时辰，李双全就能恢复实体了。 而且龙牙关不像汾城。 汾城就那么大，就那么点儿人，曲如意无论如何循环，都不会出太大岔子。 可龙牙关这里不一样，她要顾及的不仅有龙牙关的将士，还要兼顾蛮族那边的情况。 她和何苍厄制定的计划一环扣一环，哪里出错，都将满盘皆输。 曲如意自己都不敢保证，下一次重生还有没有可能能将计划这么完美的执行下来。 所以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曲如意都不想轻易死去。 眼看着那士兵的手抓来，曲如意猛地抓住了那人的手，想用巧劲将他擒拿住。 可曲如意的动作却落了个空。 此时的她五感已经被彻底扰乱，她所看见的士兵，也不过只是错误的干扰而已。 等曲如意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已经被人在后颈重重地敲了一下。 眩晕感无可抵挡的涌上头脑，曲如意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李双全眯着眼睛，看着如同尸体般被那龙牙关士兵拖走的曲如意。 却什么都做不到。 …… “嘶……” 曲如意从马车中醒来。 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别扭。 “到龙牙关了，该下车了。” 马车外传来了何苍厄的声音，曲如意闻言下了马车。 马车之外阳光明媚，天空中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丝沙尘，是个完美的天气。 她抬头，就看到何苍厄和朱穆皆身着铠甲，骑着战马。 曲如意揉揉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记忆里的这两人，不该穿成这样才是。 是自己记错了吗？ 不，等一下…… 曲如意用力敲敲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她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又是谁来着？ “怎么了侄女，莫不是睡迷糊了？” 朱穆口齿伶俐地调侃着曲如意：“还是说好久没回老家，有点近乡情怯了？” “老……家……” 曲如意口中念叨着这两个字。 不对，不对不对！ 这里为什么是她老家，她到底是谁……！ “看来真是睡傻了。” 何苍厄叹了口气：“早说让你骑马来，你非要偷懒坐车，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唉。” “得了何军师，明明是你疼女儿，非让我准备辆最舒服的马车，不然侄女也不会睡得这么舒坦啊。” 朱穆哈哈一笑，又望着曲如意道：“如意侄女，先清醒清醒，待会去了龙牙关，见了你娘亲，可不能这么迷迷糊糊的了。” “不然就你那娘亲的火爆脾气，非得把你揍醒不可。” 女儿？娘亲？ 曲如意更觉得脑袋疼。 为什么这些词在她听来这么不对劲。 她是谁的女儿？ 曲如意费力的翻找着脑海中的记忆，却发现自己脑袋里几乎没剩下什么。 张口结舌了半天，最后曲如意才有些陌生的吐出了一个名字。 “李……李双全呢？” 朱穆和何苍厄都是一愣：“李双全？谁？” 可曲如意现在也是同样的疑问。 李双全，是谁。 为什么她会突然想起这个人名。 她蹲在地上，眼睛紧闭着将自己缩成一团，这种什么都不记得的感觉，让她无比恐惧。 “如意，你是我和被看的女儿。” 何苍厄的声音忽然传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曲如意觉得这声音格外的空洞干哑。 可等她抬头看向何苍厄时，他的声音又变得正常：“之前龙牙关战事吃紧，我们没时间照顾你，把你送去了汾城曲家，我们的一个朋友那里。” “你成了他的养女，也跟他姓了曲，他把你养大。” “如今狼蛮子已灭，边关战事平，你娘亲展被看，就让我去把你接回来。”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 曲如意没有立刻说话。 因为何苍厄提到的“汾城”“曲家”这些词语，的确让她感觉到了熟悉。 好像她确实是在汾城，在曲家长大的。 啊，对。 看来何苍厄说的没错。 她叫曲如意，是龙牙关人，从小被送去汾城曲家。 她娘亲是龙牙关大将军展被看，父亲是军师何苍厄。 这两人联手克敌，将蛮族杀得片甲不留。 如今天下太平，她被接回了龙牙关，这里，才是她的老家。 对，是这样。 是这样…… 可是， 李双全呢？ 曲如意还是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谁是李双全，他又在哪儿。 可何苍厄和朱穆，却都说不知道。 曲如意只能怀着疑问，随着何苍厄和朱穆进了龙牙关。 龙牙关的北城门大敞四开，城墙上都是巡逻的士兵。 城门前也有两队士兵把守，不过看到来的是何苍厄和朱穆，众人都没有阻拦。 等把守的士兵看到后面的曲如意后，还有人高声调侃道：“如意，还记得你宋叔叔不！” “别说如意越长越漂亮了，诶，你还认得二狗吗，我们家那小子，你们小时候也玩得可好了！” “去，如意能看上你家那臭小子才怪了！” 龙牙军的将士们相互笑骂着，显得格外和谐。 曲如意原本因为疑惑而有些僵硬木讷的脸色，也逐渐柔和了些。 看来这里都是很热情的人。 看来这里，真的是她以前生活的地方。 一路跟随何苍厄和朱穆进了城，城里也是一片热闹。 龙牙关人人皆兵，亦是兵兵皆民，战时他们都是披甲上阵的悍将，平日里却跟普通百姓没有两样。 他们见了何苍厄都忙行礼，见了曲如意又如和蔼长辈般亲切问好。 还有个大婶将一筐水果塞进了曲如意手中，让曲如意拿着吃。 随着见到的人越来越多，曲如意的神情也越来越放松。 她的脑海里似乎逐渐想起了过往的记忆，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好像确实是在这么一个地方生活过。 她拿起筐里的一颗梨子，那梨子水灵又饱满，看得人食欲大振。 曲如意用袖子擦了擦后，便忍不住张口，想一口咬上去。 可就在此时。 她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大喊。 “曲如意！不要吃！” 曲如意一惊，手中的梨子顿时滚落到地面上，沾染了一层泥土。 她愕然的抬头，看向了四周。 她周围有很多龙牙关的百姓，可她确定，刚刚的声音绝不是从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口中传出来的。 那声音很熟悉，非常熟悉。 可是……是谁？ 曲如意又痛苦的捂住了脑袋蹲在了地上，何苍厄和朱穆，以及周围的百姓都忙凑了过来。 何苍厄伸手揉揉曲如意的头，轻声道：“怎么，还是觉得不舒服？” “你莫不是染了风寒，走，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何苍厄说着，就把曲如意拉了起来。 在抬头的一瞬间，曲如意忽然看到龙牙关之上的天空，变得一阵晦暗。 狂风席卷，沙尘漫天。 诡异的黑气随着风沙缭绕在龙牙关上空，散发着渗人的恶寒。 周围那些百姓不再笑容和蔼，他们变得面容呆板，双目泛白，就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可，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曲如意眼前的天空又变成了晴空万里。 龙牙关的百姓们，也还是那么亲切。 曲如意被何苍厄拉着往医馆走去。 可刚刚眼前那一瞬间的恐怖景象，却始终在她脑海里抹除不掉。 那，真的只是…… ……幻觉吗？ 第49章 当然 医馆中，就不复外面街道那么热闹了。 浓郁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透着一股难言的苦涩。 曲如意自打进了医馆就皱着眉头。 这药味不知为何格外的刺鼻难闻，她甚至从中闻到了些许腐败和恶心的腥臭味。 医馆的郎中是个老头子，在何苍厄把曲如意领进来后，郎中就很是热络的给曲如意诊起了病。 可能是因为这位老郎中的热络和和蔼，让曲如意对医馆中这股刺鼻味道的反感少了一些。 等到郎中诊脉完，他去为曲如意煎药，曲如意就坐在医馆里等着。 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会去想“李双全”的事。 这个人到底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 自己之前的记忆又为什么会那么模糊。 曲如意想不明白，这真的只是自己染了风寒得了病，所以头脑不太清醒吗？ “怎么了如意，还是觉得不舒服吗？别怕，待会药煎好了，你喝了药，就没事了。” 何苍厄就坐在曲如意身边，见曲如意垂着头，何苍厄说道。 “嗯。” 曲如意木讷地点点头。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问问何苍厄关于“李双全”，或是关于自己过往经历的事，医馆外就传来了些许喧哗声。 接着，曲如意就看到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大跨步走进了医馆。 一边走，口中还一边叫嚷道：“何苍厄啊何苍厄，让你去接女儿，你都能把女儿接出病来！” 看到这红衣女子的瞬间，曲如意的脑海里就弹出了一个名字。 展被看。 她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龙牙关的大将军展被看，但她却想不到自己与她有什么亲缘关系。 自己，是她的女儿？ 她，是自己的娘亲？ 一想到这里，曲如意又头疼了起来。 她捂住脑袋，俯下身子，牙齿咬得紧紧地，甚至身上都在微微发抖。 进了医馆的展被看见状忙走到了曲如意的身旁，关切地问道：“如意啊，这么难受吗？啧，何苍厄，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接着又大声喊道：“老李头！药呢！药好了没！” “好了好了，将军大人别急，药已经好了！” 那位老郎中闻言，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从后堂走了出来。 老郎中端着汤药，和蔼地笑着说道：“大小姐，喝了药你就好了，就什么都能想起来了。” “是啊如意，把药喝了就不难受了。”何苍厄跟着也说道。 最后，展被看接过汤药，递给了曲如意：“快喝了，女儿。” 曲如意呆呆地，有些茫然地接过了汤药碗。 这碗汤药看上去热气腾腾的，可奇怪的是，让曲如意接过它时，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温度。 它不烫手，甚至很凉。 这种感觉让曲如意觉得很别扭——就像明明眼前是一块寒气凛冽的大冰块，本想吞下去解暑，可吃下去后却觉得格外烫嘴。 认知与现实，仿佛出现了割裂。 曲如意的头更痛了，她端着药碗，更加不知所措。 那碗里的药味此时似乎也在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出奇的恶臭，让人作呕。 这种味道让曲如意格外抗拒，但一旁的老郎中、展被看和何苍厄，却都在催促着她。 “喝了如意。” “大小姐，快喝。” “女儿，喝了它。” “别等了，不烫的，快喝。” “这药很好的，喝。” “是啊，喝了。” 三个人的声音交织着在曲如意耳边环绕，她眼前越发觉得模糊和迷茫，手也不由自主的端起了药碗，放到了嘴边。 那三人此时催促的更为急切。 而曲如意也在三人的喊声中，张开了嘴。 “喝！” “喝！！” “喝！！！” “——别喝！！！！” 突然。 就像是打破长夜的一道光，就像是击碎冰面的一块石。 一声大喊从曲如意的耳边传来，让几乎就要喝下汤药的曲如意猛地抬起了头。 手中的药碗也脱手而出，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啪嚓！ 碎裂声是如此清脆，让曲如意的意识更加清醒。 她喘着粗气瞪大眼睛，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淌了下来。 她刚刚在做什么…… 为什么她刚才不受控制的端起了药碗，为什么她差点就喝下了那碗药——明明她不想的。 “女儿，怎么了？” 展被看的声音，缓缓传来。 曲如意看向了她，看向了老郎中和何苍厄。 这三个人都在盯着她，脸上也都带着微笑。 可那笑容看上去是那样的死板，毫无感情。 “如意……” 何苍厄张了口，声音在曲如意听来格外嘶哑：“是不是药烫到你了，还是觉得药太苦了？” “我这儿还有糖块和果脯，大小姐可以就着吃。” 老郎中也如是说道，接着他就伸出手，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东西。 可曲如意看去时，他手中分明空无一物！ 曲如意靠着椅子坐了好久。 这三人也看了她好久。 “我……” 曲如意张了张嘴。 最后脸上，却又露出了笑容。 “我刚才，有点不舒服，手滑了。” “对不起，娘亲，爹爹，只能麻烦郎中再煎一碗药了。” 曲如意微笑着说完，还伸出了手。 从老郎中的手中，接过了“果脯”和“糖块”。 见此，老郎中，展被看和何苍厄，才将目光从曲如意身上移开。 老郎中边说着“不麻烦不麻烦”，边去给曲如意煎药。 展被看又数落起了何苍厄，说他没照顾好女儿。 曲如意脸色平静地坐在那里，晃悠着双腿。 晃了一会儿，曲如意才说道：“爹爹，娘亲，我想去如厕……” 何苍厄和展被看互相看看，接着展被看便拉着曲如意道：“好，娘亲带你去。” 她跟曲如意往医馆后堂走去，曲如意也没抗拒。 一直到了医馆的茅厕旁，曲如意才露出了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娘，你就不用陪我进去了。” “你接着去数落我爹爹，他还埋怨我说我太懒不肯骑马只愿坐车呢。我在车上都染了风寒，要是骑马不得病得更重！” “待会我如厕完，药应当也煎好了，我喝了药，咱们便回家。” 展被看听了，看了曲如意好几眼。 接着才笑笑，摸摸曲如意的头发后，转身回了医馆。 曲如意也走进了茅厕。 而走进去她的，脸上的微笑也收敛了起来。 她沉着脸，轻轻开口道： “李双全，你还在吗？” “当然。” 第50章 她现在就得找根柱子！ 从那汤碗碎裂后，曲如意其实就已经清醒了过来。 她早看出，现在根本不是晴朗的白天，而是临近日暮西沉的傍晚。 天气也不是风和日丽，而是风沙席卷，遮天蔽日。 老郎中和何苍厄也好，朱穆也好，街道上那些百姓也好，全都是被秽神的能力所控制着的！ 他们的面容皆是双目泛白，神情呆板，和热络和蔼半点都搭不上边！ 至于展被看…… 刚刚在跟展被看走来茅厕的路上，曲如意表面上看上去神色如常。 实际上，她的背后早已满是冷汗。 因为曲如意眼中的展被看，正是那长着诡异乌鸦头的秽神模样！ 但凡曲如意心理素质再差一点，但凡她没在汾城和秽神面对面，她早就吓破胆子了。 “那秽神倒是挺有闲心的，它这是安排全龙牙关的将士，连同我一起演一出戏？” 曲如意低声说道。 李双全摇摇头。 他作为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旁观者，知道那秽神根本不是有闲心。 “它看中了你。” 李双全缓声道：“它想让你，成为它新的身体。” 曲如意很奇怪：“为什么？” 她有什么值得看重的，论武艺她就是个纯废物，论头脑她也比不过何苍厄。 展被看这具身体多完美，而且那秽神几乎都要完全掌控展被看的身体了，为什么要抛弃展被看选择她？ 图个什么？ “秽神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但在我看来，它应当是觉得你很特殊。你的体质，可能对秽神来说有用。” 曲如意啧了一声。 她的体质不是抵御污秽侵蚀和百毒不侵吗，这怎么想也应当是秽神的敌人才对，怎么能成为秽神的宿体呢？ 这秽神到底怎么想的！ “这秽神专门设计这一出大戏，是它发现它只凭它的能力，无法完全控制你的意识，所以选择用这种办法，试图修改你的认知，对你进行洗脑，侵蚀你的常识。” “不管是你之前想吃的那个梨子，还是要喝的汤药，都是它精心准备的‘道具’。一旦你真的吃下了这些‘道具’，那就相当于你认同了这个被修改后的世界。” “到了那时，你就会彻底成为被她操控的傀儡，彻底失去自我，沉沦在这个世界里。” 曲如意听了也有点后怕。 还好她身边有李双全。 如果不是李双全的提醒，她怕是真的要中招了。 李双全看着心有余悸的曲如意，又说道：“不过也有好处，至少我们发现了，破除秽神精神控制的办法。” “你是说，声音？” 曲如意一挑眉。 不论是李双全的大喊，还是那破碎的药碗，其声响都能让曲如意感到清醒。 尤其是那药碗碎裂时的声响，让曲如意彻底恢复了意识。 “嗯。白天龙牙军们之所以会苏醒，应该也是因为惊龙鼓的声音足够大——他们不像你拥有对污秽的抵抗力，而且他们也被秽神影响了好几天了，现在只有惊龙鼓那样的巨响，才能唤醒他们的神智。”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点点头，可接着又道：“可现在我该怎么办？我总不能一直躲茅厕里，待会出去就得喝药，到时候……” “现在你已经恢复了神智，脱离了控制，喝了那所谓的汤药，除了可能会难喝点外加闹肚子之外，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双全看看天色：“你喝药，然后想办法不要让秽神对你起疑。现在天马上就要黑了，我去找个地方恢复实体。” “等我恢复后，我会试着将它除了。” 曲如意听出了李双全话中的关键词。 ——“试着” “怎么，你没把握吗？” 曲如意皱眉道。 她今天已经做足了努力，为了拯救龙牙关的将士们，她说是拼上老命了也不为过。 她真的不想失败。 “难说。” 李双全轻叹一声：“因为我不确定，何苍厄……到底是不是展被看真正的弱点。” 秽神无法彻底杀死，只能在其脱离宿主时，将其遣送回“小苍天”。 而想要将秽神逼离宿主，就需要找到宿主内心最大的弱点，并以此为引。 这一点，曲如意自然知晓。 可在她看来，何苍厄应当就是展被看的弱点没错。 “你不是说，秽神被蛮族打伤，飞回龙牙关时，被擂鼓的何苍厄吸引了注意，不过一看到何苍厄，展被看的意识就争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离开了龙牙关吗？” 曲如意望着李双全：“都已经这样了，还不能证明何苍厄是展被看的弱点吗？” 李双全虽然也觉得是这样没错，不过从他的神色来看，他还是有些疑虑。 “不论如何，也只有试了才知道。” “你先回去，尽量别被秽神发现端倪，拖住他们。” “假如你实在害怕或者觉得装不下去了，就找个地方撞一下，撞晕就行，别把自己撞死。” “秽神惦记着你，就算你昏迷了它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会等你醒来继续想办法侵蚀你的神智。” 曲如意点点头。 随后，她便走出了茅厕，返回了医馆前堂。 路上她正遇到了煎好药的老郎中——其实煎药哪有这么快，之前也只是曲如意被秽神给影响了，所以没察觉出异常罢了。 老郎中面容呆滞死板，口中干哑，可说出的话语却还是那么亲切：“……大小姐，药好了……这次没那么苦……” 曲如意应了一声，看向了老郎中手中的汤碗。 里面堆着半碗像是泥浆一样粘稠的液体，颜色呈现出一股不正常的红褐色。 看上去…… 就跟秽神头上那个脑子的颜色差不多。 一想到这里曲如意就想干呕，好家伙，这玩意儿别真是脑浆子之类的…… 曲如意尽可能不让自己乱想，随着老郎中回了医馆前厅。 医馆前堂，何苍厄还是面目呆滞的模样坐在那里，跟长着乌鸦头的“展被看”俩人“打情骂俏”。 这情景看上去那叫一个阴森诡异。 见曲如意来了，展被看，或者说秽神立刻迎了过来。 那颗诡异的乌鸦头靠的曲如意那么近，透过透明的鳞片，里面那颗长着眼睛的大脑连纹路都清晰可见。 刺鼻的恶臭直冲曲如意的天灵盖。 尤其是当秽神顶着那张恐怖的鸟头，将那碗诡异的和它大脑颜色相仿的液体，端到曲如意面前时。 曲如意抹了把脸，默默抬起头，看起了这间医馆。 她等不了了。 她必须得找根柱子撞晕过去！ 现在，立刻，马上！ 第51章 娘，吃梨 曲如意最后还是没有成功把自己创晕过去。 找根柱子容易，但想在秽神和被控制的何苍厄以及老郎中的手下直接撞晕过去可太难了。 就算撞距离她最近的桌子，以秽神和何苍厄的速度，在时刻注意着她的情况下，也能轻易拦下她。 既然知道可能性极低，那曲如意觉得也就没有尝试的必要了。 不然打草惊蛇，还有可能耽误李双全的计划。 也罢。 曲如意接过“汤药”深吸口气。 古人有云：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让人喝一碗看上去贼拉难喝的长得跟那啥一样的“汤药”！ 心中如此想着，曲如意闭上眼睛，端着药碗，将那碗粘稠的液体一饮而尽。 喝完的瞬间，曲如意就差点吐出来。 可最后，她还是强忍了下来。 努力将那粘稠的液体吞咽下肚后，曲如意在脑海里回忆了这辈子所有快乐的事。 才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喝……喝完了……” “嗯，乖，喝了之后，很快就不会难受了，你会想起所有的事。” 乌鸦头的秽神站在曲如意面前，长在脑子上的那颗血红眼球穿过透明的鳞片，直勾勾地盯着曲如意。 曲如意明白，这家伙是在等。 等自己有没有什么变化。 李双全之前就跟她说了，一旦她在幻觉中吃下秽神为她准备的所谓“道具”，那她就将彻底沉沦在虚假之中，再无法脱身。 显然，她现在就应该表现出那种状态才对。 早已磨炼过不知多少次的演技又派上了用场，曲如意忽然轻吟一声，伸手捂住了脑袋，虚弱的靠在了椅子上。 她迷离地闭上眼睛，口中开始念叨起了“爹”,“娘”,“回家”之类的词语。 接着她又像是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口中的呢喃也变得更为虚弱。 曲如意演的很入神。 而那秽神， 看得很意外。 “原来药劲儿有这么大吗？” 秽神看看那空了的药碗，红色的眼睛里露出了些许疑惑。 其实这只是它第二次用类似的方法控制人类。 因为大多数人类，根本无法反抗它以完美的五感操控创造出来的幻境。 它只遇到过两个无法完全控制的人——而且还都坐在这里。 就是何苍厄，以及曲如意。 “难怪他们是父女俩，一个意志坚韧得异常，一个天生拥有污秽之身。” 在曲如意被龙牙关的士兵打晕时，何苍厄就醒了。 秽神立刻想以扭曲五感的能力控制何苍厄，但却发现这个男人竟然有意识的在摒弃五感，单凭自己的意志来保持神识的清明，甚至想要反击它。 也还好这何苍厄的力量都用在了敲击惊龙鼓上，那三十六下惊龙鼓几乎抽干了何苍厄的力气，即便他醒来，实力恢复的也不多。 不然秽神都觉得自己可能打不过他。 秽神不觉得这是自己弱，它很清楚，何苍厄也好，展被看也好，包括那个蛮族将领也好，这些人，都已经是人族巅峰级别的战力了。 整个大楚，可能也就十几个这样的人。 如果它能以本体出现，跟这些人族巅峰过招自然不算难事，但它现在毕竟只能占用人类的身体，本身实力也无法完全发挥出来。 不过，对于它来说，它从没觉得被分配到拥有三名人族巅峰战力的龙牙关是件坏事。 “【祂】能将这里分给我掌控，说明【祂】相信我的能力。” “危险，代表着机遇。如果拥有三名人族巅峰战力的秽傀为我效力，加上以龙牙军为基础培养的秽傀大军，我将成为【王】！” 秽神口中怪异的低语着，同时伸出手，轻轻抵在了似乎还在半昏迷中的曲如意的下巴。 捏着那光洁的下巴，秽神那张惊悚的面容上，似乎都露出了些笑容。 “再占据这个天生污秽之身的人类的身体，以她的身体为媒介，我将能发挥无限接近于我在小苍天内的力量。” “到时候，我想杀【祂】都易如反掌！” 假装昏迷的曲如意，听着秽神口中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这货是什么意思？ 楚国的秽神，是由那个不知名的【祂】分配到各城的？ 这些秽神，竟然还有个顶头上司一般的存在吗？ 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毕竟将这些秽神带往楚国各处的都是楚王派来的“天师”。 很可能是有个比秽神更强大的存在，在控制楚王做这些事。 而让曲如意在意的，还有秽神说的另一件事。 【天生污秽之身】 这显然不是说曲如意不爱洗澡，生下来就很脏的意思。 “难道我之所以百毒不侵，甚至现在能抵御污秽，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我本身就具有秽？” 曲如意想不通。 她明明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她爹娘也都是正常人——要说有什么不正常，也是在她出生之后，才被秽神影响的。 而且为何李双全没跟她说过这些？ 是李双全不知道？ 亦或是…… 虽然心中百般疑虑，但曲如意最后还是压下了心头种种想法。 不管怎样，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拖住这秽神，不要让它对自己起疑。 想着，曲如意缓缓睁开眼睛。 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诡异乌鸦头，轻声说道：“娘亲……” 又转头看着何苍厄道：“爹……” 心里，她默默双手合十。 爹娘，你们莫怪，你们闺女也是迫不得已！ 曲如意说话时故意让自己声音哑了些，也尽可能让自己双目无神一点，虽然没法模仿那种双目翻白的感觉，但看上去也像是被控制的模样。 秽神知道面前这个人类女孩有特殊体质，所以也就没有起疑。 “看来是没事了。” 秽神的鸟喙中发出了咯咯咯的怪笑：“既然没事，那便随我们回家。” 说着，秽神控制着展被看的身体伸出了手。 曲如意很自然的握住了那只手——她心中在庆幸，还好这货现在只有头变了，手没变。 要是它的手变成鸡翅，那曲如意都不知道该怎么握了。 俗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俗话又说，破罐子破摔。 曲如意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 既然连那么恶心的液体都喝了，她干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开摆！ 被秽神握住手后，曲如意不仅紧紧抓着那只手，还主动往秽神身边靠了靠，一副亲昵的模样。 等和何苍厄走出医馆后，她还拿起了之前那位大婶送的一筐水果里的一个梨子。 ——这种偏僻的地方怎么会有太新鲜的水果，尤其是现在龙牙关的将士们天天被秽神控制，食物基本上都是放了好久快变质的。 之前曲如意看着水灵灵的梨子，现在看去都已经有好几块黑斑了。 曲如意也不管，喝过最恶心的药，还怕吃点坏了的梨？ 她觉得就算她现在从梨里吃出半个虫子她都不怕了——虫子进了她肚子一看都得害怕的直呼好家伙！ 吃了两口坏梨后，曲如意还主动把梨递给了秽神，笑眯眯的说道：“娘，吃梨。” 第52章 庆祝，盛宴，夜 当夜幕笼罩龙牙关，持续了一天的狂风终于停歇了。 黄沙不再遮蔽天幕，露出天空中的半轮月。 许是因为风吹了一天，吹散了天上的云彩，月光倒是显得很明亮。 李双全背着箱笼，从龙牙关外走出。 身后，是因为月光而投下的影子。 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实体。 李双全并没有选择在龙牙关内恢复，因为龙牙关里太危险。 那些龙牙关的将士都被秽神扭曲了五感，都是秽神的耳目。 如果他在恢复实体的过程中被发现，那他将非常危险。 毕竟就算体质特殊，他也只是个人类而已。 人被杀，就会死，他被杀，也一样。 一跃上了龙牙关的城头，李双全望着城内的景象，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为棘手一些。 今晚的龙牙关内很热闹。 因为龙牙关大将军和军师的女儿回来了，所以关内的所有人都在庆祝。 街道上张灯结彩，城中更是摆着酒宴，绵延了小半条街。 这是李双全看到的。 而这，也是让李双全觉得棘手的。 因为他现在很清楚，现在真实的龙牙关根本不可能是这副景象。 这只是秽神扭曲五感创造出来的，既真实又虚假的“戏”。 之所以说真实，是因为的确每个被秽神控制的人都会投入到这场戏中，他们会端着酒杯喝着酒水，会提着灯笼笑着交谈，会吃着宴席上的美味佳肴。 而之所以说虚假，是因为他们端着的酒杯中没有酒水，提着的灯笼中不会发亮，宴席上的食物，也都是腐烂变质的。 所以，当李双全看到街上那张灯结彩的热闹场面时，李双全就意识到。 ——他，也中招了。 恢复了实体的他不再具有白天游离于尘世外的特殊性。 当他踏入龙牙关的时候，他的五感就已经被秽神扭曲了。 也还好是李双全见惯了世面，意志坚韧，否则他自己可能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这秽神的能力，果然很强。” 李双全喃喃说道。 如果是汾城的秽神，或者是其他秽神，用幻觉来迷惑李双全，那李双全根本不会中招。 但这秽神扭曲五感制造出的“戏”，显然比寻常秽神的幻觉高明了不知道多少。 李双全左手单手结剑指，凝气于指尖后，在自己右手手心轻轻一划。 右手的掌心瞬间被刺破，鲜血流淌而出。 李双全知道，自己没办法像体质特殊的曲如意一样彻底不受扭曲五感的影响，为避免他进一步被影响，彻底迷失于此，他必须要给自己做一个“标记”。 手心上的伤口就是标记，用来提醒他自己的标记。 当他感受到伤口时，他就能提醒自己，龙牙关有问题，不要相信这里的任何东西。 做完标记，李双全跃下了城墙。 走在龙牙关内的他，右手食指一直在按压着自己手心的伤口，让疼痛刺激着他。 在五感被扭曲的情况下，出现在李双全面前的龙牙关百姓，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热络豪爽的模样。 “呦，小哥，以前没见过你，从外面来的！” 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走到李双全身边，很是热情的勾着李双全的肩膀：“跟你说，你今天来可是来对了！” “今天将军和军师的女儿回来了，大家都在庆祝呢。” “我正好也要去宴席，走，我带你一起。” 那豪爽壮汉带着李双全就往城中的宴席走去，路上还碰到了不少往宴席去的人。 这些人见了李双全，也是一个个热络的打着招呼。 “难得看到城里来外人啊！” “小哥长得还挺帅的，有婚配不？” “今天来的真是时候，对了，你有没有地方住，要不住我家？” “小哥叫什么呀？” 李双全缩在袖子里的手，按了按伤口。 感受着伤口上传来的微微痛感，李双全才露出些笑容，回道：“在下姓万，万市。” 李双全不用真名的原因很简单。 白天时，曲如意说起过他的名字。 如果他再顶着这个名字出现，那他绝对会暴露。 不仅如此，为了稳妥起见，李双全还在来之前用易容之术简单改换了一下面容，防止被朱穆和何苍厄认出来。 “万事？嘿，你和我们将军女儿的名字还挺配。” 壮汉一听便笑了起来：“我们将军女儿叫如意，你叫万市，你俩合起来就是万事如意呗。” 李双全顺着话道：“哦？那还真是挺配的。” 壮汉又说道：“我听说将军女儿正好无婚配，将军和军师也打算今晚在关内找个好人家把女儿嫁了呢，要不你也去试试看？” “在下一介书生而已，又无功名在身，怎敢肖想大将军的女儿？” 壮汉哈哈大笑：“老子就随口一说你还真当真了？就你这身无二两肉的模样，估计连只鸡都杀不死，怎么可能能被将军和军师看中做女婿呢！” “你这小子真有意思，哈哈哈！” 李双全也没生气，他只是又摸了摸右手掌心的伤口。 心中，则在暗自思量。 那秽神竟然想着招亲嫁女，把曲如意给嫁出去？ 李双全自然不会觉得这是秽神真把曲如意当成自己女儿了。 他明白，秽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不断增加曲如意对龙牙关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然后，趁虚而入，钻入曲如意的身体，掌控曲如意的身体。 也不知道曲如意这妹子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 一想到曲如意现在可能一脸苦相，满心无奈的等着他，李双全不知怎么的就有些莞尔。 一路被壮汉拉扯着走到了龙牙关城中的大宴处。 李双全举目望去，那绵延了半条街的宴席围满了人，一盏盏灯笼几乎把这条街照的亮如白昼，桌上的菜肴也一道比一道丰盛。 壮汉毫不顾及形象的就抓起了一只肘子塞进了嘴里，还热情的递给了李双全一块。 李双全摸摸自己手心的伤口，婉拒道：“谢谢大哥，不过我今日劳累了一天，现在实在没什么食欲。” “大哥你慢慢吃就是，我自己在这里转转。” 壮汉也没起疑，说了句矫情后，就没再管李双全。 而李双全则举步，朝着宴席的尽头走去。 那里，坐着曲如意。 …… 此时，宴席的尽头。 曲如意看着唯有月光照明的晦暗街道，和那些正吃着腐烂食物的龙牙关百姓，心中感叹。 很难想象，这些百姓，到底都在秽神的影响下看到了些什么。 他们明明动作僵硬，神情呆板，声音空洞，却还是在豪放的笑着，还是能让曲如意感受到他们那发自内心般的欢喜。 曲如意想了想之前她被扭曲五感时的所见所闻。 狼蛮子被彻底击退，龙牙关彻底平安，曾经全民皆兵的龙牙军终于能放下武器，脱下铠甲，像普通百姓一样过着日子。 秽神塑造出的今晚，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一个节日，也或许是一种庆祝。 不仅是庆祝她这个所谓的“女儿”回家，更是在庆祝他们等了不知多少年的胜利和平安。 这些悍勇的将士们期盼的，从不是在战场上能杀多少个敌人，从不是天天都仗打，天天有敌杀。 他们为之奋战的，无非是四个字。 “国泰民安” 为了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龙牙关的军人们世代浴血奋战。 他们奋战了几代人都没有做到这四个字，可现在，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一个想害死他们的恶魔，却帮他“做到了”。 看着在这片虚假的安宁中欢呼雀跃的龙牙关百姓，曲如意轻轻闭上眼睛。 真是无比讽刺。 也真是令人心酸。 第53章 别让别的男人靠你太近 李双全很快就看到了曲如意。 倒也不是他眼神多好，主要是秽神给曲如意“打扮”的太过抢眼。 展被看就爱穿一身红衣，而曲如意作为展被看的“女儿”，此时也是一身大红的裙子。 一身红衣穿在展被看身上，是英姿飒爽，而穿在曲如意身上，就只能用另外四个字来形容。 艳压天下。 李双全之前还真没想到过，有一天他居然会用“艳”这个词来形容曲如意。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位曲大小姐虽然长得也漂亮，但从不抹浓妆，也向来衣不重彩。 她就像是一朵青莲，清秀出尘却又顽强坚韧。 而现在，曲如意身着那雍容华贵的红裙，头上戴着奢华的金冠，别着精致的发髻。 施了脂粉的脸蛋上白里透红，红唇更是如霞似火，美得不可方物。 即便知道现在的曲如意实际上可能还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知道这样的她只是秽神扭曲五感创造的假象，可李双全还是看得愣了半晌。 过了好一会，他才摸摸右手手心的伤口，又兀自笑着轻轻一叹。 难怪他师父说，女人会影响拔刀的速度。 此时，曲如意也留意到了人群中的李双全。 虽说李双全是用了易容之术，简单改换了容颜，但曲如意毕竟和他日夜相处了这么久，李双全再怎么易容，曲如意也还是能认得出他。 不过曲如意没有急着和李双全打招呼。 秽神就坐在她身边，现在的她不敢有半点妄动。 虽说如此，可看到李双全的瞬间，曲如意还是觉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今天一整天对于曲如意来说，都是相当难熬的一天。 因为今天，李双全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寥寥无几。 曲如意的勇气与自信只源于两点。 一点是她自己死后重生的体质。 一点，则是李双全。 有李双全在她身边提点她帮助她，那曲如意的胆子就会飙升一大截。 就像是小屁孩有了家长撑腰。 可今天，曲如意白天要一个人在城外戈壁，与龙牙军和蛮族军周旋，好不容易回了城中，又被秽神影响了五感。 见了李双全不过两三面，李双全就去恢复身体了，她一个人又得在秽神身边虚与委蛇一两个时辰。 这对曲如意来说相当煎熬。 现在，恢复了身体的李双全终于又出现了，曲如意真是长出一口气。 在曲如意看来，恢复了身体的李双全似乎就是无敌的。 何苍厄很强，展被看很强，可毫无疑问，李双全比他们更强。 只要他出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女儿，你准备好了吗，稍后我们就操持着，为你选一门亲事，找一个良婿。” 曲如意的身侧，何苍厄声音干哑的说道。 曲如意有些无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秽神竟然给她准备了一个比武招亲的剧本。 说是要趁着她这个“女儿”回来举行宴席的档口，为她寻一个好夫婿。 曲如意也不敢忤逆秽神的意思，只能扮演一个听话好女儿的角色，应下了这所谓的比武招亲。 此时，她梗着脖子，也是一副被秽神影响了五感的模样，呆愣愣地点点头，压着嗓子道：“都听爹娘安排。” 见曲如意如此顺从，秽神那颗乌鸦脑袋中又传来了咯咯咯的诡异怪笑声。 它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曲如意的肩膀：“好女儿，真听话。” “以后，我会让你更听话的……” 曲如意假装听不出秽神话中的深意，又开口说道：“娘，虽说我同意要比武招亲，但女儿我还是不好意思，有些紧张。” “我想先去解个手，等我回来再开始比武招亲，好吗？” 曲如意再次发动了尿遁这个技能。 而曲如意已经顺从了秽神一个下午了，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尤其还喝下了秽神特制的“汤药”，所以秽神早已认定曲如意已经完全被它影响了。 所以对曲如意它比较放心，并没有阻拦曲如意。 曲如意离了宴席，往远处走去。 等走到了四下无人之处，曲如意才低声道：“李双全，出来。” 她身后，李双全悄然走出。 望着近在咫尺，一袭红衣的曲如意，李双全捏着右手的伤口，开口道：“情况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没什么事，我现在完全不受秽神的影响，而且它似乎也已经信任我了。” 曲如意说道：“唯一的问题是，何苍厄一直都离那秽神很近，我怕你没有下手的机会。” “我有个主意。” 李双全走到曲如意面前：“秽神想要为你比武招亲，彻底让你相信自己是龙牙关人，加剧你的认同感，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我会参加这次比武招亲，然后打赢其他人，等到最后你可以跟秽神和何苍厄说，让何苍厄跟我过过招，试试我的实力到底如何。” “到时候何苍厄自然会离开秽神到我身边来，届时我就能出手。” 曲如意一听，倒也觉得这个办法很不错。 不过她想了想后又说道：“你比武的时候记得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僵硬一些，不然秽神会察觉你的异样的。” “对了，我还发现……” 曲如意说起了一些她在秽神身边呆着时，发现的这秽神的一些行为习惯。 说话时，她靠近了李双全些，一股几乎让人骨酥的脂粉香气混着曲如意的体香，便传进了李双全的鼻子里。 只是轻轻闻了一下，李双全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好像心跳的都有些快了。 见李双全发愣，曲如意有些疑惑的伸手在他面前晃晃：“喂，李大少卿，听我说话呢吗！” “嗯。” 李双全这才回神。 他不太自然的揉揉鼻子，接着轻咳一声，小声道：“我都听到了。然后……你也小心一点。” 曲如意本以为李双全只是让她小心秽神，谁料李双全又道：“小心别让别的男人靠你太近。” 曲如意：“？” 曲如意：“什么意思？” “……你身上香味太重，我怕给别人熏晕了。” 说完这句话，李双全转回头去，快步离开了。 看着李双全离去的背影，曲如意很是疑惑。 香味太重？ 她身上有香味吗？ 她低头，使劲闻了闻自己身上。 结果香味没闻到，却闻到了旁边茅厕里传来的异味。 让曲如意一声干呕。 这李双全，鼻子出毛病了？ 曲如意想着，转身就要走。 可走了没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他的五感也被影响了？” 难怪她刚才看李双全的表情那么不自然。 “……那他接下来，还能除掉秽神吗？” 曲如意不由得担忧了起来。 但就算再担忧，现在她也得先回到宴席上，回到秽神身边去。 因为接下来，那所谓的比武招亲， 就要开始了。 第54章 比武招亲 回了宴席，曲如意发现秽神已经摆好了比武招亲的擂台。 这擂台倒也好搭，龙牙关本就是边塞，这里人人都是士兵，也天天都要训练，这里本就有比武用的场地，稍加改造就是一处擂台。 见曲如意回来，秽神张开鸟喙，从那张细长的鸟嘴中吐出人言。 “各位，我女如意如今也已经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而我们龙牙关的男儿，也都是少年俊杰。” “今日我便主持，为我女如意进行一场比武招亲。” “所有二十五以下的男子，皆可参加。” “有意者，可直接上台。” 秽神的声音在曲如意听来难听又刺耳。 可在龙牙关里那些被秽神控制了五感的人们听来，这就是展被看豪放爽快的声音。 龙牙关的百姓们纷纷振臂欢呼，而在曲如意看来，他们只是僵硬的举起了手，口中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叫嚷。 他们和曲如意之间的世界充满了割裂——曲如意觉得她甚至有些体会到了李双全魂魄状态下的感觉，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现在的她，却要装出一副和其他人是同类的模样。 看着那些僵硬呆板却欢呼雀跃的百姓们，曲如意又有些感慨。 不得不说，这龙牙关的秽神确实是比汾城那个半吊子秽神更有手段和实力。 汾城的秽神，虽然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神明的形象，可平日里汾城的老百姓还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随意活动，影响力并不算太大。 可龙牙关这个秽神，明明没有把自己塑造成高高在上的神仙，实际上却像个真正的神明一样，干预和影响着龙牙关内的一切。 它想让龙牙关的人认为狼蛮子彻底败了，那人们就会这样认为。 想让人们觉得它有个女儿，那人们就会这样认为。 甚至连李双全，都会被它给影响。 这样彻头彻尾的控制，可比汾城里简简单单的幻觉，恐怖太多了。 在曲如意想着这些时，已经有龙牙关的人上了擂台。 那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一上去，就有人在擂台下面喊道：“老李，你都快三十了！上去干什么！” 还有人一阵起哄。 李双全隐在人群中，一边听着周围热闹的起哄声，一边又捏捏自己右手的伤口。 同时，眼神也看向了坐在擂台一侧的曲如意。 他并不急着现在就出手，即便龙牙关的将士基本都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也不能过早展现出太多的实力。 他要做的就是等。 等该挑战的人互相打得差不多了，他再上去收尾。 并且在等的这段时间，他还不能迷失自己。 李双全想着，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的伤口。 他明显看到，伤口比之前浅了很多。 这并非他自己拥有很强的自愈能力，相反，他本身的恢复能力跟常人差不多。 这样的伤口，如果不涂抹伤药，起码也得天才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现在伤口变浅，就说明秽神对他的影响在加深。 一旦他彻底看不到自己的伤口，那他就彻底沉沦在秽神塑造的虚假世界中了。 而随着李双全在心里提醒自己恪守心神之后，他手上的伤口又恢复了正常。 见此，李双全才重新抬头看向了擂台。 此时，擂台上。 在李双全的眼中，那名被唤作老李的胡茬男挠着头，嘿嘿笑着说道：“俺老李虽然岁数是大了点，但我没结过婚啊，甚至我连女人都没碰过。” “将军，如意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俺老李实在喜欢，您就给我个机会。” 擂台旁，展被看看了眼那老李，又转头问曲如意道：“如意，你觉得呢？” 身着盛装的曲如意掩唇轻笑，说道：“女儿没什么意见，况且就算给他机会，他也未见得能笑到最后呀。” 曲如意这一笑，看得擂台上的老李和擂台下那些龙牙关的小伙子们都一阵兴奋，还有人可劲儿吹着口哨。 李双全暗自啧了一声。 好想给这群人都打一顿。 “既然如意没有意见，那我也就同意了，谁想挑战他的，自行上台便是。” 展被看这话落下，立马就有个刚刚吹口哨的小伙跳上了擂台。 他极为得瑟的整了整自己那一头蓬松的乱发，又朝着曲如意抛了个媚眼，接着才说道：“老李啊老李，你就该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就你这野熊一样的模样，能配得上如意小姐吗？” “说句难听的，你这么大岁数都没媳妇，自己还没发现原因吗？” “能配得上如意小姐的，还得是我这种真正的青年才俊！” “啊呸！”胡茬男一瞪眼睛，“就你胡莱也敢叫青年才俊？先从我手底下走过五回合再说！” 说罢，那胡茬男就已经冲向了小伙。 而小伙的反应也是极快，立刻腾身而起，与胡茬男打做了一团。 这两人虽然是第一个和第二个上场的，但实力却都相当不错。 或者说龙牙关里，就不会有实力太弱的人。 两人的战斗看得台下的众人连连叫好，就连李双全都觉得有些意外。 他本觉得龙牙关里称得上高手的只有展被看和何苍厄，没想到随便上台两个人，都有不错的实力。 这样的实力去了他们秦国，估计至少也能混个副将当当。 可在龙牙关，却只是籍籍无名的小卒。 秽神事件爆发之前，世人都说楚国在诸国之间实力最弱。 可现在李双全才明白，楚国不是实力弱。 只是楚国没有把力量用在侵略和征伐上，而是用在了守卫边关上。 若是这支龙牙军离开龙牙关，用来攻打其他国家，只怕就连他们大秦，都未必是对手。 李双全在为这两人的实力感到意外。 而擂台旁观战的曲如意，却尽量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俩人，打的是个啥啊。 曲如意很难想象，台下那些僵硬的欢呼着的百姓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情景，看到了怎样精彩的战斗。 至少在曲如意看来，台上这俩人看上去就跟两个昏迷了十年刚刚苏醒，还没完全适应自己手脚的病人在互殴一样。 一想到这两个人里，总会有一个战胜另外一个，曲如意就觉得有点不能接受。 她不能接受这两个人里有任何一个取得胜利。 当然，最令曲如意感到尴尬的其实还不是俩人的打斗。 而是那小伙上台时，朝她抛的那一个“媚眼”。 在曲如意的视角中，那就是小伙脸上带着跟木偶一样的假笑，一边可劲朝着她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实在太抽象了！ 而且，一想到这样的战斗很可能还要进行十几场甚至几十场，曲如意就更觉得难熬了。 万没想到，今天最痛苦的竟然不是喝下那一碗恐怖的汤药，也不是要和这秽神手拉手。 而是要看几十场这样抽象的战斗！ 此时，台上的战斗也终于分出了胜负。 那胡茬男手掌缓慢而僵直的在小伙的脸上“抚摸”了一下，那小伙便夸张的一声惨叫，被“抚摸”的倒在了地上，没了再战之力。 曲如意很努力地忍住，不让自己尴尬的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 台上，又有新的挑战者跳上了擂台，和胡茬男交起了手。 今夜还很长。 这场比武招亲，也注定还很长。 第55章 段荣志 弯月高悬。 灿烂辉煌的灯火下，龙牙关的比武招亲，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时辰。 而这场招亲，也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 最后站在擂台上的，是一个名叫段荣志的年轻人。 李双全听底下其他龙牙关的人议论就已经出来，这人有点像年轻版的何苍厄或是展被看。 年少便一战成名，实力在龙牙关年轻一辈中堪称佼佼者。 自从这位段荣志上场之后，已经接连战胜了二十余位挑战者，直到现在，已经几乎无人敢上台了。 段荣志傲气地站在台上，他虽然被评价为年轻版的何苍厄和展被看，但他的性格跟两人却完全不同。 何苍厄内敛沉稳，心有城府；展被看豪放大气，爽朗痛快。 而这段荣志，可能是因为他小时候何苍厄和展被看已经大胜过狼蛮子，之后对狼蛮子也是屡战屡胜，所以从没有经历过失败，没经历过龙牙关以前艰苦岁月的他，性格未经打磨，颇为高傲。 不仅觉得狼蛮子没什么，甚至曾经还嘲讽说，那些以前败给过狼蛮子的老兵都是废物，给龙牙关丢脸。 他这样的脾气自然很不受人欢迎，可碍于他的实力，别人又不敢说什么。 “怎么，没一个能打的了吗？” 段荣志傲气一笑，声音嘲讽。 接着，他看向了坐在擂台边的曲如意，嘴角一挑：“如意小姐，看来今后，你就是我段荣志的人了。” “放心，跟了我以后你就只管等着过好日子，毕竟，未来我就是龙牙关的下一代大将军！” “放肆。” 何苍厄冷冷开口：“我和被看还坐在这里呢，你就等着当下一代大将军了？” 段荣志似乎也不怎么鸟何苍厄，仰头道：“何军师，你们岁数也不小了，现在又没了狼蛮子的威胁了，你们赶紧去享福，过过好日子多好！” “这大将军之位就该早早交给我！你们太怂，之前打退了狼蛮子二百里，都不敢把边塞拓过去，一点血性都没有！” 段荣志说着一拍胸膛：“当时要是老子指挥，直接在狼蛮子的老巢上重新建城，然后追着狼蛮子杀，把我大楚的版图，拓到天边去！” “绝不像你们这些怂包，就只敢守着龙牙关这一亩三分地到死！” 他说的容易，就像是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简单。 可不论是何苍厄，还是擂台下的众人，都听得连连皱眉。 就连曲如意的神情都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虽然在她看来，这个段荣志呆板的脸上并看不出多少傲慢，那嘶哑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语气。 可他说的话，仍旧让曲如意觉得极为难受。 即便是她这个没生活在龙牙关的人，都听过龙牙关的传闻，听说过这里的将士为了守住寸土，为了战胜蛮族，是如何坚守，如何奋战。 若非是出了展被看和何苍厄这一对天骄，龙牙关哪天不得战火连绵，还能像现在似的，有几天消停日子过？ 结果这段荣志倒好，张口闭口竟敢说何苍厄和展被看太怂。 是真忘了到底是谁带来了现在的安宁吗？ 秽神只控制了这群人的五感，并没有改变人的本性。 这段荣志，显然是天性如此。 真不知道在龙牙关里，为何会出这么一个如此傲慢之人。 而让曲如意感到意外的是，段荣志的“豪言壮语”说完，她身旁的秽神，竟然开了口。 “真是放肆！老娘追着狼蛮子杀的时候，你还没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呢！谁给你的胆子说老娘怂？” “把城拓到狼蛮子的老巢去，你就没想过狼蛮子为何要往咱们这里打吗！要是他们那里水草丰饶衣食无忧，他们还用侵略我们？” “就算真把城建在那里了，更恶劣的居住环境，更简陋的临时城池，万一狼蛮子反扑，你拿什么防？没了龙牙关的山崖天险，你凭什么和狼蛮子在戈壁周旋！”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不滚！” 曲如意没想到，秽神竟然会以展被看的口吻，这么怼这段荣志。 是秽神想要在她面前维持人设，还是…… 它真生气了？ 曲如意知道，秽神占据了展被看身体的同时，就已经继承了展被看的记忆。 展被看他们那一代人，以及前人为了龙牙关付出了多少，秽神知道的比段荣志更清楚百倍。 它会生气，曲如意并非不能理解。 当然，在曲如意眼中，发怒的是秽神。 但在段荣志眼中，开口的仍是展被看。 段荣志听了展被看的骂，却只是嘿嘿一笑：“就算我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我也是按规矩来比武招亲的。” “规矩是你订的，现在没人来挑战我，那我凭什么滚？” “我不仅不滚，以后你女儿还要当老子的女人！” “有本事就再找个能打的上来跟我打擂台，否则……” 他这话说完，曲如意就看到身旁的秽神已经抬起了手。 与此同时，秽神那颗乌鸦头里的大脑内，那只诡异的眼球闪烁出了猩红的光。 显然，它是想动手弄死段荣志了。 能把秽神给恶心到，这段荣志也实属极品。 曲如意正想着，便见一人慢悠悠地走上了擂台。 那人看上去书生模样，身材干瘦，跟龙牙关里的一众猛男猛女相比，简直不是一个画风的。 见此人上了台，秽神倒是又把手给放下了。 而曲如意见了他，也是微微挑眉。 李双全这货，终于打算出手了。 他现在出手倒也合适，龙牙关能打的年轻人基本上都已经上场过了，他战胜了段荣志后应该也不会再有对手。 到时候曲如意完全能够按计划行事，让何苍厄出手试探一下李双全的底细，届时何苍厄靠近李双全，李双全也就有动手的机会了。 曲如意心中想着，同时擂台下那些龙牙关的百姓们，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 “诶，这是谁啊？” “小伙，不是龙牙关的！” “这么瘦啦唧的，就别去找打了！” 之前和李双全勾肩搭背的那名大汉更是高声道：“嘿！小兄弟！我之前让你参加招亲就是逗你的！你别真上啊！” “这姓段的很厉害的！赶紧下来！” 段荣志刚才那番话又不是悄悄话，擂台下的人们都听到了。 可他们中几乎没几个是段荣志的对手，就算听到了他们除了可劲儿的骂骂段荣志，也做不了别的了。 也正是因为他们知道段荣志的厉害，更不能眼看着一个干瘦的书生上去挑战。 要是段荣志下手没个轻重，那是真能打死人的啊！ 可让人们感到无奈的是。 台上的书生非但没有听他们的话下来。 反倒望着段荣志缓缓道：“看得出来你爹娘从小没怎么管教过你，才养出了你这么畜生的性格。” “既然躺在前人搭得高楼下安稳乘凉，就少说些不三不四，大逆不道的话。” “不然只会让人觉得，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 段荣志听了直接就气笑了。 “臭读书的，妈的你以为你念过几本破书就能教育老子了？” “老子爱怎么做事怎么做事，敢管老子，你活腻歪了？” 一见段荣志动怒，台下的壮汉和另外几个好心人急忙想上台把李双全给保护下来。 可李双全却还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样，缓缓道：“不是我想管你，只是既然你有爹娘生没爹娘养，那只能我来代劳了。” “妈的，老子弄死你！” 段荣志怒骂一声，抡起拳头，朝着李双全便冲了过来。 台下众人见状都是一惊。 他们都是练武之人，都看得出这段荣志绝对是下了死手。 想要保护李双全的壮汉等人这会儿才刚刚上台，根本来不及赶去李双全身边。 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段荣志的拳头，砸向了李双全的面门。 台下有人在惊呼，有人已不敢再看。 这一拳的力道，即便是他们，都不敢说自己能轻易接下来，遑论一个身材干瘦的书生。 在他们眼中， 这书生，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56章 绝望，挣扎…… 拳风呼啸。 李双全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拳头，神色未变分毫。 不得不说，这段荣志敢那么狂傲，也并非只是嘴巴好使。 身上，的确有些功夫。 真要论起来，这段荣志的武功，起码得有展被看的五成了。 只是…… 哪怕是展被看本人，都得败在他李双全的手上。 区区五成， 又算什么？ 当段荣志的拳头距离李双全面门不足一寸时，李双全忽然动了。 他脚下轻轻一晃，看似动作缓慢，可整个人的身形却极快的闪到了段荣志的身侧。 段荣志这看似必中的一拳就这么突兀的落空，连段荣志自己脸上，都满是不敢置信。 一拳没中的他脚下一个踉跄，而李双全则在此时扬手，一巴掌扇在了段荣志的脸上！ 啪！ 这一掌极快，也极重。 耳光清脆的传遍了擂台上下，让那些原本惊呼，为李双全担忧的人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这张嘴欠管教，今天就只打你这张嘴。” 李双全缓缓开口：“什么时候打到你会说人话了，什么时候饶你。” “你……老子杀了你！” 段荣志是天骄，他生下来龙牙关就没再遇到过什么大危机，所以他虽然生在此处，却可以说从小都是在呵护中长大的。 尤其是他自己天赋极佳，堪称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更是让他极度自信，也极度自负。 被人当众扇耳光，这样的耻辱他怎么可能忍得了。 现在段荣志甚至没去想为什么李双全能躲开他的拳头，还能从容不迫的给他一耳光。 他只觉得愤怒，只想发泄怒气。 他直接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一剑狠狠劈向了李双全，似乎要将李双全从中劈成两半。 可面对这看上去势大力沉的一剑，李双全就只伸出了两根手指。 剑刃落下，就这样被他的手指紧紧夹住。 段荣志拔也拔不出，砍也砍不下，因为过度用力，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扭曲了。 李双全却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扬起另一只手，又是一巴掌抡在了段荣志的脸上。 啪！ 又是一声脆响。 “乳臭未干，还一口一个老子，你算什么东西。” 段荣志哪儿听得下李双全的话，又羞又恼的他眼看剑被李双全制住，干脆便不再拿剑，一脚踹向了李双全的胸口。 李双全却先一步拽住了段荣志的衣领，将他这一脚带偏的同时，也将段荣志扯到了自己面前。 接着，他又是一巴掌扇在了段荣志的脸上：“龙牙关男子十六从军，看你年纪不过才上了一两年战场。” “这两年是蛮族最消停的两年，你一共才打过几回仗？又有几次打的是蛮族精锐？” “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没有埋骨沙场马革裹尸的信念，你有什么资格说这里任何一个人怂？” “想攻城略地，大楚有专门的军队给你加入，可龙牙关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不是为了征伐。” “这里没有你想立的赫赫战功，只要城不破，就是这里最大的战功。” “没有你口中那些‘怂人’守卫了这里几十年，你都没有站在这里大放厥词的资格！” 接连又是几巴掌扇在了段荣志的脸上，起初段荣志还能反驳两句，可到了后来，他已经被李双全抽的说不出话了。 台下，龙牙关的众人一开始看得发愣，可到了后来也叫好了起来。 李双全的话，可以说是说到了他们心坎上。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比段荣志岁数大，甚至很多比展被看和何苍厄都大。 这些经历过龙牙关曾经的最艰难岁月的老兵们，现在是实力弱了，是老了。 可他们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段荣志那一声“怂”，嘲讽的不仅是展被看，更是他们所有这些为了龙牙关奋战过的老家伙。 他们也很生气，也很愤怒。 可他们也很笨， 打了一辈子仗的他们，连想一句反驳段荣志的话，都要想半天。 见李双全如此酣畅淋漓的教训段荣志，他们这些老兵，真的都出了一口恶气。 就连曲如意看着都觉得很出气。 不得不说，李双全和这个段荣志，确实都是有实力的。 虽然他俩的战斗看上去也略显僵硬，但比起之前那些人，流畅了不知道多少倍。 尤其是刚刚段荣志那一剑，曲如意都怕李双全会被劈到。 不过很快，曲如意就又有些担忧了起来。 看李双全这副模样，再听他那嘶哑的声音，他应该已经被秽神影响的比较深了。 这样的李双全，还能记起他到底该做什么事吗？ 曲如意想着，看向了一旁桌上摆着的茶杯。 响声，能够把她拉出秽神的控制。 那应该也能让李双全脱离秽神的影响。 如果李双全被影响的太深，或许她能将茶杯摔碎在李双全面前，以此来刺激他。 只是，如果曲如意做出这样出格的行为，那秽神绝对能察觉到她有问题。 虽然曲如意知道，秽神想要占据她的身体，不会轻易杀她。 发现她有问题后，顶多也就是把她控制起来。 可曲如意怕的就是秽神不杀她。 如果秽神杀了她，一切还能从头再来。 但如果秽神不杀她，而是控制住她，让她连自杀都做不到…… 曲如意看了看天色。 那一旦过了今夜，她连自杀后重新来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怎么了，如意，在想什么？” 秽神转过了头来。 那颗巨大的乌鸦头距离曲如意极近，大脑上的眼球盯着曲如意，压迫感十足。 曲如意却微微一笑，轻声道：“没事，只是刚才被那段荣志给气到了。” “还好有这位公子帮忙教训段荣志，不然女儿我真要气死了。” 乌鸦细长的鸟喙中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他不动手，我也会给段荣志一个教训的。” “我敬佩一些人类，但也讨厌一些人类，我最讨厌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他们让我感到可笑又恶心。” 曲如意假装没听出乌鸦口中所说的“人类”，只是又顺从的笑笑。 接着，她便见段荣志不堪受辱活活晕了过去，被李双全扔下了擂台。 擂台下的龙牙关众人一阵欢呼，为李双全喝彩叫好。 而曲如意则趁势，对何苍厄说道：“爹，我觉得他挺厉害的，性格也正直，适合当我夫君。” “只不过他比段荣志似乎强了太多，打段荣志都没用全力，不如爹去试试他的深浅？” 何苍厄倒也没有起疑，李双全表现出的实力确实很强，他很少见这样的高手，也有兴趣与之交手。 听了曲如意的话，何苍厄便起身走到擂台上，站在了李双全的身前。 “哪里都有品行不端之人，我龙牙关出了这样的人，让公子见笑了。” “今日是我女儿比武招亲，公子胜了那段荣志，便是这比武招亲最后的赢家，可公子毕竟不是我龙牙关人，我尚不知公子底细。” “如果公子对我女儿有意，那还请公子，与我一战。” 说着，何苍厄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双全朝着曲如意看了一眼。 随后，他便说道：“实不相瞒，我对令爱确实一见倾心，刚刚上擂台，主要是为了比武招亲而来，顺便教训口无遮拦之狂徒。” “在下姓万，名万市。伯父若想试我深浅，那在下，可就不客气了。” 言罢，李双全已经摆好了架势。 与之前对战段荣志时随意的模样截然不同，显然，现在的李双全才真正认真了起来。 他一声“请”字落下，何苍厄便脚步一动，朝着李双全一掌拍去。 李双全的反应也是极快，双臂交错架住何苍厄一掌的同时，脚下一个扫腿，便有反攻之意。 眼看着两人来往交手，曲如意的眉头却越皱越近。 这个李双全，完全是在真真正正和何苍厄动手啊。 半点没有要以何苍厄为弱点，来斩杀秽神的模样。 看来李双全，真的被秽神影响的太深了。 曲如意好几次想伸手端起茶杯摔碎，以此唤醒李双全。 可看到一旁秽神的手臂始终放在茶杯旁，曲如意又没敢伸手。 她必须等，等一个秽神注意力彻底离开她身上的机会。 一直到最后。 李双全与何苍厄两人战了个平分秋色，看得出来，李双全应当是有意让了何苍厄。 何苍厄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拱了拱手说道：“少年英才，确实不凡。” 这二人一场精彩的打斗引得台下龙牙关众人又是连连叫好鼓掌。 就连秽神，此时都站了起来，鼓掌道：“这样的好儿郎，才配得上我家女儿。” 一见秽神起身鼓掌，手臂也不再放在茶杯旁了，曲如意一咬牙，猛地抄起茶杯，朝着李双全身前的地面丢了过去。 再不出手，可能就没机会了！ 与此同时，她抽出身上藏着的短匕，想要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打算一旦秽神准备将她控制，她就立刻自尽。 可是。 让曲如意没有想到的是。 她才刚要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匕首。 抓得死死的。 那，是秽神的手。 与此同时，那被她丢出去的茶杯，也被何苍厄稳稳接住，根本没掉到地上。 曲如意瞳孔骤然收缩。 她自认为自己的速度已经很快了，那秽神的注意力也分明不在她身上。 为什么…… “我的傻女儿，你还真以为我看不出你的表演，看不出你那点心机吗？” 那只乌鸦头无比靠近曲如意。 藏在大脑的眼球死死地锁定着曲如意，无比强大的秽力疯狂的挤压向了曲如意的头脑。 几乎是瞬间，曲如意就觉得大脑嗡鸣，鲜血止不住的从她的耳鼻口中流了出来。 “我只是在等，等着你的帮手，等着那个所谓的李双全出现……不过现在看来，他也根本顶不住我的能力嘛。” 乌鸦口中又传来了咯咯咯的怪笑：“乖女儿，就凭你们这些弱小的人类，怎么可能跟我们这些神明抗衡？” 曲如意想咬断舌头，但现在被秽神影响的她几乎用不出任何力量。 “别挣扎了，”秽神的眼球凝视着曲如意，“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就继续沉沦在我给你创造的美梦里，然后，乖乖成为我的宿体。” 曲如意眼前的景象一阵阵扭曲，眼前的乌鸦头不断变形，朝着展被看的模样变幻。 她想挣扎，可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本以为，她的能力应该是无敌的。 就算打不过别人，就算对付不了秽神，大不了一死，她又是一条好女汉子。 可现在， 她连死都做不到。 这样的绝望，让她几乎窒息。 难道，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 “李……双全……” 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曲如意费力地转动眼球，看向了擂台上的李双全。 此时在她的眼中，擂台上也逐渐变得灯火通明，何苍厄和李双全的神情也不再呆滞，而是变得和正常人无异。 “李双全……” 她重复着这个名字，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重复这个名字。 可李双全却像是听不到她的声音，还在和何苍厄交谈着。 “别叫了。” 秽神咯咯咯地怪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体质特殊，他扛不住我的能力。在他，还有其他人眼中，现在的你和我，正在亲切的交谈呢。” 曲如意像是没听到它的话。 仍在咬着牙，念着李双全的名字。 “李双全……” “李双全……” “李……双全……”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眼前的景象， 也越来越模糊…… 第57章 “戏” “李双全……” 低低的声音传进了李双全的耳中。 他有些疑惑，看向了曲如意的方向。 他听着，这声音像是展被看和何苍厄女儿的声音。 可他抬头看去，就见展被看在和她女儿曲如意交谈，并没有和他说话。 只是…… 李双全忽然皱起眉头。 自己用的明明是万市这个名字，为何展被看的女儿会知道他叫李双全。 他自己，又为何要用化名？ 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龙牙关，他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难道只是参加比武招亲？ 李双全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好多东西。 “怎么了？” 何苍厄疑惑的看看李双全，打断了李双全的思绪。 “……没事。” 李双全摇摇头。 “没事就好。来，我带你去跟如意聊聊，看看她对你意下如何。” 何苍厄这会儿看上去一副和蔼好岳父的模样，带着李双全就往曲如意和秽神身边走去。 等李双全走近，他却发现曲如意的神色，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之前听到那一声隐隐约约的“李双全”时，李双全看向曲如意，觉得她的表情和神态特别不自然。 可现在走近了曲如意身边，李双全再看向曲如意时，却觉得曲如意的神情又变得自然了。 自然到…… 反而让李双全觉得有些不对劲。 “万公子。” 曲如意再开口时，也没喊李双全的名字。 她就像是个大家闺秀般，礼貌地朝着李双全欠身施礼，动作得体，声音也温柔。 “今晚乃是我龙牙关盛会，万公子，你不如先随如意在我龙牙关转一转玩一玩，你二人也交谈一番。” 曲如意的身旁，展被看缓缓开口，脸上似乎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轻轻拍拍曲如意的肩头，曲如意便如听话的傀儡一般上前一步，冲着李双全轻声道：“万公子，可愿与我在关内转转？” 虽然觉得有些不知名的为何，但美人在前，李双全自认为他自己的目的又的确是比武招亲，此时自然不会拒绝。 他朝着展被看和何苍厄一拱手，便要在曲如意的带领下离开擂台。 可这会儿，展被看却又开口，似是叮嘱曲如意一般说道：“万公子刚才先战段荣志，又和你爹打了一场，想必消耗了不少体力，也累了也饿了。” “如意，你可记得一定要带公子，尝尝我们龙牙关的美食啊。” “是。” 曲如意听话的应了一声，接着，便带着李双全下了擂台。 曲如意一身红衣盛装，又精致打扮后的曲如意看上去不说倾国倾城，也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 别说李双全，龙牙关里其他年轻男人见了这样的曲如意，也都挺想多看两眼的。 不过因为有李双全这个刚刚战胜了段荣志，又小胜何苍厄的大高手在，龙牙关的其他人想看也不敢多看。 顶多是在夸赞李双全武功高强时，偷偷扫上曲如意一眼。 这样的眼神自然逃不过李双全的目光，这么多人盯着曲如意，总让他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曲如意道：“如意姑娘，去个人少些的地方。” “好，都听公子的。” 曲如意还是一副非常听话的模样，应了一声后，便领着李双全，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这里不再像擂台附近围了那么多人，虽然还是有龙牙关的人在这里玩闹或聊天，但比起擂台那里，还是安静了太多太多。 龙牙关的大宴是在这大半条街道上都摆着桌子，每桌上都有可以随意拿取的美食美酒，这里自然也有。 曲如意素手轻抬，从桌上拈起一块糕点，递给李双全道：“万公子，我娘说你应当饿了，尝尝我龙牙关的糕点。” 她离李双全很近，拿着糕点的手也伸到了李双全的嘴边。 一副要喂李双全吃下去的模样。 美人投食。 那如玉的葱白指尖仿佛比糕点更为诱人，美人身上的脂粉香气也随着近在咫尺的吐息，传进了李双全的口鼻。 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只怕都顶不住这样的诱惑。 李双全下意识就想张口吃下这块糕点，可他的眉头却又很快皱了起来。 因为曲如意身上那股芳香…… 他觉得很熟悉。 他好像应该在哪里闻到过这味道，换句话说，他之前应该就这样亲密的跟曲如意接触过才对。 可是，是什么时候呢？ 就像是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龙牙关一样，他也忘了自己之前见没见过这位龙牙关的将军千金。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一场“戏”中的角色。 戏里的角色，只有交代了他的身世背景，观众才会知道这个角色是做什么的，姓什么叫什么，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 而李双全现在，就像是一个没有交代身世背景的角色。 他的背景空空，身世空空，除了知道他叫李双全，化名万市，为比武招亲而来之外，一切空空。 这显然很不正常。 于是李双全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曲如意递来的糕点。 随后皱眉望着曲如意道：“如意姑娘，冒昧的问一句，我们之前见过吗？” 曲如意摇了摇头。 “我与万公子素未谋面。若公子觉得与我见过，可能是我们的确比较有缘。” “……如果说我告诉你，我叫李双全呢？” 李双全紧盯着曲如意，开口问道。 他明显注意到，曲如意的眼神中闪过了片刻的迷茫。 但很快，曲如意就又摇了摇头。 “我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可能公子你是某个有名的大人物，但小女孤陋寡闻，确未闻李双全之名，还望公子见谅。” 说罢，曲如意就又抬起了手。 将那枚糕点，递给了李双全。 “不管公子姓李，还是姓万，赢了比武招亲，便是小女未来的夫婿。” “公子今日劳累，还请先吃些东西。” 看着曲如意又一次将糕点塞向自己，李双全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桌上的酒壶说道：“我确实不饿，不过倒是有些渴了。” “糕点便不吃了，喝口酒可不可以？” 曲如意一听，脸上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自然也是可以的。” “我娘说让我服侍万公子尝尝龙牙关的美食，这美酒自然也算。” 说着，她将糕点放下，为李双全倒了一杯酒。 李双全将酒接过，随后用衣袖掩面，将杯中就饮干。 说是饮干，可实际上他偷偷将酒都倒进了袖管中。 他动作小心，曲如意也确实没发现什么。 见李双全真喝了一杯酒，她脸上笑容更盛。 “万公子，我龙牙关的酒可还算可口？” “嗯。” “其实，我知道万公子你是什么人。” 曲如意这话，让李双全一愣。 接着，他便听曲如意说道：“你是楚国楚都人，是楚都李家的次子。你一身武艺，不愿继承家业，喜欢仗剑天涯。” “你一路旅途，来到了龙牙关，对我一见倾心，所以才想参加比武招亲。” 曲如意说完，李双全便眯起了眼睛。 他觉得很奇怪。 不仅仅是因为他对曲如意说的这番身世没有丝毫记忆。 更是因为现在曲如意的语气。 现在的曲如意，就像是“戏”中的旁白。 用很直白也很肯定的语气，介绍着他这个“戏”中角色的身世。 这样的违和感，带来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诡异。 李双全深深吸了口气。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戏”，他也真的只是个演戏的“角色”。 那他该怎样在这场戏里脱身呢？ 李双全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如果他…… ——把这场“戏”演砸了呢？ 进行比武招亲，和曲如意在一起，肯定是他这个“角色”以后要进行的“剧情”。 那如果想把这场戏给演砸，似乎也很简单了。 李双全看着面前的曲如意，忽然低声道：“你说我对你一见倾心。” “可我怎么觉得……” “你就是个丑八怪呢？” 第58章 让我出出气吧 “我从不觉得我对你一见倾心，有没有可能，是你的一厢情愿？” 李双全望着曲如意。 虽然说出这话时，他自己心里也觉得很别扭。 但他嘴却没停下来，甚至说得更重。 “我怎么会对你这样的女人一见倾心？浓妆艳抹，招摇过市，你身上的味道浓郁的只让我觉得恶心。” “而且你还满口胡言，编造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关于我的身世。” “你以为我忘了我的身世？我没有，我记得我不是楚都人，我就是个山野村夫，我家里也不是什么世家，我爹就是砍柴的樵夫。” “我一身武艺都是自学的，来龙牙关参加这所谓的比武招亲，也只是想试试这里有没有高手而已。” “现在发现龙牙关也不过如此，没意思，我打算走了。” 想要不走这场诡异的“戏”给他安排的剧本，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再编写一份新的剧本。 当李双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就给自己编了一个新的身份。 而当他说完这些，他明显注意到曲如意的神色变得特别诡异。 那是一种出奇的呆板。 就像是一个傀儡娃娃突然失去了主人的控制，变得瞬间毫无生气。 不仅是曲如意，就连周围其他龙牙关的人，也在此时变得神情僵硬了起来。 与此同时，李双全就看到龙牙关内本来闪耀的灯火竟开始逐渐熄灭，桌上的食物也迅速腐烂，从佳肴变成了令人作呕的垃圾。 同时，李双全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那里，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看到这道伤痕的瞬间，李双全就记起了全部。 他眉头紧皱。 万没想到，他最后竟然还是中了这秽神的能力。 不过他也发现了。 这秽神的能力，根本不像是它的秽傀一样，只是控制五感。 所谓的能扭曲五感，只是他之前和曲如意的猜测而已。 现在看来，他们都猜错了。 因为单纯的控制五感，并不能像这样修改人们的记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秽神真正的能力，就是“戏”。 以龙牙关为戏台，将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变成“戏”中的角色——晚上恢复实体的李双全踏进龙牙关时，就也成了戏里的一员。 秽神作为这台戏的主人，能决定整台戏的走向。 它想让龙牙关风平浪静，就让每个人都认为蛮族已灭，想比武招亲，就能让“角色们”出演这一场盛宴。 而白天，龙牙军们的自相残杀，可能也不仅仅只是简单的被扭曲了五感。 而是秽神将一部分龙牙军的角色，设定成了“狼蛮子”。 就像是一台真正的戏，就算两个唱戏的角儿私底下是好朋友，戏台上该动手也还是要动手，该对骂还是要对骂。 只不过秽神操纵的这场戏，比戏台上的唱念做打，来得更为真实。 这里要杀人，就是真的会杀死人。 李双全也意识到了，能唤醒这些被秽神完全控制的“戏中角色”的，也根本不是他和曲如意所猜测的巨大声响。 不然他之前在台上和段荣志动手时，台底下观众们的欢呼声也够响了，总比摔碎个汤碗响，他要醒早就醒了。 真正能唤醒这些戏中角色，就是要让他们“出戏”。 这次李双全能恢复，就是因为曲如意那一声轻微的“李双全”，让他意识到了一丝异样。 随后伴随着这股异样感越来越浓重，李双全也就越来越出戏。 等到他给自己编写出一个全新的身份时，他就彻底脱离了秽神本来想给他安排的“剧本”，也就彻底恢复了意识。 同理，白天将士们会醒来不是因为惊龙鼓的鼓声够响亮，而是这鼓声本不会出现在秽神编写的剧本中。 曲如意会醒来，也不是因为汤药碗被摔碎，而是因为她一次次听到了李双全的声音，让她感到了“出戏”。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李双全，立刻对神色呆滞的曲如意说道：“曲如意！你不是龙牙关人，你是汾城人！曲山成是你爹！我们之前在汾城斩了秽神救了他！” 他想用这段记忆让曲如意从秽神安排的戏里走出来。 可曲如意却呆呆地开口，说道：“……你是骗子，你不能信。” “你是龙牙关的敌人，你是蛮族的奸细，你想策反我们……” “你不能信，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这个蛮族人……” 曲如意说着，忽然动作僵硬的拿出了一把短刀，接着就刺向了李双全的心口！ 这样的动作自然不会伤到李双全，他反手夺了曲如意的刀，可就在此时，周围那些之前还在把酒言欢的龙牙关人们，纷纷朝着李双全围了过来。 口中，也在重复着“策反”“奸细”“蛮族”之类的字样。 李双全明白，这是秽神已经改了他们的剧本。 这样不管李双全说什么，这些被秽神控制的人也不会觉得出戏。 他们也就不会醒来。 果不其然。 李双全正想着，就看到天上的残月被一道黑影笼罩。 当他抬头时，就看到天上有一只长着巨大双翼，生着乌鸦头的怪物，高悬夜空。 它的身体还是展被看的身体，但看它现在的模样，只怕很难有人会将它和那位飒爽的女将军联系在一起了。 那只乌鸦头的尖喙中传来了刺耳的声音，先是一句意义不明，含糊不清的鸣叫。 接着，李双全才听它说道：“我还是低估你了，这小姑娘拼了命也想等的帮手，果然不是一般人。” “可你现在又能做些什么？” “我已经彻底改写了这里每一个人的想法，不论你做什么，他们都只会将你视作敌人。” “即便你去敲响惊龙鼓，他们也不会脱离我的控制，这还得多亏了何苍厄，让我意识到了我能力的缺漏……” 秽神高悬于天空之上，那恐怖恶心的翅膀扇动着，让整座城都笼罩在了刺鼻的腥风之中。 “人类，你就算自己能清醒，你也救不了任何人。” “或者你可以试试来杀我，我承认你的实力不错，但我不会死。” “我是神！是神！神是不会死的！你永远也杀不了我！” “或者，你可以去杀其他人。” 秽神说到这里，口中又爆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嚎叫。 接着，龙牙关内，包括曲如意在内的所有人，都冲向了李双全。 朝着李双全，搏命般的发起了攻击。 秽神咯咯咯的怪笑着：“来啊，杀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不然你就会被他们杀了！” “可你下得去手吗，你舍得下手吗？” “就说你面前那个小姑娘，她是多么信任你，到最后都在呼喊着你的名字！你应该也很喜欢她，来啊，下手啊，杀了她！” “对那样信任你的人下手！对你喜欢的女人下手！你下得去手吗！” 秽神高高在上着，用那只大脑里的独眼凝视着李双全。 “人类，你们脆弱的情感就是你们最大的弱点！我知道，你不敢动手，因为你……” 秽神的话才刚说了一半。 拿着短刀的李双全便毫不犹豫的，一刀刺进了曲如意的肚子上。 鲜血止不住的从曲如意的腹部涌出，曲如意就这样，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天上的秽神瞬间哽住了。 说好的不敢动手呢！ 这跟它想的不一样啊！ 和李双全，看了眼还是一脸呆滞，似乎没有彻底死亡的曲如意。 “她应该还能稍微活一会会。” 李双全轻声说着，从背后的箱笼里，取出了一根剑柄。 接着，他咬破指尖，将鲜血抹在了剑柄前空无一物的地方。 下一瞬，一道华光闪过，剑气凝聚，化作了剑刃。 “对她下手我真的挺不忍心的，所以你真的让我很生气。” “你的确是不会死，但是你应该也怕痛？” “那么，趁着她还没死，” “让我出出气……” 话音刚落。 秽神突然发现，李双全消失在了原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秽神猛地愣住。 因为它之前分明死死地盯着那个人类，可还是没发现那人类的动向。 “别找了，在这呢。” 下一秒，李双全的声音骤然在秽神身后响起。 当秽神挥动翅膀急忙转身时， 一道恐怖的剑光，撕天裂地般朝它斩了过来！ 有些秽神的能力，是专门用来战斗的，那这些秽神的战斗能力就将极强。 可有些秽神的能力，注定就与战斗无关。所以当它们的能力对敌人无效时，它们本身的战斗力，也会变得极弱。 就像是， 龙牙关的这只秽神。 剑光呼啸，瞬间斩掉了秽神的一只翅膀！ 秽神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坠落，但在此之前，李双全就再度出现在了秽神的身后，一剑，又将秽神给挑飞了起来。 这一剑又斩断了秽神的一只翅膀，即便它的翅膀在快速的生长，可李双全的攻势，显然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有些时候，不会死才是最痛苦的。” “你说是，乌鸦？” 李双全将剑狠狠插进了秽神的大脑，接着伸手，抓着秽神乌鸦头上的上下鸟喙，狠狠一撕！ 秽神大脑上的眼球中满是惊恐。 不仅是因为李双全正试着撕开它的嘴。 更是因为它看到，李双全眼中那渗人到极点的血色！ 秽神认识这样的眼睛！ 它见过这样的眼神！它这辈子都不会忘！ “你！你也是小苍天来的！你是祂的……！” 咔嚓！ 它的话还没说完。 李双全，便撕掉了它的下巴。 第59章 将军以为，此计如何？ 七月二十一。 马车内，曲如意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到眼前的李双全时，她立刻伸手抓向了李双全的胳膊。 可却抓了个空。 手直接从李双全的身上穿过，曲如意又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片刻后，她才忽然露出了笑容。 只是她的眼圈也在此时红了。 一边笑，一边哭。 李双全想安抚一下曲如意，可他的手放到曲如意头顶时，那不存在的触感让他眉头一皱。 李双全很清楚，曲如意现在为什么会这副模样。 对于曲如意来说，她最大的依仗，就是李双全，以及死后重生这项能力。 可就在昨晚……或者说在上一次七月二十一的夜晚，曲如意几乎同时失去了这两个依仗。 李双全被秽神控制；她自己，更是连自杀都做不到。 李双全还记得，他听到曲如意那微弱的一声“李双全”时，那声音是何等的绝望。 曲如意，终归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 曲如意抽泣了半天，最后自己擦干了眼泪，声音还略带哽咽的对李双全说道：“看来，你最后还是摆脱秽神的影响了？” “嗯。” 李双全点点头，想了想后，他没有立刻说起关于秽神能力的事，而是问曲如意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 曲如意笑笑：“只是昨天晚上实在太害怕了，所以刚刚有点没憋住。” “放心，我还是很坚强的，这点挫折打不倒我的！” “而且这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虽然我死后能够重生，但还有很多情况，我连死都死不掉。以后一定得更小心才是。” 李双全看着她还有些发红的眼圈，低声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是我的问题。” “嗨呀，我都没埋怨你，你别急着把锅往自己身上揽了。” 曲如意又嘿嘿一笑：“不如先说说，你是怎么摆脱秽神的五感控制的？” “它的能力并非是简单的控制五感，稍微有些复杂。” 李双全正想将秽神的事告诉曲如意，就听外面传来了何苍厄的声音。 “曲姑娘，你还好吗？” “啊，我没事。” 曲如意赶紧下了马车，又借着尿遁去了树林，李双全这才说道：“我猜测，龙牙关这只秽神的能力，并非是控制五感。准确来说，控制他人五感只是它能力的前置条件而已。” ”这秽神真正的能力，是在扭曲人五感的前提下，创造一出‘戏’。” “它将龙牙关变成了戏的主场景，将关内的东西变成了戏的道具，将关内的人变成了戏中的‘角色’，并让这一切按照它安排的剧情进行下去。” “想要解除它的能力，就得让戏中的‘角色’感到‘出戏’。” 李双全简单的将昨晚他摆脱秽神能力的过程告诉了曲如意。 曲如意听了之后，脸色却依旧不太乐观。 “就算知道了这点又能如何？让何苍厄他们编一套属于我们的剧本？可就算这样，一旦他们被秽神的能力影响，就什么都忘了啊。” “惊龙鼓。” 李双全说道。 他想着秽神之前说的话，复述道：“秽神说：‘即便你去敲响惊龙鼓，他们也不会脱离我的控制，这还得多亏了何苍厄，让我意识到了我能力的缺漏’。” “也就是说，中午何苍厄敲响惊龙鼓救了龙牙关将士的行为，才让秽神意识到了惊龙鼓并没有在它的计划之中。” 李双全这么一说，曲如意也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如果中午何苍厄不敲响惊龙鼓，那晚上秽神也不会想到这一点，到时候我们就能靠敲响惊龙鼓，从而唤醒全城人？” 李双全点点头。 曲如意也沉思了起来。 这个办法确实可行。 可问题就是，如果中午何苍厄不去敲响那三十六声惊龙鼓，又该如何吓退狼蛮子，救下龙牙关的那些将士呢？ “得在蛮族身上下功夫。” 想了半天，曲如意最后说道：“一方面，我会告诉何苍厄，让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敲响惊龙鼓。” “另一方面，我会想办法让那群狼蛮子，不要深追龙牙军，确保龙牙军的安全。” “你想出什么好办法了？”李双全挑眉问道。 “没有，我什么都没想出来。” 曲如意贼兮兮的笑笑：“但也用不着咱们来想嘛。” “有龙牙关第一军师在呢，动脑子的事，还轮得到咱们？” 因为今天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所以曲如意干脆今天也就不进龙牙关了。 她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何苍厄，就连她能死后重生的事都没瞒着。 ——她也没必要瞒着。 反正今天她肯定也得死一死，死后一重置，何苍厄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听曲如意把事情一说，朱穆当时就觉得曲如意是不是睡傻了，或者发烧了，脑袋出什么问题了。 但何苍厄还是比较冷静。 “虽然确实有些不太真实，但想来姑娘也不会现在和我开这种玩笑。” 何苍厄缓缓道：“既如此，何某倒确实有个办法，能帮助姑娘完成计划。” “只不过，需要曲姑娘，再深入虎穴……” …… 七月二十一。 龙牙关外，蛮族驻地。 曲如意被蛮族士兵带到了那蛮族将军的面前。 她双眸含泪，用蛮族语可怜兮兮，眼泪汪汪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世后，又说道：“此番小女找到将军，就是想告诉将军，千万别上了龙牙关那些人的当。” 曲如意之前能骗得这蛮族将军的信任，这次自然也可以。 那蛮族将军信了曲如意的身世，而一听曲如意说“别上当”，当即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上当？上什么当？” 曲如意也一副意外的神色：“将军不知道吗？” 接着，她又松了口气般的说道：“将军不知道就好，不知道就好。那就不会被龙牙关那些人算计了……” 她越这么说，将军就越好奇那龙牙关之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不仅是他，连押曲如意进来的蛮族士兵，和那两个被蛮族将军搂着的蛮族女子，都好奇得很。 押曲如意进来的蛮族士兵忙追问道：“你赶紧说那些龙牙关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唉，他们心肠歹毒，设下了一条毒计。” 曲如意脸上，忽的满是气恼之色：“他们其实知道将军您在此扎营，于是想设计引蛇出洞。” “其实此时，龙牙关的人正在战场上自相残杀。当然，这都是他们演的戏，目的就是想骗将军您！” “若您真信了他们在自相残杀，带兵想去收渔翁之利时，他们就立刻撤军，接着诱敌深入，伺机发动反击。” 说到这里，曲如意又冷笑一声：“现在看来，那些楚人不过是自作聪明，根本没法骗过将军您。” 蛮族将军脸上有点挂不住。 何止是没骗过啊，他压根就不知道龙牙军在演所谓“自相残杀”的戏码。 他手底下那些斥候一天天都干什么吃的？ 蛮族将军立刻派人去探查一下情况。 等手底下的斥候回来了，确认曲如意所说无误后，蛮族将军叹了口气。 一方面，是庆幸自己没上当。 另一方面，是觉得手底下这帮人太不中用。 连龙牙关的人在战场上演自相残杀的戏码都不知道，那万一龙牙关的人长驱直入直接杀到他们这边，他们岂不是也不知情？ 那斥候倒是挺有眼力劲儿的。 一看将军似乎有要发火的意思，斥候立刻道：“将军，其实依我看，龙牙关那群人恐怕不是在演戏！” 将军一听，先是看了眼曲如意。 随后问斥候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龙牙关那帮人是真的在彼此玩命！下得都是狠手！”斥候说道。 可曲如意立刻就反驳道：“当然是演的，要是演的不像，能骗你们动手吗？” 斥候又说道：“而且他们看上去都疯疯癫癫的，精神都非常不正常！” 曲如意：“演的，他们总得表演出一个自相残杀的理由，不然怎么骗你们？” 斥候：“……而且我看他们真的死人了！” 曲如意：“演的！假死都不懂吗，这都是演技！” 斥候瞪着曲如意：“脑袋都被砍下来了，这他妈也是演技？” 曲如意一脸无辜：“你瞪我做什么，你好凶哦。” 将军一拍桌子：“行了！” 他皱着眉头，看上去一副纠结的模样。 “我了解他，”上一次循环中，何苍厄这样说道，“烈查虽然鲁莽，但却也极度多疑。一旦出现两个人左右他的意见，他就会开始摇摆不定。” “所以，只要姑娘坚持龙牙军是在演戏，斥候坚持龙牙军是真的在自相残杀，你二人冲突，那蛮族将军烈查就会不知所措。” “他心里会想，如果龙牙军真是在发疯，真是在自相残杀，那现在无疑是一个完美的剿灭他们的机会，错过了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同时也会想，如果龙牙军真是在引蛇出洞，那他出兵就很有可能掉入对方的陷阱，非常危险。” 何苍厄说这话时，对曲如意伸出了一根手指。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给他提出一个能两全的主意，那他一定就选择会听那个人的。” 曲如意想着何苍厄当时的话，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 她看向了纠结的蛮族将军烈查，开口说道：“将军，我倒有个两全之策。” “将军不必领所有弟兄们出兵，只需带几百人。” “这百人皆骑快马，人人拿号角，马后面拴上大块的布料。” “今日风沙很大，视野极差，布料若随风舞动，在沙尘掩映下，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就如同后面还跟着大量兵马。同时还能齐吹号角，以号角之声震慑敌人。” “若那些龙牙关的人真是在发疯，真在自相残杀，那将军你去了他们肯定也不会为之所动。到时候以将军的实力，杀了那些疯癫的龙牙关将士，还不是轻而易举？” “可若是龙牙关那些人是在演戏，他们一看将军率兵马而来，肯定就以为将军中计了，定会按照我所说的撤兵，然后诱将军您深入。” “若真是如此，将军可直接命人割断马后的布料，然后直接撤退。将军一行不过百余骑，轻装简行，龙牙关的大军就算想追您，他们的行军速度也定然比不过您，您定可安然而退。” 曲如意说着，用真诚的眼神望着蛮族将军烈查：“此计，进可攻，退可守。” “将军以为，如何？” 第60章 吾令在此，全军听令 最了解的你的人，永远都是你的对手。 即便何苍厄已经有近十年没在龙牙关内，没有与蛮族交手，但他依然清楚这群狼蛮子们的性格。 他的计谋将蛮族将军烈查拿捏的死死地，当曲如意按照何苍厄所说的提出计划时，烈查几乎立刻就同意了。 不仅是因为曲如意所说的方法终结了他的选择恐惧症。 更是因为这个方法实在是完美。 正如曲如意所说的，进可攻，退可守。 其实烈查也不是想不到带少数人去试探这样的办法。 但他确实想不到能用布料和号角伪装大军这种法子。 因为如果只派一小撮人去试探，那说不定龙牙关的人到时候连撤退都不撤退了，也不玩什么诱敌深入了，直接也分出一小队人马来追杀他们就完了。 “小丫头，你跟楚人学坏了。” 烈查眯着眼睛，看着曲如意：“但是我很喜欢。” “洗干净在我帐中等着我，等我回来。” 说罢，烈查推开身边的两个蛮族女子，拿起战刀后便大吼道：“叫二百个骑兵来，随我出发！” 这蛮族将军很快就带着两百个骑着战马赶赴了龙牙军自相残杀的战场。 他们马后拖着一些破损的营帐，人人手中还拿着号角，一边行军一边吹奏。 奔跑的战马将用来搭建营帐的布料像放风筝一般托起，但拖得不是很高。 在狂风之中，这些半飞起的布料又卷起了一片尘埃，看上去烟尘滚滚，真像是有一队兵马，跟在这二百骑兵之后。 曲如意轻轻笑笑。 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了。 此时，一名蛮族女子离开了营帐准备水去了，另一名蛮族女子则帮着曲如意脱衣。 毕竟将军烈查临走前放下了话，这话不仅是说给曲如意听的，更是说给她们二人听的。 “这戈壁，水可是珍稀东西，我们连洗手都得省着用，将军却让你洗澡。” 那名打算给曲如意换衣服的蛮族女子则很是酸涩地说道：“看来将军是真的很中意你。” “是呢。” 曲如意顺从的说道。 可就在这名蛮族女子想要为她宽衣时，曲如意的手忽然一扬，头上的簪子被她拔下，瞬间刺穿了那蛮族女子的喉咙。 接着，快步离开了将军的营帐。 刚一出去，她就看到准备水的那名蛮族女子，端着个木盆走了回来。 她见了曲如意，正想开口询问。 曲如意就先一步走到了她身边，再度拿起了簪子。 噗！ 如果真论功夫，她肯定不是这两个壮硕的蛮族女子的对手。 但她都选了两人最没防备的时候动手。 杀了两个人的曲如意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她立刻跑到了蛮族营地中的马棚。 路上，她恰好遇到了之前将她押到将军烈查面前的那蛮族士兵。 士兵有些疑惑曲如意想干什么，曲如意偷偷丢掉染血的簪子，大声喊道：“我有件事忘了跟将军说，很重要！有没有马，我要去追将军！” 因为之前曲如意很得将军青睐，此时她的表情又实在急切，这蛮族士兵立刻道：“有，跟我来！” 他将曲如意带到了马棚，不过他也不傻。 他可不会放任曲如意自己一个人离开，他让曲如意和他共乘一骑，然后策马出了营地。 “风很大，我骑得也快，你要是觉得风吹的脸疼，就把头低下！” 骑着马的士兵这样对曲如意嘱咐道。 “谢谢。” 曲如意由衷地道了声谢。 接着，便抽出了这士兵腰间的刀，割向了他的喉咙。 那士兵的尸体就这样无力的滚落了马背。 曲如意握住缰绳，回头看了那士兵一眼。 老实说，杀人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但他们，注定是敌人。 这些蛮族或许现在没有伤害她，但这是建立在她谎称自己是蛮族后人，并且会说蛮族语的基础上。 她可没忘了，当初她不会说蛮族语，想潜入这营地时，是如何被这帮蛮族反复杀害的。 他们之间谁杀谁都不算对，也都不算错。 只是立场，决定一切。 …… 战场上。 看着龙牙军自相残杀的秽神，很是满足。 它正盘算着第一个秽傀要在何时诞生，忽然就听到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号角声。 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让被它控制的龙牙关将士们都陷入了迷茫。 秽神立刻重新释放自己的能力加强了控制，随后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此时的它正顶着展被看那张脸，而这张脸上，正眉头紧皱。 “是那群狼蛮子……” 看着远处扬起的沙尘，和尘土中的一大片黑影，以及那冲天的号角声，毫无疑问，这是蛮族倾巢而出了。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他们明明在更远的地方安营扎寨，他们进攻的计划也还要好几天，他们不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秽神深知，现在这些被它控制着的龙牙关将士，绝对没有和那群战斗力强悍的狼蛮子交手的可能性。 如果真让那群蛮子杀过来，损兵折将都是好的，这些龙牙军甚至可能覆没于此。 以后时间还长，龙牙军只要保全，它以后有的是机会再将这些人培养成秽傀。 可若是人都死没了，那就一切休矣。 秽神分得清利弊，它立刻就让龙牙关的将士们撤兵，往龙牙关撤去。 而另一边。 吹着号角带队而来的将军烈查，一看那些自相残杀的龙牙军竟然立刻都停了手，甚至还开始撤退了，立刻说道：“这帮杂碎楚人果然是想算计我们！” “别看他们一个个身上带伤，行军还慢慢腾腾的模样，若咱们真追上去，只怕他们立马就会生龙活虎的反攻。” “还好有那丫头提了个醒，奶奶的，咱们也撤！” 俗话说，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秽神不敢再冒险，蛮族也不敢再深追。 两方各自撤兵，只是，收兵回营的烈查看到的，确实他那两个已经断了气的女伴。 以及空空如也的营帐。 而回到了龙牙关的秽神， 则看到了一个它非常不想见到的人。 何苍厄。 因为何苍厄的出现，让展被看短时间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 和上次一样，展被看为了保护何苍厄和龙牙关的将士，选择离开了龙牙关。 也让龙牙关的将士们都脱离了秽神的控制。 曲如意也骑马赶回了龙牙关内，她还是以何苍厄女儿的身份出现，同时趁着秽神不在龙牙关内的这段时间，何苍厄将秽神的事都告知了龙牙关的将士。 同时…… “虽然很久没用这块令牌了，但是……” 何苍厄取出了那块写着他与展被看名字的令牌，擦拭了一下后，将其高高举起。 “吾令在此，全军听令！” “是！” 龙牙关内，将士们齐声应是。 何苍厄眯起眼睛望着众人，朗声道：“军令如下，今夜惊龙鼓响时，听闻响声者，皆立刻折断左手小指！” “是！” 没有人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人好奇今晚会发生什么。 作为军人，作为龙牙关的军人。 他们所有人奉行的，只有一个准则。 军令如山！ 之后，重新夺取了展被看身体的秽神回归了龙牙关。 它重新控制了龙牙关内的每一个人，曲如意也还是一样躲在角落，跟秽神玩起了躲猫猫。 然后她还是像上次一样，被人找到，被一闷棍敲晕。 只不过这次，曲如意昏迷前，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因为，到现在为止，一切顺利。 第61章 看好，这为你准备的一出好戏！ 是夜。 龙牙关“又一次”举行起了比武招亲。 曲如意也又一次，坐在了秽神的身边。 现在的她和秽神，处在一个非常微妙的关系。 秽神知道，曲如意并没有被它的能力影响，正在试着用曲如意把李双全给钓出来。 而重生的曲如意也知道，秽神知道她没有被影响。 可秽神却不知道曲如意知道它知道她没有被影响。 所以准确来说，现在真正掌握主动权的，是曲如意这一方。 坐在秽神身边，曲如意看向了刚刚上台的段荣志。 现在再看段荣志时，曲如意一时间有些感慨。 因为她在早上，特地问过了何苍厄，关于这段荣志的事。 何苍厄虽然十年没在龙牙关了，但关于龙牙关内的情报，他一直都在跟进了解。 何苍厄的说法是，龙牙关确实有个叫段荣志的天才少年。 但他非但不是桀骜不驯，狂放自大之徒，甚至还是龙牙关里最老实，最不爱惹事的那个人。 他每天就只是潜心修炼，上阵杀敌时也沉默少语，但一直冲在前线。 任何人需要帮忙，只消和那段荣志说一声，不管段荣志能不能办到，他都会尽全力去做。 可以说是一等一的好人。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明白。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龙牙关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培养出那种跟纨绔二世祖一样的性格的？ 所以段荣志所展现的桀骜，就只是秽神为段荣志准备的“角色”的设定而已。 比武招亲这出戏码需要一个这样的角色，所以狂妄自大，口无遮拦的段荣志就出现了。 至于为什么上次秽神还对段荣志表现出了愤怒和杀意，现在曲如意也想明白了。 那就是做给李双全看的。 是为了增加真实性，让李双全潜意识里忘记它是秽神，相信它是展被看。 如果说想摆脱秽神的控制，需要“出戏”的话，那秽神想要控制别人，就得让人“入戏”。 秽神之前逼着她喝汤药，吃梨子，又逼着她喂李双全吃糕点，都是为了让他们更深的“入戏”。 吃了戏里的东西，自然就成了戏中的人。 而段荣志这个角色，也是为了让李双全入戏。 不得不说，秽神塑造出的段荣志真的很惹人讨厌。 但是当别人开始讨厌这个段荣志时，也就等于认同了这个段荣志的存在，开始“入戏”了。 台上，一脸狂傲的段荣志不断地挑衅着，一个又一个的击败挑战者。 最后，他还是像上次一样大放厥词，而曲如意身旁的秽神，也还是像上次一样，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一副想杀了段荣志的模样。 呵，装得真像啊。 曲如意心中冷笑。 按照上次的时间顺序，这会儿李双全就该上场了。 秽神也是这样认为的——它不信那个叫李双全的会眼睁睁看着曲如意真嫁给这样一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段荣志。 可是，让秽神意外的是。 这次段荣志在台上站了许久，李双全都没有上台。 秽神觉得不对劲，可此时，台上的段荣志又在叫嚣：“展将军，已经很久没有挑战者了，看来您的女儿真要归我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不会要食言！” 看着段荣志那副模样，曲如意忽然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 低声对秽神说道：“娘，我不想嫁给他。” “而且他说的话好惹人厌，要不你让我爹去教训他一下？” 秽神转过头。 乌鸦脑袋里那只红色的眼睛，诡异的盯着曲如意。 它很奇怪。 因为秽神知道，曲如意现在没有被它的能力影响，所以它知道曲如意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装的。 都是有目的的。 现在，她突然提出要让何苍厄去教训段荣志…… 这背后显然有问题，其中多半有诈。 它看看曲如意，忽然呵呵地笑道：“让你爹爹在这里陪着你。” “我会亲自去，给这段荣志一些教训的。” 既然知道曲如意很可能另有目的，秽神自然不可能顺了曲如意的意，让何苍厄上台。 它让何苍厄紧紧地抓住了曲如意的手——它很确定，何苍厄是在被它控制着的，是完全可信的。 把曲如意交给何苍厄，它放心。 随后，它亲自去了擂台。 可是，正当秽神以展被看的身份和口吻，骂骂咧咧的登上擂台，说要给出言不逊的后辈一些教训时…… 咚！！！ 一道响彻整座龙牙关的鼓声，骤然响起！ 惊龙鼓响！ 之前龙牙关的将士们在关外时，听到惊龙鼓的声音都能很快清醒。 更何况现在，他们都在关内。 几乎是刹那间，所有龙牙关的将士都摆脱了秽神的控制，恢复了神智。 而下一秒，他们便毫不犹豫的遵照军令，掰断了自己左手的小指！ 手指骨折断裂带来的痛感难以言喻，并且也不是短时间就能消除的。 这样的疼痛，就无时不刻的在提醒龙牙关的将士们，到底什么才是现实。 秽神想要再度控制他们，可每次刚刚释放能力，这些将士们就瞬间因为疼痛而“出戏”。 其实秽神完全可以去构建一个新的“剧本”，想办法让龙牙关里所有将士的小指骨折变得合理化。 可现在， 秽神哪儿有时间去想这些？ 因为此时，同样清醒过来的何苍厄已经第一时间跟秽神拉开了距离。 同时，敲完惊龙鼓的李双全，也出现在了他们的身旁。 秽神就算不知道李双全到底是什么来头，也知道自己今天是碰到了硬茬子。 虽然它无法被常规方法所杀，但它就怕李双全知道驱逐它的办法。 于是它化出两只翅膀，扇动翅膀就要逃走。 何苍厄立刻一声令下：“龙牙众将听令！拦住它！” “是！” 围在擂台旁的龙牙关将士齐齐围向了秽神，擂台上距离秽神最近的段荣志，此时脸上也不再是那桀骜的神情。 他看上去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软绵绵的伸出双手，抓住了秽神的翅膀。 段荣志的手上没有丝毫的力道，秽神没放在心上，随意便想甩开他。 可就听段荣志开口，淡淡道：“太极劲，” “揽雀尾！” 轰！ 刚要飞起的秽神瞬间被段荣志给重重地拉了下去，同时其他实力强劲的龙牙关将士也上了擂台，将秽神硬是按在了原地。 李双全这会儿也做好了准备。 他请了龙魂上身，单手掐诀，口中念咒。 下一秒，何苍厄的身上就闪烁出了白光，何苍厄口中不住的痛苦嘶鸣。 秽神所占据着的展被看的身体，也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淡淡的黑气从展被看的头上升起。 可过了一会儿，那黑气竟又消散掉了。 秽神又安然无恙地抬起了头。 它那张鸟嘴中忽然发出了阵阵狂笑，声音尖利刺耳到吓人。 “你们也不过如此！” “你们真觉得展被看在乎这个男人？可惜她根本就不在意他！” “就算你们把我逼到这一步了又怎么样，你们还是拿我没有任何办法！” 秽神觉得，这次还是它赢了。 虽然曲如意李双全这帮人破了它的能力，制住了它，但最终还是对付不了它。 它就算一时之间被压制也没关系，只要时间足够，它总能找到空档发动能力，想办法重新控制所有人。 因为它是永生的。 所以胜利者，注定是它！ 但，让秽神感到意外的是。 不论是李双全，何苍厄还是曲如意，现在竟然都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就像是， 他们提前知道会失败一样。 “咳……拿你没办法？你在开什么玩笑？” 李双全解除了何苍厄身上的咒法，何苍厄身上的白光消失。 他虚弱地轻咳了几声后，眼神冰冷地看向了秽神。 “你就没有想过吗，如果只需要一个我就能对付你，那我何必让龙牙关所有将士都保持清醒？就为了制住你吗？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何苍厄冷冷笑着：“是曲姑娘执意要让我试一试，她觉得我对被看应该很重要。” “可是我自己早就知道，被看最大的弱点根本就不是我。” “这个傻女人放在心里第一位的，永远只有……” “龙牙关。” 说到这里，何苍厄看向了龙牙关的南城墙。 高高矗立地南城墙外，忽然火光冲天。 一支支燃烧着的箭矢如火流星般自城外飞射而来，几乎瞬间，就点燃了城墙上所有随风飘舞的军旗！ 火焰，在城墙上连成一片！ 见此，何苍厄非但未见慌乱，还微微一笑。 接着朗声喝道： “龙牙关将士听令！” “在！” “城南蛮族敌袭！十万火急！全军，随本将出城迎敌！” “是！” 除了压制着秽神的几名龙牙关将士之外，全体龙牙军用最快速度整顿军备，赶赴了城南！ 而看着那只一副惊讶模样的乌鸦，曲如意笑眯眯地蹲在了它的面前。 “知不知道那群狼蛮子是怎么评价何苍厄的？” “老谋深算，阴险狡诈，不择手段，阴狠歹毒，老奸巨猾。” “跟人类比算计，你们秽神还差得远呢。” “不是喜欢让人陪你演戏吗？” “那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们为你准备的，这一出好戏！” 第62章 “你说打，我就能打” “被看的弱点，可不是我啊。” 上一个七月二十一，曲如意向何苍厄摊牌，与何苍厄商量该如何对付秽神时。 何苍厄除了告诉曲如意该如何去骗过蛮族将军烈查之外，还跟曲如意讨论了关于展被看弱点的问题。 因为上次李双全就跟曲如意提过，他不确定，何苍厄到底是不是展被看最大的弱点。 “被看看得最重的是龙牙关，或者说每个龙牙关人，都把龙牙关看得比一切都重。” 何苍厄缓缓道。 曲如意看着他，忽然问道：“那你也是吗？” 何苍厄想了想，最后诚实的摇了摇头。 “我是个例外，我把她看得比龙牙关重。” “所以我把将军的位置让给了她，因为做将军需要每天看着整座关。” “而做军师，只需要每天看着将军就行了。” “试一试，万一呢。”曲如意说道。 曲如意觉得，展被看和何苍厄之间的情谊那么深，说不定也有用。 何苍厄也没拒绝：“试一试自然没问题，不过，我们还是要做好第二手准备。” 而这第二手准备， 正是此时龙牙关城南外，那纷飞连天的战火。 何苍厄白天给龙牙军布下了“惊龙鼓响，折断手指”的军令。 但其实在今天早上，在进入龙牙关之前，何苍厄就给朱穆，下了另一个“军令”。 “等你晚上听到惊龙鼓响，恢复意识后，立刻带着七到十三营的弟兄们，带着家伙出城。” “我要你们演一出戏，要你们把龙牙关给拆了。” 如果不是军令，那朱穆会问为什么。 但这是军令。 他便不用问为什么。 只需要执行便是。 今天晚上，李双全消失了那么久，自然不是单纯去敲鼓去了。 他在敲响惊龙鼓之前，做了很多事。 比如，打开南城门。 白天的他是魂魄状态，无法穿透被禁制后的南城墙，就像之前他没法进入汾城内关着诡婴的小院一样。 但同样，就如同李双全晚上能去小院把诡婴带出来，夜晚时恢复实体的李双全，自然也能不受影响地触碰南城墙了。 他把南城门打开，确保了龙牙关的将士不会被禁制阻拦。 随后他去了龙牙关内每一营存放兵甲装备之处，留下了一张何苍厄亲笔所写的“此战要败”的字条。 做完这些之后，李双全才去敲响了惊龙鼓，唤醒了城内所有人。 所以现在， 不受城墙禁制影响的李双全，像提小鸡仔一样提着秽神，与曲如意一同站在还燃烧着火焰的南城墙上。 而城下，是龙牙关的将士，与“狼蛮子”之间的搏杀。 那些“狼蛮子”穿的都是夜行衣，不必说，他们便是朱穆领出去的弟兄。 他们要打一场必胜的仗，相对的，由何苍厄率领的其他龙牙关将士，则要打一场必败的仗。 这是一场，注定了结局的大戏。 城下，人喊马嘶，兵戈交错。 龙牙关的将士节节败退，而那些“狼蛮子”，则步步紧逼。 很快，龙牙关的将士便被逼退到了城内。 “狼蛮子”，也追进了城内。 他们无情地劈砍着龙牙关的将士，放肆地烧毁着关内的一切。 半个龙牙关很快就成了火海。 还有人拿着巨锤，开始砸起了这面南城墙。 秽神的禁制能拦住人，可拦不住这无情的镔铁重锤。 锤下去，这面本就满是疮疤的南城墙，就又添了新的伤痕。 就连曲如意看着，都不得不感叹这群龙牙关的人演技真好。 也是真的狠。 拆起自己家来，丝毫都不留情啊。 这会儿，被李双全提着的秽神，身体又开始颤抖了起来。 它很想告诉体内躁动的展被看的意识，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演的。 可它做不到。 李双全见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再度掐诀念咒。 这次，白光没有再笼罩某个人，而是覆盖了那半座几乎燃烧成火海的龙牙关。 秽神的口中，终于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曲如意笑了。 她等这声惨叫，可等了太久太久了。 李双全的手中，秽神开始疯狂挣扎： “他们是在骗你！龙牙关没事！你的城没事！” “我说了会替你守着城！我们答应要合作的！” “让我回去！让我回去！” “不要抗拒我！你的身体是我的！我们说好的！！！” “那现在，老娘特么反悔了！！！” 秽神的惨叫声中，忽然传出了这样一道人类女性的声音。 紧接着，秽神的叫声变得更加痛苦。 一道黑气不可制止的从展被看的身体上排斥出来，展被看身体上的乌鸦脑袋和两条胳膊，也开始不断恢复正常。 “从老娘的身体里滚出去……老娘的龙牙关，老娘自己护！！！” “滚！！！” 展被看一声怒骂，终于，最后一丝黑气也被逼离了她的身体。 展被看彻底恢复了正常，她大口喘息着，却又第一时间跑到了城墙边。 接着，朝着城下的所有人，用尽全力大吼道：“龙牙军听令！都他妈给老娘住手！！！” 城下，本来打得死去活来的龙牙关众人，听到展被看熟悉的声音后，先是齐齐停了手。 等确定自己这次没有被秽神影响，确定这次展被看真的回来了之后，他们爆发出了惊天的欢呼！ 此时，城墙上。 半空中的黑气中，还有秽神惊恐的惨叫传来。 它玩命得挣扎着，还想寻找一线生机。 它不想就这样被送回小苍天，它好不容易才出来，它差一点就能创造它的秽傀大军！ 它不甘心！ 秽神急忙想要钻向曲如意的身体，只要能占据这个女孩的身体，只要能成为她的宿主，那一切都还有转机！ 可李双全哪儿会给它这样的机会。 李双全已经拿起了剑，踏空而立。 剑光闪烁之间，他将长剑高悬。 在满城的火光中，这道剑光似乎并不再那么耀眼。 但对于秽神来说，那剑上的力量，却让它胆寒至极！ “大秦降神司，少卿李双全。” “于此奉天命，驱秽灭神。” “送尔，归天！” 语罢， 剑落！ …… “将军，龙牙关里那些人真的有问题！” 小半个时辰前，蛮族营地。 烈查今天的心情极差。 发现曲如意杀了他的人跑掉了之后，烈查就意识到，曲如意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很可能龙牙关的那些人真的犯了什么病，真的在自相残杀。 而他却因为那女人的欺骗，错失了一个拿下龙牙关的良机！ 所以今天一整天，烈查派出所有斥候，时刻盯着龙牙关内的情况。 如有异动，立刻汇报。 于是，就在刚才，烈查接连听到了两条消息。 先是听斥候说，龙牙关里的惊龙鼓，被敲响了。 惊龙鼓已经很久没响过，这次被敲响肯定有问题。 紧接着，就听斥候又说，龙牙关那里打起来了。 龙牙军被一伙穿着夜行衣的人打得节节败退，那些人都开始放火拆城了。 烈查一听这消息，彻底坐不住了。 他立刻就想带兵赶往龙牙关，趁他病要他命。 可那斥候却有些担忧道：“将军，他们会不会又是在演戏，想骗咱们啊？” “演个屁！谁再提演戏这茬，老子弄死谁！” 烈查一声大喝：“全军出击，赶赴龙牙关！” 蛮族大军连夜策马，浩浩荡荡地奔赴了龙牙关。 这次，他们远远地就看到了龙牙关里的冲天大火。 以及龙牙关南城墙上，一道璀璨的剑光。 那剑光落下之时，几乎小半座城墙都塌了。 烈查见状狂笑一声：“哈哈哈哈！不管龙牙关到底遇到了什么，现在他们南城墙毁了，对我们而言都是天大好事！” “弟兄们，趁着他们两败俱伤，杀入龙牙关！以后这楚地，就是咱们的天下！” “杀！” “杀！！！” 喊杀声震天响起，蛮族士兵疾驰着，冲向了龙牙关！ 龙牙关内。 刚刚斩了秽神的李双全和曲如意，还没来得及和何苍厄展被看说两句话。 就见到城南戈壁，有一大队兵马奔袭而来。 展被看刚想跟李双全和曲如意道声谢，就忍不住啧了一声：“娘的，龙牙关出点什么事，这群狼蛮子就跟老猫闻着腥似的！” “姓何的，还能打吗？” 她看向了何苍厄，而何苍厄则一直笑吟吟地望着她：“你说打，我就能打。” “那就传令下去，这次是真的敌袭！让全军关前备战！” 展被看嘴角冷冷一挑：“再让人取老娘枪马来，憋了这么些天，我正想找个地方松松筋骨！” 曲如意见状，忙推了李双全一把，然后说道：“展将军，何大哥，现在关内将士状态都不佳，不如让他也帮帮忙！他很能打的！” 李双全扫了曲如意一眼。 这妞儿怎么不知道心疼人呢，他除个秽神也不容易，都不让他歇一会儿。 “这就不用劳二位了。” 何苍厄笑着对曲如意和李双全拱了拱手。 “驱邪灭秽之事得靠二位，而这保家卫国的事，交给我们便是。” 说着，何苍厄擎起了城墙上唯一一杆没有被点燃的旌旗。 他将旌旗高高一举，“龙牙”二字随风飘舞，在火光之中宛若蛟龙游动！ “龙牙军听令，城南敌袭，关前备战！” “这次，来真的了！” 第63章 孤狼何以撼龙牙！ 七月二十二，龙牙关外。 寅时，天未明。 龙牙关与蛮族的大战，一直持续到现在。 虽说现在龙牙军重新有了展被看和何苍厄的指挥，但因为秽神之前的影响，龙牙关不仅折损了很多兵将，现存的将士们身上基本也带着伤。 狼蛮子又来势汹汹，兵临城下，这一战对于龙牙军来说，属实是一场恶战。 虽然展被看和何苍厄说了，让曲如意和李双全看着就好，但他俩哪儿看得下去。 开战之后没多久，曲如意和李双全就也上了战场。 李双全的实力不必多说，有他加入，龙牙军的压力骤然少了很多。 曲如意之前也有磨炼过武技，虽说和狼蛮子正面交战她仍然不是对手，但搞搞偷袭还是可以的。 不过中途，蛮族将军烈查认出了正偷袭自己手下的曲如意。 他对曲如意可以说是恨透了。 不仅是因为曲如意耍了他，骗了他。 更是因为，曲如意是个女人。 对于烈查来说，被女人耍得团团转，是最耻辱的事。 他当即一挥战刀，震开了正和他交手的何苍厄，自战马上一跃而起，战刀一挥，就要斩向曲如意。 曲如意虽然意识到了危险，但她的速度终归没法和烈查这等顶尖高手相提并论。 所以曲如意干脆也不躲了，而是利落的一剑，刺穿了她面前那蛮族士兵的喉咙。 烈查一看曲如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杀了个自己的弟兄，更是心中气急。 这一刀势头更甚，长刀带起的罡风吹得地上尘埃乱卷，也吹得曲如意衣袍翻飞。 “死！” 烈查用蛮族语一声大喝，他要把这个该死的女人，劈成两半！ 铛！ 可就在长刀就要触及曲如意的前一秒，一把长剑抵在了刀锋之上，竟是立刻挡住了烈查那劈山裂石般的一刀。 “怎么不跑？” 李双全握着剑，没看向烈查，而是看向了曲如意。 “跑不掉，而且反正有你。” 曲如意一笑，反手从李双全的箱笼里掏出了那块曾经拍死过她两次的板砖：“借你法器一用。” 说罢，曲如意一砖就抡向了烈查的脑袋。 烈查这样的高手岂会给曲如意这样的机会，他一脚踹向李双全的同时，手中战刀反向一挥，迎向了曲如意。 李双全避开烈查一脚，又再度护在了曲如意的身前，随后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去对付别人。” “我怎么也得从他头上来一下才甘心。”曲如意拿着板砖，眯着眼睛盯着烈查。 “为什么？” “他之前想让我给他侍寝！” “啧……” 李双全忽然一个用力，长剑瞬间压制住了烈查手里的战刀，硬是将烈查压退了数步。 “现在，揍他！” 曲如意应了一声，拿着砖就跑到了烈查的身后。 烈查这会儿刚刚止住后退的趋势，还没来得及调整身形呢，曲如意的板砖，就招呼了过来。 啪！ 一声脆响。 曲如意早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板砖。 这是真正开过光的法器。 至少，打人更疼。 她作为一个被各种板砖击杀过的专业死者，很确定就李双全这块砖砸她最疼。 这块砖砸在烈查头上，也同样给劲儿。 虽然曲如意力气不算大，但这一砖仍将烈查砸了个七荤八素，脚底一个踉跄。 曲如意忙想追击，可她还没动手，一双手就将她揽在了怀中，接着飞退了数步，远远的拉开了距离。 曲如意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有个身材魁梧的巨汉抡着一把大锤砸在了她刚刚站着的地方。 这一锤硬是砸的地面龟裂破碎，连周边其他士兵和战马都随之震颤了几下。 曲如意看得心有余悸。 这一锤子下去，她估计都得成肉酱了。 虽然她是不怕死，但想想也挺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看向了将她抱走的李双全，而李双全则像是个家长一样收起了她的砖：“你气也出了，接下来离他远点。” “蛮族的高手也不少，小心点。” 曲如意从李双全怀里下来后，李双全便又赶赴了前线。 正如李双全所说的，蛮族的高手不少。 如果龙牙军现在是满编满配，状态齐整，那在展被看和何苍厄的指挥下，别说击退这群狼蛮子了，就算再把他们杀退百里也不成问题。 但现在龙牙军的战力十存六七，不说别人，就说展被看，刚刚脱离秽神控制的她现在其实战力只剩不到三分之一，别说对付烈查，就算对付几个实力强劲的蛮族力士，也有些吃力。 哪怕是李双全帮忙，也只能说是把原本六四开的局面变成五五开，龙牙军仍旧不能稳赢狼蛮子。 曲如意轻叹口气。 她确实是得离蛮族那些高手远些，至少不能老让李双全来救她，不然她倒是成添乱的了。 曲如意也重新回了战场，专挑着一些伤残的蛮族士兵下手。 其阴损，连一名龙牙关的人看了都忍不住说道：“姑娘，下手这么黑啊？” …… 残夜拂晓，东方吐白。 龙牙关外，血染黄沙。 曲如意和李双全靠在城墙边坐着，看着龙牙关的将士们相互搀扶着，整备好了队伍。 这一战，终究还是龙牙关胜了。 有李双全的协助，虽然龙牙军全员状态都不佳，但最后还是顶住了蛮族的攻势。 蛮族，选择了撤兵。 烈查虽然鲁莽，但也不傻。 他知道如果再僵持下去，就算最后能打下龙牙关，他们蛮族也够呛能剩下多少战力了。 哪怕他们今天以残兵攻占了龙牙关，转天楚王就又派大军来，就算到时候那些军队的实力比不过现在的龙牙军，他们蛮族也无力应战了。 战争永远不是双方单纯拼个你死我活，有些时候，如果不能大胜，那还不如不胜。 龙牙关的城墙没个十天半月都修不好，他还有得是时间再组织进攻，没必要现在拼个鱼死网破。 朝阳升起，今天的龙牙关无风，也无云，天气是难得的好。 淡金色的朝霞映照在龙牙关将士们染血的盔甲上，似为他们披上了荣光。 展被看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看着升起的朝阳，她觉得有些刺眼，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身形有些恍惚，脚下轻轻踉跄，就要摔倒。 一只手及时搀扶住了她。 何苍厄低声问道：“累了，还是伤了？” “扯淡，杀这点狼崽子，老娘会累？会受伤？” 展被看推了何苍厄一把：“别搂搂抱抱的，弟兄们都在后面呢。” “是啊，弟兄们都在后面，等你呢。” 何苍厄笑笑，举起一杆军旗，递给了展被看。 展被看接过那已经破损了大半的军旗，看着上面“龙牙”二字，眼神又有些迷茫。 看着这样的展被看，何苍厄转头，望着将士们，缓缓开口。 “黄风北卷沙埋甲，” 立刻，便有几人跟着喊道： “铁马南挥镇危峡！” 更多的人站直身子，一边露出胜利的笑容，一边仰天长啸： “山河万里此关后！” 他们的声音，让展被看回过了神。 她忽然哈哈一笑，转过头，望着身后的龙牙关，以及关前那些正看着她的众将士。 她将手中的军旗高高举起，朗声大喝： “孤狼何以撼龙牙！” “此战胜矣！” “全军，凯旋！” 第64章 天定一对 “他呀，比较害羞，白天不敢见人。” 龙牙关内。 展被看住处。 曲如意作为这次帮了龙牙关的大恩人，展被看自然是把她奉为座上宾。 展被看对消失了的李双全还表示了疑问，问那位帮他们战胜了蛮族的高手何在。 曲如意的回答，让就站在她身旁的李双全翻了翻白眼。 这丫头现在越来越调皮了。 “这次真的多亏了两位。” 何苍厄郑重其事地朝着曲如意一礼，格外恭敬。 曲如意见状，赶紧搀着他道：“何大哥这是做什么！” “其实这计划都是何大哥你制定的，这次能除了秽神也全靠何大哥你帮忙，若是没有你，只靠我和李双……只靠我和我师父，肯定不行。” 曲如意自己耍点小心眼还行，真上升到谋略这一层，她肯定跟何苍厄没得比。 至于李双全，虽然李双全实力很强，但脑子也还是不如何苍厄好使。 想想也是，李双全是降神司的少卿，又不是大理寺少卿，他整天对付的那些秽神有几个特别有脑子的。 跟秽神智斗想想也不现实，能打就够了。 听了曲如意的话，何苍厄忽然叹了口气。 曲如意和展被看都有些疑惑，就听何苍厄一副失落的模样说道：“曲姑娘和令师尊当初在山寨找我时，是觉得我才是被看心中最大的弱点，借我除了秽神。” “没想到最后我竟不是，被看不看重我，不把我放心上，那我也就只能在头脑上出出力了。” 曲如意和李双全嘴角都忍不住一阵抽抽。 这个何苍厄现在…… 是在“闹别扭”吗？ 没想到那样有城府的何苍厄，竟还有这一面？ 展被看显然也不吃这一套，踹了何苍厄一脚后道：“你不说老娘都忘了找你算账了，看看你干的好事！” “先是让曲姑娘找那群狼蛮子，找咱们的死敌帮忙！后来又让咱自己人把龙牙关给拆了！” 刚才，曲如意已经把她这趟来龙牙关的经历都大致说了说。 关于她能死后重生这件事，曲如意也没瞒着。 不然很多事情，她都不好解释清楚。 当时展被看还觉得曲如意这能力有点离谱，还想提着剑给曲如意来一下试试。 听着展被看的抱怨，何苍厄无奈笑道：“不这么做，我怎么救你？” “身为龙牙关的军师，一切以龙牙关为重，就算救我，也不能把龙牙关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展被看说道。 何苍厄耸耸肩：“可我又不是龙牙关的军师，别忘了当初是你把我给赶走的。” “我就是个山贼头子，我不需要以龙牙关为重，就只需要以你为重。” “我……” 展被看眼睛一瞪，想说点啥，最后还是没开口。 何苍厄拉着她坐下，又问道：“那如果我问你，我若是被秽神附身了，需你舍龙牙关救我，你怎么做？” “不救。” 展被看低声道。 她转头看向一边：“你一个人怎么比一座关。” 何苍厄也不觉得失落，毕竟他认识的展被看就是这样的。 可他没想到，展被看忽然又说道：“我只会先把你锁在我身边，不让你害人，等我找到能接替我守住龙牙关的人后，我就自杀。” “无法舍城救你，是我对不起你，我该死。” “傻话。” 何苍厄用手在展被看头上敲了一下：“以后莫再说这些！” “那你莫再问啊！” 看着这俩人搁这儿打情骂俏，曲如意磕得开心，可一旁的李双全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赶紧对曲如意说道：“问问展被看，之前秽神说答应过跟她合作是怎么回事？” 曲如意也想起了这一茬。 之前秽神被逼离展被看身体的时候，她也听秽神这样说了。 “哦，这个啊。” 展被看听了问题后想了想：“那或许该从十年前说起。” 龙牙关的天师是十年前才来的。 秽神，也是十年前来的龙牙关。 那时，大楚王上有命，说是不想让展被看或何苍厄成为秽神的宿主，想留下这两大高手，继续守卫边关。 于是当时天师便试着让其他龙牙关人成为秽神宿主。 但，龙牙关的人信奉的只有这座关和手中的兵器，外加他们的将军。 什么神啊鬼啊的，他们根本不信。 所以龙牙关的天师就只能强行将扭转了一部分人的神智，将他们逼成了有资格成为秽神宿主的人。 这些，也就是何苍厄带出龙牙关的那些疯兵。 但这些人，秽神都瞧不上。 秽神看中的，其实是何苍厄。 “当时那天师来找了我，打算跟我谈谈，他知道我和何苍厄关系匪浅，想让我帮忙劝说何苍厄成为秽神的宿主。” 展被看语气不善：“妈的当时我就想弄死他，可我杀不掉他，也杀不掉那所谓的秽神。” “而且我也看到了我好几个弟兄都成了疯子，我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兄弟被他们弄成那样。” “于是，我让何苍厄带着那些疯了的弟兄离开了龙牙关。” “那秽神一看心仪的目标没了，很生气，我说我不会抗拒它，可以成为它的宿主。何苍厄不在，别人它看不上，它没得选，只能选我。” “但我压制住了它，虽然每过一年中元节，它的力量都会变强一点，但至少一直都没脱离我的掌控。直到今年，发生了一些事情，曲姑娘应该知道。” 曲如意自然知道展被看说的“事情”是什么。 当然就是李双全为了开启楚王宫的钥匙，跟展被看比武，打伤了展被看的事。 “其实就算他不出手，今年中元节一过，那秽神我也该压制不住了，他也只是加快了几天进度罢了。” 展被看没有要责怪李双全的意思，毕竟最后还是李双全救了他们。 “在我压制不住秽神的时候，我去跟它谈了谈。我说我可以把身体让给它，但它也得答应我，帮我守住龙牙关。” 曲如意恍然：“所以秽神才会特地在南城墙上下了禁制！” 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看来这些牛鬼蛇神的全都靠不住，想守住这龙牙关，还得靠自己才行。”展被看说道。 “那确实，展将军不知道，之前有一次那秽神跟烈查交手，结果没撑过一合就被烈查打跑了，烈查还说‘那怪物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原来的展被看能打！’” 曲如意学着烈查的语气来了这么一句，惹得展被看哈哈大笑，一旁的何苍厄也笑了起来。 笑了半晌，展被看才拉着曲如意说道：“妹子，你是真投我脾气，要么这样，咱俩就……” 曲如意本以为展被看想说，她俩就结拜姐妹，义结金兰。 没想到展被看却说道：“咱俩就认个干亲，你就当我干女儿！” “之前秽神搞得那些事我也有点记忆，我当时就在想我要真有你这么个女儿那得多好啊！” 曲如意一脸的无语。 这刚才还妹子妹子的叫呢，转眼就想认干女儿？ 超级加辈是！ 更可气的是，一旁的何苍厄还说道：“确实，曲姑娘又机灵又听话，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再认我这个干爹？” 曲如意麻了。 好在这俩人也只是开了个玩笑。 他们留曲如意在龙牙关又休息了两天，这两天里，何苍厄也让人把山寨里的光头和瘦猴，以及那些疯兵们都接了回来。 ——还有曲如意那头小毛驴。 秽神都噶了，疯兵们自然也恢复正常了。 光头和瘦猴一听自己大哥官复原职，又成了龙牙关的大军师，俩人都快高兴坏了。 龙牙关的大军师，那可是龙牙关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他俩是大军师的兄弟，以后在龙牙关不得横着走？ 还别说，他俩确实横着走了。 只不过走的时候，身上还扛着巨大的沙袋。 “脚步稳一点！走的时候不许摇晃！稳住！沙袋不许掉！” 一名教头站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拿木棍抽他们一下。 瘦猴被抽得屁股生疼，忍不住叫嚷道：“我……我大哥是何军师！你敢打我，我要告诉我大哥去！” 何苍厄正好路过，对着那教头说道：“使劲打。” 瘦猴和光头哭了。 说好的好日子呢！ …… 两天后。 七月二十五。 休息了两天的曲如意，把自己的小毛驴挂上驴车，摇摇晃晃的就出了龙牙关。 临走前，何苍厄和展被看都来送行。 “拿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以后要是遇到军队的人拦你，你就拿出这个……” 展被看竟然跟个老妈子一样，把一大堆东西都塞给了曲如意，从衣服到武器再到药品一应俱全。 主要是因为曲如意太合展被看的性子了，这俩人最近两天相处的那叫一个快乐，最后都挤兑的李双全和何苍厄俩大老爷们晚上对坐饮酒去了。 “行了行了被看姐，这些就够！再多就拿不下了！” 曲如意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些大包小包。 就这一驴车的宝贝，她半道上肯定又得被山贼给盯上。 展被看又叮嘱了好几句，才跟曲如意说了再见。 驴车沿着黄风道一路前行，风沙又起。 曲如意在风声中，模糊地听到何苍厄安慰展被看的声音，以及展被看打人的声音，还有一句似有若无的“你才哭了，老娘怎么会哭！”。 曲如意笑笑，她看向了身边的李双全说道：“他们虽然十年未见，但看上去一点也不显生疏。关系真好。” “皓腕卷被看，锦鞲臂苍鹗。”李双全缓缓道，“这二人，是天定的一对。” 曲如意眼珠一转：“那这么说，你是福禄双全，我是吉祥如意。” “我死后重生，只有你有记忆，白天的你又只有我能看见。” “咱俩这算不算也是天定的一对？” 李双全很是意外。 好家伙，这妹子终于开窍了？ 可还不等他说什么，曲如意又自顾自的摇头道：“不对不对，你之前说，你师父也能看到白天的你，难道你师父和你是天生一对……” 李双全啧了一声。 他忽然快步往前走去，很快就超过了驴车。 曲如意见状，忙喊道：“诶！你突然走那么快做什么！” “阿驴！追上他！……忘了你看不到，总之跑快点就是了！” 曲如意一拍驴屁股，小毛驴不情不愿的哼哼了两声，朝前快跑而去。 风沙渐渐遮住了两人的身影，也遮住了后面矗立的龙牙关。 这座关还将立于此， 从百年前，到百年后，护关后山河，护万家灯火。 一关在此，万夫莫开。 第65章 拉钩 水。 将曲如意淹没。 就像是封死了她的耳朵，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艰难地在水底睁开眼睛，可眼前仍是一片漆黑。 冰冷，黑暗，幽静，窒息。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冰冷湖水的包裹下不断下沉，下沉…… 终于，坠落在了湖底。 她的耳边终于不再是寂静一片，眼前也终于不再是一片漆黑。 她看清了一切，也听到了一切。 她看到湖底人影憧憧，一个又一个人在她身边走过。 这些人深深地垂着头，脚步缓慢，口中还念念有词。 曲如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因为周围人太多了，几乎人挨人人挤人。 每个人的声音都重叠在一起，杂乱，吵闹，又疯狂。 忽然，曲如意觉得自己的后背像是被人撞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就看到一个只有她一半高的小姑娘，低垂着头站在她身后。 小姑娘撞到曲如意，脚步也停了下来。 同时，曲如意也在一片嘈杂中，听清了小女孩的呢喃。 “……你为什么不走？” 她像是在发问，问曲如意。 曲如意张了张口，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说不出话。 见她沉默，小女孩抬起了头。 她脸色很苍白，眼神也有些迷茫。 望着曲如意，小女孩又说道：“……你为什么不走？” “……你为什么不走？” “你为什么不走……” 小女孩的口中一遍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语调不变，语气不变，却越来越让人觉得诡异。 曲如意觉得有些害怕，她想走，可周围那些人却突然围住了她。 他们的手抓住了曲如意的四肢，手腕，脚踝，腿，胳膊，一只只手就像是一根根绳索，死死地将曲如意拴在了原地，让曲如意不能动弹分毫。 与此同时， “……你为什么不走！” 小女孩忽然踮起脚尖，整张脸猛地凑近了曲如意！ 那张苍白的脸上骤然变得满是青筋而血丝，嘴狠狠地咧开，将五官和面容拉扯到畸形！ 那双本来迷茫的眼睛变得一片血红，她盯着曲如意，嘴里终于不再重复那句话。 而是大吼一般的，像是发泄一般的尖啸道：“放我出去！它不是湖神！” “放我出去！！它不是湖神！！” “放我出去！！！它不是湖神！！！” 她一边大吼，一边伸出手，死死地掐住了曲如意的脖子。 “放我出去！！！” “它不是湖神！！！” 剧痛和窒息让曲如意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颤抖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杂乱的呢喃声，和刺耳的尖啸。 正在驾车的李双全见状，过来轻轻搂住了曲如意，用袖子为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又做噩梦了吗？” 身边人传来的温暖，才让曲如意逐渐忘却了水中刺骨的冰冷。 她渐渐回过神来，低声道：“嗯……” 曲如意有点无奈。 不知道为什么，从李双全斩了龙牙关秽神之后，她晚上睡觉时就总会做些噩梦。 在龙牙关时还好，这一出了龙牙关，每晚几乎都会被噩梦吓醒。 今天是七月二十八，她已经被噩梦折磨了三天了。 “我还是没记住我都梦到了些什么……最后应当是有人掐住了我的脖子，对我说了什么，可我想不起来。” 最让曲如意觉得痛苦的是，每次噩梦醒来后，她就会立刻忘记梦中都发生了什么。 最多只能留下零星的记忆碎片，根本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梦境。 李双全皱着眉。 人不会在梦里设防，所以哪怕是现在面对秽神都能面不改色的曲如意，做噩梦时也会惊惶恐惧。 看着这样冷汗直冒的曲如意，李双全有点心疼。 “等明天去个镇子，找家客栈住，好好睡一晚。”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没有推辞。 即便知道现在大楚境内没有什么太平地方，可这连日的噩梦实在折磨得她有点受不了。 一想到在龙牙关时，她虽然也做噩梦，却没被吓醒过，曲如意觉得可能确实是睡眠环境的问题。 这小驴车确实不是能安稳睡觉的地方。 既然被吓醒了，曲如意索性也不睡了。 她跟李双全一起坐在车板上，半靠在李双全的身边。 如果在汾城，她爹和孙氏是她的家人，可以依靠。 如果在龙牙关，展被看和何苍厄是她的朋友，可以依靠。 可离开这两处，身处这诡异大楚的曲如意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李双全。 “如果当初你不来汾城，会怎么样呢？” 曲如意忽然喃喃道。 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我会被那只秽傀杀掉，然后复活，然后试着傻傻地挣扎。” “可我没有杀掉秽神的能力，尝试过无数次之后，可能我只能选择逃跑。” “我可能会逃离汾城，但汾城外哪里都不安全，我无处可去，甚至想死都死不成。” “也许，我会疯掉。” 当世界都是正常人时，疯子会被排挤。 可当世界都是疯子时，正常人会被逼疯。 而现在的大楚，显然全是疯子。 李双全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别乱想，你比你想象的坚强多了。” “你会像你娘亲一样，你会遍历大楚，去寻找对付秽神的办法，找有没有能除掉秽神的高人。” 曲如意一听，轻笑着说道：“然后我可能就在某个地方，找到了某位能降神除秽的少卿大人，他会给我一板砖，然后发现我死掉之后还会重生。” “那看来咱俩怎么都会相遇的嘛。” 李双全也笑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曲如意发丝轻扬。 她偏头看向了李双全，低声道：“但我还是很难想象，如果不遇到你，我该怎么在这个混乱的世界熬下去。” “谢谢你，救了我。” “……该说谢谢的应当是我。” 李双全缓缓道：“我人生无趣了许久，若是不遇你，恐怕还得继续无趣下去。” “有没有秽神，有没有人类，对我而言其实都一样。这个世界最后落到谁手里统治，对我而言也一样。” “只是有人给我安了降神司少卿这个职位，给了我除秽神的命令，我才听命行事。” “但除汾城的秽神也好，除龙牙关的秽神也罢，这却都是我在命令之外的行动。” “因为你。” 曲如意赶紧把头转到一边去，小声嘟囔道：“……我怎么感觉你在埋怨我。” 李双全看到她的耳朵红了。 他又忍不住笑了笑，让曲如意更是不好意思，伸手在李双全的身上捶了两下。 曲如意的小粉拳李双全照单全收，等曲如意打完，李双全才又说道：“曲大小姐，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啥事？” 曲如意偏着头不看李双全。 “若是以后秽神除了，天下安定了，要不要随我去遍历山川江河？” “自从来了楚国后我就发现，各国风物景致皆有不同，都值得一看。” “人间胜景无数，可我若要自己遍览，肯定无聊得很，想找个伴。” 曲如意嘟嘟囔囔地说道：“就这？” “？” 李双全没太听清曲如意说了什么，就听曲如意又大声道：“就算秽神不除，我也能跟你去遍历山川！” “反正我也不会死，反正你这么能打，这世间再危险又如何，咱们哪里去不得？” 说完，曲如意伸出了一只小指。 李双全看向她，发现她还是偏着头没看她，只是伸着根指头。 见李双全没反应，曲如意才又开口：“拉钩呀。” “怎么做？” 听李双全这么说，曲如意这才将头转回来。 她红扑扑的小脸对着李双全，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拉钩你都不会？” “秦国没有。” 曲如意一听，嘴里说了声“好无聊的秦国”。 接着伸手，抓住了李双全的大手。 她将李双全手上四根手指并拢收回，只留下一根小指。 接着她自己也伸出了小指，跟李双全的小指勾住。 “……然后把大拇指伸出来。” 曲如意小声说着，比出了自己的拇指。 李双全也学着她的样子伸出大拇指。 两人小指紧紧地勾着，大拇指也紧贴着，一双手葱白柔软，一双手修长有力。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曲如意边晃着李双全的手，口中边说道。 等说完，她又把头偏了过去：“这就是约定好了，要是以后你不带我出去遍览美景，你就得上吊！” 李双全一挑眉：“上吊说的是钱吊子，又不是真的上吊。” 曲如意一愣：“原来是这样吗？” 可接着她就又反应了过来：“……等一下！秦国没有拉钩，那你怎么知道这个上吊是什么意思的？！” 见李双全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意识到自己被骗的曲如意又抡起了小拳头，捶向了李双全。 嬉闹声在乡野小道回荡，伴着虫鸣，归于夜色。 今夜，月色澄明。 第66章 你为什么不走？ 七月二十九。 月泉镇。 曲如意赶着驴车，进了这座安静到诡异的小镇。 路旁的大石头上，刻着大大的“月泉”二字。 因为连日噩梦，休息不好，李双全和曲如意就在附近找到了这么个镇子。 想先休息上一天，等明天再出发。 可显然，这座镇子有问题。 现在正是上午，按说正是百姓们忙碌的时候。 这座小镇内却见不到一道人影，也听不到人声。 只有阵阵雾气将小镇笼罩其中，给这座寂静的小镇，增添了更多的幽邃与阴森。 既然这座小镇明显有问题，那曲如意作为一个正常人类，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走。 好奇心会害死猫，她就算不怕死，也不想在一个明显有问题的地方浪费时间。 可当她和李双全又赶着驴车，往来时的路走去，打算离开这座小镇时，却发现他们兜兜转转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那块刻着“月泉”二字的大石头旁。 曲如意一愣。 她倒不是对于这种迷路的情况感到意外。 这镇子一看就不对劲，别说遇到这种鬼打墙了，就算是真窜出俩秽傀甚至蹦出个秽神来，曲如意都不会太惊讶。 可问题是，李双全还在她身边呢。 就算这真是鬼打墙，也不该影响到李双全啊。 还有比李双全更像鬼的吗？ 但李双全这次显然也受到了影响。 当他看到曲如意又绕回了刻着“月泉”二字的石头旁时，他也轻咦了一声。 “为什么咱们两个都中招了，这小镇里的秽神这么厉害吗？”曲如意问道。 她倒是没有多慌，实在不出去她就给自己来一刀，重置这一天后绕开这座小镇也就是了。 只不过她有点奇怪。 李双全摇摇头。 “这小镇里虽然有秽力残留，但这里应该没有秽神。” “这座小镇就像是汾城外你住过的那个小村子一样，都是被秽神波及到的边缘区域，并非秽神所在的主城市。”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雾越来越浓了？” 李双全这么一说，曲如意也意识到这一点。 第一次她和李双全站在这月泉石旁边时，还能看到前方路口一家客栈的招牌。 那时空气中弥漫的也只是薄雾。 可现在，雾气却已经隐约盖住了客栈的招牌，曲如意必须仔细看，才能看清招牌上的字。 “是这个雾让咱们迷路的？这是秽神的能力吗？” 曲如意有些疑惑。 如果这里仅仅是被秽神波及到的边缘区域，都能影响到她和李双全的话，那那只秽神所在的主要城市，又该变成什么样子了？ 那只秽神的实力，又该有多强？ “迷路和雾有关，但这雾却和秽神无关，这雾里没有掺杂任何秽力。” 和秽神无关？ 曲如意蹙着眉，这么诡异的雾，这么离奇的迷路，怎么看怎么像秽神的手笔。 这若是与秽神无关，那还能是谁做的？ 人吗？ 还是……真的是“鬼”打墙？ “白天的我不会受到幻觉的影响，也不会被障眼法困住，刚刚我也很确定我们离开走的是直线没错，可最后却还是回到了这里。” 李双全看向了那块写着“月泉”的石头：“这说明，我们没走错。” 曲如意沉吟片刻。 如果他们没走错，最后却还是回到了远处，那不就说明…… “……镇子，在动？” 曲如意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的，说出了这个猜想。 “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千万别动，我去看看。” 李双全让曲如意待在原地，他自己则往他们来时的路走去。 而这次，李双全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轻易地穿透了迷雾，离开了这座月泉镇。 但，当李双全离开月泉镇后，再回头看时，却发现身后的月泉镇根本没有被雾笼罩。 那座小镇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无人，但根本没有一点雾。 甚至李双全能够清楚的看到那块写着“月泉”的大石头。 可却，看不到本应该站在石头旁边的曲如意。 李双全心里很奇怪。 首先，他自己很确定，白天的他不会受到除了秽神禁制之外任何东西的影响，不管是幻术幻觉还是障眼法，都不会对他有效果。 所以，他既然在月泉镇时能看到有雾，就证明那些雾都绝对是真实存在的。 但现在他在镇外，却看不到那些雾，也看不见曲如意…… 这是为何？ 雾是真实存在的，镇子外雾又不存在。 曲如意也是真实存在的，但镇子外也看不到曲如意。 李双全从箱笼里拿出了那块板砖。 他将板砖往月泉镇的方向一丢，接着，眼睁睁的便看到那块板砖消失在了眼前。 “……原来如此。” 李双全明白了过来。 同一个世界，一种东西绝对不可能既真实存在又不存在。 除非，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李双全正这样想着，忽然他便觉得眼前景物骤变。 等他再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却发现他和曲如意正在前往月泉镇的路上。 而坐在驴车上的曲如意脸色发白，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不住的咳嗽着。 毫无疑问，时间重置了。 曲如意，出了意外。 看着痛苦咳嗽的曲如意，李双全却连上前帮她拍拍后背顺顺气都做不到。 他只能默默地望着曲如意，等她自己慢慢缓过来。 咳嗽了半天，曲如意的气才顺过来。 她死过很多次，但死得这么难受的，还是头一回。 “还好吗？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李双全坐在她身旁，轻声问道。 长长喘了口气，曲如意说道：“……我在里面遇到了只怪物。” “秽傀吗？还是秽神？” 曲如意摇摇头：“我不确定，我甚至觉得可能都不是。” “它就像龙牙关井底的那只巨型老鼠……不，甚至比那只老鼠还要大。” 彼时曲如意正在等着李双全回来。 可周围的雾气却越来越浓，能见度越来越低。 浓雾中，曲如意看到有一道灯笼般的光点，从迷雾后飘荡闪烁着。 伴随着的，还有人类的脚步声。 曲如意自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越发诡异的地方会遇到正常人。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抽出了长剑准备应战。 可紧接着，那光点竟然消失了。 更让曲如意骇然的是，刚刚还在她身后的写着“月泉”两个字的时候，竟然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对面。 而她身后的小毛驴也爆发出了凄厉的嘶鸣，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极致恐怖的东西。 接着，那小毛驴便活活吓死了过去。 曲如意拿着剑，转回了头。 出现在她身后的，确实是个拿着灯笼的“人”。 或者说。 是半个人。 一条巨大的怪鱼就站在曲如意的身后，而怪鱼的身体上，像是装饰一般，镶嵌着几十具人类的肢体！ 是的，镶嵌。 曲如意觉得这个词再恰当不过！ 就比如拿着灯笼的那半个人，就是镶嵌在怪鱼的脸上。 他的两只手臂从怪鱼脸的连个伸出，一只手里还攥着那闪着微弱光亮的灯笼。 两条腿则从怪鱼的唇下伸出，已经腐败干瘪的双腿在地上拖行着，折断的骨头击打在地面上，发出“啪啪”的脚步声…… 而这只高足有近三米，长五米有余的巨大怪物身上，还这样“镶嵌”着更多的人。 这些人的脚大多从这条怪鱼的腹部伸出，像是蜈蚣的足一般，密密麻麻排在两侧，支撑着这条鱼站在那里。 鱼身上的鱼鳞早已腐烂，里面的肉也腥臭发黑，甚至能看到隐约的鱼骨。 那条鱼朝着曲如意走了过来。 一条条腿诡异的扭动着，潜行着。 那些腿看上去分明已经腐烂，有些更是断掉了，可它们却还在动，还在动…… 就好像它们的主人还活着，还能控制它们一样。 这恐怖的一幕让曲如意撒腿就想跑，可当她转回身时，那块“月泉”石又一次换了位置，而那条鱼也再度拦在了她的面前。 甚至这次，离她更近！ ……跑不掉。 曲如意很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她只好握着剑，打算随时给这鱼来一剑——或者随时给自己来一剑。 可说来奇怪。 那条鱼身下的几十条腿走着走着，忽然就有两条腿停住了。 这让那条怪鱼庞大的身躯似乎保持不住平衡，身形摇晃，竟险些摔倒。 这一幕看起来格外滑稽，可曲如意却笑不出来。 因为就在此时，她仿佛听到那鱼腹中，那一条条腿的位置，传来了一声声低语。 那低语，曲如意敢肯定自己听过！ 而且，就是在昨晚她本该忘记了的噩梦里听过！ 那一声声低语说的，分明就是： “……你为什么不走？” 第67章 洞府 曲如意最后死于鱼肚子里。 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来一剑呢，那怪鱼就把她给吞了。 鱼肚子里的味道恶心的过分，里面还满是腥臭的粘液，曲如意硬是从里面呛死了。 所以刚刚曲如意才可劲儿的咳嗽。 曲如意说完她这里的情况，又问李双全道：“你呢，我之前看到你走出了镇子，没有再回到原地，你是出去了吗？” “嗯。我不仅出去了，而且镇子外面没有一点雾。” “那镇子里的雾都是幻觉？” 李双全摇头否定道：“镇子里的雾真实存在，但镇外看到没有雾，也并非虚假。” “按照我的推测，这座月泉镇，应当连接着另外一个‘世界’。” 曲如意一听就懵了。 另外一个世界？ “……阴间吗？” 李双全解释道：“就像小苍天是独立于咱们这片大陆的另一个世界一样，这片大陆上，其实还有一些类似小苍天的世界。” “不过它们的规模远小于小苍天，有些只有一座城镇，甚至一个小山洞那么大。” “你会下棋吗？”李双全忽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曲如意点点头，琴棋书画她都多少会一点。 “那你应当听说过‘烂柯’的典故？” 相传曾有一樵夫王质，登石室山伐木劈柴，见到山上竟有两童子对坐下棋。 童子见了王质，还给了些王质也吃的，王质见天色尚早，便站在旁边，边吃着东西边观棋。 棋下过半，一童子忽然问王质：“你还不走吗？” 人家下了逐客令，王质自然起身要走，可当他离开时，却发现他的斧子都已经朽烂。 等他下山后，更是发现时过境迁，已过去了百年。 闲看数招烂樵柯，仙家岁月也无多。 后来，人们就常以烂柯来指代下棋。而这则传说，也成了仙人存在的证明。 据说有不少王公贵胄去过那座石室山，想找仙人寻求长生不老的办法，但他们都无一例外失败了。 “烂柯的故事，其实就是发生在一个游离于尘世之外，却又与尘世相连接的小世界。” “我们秦国还有个桃花源的传说，其实也是个小世界。这种小世界在大陆上不算多，但肯定也不少，只不过多数都存在于深山老林。” “很多人，习惯把这些地方称之为洞天福地，或是仙家洞府。有仙的地方，往往就有这样的【洞府】存在。” 曲如意惊了。 “这世上真有仙？不会也是秽神那种装神弄鬼的存在？” “那倒不是，世上确有仙，但可能和你想象里的仙不一样。” 李双全的见识还是比曲如意多很多的。 身居降神司高位，他能接触到很多人接触不到的东西。 “在秽神出现之前，神仙的传说就早流传于世了，这些传说自然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只不过大多被人们加以美化修饰。” “实际上所谓的仙，不过是些山野精怪。就像我，或者你一样，人类中有我们这样体质特殊者，动物中自然也有。” “像我这样白天就会消失的体质，如果大肆宣扬一番，肯定也有会人觉得我是仙人，甚至觉得我白天是回天上去了。” “那些动物也是如此，可能有些动物能听懂人言，有些能带来好运或者厄运，它们渐渐就成了人们口中的狐仙蛇仙，这仙那仙的。” 李双全这么一举例，曲如意确实好理解了。 的确，人类中都能出她和李双全这样的怪人，动物种类那么多，出点奇奇怪怪的东西也很正常。 “山海有灵，那些获得特殊体质的动物，往往都身处灵脉气运聚集之地，有时就会伴随着开辟出一处小世界，这就是所谓的‘洞府’。” 曲如意了然。 意思就是老天爷不仅给某些小动物以特殊能力，还给人家分了套房。 包吃包住。 可她又疑惑地看向了远处的月泉镇：“这可月泉镇看着也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啊，这里也会有洞府存在吗？” 李双全拿出了展被看之前给曲如意准备的地图，铺展开来看了看。 展被看给曲如意的地图自然详细的很，李双全在地图上很快便找到了月泉镇，以及…… “再往前，原来就是南三湖吗？” 曲如意虽然没怎么出过远门，但作为大楚人，还是知道南三湖的。 所谓南三湖，就是指位于大楚偏南方，三个距离很近的大湖的合称。 那三个湖景致非常不错，并且因为阳光在不同时段照在湖上，三个湖各会展现出不同的色彩，所以三个湖分别名叫丹湖、翠湖和靛湖。 其实大楚偏南部算是比较干旱的地方，不然龙牙关也不会是一片戈壁。 但也正因如此，南三湖的存在才更显珍奇罕见。 曲如意听以前汾城里一个爱吹牛的老酒鬼说，其实几百年前南三湖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住。 因为那时候这里虽然有水，但水患特别严重，周边根本没法住人。 直到大概八九十年前，南三湖的水患问题解决了，才逐渐有人搬过来住。 不仅南三湖周边有很多类似月泉镇这样的小镇，甚至在南三湖正中间一片土地上，以前的楚王还命人还盖起了一座大城，取名“禹城”。 好像是取了先贤禹王治水的典故。 不过那老酒鬼说的迷糊，曲如意也是小时候听的，现在也记不太清了。 她以前几乎没出过汾城，对外界的一些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 但仔细想想，南三湖这么大，这里出点什么精怪之类的，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南三湖中间的禹城也是个大城市，你要的钥匙那里有吗？” 曲如意想起了这事儿，忽然问道。 李双全点点头：“可以去看看。” “……去看看？” 曲如意一挑眉：“合着你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有钥匙？” “楚国现在整个都被封锁在一朵巨大的花下，和外界不通。你们楚人唯一能接触到的外人，也就是那些住的离你们近，沾了你们的光一起被关进来的狼蛮子了。” 李双全说道：“我一个秦人，能知道你们楚王搞了七把钥匙，分给了七个不同大城的执掌者，就已经算是消息灵通了。” 曲如意有些无语：“那我看你这一路带路带得都挺坚决的啊，跟有目标似的，还以为你心里有数呢。” “我是挺有数的。” 李双全指了指身后：“你们楚国南部那么荒凉，有的地方隔着百里都看不到一座村子，除了龙牙关还能有什么大城？” “反正南边肯定不可能有什么大城了，那一路往北走就是了。” 曲如意张了张嘴。 好，她无法反驳。 楚国繁华的大城市的确都集中在中北部，她们南方确实挺穷的。 要是以前能跟外界通商还好，像他们汾城连接着更南方的南诏，互有贸易往来，还算热闹。 现在大楚又没法通商了，这南部就更像穷乡僻壤了。 “所以咱们接下来就去禹城吗？”曲如意看着月泉镇那边，“可月泉镇显然走不通了，咱们只能绕路。” “看地图的话，再往西边绕绕，丹湖那里应该有个渡口，不过好远。” “不用绕路，就走月泉镇。” 李双全却这样说道。 曲如意眨巴眨巴眼睛：“可这里也走不出去呀，而且还有个那怪鱼，我可不是它的对手。” “知道，所以我们白天不去。” 李双全负手而立：“晚上进镇子，我去对付它。” 第68章 帅吗？ 七月二十九。 夜。 月泉镇中，雾气比白天更浓。 月色无法透过雾气照到镇子上，让这座镇子陷入了更深的安静与诡异中。 雾气中，有道人影缓缓走来。 那人手里拿着火把，身后背着箱笼。 浓重的雾气让火把燃烧的并不欢快，似乎随时都有要熄灭的趋势。 “……来了。” “来了……” “是啊……来了……” “新的肢体，来了……” “又能多两只脚了，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忽然，雾气的另一端，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 那声音很轻微，轻微到正常人根本听不到。 可这个雾中走来的人， 并不是正常人。 李双全抬头，看向了声音传来了方向。 而在他看着的方向，渐渐出现了一个灯笼般的光点。 似乎是有个人拿着灯笼，缓缓走来。 李双全转过头，看了眼那写着“月泉”二字的石头。 现在，那石头在自己的西边。 他回神，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可那块石头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东边。 而那打着灯笼的人影，也从他的身后，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李双全笑着。 他猜的果然没错，之前并非是他和曲如意走错了路，而是这座月泉镇，在动。 或者说。 这座【洞府】，在动。 此时，那打着灯笼的人影，已经穿过浓雾，出现在了李双全的面前。 那是曲如意口中的怪鱼。 身上镶嵌着无数肢体的怪鱼。 忽然，怪鱼身下那一条条腿中，有两条腿忽然停住了。 怪鱼的身形踉跄了一下，而在怪鱼的腹中，李双全又听到了一声声低语。 “……你为什么不走了？” “……你为什么不走了？” “……你为什么不走了？” 那一道道低语声，由轻变重。 开始，像是它们在质疑停下来的那一双腿。 可后来，它们就像是在问李双全。 最后，那只怪鱼的巨口忽然张开。 沉闷又嘈杂的声音从中响起：“……你，为什么不走了？” “他怕了！” “他不敢走了！” “……在抖吗？”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他为什么不跑，我想追他……” “嘻嘻嘻嘻……” 鱼腹中又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杂乱的声音混在一起，很吵闹，不过李双全还是能大概分辨出它们在说什么。 它们在笑，在嘲讽，在癫狂地碎碎念。 突然间，它们齐齐安静了。 这座小镇瞬间又寂静的可怕，没有了半点声音。 可这样的寂静，只持续了三秒。 因为三秒过后，那只怪鱼的巨口又一次张开。 那一道道癫狂的低语声，整齐划一从它口中爆发出来。 这次，它们说的是： “湖神大人！吃了他！” 位于李双全正东的“月泉”石瞬间出现在了李双全的东北方——出现在了李双全身后好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那只怪鱼竟也突兀地出现在了李双全的面前！ 无比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它身上的一只只手开始疯狂地舞动，一条条腿在不断地蹦跳。 就像是坐在席间等待开饭的稚嫩孩童，发出了一声声刺耳的嬉笑。 怪鱼的巨口张开，吞向了面前还在负手而立的李双全。 直到此时，李双全才伸出了一只手。 单手结剑指，李双全缓缓开口： 【天地有秩，道则无方，借乾离三分，焚混沌一气。夫来者如淼，去者若焱，今以命魂为引，借法于此，诸邪退散……】 【百秽，皆销！】 …… 月泉镇的边缘。 曲如意虽然也进了镇子里，但李双全让她时刻待在最边缘，莫要深入。 曲如意就只好看着眼前的浓雾，等着李双全回来。 可下一秒，她突然就听到了一声震颤耳膜的爆炸声！ 冲天的火光骤然震散了这满镇的浓雾，狂暴的烈焰在曲如意面前这条街道上犹如猛龙般奔腾！ 整个月泉镇再没了半分雾气。 剩下的，只有那燎天的焰光！ 曲如意看傻了。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李双全用出这种招数。 这玩意儿，真是人类能用的术法吗？ 这特么不比秽神恐怖多了？？？ 片刻后，街道上的火焰消散，曲如意才看见了站在镇中的李双全。 李双全此时还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上还有火焰缭绕。 他随手一挥，那道火焰便消散于空气，只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焰光，如流萤一般，飘落在他身侧。 “帅吗？” 李双全问曲如意。 曲如意赶紧点了点头。 她之前还纳闷，明明李双全自己就能对付那鱼怪，她在月泉镇外等着是最稳妥的，为何要让她一起进来。 原来是为了给她来个帅的。 李双全见曲如意点头，也随之一笑。 然后， 他整个人就虚弱地倒了下去。 啪的一声，脸先着地。 曲如意：“……” 她急忙跑了过去，将李双全搀扶了起来。 见李双全还活着，也没昏迷，只是没什么力气，曲如意无语道：“……咱倒也不必为了耍帅对自己这么狠。” 看这货现在一副快噶了的模样，曲如意还觉得挺心疼的。 “不是为了耍帅……” 李双全无奈地笑笑：“是为了祛除这里的雾气。” “那鱼怪的实力很弱，所以即便它能控制这座洞府，我也确定它绝不是这‘洞府’的真正主人。” “这座洞府的主人另有其人，它只是个‘借住’此处的租户罢了。” “所以只杀它，根本破不了月泉镇的‘洞府’。” “而那些雾气是维持月泉镇洞府的关键，只有将雾气尽除，洞府才能破。” 李双全说着，抬手指了指他和曲如意来时的方向：“你看，现在不就能看到阿驴了。” 曲如意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那头被她和李双全留在月泉镇外的小毛驴。 刚刚她和李双全踏入月泉镇时，这头小毛驴可是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显然现在，月泉镇的洞府已破，他们回到了真实世界中。 “这旁边就有个客栈，扶我进去休息一晚，明天我就能恢复了。” 听李双全这么说，曲如意忙搀着李双全，叫着阿驴一起去了客栈。 曲如意估摸着这座镇子里是没人了，至少这间客栈里早已落满了灰。 她把小毛驴拴好之后，带着李双全去了客房，给李双全收拾干净了一张床铺，让李双全躺好休息。 反正现在镇子里也没人，索性曲如意就把客栈当自己家了。 她自己跑去烧了桶水，打算弄条热毛巾给李双全擦擦脸擦擦手。 这货刚才直挺挺地摔在那儿，摔了个灰头土脸，怎么也得处理一下。 可正在伙房烧水的曲如意，却忽然听到院里传来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她有些疑惑，李双全这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他不是说得休息一晚吗？ “李双全，你没事了？来帮我烧水，我给你擦擦脸上！” 曲如意朝着伙房外喊了一声，可她没听到李双全的回应。 她还以为李双全是去了别处。 但，当她凝神看向窗户时。 却借着伙房内的火光，看到伙房的窗户纸上，映出了一道婀娜有致的人影。 有人就站在窗外！ 而且， 是个女人…… 第69章 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曲如意连秽神都怼过，一道人影自然吓不住她。 她立刻握住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侧着身往窗户处走去。 待到靠近窗户时，曲如意猛地抽剑而出，一剑斩下！ 刺啦！ 窗户纸被这一剑直接撕开，可同样撕开的，还有窗户纸上映照的人影。 那原本应当站在窗外的人，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曲如意秀眉紧蹙。 她敢肯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可现在院外分明空无一人。 她一手拿剑，一手举着火把走到了院中。 站到了伙房的窗前，用火把照向了地面。 因为客栈许久无人居住，早就无人打扫，地上也堆了厚厚的灰尘。 因此，曲如意能清楚地看到，灰尘上留下的一对脚印。 这证明，这里刚刚确确实实站过人！ 而且曲如意顺着脚印看去，发现这脚印只有来时的痕迹。 脚印从客栈前厅处一直延伸到窗户这里，到这里就消失了。 一个大活人绝对不可能凭空消失，如果她离开时没有离开脚印的话，那就说明…… 曲如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仰头，提剑指向了伙房的屋顶。 铛！ 与此同时，另一把细剑与曲如意的剑对撞在了一起，兵器相交的声音传遍小院。 曲如意顿时觉得虎口一麻。 她虽然在瘦猴和光头身上练了些对战的技巧，但她终归没怎么进行过力量的训练。 而对方显然是个练家子，曲如意的力道自然无法和对方相比。 银牙轻咬，曲如意忽然将另一只手上的火把朝上一扔。 火光顿时映照出了房顶上那人的模样。 那确实是个女子，不过却是一身短打劲装，甚至还留着一头未过肩的短发，看上去颇有些男人的感觉。 “你是月泉镇的人吗？你想做什么？” 曲如意冷声问道。 可房上的女子却一语不发，丝毫没有回答曲如意的意思。 她将细剑反手一挥，把那火把打落下去，接着手掌扬起。 曲如意就觉得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窜进了她的口鼻中，接着，那女子便自房顶的另一侧一跃而下，就这么跑了。 “等一下！” 曲如意见状也想上房顶，可跳了半天也没跳上去，让她无奈的啧了一声。 她只恨自己没有李双全那样的轻功，不然高低也得追上这莫名其妙的女人。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不说自己是谁，也没有要杀我的意思，那她只是为了吓唬我吗？” 嘴里念叨着，曲如意却忽然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月泉镇里真的还有别的人类的话。 那会只有这女人一个人吗？ 这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 “……李双全！” 曲如意立刻朝着客房跑去。 如果月泉镇还有其他人，那李双全很可能也会被人找上。 曲如意气喘吁吁地跑回客房，一把推开了客房的门。 客房的床上，躺着的人有些纳闷地说道：“你怎么了？” “你不是烧水去了吗？怎么回来了？还气喘吁吁的？”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没事，不过我想休息了，我要先睡觉了，你出去。” 听着床上那人的话。 曲如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人的脸。 “……你，是谁！” 屋内虽然没掌灯，但也没有到一片漆黑的程度。 曲如意看得出来，这床上躺着的人…… 根本就不是李双全！ “哎呀，你能看出来？阿兰的香竟然不管用了吗？” 床上的男人坐直了身子，被拆穿的他似乎毫不慌张，笑呵呵地望着曲如意：“看来糊弄不过去了，既然如此……” “小美女，那哥哥我就直接动手了！” 说着，男人忽然从床上起身，手掌成刀，袭向了曲如意！ …… “你们月泉镇的待客之道，真的很不怎么样。” 某处潮湿的地窖中，李双全虚弱地靠在墙边。 眯着眼睛，看着他面前的三个人。 除了刚刚才回来的一名短发女子外，剩下两人，便是将他绑来此处的人。 说来惭愧，因为曲如意死后复生的能力，让李双全比以前独行时粗心大意了很多。 以前李双全做什么事前都会做好十足的调查与准备，不确保万无一失，就轻易不会出手。 以前的他绝对不会在没把月泉镇翻个底朝天之前轻易动手，更不可能会让自己在虚弱中被人随意掳走。 现在的他，有点太依靠曲如意的能力了。 “道长，得罪了。” 将李双全从客栈绑来地窖的两人中，其中一个是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者。 说是老者，也只是因为他头发胡须花白，但他那一身硬朗健硕的肌肉，恐怕身体素质比绝大多数年轻人都要强得多。 他显然是这些人的头领，而他也好，那短发女子也好，另一个年轻些的男人也好，都是一副干净利落的短打劲装。 看上去，都是练家子。 “我叫陈平，翠湖船行的瓢把子，她叫阿兰，这个是阿虎。” 老者又对着虚弱的李双全拱了拱手：“先谢过道长灭了月泉镇的怪物，破了这里的障雾，只是我等还有个不情之请，所以才出此下策，请道长过来详谈。” 李双全冷眼看着名叫陈平的老者：“跟我一起的那女孩呢？” “放心，她暂时很安全。” 陈平摸了摸自己下巴上花白的胡子：“那女孩中了阿兰调的香，会出现幻觉。我手下的另一个人会看好她，让她在客栈呆上几天。” “当然，这几天她是会在客栈里安全地呆着，还是危险地呆着，就看到道长是否配合我们了。” “我也不愿威胁道长，只是实在事关重大。若是道长不配合我等……我那手下，颇好女色。” 李双全笑了。 他笑的很冷，但他确实笑了。 讲真的，他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被绑架，也是头一次被威胁。 他也是头一回发现， 原来当有人用曲如意的安全胁迫他时， 他会觉得这么生气。 有些费力的抬起了一只手，李双全的瞳孔骤然变成了一片赤色。 下一秒，那名名叫阿兰的短发女子忽然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脑袋不住的惨叫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陈平和阿虎都是一惊。 两人忙围在阿兰身边问她怎么了，可紧接着…… 砰！ 阿兰的脑袋竟瞬间爆碎开来！ 红白之物，溅了陈平和阿虎满身。 本就散发着潮湿气味的地窖里，弥漫了更为浓重的血腥味。 陈平和阿虎抱着阿兰无头的尸体呆滞片刻。 他们的神情逐渐从呆滞变成惊恐，而李双全的手，缓缓指向了陈平。 眼里，红芒再闪。 但，就在此时。 眼前景象骤变，李双全站在月泉镇外，身旁是坐在驴车上的曲如意。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李双全，抬起的手轻轻放下。 眼中的红光也逐渐消散。 “你没事，刚刚看你眼睛怎么好像红了？” 曲如意边揉着脖子，边问李双全道。 “你看错了，”李双全笑笑，“我没事，倒是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一听这个问题，曲如意居然还挺兴奋的。 她一副炫耀的小表情，得意地说道：“有个人躺在你床上冒充你，但是一眼就被我识破了。” “他恼羞成怒想对我动手，但他轻敌了，我两招就把他给拿下了！” “……那怎么时间还重置了？” 听到曲如意没遇到什么别的事，李双全暗中松了口气。 “哦，我下手太快，把那人给杀了。所以没人给我带路，我找不到你被那些人带到哪里去了，实在找不到你，我就只能把自己噶了。” 曲如意说着，又特别严肃的问李双全道：“对了，是谁把你绑走了？你没遇到什么危险！” “都是我太大意了，明知道你虚弱得很还留你一个人在房间里。那些人没对你怎么样！”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 有些是关心李双全的，有些是责备自己的，有些是骂绑走李双全的人的。 李双全就静静地听着，轻笑着看着她。 他都有些忘了， 已经有多久，没人问过他“你没遇到什么危险”这句话了。 从他有了驱除秽神的实力之后，他师父也好，降神司里的人也好，凡是认识他的人，最常问的都是“成功了吗”。 没人过多关注他的安危，李双全倒也理解。 因为对抗秽神从没有安全可言，人人都在危险之中。 “没遇到什么危险”这句话，放在降神司里就像是一句废话。 可现在，李双全发现。 他还挺喜欢听废话的。 “喂，跟你说话呢！” 曲如意瞪着李双全：“怎么不理人啊，你真的没事吗？” 李双全轻轻点头，笑道：“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第70章 你们，会死呦 “是一个叫陈平的人把我绑走的，他自称是翠湖船行的瓢把子。” 在大楚，船行又称水行，一片水域上的船只，不论渔船客船还是商船货船，都归要那里的船行管理。 陈平是翠湖船行的总瓢把子，也就是南三湖之一翠湖上所有船只的管理人，地位还是很高的。 “所以他把你绑走想做什么？” 曲如意问道。 对方选择了将李双全“绑”走，并且还想让人把她也给控制住，显然不是想和李双全好好谈谈。 而是想威胁李双全做些什么。 “我还没听他说他想找我做什么，时间就重置了。” 李双全说道：“不过他多半是想让我再除几个类似鱼怪那样的怪物。” 陈平称呼他为道长，还说谢谢他除了鱼怪和这里的雾气，明显是看到了李双全以术法召来火焰了。 “那他为什么不好言好语的求你，还要用这种方法？” 曲如意有些疑惑。 既然陈平想要求人办事，那用绑架威胁这种手段显然是下下之策。 而且陈平见识过李双全的实力，就该明白李双全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人。 就算现在虚弱的李双全有可能被他们威胁，可陈平就不怕李双全恢复之后，一条火龙给他烤成人干？ “因为他们怕。” “怕什么？” “怕我怕。” 曲如意：“……” 曲如意：“你猜我听懂了吗？” 李双全解释道：“他们的想法不难揣测，他们看到我有实力能对付鱼怪，可能就想借我之手除掉更多怪物。” “但他们怕我只是个过路人，怕我不想帮他们，甚至，他们很可能想让我除掉比那鱼怪更恐怖的怪物，所以他们怕我害怕，怕我不出手。” “为了确保我一定会帮他们，他们想拿你来要挟我，逼我出手。” 曲如意眨眨眼睛：“那他们不怕你报复吗？” “不知道，我也只能推测他们的目的，他们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那咱们还要去月泉镇里吗？” 曲如意觉得，现在走月泉镇是个很不明智的选择。 进了月泉镇，要是李双全只杀鱼怪，不除浓雾破洞府，那他们就得一直在月泉镇里被关着出不来。 要是李双全以术法除了浓雾，他自己又会虚弱一阵，还是会给那个陈平可乘之机。 而且曲如意感觉，就算她守在李双全身边哪儿也不去，以她的实力也很难对付陈平一众人。 但李双全却说道：“去，为什么不去。” “在汾城，百姓们看到被改造后的南民巷的怪物都跟看到了神仙一样，可陈平他们看这只鱼怪显然还是鱼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曲如意立马就反应了过来：“意味着他们没有被秽神影响？” 可她紧接着又觉得不太可能：“当时汾城作为秽神所在的主城，汾城的百姓日常生活都没怎么受到秽神的影响。可现在这月泉镇仅仅只是被此处秽神波及到边缘地区，却都无人生活了，这说明此处的秽神比汾城的强大了不知道多少。” “这里的秽神这么强，那怎么可能还会有普通人不受影响的？如果说一个不受影响还能用体质特殊来解释，那陈平一众好几个人……总不能各个体质特殊？” “我也很好奇这一点，所以我们才要再去月泉镇跟他们见见面，问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次，我们来个反客为主。” 曲如意一愣：“怎么反客为主？” “那就得靠曲大小姐你的演技了，”李双全一笑，“连秽神都能骗过的你，吓唬几个人类，没什么难度？” 他将计划跟曲如意一说，很快曲如意的小脸上，也露出了阵阵诡异的笑容。 “放心李大少卿，这事儿就包在小女身上！” “保证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 是夜。 月泉镇某地窖。 当阿虎透过地窖的暗门，看到外面街上那澄清天地的火光后，他整个人都傻了。 “……那，那才是真正的仙人！” “怎么了？” 陈平上前问道。 等阿虎说起，他看到有个年轻人弹指间引发烈焰，烧死了怪鱼，破除了迷雾后，陈平那张苍老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异之色。 “这世上果然还有奇人大能……得快去找到他！如果有他帮忙，说不定翠湖，不，甚至三湖都还有救！” 阿虎一想起三湖中那可怖的怪物，便低声道：“陈老爹，您想什么呢，三湖中的怪物哪一个是人类能对付的啊？” “跟那些怪物一比，这条怪鱼算得了什么？人都是惜命的，咱凭什么让人家为了咱们三湖拼命啊。” 陈平此时已经走到了暗门处。 看着街上搀扶着年轻人的姑娘，陈平眯起眼睛道：“为了三湖和湖神，不论如何都得试上一试。” “拿他身边的女人，逼他出手。” “陈老爹，咱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现在，不得不干！”陈平瞪了眼想反驳的阿虎，“只要能救湖神！” 一刻钟后，客栈内。 陈平带着阿虎绑走了客房中“昏迷不醒”的李双全。 并打算让阿兰用特制的香使曲如意致幻，然后将手下阿浪留在了客房，打算来骗过出现幻觉后的曲如意。 可当陈平和阿虎带走李双全，往他们藏身的地方走去时，阿兰却皱着眉过来了。 “人没在伙房，不见了。” “怎么会？搜了吗？” “搜了一遍没看到她。现在阿浪还在客栈里搜。” 陈平闻言，看了眼似乎在昏迷中的李双全。 随后说道：“他还在昏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会叫醒他，就骗他说他女人在我们手里。” “他的女人去哪儿了并不重要，只要能想办法逼他帮我们就够了。” 说着，陈平让阿虎去打开通往地窖的暗门。 三人带着李双全下了地窖。 可当他们点燃地窖旁的火把，看向地窖里面时。 三人的表情，却都是一变。 “等你们好久了，来的够慢的。” 一名女子大大咧咧地坐在地窖里，翘着二郎腿，挑眉望着三人。 正是曲如意。 “愣着干什么，坐。” “还有，把我的人放下，让他躺舒服点，要是让他硌着半点，我要你们的命。” 曲如意那狂傲的语气和目中无人的神情，看得陈平等人一愣一愣的。 “怎么，三个傻子是吗？要是连坐都不会，那就跪地上和我说话。” 阿兰一听便上了脾气：“跪着和你说话？你也配？你以为你是谁，这是你能嚣张的地方吗！” “这是不是我能嚣张的地方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你能嚣张的地方？被只破鱼逼到住地窖就够丢人了，还真把这地窖当自己地盘了？阿兰，你有没有点出息。” 阿兰先是气急，可紧接着，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我不光知道你，还知道你旁边的叫阿虎，那个老头叫陈平。你们是翠湖船行的人。” 陈平眼神一沉：“认识我们，你也是南三湖的人？” “是个屁。” 曲如意说道：“想知道你们是谁，掐指一算不就行了？” “我还算出你们本来想给我用迷香，让我产生幻觉，然后让我留在客栈，以我来要挟我的人。” “真是愚蠢啊你们几个，你们就不动脑子想想，他都能挥手之间召来天火，我若是没什么能耐，能跟他一路？” 曲如意低头拨弄了一下指甲，吹了吹上面的灰：“另外我劝你们都老老实实的，别在我面前张牙舞爪了。因为从你们踏进地窖时，你们就已经中了我的术法。” “如果再不听话，惹我生气的话……” 曲如意邪邪一笑： “你们，会死呦。” 第71章 钥匙 地窖里安静的异常。 唯一能听到的，只有曲如意吹指甲的轻微声响。 曲如意的话，让陈平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 如果换做今天之前，突然出来一个女人说自己会什么术法，还能随时要人性命，陈平等人肯定是不信的。 可今天晚上，先是见识了李双全召来天火荡平迷雾，又见曲如意这能掐会算般的能耐，曲如意说她随时能要他们性命，陈平等人都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之前还对曲如意意见很大的阿兰，这会儿脸色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她一时间不敢直视曲如意，似乎生怕曲如意看她不顺眼真给她弄死。 还是作为船行总瓢把子的陈平有定力。 他让阿兰阿虎将李双全放在了地窖里一处简易的床铺上，然后坐在曲如意对面，沉声道：“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不是你们应该说说你们想做什么吗？” 曲如意望着陈平：“是你们抓我的人在先，我找你们的茬有错吗？” “也就是本姑娘人美心善，不愿杀生，不然我都不会跟你们废话这么多，早把你们都弄死了。” “确实是我们有违江湖道义，劫人在先，实在对不住。不过……老夫厚颜，还有一事相求。” 陈平说着，忽然撩袍跪倒在地。 这一幕看得阿虎和阿兰一惊，两人忙想搀扶陈平起来，可陈平却呵斥道：“你们也跪！” 阿虎和阿兰对视一眼，两人最后也跟着陈平跪在了曲如意的面前。 “如今南三湖异事频出，妖魔为祸人间，老夫这把老骨头眼看着三湖倾覆，却无能为力。” “我们见了那位道长的法术，威力惊人。所以我们希望能求您二位出手，为三湖，为禹城降妖除魔！” 说到这里，陈平便重重地磕了个头。 如果是正常的曲如意，她是绝对不忍心看这么大岁数的老爷子对她又是跪拜又是叩首的。 可现在曲如意在演戏。 望着这样的陈平，曲如意依旧面色冷淡。 甚至有些嘲讽地说道：“磕几个头就想逼我帮你们？你还真以为你这老东西多有面子？” “你便是在此磕死，又于我何干？” “你说什么呢！” 阿虎闻言便想起身，可曲如意却先一步抬起了手，手中掐诀。 口中还念念有词，一副要施法的模样。 陈平见状立刻冲阿虎怒斥道：“让你说话了吗！” “陈老爹！” “闭嘴！” 陈平又一声呵斥，阿虎才默默垂下了头。 说实话，他宁愿死，也不想让他的陈老爹受这样的侮辱。 曲如意的手放了下来，嗤笑道：“还挺有脾气，看在这老头冲我磕过头的份上，饶你一命。再有下次，谁都救不了你。” 说着，曲如意站起了身来：“你磕的头换了他一条命，也算值了。” “本姑娘还有事，没工夫在这儿陪你们废话了，再见。” 说罢，曲如意走向床铺，一副要带着李双全走的模样。 可就在此时，她听到后面拔刀的声音。 转身看去，发现陈平阿虎和阿兰都站了起来，手里还都拿着兵刃。 曲如意非但不慌，还呵呵笑道：“怎么，打算动手了？” “既然你们这么想死，那我可就不留情了。” “不是我们想死，”陈平深深吸口气，老脸上尽是决绝之色，“只是若不能救三湖，那还不如死了。” “姑娘实在不愿施以援手，那我等也只能拼命了，就算死在姑娘手里，我等也算是为三湖而死的，也算是为拯救三湖出了力。” 曲如意表面上冷笑着，心里却盘算了起来。 把他们逼到这一步，她和李双全的计划基本上就算是达成了。 她背着手，一副完全不把陈平等人放在眼中的模样。 口中随意则说道：“与其死在我手里，你们还不如拿命去和你们口中为祸三湖的妖魔鬼怪去拼一拼。” “不过……唉，罢了，你们这坚持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便是出手助你们一番倒也无妨。” “只是，帮可以，但不能白帮。” 陈平一听有戏，立刻拱手道：“姑娘有何所需但说无妨，凡我所有，便是此命，都可交托姑娘！” “我要你这老命有什么用，我想在你们这儿打听点消息。” 曲如意眸子微眯：“你们船行，常接待来往的客商游人，应当见多识广，消息灵通，知道很多旁人不知道的事。” “这是自然！” 阿虎说道：“尤其是我们翠湖船行，不仅管辖着翠湖这里的船只，还负责连接着翠湖的南运河的出入船只。” “南运河连通楚都，哪怕是楚都的消息，我们都清楚。” 陈平扫了他一眼，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最近十来年，来往客船越来越少，尤其是近两年，南三湖出事后，禹城彻底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也就再没了外来船只进入。” “没事，我要问的也不是最近这几年的消息，而是……十七年前。” 曲如意不疾不徐地说道：“十七年前，王上改年号为敬神。不仅如此，那年楚王还做了很多事。” “比如将天师派往大楚各大城市，比如广修祭台，又比如，封锁楚王宫，不见外人。” “据我所知，王上特地命人打造了七把巨锁，封死了楚王宫的大门，而七把锁的钥匙，则分给了一些大城中的执掌者。比如龙牙关的将军展被看。” 曲如意说着，看向了陈平：“我想问你的就是，你知不知道，剩下六把钥匙的线索。” 陈平闻言，神情却变了变。 虽然陈平年纪大了，但他的城府显然没有何苍厄那么深。 不像何苍厄什么情绪都能藏住，陈平脸色的变化，曲如意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还有种莫名的优越感。 总觉得跟何苍厄相处了几天之后，再看其他人都跟成年人看小孩一样。 “看来你是知道？说说看。”曲如意问道。 陈平又一拱手：“……姑娘，那钥匙事关楚王宫，你找它是想做什么？” “你管我想做什么？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儿吗？” 曲如意一副不耐烦的表情，“知道消息你就说，不想说我就走，咱谁也别耽误谁！” 陈平隔了一会，才沉声说道：“其余六把钥匙中，有五把我确实不知去向。我只知道一把钥匙在哪儿。” “因为那把钥匙，” “就在我手里。” 第72章 “湖神” 曲如意就靠在床铺边上。 她藏在背后的手此时悄悄戳了戳李双全，而李双全也捏了捏她的手。 他俩现在都挺意外的。 虽然李双全猜测，禹城作为楚国南部的大城，很可能会有一把钥匙。 但也没想到，这把钥匙居然就在陈平身上。 可那七把钥匙，不应该给各大城池的执掌者吗？ 陈平不过是翠湖船行的瓢把子，顶多算翠湖船行的执掌者，他凭什么拿着钥匙？ 曲如意索性皱眉问道：“钥匙为何会在你手中？” “是有人托付给我的。” 陈平望着曲如意，那张苍老的脸上神色复杂：“禹城城主陈安，是我亲弟弟。那把钥匙本来在他手里，他给了我。” “那陈安呢？” “死了。” 空气都似乎沉默了片刻。 曲如意过了一会才低声问道：“是被你口中三湖里的那些妖魔鬼怪杀的？” “不，” 陈平仰起头，轻叹一声，“是被禹城百姓杀的。” “二十年前，本来水患平息了很多年的三湖，又闹了大水，险些淹了禹城。那年整个大楚都一片混乱，是王上请了神仙下凡，救了大楚。” “三年后，也就是敬神元年，王上派了天师来禹城。天师修祭台，带领百姓信奉神仙。” “自那以后，禹城以及南三湖周边县城村落的百姓，都成了‘神仙’的信徒。开始倒是没什么问题，直到几年后的一次中元节……那所谓的神仙，现了真身。” 陈平话说到这里，曲如意已经大概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因为她，曾经就经历过类似的事。 果然，就听陈平接着说道：“百姓都说，那神仙仙风道骨。可在我和我弟弟看来……那分明是只怪物。” “当时我们不知道是我和我弟弟出了什么问题，还是禹城的百姓们眼睛出了问题。而又过了几年，事情的发展，就超乎了我们的想象。” 接下来的事很简单，却也很残忍。 那神仙自称是三湖的“湖神”。 祂藉由天师之口，告诉禹城以及周边县城的百姓，若每年祭祀祂，祂便可保三湖年年风调雨顺，保渔民年年丰收。 那是在七年前，敬神十年，先有几个附近县城的百姓，将自己的孩子或是妻子，祭祀给了所谓的“湖神”。 而那一年，这几家百姓不仅捕鱼大丰收，甚至还从湖里捞出了大量的财宝，陡然而富。 消息很快传遍禹城，自那年之后，三湖附近所有百姓，几乎每年都会争抢着献祭自己的家人。 最让人觉得胆寒的是， 那些被献祭的人，都心甘情愿。 因为他们觉得，能跟随“湖神”而去，是他们作为三湖人最大的荣幸。 “他们都疯了！” 陈平沉声道：“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自己的孩子，妻子，老人献给所谓的湖神。” “看着那些被当做祭品的人坐着船飘向了三湖的湖心……然后，被水中无数的怪物吞噬撕碎！” “鲜血将三个湖都染得通红，可那些百姓却像是看不到一样。他们甚至还在湖边欢呼，说自己的亲人是被神仙接走了……” 说到这里，陈平的拳头捏得紧紧的。 不仅是他，连后面的阿虎和阿兰都神色低迷。 “我和我弟弟想过阻止这一切，但即便他是城主，也根本拦不住那些疯狂的百姓。” “而且因此，他被很多禹城人所仇视，若非城主之位是王上所赐，加之我弟弟武功高强，只怕早有人将他从这位置上踢下去了。” 陈平的声音颤动着：“两年前，又一次中元节。” “禹城的百姓们忽然找到我弟弟，说他们意识到了湖里的根本不是湖神，后悔将自己的妻女孩子献祭，可现在献祭的船已经离岸出发，百姓们恳求我弟弟能出手，拦住那艘船，救回被献祭的人。” “我弟弟信了……他居然都没和我说一下就信了！他划着小船追向了献祭的大船，可当他追上献祭船，跳上去后却发现，献祭船上根本没人！” “而岸边，是在发笑、欢呼、高兴的百姓们。” “我弟弟被骗了。他，成了被献祭的人。” “那天，那些疯狂的百姓为了庆祝，好多人主动跳下了湖。他们也被怪物吃了个干净，可他们到死都在笑。” “自那年之后，三湖就彻底不是人类能待的地方了。以往只有中元节会出现的怪物，如今不仅随时在三湖中畅游，甚至有些还上了岸，开始在岸上吞噬人类。” 陈平说，这两年，三湖的百姓就像是那些怪物养在圈里的猪。 什么时候怪物饿了，就上岸来吃些。 而百姓们呢？根本不怕。 不仅不怕，甚至还巴不得快些死在那些怪物口中。 “禹城还好，去禹城的怪物还不算特别多，但三湖周围的小城镇的百姓，像是月泉镇……这两年基本都被怪物吃完了。” 陈平望着曲如意：“至于为什么钥匙会在我手中，是因为几年前我弟弟就感觉到了百姓对他这个城主的不满。” “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死于非命，于是提前将王上给他的无比重要的钥匙交托给了我。” “我曾以性命向他发誓，绝对会保护好这把钥匙，因为这是王上对他的信任，不可辜负。” “但，我比起这些，更想为他报仇，还三湖以安宁。” 他深吸口气：“所以，若姑娘能助我除了三湖妖孽，我愿将钥匙交给姑娘，甚至愿拼上我这不剩几年的身子，为姑娘寻找剩下的钥匙。” “还请姑娘，帮帮我等！” 陈平深深一礼。 而这次，曲如意也总算没再继续演下去。 她上前将陈平搀起，轻声道：“放心，禹城之事，我们肯定会管。” “不过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们。” “姑娘但说无妨。” “为何你们，还有你弟弟，没有受到秽神，也就是你们口中‘怪物’的影响？” 曲如意问道。 这么多人不受秽神影响，这背后定有缘由。 就像龙牙关外的那些狼蛮子似的，他们是因为足够愣，死忠自己所谓的狼神，才不受秽神影响的。 陈平闻言，似乎是纠结了一下该怎么说。 最后才苦笑道：“姑娘可能觉得不信，但……我接下来说的都是绝对的实话。” “我们不受那怪物影响，是因为我们从来不认为那是湖神。” “因为我们这些人，” “曾经都见过真正的【湖神】。” 第73章 白色巨蛇 “湖神大人！” “湖神大人！湖神大人！” 百姓们站在岸边，冲着大湖欢呼着。 他们看到有神仙从湖里出现，飘在湖上。 他们看到神仙派来了仙童上了岸，仙童们笑着，拉住了一些百姓的手，领着他们往湖里走去。 天上下着花雨，片片花瓣铺在湖上，美丽的仿若人间仙境。 可是。 曲如意一眼看去。 湖上哪有什么神仙，只有一团她看不清的庞大黑影，在搅弄着湖中之水，翻涌起一个个深邃漆黑的漩涡。 岸上哪有什么仙童，只有一只只丑陋的怪物，有些是镶了很多人腿的怪鱼，有些是浑身爬满触手的巨大贝壳，有腐烂长满肉瘤的诡蟹…… 它们将人类拖下水，撕碎，吞噬，分尸。 湖水上飘的尽是血液，以及百姓们的残肢断臂。 那样惊悚，那样血腥。 “救命！放我出去！它不是湖神！它不是湖神！放我出去！” 一阵尖叫声忽然传来，是个女孩发出的声音。 曲如意忙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竟见到有几名百姓，抬着个木笼子。 笼子里装的，是个拼命哭闹，想从里面逃出来的小女孩。 百姓们抬着笼子，就要将她扔下去。 曲如意想要上前拦阻，可她才刚刚动一下，她就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骤变。 她，竟被关在了笼子里。 那些疯狂的百姓欢呼着，将装着她的笼子抬到了岸边。 伴随着一声声“献给湖神大人”，她被重重地扔下了湖中。 笼中沉重的石头坠着笼子不断下沉，冰冷的湖水瞬间将曲如意淹没。 浑浊的湖水中，曲如意看到了水下还有无数的怪物。 它们朝着她游了过来，将笼子像纸一般撕碎。 然后，啃食起了她的身体。 她被那些怪物拉扯着向湖底坠落，冰冷和痛苦让她几乎绝望。 而当她坠落到湖底时， 看到的，是一颗巨大到几乎占了半个湖的，白色巨蛇的头。 那条白色巨蛇的眼睛盯着坠落的她。 不知为何，曲如意仿佛看到了白蛇眼中闪过的…… 悲伤？ 曲如意来不及想白蛇到底为何悲伤， 她的身体，就已经被那些怪物彻底撕碎了。 曲如意睁开了眼睛。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让她不由得眯眯眼睛。 “这次睡得还不错？” 李双全就坐在床边，见曲如意醒了，便轻声说道：“这次看你没被噩梦吓醒。” “嗯， 似乎这次做的梦没有那么恐怖……但是也有些想不起来了。” 曲如意敲了敲脑袋：“我只记得最后梦到湖底有一颗巨大的蛇头，大抵跟昨天晚上陈老爷子说的真正的【湖神】有关。” 昨晚在地窖里，陈平告诉了曲如意关于【湖神】的事。 陈平说，南三湖里早就有湖神，而且小部分三湖人还曾经见过湖神的真容。 “湖神是一条白色巨蛇，”陈平说道，“它长着三个头。” “三湖表面上看上去被禹城分割，实际上三湖水都是相通的，湖神的身子就盘踞在禹城之下，三个头，则分别在三个湖中。” “我之所以见过它，是因为我被它救过。事实上湖神救过很多人，只不过很多被它救过的人，都会遗忘掉它。只有少数人会记得。” 陈平当时说，三湖的湖神非常善良，也非常友好，保护着禹城以及南三湖风调雨顺。 可自从天师来了禹城后，一切都变了。 自那之后，陈平再也没见过湖神现身。 而三湖百姓们信奉的所谓“湖神”，在陈平看来则是条浑身漆黑，满身脓疮，长着八只眼睛，邪气凛然的蛇妖。 那显然不是他认识的湖神。 当时听陈平说完【湖神】的事情后，曲如意就先带着当时还在装昏迷的李双全回客栈休息了。 不仅是他们，连同陈平等人也来了客栈。 陈平说，他们之所以会住地窖，是因为之前误入月泉镇后，发现这里的雾气让他们迷失了道路。 无法离开月泉镇的他们，为了躲避月泉镇的那只怪鱼，不得不找个地方藏身。 现在月泉镇没威胁了，他们自然也就不用住那阴暗潮湿的地窖了。 “陈平昨天说的湖神，你怎么看？” 曲如意问李双全。 现在的李双全又回到了魂魄状态，自然也就不虚弱了。 李双全说道：“其实从月泉镇有‘洞府’就能看得出来，这南三湖附近应该有拥有特殊能力的妖仙。” “那只三头白蛇显然就是‘妖仙’，或者说是像咱们一样拥有特殊能力的动物。” “而禹城的秽神，应当是将这只三头白蛇当成了宿体。” 曲如意一怔：“秽神还能用动物当宿主？” “为什么不行，说到底动物和人之间区别并不大，而且秽神的本体不也更像动物吗？” “另外，有个很不好的消息，如果秽神真的成了那只三头白蛇的宿主的话，现在那只三头白蛇很可能已经被秽神彻底侵蚀了。” 李双全语气很严肃：“最重要的是，那白蛇的弱点，只怕很难找到。” 曲如意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李双全这么一说，她心里也咯噔一声。 确实。 人心复杂，往往也更容易有弱点。 可那么一条整天趴在水底下摸鱼的巨蛇，谁知道它的弱点是什么。 都说打蛇打七寸，可这话显然也不适用于那条巨蛇啊。 曲如意犯了难，推门离开客房，打算找陈平打听打听，看陈平有没有线索。 出了客房，曲如意恰好看到阿兰正提着一个食盒走来。 见曲如意出来，阿兰眼睛往边上瞥了瞥。 然后一脸不自然地将食盒递给了曲如意：“没想到你这么能睡，这早饭都快成午饭了。” “月泉镇里食物基本上都发霉了，只剩些鱼干还能吃，陈老爹还煮了碗野菜汤，就先吃这些，吃完了我们就出发去禹城。” 曲如意接过餐盒道了声谢，阿兰就又面色复杂的离开了。 看着这副表情的阿兰，曲如意苦笑一声。 昨晚跟陈平达成合作之后，曲如意当然也就不再装神弄鬼，虚张声势了。 等她告诉陈平等人，她其实不会什么术法，也没有给他们下咒，之前做的那些都只是为了自保后，陈平和阿虎倒还好。 可阿兰却好一阵别扭。 毕竟，她最开始可是被曲如意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回到房中，吃了点鱼干和菜汤后，曲如意收拾好东西下了楼。 阿虎给曲如意的小毛驴准备了几天的食水，便和阿兰阿浪一起带着曲如意去了月泉镇的码头。 至于“消失”的李双全，曲如意告诉阿虎他们，李双全会飞，提前先去禹城了，之后该露面的时候自会露面。 码头上，陈平已经准备好了船。 等到曲如意上了船，阿虎和阿兰、阿浪都从腰间取出了一块铁片含在了嘴里。 陈平也含了一块，还把一块铁片递给了曲如意：“姑娘，含着它比较安全。” 曲如意疑惑地接过铁片，陈平解释道：“知道三湖的神仙有问题，我弟弟和我之前就一直在想解决的办法。” “期间我们找了很多能对付那些怪物的宝物，就比如这铁片，是我偶然得之，能隐蔽自己，让自己不容易被那些怪物发现。” “正是靠着它，我们才活到现在的。” 曲如意身旁的李双全，看了那铁片两眼后说道：“就算不含在嘴里，那上面的咒文也能发挥作用。这跟你爹收集的那些对付秽神的玩意儿差不多，都属于粗制滥造的法器。” “防防那些被秽力污染的怪物管用，但肯定防不住秽神和秽傀，有点用，但不多。” 曲如意点点头，可又觉得有些好奇，小声问道：“大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对付秽神的东西？” “我爹能找到，陈老爷子也能找到，这东西难道很常见吗？” 李双全摇摇头。 其实他在汾城时就觉得有些好奇。 楚国不像秦国和其他诸国，对秽神都是敌视的态度，会想尽办法对付秽神。 其他国家有能对付秽神的法器很正常，可楚国这么一个把秽神当神仙供起来的国家，为什么也会有这么多对付秽神的法器？ 而且这些法器虽然粗制滥造了些，有些也挺陈旧的，但有些其实还挺新的。 就比如曲如意拿着的这块铁片，怎么看都不像是很有年头的老货色。 难道，现在的楚国，专门有人在暗中搞这些对付秽神的法器？ 此时，阿虎已经撑着船篙，将船驶离了码头。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比较晴朗。 不过因为角度的关系，阳光不太容易洒在这片翠湖上。 倒是两岸的竹林树木，以及湖中的片片荷叶，在湖上映出了一片翠色。 此间山水碧，船开涟漪青。 一眼望去，这翠湖好似真如翡翠一般。 只是…… 坐在船里的曲如意，皱眉看向了这片翡翠般的碧水。 水下，一道道黑影，正在船侧不断地游动着。 阿虎小心的撑着船篙，尽可能在不惊动这些黑影的情况下前行着。 可李双全的神情，却渐渐严肃了起来。 他站在湖水之上，对曲如意说道：“小心点。” “怎么了？” “起雾了。” 第74章 没白和何苍厄混 在李双全说完之后，陈平显然也察觉了这一点。 作为几乎一生都在湖上沉浮的老船夫，陈平最先发现的，是船的行驶出现了问题。 “阿虎，感觉到了吗？” 陈平看着阿虎，阿虎却疑惑地摇了摇头：“怎么了陈老爹？” “我们回到了刚刚的位置。” 陈平说道。 翠湖很大，而且阿虎划船很慢很小心，所以船只位置的细微变化，一般人真的很难察觉。 但这显然瞒不住陈平。 而且意识到这点后，陈平也注意到了湖上逐渐弥漫起的淡淡薄雾。 他那张苍老的脸上顿时神色难看起来：“又是这种雾……为什么连湖上都开始起雾了！” “之前湖上没这种情况吗？” 曲如意问道。 表面上看上去是她在问，实则是在替李双全发问。 陈平皱眉道：“我们被困在月泉镇，是约莫半月之前的事情。” “再早些时，三湖虽然也很混乱，但从未出现过这种迷雾，月泉镇是我们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半个月前？ 曲如意心思微动。 今天是七月三十。 那半个月前，不正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吗？ 李双全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从旁说道：“这迷雾中没有多少秽力，应当是那三头白蛇的洞府的特殊能力。” “之前秽神虽然掌控了三头白蛇的身体，但应该还不太能控制它的洞府，施展它的能力。” “而过了七月十五中元节后，秽神的力量又有所增长，就能够掌控洞府，为所欲为了。” “恐怕整个三湖连同周边的城镇都属于白蛇的‘洞府’范围内……真是麻烦。” 这次连李双全，都觉得有些棘手了。 如果这迷雾只能笼罩一座小城镇，他还能以术法破之。 可若是这么一座大湖，甚至三个这样的大湖最终都会被雾气笼罩，那李双全就算真玩命也处理不了。 在李双全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湖上雾已经开始浓了起来。 船上众人的视野范围越来越小，之前还能看到码头和远处的禹城，现在却连五十米外的东西都看不清了。 阿兰和阿浪看上去胆子都不大，这会儿俩人都有点慌了。 倒是阿虎，还在试着把船倒回码头，可撑了半天船，都还是不见码头的影子。 甚至现在他连船是不是在原地踏步都不知道，因为大雾之中，湖上能当做参照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陈老爹！现在怎么办！” 阿虎忙问道。 陈平又怎么可能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看向曲如意。 而曲如意…… 只能看着李双全。 看着看着，李双全还没说话，曲如意却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望着李双全，忽然问道：“为什么月泉镇和这里的雾气，不是一直存在的？” “而是在我们进来之后，才逐渐开始出现的？” 阿兰阿虎陈平等人看不到李双全，在他们看来，曲如意就跟在和空气自言自语一样。 阿兰皱着眉：“她不会吓傻了？” “果然她还是靠不住，就得靠那个男人才行！” 在阿兰念叨的时候，李双全则对曲如意说道：“就算是秽神想要发动自己的能力，都需要耗费自身的秽力。” “而这雾气，是白蛇洞府中的能力，秽神想要施展这种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花费自然更大。” “而且它还是七月十五时才掌控洞府的能力的，所以它应该用的并不熟练，也没本事长时间维持雾气的存在。” 曲如意点点头：“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说着，她忽然又问陈平道：“陈老爷子，你们在月泉镇躲着的时候，雾气应该也不是一直存在的？” 陈平等人本来都在看曲如意自言自语呢，她突然发问，陈平倒是愣了一下。 随后才应声道：“确实，我们躲在地窖时倒是没见外面有雾。” “可是当我们看到外面没起雾，离开地窖打算趁机离开月泉镇时，镇子里就又会起雾。似乎只要我们人站在镇子里，雾气就会出现。” “还有一个问题！” 曲如意又问道，“如果你们最开始一直在雾气中迷路，那你们是怎么逃到地窖里去的？” “因为我们一直在雾气中迷路，而且还有那怪鱼追杀，我们就想找个屋子躲进去。” 陈平说道：“开始我们确实进不去街边的那些房子，因为每次在浓雾中走到些房子旁边之后，我们都会瞬间出现在一个离那房子很远的地方。” “可月泉镇毕竟是个城镇，街道两侧都是房屋，有一次阿虎找到机会，及时抓住了路旁一座房屋的大门。” “在阿虎抓住房屋大门之后，他的位置就没再出现过变化，而当时我们为了防止在雾中走散，都是手拉着手的。所以我们几个人都相当于固定在了那座房子旁。” “阿虎抓着房门，一点点的带着我们挪动到了屋内。等到了屋子里关上门后，我们似乎就彻底不受雾气的影响了。” “只不过当时那只怪鱼还在外面徘徊，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躲到了和屋子相连的地窖内。” 曲如意深吸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可太关键了！ 之前她怎么就没想起来问这么一茬呢！ 有了这个线索，想突破这片雾气，似乎也不是不可能了！ 现在，根据已知的情报，她已经总结出了两点。 第一，秽神创造的这雾气无法长期存在。 第二，这雾气并不能完全掌握洞府内的一切生物，一旦人抓住洞府中本来就存在的固定的东西，那他就不会再受雾气影响。同样，像是房屋乃至地窖这种封闭建筑内，雾气也很难造成影响。 “有办法了！” 曲如意觉得她真没白和何苍厄混。 “秽神只能察觉到暴露在外界的人类，也只能用控制那些被雾气所笼罩的人。” “同时秽神力量有限，不可能长期维持这片雾气，所以我们只需要跟秽神玩一玩心理战就行了！” 阿兰听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对曲如意说道：“先别管你刚刚都乱七八糟的说了些什么，你就说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带我们离开这片雾气！” “水底下那些怪物这会儿可越来越多了！我感觉你再想不出办法带我们离开，那铁片就要不管用了！咱们都要死在这儿！” 看着慌张的阿兰，曲如意嘿嘿一笑。 “带你们离开？那可太简单了。” 说着，曲如意淡定地抽出了长剑。 然后， 给自己的脖子来了一下。 第75章 她死了 七月三十。 翠湖，晴。 一只带帆的小船离岸，随着风往对岸的禹城飘去。 乍一看，小船上并没有人，只有一个大木箱摆在船上。 小船的速度不快，晃晃悠悠地飘荡着。 忽然，小船就这么在湖面上消失了。 翠湖上只剩下风吹荡起的阵阵涟漪，却连那小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月泉镇码头边，陈平等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船呢？ 其实准确来说，从今天一早开始，陈平他们就处在懵逼的状态。 那位实力高强的道长不知怎的突然消失了不说，这个叫曲如意的姑娘，一大早就兴冲冲的找到了他们，说有个计划要试一试。 而这计划，就是让陈平准备一艘带帆的小船，然后找个空木箱子放在船上。 最后还让陈平把他好不容易寻到的，对那些怪物有一定防范作用的铁片，扔了一枚在船上。 给阿兰心疼的不行，直说曲如意是在胡闹。 “陈老爹！那铁片何其珍贵，咱们手头也不多，凭什么就这么浪费掉一片！” “还有！这磨磨唧唧的到底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放一艘空船？这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该不会你是不敢去禹城，所以从这儿装神弄鬼拖延时间！” 曲如意知道这阿兰从昨晚开始就对自己有意见，但她也懒得跟这种人多解释什么。 只留下了一句“信我则生，不信则死”，便不再搭理阿兰。 一开始阿兰还为曲如意的态度感到极度不爽，在她看来曲如意除了会虚张声势完全没什么能耐，真正靠得住的还得是李双全。 可现在，看着那艘消失在湖面上的小船，阿兰人傻了。 那艘船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连个影子都不剩。 那若是他们此时在船上，岂不是…… 阿兰眼神复杂地看向了曲如意。 曲如意却没管现在阿兰在想什么。 她望着消失的船，脸上带着微笑： “呼，跟我想的差不多，这样计划就成功了一半了。” 在陈平阿兰等人看来，那艘船是平白无故消失了。 可曲如意却知道，那艘船其实是被秽神拉进了洞府中，拉进了另一个世界。 那艘船现在，应该已经另一个世界里，被迷雾所笼罩了。 三湖这里的秽神，能力的确很强，洞府，迷雾，这在曲如意看来可丝毫不比龙牙关的秽神弱。 可这三湖秽神的能力，也有着极其严重的缺陷。 首先，月泉镇这附近的雾气和洞府都被李双全破了，所以这里是最安全的区域。 李双全说，在这里的洞府被秽神修复好之前，他们不论在月泉镇里做什么，秽神都不会知道，也无法干涉。 这就给了曲如意执行计划的天然条件。 曲如意故意让陈平准备了一艘空船，又在船上放了个空箱子，甚至还把能防御怪物的铁片放在船上，为的就是给秽神营造一种假象。 就像她曾经欺骗汾城和龙牙关的秽神一样，她也要骗一骗这三湖的秽神。 她要让秽神去猜。 猜这艘船里，到底有没有人。 从上次曲如意跟陈平等人坐船出湖时的经历来看，那铁片对湖中实力比较低下的怪物具有震慑作用，怪物不会轻易攻击这艘船。 而秽神也没有直接攻击他们乘坐的船，只是在利用雾气和洞府，不断让他们停留在原地。 从而让越来越多的怪物围在他们的船边，不断削弱铁片的影响力。 以这次经历来看，曲如意就能确定，现在三湖里的秽神应该办法没有直接攻击他们，不然也不会磨磨唧唧地等半天让怪物们动手。 所以曲如意的计划就是，用看似藏着人的空船，逼秽神不断使用洞府和雾气的能力。 三湖的秽神无法直接攻击，雾气又无法对封闭环境内的生物造成影响，秽神想知道船上的大箱子里到底有没有藏着人，就只能用雾气困住那艘船，然后等待怪物越聚越多，多到不受铁片影响后，把船给拆了。 而秽神又没办法长时间维持洞府和雾气的存在，只要多跟秽神玩这么几次，秽神迟早会收手。 小船消失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在岸边盯着的阿虎忽然喊道：“出现了！出现了！” 正在一旁跟陈平讨论，三头白蛇有没有可能有什么弱点的曲如意站起身来，和陈平一起走到岸边。 抬眼望去，就看到在之前小船消失的地方，此时正漂浮着一片破碎的木板。 那显然是小船被撕碎后的残骸。 “效果不错。” 曲如意点点头：“再准备一艘这样的船，再放出去！” 这里是月泉镇的码头，码头上最不缺的肯定就是船了。 虽然这里的船很多都是月泉镇镇民的，但现在镇民都差不多死完了，曲如意征用一下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可当曲如意让陈平再把一块铁片丢到船上时，阿兰有些舍不得地说道：“那个……不用这枚铁片，直接把船开出去不行吗？” 她现在跟曲如意说话时，语气已经很客气了。 她发现了，这个小姑娘似乎真有些能耐。 可这铁片也着实珍贵，他们能在混乱的三湖活到现在，靠的全是这些铁片。 尤其是在阿兰眼中，这铁片更加珍惜。 “不行。” 曲如意立马回绝：“这铁片至关重要。” 如果没有这铁片，只怕这艘小船一下水就会被怪物围过来撕碎了。 那秽神根本就不需要用雾气，也就达不到曲如意消耗秽神的目的了。 阿兰不知道这些，她还想说点什么，陈平却直接丢了枚铁片到船上，然后把船帆打开，送船进了湖。 “阿兰，跟阿虎阿浪去附近转转，再找几个大箱子过来，待会应该还要用到。” 等船飘向湖中，陈平便将阿兰等人给赶走了。 阿兰他们走后，陈平才轻叹一声道：“姑娘莫怪，阿兰话是多了些，但她本性不坏。” “知道，毕竟昨晚我吓唬了她，她对我有意见也很正常。” 曲如意并不在意。 陈平无奈道：“不仅是因为这个。” “实际上，阿兰的父亲曾经也在我手底下，他也是三湖出事后，为数不多的几个保持清醒的人之一。” “可后来，因为一次意外，这些能用来防御怪物的铁片遗失掉入了湖中。” “阿兰的父亲为了找回这些铁片跳进湖里，他找到了几枚铁片，将铁片扔给了我们，可他自己却被怪物……” “所以对阿兰来说，这铁片还另有意义。” 曲如意了然。 “可现在，想安全渡湖，只能依靠这铁片。” “我明白，阿兰那里我会去说的。只求姑娘莫要生她的气。” 陈平对曲如意还是很客气的。 曲如意点点头。 她也不想在这个沉重的话题上多讨论什么，转而又问道：“刚刚老爷子您说，您可能知道三湖里本来的湖神，也就是那三头白蛇的弱点是什么？” “嗯，但也只是我的猜测。” 陈平追忆往昔般地仰着头，最后说道：“湖神大人的弱点，若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个女人。” “她姓崔，叫崔苒。” “那她现在在哪儿？” 陈平苦笑一声： “她死了。” 第76章 给你们表演个绝活 曲如意和李双全现在都很发愁。 就在刚才，陈平给他们讲了关于那位名叫崔苒的女人的故事。 在真正的湖神，也就是那三头白蛇还没被秽神侵蚀之前，它经常会以自己的力量拯救一些坠入湖中的三湖百姓。 虽说三湖附近的百姓很少有不会游泳的，但一些小孩子也经常因为逞能等等情况溺水。 就比如小时候的陈平和他弟弟陈安。 陈平陈安小时候溺水，被三头白蛇所救。不过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忘记三头白蛇，而是一直记得。 他二人很感激湖神，也一直跟家里人以及周围的人说，湖里有条白蛇救了他们，那白蛇是湖神。 但那会没人信他们，除了禹城里一位老婆婆。 那老婆婆的身份并不一般。 她是禹城崔家的掌权者崔苒，掌控着禹城大半的经济。 就是这样一位平日里连禹城的城主见了都要点头哈腰的大人物，却说相信陈平和陈安的话。 甚至崔苒还说，她可以带两人去见湖神。 陈平和陈安一听自然高兴，那天晚上，他们跟崔苒出了城，来到了丹湖边。 崔苒吹起了一根骨哨，那哨声悠扬动听。 没过多久，丹湖上泛起波浪。 下一瞬，陈平和陈安就发现，面前的湖水分开，像是打开了一道通往湖底的大门。 这种奇幻的景象让当时的陈平和陈安很是激动，他们和崔苒一起往门内走去，可到了湖边，崔苒的脚步却停住了。 崔苒当时说，她或许还是不应该进去。 她让陈平和陈安转告湖底的白蛇，说骨哨是他们捡的，若白蛇问起崔家姑娘，就说早已远嫁了。 陈平和陈安虽然奇怪，但还是跳进了通往湖底的大门。 而在湖底，他们的确见到了那只救过他们的白蛇。 白蛇也确实问了骨哨和崔家姑娘的事，当陈平和陈安按照崔苒的话回复后，白蛇便悲伤地闭上了眼睛，把二人送回了岸上。 “崔苒和白蛇之间应该有什么关系，但具体我也就不知道了。” “而且，崔苒已经死了快六十年了。” 陈平这样对曲如意说道。 当年他见到白蛇时，还只是个孩子，现在他都是个老头了。 当时就已经是个老太太的崔苒，自然早就去世了。 曲如意很头疼。 从陈平的描述来看，白蛇和崔苒之间的确很可能有过一段人蛇情未了的过往。 如果能找来崔苒，说不定真能拿她当做白蛇的弱点试上一试。 可崔苒都死了快六十年了。 她也不能去把崔苒的坟刨了，把崔苒的尸体摆出来刺激白蛇？ 那别说白蛇会不会被刺激到，她自己都觉得挺刺激的。 “不过这都过去六十年了，可能……白蛇中间会找到新欢？” 曲如意表面上是在自己嘟囔，实则是在和李双全对话。 李双全摇了摇头。 “我之前跟你说过观棋烂柯的故事，时间放在人类身上，和放在那些妖仙身上，是截然不同的。” “能坐拥覆盖三湖的洞府，体型又巨大到盘踞湖底，这白蛇恐怕活了有些年头了。” “六十年可能是人类的一生，但对于白蛇来说，可能只是片刻。” 曲如意揉着额头：“原来在秽神出现之前，世界各处也一直藏着这么多神神鬼鬼的吗？” “当然，要不然那些异闻诡事都是从哪儿来的？真以为全是人编的呢。” 李双全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先到了禹城再想弱点的事。” “崔苒的家在禹城，说不定我们能从她家里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就比如……陈平说的骨哨。” 曲如意点点头。 她转头看向了湖上。 此时，她让陈平放出去的第二艘船，也已经被怪物给撕碎了。 不过这次，那第二艘船飘得远了很多。 就好像是秽神犹豫了一会，才决定要用雾气将船给控制住。 “上第三艘船。” 曲如意一下命令，陈平就又将一艘带帆的小船准备好，放上刚刚阿兰等人找回来的木箱以及铁片，将船推入湖中。 这次，曲如意和陈平他们就眼睁睁的盯着小船越飘越远。 “诶，好像这次安全了！” 而这次，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那艘小船都飘出去老远了，在众人的视野中几乎都缩成一个小黑点了，仍旧没有消失。 阿兰很兴奋，她觉得这回应该没问题了。 可她脸上才刚露出高兴的表情，远处湖面上的“小黑点”，就突然消失了。 曲如意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甚至感觉有些想笑。 之前在龙牙关，整天和何苍厄商量各种计划时，曲如意从何苍厄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心机，比如谋略，比如……人性。 何苍厄告诉曲如意，每个人，甚至每个生物都有自己固定的性格。 当你摸透一个人大致的性格时，你就能推断出他接下来的行动。 所以何苍厄当时才能轻而易举的预测到蛮族将军烈查的行为，并帮曲如意出谋划策。 曲如意虽然没学到何苍厄的精髓，但她现在也会试着去推测人性。 哦不，放在秽神身上，应该叫……“神性”？ 按照三湖秽神之前不肯放过躲在月泉镇里的陈平等人，一次又一次的想把陈平等人弄死的行为来看，曲如意觉得，三湖的这只秽神脾气很差。 明明陈平阿兰他们就三四个人，还都是普通人，放跑了就放跑了，完全无关痛痒。 可他们在秽神手里逃脱，跑到地窖里后，秽神还是不肯放过他们，每次当他们想从地窖离开，秽神就又会动用能力，催生出雾气来困住陈平等人。 就一副不弄死陈平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秽神能把陈平等人困在月泉镇近半个月，又怎么可能在只破坏了两艘空船的情况下，就轻易放第三艘船平安靠岸呢？ “继续，上第四艘船。” 曲如意说道。 接下来，他们接连又放了三艘空船出去。 秽神的反应明显也越来越迟疑，第七艘船甚至都快开到禹城了，才消失在湖上，最后变成了一片看都看不清的残骸。 “第八艘和第九艘，一起放。” 而第七艘船被破坏之后，曲如意让陈平他们一下放了两艘船出去。 只不过这次的两艘船间隔极远，一艘在月泉镇码头，由陈平放，一艘在几百米外的低矮岸边，由阿虎放。 为了不走水路把船送到百米外，阿虎和阿浪阿兰也是费了老鼻子劲了。 看到陈平打手势，阿虎这边也将船下了水。 很快，两艘小船就一起随着风，驶向了禹城。 曲如意紧盯着这两艘船。 秽神的力量应该不怎么能经得起消耗了，像这样放两艘船，它应该只能选择其一来控制住。 “你会选东边的，还是选西边的？” 曲如意面露微笑。 “可不论你选哪个，都是空的。” 天色已晚，落日余晖洒在湖面，宛若金鳞游弋。 她看着阿虎等人放出去的船消失，看着陈平放出去的船，一直飘到了禹城。 正如她所猜测的，被消耗了大半天的秽神，现在只能用雾气对付一艘船了。 “成了。” 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靠岸的船，曲如意笑着说道。 赶回来的阿虎等人却说道：“成了有什么用，咱们又没在船上。” “是啊，而且现在铁片全都用完了，咱们待会连怪物都防不住！” “别急。” 曲如意笑笑：“给你们表演个绝活，把铁片都变回来。” 阿虎等人一听，还以为曲如意要施展什么术法。 结果就看到曲如意哼着小曲，心情很是不错的走到了月泉镇最高的酒楼万丰楼的顶楼。 推开万丰楼五楼的窗户，曲如意冲着下面的陈平等人招了招手： “你们退后些！我要表演了！” 陈平他们一看曲如意居然这么大阵仗，真都听话地站远了些。 阿虎还在小声嘀咕：“她之前不是坦白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吗？难道那也是在骗人？” “要是真什么都不会，还能想出今天这个计划？”阿浪咋舌，“看来她是真有能耐。” 现在心情最复杂的当属阿兰。 之前她还在心里责怪曲如意用掉了她爹爹拿命救回来的铁片。 现在一听曲如意要作法把铁片变回来，她心里的责怪和不悦顿时变成了愧疚。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待会，一定要给她道个歉。 阿兰想着，用歉意的目光看向了五楼的曲如意。 然后， 看到曲如意直挺挺地跳了下来。 啪！ 陈平：“……” 阿虎：“……” 阿浪：“……” 阿兰：“……” 第77章 抵达禹城 大楚，敬神十七年，七月三十。 清晨。 曲如意从床上醒来，心情很是不错。 “厉害。” 李双全在一旁，由衷地点评道。 其实按照他的想法，他打算让曲如意他们等到晚上。 等晚上他恢复身体之后，跟着曲如意等人一起上船。 有他在船上，水下的那些怪物就翻不起什么风浪，然后他就拖延时间，等到秽神自己撑不住，把雾气给撤掉。 显然，他的计划远比不过曲如意的精妙。 “你比之前成长了很多了。” 其实按照时间来算，从汾城事件到现在，才过了半个月而已。 这半个月的时间，曲如意的成长不可谓不大。 这固然跟曲如意的特殊能力有关，但最关键的，还是曲如意自己的心性。 李双全现在都还记得，当初他第一次经历时间循环，在汾城南民巷再见到曲如意时，只重生过一次的曲如意就开始算计起了南民巷的老太太。 甚至有胆量抡起斧头，劈向南民巷里那傻大个大脑袋。 这个姑娘虽然也算是富家千金，但她却不像别的闺阁大小姐那样安分柔弱。 似乎她的骨子里就种着顽强不屈的抗争的种子，而现在，这颗种子正不断发芽。 只是…… 想起了什么的李双全眼眸微垂。 他虽还是笑着，可眼底却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红芒。 “怎么了？” 见李双全似乎有些不太自然，曲如意忙问道。 “没事，走，去进行你的计划。” 李双全仰起头，神色如常的说道，“等到了禹城，我们还有的忙呢。” “确实。” 曲如意伸手敲敲自己的小腰：“唉，本来禹城那些百姓就不剩几个正常人了，还得从他们那里搜集关于崔苒的线索，也不知道最后能找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而且万一那三头白蛇和被看姐一样，最大的弱点不是崔苒，而是三湖的百姓，那该怎么办？现在三湖附近的百姓可能也就禹城活人比较多了。” 曲如意从陈平那里听说，最近这几年三湖百姓死了起码得一大半以上。 都变成了水下那些怪物身上“镶嵌”的肢体。 以前曲如意还觉得，李双全说赵国有位老太师以赵国一半疆域和二十万人命为祭品封印了三千秽神，实在太残暴了。 可现在看来，光南三湖附近的百姓，死伤都得有数万甚至十万人了，整个大楚这些年怕是得失去百万条性命。 光从汾城和龙牙关看，秽神的影响似乎不大，但这也只是因为这两座城比较特殊。 但大楚其他的城市，早就已经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被秽神摧残的不像样子了。 “……也不知道现在楚都得变成什么样。” 曲如意念叨了一句。 楚都是楚国秽神的源头，只怕现在，都得变成人间地狱了。 “算了算了，想那么多也没意义。” 吐出口气，曲如意整理心情，跟李双全下了楼。 有了昨天的经验，曲如意照方抓药，让陈平等人按照昨天的套路再来了一遍。 唯一不同的是，等到快要放出最后第八和第九艘船之前，曲如意让阿虎在第九艘船的大木箱内，多放了一些石块当做配重。 然后让阿虎放出第九艘船后，立刻赶回码头这边，和他们一起上码头这里的船。 码头这里的第八艘船是安全的，这一点曲如意昨天已经试过了。 至于为什么要放石头，原因也很简单，为了让两艘船的吃水尽量保持平衡，避免露馅。 “……这样真的能行吗？二选一，你怎么就肯定咱们这艘船是安全的？” 木箱内一片漆黑，阿兰贴在曲如意的身边，小声问道。 她当然不太想和曲如意贴在一起，但这木箱内的空间说大不大，挤他们五个人虽然没太大问题，但总不好让另外几个男的挨着曲如意太近。 曲如意把声音压得比阿兰还低：“只要你安静，就肯定没问题。” “啧，反正出了事，大家一起死！”阿兰嘟囔道。 她之前眼睁睁的看着好几艘船都消失在了湖上，再出现时就变成了一片残骸。 在阿兰看来，曲如意这就是在带着他们玩命。 单纯靠风，想要从码头飘到禹城那边得花上一番功夫。 也幸亏今天天公作美，给风向一直都没出什么问题，不然曲如意这个计划还得受阻。 缩在黑暗的木箱里，谁也不知道时间。阿虎阿兰陈平等人提心吊胆，而曲如意则悠哉地闭目养神。 等到船撞到岸边时，曲如意还打了个哈欠，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说道：“嗯……到了？” 阿虎顶开箱子看了一眼，然后咋舌道：“靠，姑娘，你真是神了，咱们真平安过来了！” “你怎么知道咱们这艘船肯定安全的？” 曲如意笑笑：“我说我掐指一算，你信吗？” 几个人爬出箱子，从船上跳到岸上。 看着不远处禹城的城墙，阿兰犹豫一会后还是小声对曲如意说道：“……抱歉，之前不该质疑你。” 今天一天，她几乎都在阻碍曲如意的计划。 因为曲如意不仅昨天戏弄了她，还随意使用她爹用命换回来的铁片。 直到船靠岸之前，阿兰心里一直很别扭。 她甚至想着，万一这船真出了事，她临死前非得使劲骂曲如意一通来出气。 就是因为一路上都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她现在才觉得颇为愧疚。 “没事，如果换我是你，我也会不开心的。” 曲如意拍拍阿兰的肩膀：“别太放在心上，之后还得靠你帮忙呢。” “嗯。” 几人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曲如意抬头看了看天色。 忙活了一天，现在已经临近晚上了。 李双全也去找地方恢复身体了，曲如意想了想后说道：“那咱们先进城去，找个地方落脚，待会李双全就会来找咱们。” “如果只是落脚的话，我有去处，但是想进城……恐怕只能让阿兰带着姑娘去。我和阿虎阿浪没法进城。” 陈平说道。 曲如意一怔：“为什么？” “禹城的百姓都疯狂到把二伯陈安坑害死了，对陈老爹和我们态度自然也差得很。” 阿虎无奈地说道：“我们进城基本上就跟过街老鼠没什么两样，城里的百姓都会觉得我们是对湖神不敬的异类。” “不过阿兰不一样，阿兰之前把自己伪装的很好，一开始跟我们走的也没那么近，所以她在禹城还是能混下去的。” 一旁阿浪则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为了能有办法救这些百姓，我们说是出生入死都不为过。” “结果我们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要不是为了救真正的湖神，报答它的救命之恩，这禹城的百姓死光我也不管！” “阿浪！” 陈平瞪了眼阿浪，随后对曲如意说道：“让阿兰先带着姑娘进禹城看看，禹城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阿兰都会告诉姑娘。” “我们在城外有个住所，阿兰知道在哪儿，等晚上让阿兰带你过去。” 曲如意点点头，几人便分成了两队。 陈平带着阿虎阿浪去了他们在禹城外的住处，而阿兰，则和曲如意去了禹城。 路上，看着两旁湖面在黄昏下闪烁着的波光，阿兰轻叹一声道：“以前这个时辰，湖上的渔船也好客船也好，都开始回码头了。” “三个湖上所有的船，从三个方向往禹城这边靠，若是站在禹城里最高的禹王塔上看，那景象可壮观了。” “可现在，湖上已经没人行船了。” 曲如意有些疑惑：“禹城百姓不是挺信他们所谓的湖神的吗，他们不敢下湖吗？” 阿兰正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男人的声音。 “诶！小妹！你可算回来了！前几天你都做什么去了！还以为你被湖神接走了呢！” 听到那男人的声音，阿兰的神色明显一变。 她拉着曲如意就想快些走。 可后面的男人比她更快，三两步就挡在了阿兰和曲如意的身前。 “小妹你走什么，哥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这是谁，不是咱禹城的？最近可是很少有外人来了。你好，我叫韩岩，是韩兰的哥哥。” 男人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 但，看到他长相的曲如意，神色却微不可查地变了变。 这…… 还算是人类吗？ 第78章 欢迎来到，鱼城 站在曲如意面前的，是个男人。 ——如果，他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因为面前这个自称韩岩的男人的脸上，已经长满了褶皱。 他皮肤的颜色变成了黑蓝色，看上去和月泉镇那只鱼怪身上的颜色都差不多。 一双眼睛变成了鱼眼，自始至终都直直地盯着前方，没有闭上过，可能也闭不上。 鼻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硕大的鼻孔，鼻孔下面还有两根长须。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皮肤也生长着鳞片，就拿他朝着阿兰伸出的那只手来说，不仅手掌上长满了黑色的鱼鳞，甚至手指之间还有类似蹼一样的肉片连接着。 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准确来说，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类。 阿兰有些担忧的看了曲如意一眼。 不过看到曲如意的脸色没太大变化后，她略松口气。 转而对面前那个自称韩岩的男人说道：“……我刚刚在和朋友说话，没听到你的声音。” “这是我朋友，她是外面来的，比较内向，有点怕男人，你别靠她太近了。” 说着话，阿兰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曲如意的身前，同时又道：“我之前是被湖神带走了，但祂又把我送回来了。” 对于这种明显的谎言，韩岩却像是根本听不出来。 甚至还格外高兴地拍手叫好道：“好呀好呀，那咱们爹呢？” “他，他被湖神带走，没有回来。” 谁知韩岩更高兴了：“爹之前总胡说八道说那不是湖神，现在湖神大人把他接走了！他肯定信了！” “走，小妹，跟哥回家，把这好消息告诉娘去！” 韩岩说着就要拉住阿兰的手，阿兰带着曲如意后退一步，说道：“我不回去。” “为什么？” 韩岩一怔：“你要把见湖神之后的事情跟我和娘说说啊，不光是我们，你还要跟城里其他人说！你可是唯一一个被湖神大人送回来的人呀！” 说到这里，韩岩又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妹，你不会惹怒湖神大人了，所以湖神大人生气，才把你送回来的？” 眼看着阿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曲如意忽然开口道：“当然不是！” “因为我也见了湖神大人，湖神大人说很久没看到三湖有外地人来了，祂老人家很欢迎我来，还特地派了跟我年龄相仿的阿兰给我做向导！” 曲如意说道：“所以阿兰是被湖神大人委以重任，我也是湖神大人的贵宾。她要忙着带我参观禹城，所以没空回家。” 韩岩还真信了。 他甚至一副惶恐的模样，赶忙冲着阿兰和曲如意鞠躬道：“诶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冒犯了！” “对了姑娘，给你这个吃，可好吃了！” 韩岩说罢，从身后背着的一个篓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毕恭毕敬的递到了曲如意面前。 曲如意看着就直想皱眉。 韩岩拿来的是一条鱼，只不过那条鱼的长相也实在不敢恭维。 如果说韩岩现在是长得不像人，那这条鱼就是长的不像鱼了。 它通体呈现一种诡异的油绿色，就像是覆盖着一层深色的藻类，鱼头格外的大，但鱼眼睛就像昆虫的复眼一样，看上去既突出又恶心。 它的鱼头上没有嘴，嘴长在鱼肚子下面，还密密麻麻的生着一排牙齿。 最可怖的是，这条鱼身上两侧鱼鳍的位置，竟长着两只人类婴儿般的细小手臂。 甚至韩岩将这条鱼拿出来的时候它还活着，那两条手臂拼命地挥动着，鱼肚子下面的嘴也不断一张一合，密密麻麻的牙齿发出咔咔的咀嚼声。 看上去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也就是曲如意这个跟秽神正面硬刚过的狠人，才敢伸手接过这条鱼。 但凡换个别人来，只怕这会儿都得吓晕了。 见曲如意把鱼接过，韩岩又一脸期待的等着曲如意将鱼吃下去。 阿兰则赶忙说道：“你别耽误我们时间了，我得抓紧时间带着她逛逛禹城，然后再和她去湖神大人那里呢！” “要是耽误了湖神大人的事，你这辈子都别想被湖神大人接走了！” 韩岩一听，表情顿时一变。 虽然他那张鱼脸其实看不出特别多情绪的变化，但开心和慌张这两种表情，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他忽然跪倒在地，拼命地磕起了头，口中不断念叨着“湖神大人莫怪，湖神大人莫怪”。 阿兰见状，拉起曲如意就走。 等走出好一段路，眼看韩岩还跪在后面磕头，阿兰才松了口气，又说道：“我刚才都怕你穿帮了。” “你是真胆子大，见了他这样子不仅不害怕，还敢接他递过来的鱼？” “这种鱼，哪怕是我看了两三年都觉得渗人，你赶紧扔了。” 阿兰从曲如意手里拿过那条还在不断晃着两条小胳膊的怪鱼，扔进了一旁的草丛中。 曲如意瞥了眼身后的韩岩，又把怪鱼扔得更远了些。 “别让他发现了，坏了我们的事。” 阿兰点点头，然后带着曲如意边往禹城走，边说道：“现在知道为什么禹城百姓为什么不行船了。” “他们不是怕湖神所以不下湖，而是因为他们自己都变成了怪物。” “禹城里几乎八成人都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们的水性也变得极佳，想要下湖，直接跳进水里就行了，根本不用坐船。” “而且他们所谓的湖神之前似乎也给他们下过命令，不让他们离开禹城太远，所以就算禹城的百姓下湖，基本也就是在禹城附近游荡，抓点这种小鱼来吃。” 阿兰还告诉曲如意，那所谓的湖神，对禹城人的态度很奇怪。 像是月泉镇，还有三湖周边一些城镇的百姓，他们都争着抢着要往湖里跳，把自己献给湖神，湖神也不拦着他们。 可在禹城这里，那所谓的湖神曾现身，勒令禹城百姓不得随意献祭，只有中元节的时候，才会让禹城百姓们献祭，而且还有数量限制。 数量有限，先到先死。 “在中元节之外的时间段，只有偶尔会有百姓失踪，禹城的百姓们都不把失踪当回事，甚至有人失踪，他的家人还会庆祝，觉得他是被湖神大人破例额外接走了。” 阿兰对此不是很理解，她觉得禹城百姓们信仰的“湖神”就是货真价实的魔鬼，这种怪物为何会如此保护禹城百姓呢？ 但曲如意知道是为什么。 为了把这些百姓，养成秽傀。 有别于龙牙关的秽神，其实三湖这里的秽神和汾城的秽神很像。 禹城的百姓，其实就相当于南民巷里那些“怪人”，只不过因为三湖秽神的实力更强大，禹城百姓的异化程度也更深。 秽神扭曲百姓们的意志，让他们吃这种带有秽力的鱼，就是为了把他们培养成秽傀。 不让禹城的人轻易死掉，自然也是为了以后多养出几只秽傀来。 至于为什么三湖的秽神弄死了像月泉镇这些三湖周边城镇里的百姓，曲如意也有个猜想。 湖里有很多被秽神污染的怪物，就像是龙牙关水井底下那只老鼠一样。 这些怪物其实也跟禹城被污染的百姓差不多，都有可能成为秽傀。 所以周边城镇的那些百姓，就被当做了秽神喂养这些怪物的饲料。 “就算把秽神除了，只怕禹城也得面临一场大麻烦……” 曲如意有些忧心的喃喃自语。 汾城南民巷里那些被作祟的怪人，在秽神被除后，身上也或多或少留下了后遗症。 禹城这边的百姓被污染的更严重，他们身上的后遗症，恐怕也会更严重。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想这些有些太遥远了。 此时，她已经和阿兰走进了禹城。 当她踏进禹城的一瞬间，她就觉得一股难言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现在天已经快黑透了，可街上却没有人掌灯。 禹城百姓都在黑暗中前行着，他们像正常人类一样，相互打着招呼问候着，溜达着。 可借着月光仔细看去，街上的这些百姓却没有一个，长得像是正常人。 一双双呆板的鱼眼，在月色下反射着诡异的光。 与其说这里是禹城。 倒不如说…… “曲姑娘，欢迎来到鱼城，”阿兰苦中作乐般的笑笑，“可惜，是鱼人的鱼。” 第79章 水母 禹城的夜晚远比一般的城市更热闹。 可能是因为变异的缘故，晚上的禹城基本很少有人掌灯，而且晚上街道上的人也更多。 曲如意只能靠着月光来照明，被阿兰拉着往前走。 阿兰对禹城的路自然很是熟悉，她带着曲如意在城里溜达了一会儿后，就停在了一座哪怕是现在黑咕隆咚的情况下，看上去都格外富丽堂皇的豪宅前。 “这里就是崔家了。” 阿兰说道：“自从十几年前，那天师到来之后，陈安伯伯这个城主的位置就一直名存实亡。” “禹城真正的权利都被崔家所掌握，而且那位天师也住在崔家，是崔家的座上宾。” “那位崔苒曾经就是崔家的家主，这里应该能找到些跟她有关的东西，只是……” 阿兰话还没说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阿兰一听便忙拉着曲如意往别处走，装出一副只是在崔家路过的样子。 等走开了一些，她才对曲如意小声道：“只是崔家可并不好进。你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 曲如意点点头，阿兰示意曲如意可以回头看看。 曲如意小心的转回头，就见到有一只形似水母，又像淤泥一样的“生物”沿着崔家的墙爬了出来，在墙上爬了半圈后，又掉进了崔家的院子里。 “那是什么？”曲如意问道。 “不知道，但崔家府邸里全都是这种怪物。” 开始，曲如意对于“全是”这两个字的理解还有点模糊。 可当阿兰带着曲如意登上禹城最高的禹王塔，从塔上往下看向崔家府邸时。 曲如意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全是”。 外面看上去极尽大气与奢华的崔家宅邸，里面竟然爬满了这种诡异的水母。 它们几乎覆盖了整个崔府的每一块空地，相互拥挤着，爬行着。 “它们像是保护着崔家，不仅不让外人随便进去崔家，不让人在崔家附近停留，而且崔家人现在基本也不可能外出。” “如果刚才咱们被它发现了，可能会有点麻烦。” 曲如意有些奇怪：“你不是说现在禹城由崔家掌权吗，崔家人不外出怎么掌控禹城？” “他们不需要外出。” 阿兰说着，崔府里那些诡异的水母忽然躁动了起来。 一只只水母疯狂蠕动，爬出了崔府，爬向了禹城四面八方。 站在高塔上看，这些水母就如同虫子一般。 在街道上密密麻麻地爬行，跳跃。 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片油亮的黑蓝色光泽。 这一幕看得人头皮发麻，可街上那些禹城百姓们，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 他们还在自顾自的走着，做着各自该做的事。 即便他们抬脚时将一只水母踩成了稀烂的肉泥，粘液飞溅，他们也像是毫无感觉。 但最让曲如意觉得有点反胃的是，那些水母见到人之后，纷纷顺着人的四肢爬了上去。 它们拼命钻进人的耳朵，嘴巴，鼻孔，但那些禹城百姓仍旧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 很快，街上的人们几乎都被这些水母钻进了体内，而那些水母却还没停下，它们往周边那些房子内钻去。 “这就是崔家人掌控禹城的手段。” 阿兰声音发颤，她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了，但她的恐惧还是遮掩不住。 “崔家人不需要出门，这些怪物就会以这种方式，他们的意志传达给禹城的人。” “禹城的百姓说，是因为崔家受了湖神大人庇佑，所以才拥有了这样的能力，也因此才把崔家抬到了远比陈安伯伯更高的地位。” 阿兰说着话，竟看到有几只水母，沿着阶梯一路上了禹王塔。 她面色一变：“怎么会……以前这些怪物根本进不来禹王塔，它们跟以前不一样了！” 眼看着有只水母扑向二人，曲如意立刻抽剑，一剑劈开了一只水母，随后说道：“你武功比我强，愣着做什么！” 之前在月泉镇，曲如意可是和阿兰交手过的，不论是力道还是轻功，曲如意都没法和阿兰相比。 听了曲如意的话，阿兰才定了定心神，拔剑应敌。 但她的脸色还是非常不好看，沉声道：“这些怪物会钻进城里所有人的体内，如果城内有人体内没有这种怪物，那剩下的怪物们就会集合往那人所在的地方去！” “以前我都是躲到禹王塔里，这些怪物本来进不来禹王塔，这里很安全。” “可现在这里也没法躲了……我们在这里拖的越久，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怪物往这里聚集过来！” 曲如意正想说要不要往城外突围，才刚开口就立马改口喊道：“小心身后！” 阿兰反应倒是很快，回身就是一剑，刺穿了一只从后面窗口处爬上来的水母。 可当她往窗口外看去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片。 “外面！” 曲如意劈开一只水母，又将另一只狠狠踩在脚下，听到阿兰的声音，她也往窗口看了一眼。 这一眼，她的神情也变了。 在月光的照耀下，此时禹城里几乎所有的水母，都在朝着她们这边疯狂爬行着。 禹王塔的外围已经被这些水母包围，那些水母一只叠着一只，一片叠着一片的往上死命地爬着，不断有水母爬上窗口，渐渐从后面包围住了她们。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阿兰慌了。 论武力值，她或许比曲如意要高一点。 但要论胆量，她又如何跟曲如意相提并论。 曲如意虽然没那么害怕，可现在的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出路。 她紧紧地握着剑，正想着要不要干脆给自己来一剑，把今天给重置掉。 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道人影。 来人一砖拍飞了一只就要扑向曲如意的水母，接着咬破指尖，抽出一根毛笔，将指尖血迹，染在毛笔之上。 以鲜血为墨，以虚空做纸，写下了一串繁复奇异的文字。 待到最后一笔落下，那人将毛笔悬在空中，双手重重一拍。 毛笔与那漂浮在虚空中的血色咒文泛起阵阵华光。 “此间清净地，秽祟莫可知！” “散！” 他一声清斥，华光顿时曲如意和阿兰包围。 一只只水母立马像是感应不到曲如意和阿兰一般，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了一通后，渐渐离开了禹王塔。 曲如意看向窗外，一只只诡异的水母如洪流一般返回了崔家，又将崔家的宅邸，占了个满满当当。 “还好你来了，不然我还真没什么办法了。” 曲如意松了一大口气。 好不容易才从月泉镇到了禹城，曲如意其实还挺舍不得重置今天的。 幸亏李双全来了。 李双全收起板砖和毛笔，笑道：“我就是你的办法。” 曲如意翻了个白眼，正想说李双全油腻，又见他刚刚咬破的手指还在往外渗血。 她拿出随身的药就要给李双全包扎一下。 李双全本想说不用。 可当曲如意执意牵住他的手，让他伸出手指时，李双全还是从了。 看着认真给李双全包扎的曲如意，和认真看着曲如意包扎的李双全，一旁的阿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窗外。 啊，明明只有个月牙，但今晚的月亮还是蛮亮的嘛。 第80章 它，在害怕什么 “那些水母中都有很纯粹的秽力，完全是由‘秽’所组成的，所以那些被作祟的禹城人根本看不到它们。” 禹王塔上，李双全对曲如意和阿兰说道。 之前曲如意已经给阿兰和陈平等人大致讲了些关于“秽神”的事，所以她也能听得懂。 “禹城这只秽神的特殊能力，就是造小水母吗？” 曲如意疑惑道：“看上去好像也没什么战斗力，反倒不如洞府和迷雾棘手。” “不好说，而且虽然这些水母肯定跟秽神有关系，可它们力量的源头却似乎是来自于那个院子。” “那里就是崔府。” 曲如意说道。 “那看来这崔府不太好进啊。” 李双全背着手喃喃道。 曲如意问道：“你白天去行不行？” 李双全摇摇头。 “这崔府也被禁制所覆盖了，跟龙牙关的南城墙，汾城的诡婴小院一样。” 偷偷摸摸以魂魄状态进去肯定不可能，他要进，就只能晚上进。 曲如意沉思片刻，最后干脆一拍大腿：“那要是悄悄地进不好进，咱们就硬闯得了！” 阿兰一听就缩了缩脖子，然后说道：“那么多怪物，谁打得过呀！” “我打得过。” 李双全一句话就把阿兰给噎住了。 可李双全转而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恐怕也不太可行。” 李双全知道，曲如意的意思其实是，让他直接去硬闯崔府，把崔府碍事的人全鲨了，然后再搜集崔府里有用的情报。 这样的行为肯定无异于挑衅秽神，秽神绝对会出手，但还有曲如意在。 曲如意直接给自己来一剑，把时间重置，这样就既能掌握情报，又不会惊动秽神。 这确实是个办法，但李双全觉得不太可行。 时间不够。 崔家不仅有那些水母怪物，还有一位天师。 并且李双全推测，崔家里很可能还有一位类似秽傀一般的存在。 现在禹城的百姓基本都严重变异了，而这些水母又都以崔家为源头，李双全觉得崔家内很可能有个被重度作祟的人类，跟天师一样，只差一丝就能化身秽傀的那种。 很可能秽神特地控制住了他转化成秽傀的进度，防止他彻底变成秽傀后就得进小苍天去，留他当做禹城内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来使唤。 那些水母可能也不是秽神的特殊能力，不然这也太弱了。李双全推断这小水母可能就是这枚“棋子”的能力。 因为没有完全秽傀化，实力不够，所以能力也这么虚。 假设崔家真有这么多人手，那就算李双全再强，处理起它们来需要时间。 而且一旦对它们动手，秽神肯定也会有所感应。 到时候恐怕还没来得及从崔府搜集情报，秽神就要找上门来了。 这些看上去全都是李双全的猜测，实际上他在大秦降神那么多年，早已是个中老手。 他丰富的经验，让他的判断基本都很准确。 “不管怎么样，进崔府的事都得放到明天再做。” 李双全说道：“今天晚上，你得先好好休息。” 阿兰还觉得李双全是心疼曲如意。 实际上曲如意知道，李双全的意思是，先把今天过了。 要是今天晚上闯崔府，闹出点什么事，把时间重置之后他们还得回到月泉镇，太麻烦了。 “那我先带你们出城，去陈老爹他们落脚的地方。” “陈老爹是翠湖船行的瓢把子，所以他在码头附近也有自己的产业，阿虎阿浪他们之前都是住在那里的。” 阿兰说着，就要带两人往禹王塔下去。 不过他们还没下塔，塔底下就有个人走了上来。 因为楼梯处比较昏暗，曲如意和阿兰都看不太清走来的人长相如何。 但能大致从身形上看出来，那是个女子。 来人似乎跟禹城那些百姓一样，也能夜间视物，即便是在黑暗中，她也脚步平稳。 她直直地向着曲如意三人走来，直到她走到足够靠窗的位置，曲如意才看清她的模样。 让曲如意意外的是…… 这竟然，是个正常人。 是的，站在她和李双全、阿兰面前的这女人，身上的皮肤正常，脸上的模样也和正常人类没什么区别。 若是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这女人的眼睛上，蒙着一条黑色的纱巾。 曲如意看了阿兰一眼，用眼神问阿兰，这女人是谁。 可连阿兰都摇了摇头。 她从小在禹城生活，不敢说禹城的每个人都熟悉，但基本都见过。 这女子的长相也算漂亮，尤其是放在现在的“鱼城”里，这简直就是天仙般的美人。 阿兰觉得她只要见过，就没理由记不住。 可在她的印象里，真没有这号人。 “是有人站在这里，两位……啊，原来是三位。” 女子朝着三人欠欠身，声音温柔而优雅。 “小女双目失明，不能视物，只能靠感觉，抱歉。” 阿兰皱着眉问道：“姑娘不是禹城人？” 女子却笑笑，偏头反问道：“为何觉得我不是禹城人？” “我在禹城从未见过你。” “你见过的，”女子说道，“只是你不记得了。” 阿兰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见过？ 什么时候见过？ 阿兰还在思考，女子便又说道：“三位想出城的话，就趁现在。” “你们走水路来，路上挑衅了湖神大人，它让崔家人给百姓下令，封锁禹城，严密关注有没有今晚才进城的人。” “再过一会儿，想出城都不容易了。” 一看这女子是来帮他们的，阿兰就更好奇了。 “姑娘，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们？” “你要是还正常的话，和我们一起离开禹城，你留在这里不也很危险吗？” 女子笑笑。 她轻轻摇头，缓缓道：“我无法离开禹城，能来到这座塔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韩兰，还有这两位，走。” “也转告陈平他们，离开禹城，离开三湖。” “湖神大人不是你们能对抗的，别再做多余的事，到此为止。” 阿兰一看这女子知道这么多，还想问些什么。 可李双全却给曲如意使了个眼色，让曲如意赶紧带着阿兰走。 曲如意跟李双全之间的默契自不必多说，李双全一个眼神，她就懂了李双全的意思，忙抓着阿兰的手腕往塔下走。 甚至都没给阿兰机会和那女子道个别。 “诶，曲姑娘，那女子肯定还知道不少东西啊！为什么不让我先问清楚！” 被一路拖下禹王塔的阿兰很疑惑。 她觉得那女子绝对是个突破口，多问一问，说不定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自己看。” 李双全指了指禹王塔下。 此时禹王塔下，竟又聚集起了一片那种诡异的水母。 只不过这次，这些水母全都聚在那女子所站的窗前。 月色下，阿兰看到那女子竟从窗内走出，朝着塔下坠落。 但在她落地之前，那些水母就如手掌一般将她接住，将她包裹。 这个看上去是正常人的女子，竟似乎才是这些水母真正的主人。 阿兰见状忍不住倒吸口气。 一想到她竟然跟操控这些怪物的人说了半天话，她就一阵后怕。 可当阿兰看到，那些水母一路拥抱着那女子回到崔家时，阿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面露惊诧之色。 “难道她是……崔家的崔颜？” 曲如意和李双全都看向了她。 “以前三湖还没出事时，崔家曾有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姐，名叫崔颜。” “那时候我和她都只有四五岁，她去坐我家的船，我因此与她相识。” “可后来没几年，三湖就出了事，自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崔颜，女大十八变，她若长大了，我认不出来倒也正常。可她应当没有眼疾才是。” “而且，现在的崔家不都是那什么秽神掌控的了吗，崔颜似乎也能控制那些水母，那她为什么要来提醒我们？” 阿兰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好挤，乱糟糟的一片。 那女子到底是不是崔颜，她又到底是好还是坏？她为什么要来帮他们？ “她被秽神作祟的极为严重，已经快成为半具秽傀了。” 李双全眯起眼睛，低声道：“现在的她对秽神应当有着绝对的忠心，理应不可能做出背叛秽神的举动。” 曲如意摸着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之所这么做，很可能是她打从内心觉得，我们离开禹城，对秽神有利？或者是秽神授意，让她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离开禹城？” “可是……为什么？这不就等于秽神在怕我们吗？它在怕什么？” 曲如意不理解。 李双全则缓缓说道：“其实从之前我就在好奇，秽神真的只是平白无故，就把陈平他们关在月泉镇半个月吗？” “维持洞府，创造雾气，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力量，试着杀了陈平他们，没有原因吗？” “更奇怪的是，明明它之前不断阻拦我们的船，不让我们靠近禹城，可当我们靠岸之后，它却再没了动静。” “它的洞府和雾气呢，为什么它没在禹城困住我们，它那么想杀陈平他们，为什么到了禹城就收手了？” 李双全越说，曲如意就越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秽神真的在怕。 它从一开始就在怕，怕陈平那一行人，怕他们回到禹城。 它不敢让陈平那一行人在禹城呆着。 可是，为什么呢？ 秽神明明用禁制保护起了崔府，陈平讲的故事也表明三头白蛇的弱点很可能就是崔家已死的崔苒。 陈平等人又没有能耐把崔苒复活，秽神为什么要怕他们？ 它到底…… 在怕什么？ 第81章 该不会是貔貅转世吧 今晚的天有些冷，也可能是因为在湖边的原因。 翠湖附近有处靠近岸边的宅子，曲如意和李双全正在宅子里，和陈平阿兰等人面面相觑。 “这里，真的能住人吗？” 过了片刻，曲如意才开口问道。 一边问，她的目光边移向了这栋湖边小屋的模样。 残破的窗子显然已经起不到避风的作用，欣赏窗外的景色倒是不错。 烂掉一半的房顶也很适合晚上来观星，突出一个全景天窗。 尤其是那缺了半边的墙壁，可以直接窥见广阔的翠湖湖面，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怪鱼从湖里游啊游的。 标准湖景房。 曲如意觉得，或许她直接露宿野外跟住这里的差距应该也不大。 李双全也有点不满。 他自己倒是住哪里都无所谓。 只是曲如意这些天都很少能好好休息。 之前睡不好时还常常做噩梦惊醒。 他希望曲如意能睡好些。 想了想后，李双全说道：“你们在这里休息，我带她进城找个客栈住。” “那怎么行，估计现在在秽神的影响下，禹城的百姓都对咱们有敌意了，住客栈也太明目张胆了。”曲如意挑眉。 “有什么明目张胆的，找个空房间偷偷住不就好了。” 见这俩人真商量着要往城里去了，陈平忙说道：“姑娘，道长，那个……其实我和阿虎他们看了，这里还是有间比较完好的屋子的。” “你们住那一间就行，我们住剩下的。” 曲如意忙道：“那怎么好意思！” 她才十七八岁，陈老爷子都七八十岁了，怎么能她住好房间，让陈平从外面吹冷风。 结果李双全却按着她的脑袋，然后对陈平说道：“那好。” 曲如意瞪了眼李双全，可李双全却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 陈平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之前也没想到这宅子坏成这样了。” “半月前，我们离开禹城，想去寻找拯救三湖湖神的办法前，这宅子还是好的。” “但我们在禹城的人缘你们应该也可以想象，估计是我们走后，那些禹城人把这里给砸了。” 曲如意闻言，忽然问李双全道：“之前咱们不是分析，秽神有可能害怕陈老爷子他们吗？那既然陈老爷子之前打算离开三湖了，为什么秽神还要拦着他们，把他们困在月泉镇？” “因为他们的目的不是离开，是拯救。” 李双全说道：“他们注定还会回来，而秽神觉得，他们回来时很可能就会知晓制裁它的手段，所以要把他们扼杀，不让他们离开三湖。” “现在秽神想让他们离开，估计也不是真的想让他们离开。而是秽神因为某些原因在禹城无法动手。” “它只能试着把他们往禹城外赶，等他们到了湖上，秽神再用雾气和洞府的能力杀他们。” 说到这里，李双全看向了陈平，阿虎，阿浪和阿兰。 “事情之前已经跟你们简要的说过了，现在有两个问题需要你们仔细想想。” “一是，你们之中有没有谁比较特殊，比如身世，比如经历，所以让秽神忌惮你们。” “二是，在你们的印象里，秽神有没有亲自出手过。” 陈平捋着胡子：“身世或者经历的话，我们应该都没什么特殊的，我们可能得仔细想想。但是秽神有没有出手，我觉得应该是没有。” “除了那次，我们在月泉镇遇到雾气之外，大多数情况下祸害三湖百姓的，其实都是湖里的怪物们。” “甚至平日里那秽神都不露面，只是通过崔家的那些诡异水母，来影响禹城百姓们的心智。” “它只有在每年的清明，中元两节，以及我们禹城特有的祭湖大典上偶尔现身。其他时候基本都见不到它。” 曲如意听到了一个她之前没听过的词：“祭湖大典？” 阿兰从旁解释道：“因为三湖人都是靠湖吃饭的，所以即便几十年前没有大家都不信湖神，也会在禹王塔举办祭湖大典，本意是为了供奉上古时期治水的禹王，以求三湖不泛洪涝。” “当然，这些年的祭湖大典，就成了祭祀湖神，也就是那秽神的仪式之一了。” “那祭湖大典是什么时候？” “每年春汛之前，今年早就过了。” 曲如意又问了些关于祭湖大典以及秽神有没有亲自出手过的事，而李双全在听闻秽神基本不怎么露面后，就思索了起来。 见李双全迟迟不说话，陈平低声问道：“道长，怎么了吗？” “没事，就是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李双全说道，“还有，不用总是叫我道长，我用的术法虽和道家有关，但我并非道家弟子。” “额……那应该怎么称呼您？” 对于曲如意，陈平和阿虎阿兰等人都能平等对待，当朋友相处。 可对李双全这个挥手召来天火的顶级大佬，哪怕是陈平都不敢怠慢。 叫小友太托大了，叫兄台自己这个岁数也不合适，叫公子……体现不出李双全的能耐。 “可以叫大师。” 李双全自己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曲如意正想喝水，李双全一句大师差点没让她喷出来。 咳嗽了好几声后，她苦笑着说道：“实在不行叫他李少卿就好了。” 李双全顺从的点点头。 阿虎等人都挺意外的，没想到李双全居然还是个当官的。 不过见李双全似乎不愿细说自己的官职，这些江湖人也就没多过问。 天色不早，陈平将李双全和曲如意领到了最完好的那间房间中，他们几个则聚在一起，打算再商讨一下他们的经历或者身世有没有什么值得秽神忌惮的。 房间内，曲如意整好床铺，拍拍上面的灰尘。 正想躺下，忽然又想起来，这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床。 她看看李双全，小声道：“你怎么办？” “我又不用休息，之前你晚上睡觉，也没问过我怎么办啊。”李双全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曲如意想想觉得也是。 可以前她也没觉得她睡觉李双全从旁边站着有什么不合适的，现在却总感觉稍微有点……良心不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躺在了床上，想了想后又往墙边缩了缩，让出了床边的位置：“要不你坐这里？” 李双全也没推辞，就坐在了曲如意的身边。 他的手撑在床边，曲如意恰好看到之前她给他包扎的手指，不由地问道：“你手没事了？” “咬破一个小口子罢了，能有什么事。”李双全笑道，“以前在降神司，缺块皮少块肉都是常事，这点伤根本就不叫伤。” “而且施术总得以血为引，要么是舌尖血，要么是指尖血，我都咬习惯了。” 虽然施展术法的时候是很帅，但曲如意一想李双全老得咬手指头，好像还挺喜感的。 以至于她脑子里一歪，忽然问道：“那万一你如厕完没洗手……” 啪！ 李双全在曲如意的脑袋上轻拍了一下。 曲如意可怜兮兮的捂着脑袋，忽然又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好像也没见你如厕过，该不会是貔貅转世……” 李双全闻言又抬起了手，曲如意马上闭上眼睛：“我睡着了！” 见她一副秒装睡的模样，李双全最后笑笑，用手在她眼睛上揉了揉。 “晚安。” 第82章 今晚来个暴力点的 一声哨声悠扬的响起，让站在湖边的曲如意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水面上出现了一个旋涡，像是门，又像是阶梯。 它似乎连接着湖底深处，幽邃而深远。 曲如意愕然地望着这个旋涡，身后，似乎走来了一个人。 曲如意回头看去，发现站在她身后的，竟是一具骷髅白骨。 那白骨森森，在月色下泛着枯萎的寒光。 它一步一步地走向旋涡，可当它走到旋涡旁就要走下去时，它忽然又停下了。 它转过头，那双空洞洞的眼窝锁定了曲如意。 可不知为何，曲如意没从这诡异的情景中感觉到恐惧或者敌意。 骷髅伸出手，惨白的骨节抬起，上面挂着一枚造型奇特的哨子，一个同样由白骨制成的骨哨。 骷髅张开口，似乎对曲如意说了什么，又像是想让她答应什么。 但此时曲如意的耳中却又回荡起了刚刚的哨声。 那哨声在她的左右耳中不断徘徊，挥之不去，让她听不清骷髅到底说了些什么。 ——或许那骷髅本就没说什么，一具骨架，又怎么说话？ 所以曲如意没有应答。 可她的沉默，像是惹怒了骷髅。 骷髅似乎对曲如意有了敌意，甚至有了杀意。 那一双白骨手掌忽然扬起，重重地刺向了曲如意的心口！ 曲如意想躲，但她现在的身体似乎异常沉重。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骷髅的手刺穿她的血肉，穿透她的胸骨，挖走她的心脏。 她的身体软软倒下，双目无神的。看着骷髅捧着她还在跳动的血红心脏。 那心脏每跳动一下，曲如意就觉得身体抽痛一下。 视线渐渐模糊，她强撑着，看到骷髅把心脏塞入了那副骨架中。 忽然，骷髅的身上有了血色。 先是一条条血管，一根根经脉由心脏上延伸出来，接着是五脏六腑，血肉，最后，是一层人皮。 一具骨架就这样在曲如意面前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人类。 那是个女人，皮肤光洁，容貌姣好。 唯有眼睛，呈现一种诡异的红色。 然后，那女人就这样踏入了旋涡中。 曲如意也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眼睛闭上，彻底死去。 …… “……自从在床上睡觉之后，貌似梦确实是变得温和一些了。” 七月三十一，清晨。 曲如意醒来后喃喃自语。 虽然她基本上都不太记得住噩梦里的内容，但至少最近这两天她都不是被吓醒的。 而且这次的梦，曲如意也没有忘得一干二净。 她记住了一双眼睛。 一双红色的眼睛。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梦和现实有没有关系，但记着点总归是没错的。 李双全这会儿刚好从外面飘进来，见曲如意醒了，便问道：“睡得还可以，我出去之前还听你说梦话了。” “嗯？我说什么了？” “好像说的是……皮肤真好，长得真漂亮，你都梦到些什么了？” 曲如意眨眨眼睛，她居然做的是这种梦吗？ 她赶紧扯开话题问道：“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我在禹城和湖里转了转。” 李双全说道。 今天一早，李双全变成魂魄状态后，就去了禹城。 可能是因为今天有点阴天的缘故，禹城看上去也颇为阴森灰暗。 街上走着的那些被作祟后严重变异的人类，一个个似乎也都更为诡异。 禹城的早晨，跟别的城镇似乎也无甚不同。 有早市，也有早餐铺子。 只不过早市上卖的食材，基本都是那种长相丑陋的怪鱼，或者是其他怪异的贝类、虾蟹。 早点铺子里卖的早餐，也是用这些东西熬的粥。 哪怕是馒头烧饼，颜色都呈现一种灰黑色，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和的面。 禹城人们却吃得津津有味。 偶尔李双全才会遇到一两个特别抗拒吃这些东西的，就比如禹城街道上的一个老乞丐。 他浑身脏兮兮的，仔细看看，他身上虽然也有点鳞片。 但变异的程度显然并不严重，至少长相还是普通人的模样。 他缩在街道的角落，多数路过的人都无视了他。 李双全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才看到有个小孩走过来，把一条炸怪鱼放到了乞丐的碗里。 可那乞丐却抓起炸怪鱼，猛地扔了出去，砸在了小孩的脸上。 一边扔，嘴里还一边骂着。 但可能是他神智太不正常了，以至于他骂人的话都含糊不清，没什么逻辑。 不过就算如此，他那暴怒疯狂的神态和语气，还是吓得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小孩的家长——一个胖头鱼一般的妇人见了，冲过来就给了乞丐一脚。 周围的人也纷纷往他身上扔着烂菜叶，烂鱼，泔水等等东西。 “老疯子吓唬孩子，打死你！” “怎么又是这个叫花子！之前打你打的不疼是吗！” “他娘的，敢欺负我们家宝儿！” “好心好意给你吃的你不识相就算了，还骂人！你算什么东西！” 那些人的辱骂和殴打，却让老乞丐笑了。 他口中又含糊不清的念叨起了什么，李双全这次倒是听清了一句。 “我疯了！我疯了！哈哈哈哈就是我疯了！” 这样念叨着，老乞丐还从地上，捡起那些旁人扔向他的垃圾。 他去吃那些看上去还算正常的烂菜叶，吃似乎没什么问题的果子，吃长相不那么奇怪的鱼，吃包裹着食物的油纸…… 他吃的很开心。 也吃的很疯狂。 李双全转头，离开了那里。 在一个疯掉的世界里，清醒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正常人永远无法让一群疯子变得正常。 只会被一群疯子，逼得疯狂。 这就是现在的禹城。 这就是，现在的楚国。 李双全又试着去了崔家，不出他所料，整座崔府都有禁制，他进不去。 于是他离开了禹城，去了另一个他很感兴趣的地方。 那就是，湖里。 魂魄状态的他不需要呼吸，也就不用考虑氧气的问题。 从翠湖旁跃下，坠入湖中，又像是漫步阶梯一般，往湖的深处走去。 不断有长相恐怖的怪物从他身侧略过，甚至穿过他的身体。 但李双全的神色却始终未变。 这样的怪物对他而言，早已见过了太多，也杀过了太多。 越往湖的深处走去，视野就越发的黑暗。 其实李双全有一定夜间视物的能力，但这湖中的黑，似乎不仅仅只是光线不足的问题。 是这水的问题。 表面上湖水还很清澈，可实际上，湖水深处早已经变成了墨色。 而在深处，李双全也模糊的看到了一些体型更为庞大的怪物，甚至可以说是巨物。 这湖底的空间，远比他想象中的巨大。 李双全有点想不明白。 以前他觉得，三湖的秽神之所以在湖里养这么多怪物，就是为了把它们也培养出秽傀。 其实当时李双全就有点奇怪，明明人类对它这位“湖神”的信仰更纯粹，培养成秽傀的成功率也更高，为什么秽神要把三湖周边城镇的人类全给弄死，当做这些怪物的养料呢？ 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现在，看到湖下这些巨物，李双全就更觉得奇怪了。 他能感觉到，这些巨物距离秽傀就只有一念之差。它们只需要秽神的同意，就能成为秽神最忠实的仆从。 可秽神没有这么做。 似乎三湖这只秽神养这些怪物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或者说不只是培养秽傀。 看着这些不断在湖水深处徘徊的巨物，李双全甚至隐隐有种感觉—— 这些巨物，似乎像是护卫一样。 就好像，它们在保护着湖底最深处的秽神。 边这样想着，李双全边走向了更为黑暗的湖底。 到此，他是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里的水已经彻底变成了墨水一般。 寂静，沉闷，冰冷，黑暗，绝望，用这些词来形容这湖底简直再适合不过。 “我本想看看那所谓的三头白蛇到底长什么样，可惜什么都看不到。” 湖边宅子里，李双全对曲如意说道。 曲如意有点遗憾，却也不免有些纳闷的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三湖的秽神那么怂呀。” “又是不敢随便放陈平他们走，又是不敢随便在禹城杀了陈平他们，照你说的，它还给自己搞了好多保镖，甚至把自己全都藏在了漆黑的水里。” “它好歹也是个秽神啊，就不能狂一点吗？它在怕什么呀？” “别的也就算了，在湖里搞那么多巨大的怪物，还把湖底染得一片黑，它是怕有人钻进湖底杀它吗？开什么玩笑，这湖这么深，谁有这个本事呀。” “恐怕就算是你，被看姐和何大哥加起来都难。” 曲如意随口说道：“总不能这秽神占了那白蛇后，发现白蛇的三个脑袋各有各的想法，它只占了一个脑袋，怕被另外两个脑袋围攻？” 她本来是随口一说。 可这话说完，她和李双全都呆住了。 因为，假如真是这样，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不敢轻易动用秽神的能力来杀陈平等人，是因为它要用秽神力量对付另外两个头。 用三湖周围的镇民养出满湖的怪物是为了抗衡另外两个头，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不敢对禹城直接出手，没法在禹城动用洞府和雾气的力量，是因为禹城是三湖交界之处，另外两个头也能使用洞府的能力影响它。 “如果我们真的猜的没错，那三湖下的秽神现在正和另外两颗蛇头僵持着。” 曲如意眼睛亮亮的：“那我们只要知道陈平他们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让秽神如此惧怕，加以利用，就能打破它们之间的僵局，让另外两颗蛇头占上风！” 李双全点点头。 “不过这说到底也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三湖水是相通的，另外两个湖的湖底深处也一片漆黑，也有巨兽徘徊，所以我也没法得知那两个湖的情况到底如何。” “但就算抛开这个猜测，其实我们现在的目标也很明确。” “第一，去崔家寻找关于崔苒的线索，如果能找到当初崔苒吹奏的那枚骨哨，破开湖水，我们就能看到湖底的景象。” “第二，寻找陈平他们身上的特殊之处，看看秽神到底在怕什么。但我觉得，他们身上的特殊之处，应该也跟崔家有关系。” 陈平和陈安见过崔苒，阿兰认识崔颜，只是还不知道阿虎和阿浪跟崔家有没有什么交际。 曲如意点点头：“所以今天晚上，咱们肯定要去崔家走一趟了！” “不过，既然秽神很可能要顾忌另外两个蛇头，无法在禹城干扰咱们，那李大少卿，要不咱晚上来个暴力点的？” 见曲如意似乎很期待，李双全耸耸肩。 “随你。” 第83章 呼风唤雨？欲盖弥彰！ 七月三十一。 夜。 李双全踏着幽深的夜色，走进了禹城。 哪怕夜色已深，禹城街道上的百姓仍旧不少。 不同的是，今晚的他们，比起昨晚甚至今天白天时，都显得更为谨慎警惕。 他们在街道上巡逻着，一圈又一圈，就像是一个个卫兵。 李双全知道，这是崔府的人下的命令。 他并不在意，就这样从那些长相诡异的百姓中穿行而过。 那些百姓现在看上去都有点迟钝，直到李双全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才后知后觉，刚刚路过了一个“外乡人”。 “外乡人……” “大人说，不喜欢外乡人。” “大人说要把外乡人赶走。” “外乡人，赶走！” 百姓们口中含糊不清的叫嚷着，朝着李双全追来。 可李双全的脚步仍旧不紧不慢。 他就像是风，一阵悠扬却又轻灵的风。 没人抓得到，没人碰得到。 以至于当李双全来到崔府大门前时，后面已经拥挤地追逐了一堆百姓。 那一张张鱼头怪脸嚎叫着，一只只长蹼巨手挥舞着，月色下，这座禹城仿佛成了怪物的乐园。 李双全没管围过来的那些百姓，只是看了眼崔府的大门。 此时，已经有一大片水母从崔府内汹涌地爬行出来，扑向了李双全。 他身后，那些百姓也纷纷袭来，将他包围。 李双全轻笑， 抽出了剑。 既然曲如意想看点暴力的。 那他就来点暴力的！ 剑起，剑落，黑色的血液在剑上流淌，又很快被更多的黑色血液冲刷而下。 漆黑的城，漆黑的夜，漆黑的人和怪物，绽放着漆黑的血花。 唯有血花正中，是冰寒闪烁的剑光！ 李双全出手干脆利落。 他并不在乎自己杀的到底是禹城的百姓还是水母。 且不论这些人很快就会被曲如意“复活”。 就算不会复活，按照李双全原本的性格，也不会心慈手软。 他从不关心这些百姓无辜不无辜，不在乎他剑上沾的血到底干净不干净。 反正这里是楚国，这里的一切与他无关，他不需要抱有善意，也不需要抱有怜悯。 当然，这是他原本的想法。 现在，他的念头有了小小的改变。 正想着，李双全见崔府大门敞开。 无数水母从中呼啸汹涌而出，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一身道袍，显然就是楚王派来禹城的天师。 崔府前满地的鲜血，任谁看都知道来者不善。 天师也没犹豫，拔出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一棵水草一般的黑色植物从他喉头的伤口处拼命地钻了出来，接着他的脑袋被硬生生的挤掉，无数水草以他的脖子为根基，蜂拥而出。 那一根根泛着深黑色油光，沾染着鲜血的水草疯狂生长蔓延着，短短片刻，就已经生长到了恐怖的十米多高。 本来豪华大气的崔府此时都显得无比渺小，李双全站在这巨大的水草面前，更是卑微如蝼蚁。 那些还活着的禹城百姓一见到这一株株巨大的水草遮天蔽月，似乎都忘了要追捕李双全。 他们就跟见到了神明一般，弯下膝盖，跪在地上，不断地磕着头。 “这么大个儿的秽傀，还真是少见。” 看着面前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水草，李双全也挑挑眉。 而此时，那一根根巨大的水草忽然开始狂乱的抖动，接着狂暴的朝着李双全砸了下来。 李双全脚下一动先闪开了一击，那片看上去柔软的水草叶片就这样砸在了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不仅将那里的地面砸地龟裂，就连后面的一片房屋都被轰塌。 李双全也是此时才看清，这东西虽然长得像是一根根巨型水草，但实际上也是由血肉组成。 秽傀的实力往往跟秽神相关，汾城的秽神比较拉胯，那里的老天师也就弱到能被曲如意随便拿捏。 到了龙牙关，那里的秽神强大且善于玩弄人心，秽傀的能力也就很诡异，很棘手。 再看禹城的秽傀，不论是体积，力量，还是身上散发的污秽之气，都要远胜过之前那两只秽傀。 足可见它的主人，禹城的秽神有多么强大。 可就是这样强大的秽神，却还表现得处处小心谨慎。 它所忌惮的敌人，又得多强？ 李双全越发觉得，曲如意的猜想或许真没错。 不过现在想太多也没用，因为此时，这水草般的秽傀还在不断地对李双全发动着攻击。 纵身一跃跳到一根就要砸到他的“水草叶片”上，李双全沿着叶片一路疾驰向上。 那水草立刻疯狂地甩动了起来，似乎想将李双全给甩下。 可李双全却一剑刺进了那叶片的血肉之中，将自己固定在上面。 接连的甩动并没有将李双全甩飞，相反，李双全单手掐诀口中念咒，竟是在刺进血肉的长剑之上，引出了一道火焰。 李双全本来觉得这玩意儿长得这么像植物，应当怕火才是。 最开始那火焰也确实灼烧了一阵，让这巨型水草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声——也不知道哪儿是它的发声器官。 但很快，这水草的血肉上就泛起了一阵阵潮湿的黑水，不仅将火焰给灭掉，那黑水还像是有生命一般，往李双全的身上涌去。 李双全立刻将剑抽出，自己从高空落下避开黑水。 眼看着就要坠落地面，李双全随意从箱笼一掏，便取了一只钩爪出来。 飞索脱手而出，钩爪立刻又扣进了水草一片血肉之上。 他自己用力一荡，再度荡至高空，接着稳稳地落在了一片水草的叶片之上，再度抽剑斩下。 李双全从不觉得以小体型面对大体型的敌人是一件多痛苦的事，反而他一直觉得该痛苦的是敌人。 虽然他以前很少见这么大的秽傀，但比这更大的秽神他可见过。 更大的体型就代表着更大的受击体积和更迟缓的动作，以及更多的攻击死角。 他就这样在这株诡异的巨型水草的叶片上腾挪着，他将剑上附火，即便火焰很快会黑水被熄灭，但火焰留下的伤口，却不是短时间能愈合的。 那水草显然处于了下风，它开始更为暴躁，更为癫狂，更为疯魔。 李双全知道，这并非只是因为这秽傀在生气，在愤怒，更是因为它在急切。 秽傀无法长期呆在人世间，没有祭品为引，它很快就要回到小苍天去。 所以，它想速战速决。 忽然，李双全听到那庞大的水草中又传出了一声嘶鸣。 那声音飘荡的极远，接着，他便听到禹城周围翻涌的潮声。 他踩在高昂的水草之上朝四面看去，竟见到围着禹城的三湖竟齐齐涨起了潮！ 漆黑的潮水如同万匹烈马狂奔，百尺的浪头轰然拍下，无可阻拦的摧毁了码头，淹没了城墙，灌入了禹城！ 瞬间，整座禹城里泛起了大水，天空中也开始暴雨瓢泼！ 黑云遮蔽了月色，狂猛的风呼啸着，将这七月最后一天，吹得冷若极冬！ 大雨和潮水狂暴的摧毁着禹城，可那些被淹没的禹城百姓，却疯狂的欢呼着，高声歌颂着他们伟大的“湖神”。 召来这样恐怖的大洪水，显然正是这秽傀的特殊能力。 可让李双全奇怪的是，这能力似乎也耗尽了这秽傀仅剩的力量。 那巨大的血肉水草就这样突然消失，没了落脚点的李双全也在暴雨中从高空跌下，狠狠地摔进了淹没禹城的大水中。 这对李双全而言自然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这也正是让李双全觉得奇怪的。 这只秽傀的能力不可谓不强大，这样的天灾随意就能摧毁一座城市。 可是它应该明白，这样的洪水对他这种强者而言，并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甚至召来大水，还让秽傀自己失去了战斗力，被迫回到了小苍天。 这只秽傀，不知道这一点吗？ 李双全看向了那同样被淹没的崔府，却很快明白了过来。 那秽傀的目的，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用这样的洪水和暴雨战胜他。 而是为了淹没崔府，遮掩他想要去崔府探寻的内幕。 “……欲盖弥彰。” 水中，李双全心里默念一声。 这秽傀越是这么做，不就越说明崔府里，确实有秽神不敢让外人看到的东西吗？ 第84章 眼睛 “但是如果崔府里真有什么秽神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东西，那它早点毁掉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留着？” 七月三十一，上午。 重置时间后的曲如意疑惑地问道。 “反正如果我要有个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我肯定就给它毁掉，这样才能确保不会被别人找到。” 李双全看看曲如意：“那我举个例子，如果你的秘密是你的孩子，或者你的家人呢？” “你也会把他们毁掉吗？你下得去手吗？” 曲如意哽了一下。 可她随后又说道：“可崔府又不可能有秽神的家人——而且秽神就不可能有家人。” “不一定是秽神下不去手，而是那它附身的白蛇下不去手，”李双全说道，“就像是在龙牙关时，那里的秽神想对何苍厄动手，展被看就暂时恢复了神智一样。” “或者崔府里有什么秽神看重的东西，龙牙关的秽神不也对你下不去杀手吗？” 曲如意理解了一些，但她也更好奇了。 到底崔府里有些什么，能让那白蛇或者秽神这么上心？ 若说是崔苒，可崔苒不是已经死了好些年了吗？ “暴力的肯定是来不了了，不然还是会重蹈覆辙。想知道崔府里到底有什么，只能悄无声息的潜入，至少不能惊动那位天师。”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挠挠头：“话虽如此，可那满院子的水母怎么办？” 崔家最麻烦的其实就是那满院子的水母，那些怪异的水母实力不强，连曲如意都能杀几只，可数量实在太多了。 而且他们在崔府里杀一只水母，满院子的水母都得闹腾起来，到时候肯定还是得惊动崔府里的天师。 曲如意思考了一会儿。 她忽然想起了七月三十那晚在禹王塔上时的情形。 当时好多水母都被她和阿兰吸引到了禹王塔那里，虽然当时没太有空往崔府内看，但用脚想也知道，当时崔府里的水母肯定会少很多。 “如果能再想办法，把那些水母都引出来就好了……” 曲如意喃喃说道。 “也许，这次得靠阿兰了。” …… “我？” 被曲如意叫来的阿兰一脸懵：“我能帮上什么忙，我怎么有办法把那些恶心的水母引出来？” “那个崔颜。” 曲如意望着阿兰：“还记得吗，当时崔颜来禹王塔时，禹王塔周围也围了很多跟随她的水母。” “那些水母很可能和崔颜脱不了关系，如果能再想办法把崔颜叫出来，说不定还能引出些水母来。” “但是我跟崔颜也不是很熟啊，我们只有小时候见过。” 阿兰有点为难：“而且崔颜不是说了，‘崔家人给百姓下令，封锁禹城，严密关注有没有今晚才进城的人’，我要是进城去，肯定也得被盯上。” 曲如意在叫阿兰之前，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计划。 她神秘一笑，轻声道：“所以我们不能轻易进城去，而是要找一个禹城里的人，替我们给崔颜传话。” “可禹城人都听崔家的……” “总有傻子，不是吗？” 傻子？ 阿兰还是有点不理解。 直到…… “小妹，又见面了。” 傍晚，阿兰站在禹城外，望着带着几条鱼回来的哥哥，韩岩。 韩岩先是兴奋地跟阿兰打着招呼，又左右看看，疑惑道：“湖神大人的那位贵宾呢？怎么不见她？” 阿兰轻咳一声，眼睛悄悄往一旁的大石头后瞥了一眼。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曲如意嘴里的傻子，竟然是她哥！ 最重要的是， 她觉得曲如意说得对……！ 见阿兰沉默，韩岩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一脸警惕地盯着阿兰：“小妹！昨天崔家传了湖神大人的旨意，说要严查所有昨晚之后才进城的人。” “你……你和那个女人，不会是湖神大人搜查的对象！” “当，当然不是！” 阿兰尽量挺了挺腰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自信：“非但我们不是搜查对象，甚至……嗯……甚至湖神大人都是为了我们，才要严查禹城的！” “其实是这样的，那个，我昨天领来的那位贵宾，本来是被一伙恶人给追杀的。是湖神大人救了她。” “那位贵宾是月泉镇的人，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来禹城看一看，所以湖神大人仁慈恩典，把她送来了禹城，给了她一天时间在禹城玩乐。” “可是那群恶人还活着呢，他们也在禹城，湖神大人知道了，为了保护那位贵宾，才让你们严查禹城的。” 韩岩一双鱼眼用充满智慧的眼神看着阿兰，嘴角流淌着哈喇子。 阿兰被看得有点心虚。 她正琢磨着还有没有什么可以糊弄这个哥哥的话，忽然看到有个大布包从天而降，啪的一声摔在了韩岩和她面前。 那布包散开，里面是一大堆长相猎奇的怪鱼。 阿兰人都傻了。 她愕然的向了大石头，看到曲如意从石头后面伸出了根大拇指。 好，看来这是她的手笔。 韩岩被这一包突如其来的怪鱼吓得一激灵，阿兰赶紧借题发挥，继续忽悠道： “哥，看到没有！这是我帮助秽神……湖神大人，湖神大人给我的奖励！” “我就问你，你这辈子见过天上往下掉鱼吗？” 韩岩愣愣地摇摇头，两根须子抽在自己的脸上，啪啪的响。 “就是啊，这就是湖神大人的馈赠！你不信我，还不信湖神大人给我的鱼？” “你质疑我一次两次，湖神大人不会放在心上，可你要是现在还怀疑我，那就不礼貌了，湖神大人可是会生气的！” 一听这话，韩岩又赶紧跪在地上，嘴里一边念着“湖神大人恕罪”，一边邦邦磕头。 阿兰松了口气，扶起韩岩后说道：“哥，这一袋子鱼你拿回家，你和咱娘吃去。我反正一会儿就得回湖神大人那里了，我也吃不上了。” “不过我在临走前还有个事想让你帮忙，你要是帮的好呢，我回头就在湖神大人那里给你美言几句，把你也接走！” 虽然禹城其他人被作祟，变成这种怪鱼后，看上去多少也有点呆傻。 但韩岩不一样。 他傻得厉害。 阿兰这么一忽悠，他眼睛都开始放光了。 嘴里乌里乌涂的冒了半天泡泡后，韩岩激动地说道：“好小妹！你想让哥哥帮你做啥，哥哥都帮你！” 阿兰说道：“实际上，我和崔家的那位崔颜小姐关系很好，你就去崔家说一声，说我韩兰就要走了，有些话想对她说，今晚在禹王塔等她，不见到她就不走。” “崔家……” 一听崔家，韩岩似乎又有点怕了。 可阿兰又提了两句“在湖神大人那里美言”之后，韩岩似乎鼓起了勇气。 “那，那行，反正只是传个话！她要是不来可不怪哥哥我啊！” 说完，韩岩就抱起地上那一包鱼，往禹城跑去了。 见他走远，曲如意和阿虎阿浪陈平才从石头后面出来。 那一包怪鱼都是曲如意让这三人冒险去抓的。 “谢谢你们了，这样一来，只要等晚上就行了。” 曲如意笑眯眯地说道。 阿兰还是觉得有点不太行：“我真跟崔颜没太大交情，她真的会来吗？” 曲如意拍拍她的肩头：“别担心，她会的。” “秽神现在巴不得我们离开禹城，它肯定会想尽办法催我们离开。而昨晚崔颜去了禹王塔，也证明禹王塔在她的可活动的安全范围之内。” “咱们选了一个她很安全的地方和她见面，她有什么理由不来？” 曲如意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她心里也一点都不确定。 不过，就算这个计划失败了，她给自己来一剑就是了。 她有的是机会试错，有的是时间耗下去。 晚上，恢复了身体的李双全带着曲如意和阿兰潜入了禹城，登上了禹王塔。 曲如意和阿兰在塔上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阶梯处，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蒙着眼的女人莲步轻移，走到了两人的身前，微微欠身。 “久等了。” 曲如意的眼神稍稍往窗外瞥了瞥，果然看到有不少水母攀附到了禹王塔上，将禹王塔给包围。 计划，成功了。 而此时，崔府内。 望着府内少了大半的水母，李双全将一张今晚提前画好的符箓贴在了靴子上，接着悄然落进院中。 有了那张准备好的符箓，只要他不是主动碰到那些水母，那些水母基本都不会发现他。 唯一的问题就是，崔府太大了。 就算他不会被发现，想一晚上在崔府搜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也着实不是一件易事。 所以他先将目标，锁定在了崔颜的住处。 悄然走进了崔颜的小院，李双全正想推门进去，忽然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秽力从一旁杂物间一样的房中传来。 他犹豫了一下，转而走到了那杂物间门前，轻轻伸手，推开了崔颜小院里这间不起眼的小屋。 可当他看向屋内时，他的脸色，也不由得一变。 因为在这间小屋内，赫然堆叠着满满一屋子的女子的“尸体”。 最重要的是，这些女子，长的都和那崔颜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们的眼睛上没有蒙着黑纱。 甚至她们，全都没有眼睛。 这些和崔颜长得一样的女人，都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她们的眼球被挖走，而且…… 李双全又转头，看向了这杂物间的另一个角落。 那里没有堆叠着女子的尸体，而是放着一个大箱子。 箱子没有盖子，里面盛放的东西清晰可见。 眼球。 满满一箱子的眼球。 在箱子旁边有个小桌，桌上也摆放着几个眼球，和一盆血一般的红色颜料。 桌上的那几个眼球中，有些已经被这颜料染得通红。 还有一颗红色的眼球，已经被塞进了桌旁一具“崔颜”的眼眶中。 李双全皱着眉。 一模一样的容貌和身体，被抠走又染红的眼球，这是秽神做的，还是崔颜自己做的？ 它，亦或是她，到底想干什么？ 而另一边的禹王塔上，看着和阿兰聊着些禹城旧事的崔颜，曲如意的眼神越来越朦胧。 上次见崔颜时，她看得不太仔细。 可现在细看，崔颜的这张脸，她越看越觉得熟悉。 她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是梦里吗？ 她昨晚做了什么梦？ 曲如意想了半天，最后想到的，仍旧只有梦境的碎片。 她只记得，她昨晚梦到了…… 红色的眼睛。 看着遮盖在崔颜眼睛上的黑纱，曲如意的手，不由自主的，轻轻的抬了起来。 “姑娘，有事吗？” 崔颜忽然偏头，看向了曲如意。 曲如意一副想做坏事被发现的模样，尴尬的笑笑后，手慢慢放下。 可下一秒，她猛地起身，直接抓住了崔颜脸上的黑纱，一把扯下！ 瞬间，禹王塔外的水母蜂拥而至，如潮水般瞬间将她和阿兰淹没。 但，被水母吞噬的曲如意没有尖叫，甚至没有害怕。 她在笑。 她望着崔颜黑纱后面的眼睛，脸上露出了止不住的笑。 因为那崔颜的一双眼睛，正如她预料的一样—— ——是血一般的红色！ 第85章 至关重要的线索 “抱歉，我有点冲动了。” 七月三十一。 湖边宅邸。 曲如意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李双全说道。 其实她并不需要急着出手拿下崔颜眼睛上的黑纱，因为她心里也知道，一旦这样做了，她就肯定会死。 不如等这一天快结束，或者崔颜打算离开时再动手，还能给李双全多一点搜寻崔府的机会。 但她忍不住。 真的忍不住。 当她在心中，把崔颜和她梦里那位骷髅幻化的女子形象重合后，她越发觉得这两人就是一个人。 越发有一种看看崔颜眼睛的冲动——因为她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双红色眼睛。 当一个人迫切想去完成一件事时，即便明知后果，也会克制不住。 这便是冲动。 “没事，反正已经掌握了进入崔府的办法，大不了再来一次就是了。” 李双全并不在意：“我倒是很好奇，什么东西能让你这么冲动。” “眼睛。” 曲如意说道。 她告诉李双全，在禹王塔内，她扯下了崔颜脸上的黑纱，看到了崔颜那一双红色的眼睛，和她七月三十晚上梦中的一模一样。 李双全一听，也挑了挑眉。 “红色的眼睛……我在崔府也见到了，而且就是在崔颜的小院里。” “崔颜的院子里有个杂物间，里面满是和崔颜长得一样的‘尸体’，那些尸体的眼球都被挖了出来。” “杂物间内还有一份红色的染料，有些眼球被染红，然后塞回了‘尸体’内。” 曲如意听得有点头皮发麻。 对于挖眼球之类的，她其实还不是很害怕，死得多了，对恐怖的抵抗力也就高了。 真正让她觉得有点心悸的，是李双全说的，那一屋子和崔颜长得一样的“尸体”。 就算是双胞胎，也未必长得完全相像，那些所谓一模一样的尸体是怎么来的？又是做什么的？ “……所以其实，我和阿兰昨晚见得崔颜，也未必是真正的崔颜？” 曲如意喃喃道。 她们看到的那个崔颜，很可能也只是那些尸体中的其中一个。 李双全点点头：“真正的‘崔颜’或许已经不存在了，但真正让我觉得好奇的是，‘崔颜’这个人对于秽神来说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崔家人很多，为什么秽神要选‘崔颜’，又为什么要创造出这么多‘崔颜’，甚至还都要给她们换上红色的眼球？” 曲如意沉吟片刻后，叫来了阿兰。 这次她没急着跟阿兰说引出崔颜的计划，而是问阿兰道：“阿兰，你知不知道，崔颜和湖神，也就是白蛇有什么关系吗？” 阿兰摇头道：“怎么可能有关系。” “崔颜是大家小姐，又不是我们这些船家子弟，她本就很少来湖上。而且不等她长大，秽神就出现了。” 曲如意敲了敲脑袋。 见她一脸愁容，阿兰觉得崔颜身上肯定有什么关键的线索。 她思索无果后，便拉着曲如意去找了陈平。 “我的消息肯定不如陈老爹灵通，与其问我，不如问问陈老爹。” 曲如意又问了问陈平，是否知道关于崔颜的一些情报。 起初陈平说的跟阿兰所说差不多，都说崔颜是大家闺秀，秽神降临时年纪又小，所以没什么印象。 但说到中途，陈平却似乎想起了什么。 “不过我记得，在三湖百姓们发现祭祀所谓的湖神，能换来‘好运’和‘荣华富贵’后，崔家人好像也加入了献祭。” “我老了，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有个大概的印象。我记得那年有几个崔家人抬着个木笼，笼子里关了个小女孩。” “崔家人把笼子扔进了湖里，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小女孩表现的特别抗拒。” “当时湖边的百姓都兴奋的笑着，献祭自己的家人，甚至献祭自己。唯独那个小女孩，即便被关在笼子里还在不断挣扎，嘴里还喊着……” “【放我出去，它不是湖神！】” “她跟周围人反差极大，也正是因为听到她喊这句话，我才留意到了她。 “但可惜，我没有能力把她救下来。”” 陈平说着又摇头道：“至于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崔颜，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之前也没见过崔颜，而且从那之后，崔家就特别封闭，再没有消息传出来过。” 曲如意坐在陈平和阿兰对面，脑海中一阵激荡。 因为陈平刚刚说的那句话，说的那个场景，她也梦到过！ 现在陈平一说，她也立刻想起了那个被她遗忘的梦。 她想起那个梦中狂欢一般的三湖百姓，想起了那个笼子，想起了她在湖水中冰冷的下坠，被怪物疯狂的撕咬，以及…… 湖底那颗巨大的白蛇，那悲伤的眼神！ 曲如意觉得她现在仿佛抓住了一根线，一根由她的梦境牵引串连的线。 而这根线的尽头，连接的就是真相。 只是现在，她还看不到线另一头的模样。 因为这条线上，现在还缠绕着许多她目前没解开的死结。 “……陈老爷子，那你能不能回想一下，当时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女孩，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曲如意想了想后，问陈平道。 因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梦里笼中的那个小姑娘的眼睛是正常的。 “眼睛？眼睛就是正常的颜色。” 陈平也这样说道。 他捋捋胡子：“虽然我记性不太好了，可如果她眼睛真的颜色很特别，我肯定也会有印象才对。” 曲如意吐出口气。 那还是不对。 如果崔颜本身的眼睛是正常的，染红的眼球又是为了什么？ 刚刚抓住的线。仿佛又要断掉。 可就在此时，陈平忽然又开口。 “说起眼睛的颜色，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我小时候不是见过崔苒吗，那之后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崔苒的情况，得知这位崔家女家主，很久以前是身患怪病的。” “据说崔苒刚出生时，眼睛是红色的，家里也把她视为不祥之兆，可崔苒自幼聪慧，甚至对于经营家族产业有独到手段，所以即便她眼睛诡异，仍旧在崔家占有一席之地。” “等到她二十多岁时，她的眼睛突然又恢复正常了，这下她在崔家的地位自然更高，慢慢独掌大权，成了崔家的女家主。” 陈平讲述完这段在他看来都格外久远的往事后叹了口气。 “这都是距离现在将近百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貌似禹城都才盖起来没多久，除了我这样的老家伙，或许都没几个人知道这种事了。” 他在那里感慨物是人非。 而曲如意，则抬头看向了其他人看不到的李双全。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是同样的惊异之色。 那本要断掉的线，在此时，又重新延伸开来！ 第86章 画像 七月三十一，夜。 当崔颜又一次带着水母去往禹王塔，李双全便又趁机潜入了崔府。 这次他没有再进入杂物间，而是进到了崔颜的房间里。 崔颜的房间，透着一股干净的脏乱。 干净与脏乱，这两个矛盾的词放在这里却一点都不显得违和。 崔颜的房间看上去并不像是个成年女性会住的房间，更像是个十一二岁甚至更小的小姑娘住的闺房。 屋内的陈设摆放的整整齐齐，看上去房间的主人似乎非常细心。 可是，这整齐的房屋内却落满了灰尘。 ——就连灰尘都是整整齐齐的。 整个房间的尘埃，都仿佛是相同的厚度。 这是一种脏乱的整洁，是一抹干净的灰色。 李双全皱着眉。 不对。 他亲眼看到崔颜离开这个房间，就算这个崔颜不是活人，只要她是从这个满是灰尘的房间里走出来的，地上的灰尘就应该留下痕迹才是。 又是洞府吗？ 可李双全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虽然秽神现在能控制洞府了，但它显然不敢在禹城使用洞府和雾气这种力量，不然它早就出手把陈平等人给弄死了。 而且依照陈平所说，秽神应该也是今年七月十五后才学会掌控白蛇的洞府的。 这间屋内的灰尘，却明显不是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能堆积起来的。 “有机关，或是密道吗……老和洞府打交道，都忘了这个了。” 地面上没有哪怕一个脚印，说明假如有机关或者密道，要么就是在距离门口极近的地方，要么…… 李双全抬头。 就是在头顶。 脚尖轻点地面，他一跃上了房梁。 只是半空中他身形一晃，忽然又落了下来。 因为，在这看似正常的房梁上，竟也趴着不知多少水母。 幸好他提前在靴子上贴了匿气和轻身的符箓，这才没有被水母发现。 李双全此时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些水母感到焦躁。 因为趴在房梁上的这些水母完全证实了，这房梁之上有问题。 这证明他找的方向是对的。 只是，想要在完全不惊动这些水母的情况下从房梁上找到机关或者密道，显然也并非易事。 李双全一手掐诀，一手取出数张符箓。 一张张符箓在他手中凭空飞起，又瞬间开始燃烧。 那些水母自然注意到了房间中升腾起的火苗，它们开始暴躁，开始疯狂的蠕动，开始一只只的掉落下来。 【此间清净地，秽祟莫可知】 李双全一声低喝，那些燃烧着的符咒瞬间向四周扩散，将崔颜的房间尽数包裹在了其中。 借着，李双全随手一挥，房间中的水母竟都开始燃烧了起来。 只是，若是从房间外面看，根本看不出这房间内有半点火光。 这是李双全以秘法，暂时隔绝了崔颜这间屋子与外界之间的连接。 这样不论他在这间房中做些什么，外人都不会发现他。 但这秘法持续的时间很短，最大能覆盖的范围也就是这屋子附近。 他动作必须要快。 待到房中的水母全都被烧成青烟，李双全跃上房梁，接着单手结剑指，朝前一挥。 眼前的房梁顿时疯狂的震颤了起来，时间有限，李双全没心思慢慢寻找机关和密道在哪儿，他选择用点暴力手段。 震颤的房梁不断传来咔咔的断裂声响，李双全闭上眼睛，一边听着声音中的虚实变化，一边不断加剧着力道，让房梁的震颤更为明显。 当他听到房梁西侧传来一声突兀又明显的机括声音后，他手指一弹，一道气劲朝着那里轰去。 只听咔嚓一声，那里的房梁顿时断裂，与此同时，房门处的一块地砖也随之爆碎开来，露出下面一条暗道。 李双全立刻跳进暗道之中，那暗道下面连接着的，是一间规模颇大的地下室。 虽然现在禹城也好，崔家也好，几乎都没人掌灯，城里漆黑一片。 但这地下室却诡异的燃烧着烛火。 李双全认得出来，那应当是一种长明灯，造价不菲。 在烛光的照耀下，地下室内的一切清晰可见。 最先映入李双全眼帘的，便是一个个模样诡异的人类。 这些人类都是昏迷着的躺在地上的，她们皮肤上长有鳞片，有点像禹城里那些变异的百姓。 不过她们都是孩子，而且都是女性。 另外，虽然这些孩子皮肤出现了被秽神作祟后的变异迹象，但她们的脸却不像禹城百姓那样变得如怪物般丑陋。 她们的容貌都很正常，甚至可以说很漂亮。 但， 也很一致。 是的，一致。 这些孩子的模样竟然都和崔颜，和崔颜杂物间里那一堆尸体差不多。 有些较小的孩子长得还没有那么像，但能看出来，她们也在往崔颜的那个方向变化。 而在这些孩子旁边，还有一座巨大的水潭。 水潭里都是跟三湖湖底一样的黑水，而在黑水中，似乎漂浮着一个个鱼卵般的白色颗粒。 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李双全的心中已经有了推测。 这水潭里有浓郁的秽力，那些鱼卵一般的白色颗粒中则有着和旁边那些小孩类似的气息。 这些和崔颜差不多的孩子，恐怕就是从这水潭中孵化出来的。 只是不知道秽神是用了什么法门，让这些孩子最后都长得一模一样。 而这些孩子长大后的归宿，应该也就是崔颜的杂物间。 “……造出这么多长相相同的人，它到底想干什么？” 李双全皱着眉，又看向了地下室的其他地方。 在这些孩子的对面，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桌子。 桌上的烛火更为明亮，似乎这是什么人专门用来读书的地方。 桌子上也正堆叠着厚厚的书籍，角落还垒着如小山一般的画卷画轴。 那些书籍看上去都很古旧，很有年头了。 李双全上前，看向了那些古旧的书籍。 桌上正好有本书是翻开的。 【禹城初建数十载，城中虽有铺户，却皆为业余，非术业专攻。似方泽酒楼，庖厨为渔民转业，跑堂乃市井流民，账房只识加减，错漏百出。如此酒楼何以长久？崔氏若发展，应当……】 让李双全意外的是，这些古旧的书籍，看上去竟只是普普通通的手记。 就像桌上翻开的这册，写的似乎是崔家最开始想要在禹城发展的计划。 他又看了看其他的那些书籍，也都是类似的手记笔记。 写的不是崔家的账目，便是些食谱、菜谱、药方，亦或是绘画的技巧，染布织布的法子等等。 会来这么一间神秘又诡异的地下室的人，竟然只是在此看这些有助于崔家发展经济的致富手册？ 崔家人还用得着看这些？ 现在禹城不已经是崔家的了吗？ 可李双全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这些手记和笔记的字迹，都是一模一样的。 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而且这些手记记录的全都是禹城刚刚建城几十年后的事情，距离现在很是久远。 “这些，都是崔苒写的。” 李双全下了判断。 可他更觉得奇怪。 因为这些手记上都没有落灰，说明最近崔颜翻阅过它们。 崔颜现在都快被秽神改造成秽傀了，她天天还翻看这些崔苒写的手记做什么呢？ 崔颜，崔苒，红色眼球…… 李双全忽然想到了什么，将书桌角落堆叠着的一摞画轴全都拿过来展开。 这些画卷自然也都是出自崔苒之手。 其中有崔苒画的山水，也有崔苒为他人画的像。 在李双全翻找时，地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恐怖的吼叫声。 毫无疑问，李双全在地面上布置的术法已经到了时限。 他，已经暴露了。 无数的水母开始涌向了地下室，同时还有很多比那些怪鱼长得更为恐怖的崔府家丁，也一并冲了进来。 它们口中咆哮着袭向李双全，而李双全却理都没理它们。 因为现在，他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崔苒为她自己画的像。 画中的崔苒带笑，笑容嫣然美丽，清雅无暇。 却正与那崔颜，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李双全长出口气。 果然，与他所想的一样。 那一杂物间的尸体，这一地下室的孩童，秽神所做的这些，根本不是在创造“崔颜”。 而是在，创造崔苒！ 第87章 逼疯 七月三十一，夜。 禹王塔上。 曲如意表面上是在陪阿兰和崔颜聊天，实则眼神一直在往窗外飘。 在禹王塔的高处能看到崔府内的情形，虽然看得不太真切。 “也不知道李双全又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没。” 其实曲如意特羡慕李双全。 崔府埋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等待着他们发掘，可她却不能亲自参与其中，这实在是一种煎熬。 想着，曲如意又瞥了眼崔颜。 真不知道，这姑娘背后到底有什么故事。 如果陈老爷子的情报没错，那她在梦里看到的被关在笼子里的女孩就是崔颜。 可那时候的崔颜，眼睛却是正常的颜色。 还有那一屋子的尸体…… 曲如意觉得想的脑袋疼。 她要是有何苍厄的脑子就好了，肯定轻易就能猜出秽神到底想干什么，并且反过来设计坑秽神一把。 正这样想着，她忽然听到崔府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骇人的咆哮声。 曲如意一怔，立刻转头看去，果然看到崔府内的怪物正涌向崔颜的小院。 “看来你们的人被发现了。” 正坐在阿兰与曲如意对面的崔颜却不慌不忙，淡淡说道：“之前我还在想，你们叫我出来，是为了把我调开，还是为了杀我。现在看来，是前者。” “韩兰，我劝过你们了，离开禹城，别做多余的事，为什么不听呢？” “为什么，你们要忤逆湖神大人呢？” 崔颜虽然蒙着眼睛，但阿兰却感觉对方在死死地盯着她。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阴沉冰冷的眼神，夹带着几乎要将她吞没的彻骨恨意。 阿兰牙关有些打颤，一旁的曲如意却忽然抽出了剑。 但让阿兰骇然的是，曲如意这把剑并没有指向崔颜。 而是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既然事情败露了，我们也不打算活着离开了。” 曲如意面色平静的望着崔颜：“临死前我想和你做个交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哦？” 曲如意的做法似乎让崔颜也觉得有些意外。 她轻声问道：“你想怎么跟我做交易？你又凭什么跟我做交易？” “你是个将死之人，我现在就能杀了你，我为什么要和死人做交易？” “你能杀我，那你能杀她吗？” 曲如意眯着眼睛，嘴角轻挑：“你杀不掉阿兰，至少在这禹城中，你不敢杀她。” “包括你所谓的湖神大人，也不敢动她。” “……” 崔颜沉默了一会。 曲如意则继续道：“我帮你把她杀了，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你再把我杀了，我会把秘密带进坟墓里。” “有什么意义？” 崔颜反问道：“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追查三湖的事这么些天，也知道我肯定对抗不了所谓的湖神，肯定是必死无疑。” “但我临死前心中还有惑难解，想知道点真相，有问题吗？” “……” 崔颜又沉默片刻。 而一旁的阿兰则轻声道：“……曲姑娘，你不是认真的？” 现在剑可是架在她脖子上的，她才是最害怕的那一个。 曲如意也小声道：“怎么可能。” 崔颜忽然开口：“可以，我同意。” 曲如意一笑。 一剑，割了阿兰的喉咙。 阿兰就这样一脸不敢置信地倒在了血泊中。 崔颜虽然蒙着眼，但她似乎知晓发生的一切。 她缓缓道：“我没想到人类也能如此无情，你们不是朋友吗？” “就是因为是人类，所以才能为利益而无情。” 曲如意笑笑：“那我可要问问题了。” “请。” “陈平阿兰他们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他们在禹城时，你们不敢杀他们？” 其实仔细想想就觉得很奇怪，陈平等人也是半个月前才离开禹城被困在月泉镇的，在这之前那么多年，他们竟能一直安全的生活在这样诡异的禹城，这怎么想都不对劲。 甚至就算是陈平的弟弟，城主陈安，据陈平所说也是被禹城百姓骗到湖上杀掉的。 崔家现在的实力很强，不仅有那位天师，还有很多被作祟严重的崔家家丁、仆人，甚至禹城百姓全都听崔家指示。 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崔家和秽神还不敢在禹城内杀掉陈平等人？ 崔颜垂着头。 片刻后，她才说道：“抱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作为补偿，杀你时我会温柔一点。” “妈的！” 虽然曲如意也没想着崔颜一定会回答她，但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 而此时，禹王塔外的水母们已经从窗口蜂拥而来，将曲如意包裹在了其中…… …… “抱歉。” 七月三十一，早上。 曲如意找到了阿兰，上来就是一句道歉。 阿兰人都傻了。 “啊？你做什么了？为什么要道歉？” “没什么，你就当我做了个梦，梦里对你做了些不好的事情。” 听曲如意这么一说，阿兰的表情却变得更加怪异了。 “你，做梦梦到我了？” “是。” “还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 “嗯。” 阿兰忽然抱住了自己的前胸。 接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望着曲如意道：“曲姑娘，虽然我现在对你是没什么恶感了，但我也谈不上对你有多少好感！” “你最好不要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虽……虽然你人确实还不错……但那也不行！” 曲如意：“……” 她也懒得解释些什么了。 反正她道歉只图自己心安。 返回房间后，曲如意问李双全道：“崔颜的房中发现什么了吗？” “里面有间密室，那些‘崔颜’都是从密室中生长的。” “生长？” 曲如意觉得这个词不太对劲。 李双全把密室里那座水潭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曲如意不由倒抽凉气：“它这是在创造人类吗？这不真跟传说中的神仙差不多了？” “秽神能沾个神字，有些神的本领也正常。” 李双全倒是不怎么为此感到意外：“而且密室的重头戏并不在那座水潭。” “我在密室里发现了很多书籍，都是崔苒留下的手记，是崔颜在阅读它们。” “同时，我还找到了一张画像，是崔苒的自画像。而那画中的崔苒……与崔颜有着八分的相似。” 曲如意短暂的愣了愣后，便理解了李双全的意思。 “红色眼球，阅读崔苒的笔记，类似的容貌。所以说秽神其实是在试着创造出崔苒吗？” “嗯。毕竟都是崔家人，崔颜的长相与崔苒相似，这种情况虽然很罕见，但并非不可能。秽神发现崔颜长得像崔苒，所以开始以崔颜为模板创造胚胎，在密室中养成一个又一个人。” “我在密室里稍微研究了一下，那些胚胎的生长速度很快，但存活率极低，在密室中生长到人类十几岁的模样时，绝大多数便会死掉。” “现在崔家的那个‘崔颜’应该是少数的幸存者，活下来的她被秽神控制，去阅读崔苒留下的笔记手记，模仿崔苒的言行，试图从‘崔颜’变成‘崔苒’。” 曲如意皱着眉。 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既然秽神已经在培养活着的‘崔颜’了，那杂物间里那些被挖掉眼睛的尸体又怎么解释，你不是说，那些尸体的眼球在被染红之后，又被塞回了尸体里吗。” “那满满一屋子的尸体绝对另有作用。” 李双全点点头，他也同意曲如意的想法。 两个人对视着，思索着那些尸体的用途。 想着想着，曲如意忽然记起了她之前做过的梦。 在她被关在木笼，被丢进湖里，被怪物撕咬的那个梦中。 她不断地朝着湖底坠落，而在湖底，她看到了白蛇悲伤的眼神。 白蛇，在为她而悲伤。 因为那时的“她”不是曲如意，而是崔颜。 而在白蛇的眼中，“她”也不是崔颜，而是崔苒。 白蛇，在为崔苒感到痛苦，感到悲伤。 “……我大概猜到那些尸体作用了。” 曲如意轻声说道。 但说话时，她的身体都在轻微颤抖。 因为这个猜想，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她望着李双全，声音轻缓又低沉地问道：“李双全，我……算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李双全一怔，旋即回道：“自然。” “那，”她浅浅吐出口气，“那倘若有人在你面前，把我一遍一遍，一遍一遍的杀掉。” “让怪物在你面前啃食我的尸体，让湖水浸泡我的血肉，让我在你面前坠落，你却什么都做不到。” “那你会怎样？” 李双全已经明白了曲如意的意思。 “大概……会疯。” “……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些被换上红色眼球，与崔苒长相相似的尸体的作用，” “很可能就是秽神，用来逼疯白蛇的……” 曲如意，轻轻说道。 第88章 狂浪滔天！ “白蛇的实力很强大，远比展被看，何苍厄，甚至是我都要强大。” “秽神看中了它的身体，想成为它的宿主，但它无法完全占据白蛇的身体，甚至它可能只占据了其中一个头。” “秽神获得了白蛇这颗头中的记忆，知道了白蛇对崔苒的感情，可它也知道，崔苒已死。” “没有完全控制白蛇的秽神，在禹城百姓一次献祭时，看到了崔家人扔下来的崔颜。” “那时崔颜很小，但已经跟当年的崔苒有了几分的相似。白蛇看到坠落的崔颜的尸体后精神出现了动摇，而秽神，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为了能够彻底摧毁白蛇的精神防线，秽神用了些禁忌秘法，造了很多‘崔颜’出来，但活下来的，或许只有一个。” “于是秽神一边让活着的崔颜学习以前崔苒的手记，模仿她的言行，试图将她培养成真正的‘崔苒’。” “一边时不时将那些和崔苒很像的尸体丢入湖中，以此刺激白蛇。” “就像是展被看看到何苍厄，会短暂脱离秽神的控制一样，或许最开始白蛇在看到那些尸体后也能挣脱秽神的控制。” “但，长此以往，循环往复，秽神一次次的将与崔苒相像的尸体丢入湖中，让白蛇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撕碎，” “白蛇心里的防线就会不断不断被击碎，它会变得越来越脆弱，变得越来越混乱，变得越来越容易被控制。” “至于那唯一一个活着的，正在被培养出崔苒的“崔颜”，或许是秽神用来牵制白蛇的最后一张底牌。毕竟活着的崔苒，比冰冷的尸体更真实。” 李双全和曲如意整理着目前得到的线索。 最后总结出的，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因为到现在为止，李双全和曲如意还没有直面过秽神，所以这一切完全只是他们二人的猜测。 但至少现在，这个猜测是成立的。 曲如意长长叹了口气。 她心里觉得特别压抑。 因为如果她们的猜想是正确的，那湖底的白蛇便早已被秽神用这种方法摧残了不知多少遍。 它或许已经麻木了，或许曾经心中最大的弱点，曾经的挚爱，如今已经变成了最恐惧的梦魇。 “我希望我们猜错了。” 她低声说道。 曲如意自认，拥有重生能力的她其实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看淡了生死。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很难想象那白蛇这些年遭受的到底是怎样的酷刑折磨。 她的情绪很是低沉，李双全看得心里别扭，却又无法安慰。 他只能转移话题道：“只是仍不知道陈平他们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为何秽神不敢在禹城动他们。” “不仅是陈平他们，还有陈安……貌似他们身上的共同点，就只有都见过白蛇，并且还保留着记忆？” 李双全这么一说，曲如意想起了之前她在禹王塔时问崔颜的那个问题。 同样，也想起了她给阿兰的那一剑。 她把塔上的事情跟李双全讲了讲，李双全听后，沉默了许久。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我们，其实可以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 “试试如果把陈平他们都杀了，会怎么样。” 曲如意闻言，面色复杂的看向了自己的佩剑。 杀一个阿兰，她其实都挺有负罪感的，不然也不至于专门找阿兰道歉，换自己心安。 李双全则又道：“这件事你不用去做，虽说他们还是会复活，但杀他们，也会影响你自己的心志。” “等晚上，我来。” …… 是夜。 今天曲如意没再让阿兰约崔颜去禹王塔。 她白天只是简单的在禹城周围逛了逛。 晚上，坐在那间破旧漏风的宅子里，阿虎热情的给曲如意端上了一碗菜汤。 “姑娘，现在禹城除了野菜野果，周围基本没什么能吃的东西了。只能将就一下了。” “对了，怎么不见那位道长？” 看着一脸憨笑的阿虎，曲如意把眼神移开，低声道：“他很快就会来。” 阿兰闻言，喝了口菜汤后说道：“曲姑娘，那位道长的实力那么强，不能直接对付那什么秽神吗？” 曲如意摇摇头。 看她沉默寡言，没什么兴致的样子，陈平低声问道：“怎么了曲姑娘，是禹城的状况太过严峻，还是你有什么别的心事？” “是啊，如果有事需要帮忙尽管和我们说，”阿浪一副大哥大的模样，“凡是你阿浪哥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 “……谢谢。” 曲如意轻声开口。 只是，她的话音才刚落。 一道剑光倏忽而至。 瞬间，鲜血染红了半边墙壁。 几人的尸体，就这样瞪大眼睛，倒在了曲如意的面前， 再无生机…… “这样，还算没什么痛苦。” 李双全收剑入鞘，低声道。 曲如意点点头。 他二人就坐在这一屋子的尸体前等待着。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曲如意忽然看到陈平等人的尸体上，竟飘起了淡淡的华光。 这些光芒飘飞向半空，最后，往禹城城内的方向飞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李双全立刻带着曲如意，往禹城而去。 跃上城墙后，两人便见到那光芒飞向了禹王塔内。 紧接着，围绕着禹城的三湖，都同时爆发了剧烈的震动。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湖底不断挣扎着，可过了片刻后，翠湖的震动竟然平息了。 但平息的，也只是翠湖的震动。 南三湖中的丹湖和靛湖还在猛烈震颤，湖水翻涌如潮，一道道龙卷随波而起，其中似乎还传来了一声声蛇一般的嘶鸣。 禹城中的百姓在震颤与嘶鸣中纷纷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他们捂着头惨叫着，挣扎着。 哀嚎声，遍布禹城。 这副人间惨剧还没持续多久，丹湖和靛湖内那些怪物竟都暴毙一般死在了波涛漩涡之中。 恶心的黑色血液布满了湖水，紧接着，两只巨蛇，竟从那湖水下猛然冲出！ 那是两条即便浑身沾满黑血，依旧能看出其洁白的巨大白蛇。 或者说，是两个白蛇的蛇头。 那两尊蛇首高高的仰着，冒出水面的身体甚至比禹城中最高的禹王塔还要高耸！ 蛇信吐息之间，巨响宛若雷霆，蛇眼睥睨之间，寒光胜似皎月。 这两尊蛇首，就仿若两座山岳，两尊天神一样！ 随后，它们齐齐一声嘶鸣，竟同时碾压着禹城，袭向了翠湖。 禹城瞬间被这两尊蛇首破坏的狼藉不堪，百姓们不知有多少被碾压成了肉泥，就连禹王塔都被掀翻。 李双全抱着曲如意跃到一尊蛇头之上，眼尖的曲如意指着禹王塔说道：“李双全，看那里！” 李双全望去，却见倒塌的禹王塔内，竟竖着一根巨大的白色骨杵。 那巨杵似乎本是充当禹王塔的支柱，如今塔倒，它才现出了真身。 “……那是，镇龙杵吗？” 曲如意喃喃道。 当初解决完龙牙关事件，在龙牙关暂住的那两天，展被看和何苍厄给曲如意讲了挺多龙牙关的事。 其中有些，就和龙牙关的惊龙鼓有关。 何苍厄说，惊龙鼓是大楚开国王君，在楚地灭恶兽梼杌，命人以梼杌骸骨与皮囊，所制。 而梼杌身体的其他部分，如骨头，头颅等等，也都被铸成了镇国重器，不过这些宝贝在哪里，大多都是王室密辛。 镇龙杵，便是其中之一。 现在，看到那根巨大的骨杵，曲如意从上面感受到了类似惊龙鼓的气息，她觉得这应该就是那镇龙杵了。 “原来如此，难怪曾经的南三湖洪涝频发不宜居住，后来却突然筑起了城，原来是楚国用镇龙杵，镇压了这湖中的三首巨蛇。” 李双全说道：“镇龙杵镇压的是这巨蛇的丹田之处，陈平他们身上的华光也并非飞往了禹王塔，而是飞往了这巨蛇被镇压的丹田。” “有些人只是溺水，但性命无虞，他们被巨蛇救起后便会被巨蛇抹去记忆。可有些孩子溺水后，失去了性命，巨蛇大概是不忍看他们早夭，便分出丹田命魂救回了他们的命，相当于续命。” “这些被注入命魂之人自然不会轻易忘掉巨蛇，而在他们死后，他们体内的命魂也会重新回到巨蛇体内。” “陈平阿兰他们都是被巨蛇用命魂救过的人，如果他们死在距离镇龙杵很近的禹城内，他们的命魂就会重新变成巨蛇的力量，这样秽神就更难压制住巨蛇的那两个头了。” “所以秽神希望他们死在禹城之外，哪怕是死在三湖之中，只要不离禹王塔太近，命魂都无法回归。” 曲如意却听得并不认真。 因为她的注意力，现在已经转移到了翠湖之上。 丹湖靛湖内两尊蛇首袭向翠湖，将翠湖搅动得云翻浪涌。 而翠湖之内，一尊巨蛇也猛地破浪而出，一头撞翻了丹湖中的蛇首。 只是，与丹湖靛湖的蛇首不同。 翠湖中的巨蛇，通体竟是比夜色更浑浊的浓黑色！ 黑色的鳞片上点缀着无数骸骨，一双蛇眼猩红如血，宛如悬在黑夜中的两轮血月。 更为诡异的是，它蛇口一张，口中吐出的却非蛇信，而是数百条巨大的蟒蛇！ 那些蟒蛇浑身腐烂，一条比一条畸形，一条比一条恶心骇人！ 它们疯狂的吐着蛇信，嘶嘶的声音密密麻麻，编织成一段令人头皮发麻的惊悚乐章。 三尊蛇首，两白一黑，竟就这样在禹城之上厮杀开来！ 禹城之内，除了那一根镇龙杵外，城内所有建筑全部被碾压，所有人无一幸免，都被碾成了齑粉。 在这样的巨兽狂袭之下，人类甚至比蝼蚁更难存活。 崔府那些水母也大片大片的被碾死。哪怕是那位天师变成了巨大的血肉水草，在那三条巨蛇面前仍显得那么卑微脆弱。 它甚至连参战的资格都没有，就被一尊白色蛇首，碾回了小苍天内。 李双全抱着曲如意，也无法在这些疯狂厮杀的蛇首上久站。 他们很快便被甩下，被甩进了已经涨潮，淹没了小半禹城的黑色湖水之中。 天空之中狂雷怒响，暴雨倾泻，有如天罚，三座湖的湖水因为三只巨兽的战斗翻涌不息，狂浪滔天！ 曲如意沉浮于腥臭的黑色湖水中， 意识，渐渐模糊。 第89章 做祂唯一的孩子 “咳咳咳……” 溺水后的痛苦，让苏醒的曲如意猛烈地咳嗽了好几声。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景象，却让她表情剧变。 她本以为她会溺死在湖水中，然后回到七月三十一日的清晨，回到湖边的宅邸中。 可现在…… 她两只手动了动，传来的却是清脆的铁链声。 她双手被铁链绑住，半吊了起来。 这里，显然不是湖边宅邸。 她看向四周，这似乎是一间密室。 密室内有长明灯，倒是能看清东西，她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书桌，和桌上摆放的书籍画卷等等。 再低头看去，曲如意发现自己正泡在一座满是黑水的水潭中。 水潭内还漂浮着密密麻麻的类似鱼卵般的白色物体。 最诡异的是，这其中有些鱼卵已经渐渐孵化了，但它们没变成鱼苗或是蝌蚪，而是隐隐变成了人类婴儿的模样…… 冰冷的潭水浸泡着她的双腿，让她两条腿几乎都已经没有知觉了。 而在水潭旁边，还站着不少年龄各异的“人类”，这些人的长相都和崔颜，或者说崔苒相差无多。 无疑，这里就是崔颜房间下的密室，之前李双全来过的地方。 只是，她为什么会被抓到这里？ 李双全呢？ 曲如意正想着，一声巨响忽然在她头顶炸开，接着她就感觉到地面又剧烈的颤动了起来。 强烈的晃动让被铁链吊住的曲如意先是荡起，又重重的砸在了后面的墙壁上，顿时让曲如意五脏六腑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没想到你这么脆弱。” 淡淡地声音忽然传来，还没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的曲如意猛然抬头，这才注意到，原来在那书桌后面，被书籍和画卷遮盖的地方，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崔颜？” 曲如意眯着眼睛，疼痛和寒冷让她现在意识不太清醒，眼神也比较模糊。 她只能大概看到是个女人坐在那里。 而且女人脸上没有蒙着黑纱，露出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女人正翻阅着桌上的手记，听到曲如意疑惑的声音，女人声音还是格外淡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崔颜。” “你想说你是崔苒吗？” “不，” 女人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曲如意的面前，“我谁都不是。” “我是父神大人的造物，是父神大人的孩子。” “我才不是崔颜或者崔苒，她们都只是卑微的人类。” “……确实，我们都是卑微人类，不像你，是个恶心的怪物。” 曲如意勉强笑笑：“可你这个怪物，不也得以卑微人类的身份生活，并且还要学习和模仿其他人类行事吗？” “那是因为父神需要我的帮助！只要能帮助父神，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女人说着，一双红色眼睛紧紧盯着曲如意：“而现在，父神大人又需要我新的帮助了。” “祂说，你是特殊的。祂说，让我把你带走，让我看好你。祂说，等祂凯旋，祂会享用你。” 说到这里，女人红色的眼睛中竟然流露出了情绪。 ——她很少有什么情绪，至少在曲如意跟她的几次接触中，她几乎看不到这位虚假的“崔颜”有过什么情绪。 可现在，她的眼中似乎燃烧着妒火，燃烧着恨意。 “为什么你是特殊的，为什么你能被父神大人看重！为什么祂不来享用我！” 她这样说着，表情就跟要杀了曲如意一样。 曲如意看了她半天。 最后发自真心地说道：“你有病？” 合着之前这货在外面以崔颜的面目出现时，那一副大家闺秀的表现全都是伪装的？ 这丫本体就是一个纯纯的偏激病娇？ 现在曲如意也大概理清楚都发生了些什么了。 面前这个崔颜，或者说这个自称是“父神大人的造物”的红眼病女人，受秽神的指示，趁乱把她给抓了过来。 秽神说她是特殊的，还说要享用她，应该跟龙牙关的那只死乌鸦一样，都是看上了她的什么什么天生污秽之体，打算当她的宿主。 曲如意觉得很头疼。 她这个倒霉体质到底有啥用啊，咋秽神一个个都这么喜欢呢？ 回头她多洗洗澡，能把这个倒霉体质给洗掉不？ 不过现在曲如意的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死掉。 今天的陈平他们可都被李双全给弄死了，要是她不赶紧死掉把今天给重置，陈平等人就活不过来了。 可现在她身体极度虚弱，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双手还被绑着，想自杀是难如登天。 她看向了面前还脸带嫉恨之色的“崔颜”。 或许…… 得靠这个脑子有点大病的妹子帮忙？ 她忽然冷冷一笑，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什么父神的造物，也就是你径自把它当做父神。” “你跟你旁边那些人，还有池子里这些卵一样，你就是这池水里孵化出来的，是它千百个工具人中的一个。无非是那些工具人都死了，只有你活下来了而已。” “区区一个工具罢了，还真当自己是你所谓父神的孩子了？” “你那父神说让你读崔苒的手记，学崔苒的言行举止，想让你成为第二个崔苒，不过是为了用你来压制它现在附身的白蛇。” “可很快，它就不需要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曲如意笑着，眼神嘲弄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因为它马上就要舍弃掉白蛇的身体了。它看中了我的身体！” “崔苒是白蛇的弱点，可不是我的弱点，等你的父神大人占了我的身体，你这个模仿崔苒的工具，也就没有被它需要的意义和价值了。” 曲如意压低声音：“到时候，你就彻底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女人红色的眼睛中，涌出了更为浓烈的嫉恨。 她的手死死地掐住了曲如意的脖颈，几乎要将曲如意的脖子折断。 曲如意的呼吸瞬间变得极度困难。 可下一秒，她就察觉到了女人手上力道的松弛。 这女人显然还没有完全被仇恨冲昏头脑，秽神下令要看好的人，她没胆量杀。 曲如意见状，心思一转，倒是又想起了一套说辞。 她便又费力地低语道：“……你不敢杀我，你觉得，你父神需要活着的我，你若杀我……你父神会把你千刀万剐。” “呵呵……什么造物，孩子，不过是，半点都不敢忤逆它的狗罢了……” “你用激将法也没用，只会让你更痛苦。” 女人用红色的眼睛瞪着曲如意，手上力道时重时轻：“我有一万种方法在不杀掉你的情况下让你痛苦到后悔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再多嘴，我不介意让你试一个遍。” “呵，要说怪物还是不如人类聪明……我若是你，我立刻下杀手。” “实话跟你说，我确实想让你杀了我，而且我死了，对你只有好处。” 曲如意的话让女人冷声道：“真当我那么好骗吗？” “骗？咳咳，”曲如意痛苦地喃喃着，“你还真是愚蠢。” “想想，如果我死了，你的父神最后还是只能寄身于那条白蛇中。而只要它附身白蛇，它就会需要‘崔苒’来牵制白蛇。” “只要你杀了我，再把这密室里的水潭，还有其他那些你的兄弟姐妹都毁掉，这世上只剩下你一个‘崔苒’，你的父神就只能依靠你，它绝不会杀了你。” “而且，现在它们三个还在战斗，它们可没工夫关注地面下有点什么动静。” 曲如意被掐的面色青紫，还在继续艰难地说道：“你把这里全毁了，就说是被上面的战斗波及到了，你试图救我，但没救下来，你父神会怪你吗？” “它以后还需要你呢，它怎么会怪你，它甚至会更看重你，” “因为……你将是它最后的，唯一的孩子……” 曲如意的话，让女人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 她先是恼怒，又是犹豫，又有些纠结。 片刻后，她那双红色的眼睛危险地眯起。 手上的力道，也骤然变大。 咔嚓！ 清脆的骨折声响起，却瞬间，又被地面上传来的巨响所掩盖。 在地面的震颤中，女人的红色眼睛里，彻底爆发出了疯狂到极点的神色。 她的身体变成水母般柔软粘稠的黑色胶状物，她的手臂延伸，伴随着地面的巨响，狠狠抽向了马上就要死亡的曲如意。 她抽烂了曲如意的身体，也抽烂了那座满是黑水的水潭，更抽烂了水潭旁那些长得跟她无比相似的“兄弟姐妹”们。 整座密室在她的摧毁下开始不断崩塌，而她的笑容，也变得越发的狂热！ “只要父神大人留在白蛇体内，我就是祂最需要的工具！我就是祂最需要的崔苒！” “只要不让父神附身别人，祂就会一直需要我！需要我！！需要我！！！” “我要做唯一一个崔苒，我要做祂唯一的孩子！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第90章 还有我在 “妈的，果然和秽神沾边的东西就没一个正常的。” 七月三十一，湖边宅邸。 曲如意醒来后便骂了一声。 她可劲地用手揉着她的脖子，那该死的“崔颜”真是折腾的她够呛。 还好那是个脑子缺根弦的死病娇，不然她还真没办法了。 “你遇到什么了？” 一旁的李双全问道。 当时浪头太大，他跟曲如意落进湖水之后就失散了。 而且当时湖水中还有很多被污秽感染的巨兽——远比月泉镇的怪鱼更为巨大，更为恐怖的巨兽——随着涨潮到了水面之上，协助着秽神攻击那两尊白色蛇首。 李双全就遇到了一只巨兽，一只巨大的螺。 那只螺的壳上，遍布着一只又一只人类的手臂，它们在不断的挥舞着，将黑色的湖水胡乱扬起。 螺壳内则伸出无数触手，疯狂的朝着四周蔓延，在水下织成一张渗人的大网。 李双全被这只螺缠住了一阵。 在水中，他无法发挥全部实力，纠缠了一番后才脱困，可那时他就找不到曲如意了。 “崔颜把我抓走了，当然，她不承认自己是崔颜或是崔苒，她说她是父神的孩子。” 曲如意说道：“她就是个十足的疯子。” 她把密室中发生的事情简略的跟李双全说了说，李双全闻言，也觉得有些新奇。 “一般来说，我遇到的秽傀也好，被严重作祟的人类也好，对秽神都是言听计从的，完全不会忤逆秽神的任何意愿。” “她倒是有些特殊。” “先不说她了，”曲如意望着李双全，“你不如说说，经过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后，你有没有什么对付秽神的新计划了？” 上一次七月三十的信息量可太大了。 不仅知晓了陈平等人的特别之处，还知道了镇龙杵的存在。 甚至他们第一次见到了这里的秽神，以及白蛇的另外两个头，还看到了它们的战斗。 说实话，虽然曲如意只看到了几眼，但那这山岳般的巨兽的厮杀带给她的震撼仍旧无以言表。 哪怕是现在，她回想起两白一黑三尊蛇首在黑夜中撕咬，将湖水掀翻，将城镇碾平的景象，仍旧觉得心惊肉跳，无比震撼。 “虽然是见到了秽神，但我只觉得更棘手了。” 李双全缓缓道。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这只秽神的特殊能力，应该类似于创造。” “湖中那些体型恐怖的巨兽，可能都是它创造出来的，可能绑你的崔颜，也是它能力创造出来的。” “这种能力本就很恐怖了，湖里那些巨兽哪一只都不算是真正的秽傀，哪一只都不用被拉回小苍天，可它们中不论哪一只，实力都比正常的秽傀还要恐怖。”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巨兽，三个湖中游荡着数十近百只，哪怕是我想对付这些怪物，也很不容易。” 李双全吐出口气：“最重要的是，在它拥有这样强大能力的同时，它还占据了一只妖仙的身体。” “它的战力你也看到了，在它创造的那些巨兽的帮助下，哪怕是两尊白蛇首同时围攻，它也不落下风。” “而且白蛇的弱点崔苒，也早就死了，想降服它，非常困难。” 曲如意一阵沉默。 那秽神的实力她看在眼中，那种排山倒海的力量真的已经有些超出人类的理解范围了。 她之前面对的两个秽神，汾城的那个就是个菜鸡，拿命堆就堆过去了。 龙牙关的那个，本身战斗力不强，强就强在它的特殊能力，但最后靠着智取，也拿下了。 接连驱降了两只秽神，让曲如意一度觉得，只要命够多，只要脑子够活泛，就没有对付不了的秽神。 可现在，禹城这只秽神所展现出的实力，却让她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 那样恐怖的存在，真的是人力所能抗衡的吗？ “……只靠我们想对付它很难，”李双全也这样说道，“其实我有一个粗略的计划，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曲如意看向了李双全：“什么计划？” “还是让那两尊白蛇首和秽神交战，牵制住秽神，我则趁机去找到那个‘崔颜’，试试看用她当做弱点，能不能刺激到秽神附身的那颗蛇头。” “但那崔颜毕竟不是真正的崔苒，以她当弱点，多半是不成的。” “而且即便是这个成功率极低的计划，也还需要一个极为严苛的前置条件。” 曲如意一怔：“什么条件？” 可这话她才刚问出去，她自己立马就想到了。 “你是说，还是要杀掉……” “嗯。” 李双全点点头。 “这些年三湖死了不少人，其中应该有一部分就是曾经被白蛇用命魂救过性命的人。” “现在禹城内外，除了陈平他们几个之外，应该没几个人还身怀白蛇命魂了。所以只有他们都死在禹城，让足够的命魂回到白蛇丹田中去，才能唤起另外两尊蛇首。” 曲如意沉默着。 过了一会，她叫来了阿兰陈平等人。 可她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犹豫再三，还是陈平先问道：“曲姑娘，到底怎么了？” “是啊，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阿浪也说道，“跟哥直说，别这么扭捏。” “……我，或许有个能对付秽神的法子。” 曲如意深吸口气，终于开口说道。 一听这话，阿兰阿虎阿浪自是格外欣喜，可陈平却皱着眉。 他看得出曲如意的情绪不对，便又问道：“这法子，是不是有些麻烦？” “嗯。” 曲如意点点头。 她又沉默了一会，才说道：“你们之所以能记住是白蛇救了你们，是因为你们本来溺死在了湖水中。” “是白蛇用命魂救了你们，为你们续命。你们体内有它留下的力量，因此你们才会保留着对于白蛇的记忆。” “身怀白蛇命魂之人，死后命魂便会回归白蛇体内，重新化作白蛇的力量。” “也正是因此，这么多年来秽神都不敢在禹城范围内杀你们。因为它怕你们身上的几道命魂回到白蛇体内，唤醒白蛇。” 话说到这里，其实几个人都已经明白了曲如意的意思。 阿浪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咳嗽一声后，迟疑道：“那个……就是，你想让我们身上的命魂，回到白蛇那里去？” “嗯。” “所以，就是，我们……要去死？” 曲如意沉默。 屋内也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陈平才捋着胡子，开口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好说。” “既然我这条命都是湖神给的，那它现在需要，还给它又何妨？” 阿虎和阿兰还是沉默，过了好一会，阿兰才用低低的声音说道：“那，那我也可以。” 阿虎犹豫再三，最后颤抖地点了点头，动作小的微不可查。 啪！ 一旁的阿浪忽然掀翻了桌子。 他脸上之前僵硬的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狰狞。 “他妈的！要死你们死，老子才不死！” 他又一拳捶在了一旁的房柱上：“老子凭什么死啊！老子跟着你们混不就是因为他妈的老子害怕吗！” “老子害怕成怪物，老子也他妈怕死！所以老子才跟你们一起混的！” “这么久了，现在终于有办法能救三湖了，结果却他妈得让老子死！凭什么啊！” “陈平你个老东西你他妈是不怕死，你他妈早就活够了！可老子没活够啊！老子才他妈不到三十啊！” 他又瞪向了曲如意：“拿老子的命去救城里那些他妈的怪物！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禹城里那些人配吗！” “我身上有白蛇的命魂又怎么了！当初又不是老子求着那白蛇给我续命的！那是它自己愿意的！我凭什么要还给它！” “反正你也说了，只要在禹城里，那该死的秽神不敢杀我，那他妈老子就在禹城苟活不就完了！” 看着神色越发狰狞，手在房柱上越砸越用力的阿浪，陈平过了好久才说道：“行了，阿浪！” 他又看向了曲如意：“曲姑娘，如果只是阿虎阿兰和我去死，让阿浪活着，行吗？我们三个的命魂够吗？” 曲如意不太确定。 她正想问问李双全，可阿虎此时忽然又小声说道：“那，那我……我也想活着啊。” “曲姑娘，我，我也想活着啊，陈老爹和阿兰的命够不够！光他俩死行不行呀！” “曲姑娘！求你了，让我活着！” 之前一直很是憨厚的阿虎，忽然用很吓人的眼神盯着曲如意。 而阿兰，忽然也尖声叫道：“我就想死吗！我也想活啊！” “为什么非得我们死啊！明明我们在救三湖啊！我们跟怪物周旋了那么久，在禹城艰难生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我们还得为了禹城去死啊！” “我不想死！为什么要我去死啊！为什么啊……” 阿兰一边说着，一边哭了出来。 哭的声音很大很大。 曲如意看着房中的众人，嘴唇微颤。 她有点懵了。 按照时间来算，她跟这几个人也相处了接近“二十天”了。 她自认为算是了解这几个人。 可现在， 直到死亡要真正降临到他们头上，曲如意才发现，她还是不够了解他们。 仔细想想，也确实。 他们，其实都只是普通人啊。 能在这样疯狂而混乱的禹城坚持着生活这么多年，他们哪一个不是在拼了命地活着。 谁，又想死呢？ 曲如意仰着头，轻轻叹了口气。 她自己的能力，让她漠视了自己的生死。 却也有些让她忘记了，对于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而言，命，都仅有一条。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生命，就是他们最珍贵的宝物。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怎么样。 以李双全的实力，就算这四个人再抗拒，李双全也能轻易杀了他们。 可是， 真的要这样做吗？ 就算最后真的将秽神除了，她心里又能过去这一道坎吗？ 在汾城时也好，在龙牙关时也好，总有人说“遇到这么大的事，只死了几个人，真是太好了”。 可对于死的那几个人来说，这真的好吗？ 曲如意知道，或许在现在这样的世界，她不能心软，必须无情，必须狠毒。 她必须杀伐果决，必须抛弃感情，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只为除掉秽神—— ——吗？ 她，应该这样吗？ 曲如意很茫然。 她想了好久好久，久到阿兰不哭了，阿浪不狂躁了，阿虎沉默了，陈平也无言了。 终于，曲如意睁开了眼睛。 或许，她就应该这样。 如果只死几个人，就能救下禹城的话。 如果只死几个人，就能除掉秽神的话。 如果只死几个人，就能让天下太平的话！ 那她，就不该软弱， 那她，就应该狠下心……！ “曲如意！” 李双全的声音，忽然从她耳边传来。 她有些僵硬的看向了李双全，低低地开口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得果断，我得狠心。你不用提醒我，我狠得下心，我可以的，我已经想明白了。” “但我改主意了！我觉得那个计划烂透了！” 李双全走到曲如意面前，双眼直视着曲如意。 “曲如意，记着，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他还有人性。” “你不用狠心，你也不用觉得自己软弱，不论哪个人看到阿兰他们这种反应都会犹豫，都会心软。” “因为，你们是【人】！” “如今这个世道，无情的人，心狠手辣的人，的确能活得更久。但那样的‘人’，和秽神，和被秽神作祟的那些怪物，又有什么区别？” “听好了，有我在你身边呢，你不必变成那样。” 见曲如意嘴唇颤抖，他眼神稍微温柔了些。 手在曲如意脸上抚过，虽然无法直接摸到她，但李双全仍笑了笑。 “我喜欢的，是那个在汾城郊外，一次次充满斗志和希望的曲家大小姐。” “她会为了自己的父亲，家人，为了城里的大叔大哥，大婶大姐，乃至酒馆里的老酒鬼一次次的拼命，一次次的向看似不可战胜的【神】发起挑战。” “她最后能胜利，不是因为她无情，而是因为她饱含着对汾城的感情。” “那样有感情的姑娘，才配叫曲如意。” 曾经的他也无情过。 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杀伐果决，毫无人性。 只要能完成师父的任务，只要能除掉秽神，无论计划如何，他都不放在心上。 可正是因为他曾经这样过，他才不愿曲如意也踏上这条路。 这条路，太难走了。 李双全又把手虚按在曲如意的头上，声音轻缓： “曲大小姐，听话。我们回去想别的办法对付秽神，总还有办法的。” “别忘了，你的能力绝无仅有。” “别忘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别忘了，还有我在。” 第91章 破局 “没有白蛇另外两个头的协助和牵制，那我连用‘崔颜’当弱点去试着压制秽神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哪怕不杀陈平他们，也总得想个办法唤醒白蛇的另外两个头。” “另外还有最关键的一点，禹城的百姓。之前我也忽略了他们。” 禹城，城外，湖边。 已经是临近黄昏，曲如意和李双全站在丹湖边。 天边红霞洒下，在丹湖上织成一片氤氲又热烈的赤色锦缎。 李双全叹了口气：“那三尊蛇首的战斗太过激烈，禹城位于三个湖中间，势必会被摧毁。” “禹城的百姓能活命的估计十不存一，哪怕我们真的除掉了秽神，这座禹城也将沦为一座死城了。” 其实李双全对楚国百姓的死活倒是不怎么在意，但他知道，曲如意是想尽可能多救点人的。 这并非出于善良，而是出于人性。 “……我总觉得，我们是忽略了什么。” 曲如意望着湖水，轻声说道。 微风吹得湖水泛起涟漪，给这块赤色锦缎添了些花纹。 曲如意感受着这湖边微凉的风，看着逐渐西沉的日头，静静地思考着。 李双全没打扰她，直到他自己恢复了实体，也只是将衣服披在了曲如意的身上，然后继续在她身旁站着。 曲如意在脑海中，梳理着这些天来得到的一切线索。 从最近发生的，那两尊白蛇首与秽神控制的蛇头战斗，禹王塔内的镇龙杵，培养“崔苒”的密室，再到之前，在月泉镇时的见闻。 她一点一点的回忆着，试图找到她得到的所有情报中的疏漏。 天黑了，月光随之洒落。 月光下的丹湖失去了黄昏时的火热，显得如此温柔。 曲如意无神地望着湖面，忽然，湖面上轻轻波动了一下，就像是在湖面上荡漾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那或许是湖里怪物们搅动所致，曲如意起初也没放在心上。 可下一秒，她的表情忽然一变，拉着李双全说道：“……你还记得之前在月泉镇时，陈平给咱们讲的故事吗！” 李双全一怔：“什么故事？” “他和崔苒的故事！” 曲如意双眼发亮。 她感觉她抓住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她现在必须立刻马上确认！ 眼看李双全似乎记得不清楚，曲如意立刻跑回了翠湖边的宅子。 虽然曲如意跟陈平他们说了会另想办法，但宅子中的众人情绪依旧不怎么高昂。 尤其是阿浪，在之前胡闹发泄过了一通后，他就一直缩在角落里沉默。 曲如意却没管他们，而是找到了陈平，急切地问道：“陈老爷子！您跟您弟弟还有崔苒一起见白蛇的那件事，您再和我说一遍！” 陈平一怔。 他不知道曲如意为什么这么着急，但还是说道：“就是我和陈安小时候，被湖神，也就是白蛇救了之后，我们脑海里一直有它救我们的记忆。” “但是我们当时对禹城其他人说湖里有湖神，是湖神显灵救了我们，其他人都不信。只有当时年迈的崔家家主崔苒相信了我。” “她带我们去了丹湖边，吹响了一只骨哨，湖水便随之……” “等一下！” 曲如意紧盯着陈平：“陈老爷子，请你再确定一下，当时你们去的是哪个湖！” “就是丹湖。” 陈平回道，“虽然过了很多年了，但这我肯定不会记错的。” “对！你没记错！我也没记错！” 曲如意重重一拍手：“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陈平一脸懵的看向了站在曲如意身后的李双全。 李双全正想说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曲如意就一把拽住了他的手，拉着他跑了出去。 她又跑回了丹湖边，然后拉着李双全的手大声道：“李双全！我知道破局点是什么了！” “我跟你说过，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红色眼睛的女人。那女人拿着骨哨，也在湖面上召唤出了一个通往湖底旋涡门！” “而我梦里的那个湖，和陈平说的一样，就是丹湖！绝对是丹湖！而不是翠湖！” 曲如意眼睛亮亮地望着李双全：“可秽神控制的蛇头是在翠湖中的，不是在丹湖中的！” “所以，之前崔苒带陈平见得根本不是翠湖里的那颗蛇头！也就是说即便这三颗蛇头各有各的意志，崔苒也至少认得其中的两颗蛇头！” “她有能见到丹湖蛇头的骨哨，她又是翠湖蛇头的弱点，说明至少她和这两颗蛇头都有关系！” “那枚能见到丹湖蛇头的骨哨，就是破局的关键！” 她终于发现了她一直以来忽略的关键所在。 当初陈平给她讲故事时，说他和崔苒就是在丹湖见的白蛇。 可被秽神俯身的，翠湖内的那颗白蛇头，显然也认识甚至很看重崔苒。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骨哨。 之前曲如意一直没怎么在意过这个骨哨。 因为她的惯性思维让她觉得，崔苒带陈平见的白蛇头，和被秽神附身的白蛇头，应当是同一颗头。 她觉得，那骨哨顶多是能让她见到被秽神附身的蛇头，可那秽神那么强，她就算用骨哨见到了也打不过，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她已经能确定，被秽神占据的那颗蛇头在翠湖里，而吹奏骨哨后出现的“门”，却是在丹湖之上的。 “找到骨哨，我们就能见到丹湖湖底没有被秽神占据的白蛇头！” “这三颗头虽然各有各的意志，但它们本身还是一体的，如果我们能和正常的那颗头沟通，肯定能从它那里得到更多线索！” “但想要找到骨哨，也不是一件易事？”李双全说道。 这禹城这么大，尤其是旁边还有三个湖，万一骨哨被扔到湖里了，那上哪儿找去？ “不，我大概知道上哪里找。” 曲如意却这样说道。 “我记起在那个梦里，我最先见到的，是一具骷髅拿着骨哨。” “而且那骨哨对崔苒必定无比珍贵，又事关三头白蛇这种超乎常人理解的存在，她肯定不会轻易交给别人的。所以……” 曲如意嘴角轻挑，望向了李双全： “李大少卿，您会盗墓不？” 第92章 令师尊，玩的挺花啊 七月三十一日。 夜。 禹城郊外。 虽说现在这些年，禹城以及三湖附近的百姓几乎都是死在湖里的。 但要知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在秽神降临之前，禹城和周边城镇的居民们可都仰仗着南三湖来生活，来赚钱养家糊口 。 那时候的老百姓喝三湖水，吃三湖的鱼，在三湖上行船拉客。 别说死在三湖里了，就算是看到有倒霉孩子在湖里撒尿，大人都得暴揍一顿。 所以即便这些年三湖里有很多死人尸体之类的，但以前的禹城百姓，死后都是正经土葬的。 在禹城以北远离码头的地方，就有一片坟地，不过崔苒的墓，肯定没在这种坟地里。 虽说禹城建城也就百年，城里很多家族可能都没过两辈人，但崔家毫无疑问仍然是禹城里的大家族。 崔苒作为曾经崔家的家主，自有一片大墓，修的还颇为气派。 据陈平老爷子说，在秽神出现之前，常有崔家人来此上香。 崔家人倒也不怕被盗墓，一来这墓常年有崔家请的数名高手把守着，二来据说墓中机关重重，轻易没人敢去冒险。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 那些所谓的高手估计是把自己献祭给“湖神大人”了，至少现在，曲如意没在崔苒墓前看到有人把守。 而且这里因为常年没人清理，早就已经杂草丛生，甚至有些破败。 “挖哪里？” 曲如意扛着从陈平那里搞来的铁锹，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在确定了目标是崔苒的墓后，曲如意就重置了一次时间。 而在今天白天，李双全特地来到了崔苒的墓这里，以魂魄状态飘了下去，把墓里的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 该从哪里开挖，李双全很有数。 “这儿，不过我来就行了。” 李双全说道。 “一人来一会儿，等我挖累了就换你！” 曲如意好像还挺有兴趣的：“以前听汾城的老酒鬼说过些寻龙点穴盗墓摸金的故事，我可爱听了，没想到有天我能亲自试试。” 李双全见她这么有兴致，便也没再说些什么，就在一旁寻了个地方坐下，看着曲如意挖坑。 曲如意也是卖力，挥舞着铁锹嘿咻嘿咻地挖了大半个时辰。 一身衣裙最后沾满了污泥，小脸上也脏兮兮的。 她费力的从土坑里爬了出来，擦擦额头上的汗后，气喘吁吁地说道：“没想到居然这么深吗……不行了，换你来，我歇一会儿。” 李双全将累瘫的她搀起，边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泥土，边问道：“那你一会儿还想挖吗？” 曲如意大喘着气，摇了摇头。 新鲜劲儿过了，现在她只想歇着。 “行。” 李双全颔首，然后抽出了一张符箓。 手指一翻，符箓在指尖燃烧，李双全淡淡开口： “去！” 接着，曲如意就看到，那燃烧着的符箓落在了她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挖出的一个小土坑里。 下一秒，一大块比她还高的泥土就从那土坑中整整齐齐的飞了出来，落到了一旁。 “再去！” 李双全又抽出了两张符箓再次引燃，随后，两大块泥土又一次从土坑里飞了出来。 如此两三次，很快，一条墓道，就从那土坑中显现了出来。 曲如意抽了抽鼻子。 她看了看自己刚才挖出的土堆成的小小土堆。 又看了看李双全用术法挖出的，如同一座小山般的土块。 “你……” 她张嘴半天， 最后才说道：“你……有这法子，早点不用？” “本来我说了，我来就行了。不是你说一人一会儿，你先来的吗？” 李双全笑看着她：“而且我看你挖的也挺起劲儿的啊。” 曲如意：“……” 行，怪她！ “那李大师，您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厉害的法门？能不能直接把骨哨从墓里带出来，也省的咱们进去了。”曲如意望着李双全。 “那确实没有，不过白天时我看过了，那骨哨确实是在崔苒的棺椁中，是她的陪葬品。” 李双全说道。 其实他当时也挺惊讶的，没想到曲如意居然真的猜到了骨哨的所在地。 尤其是结合曲如意这几天做的梦，李双全发现，她的这些梦，似乎一直在给她预示着什么。 这看似和曲如意的百毒不侵，抵抗秽力，死后重生类似，都是她的特殊能力。 但李双全却并不觉得这是个什么好事。 曲如意越是有这些能力，就说明她被污秽影响的越深重。 若把现在这个混乱的世道，比作一个赌坊，那么那些跟污秽毫无关系的普通人，就是没进过赌坊的平民百姓。 一旦开始沾染污秽，不论是对抗秽神，还是成为信徒，都等于成为了赌坊中的赌徒。 他是赌徒，曲如意也是赌徒。 赌徒在赌坊中，最开始只是个新手，她赌不赢别人，经常会输。 可渐渐地，她学会了技巧，学会了越来越多高超的赌术，甚至是高明的千术。 她的赌技会变得越来越强——但这也代表着，她在赌坊里越陷越深。 “喂，李大师想啥呢？走呀！” 曲如意忽然戳了戳李双全的腰，开口说道。 “你不会想让我走前面，虽然我确实是挺勇敢的，但我觉得这种地方还是男士优先！” “嗯。” 李双全回过神来。 他点点头，挥出一张符咒，那符咒便如片片萤火飞进了墓道中，为他们照亮了前路。 李双全是能在黑暗中看见些东西的，他主要是为了曲如意照明。 他搂着曲如意，抱着她下了墓道后，便走在了前面。 曲如意借着萤火之光打量着这有些狭窄的墓道内，低声道：“我还以为这种大户人家的墓会很豪华呢……看来老酒鬼都是骗人的。” “虽然我不知道老酒鬼都跟你讲了点什么，但那些真正的大墓，光是修建就得花个几十近百年。” “除非崔苒刚出生，崔家就为她修墓，不然能建成这样的墓，已经算大手笔了。”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一听李双全似乎很懂行的样子，便接着问道：“你以前不会真盗过墓？” “……算是。” 不知为何，李双全的语气有点纠结。 “什么叫算是？” “降神司虽是大秦王上创建，经费拨款也不少，但……我师父花钱比较大手大脚，所以有时候，我们的经济会比较拮据。” “到了这种时候，我师父就会让我四处跑跑，看看哪里的地下有墓，然后挖一挖。” 曲如意阴阳怪气地咦了一声：“那你师父平常都拿秦王给的钱干些啥啊？” “抚恤死者亲属。” 李双全说道。 “虽说会来降神司当差的，多半都是家里人遭了秽神毒手，或者有什么悲惨过往的。但其中也有些是还有亲人尚在人世的。” “对于那些在对抗秽神时战死的降神司之人，只要家中还有亲人，师父便会尽量多给些抚恤金。” 曲如意沉默了。 她还以为李双全的师父大手大脚的花钱是去做什么了，没想到…… “令师尊，真是善良啊。” 谁知，李双全忽然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接着，又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是，我师父平常都拿秦王给的钱做些什么。” “所以我的意思是，师父给的那些抚恤金，其实都是秦王拨的款，与盗墓无关。” “我盗墓得来的钱，主要是用于我师父平常饮酒作乐、花天酒地、听戏听曲、出入烟花柳巷、风月场所、赌博、赌石、斗蛐蛐、斗狗、斗鸡、吸寒食散、买古董古玩……” 曲如意：“……” 她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半晌后，她才有些僵硬地开口： “令师尊……玩的挺花啊。” 第93章 通往湖底的旋涡 正如传言所说，这条墓道中确实是有不少机关。 不过有李双全这个精通盗墓的“大师”在，这些机关自然不会给二人带来什么麻烦。 毕竟根据李双全自己所说，他以前帮师父挖过最大的墓，是大秦之前某位王上的王陵。 崔苒的墓，又怎么跟王陵相提并论。 在狭窄的墓道中行走了一会儿，李双全便带着曲如意找到了主墓室所在之处。 萤火照亮了主墓室内，照出了墓室正中的一口棺椁。 李双全将棺材盖推开，曲如意一眼便看到了其中躺着的那具骷髅。 可能是因为之前做梦，梦到过骷髅掏她的心脏，开始曲如意还特地跟棺材保持了些距离。 等李双全确定没事之后她才上前，又双手合十朝着棺材默念了两句抱歉。 李双全从旁说道：“你挖人家坟的时候那么起劲，现在想起抱歉来了？” “那不一样。” 曲如意嘟囔了一句，接着问李双全道：“骨哨呢？” 白天李双全就以魂魄状态来这里看过了，自然知道骨哨在哪儿。 他伸手，从一堆陪葬品中取出了一只精致的小盒子。 将其打开后，曲如意便看到了里面安静躺着的白玉色骨哨。 “等一下，这盒子上好像有字。” 借着萤光，曲如意隐约看到打开的盒子内部似乎刻着几个字。 她从李双全那里接过盒子，在萤火下照了照，果真，看到了盒子内部刻着的八个字。 【背信弃义，此生有憾】 “背信弃义，此生有憾……这是谁写的？” 李双全也看了看那几个字，便道：“这是崔苒的字迹，我认得出来。” 他之前在崔家密室中看到过崔苒的手记，崔苒的字迹比较有特点，李双全很有印象。 “是崔苒自己写的？那她写给谁的？怎么还要放到自己的墓里陪葬？” 曲如意思索片刻后，又想起了之前陈平给她讲的关于崔苒的故事。 据陈平所说，当时他和陈安一起，陪着崔苒去了丹湖边。 但在崔苒吹响骨哨，召唤出旋涡门后，崔苒却没跟陈平陈安一起进去。 只是让陈平转告湖底白蛇，说骨哨是他们捡的，若白蛇问起崔家姑娘，就说早已远嫁了。 当时的崔苒为什么不敢和陈平他们一起见白蛇？甚至还要撒谎说自己早就远嫁了？ 是不是崔苒，不敢见白蛇？ 结合盒子上的“背信弃义”，曲如意喃喃道：“难道，崔苒做了些什么对不起白蛇的事，有愧于白蛇，所以不敢见白蛇了？” “崔苒的手记里，有没有提到这些？” 曲如意问李双全。 李双全摇摇头。 崔家的密室中虽然有很多崔苒的手记，但其中多数记载的都是些经商的经验和手段，本身就很少有关于崔苒自己的事。 而且似乎崔苒在成为崔家家主之后，就不怎么写这些手记了，至少李双全没在地下室里看到过。 “当然，也可能是我没有找到，毕竟时间有限，仓促之间可能没有留意到。”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揉揉额头：“想来就算崔苒真留下了记录她日常生活的日记之类的，也肯定会被那个假冒的崔苒翻来覆去的阅读和学习，肯定会珍而重之的保管好，不会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手记胡乱放在一起。” “不过，不管之前崔苒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让她为自己写下了‘背信弃义’这种话。至少骨哨我们还是拿到了，这总归是个好消息。” “说来我做的梦还真有些神奇，要不是梦到了骷髅拿着骨哨，我可能也不会想着来挖人家的坟。” 曲如意说着，忽然却又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把头发都抓乱了，然后一脸纠结的念叨道： “不过，我隐约想起，当时在梦里时，那具骷髅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可我没听清。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又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李双全听曲如意说起梦境，眉头又皱了皱。 不过在曲如意抬头看向他时，他的神色又恢复了正常。 “也别太把梦当真了，别想那么多，”李双全为她理顺了她的头发：“走，我们离开这里，去丹湖吹响骨哨。” “对对对，这才是正事。” 曲如意忙点点头，先把做梦的事抛在了一边。 李双全为崔苒盖上了棺材盖后，两人一同离开了墓道，来到了丹湖边。 夜里的丹湖看上去还是那样平静，可湖中时不时闪过的诡异黑影，却昭示着这片湖平静之下暗藏的杀机。 二人站在丹湖前，李双全拿着骨哨，轻轻吹响。 一阵悠扬的哨声随着夜风荡漾在了丹湖之上，声音和曲如意在梦里梦到的，是如此的相似。 曲如意又想起了那个梦中的场景。 她记起，在那个梦里，哨声响起后的湖面上，出现了一个又像是门，又像是阶梯般的旋涡。 而此时，梦中的景象与现实渐渐重合，一道旋涡，真切地出现在了她和李双全的面前。 那旋涡分开了层叠浪涌的湖水，分开了游弋在湖中的诡异黑影，似是分出了一条专门为他二人所开的畅通大道，直达湖底。 曲如意和李双全对视一眼，两人相互点点头后，李双全便抱起曲如意，往湖中旋涡一跃而下。 踩着旋涡中如同阶梯一样的道路，两人不断朝着湖底前进着。 而越往下走，曲如意就能发现周围的湖水变得越发漆黑。 “这些都是被秽神的手笔。” 李双全说道：“三湖水是相通的，秽神想在水里搞点什么手脚简直轻而易举。” “不只是这些漆黑的湖水，湖底还有很多它创造的巨兽。” 李双全这话刚说完，曲如意就在已经快黑到看不清东西的湖水中，隐约看到了一道巨大的黑影游弋而过。 那黑影的长度足有十数米，虽然曲如意看不清它的真面目，但光是它那巨大的体型，也给曲如意带来了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要不是见过身形更为庞大的三尊蛇首，曲如意估计自己还真得害怕一阵。 “这秽神的能力这么强吗，它创造的这些怪物，估计都能单挑汾城和龙牙关的秽神？”曲如意低声道。 “龙牙关的秽神能力特殊，它本就不是擅长战斗的类型。但单挑汾城的秽神应该没什么难度，毕竟汾城的秽神确实挺弱的。” 李双全说道：“而且这些怪物，也不是秽神三天两天就能创造出来的。” “三湖不像汾城，也不像龙牙关，这里的秽神发展的其实很安稳。” “虽然它要顾忌另外两尊蛇首，但也只是顾忌而已。那两尊蛇首都被镇龙杵困住，实际上很难对秽神造成太大的威胁。” “所谓积重难返，这里的秽神，有足足十七年的时间扩张自己的势力，挥霍自己的能力，同时还有三湖周边城镇十几万乃至几十万条人命为祭品，助它制造这些怪物。” 李双全语气淡漠：“只能说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它要是没搞出些名堂才是怪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湖底。 此时旋涡周围的湖水已经彻底黑透了，什么都看不到。 曲如意脚踩在湖底的泥沙上，看着四面都是漆黑的湖水，正想问李双全他们该怎么见到白蛇。 可她转头一看却发现，刚刚还站在她身侧，与她说着话的李双全。 此时，却消失不见了。 第94章 疯狂的白蛇 安静，黑暗，单调，孤寂。 站在湖底，曲如意心中只有这样的感觉。 这条旋涡开辟的通道其实很狭窄，曲如意站在其中，周围那漆黑的湖水几乎就跟要扑到她脸上一样。 “李双全，李双全！” “李双全！喂！” 她试着呼喊着李双全的名字，可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她喊出的声音，仿佛都被周围漆黑的湖水所吸收。 她甚至都听不清自己喊出的话，就好像她双耳失聪了一样。 曲如意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只有这样，她才能听到隐约的一点声响。 “……发生了什么？” 曲如意吞了口唾沫。 她已经把剑抽了出来，并非是用来防身，而是准备用来自杀。 可她的剑才刚刚出鞘，一股强大到难以抵抗的力量忽然从她身上压下。 那是一股无形的压力，就好像有人突然在她身上压了万斤巨石。 曲如意瞬间被压得跪倒在了地上，手中的剑无力的掉落，头也重重低下。 她终于又听到了些声音，听到了咔咔的骨头摩擦声——那是她骨骼的呻吟，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 几乎是瞬间，曲如意就狠狠吐出了一口鲜血。 难以忍受的剧痛让她惨叫出声，可四周冰冷漆黑的湖水却在吸收着她的惨叫，让她连自己的叫声，都听得那么模糊。 这种痛苦与精神的双重折磨让她头脑一阵发懵，可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和李双全吹响骨哨，下了湖底，然后李双全就这样消失了。 再然后，她就遭到了这样的折磨。 为什么会这样？ 湖底不是应该有湖神吗？ 丹湖的湖神不应该是正常的吗？ 这里不应该是安全的吗？ 还有…… 李双全呢？ 剧痛让曲如意思绪混乱，她的骨头不断地被挤压，内脏也不断被压迫，一口口鲜血喷洒在泥沙之上，那一道道血红在这片漆黑的湖水映衬下，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忽然，她又感觉到身上的压力一轻。 虚弱的她瘫倒在湖底的泥沙中，可还不等她喘息，这道由骨哨开启的旋涡之门却突兀的在此时失效了。 周围被分隔开的漆黑湖水，像是打破了本来包围着它们的桎梏，汹涌呼啸着朝着她袭来。 眨眼之间，冰冷的湖水便彻底将她淹没。 极寒与窒息，痛苦与黑暗，完全将她笼罩在其中。 腥臭的湖水不断灌入她的肺部，蚕食着她现在本就所剩无几的意识与生命。 她知道，她要死了。 她甚至觉得有种解脱感，因为即便她死过很多次，也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折磨又痛苦。 可在恍惚弥留之间，曲如意仿佛看到漆黑到透彻的湖水中，似有一道人影朝她游来。 那人的身形，曲如意只能看到个轮廓，似乎比普通人高大很多，又似乎，不像是人类。 她唯一看得还算清楚的，是对方那双即便在漆黑湖水中，仍闪烁着猩红光芒的诡异眼眸。 曲如意不知道那是谁，她残存的意识和生命，也已经不足以支撑着她思考太多了。 她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就只有一个感觉。 那便是， 在死亡拥抱她之前， 她先落入了另一个炽热的怀抱。 …… “咳咳……” 醒来的曲如意痛苦的咳嗽着。 即便已经重生了，可那种绝望感和窒息感，却似乎还未曾消弭。 她有点虚弱地睁开眼睛，发现李双全正抱着她。 当然，是以魂魄状态。 曲如意伸出手，手却从李双全身上穿过。 她有点无奈的挠挠头，又轻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抱歉。” 李双全却这样说道：“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确实挺痛的，不过现在也没事了。”曲如意说道，“不过你能告诉我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你突然消失了？” “又是谁攻击的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双全抱着曲如意沉默了一会。 过了片刻后才说道：“我，见到了丹湖中那颗白蛇头。” “下到湖底之后，它就把我拉到了它的洞府中，在那里我见到了它。” 曲如意皱着眉：“它为什么只见你一个？” “因为它……和陈平的想法差不多。”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先是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可很快她便明白了李双全的意思：“你是说，那白蛇跟之前刚到月泉镇时初见的陈平一样，都想着用我来要挟你，逼你帮它？” “嗯。” 曲如意一脸无奈：“可我们本来就想帮它啊，它至于要挟吗，还非得对我下那么重的手，可恶。” 李双全没说话。 其实，他省略了很多细节没告诉曲如意。 丹湖底的白蛇远没有他和曲如意所想的那么友善。 甚至，它还非常地疯狂。 也不知道是不是秽神的影响所致，至少李双全在见到它后，它就表现出了极为诡异乖戾的性格，和极强的攻击性。 “……你吹起了骨哨！你打开了门！可你不是崔家小姐！让我猜猜！崔家小姐是不是死了！她是不是死了！！她是不是死了！！！” 洞府内，白蛇吐着蛇信，缓慢却又急促的声音在洞府里空洞又狰狞地回荡着，就像是个十足的疯子。 “你还有个伴儿！你凭什么有个伴！哈哈哈哈！看看那个女人！她多弱小！但你很强大！你比我见过的人类都强大！” “你能帮我！你必须帮我！我要你的血肉！我要你的神魂！我要你的力量！让我撕碎你！让我吃了你！！我才能战胜那个怪物！那个怪物！！！” “怎么！人类！你不愿意吗！哈哈哈哈！可我是湖神！你怎么敢抗拒我！你怎么敢抗拒我！！！” “看看！看看你的女人！她会因为你的抗拒付出代价！代价！代价！代价！代价！” 当时在白蛇的洞府中，那只白蛇就这样一边疯狂的咆哮着，一边对身处旋涡通道内的曲如意，发动了攻击。 曲如意也没去追问太多细节。 她坐在床边晃着脚，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那最后那道旋涡通道怎么突然消失了？” “我不知道。” “那最后好像有人抱住了我，是你吗？” “我不知道。” 李双全两个不知道，让曲如意鼓起了嘴。 这家伙，肯定有什么事瞒着她。 李双全歉意的对曲如意笑笑，接着垂下头，掩盖了眼底的阴沉。 旋涡通道是白蛇的骨哨召唤出来的，相当于是白蛇的力量。 而旋涡消失，自然就证明着—— ——白蛇，死了。 当然，是李双全杀的。 他发现，他最近越来越容易生气了。 垂着头，李双全忽然低声问曲如意：“若你发现你身边的人有一天变成了秽神，你会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我不都经历过一遍了吗？” 曲如意眨眨眼睛，“当然是想办法除掉秽神救他了。” “那若是救不了呢？” “怎么可能救不了，一次救不了我就死了再复活，然后再来一次，再失败就再来一次，再失败就再来一次。” “你之前说了，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说起来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那只白蛇是对你说啥了吗？刺激到你了吗？” 曲如意有些疑惑，李双全却抬起头，轻声说道：“没什么，随口问问而已。” “晚上我去拿骨哨，然后我自己去见那只白蛇。” “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如意。” 第95章 她未曾再来 七月，三十一，夜。 曲如意躺在床上，有点疲倦。 李双全让她今天好好休息，她也确实觉得自己应该休息了。 不仅是因为上一次循环时她受的折磨，更是因为这些天来连日思虑过重。 和龙牙关时，和在汾城时都不同，其实这次来到三湖之后，她几乎没怎么和秽神正面交锋过。 甚至，她只见到过秽神一次。 但这反而带给了她更大的压力。 见不到秽神，秽神的弱点又很可能是几十年前的逝者，加之秽神附身白蛇后恐怖的实力，都带给了曲如意极大的压力。 她只能试着一点点抽丝剥茧，在混乱与迷茫中找到为数不多的线索。 这是非常耗神的一件事。 还好，身旁一直有李双全在护着她，支撑她。 想到李双全，曲如意便又想起了之前旋涡门失效，湖水倒灌将她淹没时，那个搂住她的怀抱。 因为当时意识已经过于模糊了，所以曲如意的记忆也并没有很深刻。 她只依稀记得，她当时看到有个眼眸猩红的黑影朝她而来，接着抱住了她。 那黑影的身形似乎不太像人类，可那种拥抱她时的感觉，又和李双全很像。 “他说他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的……” 曲如意喃喃低语：“李大少卿，还有好多事情在瞒着我。” 她一直知道李双全背后的故事还有很多，不过，凡是李双全不想告诉她的事，她基本上也不会去过多追问。 她相信李双全不会无缘无故的隐瞒她，可能有些事情，她不知道，才最好。 但， 有些东西，她不是她不去问，就能永远不知道的。 因为今晚，她又做了一个梦。 一个，【噩梦】。 …… 骨哨声回荡在了丹湖之上，旋涡之门再次开启。 只是这次，站在旋涡门前的，只有李双全一人。 踏入旋涡之内，李双全拾级而下。 没了曲如意在身边，他才发现这道旋涡门下的阶梯是这样又长又幽寂。 而当他踏足湖底泥沙时，周围的空间一阵扭曲。 环绕着他的漆黑湖水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白色的雾气。 不过这雾气并不算浓郁，隔着雾气，李双全能清楚的看到，正伏在他身前不远处的，那一尊巨大的白蛇蛇首。 其实细看之下，这白蛇也不像想象中那样纯洁无瑕。 白鳞有不少细小的黑点，那些黑点甚至还在不断移动爬行着，就像是一只只寄生虫，啃食着鳞片的表面。 鳞片的缝隙里更是堆积满了这样的黑点，而且那些缝隙仿佛是绝佳的藏污纳垢之处，除了密密麻麻的黑点，鳞片的缝隙中还生长着一颗颗漆黑的水草，和些许凸起的肉瘤。 即便三颗头各有各的意志，但它们毕竟还是占据着同一个身体，秽神虽然只控制着翠湖中的蛇头，但另外两个湖中的蛇头显然也都被秽力所影响了。 那白蛇看到李双全过来，和上次一样，它那硕大的头颅无比贴近李双全，竖瞳蛇眼中似乎流露出了无比的狂热，蛇信喷吐间，有浓重的腥风将雾气吹散。 缓慢又急促的声音在雾气中回荡，带着疯狂与扭曲，席卷着李双全的耳膜。 “你吹起了骨哨！你打开了门！可你不是崔家……” 它还说着上次说过的话。 只是这次，白蛇的话只来得及说了一两句。 因为李双全已经伸手，按在了它蛇口附近的鳞片上。 而那只按在鳞片上的手，却是格外臃肿，厚重，一根根凸起的骨骼环绕在手臂，一片片黑色的鳞片笼罩着皮肤，就像是穿着一件坚不可摧的臂铠。 在李双全这只手落下的一瞬，白蛇鳞片上那些黑点便如同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不仅移动的速度骤然加快，就连缝隙中堆积的那些黑点也都涌了出来。 它们爬行着，挣扎着，疯狂着，甚至，李双全听到了它们的尖叫。 那样嘈杂，那样刺耳。 白蛇的眼中，也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它赫然发现，在面前这个人类将那只诡异的手按在它身上后，它便动不了了。 而且白蛇非常清楚。 并非是这个人类用了什么奇异的术法限制了它的行动，而是这个人类单凭力量，便死死地按住了它。 就仿佛是一尊山岳，镇压在了它的头上。它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之前被镇龙杵压在三湖下的时候。 面前的人类望着它，眼里那种诡异的红芒，就仿佛是来自恐怖深渊的凝视。 本来还疯狂着的白蛇一下就清醒了无数倍。 “看来，你冷静下来了？” 看到白蛇的眼神从疯狂变成了清醒而恐惧，李双全的手才从白蛇身上移开。 再看刚刚他按住的那片蛇鳞，已经彻底碎裂掉了。 “……你是什么……东西？” 白蛇的声音不再那样刺耳，它谨慎地跟李双全拉开了距离，尽可能将自己隐在雾中。 只是这样淡薄的雾，既隐藏不住它那庞大的身形，也隐藏不住它声音中的战栗。 “来帮你的。” 李双全说着，语气间竟稍稍有些遗憾。 其实，他更希望这条白蛇不要这么识相。 这样他还能有充足的理由再把这条蛇给撕碎一遍。 “翠湖那颗蛇头被秽神附身，连同你和靛湖的蛇头也被污染了，再这样过个几年，你们也会成为那秽神的傀儡。” 李双全声音平淡：“跟我合作，我帮你们除掉它。” 说话间，李双全手上臂铠一样的黑色血肉与骨骼逐渐消失，他眼中的猩红也开始消散。 “你和它同源，” 白蛇警惕地望着李双全，即便现在李双全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它仍旧很是小心：“我怎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那你就继续在你的湖底无力的待着，让秽力再度蚕食你的意志，让你再次变得像之前一样沉沦于疯狂，最后，彻底被它吞噬。” “……” 白蛇沉默着，审视着面前的男人。 过了半晌，它才又重新靠近了李双全。 “你想怎么做？” “我有驱除秽神回小苍天的秘法，但需要找到它附身宿体内心的弱点。” 李双全说道：“所以，先和我说说崔苒的事，那个女人，应该对你们很重要。” “……她吗？” 白蛇的眼中，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人类那么脆弱，她应该已经死了？” “死去六十年了。” “是吗，已经这么久了啊。” “结果到最后，她都没有来履行她的诺言。” 白蛇垂下头：“让我想想，我该从何说起。” 它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老天给了它悠长的岁月，也给了它磨灭不掉的记忆。 那年，才建成没多久的禹城还谈不上有多繁华热闹。 那年，它救下了一个小姑娘。 “我还活着吗？是您救了我吗？” “您是这湖中的神仙吗？多谢湖神大人相救，可您……不该救我的。” “湖神大人，我又来找您了。” “看，湖神大人，这是地上的花，和您很配呢。” “我又听了些故事，来给您讲了。” “湖神大人……” “湖神大人……” “湖神大人……” “湖神大人，禹城最近来了好多人，他们知道好多外面的稀罕事，等我下次来，我都讲给您听。” 她未曾再来。 第96章 我们可是拉过钩的 白色的纸钱漫天飘洒，曲如意见过这个景象。 汾城的中元节，便是这副景象。 只是她现在应当不在汾城内，这里街宽道广，门楼高倨，远比小小的汾城气派得多。 唯有举头这片暗沉的天，显得比汾城的天还要低垂。 黑云压城，压得人喘不上气。 “神仙在上……” 街道上本来空无一人，可这样一声嗟叹，却在曲如意身侧突兀的响起。 她转头看去，才发现她身侧多出了一个浑身裹在白色衣袍下的人。 那人佝偻着身子，手里拿着笏板，步履迟缓，踽踽而行。 “神仙在上……” 她的身后又传来了这样的声音，接着脚步声传来，又有一个白袍人佝偻身子，持笏而行。 “神仙在上……” “神仙在上……” 接二连三的声音从四周响起，本来空荡荡的街道上，顷刻间竟变得人潮汹涌。 一声声的“神仙在上”，从杂乱逐渐变得齐整，声音不断在这座城阙中回荡，僵硬呆板，又带着丝丝狂热。 曲如意站在街道正中，白袍人从她两侧不断往街道的尽头前行着。 天上飘洒的纸钱骤然变多，就像是毛毛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漫天的纸钱遮盖了她的视线，恍惚间，她只觉得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去，心中却骤然安宁了下来。 是李双全。 李双全拉着她往白袍人前行的方向而去，街道的尽头，那洋洋洒洒的纸钱后面，曲如意看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 只是这座宫殿周围的院墙上，爬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肉。 有些已经烂成了肉泥，有些隐约还能看出人形——那赫然是吊在城墙上的一具具尸体。 当她看去时，那些尸体竟扭过了头来，一只只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她，游丝般微弱的声音从它们口中齐齐发出，组成了直击灵魂的低吟： “神仙在上……” 紧接着，曲如意脚下的青石板路，竟变成了一具具骸骨铺就的长阶，长阶组成的阶梯尽头，一只由骸骨和腐烂血肉组成的“龙”，正盘踞其上。 龙首之上，坐着一个人，那是个曲如意很熟悉的人。 李双全。 曲如意心中一惊，因为此时正拉着她的手往长阶上走，不断靠近龙首的，也是李双全。 她正这样想着，却发现之前握住她手的人，不见了。 她身边再没了李双全，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身着黑色官服的人。 他们拿着兵器，踩着骸骨长阶，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冲向了龙首上端坐的李双全。 李双全抬起手，一道黑色的光芒席卷过来。 黑光无声，却在顷刻间，割下了上百颗头颅。 那些无头的尸身倒在地上，一颗颗头颅顺着长阶滚落，鲜血成河。 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举步，想往上再走一个台阶，可脚下滑腻的鲜血，却让她踉跄跌倒。 疼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可接着她又发现，她现在又离开了那条骸骨长阶。 她竟回到了汾城外的祭台，祭台上有大红花轿，有三牲祭礼，还有…… 那只四手六脚的秽傀。 秽傀眼球疯狂地转动着，粘稠的声音从它身体各处响起。它朝着曲如意靠近过来，曲如意立刻起身要跑。 远远地，她看到了李双全背着箱笼，从祭台前走过。 “李双全！” 曲如意立刻大喊着他的名字，往李双全那里奔去。 可李双全只是停了下脚步。 他似乎朝着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看到了曲如意。 但他很快又转回了头，神情毫无变化的，继续朝前走去。 曲如意一怔。 因为李双全看她的目光，是那样的陌生，甚至那样的…… 无情。 她跑不过秽傀。 那只秽傀开始扯住她的身体，撕扯着她的四肢，啃食着她的血肉。 大快朵颐的秽傀满脸是血，它又抬头，看向了奄奄一息的曲如意。 曲如意模糊地也看向了它。 让曲如意心惊的是，秽傀那张被鲜血染红的脸，竟正是李双全。 他眼神还是那样的陌生而无情，伸手，挖下了她的心脏，塞进了自己口中…… …… “……” 惊醒的曲如意颤抖着靠在墙边，即便现在天光大亮，她仍旧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她伸出手，轻轻在自己脸上抚过。 除了满头冷汗，更多的，还有眼泪。 “怎么了？” 刚穿墙回来的李双全见状，忙上前问道。 他坐在曲如意身边，想伸手抱抱她，可魂魄状态下的他手还是穿过了曲如意，连给她带去一丝温暖都做不到。 “……又做噩梦了吗？” 李双全只得收回手，柔声问道。 曲如意抽抽鼻子，点了点头。 和以前一样，她并没有记住太多细节。 她只记得自己梦到了一座宫殿，后来又梦到她汾城的祭台。 梦到了没有救她的李双全，以及……正在吃她的李双全。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李双全说。 因为从这些天的表现来看，她做的不仅仅是梦，有些时候更是一种预示。 她又想起了昨天李双全问她的问题。 “若你发现你身边的人变成了秽神，你会怎么办？” 李双全不会平白无故问这些。 他到底…… “到底怎么了，你的脸色很不好。” 李双全眉头紧皱着。 他好想握着曲如意的手，或者是抱住她，至少能给她个依靠，给她些安慰。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觉得他这个怪病是如此的碍事，如此的不便。 “我……” 曲如意犹豫着。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问一些李双全不想告诉她的事。 李双全的秘密太多，现在他们还算是一个世界的人，能相互依靠，彼此说话，可万一她问到些不该问的，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吗？ 可再三犹豫，曲如意还是狠下了心。 优柔寡断，不是她的性格。 “李双全，你和秽神，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身边的李双全沉默下来。 李双全偏过头，片刻后又站起身。 曲如意开始还以为他要走，可紧接着，李双全又坐下了。 他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你，又梦到了些什么吗？” 李双全过了好久，才问道。 “嗯。” “梦里有我，是吗？” “嗯。” “……” 见李双全又不说话了，曲如意想了想后，忽然笑着说道：“你要是告诉我梦都是假的，或者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我也相信……” “我来自小苍天，但我并不算是秽神。” 李双全打断了曲如意。 他抬头望着曲如意，声音渐渐平缓：“更多关于我身世的事，我想等禹城这里的事解决完了再告诉你，可以吗？” 曲如意眨眨眼睛，靠近李双全轻声问道：“怎么，你是怕我一下知道太多，吓跑了吗。” 李双全没有否认。 曲如意伸手，手指穿过李双全心脏的位置戳了戳：“放心，我们拉过钩的。” “说好了以后我们要遍览名山大川，我就一定会做到，曲家大小姐最讲信用了，不信你去汾城问问！” “倒是你……你知道吗，我其实最怕的是，梦里的你看我的眼神，你像是把我忘了，甚至……” 曲如意没继续说下去。 她梦里应当梦到了很多恐怖又吓人的东西，可最后把她吓醒的，却是李双全看她的眼神。 “虽然梦不一定都是假，但我也不会让它变成真的。” 李双全说道：“毕竟，我们拉过钩的。” 说着，李双全又伸出了小指。 曲如意笑笑，也伸手与他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虽然两人谁都触碰不到彼此， 但两人拉钩的手，仍紧密贴合， 未曾分开。 第97章 卿听我诉人间事，我寄人间愁予卿 既然李双全说了，等到禹城之事了结后再坦白他的底细，曲如意也就没再多问。 两人各自整理了一下心情后，李双全便将他昨晚在湖底与白蛇谈的内容告诉了曲如意。 “崔苒对于白蛇的确很重要，不过从白蛇那里得知的情报还是有些片面。” 李双全告诉曲如意，早在当年，禹城才建好没多久时，崔苒的一位先祖就带着家眷搬来了禹城。 崔家那位先祖据说是曾是位举人，在大楚某县任职县丞，虽是小官，但为官清廉又为民做事，让大楚王上赏识，彼时禹城刚刚建好，便给年迈的崔家先祖分了禹城的一套宅邸。 宅邸颇大，那位先祖便将自己兄弟一家也接来了禹城同住，就这样成了禹城内第一个“世家”。 崔苒的父母是崔家旁支，本就不太受主家待见，没几年崔苒出生，非但是个女娃，还双目泛红，甚是吓人。 不仅崔苒被视为妖异不祥，连带着崔苒父母都被崔家人诟病数落，家中地位越发衰微。 崔苒虽然天资聪颖，用功学习，当时颇得崔家那位先祖的喜欢，可先祖逝世后，崔苒就彻底没了依仗，在崔家的生活比下人还不如。 崔苒的父母也觉得是崔苒害了他们，对崔苒非打即骂，年幼的崔苒选择了跳湖自尽。 “然后，她就被湖底的白蛇救了？” 曲如意问道。 李双全摇摇头：“起初白蛇是没想救她的，因为白蛇当时被镇龙杵镇压在了三湖下，它不断被镇龙杵抽取精元，逐渐变得神智模糊，奄奄一息。” “但异人必有异象，崔苒之所以目生红瞳，正是因为她体质特殊，她的血乃大补之物。落水后的崔苒被湖底鱼虾啃食，血气将湖底虚弱的白蛇唤醒。” “白蛇知道她能够救自己，便用最后的力量发动洞府之力，将崔苒拉入洞府，抽干了崔苒的血液后，白蛇恢复了精元。虽说它还是会被镇龙杵困在湖底，但至少性命无虞了。” 曲如意皱起眉来：“那照这么说，崔苒当时不就已经死了吗？” “嗯，不过就像陈平等人一样，恢复之后的白蛇用命魂之力替崔苒续命——其实它当时并非是善心大发，而是想着让崔苒之后回去休养，待到以后血气充盈后再来反哺给它。” “换句话说，它当时只是想让崔苒当做它圈养的猪羊，等养肥了再吃。” “但崔苒未曾想到那么多，她只当是白蛇救了她，非但格外感激白蛇，还将其当做了湖神。实则……” 李双全想起，之前白蛇跟他说这段往事时那极度自嘲的语气。 【我算得了什么湖神，我只是被镇压的妖】 白蛇当时自然不可能告诉崔苒真相，它觉得，既然崔苒把它当神仙，那它索性将计就计。 它用洞府之力凝聚出了一枚骨哨，只要吹响骨哨，就会有洞府之力将湖水开辟分割，露出通往湖底之路。 它把骨哨给了崔苒，骗崔苒说它在湖底孤寂，让崔苒常来找它，实际上，只是想着多吸崔苒的血。 “白蛇说，它在崔苒之前没见过多少人类，印象最深的一个人类，还是拿镇龙杵把它压在湖中，不让它再兴风作浪的那位。” “所以它对人类没什么好感，但崔苒，却很快让她改观了。” 【那小姑娘，说怕我孤寂，每次来都为我带来什么话本故事，坐在我身边读给我听。】 【她还和我说湖上的趣事，说她的经历，会偷偷为我拿她觉得美味的点心，即便那些点心还不如我一片鳞片大。】 【她拿刷子为我剔除鳞片中的污垢，即便有时候，她用一晚上的时间也清洁不了一片鳞片。】 【起初她每次来与我说上几句后，我便会将她迷晕，吸食她的血液。可后来，我逐渐有些不忍了。】 白蛇昨晚这样和李双全说道。 【本来我说我在湖底孤寂，只是骗她的，但她来了之后我才发现，过往的我确实很孤寂。】 【我虽为兽类，却也并非无心。我不忍骗她，后来将实情告知了那崔家姑娘，让她日后不必再来湖下。】 【可那姑娘闻言，却咬破了自己的胳膊，让我随意吸食她的血，还说……】 “我本就是湖神大人相救，这条命自该归湖神大人支配。” “外人视我为不详，亲属也将我当做负累，湖神大人说您在湖底孤寂，可我在人间也孤寂。只有在湖神大人这里，能有些快乐和安宁。” 曲如意听李双全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这位崔家小姐，也确实挺可怜的。 从白蛇所述，和密室中那些崔苒的手记来看，崔苒本人绝对是个很努力上进之人。 但这样的她却因为一双红眸，被家族诟病排挤，被父母当做拖累祸害，即便再努力也只能得先祖一人赏识，甚至后面先祖都病故了。 若非是真的走投无路，彻底无依无靠，这样努力的人又怎么会草草投湖，结束自己的性命。 从未跟人类和平相处的白蛇，从崔苒这里感受到了属于人类的温柔情感。 而崔苒，又何尝不是在白蛇这里找到了自己的救赎与希望。 卿听我诉人间事，我寄人间愁予卿。 李双全接着说道：“从那以后，白蛇就常会救人。并非是它因为崔苒就对所有人类都产生了好感，它还没有这样愚蠢。” “只是，它听闻崔苒一直对百姓说湖中有湖神，百姓却不信她，所以白蛇想替自家的崔小姐撑腰，或者说，想要成为崔苒心里的‘湖神’。” “不过多数被救者都不会记得白蛇，只有那些白蛇用命魂相救的溺亡孩童，才会留存有关于它的记忆。” “而崔苒也还是会常去湖底，给白蛇讲故事，给白蛇分享她的生活。她逐渐长大，也越发刻苦，依靠着自己出众的能力在崔家抢下了一份话语权，能挺直腰杆做人。” 曲如意疑惑道：“那既然如此，这一人一蛇的关系挺好的呀。” “后面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才让崔苒不敢再见白蛇，甚至还留下‘背信弃义，此生有憾’这种话的？” “这就是我之前所说的，白蛇那里比较片面的情报了。” 李双全说道。 “崔苒二十多岁那年，禹城初具规模，因为三湖的景致以及便利的水利交通，这里逐渐成为了楚国南部的大城市。来往的客船自然也变多了很多。” “也正是在那一年的某一天，崔苒离开湖底后，就再没有回去过。她曾许诺给白蛇讲那些外来者的故事，这个诺言也一直未曾兑现。” “而在那一天之前，白蛇以自己的血和妖力为代价，凝练了一枚妖丹给了崔苒，那枚妖丹可延年益寿，想让崔苒有寿命能多陪陪它。” 曲如意摸着下巴：“所以白蛇觉得，崔苒是拿了妖丹后就跑了？可这怎么想也不可能啊，崔苒又不是为了妖丹才陪着白蛇的！” “白蛇的想法和你一样，而且对于生命悠长的它来说，时间简直是最廉价的东西。一天，一月，一年，在它眼中其实都无甚区别。” “所以它一如既往的救助着百姓，努力成为自家崔小姐对外宣扬的‘湖神大人’，只是偶尔会想，崔苒为何还没来。” “其实有时候，它也会听到丹湖上有哨声响起，看到旋涡门打开，但从未见有人下来。” “直到陈平陈安下湖见到它，白蛇从他们口中听闻崔苒已经远嫁，才有种大梦方醒的感觉。” 李双全的这番讲述，让曲如意又一声长叹。 “它说是大梦方醒，可实际上它还是没忘记崔苒。” “阿兰他们比陈平小几十岁，可他们也是被白蛇以命魂所救的，也就是说在白蛇听闻崔苒远嫁后，仍旧在救助百姓，当好她心中的那位‘湖神’。” 她说着，心里也是真的很纳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崔苒突然就不来湖底了。 她明明没有远嫁，也没出什么意外，甚至她到老死，都一直在禹城呆着。 等等，老死…… “你说白蛇凝练了妖丹给崔苒，可以延年益寿，那为何崔苒最后还是寿终正寝，寿命与正常人差不多？” “她其实有可能根本没有服用那枚妖丹，难道，是那枚妖丹，给她带去了什么麻烦？” 曲如意思索道。 李双全点点头。 曲如意的猜测不无道理。 “只是现在我们都只能推测罢了，当时真正发生了什么，我们恐怕得找‘崔颜’才能问个清楚。” 李双全说道：“白蛇说崔苒有写日录的习惯，还常将日录上记载的趣事说与它听，她的日录手记应当也在崔颜那里。” “另外，我们想要对付秽神，也需要‘崔颜’帮忙。我和白蛇已经大致商量出了对策，崔颜，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第98章 探秘禹王塔 李双全这次去见白蛇，自然不可能只是和白蛇聊它和崔苒的过往去了。 正相反，其实白蛇和崔苒之间有什么经历，李双全没有特别关心。 他只关心崔苒到底对白蛇重要不重要，算不算白蛇真正的弱点。 白蛇告诉李双全，在它悠长的生命中还未曾有谁像崔苒一样触动过它，若崔苒不算它的弱点，那它心里可能也就无甚弱点了。 另外，白蛇还告诉了李双全一个重要的消息。 其实它的三个头，并非是各有各自的意志。 只不过，那秽神在最开始附身于它时，白蛇及时意识到了危险。 像是壮壁虎断尾一般，断掉了被秽神污染的一段魂魄。 “所以翠湖中那颗头里，只是我残存的一丝神魂。” “一缕残魂都能跟秽神对抗这么久，甚至逼得秽神搞了不知多少形似崔苒的女子尸体扔进翠湖内折磨它，厉害。” “厉害什么，不过也只是等死罢了。” “它的实力在不断变强，翠湖中那颗头的残魂也已经要被吞噬殆尽，它甚至已经能使用我的洞府了。” “我剩下的神魂也已经开始被腐蚀了，你也看到我之前疯狂的模样了，对于那种污染，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手段。” 这是白蛇当时与李双全的对话。 事实也确实如此，真要论起来，这条白蛇和秽神算是一个等级的存在，可秽神强就强在它的侵蚀很难抵御。 一旦被秽神缠上，只要时间足够，别说这三头白蛇，便是传说中穷凶极恶的上古凶兽，也一样会被秽神慢慢蚕食。 意志坚强？实力强大？那便多花些时间就是了。 反正秽神有的是时间。 李双全把崔颜的事告诉了白蛇。 白蛇说，如果真有一个和崔苒极度相像的女子，以它残魂模糊的记忆，应该是很难分辨真假的。 它还说，如果能帮它松开些镇龙杵的封印，那即便拥有它命魂的陈平等人不死，它也能控制着丹湖靛湖中的两个头，对翠湖中的秽神发动攻击，将它从翠湖中拖出来。 然后它控制两个头对付秽神，牵制秽神，让李双全趁机用崔颜当弱点驱除秽神。 另外，它说禹城百姓的安危也不用太过担心。 只要镇龙杵的封印松动的够多，它就有能力将禹城百姓都接到洞府中去。 这个计划听来简单，可曲如意却有些为难。 “第一，那镇龙杵是用来封印白蛇的，且不说咱们还不知道该怎么松动它，就算真松动了，它要是在除掉秽神后脱离封印，继续兴风作浪为祸一方，咱们怎么办？” “第二，崔颜再怎么样也是秽神的造物，虽说我之前是成功忽悠过那个疯批一次，但想让她老老实实帮咱们对付秽神也太难了。” 曲如意说道。 李双全轻笑道：“怎么，忘记汾城的诡婴了吗？” “只要能抓住那个崔颜，我就有办法以她为媒介施展秘法。” “至于那条白蛇会不会在封印松动后闹事……既然之前有人能用镇龙杵将它封印一次，我就能封印它第二次。” “只不过，我们确实得研究一下该怎么松动镇龙杵的封印。上次杀掉陈平等人后，白蛇和秽神一战几乎摧毁了禹城，可那镇龙杵仍旧未有松动的迹象，靠蛮力肯定不行。” 曲如意点点头。 虽说总感觉还是困难多多，但不论如何，她总归能看见些除掉此间秽神的希望了。 她和李双全商议了一下后，决定今天晚上先去禹王塔内仔细瞧瞧。 …… 八月初一，夜。 禹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着鱼人。 崔家早已给禹城百姓下了令，严禁外人入城，曲如意和李双全自然没办法走正门进禹城。 不过，禹城的城门只有四个。 进城的方法却远不止四种。 有李双全在，城墙不过是个摆设。他抱着曲如意，三两下便跃到了城头。 站在城头上居高临下的往下望去，没有半点灯火的禹城透露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街道上确实有不少禹城的百姓在走动着，但曲如意能看到的，只是一道道模样扭曲，脚步蹒跚的黑影。 格外渗人。 曲如意心里越发觉得，汾城的秽神真是仁慈。 要是汾城也跟禹城一样，人均一副怪物的模样，那她等不到被献祭，早就吓死好几回了。 李双全抱着曲如意从城墙跳下，又一路潜行到了禹王塔附近。 许是因为现在禹城的百姓都开始信奉“湖神”了，所以供奉着禹王的高塔早已断了香火。 塔前无人洒扫，塔内无人修缮。 肮脏，破败，陈旧，是这座塔的真实写照。 踩着杂草进了塔内，李双全点燃符箓唤出萤火，为曲如意照明。 “这光……不会被发现？” 曲如意低声问道。 “放心，禹王塔这里基本没什么人会来，而且符箓召唤的照夜清，三丈之外的人是无法看到的。” 李双全说道。 “这倒是方便，回头你也教教我怎么用符呗。” 曲如意对这个颇感兴趣。 其实每次看到李双全拿着几张符箓施展术法，她就有点向往。 她不仅轻功不好上不了墙头，还不会夜间视物，得靠李双全的术法照明。 要是能多学个一招半式，不说给李双全帮多大的忙，至少能少添点麻烦。 “可以是可以，不过得看你有没有天赋。” “怎么看？” “万般术法皆缘法，你若是有缘人，便有天赋。” “那你看我像有缘人吗？” “像，”李双全笑笑，“我看你和我挺有缘的。” 曲如意先是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便红着脸掐了李双全一下：“同你说正事呢，别拿我打趣！” “罢了！这事儿以后再说！你白天不是来禹王塔大概看过一圈了吗？有什么发现没？” 今天白天时，李双全就以魂魄状态来过禹王塔，提前打探了一下情况。 李双全却摇了摇头。 “虽说之前白蛇与秽神一战，击碎了禹王塔，确实显露出了塔内的镇龙杵，但我白天来时，却未曾发现塔内有镇龙杵的踪影。” “这座塔内恐怕还藏着一个类似洞府般的小世界，白天魂魄状态的我进不去，只有现在才能进。” 曲如意点点头，正想再说什么，眼神却忽然瞥见，一旁的窗口处，竟闪过了一道影子。 那黑影是谁，曲如意没太看清。 她唯独看清了，影子上那一双…… 红色的眼睛！ 第99章 毒药，剧毒 “那是……崔颜？！” 人影闪过，让曲如意心中一惊。 虽然塔外太黑，让她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可那双红色的眼眸，却让她很难不联想到崔家那个被秽神创造的【崔颜】。 崔颜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禹王塔外，她发现他们了吗？ 还是……幻觉吗？ 曲如意敲敲自己的脑袋，又揉揉自己的眼睛，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可当她重新睁开眼，再看向眼前时。 却发现本该站在她面前的李双全，都消失了。 曲如意吐出口气。 很好，她很满意。 有不对劲的事儿出现，这才是最对劲的。 这至少说明，她刚才没有出现幻觉。 现在曲如意倒是也没有多害怕。 刚刚李双全就告诉她了，这禹王塔内可能有什么类似洞府一般的地界存在。 李双全突然消失，很可能是他或者自己被拉进塔内的洞府了。 不过有一件事却让曲如意比较在意。 她之前和阿兰来过好几次禹王塔，在这里约见过那位【崔颜】好几回了。 为什么那时，她和阿兰没受什么影响？ 她和阿兰来，是七月三十一。 今天，是八月初一。 仅仅一天的时间，禹王塔出了什么变故？ 李双全前脚见了白蛇，商议着要松动禹王塔内镇龙杵的封印，后脚禹王塔就不对劲了。 这，不该是巧合…… 想到这里，曲如意眯起眼睛，缓缓开口道：“看来你的父神大人已经知道，我们和白蛇交涉过了？” “你比我想象的冷静很多啊，小姑娘。” 一阵脚步声从曲如意身后传来。 曲如意转头看去，只见到崔颜面带微笑，朝她走来。 只是此时的崔颜，脸上再没有黑纱遮挡，那双红色的眼球确实很是招眼。 “虽然你们是和那条蛇在它的洞府界里见面的，但吹响骨哨引发湖面异动，却瞒不过我父神大人。” 崔颜妖异地笑着：“小姑娘不妨猜猜看，是谁出卖了你们，让我知道你们会出现在禹王塔的？” “还用猜吗？” 曲如意冷声道：“除了那条白蛇，还会有谁？” “聪明。” 崔颜走上前来，用冰凉的手指拂过曲如意的脸颊：“而且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你就不好奇，那条白蛇是怎么出卖你们的吗？” 崔颜说着，指尖忽然多出了一枚骨哨。 “那白蛇忘了，它能制造的骨哨，我父神大人也能造出来。” “父神大人的能力可是造物，啊，我就是祂最完美的作品。” “知道吗，当我吹响骨哨下到湖底，见到那条白蛇时，它都为我疯狂了！” “我说我是崔苒，我说我还活着，我说之前来的人是在骗你，它竟然全都信了！” “野兽就是这样愚蠢呢，不像你这个人类，虽然很弱，但还挺聪明的。” 听崔颜从旁边絮絮叨叨了一堆。 曲如意只是瞥了她一眼，随后说道： “谁问你了？” 崔颜：“……” 见崔颜无语，曲如意却笑了。 她伸手拍拍崔颜的肩头：“不过你说的这些，倒是挺有用的。” “我的人去见白蛇，是七月三十一日晚上，他八月初一早上才回来，你的父神制造骨哨，让你去见那条白蛇，最快也是在八月初一上午了。” 曲如意那随意又轻快的语气让崔颜觉得很别扭。 明明是她成功算计了这个小姑娘，明明她的陷阱成功抓到了猎物。 为什么，她现在却有一种正在被猎物嘲讽的感觉？ “……是又如何？”崔颜说道。 曲如意耸耸肩：“不如何。” “只是这代表着，只要我回到八月初一上午，我就完全有时间阻止你去见那条白蛇。” “开什么玩笑，你回得去吗？” “我可没开玩笑。回不回得去，你马上就知道了。” 曲如意抽出长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朝着崔颜，轻轻一笑。 “上午见。” …… 禹王塔内。 禹城的天师望着面前的李双全，神色淡然。 李双全举头环视着他现在所处的这座禹王塔，跟刚刚他所在的禹王塔不同的是，这里要显得干净很多。 而且他身旁的曲如意也消失了。 又是洞府，不过……好像是个很脆弱的洞府。 “年轻人，你们的进展超出了我和大人的想象。” 禹城的天师也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他拄着杖望着李双全，一身道袍无风自动。 “进展有没有超出你们的想象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和你口中的大人害怕了。” 李双全缓缓道：“我们来了禹城几天，之前也来过禹王塔，你们都没针对我们动过手，可我们见过白蛇后，你们立刻就开始布局了。” “禹王塔这里的洞府这么脆弱，应当是你的那位大人借你的力量临时搭建的？” “凭你凡人之躯，就算用那力量在禹王塔布置出洞府，最多也就只能布置出这种程度了。” 天师苍老的脸上古井无波：“你懂得果然很多，那你也应该明白，触怒神仙的下场。” “说实话，本来大人是想把‘崔苒’培养得再真实一点，然后再让她去见白蛇，确保万无一失，是你加快了大人的计划，大人还挺感谢你的。” “所以祂特地叮嘱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成为祂虔诚的信徒，祂将赐给你们强大的力量。” “认命，臣服，不要妄图用你渺小的力量对抗伟大的神仙了。唯一能帮你的白蛇现在也已经视你们为敌人。” “你们已经再无援手，也再无退路，要么臣服，要么，死亡。” 天师的声音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在他眼中，计划已经告破，被他困在此处的李双全，已然成了待宰的羔羊。 “你还挺会唬人的，可惜，我们有的是退路。” 李双全转过头，没再去看天师，而是看向了之前曲如意站着的地方。 “也不知道那妮子在外面说些什么，拖了这么长时间。” 说着话，他单手结剑指，一道寒芒自指尖涌现。 伴随着他随手一挥，竟直接将空间割裂开来。 天师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脸色，终于在此时产生了变化。 他惊愕的望着破开这处洞府界的李双全，李双全则轻轻开口： “由人类之躯搭建的洞府比我想象的还脆弱，回头转告秽神，这么拙劣的法子就别用在我身上了。” “哦，抱歉，” 破开洞府的李双全，恰好看到抽出长剑的曲如意：“或许你更应该转告它……” 他嘴唇微张，声音与洞府外曲如意的声音合在了一处。 “上午见。” …… 八月初一，清晨。 “看来我们找白蛇的事已经被秽神知道了啊。” 曲如意伸了个懒腰，望着李双全说道：“还特地为我们准备了一个陷阱，看来他们是真的怕了。” “怕了，才说明我们找对地方了。”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即便是知道了他们有什么计划，在白天只靠我一个人，想拦住那崔颜和天师似乎有点难度啊。” 白天李双全没有战斗力，而崔颜和天师都不是正常人类，曲如意可不觉得她自己能对付那俩人。 “放心，不是还有陈平他们呢吗？” 李双全笑笑：“秽神可不敢让他们都死在禹城，懂我意思吗？” 曲如意闻言一挑眉，旋即也嘿嘿一笑。 “拿他们去忽悠天师和崔颜是，骗人，我可最在行了。” 她走出自己的房间，叫来了陈平等人，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等几人都来了，她将一撮撮黄色粉末分给了几人，让几人服下。 几人将粉末吃掉后，阿兰疑惑地问了一句：“曲姑娘，这是什么？” 曲如意微微一笑。 “毒药，剧毒。” 第100章 我要你陪我 因为之前时间重置过，所以现在的陈平几人并不知道他们身上的白蛇命魂，与杀掉他们白蛇会恢复力量的事。 听闻曲如意说他们刚刚吃下的是毒药，阿兰立刻笑道：“开什么玩笑曲姑娘，快说实话，那到底是什么？” “我说了呀，毒药。” 曲如意也是眉眼弯弯：“剧毒哦。” “今晚之前如果我不给你们解药，你们就会当场毙命，绝无生还的可能。” “现在有没有觉得喉咙干涩，嘴里发苦？如果你们之后有什么剧烈的动作，还会身上疼痛，身体虚弱，所以我劝你们老老实实的。” 曲如意虽然是笑着。 可她的声音却很冷很冷。 阿兰等人似乎也意识到了，曲如意好像真的没开玩笑。 阿兰倒退一步，阿虎阿浪也都用惊惧的目光望着曲如意。 “为……为什么？” “我有我的考量，你们不需要问为什么。” 曲如意缓缓道：“想活命就老实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做，否则，你们必死无疑。” 陈平深深地看了眼曲如意。 片刻后，他沉声道：“曲姑娘，我们知晓你和那位李道长的实力，即便你不用这种法子，我们也愿意听你们差遣，何必呢？” “我说了，我有我的考量，别那么多废话。” 曲如意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看着陈平等人，就像是看着一群阶下囚。 她突然的态度转换和所作所为，让阿虎和阿浪都牙关紧咬。 阿兰和曲如意相处的比较多，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想让曲如意给她一个说法。 可曲如意却看都没多看她一眼，径自走出了宅子。 “不想死，就跟我来。” 饶是阿兰阿虎等人恨得牙痒痒，有一种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可为了活命，也还是只能听话，老老实实跟着曲如意离开了宅子。 他们倒也想过，这是不是曲如意又在骗他们——毕竟早在月泉镇那会儿，曲如意就有过欺骗他们的前科。 可曲如意那冷漠的神色和态度，实在不像假的。 李双全飘在曲如意身后，看了眼后面面色不善的阿兰等人后，对曲如意说道：“他们对你意见都挺大的。” “嗯。” 曲如意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是好事。” 至少先骗过自己人，才能骗过秽神的手下。 曲如意带着几人一路往丹湖的方向走去。 丹湖很大，曲如意也说不好崔颜他们可能出现在哪里，只能让李双全先去禹城守着，盯着崔颜和天师的动向。 禹城内，李双全在崔府外飘了会，果真看到天师离开了崔府。 他在禹城的地位显然也挺高的，一走出来，街道上的百姓们不管刚刚在干什么，都整齐的下跪叩首，口中尊称“神使大人”。 天师却理都不理这些恭敬跪伏的百姓，他一路出了城，便往翠湖而去。 李双全跟着他去了翠湖边，那天师撑着小船上了湖中，接着连人带船就都消失在了湖面。 李双全知道他这是被秽神拉进洞府了，他俩在洞府里说悄悄话，李双全还真没法偷听。 在湖上等了会，李双全见天师的船从湖中出现，而天师的手中也多了样东西。 一枚骨哨。 天师回了禹城后没多久，崔颜便离开了崔府，往丹湖的方向来了。 李双全见状，便回到了丹湖边找到了曲如意，告知了曲如意崔颜的动向。 “动作比我想象中还快啊。” 曲如意仰头看了看日头，喃喃说道。 在上次循环中的这个时间点，她还在听李双全讲白蛇的事呢。 有了李双全的消息，曲如意便带着陈平阿兰等人，等在了崔颜来丹湖的路上。 这会儿的崔颜并没有解放天性，露出她疯批神经质的一面。 她眼睛上还蒙着黑纱，步履端庄，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走到拦路的曲如意等人身前后，她微微欠身，缓声道： “小女目不能视，不知哪位拦路，还请行个方便。” “目不能视还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出来做什么？” 曲如意阴阳怪气的笑笑，接着一脚绊在了崔颜的腿上，将这位“柔弱”的崔家小姐绊了个跟头。 崔颜一声痛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颤声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结果曲如意又是一脚，直接踩在了崔颜的头上。 “喂！你过分了！” 阿虎和阿浪此时都有点看不下去，他俩是不知道崔颜的具体情况的，甚至都不认得崔颜。 虽然对于现在满地怪物的禹城中居然还能走出这么一位正常的姑娘，他们也感到有些意外。 但本就对曲如意有怨气的他们，现在心中更多的还是对曲如意的仇视。 唯有阿兰皱着眉冷眼看着。 七月三十那天，她和曲如意一同在禹王塔上见过崔颜，那次是没有时间重置的。 因此她知道，这个崔颜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肯定是装的。 “我过不过分没有你插嘴的地方，这么想逞英雄，要不你跪在地上让我踩？” 曲如意转头，冷冷瞪了眼说话的阿浪。 随后又抬起了踩在崔颜头上的脚，对阿浪说道：“干脆你来踩她好了，用力点，不然今晚可没有你的解药吃。” “……你！” 阿浪神情扭曲。 曲如意摆摆手，接着又踢了脚崔颜：“别装了崔小姐，咱们时间都挺宝贵的，我特地来这里等你可不是为了多踩你两脚。” 黑纱从崔颜的脸上脱落，她仰起头，用诡异的红色眼眸望着曲如意。 片刻后，她淡定地站起身子。 打了打身上的土后，扬唇，嘴巴有些夸张的咧开，笑道：“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不论是当初在密室中也好，还是上一次循环中在禹王塔内也好，这副带着些妖异与疯狂的模样，才是这个【崔颜】的真面目。 打着崔颜的名头，学着崔苒的行事，可本性却如妖一般诡谲。 只能说这个女人不愧是秽神造物，要是正常人类像她这样同时带着三种不同性格生活，恐怕早就疯了。 ——不过这个女人貌似本来也是疯的。 “我有一笔生意想和你谈一谈。” 曲如意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陈平等人：“我给这几个人喂了毒药，解药只有我有。不吃解药，今晚他们就会死。” “你，应该很想让他们活命？” “……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姑娘，拿人命要挟我，是不是有点太愚蠢了？” 崔颜面上没有什么异常，仍旧是一脸诡笑。 “是吗？那就没事了。” 曲如意直接让开了路：“那崔小姐爱干什么干什么，不送。” 崔颜迈着妖娆的步子，从曲如意身边走过。 可当她走过陈平等人时，她忽然回头，用惊异的目光瞪着曲如意道：“你……还真给他们下毒了？” 中不中毒，崔颜感知不出来。 但她却能清楚感受到这些人的情绪。 恐慌，愤恨，贪生怕死，这些情绪都是阿浪他们货真价实表现出来的。 就算是看上去比较淡定的陈平和阿兰，崔颜仍旧能感觉出他们发自内心的惧意。 起初崔颜是觉得曲如意在跟这几个人演戏，可现在…… 她深吸口气，走回了曲如意的身边：“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 曲如意此时却开始用诡异的眼神与崔颜对视着，嘴角露出了有些疯狂的笑容。 “只是我来到禹城后，发现这里还挺有趣的。” “所以我就想让这里更有趣一点。” “我很想试试，他们要是死在禹城，这里还会不会有更多有趣的事情发生。” 曲如意的目光让崔颜的手都抖了一下。 身为秽神的造物，她觉得自己都够邪乎了。 怎么面前这个女人…… 比她还邪乎？ 最重要的是，她竟感知不到曲如意的真实情绪。 看着崔颜微微颤抖的小动作，一旁的李双全有些哭笑不得。 他家曲大小姐，不愧是敢跟和秽神面对面聊天的女人。 崔颜现在连秽傀都算不上，她在见过大场面的曲如意面前，还真不是一个量级的。 “看来崔小姐这会儿有兴趣，听我说说生意的事了？” 曲如意伸手，学着昨晚崔颜“调戏”她时的动作，用手在崔颜的小脸上轻挑地抚过。 “放心，我没什么坏心思。” “就是前日一别，觉得崔小姐长得颇得我心，想让崔小姐……陪我一天。” “你若同意，我今晚会给他们几人解药，你若不同意，或是杀了我……那他们就只能遗憾告别这个世界了。” 崔颜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接着却又强笑道：“姑娘，我若杀了你，再将他们几个绑了，丢到湖里去，他们的死活便与我没关系了。” 曲如意眯起眼睛，旋即朗声说道：“你们几个听好了，其实你们身上有湖神的命魂，只要你们死在禹城范围内，那湖神便能苏醒，为祸三湖的秽神就会遭殃了。” 这话，显然是对陈平等人说的。 可崔颜一听，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让陈平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那她就算杀了面前的曲如意，也无济于事了。 曲如意说，解药只有她有。 曲如意一死，陈平几个就彻底没救了，当他们得知自己今天必死无疑，而死在禹城又能拯救三湖的话，那这几人会怎么做，崔颜用脚后跟想都知道。 崔颜很想把面前这个女人抓住，带到她的密室用尽极刑拷打，逼她拿出解药。 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崔颜不敢承担那恐怖的后果。 曲如意不能有事，陈平他们也不能有事。 她暗自皱眉，万没想到，她竟有一天会任由一个人类摆布，还没有办法。 “……虽然不知道姑娘到底有什么企图，但看来，我也只能听姑娘的了。” 崔颜缓缓说道：“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这几个人要暂时交由我们崔家看管，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让他们出事。” “都听你的。” 曲如意勾起崔颜的下巴：“我今天只要你陪我，就足够了。” 第101章 我知道的可太多了 “说，你想做什么？” 丹湖旁，崔颜问身旁的曲如意道。 陈平等人，已经被崔颜叫来的天师给领回崔府去了。 曲如意并不担心这几个人的安危，崔家可不敢在这几个人身上动什么手脚。 甚至崔家还得好好伺候着，省的那几位爷心里一别扭来个当场自杀。 崔颜要走陈平等人，应该只是想让天师研究一下他们到底中了什么毒，看有没有解药。 曲如意才不怕他们研究。 ——因为她压根就没下毒。 只不过是随便抓了把土，糊弄了一下陈平他们罢了。 就算天师查出陈平等人体内没有什么毒素，他们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他们能力不足测不出这种奇毒，还是曲如意真的没下毒。 用陈平他们来拿捏秽神的这帮手下，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想让崔小姐陪我一天，怎么，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吗？” 曲如意笑笑。 看着她的笑容，崔颜竟然觉得心里没什么底。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面前这个女人，知道非常非常多的东西。 明明在她的记忆中，她和这个人类女孩只见过两次。 可这个人类却像是非常熟悉她一样。 不仅知道她的本性，还能拿捏她的弱点。 明明自己身为父神最得意的造物，才应该是玩弄众生的那个棋手。 可现在，她似乎成了任人摆布拿捏的棋子。 这个人类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怀揣着这样忧虑不安的心情，崔颜硬是陪着曲如意逛了半天丹湖。 而且曲如意还真的一直没问什么别的问题。 她就是淡定地溜达着，时不时驻足看看风景。 可她表现得越是从容，崔颜就越好奇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种折磨的感觉，让她几乎有点崩溃。 曲如意能看到，身旁崔颜脸上时不时变化得极为狰狞的表情。 她并不觉得意外 早在之前，她被崔颜绑进密室那次，崔颜就表现出了相当偏执扭曲的性格。 这种性格，越是压抑她，控制她，让她无法挣扎，她就会越痛苦，越疯狂。 俗称， 憋疯了。 其实要是有个人说有事找你，你放下手头的大事屁颠屁颠的来了，结果陪了对方一天，对方不仅一点正事没说，还怎么都不放你走。 那哪怕换个正常人来了，能忍住不揍这人一顿也算有耐性了。 别说崔颜是这种偏激的性格了。 起初，崔颜还只是表情时不时狰狞一下。 等她陪着曲如意，就这么一路走到临近黄昏时，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颤抖，甚至身后聚集起一堆水母了。 一副随时要弄死曲如意的模样。 这个疯批，已经快忍不了了。 曲如意见她这副模样，才缓缓走到了湖边一处大石头上。 落日余晖洒满丹湖，给这片湖水覆盖上了一层与名字极其相配的颜色。 她欣赏着湖水，接着似是漫不经心般说道：“是不是很好奇，我找你到底有什么事？” “……你要说吗？你终于也忍不住了吗，呵呵呵呵……” 崔颜声音诡异，眼睛紧锁着曲如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别有目的！呵呵呵……” “那我们再做一笔买卖。” 曲如意嘴唇轻扬：“你想知道我做什么，我也有想从你身上知道的消息。咱们可以交易一下。” 崔颜上前两步，红色的眼瞳带着疯狂之色：“你想知道什么，说。” “告诉我一些关于崔苒的事。” 一听曲如意提起崔苒，崔颜居然都显得冷静了些。 她收回目光，也收敛了些脸上诡异的表情。 “姑娘问她做什么？她虽是我崔家先祖，但已然故去了近甲子，莫说是我了，连我的父辈都未曾见过她。” “我怎么可能知道，关于她的事？” 崔颜说道。 “是吗，那你房间密室中那些崔苒的手记笔记，还有你模仿崔苒的这双眼睛，又该怎么解释？” “哦，差点忘了，你的杂物间里，不还有一屋子等待换上红色眼睛的尸体吗？” 曲如意的话才刚刚说完。 崔颜的身形便骤然出现在了曲如意咫尺之间。 她冰凉的体温带着寒意侵袭着曲如意的身体，一双手掌变得细长柔软，如水母触手般，缠绕在了曲如意的脖子上。 接着，死死勒紧！ “……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崔颜想不通。 她真的想不通。 密室，笔记，尸体，这些事情面前这个女人怎么可能知道！ 她才来了禹城几天？她才进过禹城几次？！ 原本崔颜觉得曲如意已经知道的够多了，可现在她才意识到，曲如意了解的真相，比她想象中要多了太多太多。 难怪这个女人的同伴，昨天都跑去丹湖见白蛇了…… 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跟白蛇交涉了些什么，要是他们把事情都告知了那白蛇，那白蛇肯定会全力帮他们对付父神大人…… “知道这些算什么难事吗？” 被扼住脖子的曲如意依旧笑吟吟的，一点也不害怕。 她确实不怕。 一来她明白崔颜不敢真的弄死她，二来，她也真的不怕死。 “我还知道更多呢，知道你管翠湖里的那家伙叫父神大人，知道它的能力是造物，知道它让你伪装崔苒，知道它用你杂物间的尸体来摧毁它附身的那颗蛇头的意识。” “知道它给你准备了一枚骨哨，让你去湖底糊弄我们昨天见过的白蛇。知道你们崔府的天师会变成巨大的血肉水草，能力是召唤风雨。” “我还知道太多东西了，只不过崔苒的事有些久远，所以，我只能从你这里打听一下。” 曲如意用神秘的目光与面前近在咫尺的崔颜对视着：“崔小姐，说说。” 缠绕在曲如意脖子上的触须不断收紧，曲如意的脖颈也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可曲如意依旧格外淡定，甚至一副等着崔颜动手的模样。 片刻后，崔颜终于将触须收回，双手又恢复了原状。 她那双红色的眼睛中，此时是藏不住的震惊骇然。 “……你，究竟是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汾城曲家大小姐，曲如意。” 曲如意揉揉脖子，呼吸了两口：“所以，有兴趣跟我说说崔苒的事了吗？因为如果你再不说，你可能就没机会知道我要做的事了。” “事关你的父神大人呢，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曲如意这是将她手中现在能掌握的线索，都给崔颜甩了个七七八八。 她就是在跟崔颜摊牌，就是要让崔颜彻底摸不透她。 而且曲如意现在的摊牌，是有理由也有底气的。 因为就在刚才，魂魄状态的李双全飘了回来。 李双全告诉曲如意，因为曲如意拦住了崔颜，没有见到白蛇的崔颜自然不可能从白蛇那里得知他们的计划。 因此天师也就没有从秽神那里借到力量，没有提前在禹王塔布下洞府，把镇龙杵隐藏在洞府内。 知道禹王塔内有镇龙杵的李双全，花了一番功夫，真成功找到了镇龙杵的所在。 并且，研究出了能松动镇龙杵封印的办法。 “所以今晚，我们就能和秽神，正面交锋。” 正是因为有了李双全这句话，曲如意才敢把自己的底牌抛给崔颜。 她不怕崔颜向秽神告知她的特殊，不怕回头秽神针对她。 因为今晚， 就是决战之时！ 第102章 天黑了 崔颜最后，将崔苒的过往告诉了曲如意。 因为在她看来，如果曲如意已经知道了她密室中的秘密，知道了她伪装崔苒的目的，那崔苒过去的经历，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倒不如说，崔苒的经历才是最不关键的那一部分。 崔颜将身体化作水母般粘稠的形态。 接着，从自己的体内取出了许多个即便保存极佳，仍能看出其古旧的本子。 这些都是崔苒生前留下的日录。 李双全和曲如意之所以找不到，就是因为崔颜把这些日录都藏在了身体里。 崔颜找到了其中一本，然后递给了曲如意。 说来也神奇，那本子看似之前是被粘稠的液体包裹，可曲如意拿在手中，却觉得格外干燥。 她翻开了这本日录。 从日录中，曲如意终于补全了之前李双全在白蛇那里得到的情报，知道了崔苒为什么直到老死，都没有再来湖底一趟。 准确来说，并非是崔苒没有再来。 而是她和白蛇彼此之间，都看不到对方了。 事情的起因，其实和白蛇送给崔苒的那枚妖丹也脱不了干系。 正如崔苒那时对白蛇说的，当时的禹城欣欣向荣，正发展得火热。 往来的客商多不胜数，其中三教九流皆有。 当时，就有一伙“道士”，来到了崔府。 那群道士去崔府却并不是为了找崔府的话事人，而是找到了崔苒。 因为他们，对崔苒在外面宣扬的“湖中有湖神”这件事很感兴趣。 崔苒在日录中写道，后来她才明白，这帮所谓的道士，不过是一群为了追求长生不择手段的邪徒恶道。 他们早就听说三湖之下镇着异兽，于是想打那异兽的主意。 但可惜，崔苒意识到这一点时，太迟了。 最开始崔苒见那些道士找自己，还说相信她说的湖中有湖神这件事感到很高兴。 因为她觉得，这些人可以帮自己证实湖神大人真的存在，让禹城的百姓都相信她。 当然，这并非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她想让白蛇不再孤独，甚至能不再受到镇压，以后能和三湖百姓和睦相处。 只是，那些道士急切的想要见到白蛇的态度让崔苒觉得有些反常。 她留了个心眼，特地观察这些留宿在曲家的道士们的行动。 却发现，这些道士竟会趁她不在偷翻她的东西，甚至暗地里还在商议，该如何对付湖底的异兽。 得知这群道士的真面目后，崔苒自然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带他们下湖见白蛇。 可这些道士，却给了崔家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于是，崔家上下，不论家主，还是崔苒的父母，亦或是小辈，都开始劝说，甚至逼迫崔苒。 “你不是说湖底有湖神吗，赶紧带几位道爷去见见啊！” “是啊，你之前说你不是骗人，现在快去啊！” “人家道爷给了那么多银子，你可别不识相啊！” “你拒绝什么！你要不要脸！知道人家给了多少钱吗！” “若是真的，见一面又怎么了？若是假的……那你就等死！” 连亲生父母都开始对她恶语相向，甚至将她关在了房中，饿着她，困着她，揍她…… 崔家人将崔苒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从房间里找到了崔苒的日录，和还没来得及服下的妖丹。 这枚妖丹作证，道士们更确信湖底绝对有异兽。 他们又开始重金加码，收了钱的崔家，也开始用更为残酷的手段，逼迫崔苒。 这其中有一段很长一段时间，日录都是断档的，结合前后来看，曲如意相信，在这段时间内崔苒绝对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翻看两年后的日录，曲如意才知道，在那之后，那伙邪魔外道，竟然用锅活烹了崔苒！ 他们想要将崔苒“炼制”成听话的人偶，供他们驱使。 崔家人不仅没有阻拦，甚至还因为收了钱，帮忙收集了材料。 眼睁睁的，看着崔苒被扔进锅中活烹。 只不过，因为崔苒天生红瞳，体质特殊，加上身怀白蛇命魂。不仅导致炼制失败，那些道士还遭受了反噬，死伤惨重。 而崔苒也因此失去了她特殊的体质，她的双眼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她还失忆了两年。 这两年里，她靠着阅读自己过往留下的日录，才慢慢回忆起了曾经的一切。 最后彻底想起了她两年前的悲惨境遇，以及，两年未见的湖神大人。 只是，根据日录所记，当崔苒再度吹响骨哨，回到湖底时。 她，却见不到白蛇了。 她开始还以为是白蛇暂时没在，于是隔三差五便会去一次。 但每次，她都无法在湖底看到白蛇。 原本连接她和白蛇的那道旋涡门，很快就成了淹没她内心的巨大旋涡。 她，失去了她的湖神大人。 看到这里，曲如意心中已经明白了。 白蛇显然一直都在，而且按照白蛇所说，它曾经也看到过几次旋涡门的开启，只不过那时它没看到有人走下来。 这就说明，白蛇和崔苒，相互都看不到对方了。 “这是因为崔苒当初被活烹，心脉受损，她体内的白蛇命魂和她特殊的体质共同护了她的心脉。” “虽说是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她也因此少了一魂三魄。” “湖底白蛇是异兽，凡人难以窥见，不然也不会只有被它用命魂救活的孩子才能记得它。” “崔苒虽然没有忘记她，但她的生魂脆弱，比凡人更弱，凡人都难以看到的白蛇，她自然更感知不到了。” 崔颜还从旁给曲如意解释了一下。 她似乎对于这一人一蛇之间的情感也挺触动的。 毕竟，她要模仿的，就是崔苒。 “这些都是崔苒后面的日录中记载的。她之后依靠着自己的才能，力排众议成为了崔家的第一位女家主。” “在手握大权之后，她除了发展崔家之外，剩下全部精力都投入了探究她与白蛇之间的事情上。” “她后来想方设法寻到了一位高僧，刚才说的那些，就是高僧告诉崔苒的。” “至于为什么白蛇也会看不到崔苒，这在她的日录就没有记载了，不过想来，应该也跟那些道士失败的邪法有关。” 曲如意听崔颜说完，合上日录，心下一叹。 不过她很快又皱眉问道：“被白蛇救的孩子应该也有一些，他们记得白蛇，也会对外宣扬湖中有湖神。” “崔苒就是这样和陈平认识的，当时也托陈平给白蛇带了话，那为何她不早点找人带话给白蛇，说她的种种经过，求白蛇帮忙呢？” 崔颜耸耸肩：“这也是那位高僧的手笔。” 崔颜告诉曲如意，那高僧曾对崔苒说，湖底白蛇性本恶，故而才会被镇压于湖下。是崔苒的善念感化了白蛇。 但若是白蛇知晓了崔苒的遭遇，非但没有办法帮助到崔苒，还会激发白蛇的恶念，继而让它再度兴风作浪，甚至变本加厉。 而现在白蛇正被镇龙杵镇压，若它再作恶，镇龙杵将会再度开始吸收它的生命。 届时，不仅禹城百姓遭险，白蛇也难逃一死。 害人害己，百无一利。 “所以崔苒选择自己苦守到老。直到自己寿元将尽，她还是放不下她的湖神大人，临了找到了陈平，让他给白蛇带话。” “说崔家小姐，早已远嫁。” “那之后没多久，崔苒便病逝了。” “她接手管理崔家之后，就很少再留日录。在她病逝前夕，她才又在许久未曾打开的日录上留下了一段话。” 【妾已搜罗了半生的故事，能为大人讲许久许久】 【大人若还愿听，那妾，来生讲与您听】 说到这里，崔颜忽然笑笑： “为了成为她，我早已读过了她的手记日录无数遍。我却只觉得她可悲，只觉得她可笑。” “她于白蛇而言，不过命里片刻，挥之即去。可白蛇对她来说，却是她至死放不下的一生。” “我若是她，便早早托人将我经历告知那白蛇。即便我看不到它，至少我还能看到它把禹城闹个天翻地覆，然后我也死，它也死，我俩还能死在一起，多好。” “行了，姑娘，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告诉你了。” “现在说说，你今天大费周章的找我，是想做什么？” 崔颜说道。 “哦，我来找你就是想问你崔苒这事儿的。” 曲如意说道：“怎么样，没想到？是不是还真以为我看上你了？真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崔颜沉默了半晌。 曲如意看到她的身体又有了变形的趋势。 不过最后，崔苒还是忍下了。 她开口道：“那现在姑娘也知道崔苒的事了，便把解药交给我。” “解药？什么解药？” 曲如意眨眨眼睛。 崔颜忽然又欺身到了曲如意面前，双眸阴冷的瞪着曲如意：“……现在再装傻，是不是有点太没必要了？” “我是真不知道什么解药，”曲如意笑眯眯地说道，“崔小姐，很遗憾的告诉你，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给那几个人喂毒药。” “只不过是喂了他们些尘土，哄骗他们，他们还真信了……哦，连你们也信了。” “你！” 崔颜先是盛怒。 可紧接着，她便诡异的狂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放肆。 她红色的眼眸看向了曲如意，神情变得异常疯狂。 “人类！你不该现在跟我说实话的！” “没有解药护着你，我便能无所顾忌的对你动手了！” “戏弄了我一天，你也玩够了？可我还没玩够呢！” “接下来，我会让你后悔自己生在这个世界上！” 说着，崔颜身体骤然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水母，无数根触须，朝着曲如意的身体，便穿刺了过来！ 可曲如意，却只是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之前还是斜晖落日，现在，已然繁星满天了。 “看啊，天黑了。” 无视那即将穿刺她的触须，曲如意轻轻开口。 随后…… 噗！ 数根触须，被骤然斩断！ 一道人影挡在曲如意的身前，手中剑泛寒光。 李双全站在曲如意面前，也缓缓开口： “是啊，” “天黑了。” 第103章 没被砖头砸死过吧！ 湖畔，晚风凉。 曲如意看着身前的李双全，问道：“接下来呢，咱们怎么办？” “先把她拿下，镇龙杵那边我已然做了些手脚，随时能将封印松动。” 李双全手中剑抬起：“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抓住她。” “抓住我？嘻嘻嘻嘻嘻，人类……你在异想天开什么？” 虽说被李双全斩了一剑，但身形已经几乎化身为一只灰黑色半透明粘稠水母的崔颜，却并未觉得多惧怕。 “真以为你能伤我吗？真以为我作为父神大人最得意的造物会如此脆弱吗？嘻嘻嘻嘻……” 她诡异的笑着，那被李双全斩断的几根触须则开始不断延伸，片刻后便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你们两个就是如今三湖之内最大的变数了，既然你们聚到一起了，也就省的我再花时间找了。” “只要杀掉你们，把你们的头颅献给父神大人，父神一定会夸奖我的！一定会让我做祂最好的女儿！嘻嘻嘻嘻嘻！” “所以你们，去死！” 粘稠柔韧的触须有如暴雨般疯狂刺向了曲如意和李双全，道道攻击留下的残影都令人眼花缭乱。 崔颜并不怕李双全。 或者说，在她的认知里，她就不觉得寻常人类能胜过她。 她知道人类中也有高手，人间大能亦能抗衡秽神，可这样的高手整个大楚又能有几个？ 而面前这个男人，虽说刚刚出手确实凌厉，但也只是占了偷袭的便宜罢了。 据崔颜情报所知，此人白天基本上就没有露过面，龟缩胆小之徒，又能有多少本事？ 面对那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般的攻击，李双全甚至还在偏头和曲如意说着话。 就像是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崔颜更是一声邪笑， 迟钝如此，合该葬身！ 李双全确实没什么动作。 他唯一的反应，就只是在那些触须即将刺向他时，将手中剑一抖。 接着，那剑柄之上由“气”凝聚的剑刃便寸寸崩裂，化作无数小剑！ 四散开来的小剑于黑夜中飞速划过，留下的道道剑光，瞬间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 在阵阵如凤鸣般吟啸的剑风之间，将崔颜刺来的触须尽数割裂！ 直到此时，李双全才重新转回头，正眼看向了剑网后的崔颜。 “知道我们是最大的变数，就不动脑子想想我们为何会成为变数吗？” 他握着剑柄，又轻轻一挥。 无数小剑转守为攻，如长夜中闪烁的光雨，刹那将崔颜洞穿！ 几乎只是呼吸间，崔颜的那粘稠胶质般的身体就已经千疮百孔。 其实她对疼痛的感知极低，就算是这样暴雨般的狂攻，也没有让她痛到难以接受。 但此时的她却惊惧异常。 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实力，远超她的想象。 创伤到几乎破碎的崔颜，立刻选择转身逃窜，往丹湖中跃去。 虽然她之前很狂妄，但实力强弱高低她还分得清楚。她更清楚，打不过就跑。 “孽畜，哪儿走！” 见她就要逃窜，李双全一声怒斥。 他一手掐诀，唤出那块板砖，直接扔向了要逃往湖中的崔颜。 崔颜的反应倒也极快，她的身体竟瞬间分化成满地的小水母，四散逃窜。 只要有一只能成功逃脱，她就能舍弃掉其余部分的身体，在水中恢复。 不消片刻，她就能再长出身躯！ 可李双全哪儿能给她这个机会，口中念动法诀，那块砖头上顿时浮现出了繁复晦涩的咒法符文。 接着，砖头于空中变大，从起初的巴掌大小，变得宽有数米，长有十余米。 那巨大的砖头当空拍下，重重将那分裂开来的小水母压在了砖头之下。 曲如意看着这么大个的板砖不由得有些感慨。 许久未被砖头拍死，竟还有些想念。 “你这一砖下去，不会给她彻底砸死了？”曲如意问道。 “秽神的造物不会这么脆弱，而且我也收着力呢。” 李双全说着，便再度掐诀念咒，砖头缩小，露出了下面一大滩胶状的诡异物体。 现在这东西已经彻底看不出人形了。 “不过砖上的符文有驱秽镇邪的功效，对付秽傀秽神不够用，但镇住这种造物还是可以的。她现在已经晕过去了。” 说着，李双全收回搬砖，又抽出了几枚之前用来镇压过诡婴的镶玉令牌，在崔颜周身布下了一个简单的阵法。 之前在汾城对付秽神时，李双全特地用了一晚上布置了克制诡婴的阵法，不过许是因为他不需要把崔颜关在这里一天，只需要关她片刻，所以布阵极快。 在阵法中，崔颜的身体很快又恢复了人形，不过…… 衣服没了。 曲如意瞥了眼身边的李双全。 发现李双全倒是一脸淡定。 她不由得有些揶揄的戳戳李双全的腰：“不近女色的少卿大人，见此等美女不心动吗？” “崔颜的杂物间里堆着一屋子呢，你若觉得她是美女，回头你可以去她杂物间里看个够。” 李双全说着，抬手弹了下曲如意的脑袋。 接着，他又面色严肃起来，说道：“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 “没注意到吗，在跟咱们战斗的时候，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小水母都跑了，它们应当回了崔府。” “等它们把消息传给天师，咱们就处于被动之中了。所以我现在就得松动封印，让白蛇出来。” “然后我需请龙魂上身，这段时间白蛇会先将禹城百姓收入洞府，但我要沟通龙魂，不可进洞府，你也要留在外面看着崔颜。” “另外，像天师和崔府中其他被污染侵蚀严重的人，白蛇应该也无法将他们纳入洞府之中，不然洞府会被污染。” “这段时间我无法保护你，你得想办法看好崔颜，也得小心崔府里那帮人。” 曲如意也郑重的点点头，她明白，今晚的一切都将至关重要。 李双全又给曲如意留了那块板砖防身，随后他将一枚玉质的圆球捏碎。 下一瞬，禹城内禹王塔的方向，便传来了一声轰天的震响。 在之前曲如意拖延崔颜的这段时间里，李双全就在禹王塔内做足了手脚。 寻常的方法无法松动禹王塔的封印，即便是白蛇与秽神的战斗也不行。 但，这不代表李双全不行。 伴随着这声震响，曲如意就见到远处禹城的禹王塔顶，散出一道照亮黑夜的白光。 这白光将整座禹城的上空都给点亮，只是这到光华虽然明亮，却并不温暖，相反，还带给人一种令人颤抖的冰寒。 就连三湖之上的湖水都开始寸寸结冰，这显然是镇龙杵被松动后引发的异象。 很快，三湖之上都覆盖了一层寒冰，天空都飘散起了淡淡的寒霜。 禹城内的百姓或许见不到三湖的异状，但他们能看到天空中的光和寒霜，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这样的怪事让他们纷纷惊慌不已，百姓们嘈杂慌张的声音，连禹城的曲如意都能听到。 只不过，这样的吵闹声只持续了一阵。 便骤然消失了。 寒霜也好，华光也好，百姓们的吵闹也好，这一切都像是在同一时间，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唯有湖上的寒冰，证实着之前的一切都并非幻觉。 曲如意知道，这是白蛇动用了洞府之力。 咔嚓。 冰面忽然传来碎裂之声，曲如意转头看去，便见到那反射着月色的丹湖冰面，迅速开裂。 裂痕疯狂蔓延成蛛网状，最后伴随着一声震颤地面的嘶吼，两条巨物从丹湖靛湖中齐齐破冰而出！ 那庞大的身躯几乎遮蔽天空，它们喷吐着蛇信，嘶鸣着这百年来被挤压的怨愤。 说实话，曲如意还真怕给这货松动封印之后，它就开始反水。 不过看来这白蛇也知道，现在的大敌是秽神。 丹湖与靛湖中的两尊白蛇蛇首，甩掉身上的碎冰后，便撞向了没有任何动静的翠湖！ 在曲如意这个角度，她的视线几乎都被白蛇庞大的身躯给遮挡住了。 她看不清翠湖那边的情况，但从声音听来，两尊蛇首很轻松的就撞破了翠湖上的坚冰。 紧接着，秽神附体的那只黑色的蛇首便被白蛇拽了出来，秽神也是一声咆哮，跟那两尊白蛇首战作一团！ 三只巨兽的战斗，每一次碰撞都让山岳震颤。 不过曲如意很快就没心思关注它们的战斗了。 因为此时的禹城内，一株血肉水草生长盛开，显然，是那天师化身了秽傀。 它发动能力，漂浮着碎冰的三湖湖水同时开始浪涌，仍旧带着寒气的天空也下起了暴雨和冰凌！ 三湖的水位顿时开始暴涨，而湖水中，那些秽神创造出的怪物，也随浪而起。 同时，禹城那边，有不少被严重侵蚀的崔府家丁，也朝着曲如意这边赶了过来。 腹背受敌的曲如意拿着砖头，暗暗咬了咬牙。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她可不想用这块砖来自杀。 她看了眼身边还在闭目凝神的李双全，又看看已经随着浪潮上岸的一只怪鱼。 心下一狠，攥着板砖，就拍向了那只怪鱼。 砖头接触到怪鱼的一瞬间，符文便骤然涌现。 爆发出的光芒震飞了那只怪鱼，也将其余几只要靠近的怪物给震退。 曲如意一怔。 这就是李双全说的，驱秽镇邪的功效吗？ 她有些讶异的看看砖头，接着，再看向那些怪物时，她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都没被砖头砸死过？” “现在，就让你们试试看！” 第104章 送它一个弱点！ “咳……没完没了的！” 虽说有神器在手，但敌人的数量，也有点超乎曲如意的想象了。 只是短短三分钟不到，曲如意就已经受了好几处伤。 这块砖头对付湖里的怪物倒是好用的很，而崔府那些家丁，虽然也被侵蚀严重，可他们动作却比较灵活，曲如意的砖头就没那么好使了。 又是一砖抡飞了一只怪鱼，曲如意正想反身对付又靠近过来的崔家家丁，此时的丹湖内却又涌来了一阵大浪。 浪头之中，一只身形十米有余的巨物随浪而起。 那是一只形如水虿一样的昆虫，只是这虫子那庞大的身躯上不仅密布着渗人的倒刺，它的脑袋上更是密密麻麻的镶嵌着不知多少颗人头！ 其中有些人头已经腐烂成骷髅，有些虽没完全腐烂，但也被水给泡烂，几乎看不出人形。 只有少数几颗还算完好的人头，他们甚至都还活着，用疯狂的目光死盯着曲如意，口中爆发出诡异至极的呐喊： “湖神大人！杀了她！” “湖神大人！！杀了她！！” “湖神大人！！！杀了她！！！” 那水虿顿时自浪头上落下，藏在人头下的口器分裂开来，漏出里面令人作呕的血浆和钩刺，几根细长的足疯狂甩动，朝着曲如意就冲了过来！ 曲如意骂人了。 这他妈就过分了！ 这种级别的怪物不去掺和白蛇与秽神之间的战斗，来找她的麻烦做什么！ 有病！ 她可不觉得自己凭借手里那块小板砖能抗衡这种玩意儿。 可眼看着那水虿越靠越近，看着那颗巨大的头颅上几颗完好的人头疯狂咆哮，那只骇人的口器更是喷着腥风撕咬而来，曲如意也只能硬着头皮。 一声怒骂后，将手里的砖扔了出去。 那小小的板砖，在这等巨物面前，显得是如此可笑。 可下一秒。 砖头又一次变大，甚至这次，大到堪比一座宅邸！ 那巨大的砖头上光芒盛放， 狠狠砸下！ 噗！ 虫子被人用脚踩碎的声音，在此时放大了无数倍后传进了曲如意的耳朵里。 再看看那飞溅出的一地粘稠血液，突出一个恶心。 曲如意却没心思关注这些，她急忙回头，看向了身后。 果然，此时的李双全已经睁开了眼睛。 请了龙魂上身的他浮在空中。 手指一挥，一道白光便包裹住了曲如意，让她身上的伤口开始缓慢愈合。 “久等了。” “应该的。” 曲如意说完，李双全便一挥手，将还在昏迷的崔颜从阵法中召来。 随后提着崔颜，往秽神和白蛇交战之处飞去。 至于那些水中的怪物，和崔府的家丁，因为那块巨型砖头所散发的强大力量，也不敢再靠近曲如意这边。 曲如意仰头，看着那纠缠在一起，撕咬在一起的三只巨蛇，以及往那里飞去的李双全，暗暗攥紧了拳头。 一定要成功啊！ …… 被秽神附身的那尊蛇首实力确实更强些，而且因为三湖中都是它留下的造物，那些怪物也在不断攻击着两只白蛇首，虽说多数都无法攻破它们的鳞片，但也给它们带来了些影响。 因此这场战斗，竟是秽神这边稍占上风。 不过控制着两颗蛇头的白蛇也知道，它要做的并非是战胜秽神。 而是要拖延时间。 拖到那个人到来，拖到…… 现在！ 看到李双全过来，那两颗白蛇首皆是一声长啸：“终于来了！” “再不来，我怕是都要撑不住了！” 那被秽神控制黑色的蛇头，则用阴狠的眼神锁定着李双全，口中蛇信喷吐：“人类，没想到你们最后能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我也没想到，收拾个秽神需要这么麻烦。” 李双全淡淡说道。 他手中掐诀，一旁的崔颜忽然痛苦的惨叫出声，秽神见状，立刻朝着李双全攻了过来。 它当然知道自己附身的弱点是什么。 虽说它在暗中做过些准备，却终究也有一丝忌惮。 可白蛇岂会给它攻击李双全的机会。 两尊白蛇首同时挡在了李双全的身前，挡住了秽神一击的同时，秽神控制的黑色蛇首也骤然变得虚弱。 黑气骤然从黑色蛇首上升腾而出，李双全手中，握住了剑光纵横的长剑。 伺机待发。 黑色蛇首不断爆发出挣扎又疯狂的惨叫声，可过了片刻后，它的挣扎却渐渐减弱了。 黑色蛇首上的黑气也开始褪去，李双全的眉头顿时一皱。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术法怎么失效了！” 白蛇也是一惊。 它忙问李双全，李双全还没回答它，秽神，便先控制着恢复了的黑色蛇首回答了它。 “因为它早已见惯了那个‘崔苒’死在它面前的景象！” 黑色蛇首重新高高扬起，以睥睨天下般的势头俯视着李双全和白蛇。 “十七年，我几乎天天把和崔苒长得一样的尸体扔进翠湖！让我豢养的宝贝们撕咬她，吞噬她，让这颗头亲眼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死掉！” “它已经崩溃过不知道多少次！它早已被我磨平了心志！” “崔苒确实是它的弱点，可你现在就算把真正的崔苒找来，在它面前碎尸万段，只怕它都不会触动！” 浓烈的污秽之力从黑色蛇首上开始扩散，那猩红的蛇眼中，满是嗜杀之色。 “吾！不灭！” 一声嘶吼，它狠狠噬咬向了一颗白蛇首，那只蛇首被当场咬下了一大片鳞片，鲜血淋漓之间，污秽之气不断渗入。 紧接着，湖中无数怪物又一次开始躁动，它们沿着白蛇巨大的身体攀附而上，开始又一次狂暴的对白蛇发动着猛攻！ 本就身处劣势的白蛇这下彻底乱了方寸。 本来它将希望寄予李双全身上，可现在连李双全都对付不了这秽神了，那它，又能有什么办法。 它几乎是绝望着，惨号着，承受着秽神一次次的攻击。 两条庞大的身躯无力的跌落在禹城之上，将这座城镇砸了个稀烂。 要不是躲在砖头旁边，曲如意都差点被砸到。 不过就算没被砸到，曲如意心中也有些绝望。 崔苒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跟白蛇关系最密切的人了，也是唯一有可能成为白蛇弱点的存在。 如果连这都对付不了秽神，那他们还能怎么办…… 此时，她身旁不远处的白蛇身躯之上，一个个黑色的小点开始在白蛇的鳞片上乱窜起来。 这些都是秽神留下的污秽侵蚀。 因为秽神又一次重伤了白蛇，让巨量的污秽之力渗入了它体内，开始吞噬白蛇的意志。 白蛇不断在颤抖着，它在试图跟秽神的力量做抵抗。 可它明显已经不是秽神的对手了，过不了多久，这两颗蛇头恐怕也要被秽神给侵占。 若是如此，那三湖就彻底…… 等一下…… 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 曲如意忽然怔住。 她不断回想着之前的经历，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极度疯狂却又似乎非常可行的办法。 上一次循环中，她和李双全之所以会在禹王塔内被崔颜和天师埋伏到，是因为秽神察觉了他们见过了白蛇。 所以，秽神让崔颜假充崔苒，给了崔颜骨哨，让崔颜去见了白蛇。 而且在禹王塔中，崔颜非常直接的就告诉了曲如意，是白蛇出卖了他们。 曲如意甚至记得崔颜的原话。 “知道吗，当我吹响骨哨下到湖底，见到那条白蛇时，它都为我疯狂了。我说我是崔苒，我说我还活着，我说之前来的人是在骗你，它竟然全都信了。” 是啊，是啊。 白蛇都为她疯狂了。 【白蛇】！为【她】！【疯狂】了！ 曲如意看向了天空，她冲着李双全高喊道：“李双全！带我走！我们走！这里我们应付不来！” 其实李双全想的是让曲如意结束今天，等今天重置后再想办法。 可曲如意的表现，却让李双全有点意外。 她虽然嘴上说着要走，可似乎…… 想到这里，李双全立刻往曲如意那儿赶去。 秽神并没有拦着李双全。 它能感觉到这个人类有点实力，如果这个人类不想和它纠缠，那它也不想直接和这人类动手。 因为现在的它，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想轻易分心。 “你真是愚蠢啊，信了弱小人类的话，竟敢对我主动发难！” “这是你给我的机会，现在，我要让你彻底成为，我的容器！” 这话，是秽神对白蛇说的。 它，要趁着这次重伤白蛇的机会，彻底侵蚀白蛇的全部意识，完全占据白蛇的肉身！ 这样，它就将如本体降临一般，君临尘世！ “这个计划失败了，重置今天，我们另想办法。” 回到曲如意身边的李双全这样说着。 可曲如意的嘴角，却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 “李大少卿，现在说失败，还为时过早了。” “计划，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或许对于被秽神折磨了无数次的翠湖蛇首来说，崔苒这个弱点几乎已经被磨灭了。” “可对于真正的白蛇来说，崔苒仍旧是能让它分不清是非黑白的心头肉。” 她望着李双全：“你有没有办法，加速白蛇被秽神侵蚀的进度？” “有。” 此时的李双全也已经明白了曲如意的意思：“半个时辰，我能帮秽神就能完全占据白蛇的身躯。” “那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曲如意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黑色蛇首。 “既然现在的秽神没有弱点……” “那我们，就送它一个弱点！” 第105章 长夜骤明！ 秽神并不在意李双全的去向。 它更关注白蛇的情况。 可以说，它在三湖之下布局了这么久，不论是污染三湖湖底的水质，还是创造了众多怪物，亦或是将“崔颜”培养成“崔苒”，其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彻底侵占白蛇的意志，占据这具强悍的肉身。 本来在秽神的计划中，它还想把崔颜培养的更像崔苒一点，做到能完美以假乱真的地步后，再将她送往白蛇面前，以此动摇白蛇心智。 按照它的布局，它至少还需一年才会尝试着开始对付白蛇。 没想到如今白蛇却自己送上了门来，成了待宰的羔羊。 最重要的是，禹城内镇龙杵的封印，也被人松动了。 所以秽神确信，只要自己能够彻底侵蚀白蛇的意志，掌控它的身体，那凭借它的力量，绝对能够冲破松动的封印。 没了封印的限制，它便不用再居于这禹城一隅。 它觉得，拥有如此力量的它，在这楚国内应该罕有敌手，若它能离开禹城再吞噬几只其他秽神…… 所以现在，秽神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侵蚀和控制白蛇之上。 让秽神稍微有些意外的是，这条之前还在凭借意志跟它进行抗衡的白蛇，现在却像是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抵抗的意志瞬间变小了很多。 “是受伤过重了吗？哼，所谓的妖，也不过如此罢了。” 秽神觉得有些可笑，并非只是在嘲笑白蛇，也有些自嘲的意味。 早知这白蛇的实力不过如此，它之前何须那样小心谨慎，忌惮行事。 黑色的污秽之力，在倒地不起的白蛇身上寸寸蔓延。 它鳞片上那些黑点，此时变成了一个个污染源，以那些黑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着污秽之力。 原本洁白的鳞片变成阴森诡异的黑色，如油墨一般氤氲着深蓝色的光泽。 脓水从鳞片的缝隙中不断涌出，未等滑落，便又开始凝固，在鳞片四周形成一块又一块散发着腐臭味道的肉瘤。 这些都是白蛇身体本能对污秽的排斥所造成的，只是这些被排斥出的污秽，反倒成了它身上额外的桎梏，让它的模样变得越发狰狞，越发扭曲。 李双全和曲如意，带着还在昏迷中的崔颜躲在隐蔽处。 眼看着白蛇露出水面的身体几乎已经都布满了污秽留下的痕迹，李双全才收回了按在白蛇身上的手。 “这样就差不多了，之前我跟你说的咒法，你记住了吗？” 李双全低声冲着身旁的曲如意说道。 曲如意不太确定的说道：“记得住倒是记得住，可我能行吗？” 就在刚才，李双全帮助秽神侵蚀白蛇的身体时，他还给曲如意布置了一个任务。 他告诉了曲如意一段术法咒语，让曲如意记下来。 李双全说，稍后要由曲如意念动驱秽降神的法诀，以崔颜为弱点，将秽神从白蛇体内逼出来，然后由李双全来将其斩回小苍天。 “现在秽神创造出的那些怪物就已经开始躁动了，稍后秽神完全侵蚀白蛇身体后，会陷入短暂的虚弱期，在这之前秽神绝对会让它的那些造物警戒起来。” “驱秽诀必须在它面前念诵，如果还由我来念咒，那我将无暇顾及那些秽神造物的围攻。” “所以这次由你来念咒，我在旁保护你。” 对于曲如意来说，记那一段咒文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可让她感到为难的是，她觉得她自己除了死后能重置这一天外，也就是个普通人了。 像这种法诀，应当都需要什么灵力啊道力啊仙力啊乱七八糟的力量来催动，她哪儿有这个本事。 似是看出了曲如意的不自信，李双全安慰道：“别太紧张，你可以的。” “拿着这个，待会念咒时握紧它，它会借给你力量的。” 李双全将一枚玉石交给了曲如意。 虽然在曲如意看来，这块玉挺普通的，甚至品相都没有李双全那块砖头好看。 但既然李双全说这玉有用，曲如意也就没有怀疑。 将玉握在手中，曲如意深吸两口气。 此时，秽神对于白蛇的侵蚀也已经临近了尾声。 三湖之中，一只只被秽神创造出来的怪物，不论大小，都开始齐齐整整的围着瘫倒在禹城废墟上的白蛇的身体盘旋游弋着。 它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人类的头颅作为点缀，就像那只水虿一样。 那些还没有腐烂的人头这会儿同时开口，像是颂唱，又像是呐喊，齐声高呼着两个字。 “父神！” “父神！” “父神！” 诡异的声音在湖面上不住的回荡着，声音有尖锐，有低沉，抑扬顿挫，仿佛编织成了一曲阴森恐怖的歌谣。 那声音震颤的曲如意耳朵有些发疼，此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这十七年来秽神到底在三湖中创造了多少怪物。 这数以千计的诡异之物，难怪要以三湖周边城镇十余万百姓的性命作为养料。 “这么多秽神造物，你能应付的过来吗？” 曲如意忍不住问李双全。 “信我。” 李双全笑笑：“就像我信你一样。”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 说着，李双全一手抱起了曲如意，一手抓着崔颜的头发，往瘫倒在禹城中心的那两颗被侵蚀的蛇头处飞去。 正如李双全所说，刚刚完成侵蚀的秽神陷入了短暂的虚弱期。 而那些围绕着三湖游弋的怪物，也在发现李双全等人后，纷纷上了岸。 它们身上的人头中，还在用古怪的声音大喊着“父神”，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往李双全这里不断逼近。 李双全把曲如意放在了一颗蛇头的面前，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之后，都做起了自己该做的事。 “请苍天意，扼天上邪……” “敬四方祝，抑方外劫……” 曲如意一手攥着玉石，一手按着崔颜的身体，口中念诵起了李双全教给她的驱秽诀。 而李双全握住剑柄，剑柄之上以气凝刃，幻化出一把数米长的巨剑。 剑光照亮大地，也照亮了那些正朝着这里嘶吼狂奔而来的秽神造物。 一只鲶鱼般的巨物蠕动着前来，每动弹一下，便能带起地面的一阵剧烈震颤。 鲶鱼的两根须子上，竟镶嵌满了人类的肢体，那一只只手脚随着它的移动挥舞着，就仿佛亡灵在十八层地狱受尽酷刑后的挣扎。 它巨口一张，满是尖牙利齿的口中喷吐出一大股酸臭的粘液，如倾盆之雨，骤然泼洒向了曲如意和李双全。 正在念咒的曲如意下意识的想躲，可李双全却将手中巨剑一舞。 紧接着，狂暴的剑气编织成网，竟直接将那漫天粘液尽数斩落，随后李双全手气剑落，数米长的剑气轰然落下，硬是将那鲶鱼的脑袋劈成了两半。 下一瞬，李双全便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大剑再斩，又斩断了一只巨兽的头颅。 同时，他高声冲着曲如意道：“专心！不用管别的！” 为了不断掉咒文，曲如意都不敢应声。 她只能越发攥紧手中的玉石，继续念诵着这段驱秽诀。 “此咒为引，开天地坛……” “此身做弗，敕尊者令……” 伴随着她的吟诵，一道光华果真逐渐笼罩在了她身前的崔颜之上。 秽神虽然虚弱，但它其实一直都清醒着。 占据了白蛇身体的秽神，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类女人，念诵起了法诀。 那双蛇瞳中满是嗔怒与狂躁，紧贴地面的头颅不断发出嘶嘶地低吼。 曲如意真切感受到了从这只庞然巨兽身上传来的杀意。 那种混杂着强烈秽力的压迫感，几乎能让站在它面前的任何人类感到窒息。 曲如意握住玉石的手更紧了些，她仰着头，抵抗着那股压迫感，强硬地与那巨大的蛇瞳对视着。 “洞慧交彻，五气澄明……” “汝心尚在，莫入魔形……” 崔颜身上的光芒更盛，昏迷中的崔颜口中随之爆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惨叫。 一股黑气骤然从眼前巨蛇的头顶上飘散而起，秽神眼中的仇恨与杀意在此刻浓重到了极点。 它开始拼命的挣扎，喉中发出的吼声仿若山呼雷鸣。 一旁，李双全的剑下早已葬身了不知多少怪物。 腥臭的血液几乎流成了河，可周遭的怪物，还在源源不断的朝着他和曲如意袭来。 而此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震天的巨吼。 他转头看去，竟见到那被秽神控制住的蛇头，高高地扬了起来。 接着，朝着还在念诵咒文的曲如意，噬咬而下！ 淋漓的鲜血从手掌中滑落，曲如意的手因为过于用力攥住玉石，皮肉已经被玉石割破。 她抬着头，看着头顶巨蛇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口中的念诵，却丝毫未停。 因为，李双全说过。 信他。 巨蛇那如山般的头颅轰然砸下，狠狠地噬咬向了地面上那渺小的人类女子。 砸下的头颅震散起了周遭的沙尘，漫天尘灰几乎遮蔽了半座禹城。 片刻后，这漫天的尘沙才渐渐落下。 曲如意喉头耸动，看向了面前的男人。 李双全站在她的身前，一只手化作了有如秽神般扭曲狰狞的黑色，像是穿上了一套厚重的黑色臂铠。 李双全的身影在那巨蛇面前也是如此的渺小。 可就是这样渺小的他，却只靠着这一只手，便抓住了巨蛇那噬咬而来的锋利蛇牙。 “曲如意！继续！” 李双全的声音在此时都变得有些嘶哑厚重，让曲如意有种陌生的感觉。 可就算曲如意此时心中千般思绪，口中的念诵却未曾停止。 因为她知道，胜利，就在眼前。 “煌煌大道，烨烨天威！” “驱秽缚魅，却邪镇阴！” “煌煌大道，烨烨天威！” “驱秽破瘴，于此……” “降神！” 灿烈的光辉笼罩崔颜，之前昏迷的崔颜骤然苏醒，凄惨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她口中响起。 正与李双全僵持的巨蛇之上，浓郁的黑气疯狂涌动，不断从巨蛇的体内喷薄而出。 巨蛇忽然狂躁地扭曲起了身体，接着那三个湖中的三颗巨蛇蛇首同时扬起，朝着天空爆发出痛不欲生的哀鸣。 而在此时，禹城的正上方，那三尊蛇首的正中央，诡异阴森的黑气已经凝聚成了一大团云雾。 秽神的声音从黑气中传来，透露的是说不尽的不甘与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动手！” “你该是我们的同类！你该是我们的同类！” “祂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祂不会放过你！祂不会放过你！” 李双全甩甩手，手臂恢复成了正常人类的模样。 此时的他头发凌乱，呼吸也有些急促。 仰起头，李双全看着那团黑气，淡淡开口。 “废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的话， 我就动手了。” 巨剑，高举于天地。 “大秦降神司，少卿李双全……” “于此奉天命，驱秽灭神，送尔——” “——归天！” 剑光燎天， 长夜骤明！ 第106章 我必须杀他 “醒了醒了！” “终于醒了，都昏了三天了！” “没事曲姑娘，还好吗？” 茫然的睁开眼睛，曲如意望着面前的人。 陈平阿兰他们几个，正围在自己身边。 看到她醒来，这几人都激动的喊出了声，阿兰甚至都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抓着曲如意的手，哽咽地说道：“昏迷这么久，太吓人了！” 曲如意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却发现，她的喉咙里很痛很痛。 她只能以很小的力气，用很小的声音说道：“……发生，什么了……” 她的记忆有点模糊。 她只记得她看到李双全提着巨剑，一剑斩除了秽神，也照亮了禹城的天际。 而在那片光芒中，虚弱的她也昏迷了过去。 曲如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虚弱，许是因为念诵那咒文耗费了心力，也可能是被那只秽神吓得？ “曲姑娘，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阿兰含着泪说道：“你们成功把秽神灭了！禹城终于安宁了！” “抱歉，之前我们还误会你真给我们下毒，还好一阵怨怼你，真是对不起！” 曲如意无奈地笑笑，接着又打量起了四周。 她并没有住在翠湖边陈平的那个破宅子里——仔细想想，连禹城都被砸烂了，那破宅子肯定也不能幸免。 她现在正躺在一处颇为不错的宅邸中，这显然不可能是禹城。 像是知道曲如意所想，陈平从旁说道：“禹城已经在战斗中被摧毁了，湖神大人把我们从那个叫洞府的世界中放回来后，我们和禹城百姓就先分散去往了三湖周边的城镇暂住。” “所以现在，咱们在月泉镇。” 陈平说着，给曲如意递了水来，喝了几口水后的曲如意也恢复了些精神，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们，都知道了？” 曲如意问的比较模糊，但阿兰他们明白曲如意的意思。 阿兰点点头回道：“秽神被除掉后，湖神大人很快就恢复了，它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我们。” “多谢你们，为禹城除掉了秽神！” 阿兰等人在屋内与曲如意说了一阵话，陈平便带着几人离开了，说让曲如意再好好缓缓。 等他们走后，曲如意揉揉脑袋，接着轻声开口道：“……李双全。” 从刚一醒来，曲如意就在屋内寻找李双全的身影。 可她一直没有看到。 她试着轻唤了李双全两声，也没有得到回应。 脑袋一时间更加疼痛，没见到李双全的曲如意心里总觉得一阵阵不安。 比起禹城有没有安宁，比起秽神有没有除掉，她更关心李双全的安危。 即便昏迷了三天，曲如意也仍旧记得，那日李双全单手挡住秽神獠牙的情形。 那时，李双全的那只手，显然不是人类的手臂。 加上秽神被驱逐前说的话，曲如意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 李双全说过，等解决完禹城的事，他就把他的秘密都说出来。 可现在，禹城事了，李双全却不见了。 他…… 不会是跑路了？ 曲如意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李双全身上的秘密显然很多很多，而且都跟秽神有关。 尤其是那天晚上他的手臂，这让他都没有隐瞒秘密的可能了。 他不会为了保守秘密，亦或是为了不让真相伤害到她，所以离开了？ 这个念头瞬间在曲如意的心中疯长开来，虚弱的她吞了口口水，接着便强撑着身子下了床。 她要去找李双全。 如果李双全不想说，那她可以不问那些秘密，不关心李双全的过去。 从她做噩梦梦到李双全的那天，她就对李双全说过，就算李双全告诉她梦都是假的，就算李双全骗她，那她也会选择相信李双全。 这世界太乱了，她不能没有他。 踉跄着走出房间，院子里的阿兰见状忙跑了过来，搀着她道：“你刚醒来怎么不好好歇着！起来做什么！” “是饿了吗，还是怎么样？我就在院子里，你有什么事喊我就好了！” “……李双全呢？” 曲如意声音发颤，抓着阿兰问道：“你看到他了吗？” “那位道长吗？” 阿兰一愣，接着说道：“湖神大人把我们放出来后，外面除了怪物的尸体之外，就只有你一个人。” “我们没看到那位道长，还以为他……出事了。” 曲如意闭上了眼睛。 李双全不可能出事。 她昏迷时秽神已被驱除，那些秽神的造物，包括崔颜在内，也都死了。 那时已经没有人能威胁到李双全了，他不可能出事…… “……那条蛇呢！带我去湖边，我要见你们的湖神！” 曲如意忽然说道。 除了李双全外，最先窥见那一战结果的绝对就是那条白蛇。 最有可能知晓李双全的去留安危的，也是那条白蛇。 不论李双全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亦或是真的离开她走了，她都得问个清楚。 阿兰当然不想带着这么虚弱的曲如意去湖边。 可她才刚想拒绝，曲如意便看向了她。 那双含着泪的眼眸中满是不容人置疑的决然，阿兰看得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便开口道：“……好，我带你去。” 她背起了曲如意，曲如意很轻，而阿兰又有功夫在身，对于她来说背着曲如意不算什么难事。 两人出了大宅，来到了月泉镇的街道上。 或许大部分禹城百姓都还没从那场灾难中走出来，即便是住满了灾民的月泉镇，街道上也只能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 那些禹城的百姓虽然摆脱了秽神的影响，可污秽给他们身体带来的变化却没那么容易褪去。 街上那些百姓，虽然头部不再是鱼头的形状，但多多少少仍旧有些畸形，皮肤也有些发黑发蓝。 这些百姓似乎也知道是曲如意救了禹城，见到被阿兰背着的曲如意，他们纷纷开口，用仍旧有些奇怪的声音跟曲如意打着招呼。 可曲如意却无心理会他们。 一路到了湖边，阿兰才有点后知后觉的说道：“可我们也没办法见湖神大人，都是湖神大人见我们。” 她的话才刚说完， 曲如意就从她的背后挣扎下来。 接着，跳进了湖中。 冰冷地湖水瞬间将她吞没，阿兰的惊呼与呐喊也被湖水吸收，传入曲如意耳中的，只有阵阵水声。 湖中还是像往常一样的黑暗，像往常一样令人窒息。 可即便口鼻中已然浸满了水，死亡已经通过湖水扼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在往湖底游着，未曾停下。 意识开始模糊，心跳开始衰微。 也就在此时，她听到了来自湖底的叹息。 “罢了，来。” 她被拉扯进了一片白雾，被拉扯进了洞府。 她跪在湖底的泥沙中，痛苦地咳着肺中的水，拼命地呼吸着。 “告诉我……” 才刚刚恢复些，曲如意便仰头，看向了面前的白蛇：“他在哪儿？” “我很感谢你们救了我，也救了禹城。” 白蛇先是答非所问地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它伏下那巨大的蛇头，靠近了曲如意：“但很抱歉，那个人类，死了。” 曲如意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 可紧接着，她就用手死死抓住了白蛇身上的一块鳞片，满是血丝的双目瞪着白蛇：“你骗我！我亲眼看到他除了秽神，不可能有人再杀得了他！” “他确实死了。” 白蛇声音低沉。 “因为，他是我杀的。” “说我恩将仇报也好，说我忘恩负义也好。” “但，我必须杀他。” 第107章 死要见尸 “那天你应该看到了，他的那条手臂。” 见曲如意陷入了沉默，神色低迷，白蛇心中轻叹，对曲如意说道。 “既然你跟他同行，那我觉得你多少应该也知道些他的事。” “他和秽神同出一脉，而秽神，是如今人间最大的祸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姑娘。你觉得他在做着驱除秽神的事，你觉得他本性善良，你觉得他不会为祸世间。” “但有些东西，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恶孽】。” “祸种只要存在就终会盛开成恶孽之花，只是时间问题。他也是如此，所以……” 白蛇还在说着，沉默许久的曲如意却忽然开口，打断道：“说够了吗？” 她望着白蛇，布满血丝的双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如果说够了，能不能回答我最开始问你的问题，” “他在哪儿？” “……我回答过了，他死了。” “活要见人，” 曲如意紧盯着白蛇，“死要见尸。” 她的声音很冷，似乎比湖底的水更冷。 白蛇扬起了头。 过了许久，它才回道：“没有尸体。” “他就死在了禹城的废墟中，但那时天亮了，他的尸体消失了。” “姑娘，我不知道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我希望你能听进我的话。” “我被秽神附身的那段意识中，也承载了秽神的一部分记忆，我很清楚这些来自小苍天的恶鬼到底有多么恐怖。” “现在楚地应该没有安宁的地方了，如果你愿意留在禹城，我会保护你。” 曲如意嘴角勾起。 她的笑容格外阴沉，夹杂着嘲讽：“若是害得崔苒至死都见不到你的那些道士，对你说会保护你，你会对他们说谢谢吗？” “……什么道士？和崔家小姐有关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白蛇一听崔苒的名字情绪就又有些不对了。 可曲如意却只是淡淡道：“让我离开。” 见她一句话都不愿再多说的模样，白蛇蛇信喷吐。 但最后，它还是将曲如意送出了洞府，送到了湖面上。 陈平阿虎阿兰等人已经带着几个禹城百姓驾船驶向了湖中，阿兰还跳到水中搜寻了几次，都没见曲如意的身影。 正在众人焦急万分之时，曲如意忽然从湖中出现，阿兰见状立马游过去，将她抱上了船。 “曲姑娘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们了！” 见曲如意从船上咳着肺中的水，阿兰很是揪心的说道。 陈平让人取了衣服给曲如意裹上，接着给阿浪下令道：“赶紧回月泉，让曲姑娘回去歇着。” “等一下……” 曲如意裹着衣服，看向陈平等人：“送我去禹城。” “曲姑娘，你别胡闹了，你本就刚刚醒来，身子虚弱，现在又溺了水，还乱跑什么！” 阿兰急切的说着，可曲如意却又虚弱的重复道：“送我去禹城。” 她那虚弱却又坚定的模样让阿兰怔住，陈平等人也都看向了她。 “……送我去禹城，别再让我重复。” 曲如意说了第三次。 陈平沉沉叹了口气，对撑船的阿浪说道：“去禹城。” 阿浪撑着船往禹城的方向去，陈平这才蹲在曲如意的面前，望着脸色苍白的曲如意道：“曲姑娘，是为了那位道长吗？” 曲如意没有说话。 陈平顿了顿，便继续道：“当时我们出来后，只见了你一人，我特地带人搜索了一番，也没找到那位道长的踪迹，只在附近……看到了很多血迹。” “抱歉，你们是为了禹城才……” “安静。” 曲如意终于又开了口。 她与陈平对视一眼：“我在想事情，别打扰我。” 以往曲如意面对陈平时，总是陈老爷子陈老爷子的叫着，在陈平的印象里，曲如意一直是个颇有本事又挺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也正是因此，现在曲如意那死灰般的眼神和凉凉的语气，才让陈平感到一阵阵难受。 陈平带着阿兰离开船舱，将空间留给了曲如意一人。 安静又昏暗的船舱里，曲如意裹着衣服，闭上眼睛。 她无意对其他人恶语相向，只是现在她的脑子里乱得不行，让她分不出心思再去粉饰她的语言和情绪。 李双全没死。 即便这很有可能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测，但至少在曲如意看来，李双全肯定还活着。 如果李双全死了，他的尸体又怎么会在白天消失。 而且，若真像白蛇说的，李双全和秽神同出一脉，那他更不可能死掉了。 秽神都只能被驱逐，无法被彻底杀掉，李双全又凭什么会死。 她一定要去禹城，要去那里亲眼看看。 昏暗的船舱里，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 曲如意不知等了多久，才见阿兰又走了进来，对她说道：“曲姑娘，我们到了。” 边说着，阿兰边搀起了曲如意，扶着她上了岸。 站在翠湖的码头，望着眼前的景象，曲如意轻轻吐出口气。 准确来说，这应该是她头一次这么直观的看到被摧毁的禹城的景象。 原本的禹城已经坍塌破碎，只剩下一片片的断壁残垣。 不少怪物的尸体倒在禹城周边，许是因为创造它们的秽神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缘故，这些尸体现在大部分也已经腐朽，只剩下了白骨。 曲如意记得，李双全和她驱逐秽神的地方，是在禹城比较靠中心的位置。 她让阿兰带她往城里去，阿兰却有点为难的看向了陈平。 陈平从船里拿了个斗笠来，戴在了曲如意的脑袋上，这才说道：“姑娘，待会进了禹城，最好别让人看到你的模样。” 曲如意没说话，她只是看了陈平一眼。 陈平知道她的意思，立刻解释道：“虽说有不少禹城百姓都搬到了附近的城镇暂住，但其实现在的禹城内，还是有些人没走的。” “……可能这么说有些不合适，但在这些人看来，他们非常怨恨除掉了秽神的你。” “这一部分人觉得，之前虽然被秽神蛊惑，但至少吃住无忧，也而且那时候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每天过得都挺舒服的，就算他们的亲人被献祭了，也是心甘情愿去献祭的。” “可秽神一除，他们的家没了，身体变异了，有些人的孩子因为年纪过小就被秽神侵蚀，还落下了严重的后遗症，所以他们对你……” “嗯。” 曲如意轻轻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别人怎么看她，她并不在乎。 她只想找到李双全。 在阿兰的搀扶和陈平等人的保护下，曲如意穿过残破的门楼，走进了禹城中。 城内，那些还没完全倒塌的墙角，能看到确实龟缩着不少人。 他们中多数看上去精神都不太正常，甚至还有几人跪在地上，口里大声念着“湖神大人”，祈求秽神回来。 一路走到禹城中靠近禹王塔附近，曲如意停了下来。 她记得她就是在这里念诵咒语，而李双全也正是在这里，斩了秽神。 从阿兰的搀扶中挣脱，曲如意四下寻找起来。 她看到了李双全挥剑斩下后留下的沟壑，看到了陈平说的，早已完全干涸的一大滩血迹。 身体的虚弱让她脚步有些踉跄，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血迹旁，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有错。 她昏迷前，李双全确实是在这里的。 这应当就是李双全的血。 只不过现在，这里没有李双全。 不论是活人，还是尸体。 他，不在这里。 他，还活着。 曲如意笑了。 她走到了阿兰的身边，伸手，抽出了阿兰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 阿兰他们才刚反应过来，曲如意就果决的将匕首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一刀抹过。 鲜红的血液挥洒落下，与地上干涸的血迹，融成一片。 第108章 找人 八月初五。 月泉镇。 “醒了醒了！” “终于醒了，都昏了三天了！” 听着这已然听过一遍的话语，曲如意睁开眼睛。 虚弱的应付了陈平阿兰他们几句后，曲如意就让他们先出去了。 她躺在床上，思索着现在的情况。 她上次自杀当然不是为了和李双全殉情——李双全又没死，况且她也死不掉。 她自杀，主要是为了抹去和白蛇见面的那段经历，不让白蛇有那段记忆。 整个三湖范围都在白蛇的洞府掌控之中，她被阿兰救起后就去了禹城，白蛇肯定也会知道。 如果她在确认李双全没死后，离开了禹城，并开始寻找李双全，那白蛇肯定能猜到个中缘由，很可能也会联想到李双全还活着。 那她和李双全都很危险。 白蛇现在是敌非友，敌人所掌握的情报，自然是越少越好。 因为知道了李双全还没死，曲如意现在的心情没那么沉重，脑子里也不再那么混乱。 “三湖都被白蛇的洞府笼罩着，如果李双全白天不离开三湖附近，晚上恢复实体后，有被白蛇发现的风险。” “所以他现在应当是离开了三湖，究竟去了哪儿还不好说，但应该走不远。” “白蛇那么笃定他死了，他应当受了极重的伤……我必须尽快找到他。” 她并不在意白蛇说的什么祸种，什么恶孽。 李双全到底是什么，她只想听李双全自己说。 休息片刻后，曲如意就下了床。 她叫来了陈平他们，让陈平等人为她准备了一张轿子。 陈平等人虽然不知道曲如意要干什么，也不赞成还没恢复的曲如意活动的太频繁，但曲如意现在的态度很坚决，让他们拒绝都拒绝不了。 阿虎和阿浪一前一后抬着轿子，曲如意坐在上面，示意他们往月泉镇外去。 其实要不是实在身子虚弱，走不了多远，曲如意也不想牵扯上阿虎他们。 李双全的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曲如意坐着轿子，在月泉镇之外搜寻了一圈，但因为轿子本身的限制，让曲如意没法深入树林山坡之类的地方。 而且阿虎和阿浪抬着她走，这效率也着实很慢，照这个速度，想在今天找到李双全根本不可能。 所以只让阿虎阿浪带着她找了半日，曲如意就给自己来了一刀。 重回八月初五，曲如意痛定思痛。 她还是有点理想化了。 三湖大得很，三湖周边当然更大。 只凭她自己，想找到李双全可太难了。 她认真思索了一上午，临近中午时，阿兰走了进来。 她给曲如意带来了不少菜肴和野味，还对曲如意说道：“三湖的水质因为秽神的缘故受了严重的影响，即便湖神大人说会帮助我们，但水质要恢复还是需要个几年。” “所以现在禹城的大家只能先靠着周边的野菜野味果腹充饥——当然，再怎么说也比吃那些怪鱼好多了。” “这些都是百姓们在附近打的野味，专门给你做不少好菜。你可是我们的大英雄呢。” 听到这里，曲如意忽然有了想法。 虽说现在还待在禹城废墟里的那些人，对她的态度可能不怎么样。 但月泉镇也好，周边其他城镇也好，肯搬来这里暂住的百姓，多半应该都不会对她有太大意见，而且多数就像阿兰说的那样，把她当做英雄。 她虽然并不在意当不当英雄，但如果能让这些人帮忙的话…… 曲如意忙问阿兰道：“有没有三湖附近城镇和周边地区的详细地图？能不能让我看看。” “有的，这个陈老爹就有，我去给你拿！” 阿兰不知道曲如意这是要做什么，但还是忙去找陈平要来了地图。 曲如意接过地图后，连饭都不吃了，就坐在房中研究了一下午的地图。 等天要擦黑了，曲如意才放下地图，长出口气。 一下午的时间，她大概规划了一下三湖周边城镇，及其附近一些树林山地之间的对应关系。 阿兰给曲如意热了好几次饭，但曲如意一直拿着地图没吃，这次端着饭回来的阿兰一看曲如意终于放下地图了，忙把饭递给了曲如意。 曲如意接过饭碗后便让阿兰离开了。 可刚走出房间的阿兰，就听到房中传来一声瓷碗摔碎的声音。 等她忙赶回去时，正看到曲如意拿着一块瓷碗的碎片，割断了喉咙。 …… 八月初五。 这次醒来的曲如意，甚至都没来得及听陈平阿兰他们的念叨。 睁开眼睛的她，立马用虚弱的声音艰难地说道：“拿三湖附近的详细地图来，快！” 陈平他们一看，曲如意一醒来居然就要地图，而且语气还挺严肃的，自然不敢怠慢。 等地图拿来，曲如意立刻指着地图说道：“秽神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完，还有件重要的事必须要做。” “让在月泉镇暂住的百姓出几十个人，去这两处山林中，寻找有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让丹湖镇的百姓去这两处，前滩镇的百姓去这里和这里……” 曲如意非常清晰的指出了每个镇子的百姓要去搜索的范围，并且还在最后加了一句： “告诉所有人！事关重大，必须仔细寻找！如果发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立刻告诉我！” 曲如意如此郑重其事，陈平也赶紧操办起了此事。 他先让月泉镇的百姓行动起来，接着又派阿兰阿虎阿浪他们赶赴其他城镇，传递消息。 一听说事关秽神，而且似乎非常重要，百姓们当然也不敢耽搁。 他们才刚刚摆脱了秽神的阴霾没两天，可不想再过上那种不人不鬼的混沌日子了。 于是，三湖周边城镇的百姓们纷纷行动了起来。 而曲如意就待在月泉镇，时刻等候着消息。 曲如意知道，其他人的确是看不到魂魄状态的李双全的。 但到了晚上，李双全总会恢复实体，只要他恢复了实体，就总会留下些痕迹。 尤其是现在的他，应当受了重伤，很可能在某个地方养伤。若是如此，留下的痕迹就会更加明显。 虽说曲如意也知道，如果李双全真的没死的话，那她或许在月泉镇老老实实等个天，等李双全恢复了，自然会来找她。 可曲如意等不了。 她必须让自己忙起来，让自己开始做事，才能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而且曲如意也在害怕。 虽然白蛇说李双全和秽神同源，但李双全每次恢复实体都要找个安全之处，这让曲如意觉得，李双全应该并没有真正秽神那样不死不灭的身体。 她害怕李双全伤得太重，如果自己不赶快找到他，帮助他，他就有可能…… 晚上，各个城镇中都传来了消息。 其中足有四个城镇的百姓，在曲如意规划的范围内找到了疑似人生活过的痕迹，而且痕迹很多，加起来足有二十多处。 因为最近百姓们也都在附近山林中打野味摘野果充饥，难免也会留下些痕迹，所以他们并不确定这些痕迹到底是他们自己留下的，还是曲如意要找的。 曲如意也不嫌多，也不嫌麻烦。 整理好那些消息后，曲如意又一次重置了时间。 接下来，她要亲自去探查那些痕迹，看看是否与李双全有关。 因为只有她，才能看到白天时的李双全。 “阿兰，帮我准备车马，带我往这里去。” 没有见到李双全，重置时间。 “阿兰，帮我准备车马，带我往这里去。” 没有见到李双全，重置时间。 “阿兰……” 二十多处痕迹，曲如意一处处的探索，一次次的重置着时间。 她并不觉得这是件多繁琐的事。 之前对抗秽神时，她经历过比这更多的尝试。 而且为了李双全，她也愿意尝试更多次。 就像李双全说过的，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一处，两处，三处，五处，十处…… 在曲如意的脑海中，一个个地点被她画上了叉，剩余的地点，不断减少。 曲如意并不确定，自己现在到底是距离希望越来越近，还是距离绝望越来越近。 但她的心情，却在寻找中逐渐变得平和。 她想清楚了。 如果找遍这附近都找不到李双全，那她就往更远的地方去。 她能去更多的城，去找那些可能有楚王宫钥匙的城。 如果那里也没有李双全，她就往楚王宫去。 如果楚王宫也见不到李双全，她就去大秦，去降神司，问问李双全的师父，该怎么找到他。 若他师父也不知道，她就想办法，去小苍天。 反正她这一辈子注定长得很。 那她就用这一辈子，来找那个跟她拉钩约定过的人。 “曲姑娘，我们到了。” 赶马车的阿虎开口说道。 阿兰搀着曲如意下了马车，她有些疑惑地问曲如意道：“你这么着急的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阿兰“之前”已经问过曲如意很多遍了。 这一次，曲如意也一如“之前”那样，冲她笑笑，轻声回答道： “找人。” 找他。 第109章 终于，找到你了 山洞里阴沉又潮湿，即便现在还在八月，却仍能带给人刺骨的冰冷。 李双全很冷，很冷。 以往李双全是不怕冷的。 至少白天不怕。 可现在，他缩在山洞最阴暗处，冷得出奇。 若有人现在能看到李双全，多半会被他的模样吓到。 他半边身子还是人类的模样，可另外半边身子却已然变作了骇人的黑色血肉。 那有如秽神般不详又诡异的颜色攀附在李双全的身上，不仅让他半边身体呈现一种极不和谐的诡异扭曲，也让他的半张脸，变成了妖魔般的恐怖模样。 一根根骨刺和厚重的角质覆盖在他这半边身体上，同时包裹住他的，还有一层厚厚的白霜。 这白霜就仿佛是在和李双全身上那些黑色的血肉做着斗争一样，它不断往血肉所在之处延伸，又不断被黑色血肉上生长的肉块和角质所吞没。 李双全的意识还算清晰。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当在昏迷着，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何，但睁不开眼睛。 他的意识就像是陷入了冰窖，陷入了无边黑暗的冰窖。 寒冷侵蚀着他， 黑暗淹没着他。 李双全知道自己应当醒来，必须醒来。 他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去找曲如意。 因为即便他在昏迷中，他的意识也能感知到，时间在不断的循环。 曲如意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她遇到了危险。 李双全很想去救她，可他做不到。 别说清醒过来，别说睁开眼睛， 如果不是时间一次次的循环，他早就死了。 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他确实来自小苍天，也确实和秽神有些关联，但这具身体，也的确是人类的身体。 八月初二的黎明，白蛇恢复意识后，第一时间就对他发动了攻击。 李双全没躲过，当时已经消耗了太多力量的他也没办法躲。 若非当时正好天亮了，若非当时他还有龙魂护身，让同样还在虚弱中的白蛇只来得及撕碎他半边身体，他当时就要死了。 受了那样的重伤，如果换做以前的李双全，他可能就躺着等死了。 可现在，他知道还有个人会等他。 他不能死。 他用他的力量，吸收了禹城上那些秽神创造的怪物的尸体中，蕴含的污秽之力。 那些他势要斩除的力量，却成了他续命的唯一药方。 李双全知道，绝对不能留在三湖的范围内，不然等天一黑，他再度恢复实体，白蛇还会发现他。 到时候那条白蛇绝对会赶尽杀绝。 所以李双全离开了三湖。 他用他吸收的那些污秽之力作为支撑，消耗了大量的力量离开了三湖，找到了三湖外的这么一个山洞。 到了这里，他就彻底没力气了。 他只能任由残存在他体内的污秽之力霸道的成为他新的身体，然后这半具新的身体又不断被他本身的血肉同化。 争抢着他身体的主权。 失去力量的他躲在山洞里，什么都做不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而今晚，他就会死。 李双全知道他自己今晚会死，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的身体情况已经差到了极点，如果不是时间一次次循环，他撑不过今天晚上。 李双全很怕。 他以前是不怕死的，因为他在人间就没什么可留恋的。 以往他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他认为“有趣”的，也不是他认为“有意义”的，只是有人让他这么做，他就这么做了。 他师父让他当少卿，他便当了，让他除秽神，他便除了。 让他来大楚，他便来了。 他未曾想过抗拒过什么，也没想过要去争过什么。 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对他平淡如水的生活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直到他来了大楚， 直到他去了汾城。 和那位姑娘的朝夕相处，让李双全第一次主动想要去为了一个人而做些什么。 所以现在，李双全开始怕死了。 他怕他死了，那个同样特殊的姑娘就变成像他以前一样，孤独的异类了。 他怕他死了，那个和他拉过钩的姑娘，还会傻傻的找他，直到天地尽头。 他怕他死了，就没人保护她了。 可除了害怕， 李双全什么都做不到。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期望活下去的想法到底是不是对的。 因为他现在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曲如意循环时间。 可每一次时间循环，就证明曲如意要多死一次，就说明曲如意可能还没有摆脱危险。 山洞里阴沉又潮湿，即便现在还在八月，却仍能带给人刺骨的冰冷。 李双全很冷，很冷。 …… “你说的就是这里？我们以前很少来前滩镇这边，还真不知道这边的山里还有个山洞，曲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扶我进去。” “好，你慢一点。” 交谈声，从山洞外传来。 声音不大，甚至很是虚弱。 但因为山洞里很安静，所以李双全还是听到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停跳的心，又震颤了一下。 她，竟然来了？ 虽说还是睁不开眼睛，还是动弹不得，但李双全却感到自己像是又活过来了一般。 可紧接着，他又有点担心。 他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人不人鬼不鬼，甚至比秽神还要诡异。 若是让她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李双全从未如此在意过自己的形象，也从未如此瞻前顾后过。 他变得胆小了很多。 脚步声逐渐靠近，李双全看不到。 但他仿佛能感觉到，阿兰搀着曲如意，走到了他的身边。 “曲姑娘，这里也没人啊。” 他听到阿兰如此说道。 然后，他又听曲如意说道： “是啊，没人……” “我们走。” 她，没看到自己吗？ 李双全这样想着，他好想开口叫住曲如意，却又觉得有些庆幸。 或许看不到他这副模样，也好。 只是这山洞里，似乎更冷了些。 仓啷！ 剑刃出鞘声骤然传来，李双全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听到了阿兰的惊呼声：“曲姑娘！” 兵刃划破血肉的声音，近在咫尺的传来。 曲如意倒下了。 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声音那样近，却又好像那样远。 李双全好想开口说点什么。 但他却先一步，听到了倒在他身边的人儿的低声呢喃： “……终于，找到你了……” 第110章 等你醒来，少卿大人 又一次醒来的曲如意，头一次觉得身体没有那么难受。 她甚至感觉自己立刻就能下床，立刻就能再去到那个山洞，去找到他。 去找李双全。 曲如意上一次自杀，不仅是因为她在找李双全的路上浪费了些时间，更是因为阿兰他们一路跟随着自己。 李双全的事，任何三湖人都不能知道。 包括阿兰他们在内。 甚至可以说，尤其是阿兰他们，最不能知道此事。 因为阿兰陈平阿虎等人，算是最信奉白蛇的那一批人。 曲如意今天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她要从陈平那里拿到钥匙，然后想办法在不惊动阿兰等人的情况下，找到李双全。 拿钥匙很简单，现在陈平巴不得把她当娘娘供着，她一开口，陈平便将钥匙送了过来。 还说以后会帮忙打听关于钥匙的消息，对此曲如意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 反正她以后应该也不会和李双全回三湖这边了。 难题是，该怎么摆脱阿兰，又该怎么拖着这具虚弱的身体，赶往距离此处起码两个时辰车程前滩镇，并且还要去往那附近山林中的山洞。 为此，曲如意特地让阿兰背着她去月泉镇的街上转了转。 她本想着去客栈里看看阿驴的情况。 听阿兰说，他们回到月泉镇之后就给阿驴续上了食和水，貌似阿驴没太大问题。 不过凭她现在的身子，别说赶驴车了，就算是想把阿驴从客栈里牵出来，都得费一番功夫。 正想着，趴在阿兰背上的曲如意，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声。 “我说老家伙，现在大家伙吃饭都是自己想办法摘野菜打野味，谁过的日子都不比谁强，你想吃东西也自己去摘啊！” “吃的，吃的……嘿嘿嘿……” 曲如意看去，就见到有个人在数落个看上去衣衫褴褛的老人。 阿兰见状，低声道：“老宋头，以前跟陈老爹关系不错，都是翠湖船行的人，他虽然没见过湖神大人，但一直听陈老爹念叨。”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禹城出事后，他也没被秽神侵蚀，但他家人都受了影响。” “当时陈老爹想带他跟我们一起，他不愿，说要陪家人。” “再之后……秽神的侵蚀更严重，他的家人都献祭掉了自己。后来他就疯了，有家不住，沿街乞讨，宁愿吃些烂菜和垃圾，也不吃那些被污染的怪鱼。” 阿兰叹了口气：“到了月泉镇，人人都有住处，他也有，但他不住。” “他也不去找吃的，还是沿街乞讨，陈老爹劝过他，但他不理会。” “秽神除了，虽然能让那些被污染的人变得正常，可这些被逼疯的人……却再也变不回来了。” 阿兰说着，那老乞丐却像是注意到了这里。 他忽然朝着这边跑了过来，口中还大声叫道：“囡囡！囡囡！”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伸手，就要抓向曲如意的胳膊。 阿兰急忙护住曲如意，而周围的百姓见状也赶紧过来。 有人冲着老乞丐怒骂道：“什么囡囡！这是救了咱们禹城的恩人！” “要是你把恩人吓出个好歹，我们饶不了你！” “你那女儿早死了快十年了！醒醒你！” “……囡囡，囡囡！” 可即便这么多人拦着，老乞丐还是拼命的叫嚷着，想要挤开人群去找曲如意。 阿兰赶紧带着曲如意离开，路上，还对曲如意说道：“他老来得女，女儿献祭的时候，岁数和你现在确实差不多。” “他疯了，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曲如意轻轻点头，眼睛，却又看向了老乞丐那里。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条小巷中。 想办法暂时支开了阿兰的曲如意，在这条幽暗的小巷子里，找到了老乞丐。 他裹着褴褛的破衣裳，手里拿着个不知谁砸向他的野菜团子。 像是只无家可归的老狗，孤零零的躲在最寂静的角落，啃食着手里唯一的食物。 曲如意脚步虚弱的上前，又给他递过了两个菜团子和几枚果子。 老乞丐没吃，也没接过。 他只是抬头看向了曲如意，眼神呆愣愣的。 “囡囡……你是囡囡！你是囡囡！” 他忽然笑了起来，特别高兴的笑着：“囡囡回来了！回来了！” 曲如意没有否认。 她只是轻声，对老乞丐说道：“你能帮我个忙吗？” “囡囡说！囡囡说！爹爹什么都帮你！什么都帮你！” 老乞丐高声叫着，曲如意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乞丐的声音便也小了下来，低声道：“哦哦，囡囡嘘，爹爹也嘘。” “囡囡说，要爹爹做什么。” “那边的客栈后面，栓着辆驴车，你把它拉出来，赶到城南去，我在那里等你。” “好！好！” 老乞丐扔下菜团子，跑向了客栈。 他赤着脚，却跑的好快。 曲如意有点不落忍，但这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 她只能找一个疯子来帮她，才是最安全的。 一路穿行小巷，曲如意踉跄的来到了月泉镇以南。 她的身体还是太虚弱，走到这里，就已经耗费了她几乎全部的体力。 好在，那老乞丐就在这里等她。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一路赶着驴车，竟都没有惊动什么人。 见曲如意来了，老乞丐还小声道：“囡囡说嘘，囡囡不想让外人看见，爹爹知道。” “爹爹知道客栈后面有路，别人不知道，爹爹没让人看见。” “以前，爹爹带囡囡吃过客栈的烤鱼，烤鱼香香，囡囡爱吃，囡囡记得不？” 曲如意露出笑容，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知道前滩镇吗？能赶驴车带我去那里吗？” “知道知道！囡囡又想去找舅舅玩了，爹爹带你去找舅舅！” 似乎这个老乞丐以前有亲戚就在前滩镇，他还真记得路。 曲如意上了驴车，老乞丐赶着车就往前滩镇去。 虽说他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可赶车时却很稳当。 曲如意没感到一丝颠簸。 曲如意有些意外。 “你……赶车的技术这么好？” “囡囡坐小车，太快了会吐，爹爹记得，爹爹慢点。” 老乞丐说道。 老乞丐还说了很多。 他说囡囡爱吃舅舅家的汤包，以前老嚷着要来找舅舅，但最近好些年没来过了。 他说囡囡怕热，今天风凉快，囡囡应当喜欢。 他说以前囡囡爱摘路边的花戴在他的头上，他也会给囡囡摘花戴上。 他一直说着，就这样，一路到了前滩镇。 曲如意虽然可怜这位老乞丐，但也怕老乞丐真带着她往镇子里去，便忙下了车。 三湖附近的镇子现在都住着人，她可不想又被前滩镇的人发现。 可看着望向她的老乞丐，曲如意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犹豫片刻，她才说道：“抱歉，我……要去别的地方，谢谢你把我送到这里。” 说着，她从路边折下一枝花，别在了老乞丐乱糟糟的头发上。 “……爹爹，回去，回月泉镇去。” 老乞丐笑了。 他也折了枝花，给曲如意别上。 又说道：“知道了，你也去你想去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禹城的大恩人为什么要瞒着他们跑来这里……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老乞丐的声音没了之前的疯癫。 “谢谢你救了禹城，姑娘。” 他笑呵呵的，伸手替曲如意拍了拍肩上的尘土：“路上小心点，慢着点。” 曲如意愣愣地看着老乞丐，老乞丐却转过了身去。 他往月泉镇的方向走去，声音又疯癫了起来。 “禹城得救喽，禹城得救喽！” “囡囡回不来喽，囡囡回不来喽！” “囡囡回不来喽，囡囡回不来喽！” 摸着头发上的花，曲如意暗叹口气。 或许他早就认出自己不是他的女儿了，但他还是把自己送到了这里。 他大概并不是一个疯子。 只是对于他来说，斯人已逝，残生寥寥。 或许疯着，要比清醒着，更轻松些…… 将阿驴拴在路边的树上，曲如意拄着根树枝，往山林中走去。 她找到了那个山洞，找到了山洞里的李双全。 即便光线昏暗，她也看得到李双全的模样——那副非人的模样。 但她只是坐到了李双全的身边。 手在李双全虚幻的身体上穿过，曲如意苦笑一声。 “其实我也不知道，找到你之后能为你做什么，但至少，能在你身边陪着你。” “我等你醒来，少卿大人。” 第111章 为父神大人，报仇 在无人关注的寂静山洞，夜的悄然降临，剥夺了洞中最后一丝光亮。 曲如意现在，只能看到身边李双全的模糊的轮廓。 李双全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实体，可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甚至，曲如意觉得他的身体情况开始恶化了。 恢复实体后的李双全身体一直在无意识的颤抖，而且身上还结了一层更厚的寒霜。 几乎将他包裹成了一块坚冰。 曲如意用手触碰李双全的身体，极致的冰冷瞬间蔓延上了曲如意的手指，将曲如意的手指冻得青紫。 剧痛让曲如意眉头紧皱，可她咬了咬牙，还是俯下身子，尽量搂住了李双全。 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能不能帮李双全分担痛苦，但只要能帮到李双全哪怕一点点，她都愿意去做。 她头发，衣服上很快也覆盖了一大层白霜，难以言喻的寒冷几乎要冻结她的骨髓。 而李双全的身体的颤抖，似乎也逐渐减轻了些。 他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下来， 曲如意开始还以为李双全应当是没事了。 谁料，李双全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接着，那半边怪物一般的身体，突然开始扭曲变形。 这一半身体就好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好像是把曲如意当做了自己的猎物。 它开始扩张，开始吞噬，它像一张大网张开，又将曲如意包裹在了其中。 一根根细小的尖刺从中伸出，刺穿了曲如意的皮肉，开始疯狂吸收着曲如意身上的血液。 疼痛和寒冷让曲如意意识更加模糊，即便已经死过了这么多次，可如此折磨还是让她险些崩溃。 但到最后，她还是坚持着没从李双全的身上离开。 她想过了，反正她也不会真的死掉。 若是这样能帮到李双全，她愿意一试。 就算最后死掉，大不了也只是从头再来。 可曲如意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那些尖刺除了在吸收她的血液，似乎还在往她的体内输送着什么。 曲如意很快就意识到了——那是秽力。 这半具身体，竟然在给她灌输秽力。 就像是秽神想要把人类强行变成顺从它的秽傀一般。 在污秽之力灌注入体之后，曲如意的脑海就彻底混乱掉了。 过往的经历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又如镜子般一片片破碎，她的记忆在被污秽之力冲刷着，扭曲着。 她记忆中的秽神，都被修饰成了高高在上，完美无瑕的神仙。 她开始遗忘掉一些东西，从最近的禹城开始，她逐渐忘了禹城发生过的一切，忘了她来过禹城。 然后是龙牙关，展被看和何苍厄的身形在她的记忆中不断扭曲，变成泡影破碎。 最后，是汾城。 她忘掉了李双全驱逐汾城秽神时的景象， 忘掉了他们在一次次的循环中寻找破局之法， 忘掉了汾城郊外每一晚沐浴在星河下的的闲聊， 曲如意阻止不了这些。 她就像是个局外人，就像是个看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记忆被秽力不断扭曲，不断遗忘。 污秽之力开始摧残她对李双全的最后一丝记忆，七月十四的那个祭台，也逐渐在她脑海中变得黯淡模糊。 “……不能，不能……” “若是忘了……什么都没了……” 曲如意想这样呐喊，可已经被李双全半边身体包裹住的她现在连动都动不了。 她感到绝望，感到痛苦，可逐渐的，她甚至连她为什么会感到痛苦都忘记了。 但也就在此时，她忽然感觉到，关于七月十四那天的记忆，又清晰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觉得她体内的那些尖刺，也不再向她输送污秽之力了。 准确来说…… 现在，似乎是她的身体，开始主动吸收起了那些尖刺中的污秽之力。 就像是她的体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不断的旋转着，将尖刺中的污秽之力霸道的抽离。 曲如意的记忆也随之一点点的回归，她的意识渐渐清晰，连身体，都变得重新有了温度。 身上的疼痛感开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曲如意自己都觉得非常意外，她就像是从一个即将被斩首的囚徒，变成了挥刀行刑的刽子手。 而李双全那诡异的半边身体，则从刀俎，变作了鱼肉。 她甚至能感受到李双全那半边身体的尖刺中传来的恐惧。 那些尖刺想要离开她的身体，却被她体内那股力量牢牢地抓住。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后，李双全的那半边身体上诡异的黑色血肉，已经被曲如意吸收得无比干瘪了。 恢复了力气的曲如意稍稍动了一下，附着在她身上的尖刺便尽数如燃尽后的香灰一般悄然破碎。 那些黑色的血肉也随之脱落，露出了李双全正常的皮肉。 只不过这层皮肉看上去颜色要比另外半边洁白鲜嫩很多，就像是刚刚长出来的新身体一般。 白蛇之前一口咬定，李双全必死无疑，说明它肯定在李双全身上留下了致命伤。 恐怕这半边身体，当时都被白蛇给摧毁了…… 想到禹城废墟内的那一大滩干涸的血液，曲如意便觉得心疼。 她坐直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外面月光亮了些的缘故，曲如意觉得自己现在竟然也能看清这漆黑山洞中的情形了。 甚至好像连她的眼力都比以前强了很多，抬眼看向山洞外时，她甚至看到了一只小虫在山洞外蹦跳而去。 这让曲如意忍不住揉揉眼睛。 虽说这突如其来的清晰对她而言似乎有益无害，但还是让她觉得有点不太适应。 她总觉得，她的身体应当是发生了些什么变化。 不过曲如意现在没心思去想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比起她自己，她更关心李双全的安危。 此时李双全的身体恢复了正常的模样，他身上的白霜也消退了个七七八八，体温也在逐渐回升。 只是，现在的他，却还没有醒来。 …… 李双全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曲如意忍着痛苦和寒冷拥住了他，也知道他那不受控制的半边身体想要将曲如意转化成秽傀。 更知道，曲如意反客为主，将那一半身体中的污秽之力，尽数吸收。 老实说，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恨不能立刻醒过来阻止曲如意，然后让曲如意把今天重置掉。 他就算真的死了，也不想让曲如意这样狂暴地吸收污秽之力。 曲如意的天生污秽之体，算是一种来自小苍天的诅咒。 这种特殊的体质，就像是在她的体内，种下了一颗种子。 只要曲如意接触污秽之力，她的身体就会被动的吸收那些力量，为她体内的那枚种子提供养料。 曲如意的百毒不侵，还有在龙牙关时表现出的对秽神能力的抗性，以及到了禹城后那些似乎能连通过往和未来的奇怪梦境，都是天生污秽之体为曲如意带来的能力。 甚至李双全觉得，曲如意的死后重生，也跟这天生污秽之体有关。 他对于这种体质的了解其实不算多，但他知道，曲如意越是依靠这种体质吸收这种力量，她就会离人类越来越远。 离秽神，离小苍天越来越近。 为了帮曲如意减轻些身上积蓄的污秽之力，李双全这次还特地让曲如意去念诵了驱秽诀。 八月初一斩除秽神时，他给曲如意的那枚所谓含有力量的玉石，其实就是块没什么用处的普通的玉。 曲如意之所以能成功催动法诀，消耗的都是她体内积蓄的污秽之力。 可他没想到，他才帮助曲如意消耗掉了一点点污秽之力，曲如意就又从他身上吸收走了更多的力量。 若再这样下去，曲如意将非常危险。 可李双全一点办法都没有。 即便他的身体恢复了正常，可他的意识短时间内还是无法重新掌控这具身体。 “等我醒来，最快也得是明天了……” “时间没办法再重置回今天，得想别的办法，帮她消除掉体内的污秽之力，不然……” 李双全正想着。 他的耳中，却骤然听到了山洞外，传来的一声咆哮。 那咆哮声带着难以言喻的刺耳与撕裂，这显然不可能是正常野兽能发出的声音！ 而此时，就在李双全的身边。 曲如意握着剑，紧盯着山洞外的身影。 那是一团极度恶心的黑色粘液。 它不断的朝着山洞中蠕动着，那具半透明的身体里，发出着诡异的吼声。 渐渐地，那团粘液开始伸出了触须。 它变得像是一只水母一般，触须支撑着它站起，同时，它身上的粘液也开始不断凝聚。 最后，竟逐渐变成了人形。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 唯独她的眼睛，是格外渗人的红色。 曲如意只觉得脊背发寒。 因为很显然，面前这个“人”， 正是崔颜！ 可是，秽神都已经死了， 崔颜，为什么还活着？ “为父神……” 咆哮嘶吼声，在崔颜恢复了人形后，也转化成了人类的语言。 只不过那声音格外难听，也很是僵硬。 她脚步轻抬，一步步朝着山洞中的曲如意靠近。 “为父神大人……” “为父神大人，报仇……” “这次，他保护不了你了……” “你们，”崔颜走到了曲如意的面前，“都得死……！” 化作触须的手疯狂的蠕动着，朝着曲如意和她身后的李双全，穿刺而去！ 第112章 让你受苦了，大小姐 没时间去思考崔颜到底从何而来，曲如意急忙提着剑，想要挡下那一根根如刀锋般尖利的触须。 可崔颜却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她握剑的手。 伴随着长剑脱手，崔颜控制触须卷起曲如意的手臂，将她重重抡起，又狠狠砸在了山洞的石壁上。 曲如意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崔颜却理都没理她。 她径自走到了还动弹不得的李双全面前，触须伸出，点在了他的心脏处。 “就是你……害了父神大人……” “现在的你，任我宰割！”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为父神大人报仇！” 在崔颜眼中，她最恨得当然还是一剑将她的父神斩回小苍天的李双全 以前李双全表现出的实力是很强，她对付不了。 可现在， 崔颜只觉得，李双全和曲如意都是任她宰割的鱼肉。 她要慢慢将这两人一点点碾碎成渣，为她的父神大人报仇。 就先从，李双全开始！ 触须化作刀锋高高扬起，就要朝着李双全的身体切割而下。 一柄长剑，却在此时骤然飞射而来。 长剑割断了她伸出的触须，虽说这对于有恢复能力的她来说并没有太大影响，但她还是转过头，看向了飞剑袭来的方向。 “你……还真是顽强。” 曲如意现在已经站了起来。 她捂着自己刚刚被贯穿的右手，眼睛死死地盯着崔颜。 随后，她将捂着的手拿开。 崔颜的神情，在今晚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变化。 因为曲如意右手上的贯穿伤，现在，竟然消失了。 “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不知道，” 曲如意轻轻吐出口气。 吐息出的污秽之气，夹带着些许苍白的冰霜。 “至少在把你解决掉之前，我应该都没时间去研究我身体出现的变化。” 刚刚的受伤，不仅让曲如意意识到了她身上突然多出来的恢复力。 也让她感觉到，她之前从李双全身上吸收到的那股力量，似乎被激发了。 同时，曲如意的脑海中，也开始不断的回荡起一句话： “吞掉她，吞掉她，吞掉她……” 那声音似有若无，始终不断。 但曲如意却没觉得有多吵。 甚至意识，都仿佛在被这声音所引导着。 她朝着崔颜走去，眼中，闪过了一抹暗红色的光芒。 崔颜对于曲如意所表现出的异常恢复力，也只是略微惊讶了一下。 可随后，她便又用那僵硬的声音冷冷嘲弄道：“把我解决掉？” “……你还真是天真啊，以为有了些恢复的能力，就能跟我抗衡了？” 说话间，崔颜那被斩断的触须也已经复原如初了。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触须，然后望着曲如意说道：“刚刚还是手软了，才给了你大言不惭的机会……” “你得明白，没有这个男人的保护，你什么都不是！” 说罢，崔颜的身形一晃，无数扭曲的触须从她身上猛然分散而出，如暴雨一般扎向了曲如意单薄的身躯。 但她不知道的是， 在现在曲如意的眼中，她所见的一切都是泛着红光的。 被红光笼罩的世界中，唯有那一根根触须最为显眼。 它们移动的速度都仿佛被放慢到了极致，曲如意听着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的声音，脚步，轻轻移动。 唰唰唰！ 一道道触须竟就这样从曲如意的身边划过，却没伤及曲如意分毫。 而曲如意的眼中此时红芒大盛，她忽然伸出手，硬生生的抓住了崔颜的一根触须。 接着俯下身子，一口，咬了上去。 连曲如意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很清楚面前的崔颜是敌人，也很清楚这女人怎么看都不像能吃的样子。 可她的脑海里，现在就只回荡着三个字。 【吞掉她】 曲如意这一口咬下，直接咬断了崔颜的一根触须。 腥臭的血液喷洒四溅，在曲如意的嘴角留下了一道渗人的血痕。 曲如意咀嚼着口中的触须，将其咽下，身上那种充盈着力量的感觉变得更加明显。 她眼中的世界变得更加血红，却也清楚。 清楚到，她能看到崔颜的颤抖。 “你怕了……？” 曲如意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扬起脸，望着崔颜。 仅仅只是间隔了几分钟，曲如意的眼神，就跟之前有了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此时曲如意再看向崔颜时，那眼神中满是狰狞与疯狂。 比崔颜看上去，更像秽神的造物。 崔颜怕了。 她是真怕了。 她也算经历过几场战斗，可她也从来没有被人抱着胳膊啃过的啊！ 更让她惊惧的是，刚刚被曲如意咬下去的那一截触须，不仅没有恢复，甚至还开始逐渐萎缩了。 她的力量，失效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崔颜没来得及细想。 因为现在，疯狂的曲如意，已经奔向了她。 曲如意的动作最开始还像个人类，可随后就像是想要捕食的野兽一般。 崔颜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被曲如意扑倒在了地上。 曲如意的口中发出古怪的声音——那绝对不是曲如意的声音，那甚至不是人类应当发出来的声音。 而崔颜听到，那声音始终重复着三个字。 “吞掉她！” 崔颜急忙将自己的身体化成满是粘液的水母，想要从曲如意的钳制中逃离。 可曲如意却仍是毫不犹豫的一口咬下，咬在了她变成水母后的身体上。 下一秒，曲如意就开始疯狂地吸收着她的血液，崔颜只觉得她的力量在飞快地流逝着。 她想挣脱，可却根本挣脱不掉。 不知道为什么，在曲如意的面前，她有种面对她父神的感觉。 ——这个女人现在，似乎和她的父神一样强大…… “啊……啊……啊！！！” 破碎的惨叫声在山洞里不住地回荡，那是崔颜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遗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微亮。 山洞中，也干净了下来。 曲如意满身血污的站了起来。 她的眼睛，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暗红色——有点像崔颜的眸子，但却更具压迫感。 她不断用嘴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间，便有一阵污秽之力被喷吐而出。 同时，她的喉咙中，还在不断地重复着那三个字：“吞掉他。” 只是这次。 她看向了李双全。 身体开始向李双全移动，她走到了李双全的身边，俯下身子，将嘴唇贴到了李双全的脖颈处。 “吞掉他。” 声音催促着曲如意，让曲如意张开了嘴。 但就在她将要咬下去时，一双手臂，却将她紧紧地搂入了怀中。 曲如意脑海中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打断。 她的眼睛忽然恢复了片刻的清明，但随后又有红芒涌现上来。 “……是我的错，抱歉。” 李双全在曲如意的耳边轻轻说着，又轻轻按着曲如意的头，将她按在了自己的脖颈处。 “咬下来，那本就不该是你要承受的东西。” “分给我，我们……一人一半。” 疼痛在脖颈处传来，李双全听到了曲如意吮吸他血液的声音。 他却只是亲昵的将头埋在曲如意的发间，手掌不断在曲如意的背后轻抚着。 同时，他尽可能的回收着曲如意体内的污秽之力——就算不能全部收回，也聊胜于无。 渐渐地，曲如意的身体变得虚弱。 她松开了咬住李双全脖子的嘴，身子软软的，倒在了李双全的怀里。 李双全轻柔的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 “抱歉，让你受苦了，大小姐。” 说着，李双全低头， 吻去了她唇上的鲜血。 第113章 令尊，真是个狠人！ 八月初六。 夜。 曲如意昏迷了整整一天。 当她醒来时，发现她正躺在李双全的怀里。 她一抬头，恰好与李双全对视。 将头在李双全怀里蹭蹭，曲大小姐声音低低地说道：“……你没事了吗？” “现在应该是我问你。” 李双全将手搭在曲如意的腕子上，为她号脉：“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嗯……还好。” 曲如意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体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她觉得体内像是有一个被挖出的空洞，又像是多出了一部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很别扭，但谈不上多难受。 忽然，曲如意想起了什么。 她忙将手从李双全的手中抽了出来，然后反复看了看。 手上还有些血迹，隐约还能看到一道浅浅的伤口。 曲如意的眉头皱了起来：“我的手……之前似乎被崔颜伤了，可后来又恢复了。” “还有崔颜……嘶，她人呢？为什么不见了？” 曲如意有点想不起来她昏迷前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她只记得当时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在她脑海中重复三个字，“吞掉她”。 曲如意并不傻。 手心的伤口，脑海中模糊的记忆，让她有点担忧的望着李双全问道：“我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和秽神有关？” “嗯。” 李双全并没有隐瞒。 “这和你的体质有关，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你救我的缘故。” “八月初一那日，我除掉了秽神，但因为之前我斩杀怪物消耗了太多的力量，加之驱除秽神的消耗，让我也暂时陷入虚弱之中。” “我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白蛇苏醒后对我发动了攻击——它知道我可能与秽神有关，它深受秽神之害，会这样做我并非不能理解。” “不过因为我身上有残存的龙魂，它也过于虚弱，所以它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正巧当时天亮，那白蛇毁去了我半边身体后，我便进入了魂魄状态。” “因为受伤太重，魂魄状态的我也很难调息过来，同时我也知道，若是留在三湖范围内，势必会被白蛇再度发现。” “我跟你说过，我算是来自小苍天内，所以我有一些手段，能吸收秽神造物尸体中残留的部分污秽之力，靠着这些力量的支撑，我勉强离开了三湖来到了这里。” 再之后的事，就如曲如意所见的那样。 李双全因为过度虚弱，强撑着来到这里后就再也动弹不得了，说是等死也不为过。 若非曲如意过来，他在八月初五晚便要寄在这里了。 “你的天生污秽之体很特殊，帮我吸收了些体内的污秽之力，让那半具【秽体】消散。” “你因此获得了部分秽神的力量，却也被污秽侵蚀了神智，然后……你杀了崔颜。” “你体内污秽之力已经认你为主，我现在也很难将其彻底消散，只能尽力从你体内抽取出了一半出来，封在了我体内。” 曲如意想了想，然后问道：“那我现在还有恢复的能力吗？” “残存一部分，但是不多，你的力量和反应应当也因此快了很多，但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李双全说道，“尤其是如果你以后接触更多的秽神，污秽可能会进一步影响到你。” “抱歉，都是因为我……” 李双全的话没说完，曲如意就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 接着，曲如意笑笑说道：“要是真觉得愧疚，就记住以后都欠我一条命就好啦。” “往后你可得小心点，别把我费劲巴拉救回来的命再给弄丢了。” 李双全无奈一笑：“好。” “……不过，崔颜为什么没死？还有，你说你来自小苍天，我也见到你那条手臂变成了秽神模样，可你为什么没有秽神那样的恢复能力？” 曲如意的心里还是有挺多疑问的。 尤其是关于李双全的身世。 她还记得李双全以前跟她说过，他父母给他取名叫李双全，就是希望他“父母双全”。 李双全有爹有娘的，怎么会来自小苍天呢？ “崔颜虽然是秽神造物，但她应当是造物中最特殊的那一个，她有着极强的自我意识，不像其他造物那么呆板，她应当是用了很多很多人类血肉献祭才制造出来的。” “所以某种程度上，她应该更像人类，反而不被小苍天接纳——说起来，我跟她有点像。” 曲如意一愣：“你也是秽神造物？” 李双全摇摇头：“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我确实是我娘生出来的。” “只不过，我娘是秽神。” 曲如意：“……” 她忽然很奇怪的看了李双全半天。 看的李双全都有点纳闷了。 他疑惑的问曲如意：“怎么？吓到了？” 曲如意清清嗓子，略微有些不自在的说道：“那个，虽然有点冒犯，但我还是想说……” “令尊，真是个狠人！” 什么顶级人类，居然能跟秽神那个啥……还能让人家秽神生个儿子出来？！ 她本来以为和白蛇两情相悦的崔苒已经够强悍了。 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 “我爹跟我娘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其实我也是在被他们送到我师父那里去之后，才听我师父说起此事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骗我。” 李双全耸耸肩：“我师父说，我娘应当是所有秽神中最先降临世间的【先遣者】，这些先遣者与其他秽神不一样，它们的力量更强，并且能自由往返于小苍天和世间。” “我师父说，我娘是在小苍天把我生下的，之后又被她给带出来。” “我的怪病，很可能也与此有关，我师父说白天的我并非是隐身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影响不到我，反倒是秽神的一些禁制能限制我。” “他说，我白天可能是被禁锢在了人间与小苍天之间的【夹缝】中。” “也是因为我娘的关系，我也拥有一部分能化身类似秽神那样的怪物的能力，但我没有秽神那么强大的恢复能力，也不是不死之身，只是更能打一点。” “总之，我并不被小苍天接纳，我还算是人类。” 听李双全说到这里，曲如意忽然皱眉道：“听你说的这些，似乎绝大部分都是你师父告诉你的？” “说句不太尊敬的话，你师父，真的不会骗你吗？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虽说李双全的师父是降神司的主人，在大秦应该降服了不少秽神，而且貌似对李双全也挺不错的。 可曲如意总有一种感觉，如果李双全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他那位师父告知与他的话，那难保他师父不会在这其中做些文章。 “我当然不信，我知道他隐瞒了我很多事情。” 李双全说道：“不止有一只秽神在见识到我的化身后，表现出奇怪的神色，说我与【祂】有关。” “但我并不关心【祂】是谁，也不关心我到底是谁。” “我的前半生无趣，也不屑给自己找麻烦，我只觉得这世间一切都与我无关，得过且过便是。” 说着，他将曲如意抱得紧了些：“但这往后的半生，肯定不会那么无趣了。” 曲如意红着脸瞪了他一眼。 接着，又小声道：“你把你的秘密说了，也算是完成咱俩拉过的一个钩了。” “还有另一个，你可别忘了。” 李双全轻笑。 “当然不会忘。” 第114章 阿驴 八月初七的清晨，曲如意穿着新衣服和李双全离开了山洞。 “你眼光还挺好的嘛。” 看着这身衣服，曲如意颇为满意，穿在她身上合身不说，还不俗不艳，深得她心。 她原来的那身衣服之前就被李双全那边身体上的尖刺捅了一堆窟窿，肯定不能穿出去了。 李双全更是没衣服可穿。 所以这货昨天晚上就特地跑去附近的镇子里，偷了几套衣服出来。 一想到堂堂少卿大人，居然要大半夜光着在镇子里乱窜，四处找衣服穿，那场景让曲如意忍不住想笑。 看到这丫头忽然一脸坏笑，李双全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伸手在曲如意的脑壳上敲了一下，曲如意的表情立马变得正经。 然后她又揉着脑袋问道：“对了，你的箱笼没了，怎么办？” 李双全之前一直背着一个箱笼，里面装着不少降服秽神能用到的东西。 因为李双全白天都是身处在【夹缝】中的魂魄状态，碰不到人间的东西，所以他要穿的衣服，或者是白天要用到的一些道具，都要在上面提前印下咒文，让李双全白天也能使用。 而李双全那个箱笼是他特制的，即便一些没有印上咒文的东西，只要放进箱笼内，李双全白天也能取出来使用。 算是对于李双全来说比较重要的一样东西。 “没了就没了，装着一些符咒和兵刃罢了，之后想办法再做就是。” “只要这个剑柄和钥匙没丢，就无所谓。” 李双全说的剑柄，就是他用来除秽神的那个。 至于钥匙，自然就是开启楚王宫的钥匙。 关于那剑柄，李双全说那是秦王御赐的至宝，名曰鹿卢。 据说这把鹿卢剑曾是秦王佩剑，而且以前也并非只有一个剑柄，而是有八尺剑身，是把极长的剑。 但有一次秦王遇刺，此剑因太长反倒难以拔出，拖累了秦王，秦王最后虽负剑斩敌，但也在此后命人斩去鹿卢剑刃，只留剑柄。 虽然只有个剑柄，但因为其材质特殊，持剑者可以气驭剑，凝聚剑身，威力比有刃之剑更胜百倍。 不过驱使此剑，对持剑者的消耗也很大。 对付一两个敌人还行，对付太多敌人，即便是李双全也吃不消。 当初在龙牙关外，他用的就是普通的铁剑对付狼蛮子，曲如意还问过李双全，李双全说他若是拿此剑对万敌，估计能直接累死。 ——就跟这次在禹城对付那群怪物后虚脱差不多。 鹿卢剑柄和钥匙都对李双全至关重要，所以他当初离开三湖时特地带在了身上，至于箱笼中的其他东西，李双全就没工夫拿着了。 包括曲如意挚爱的那块板砖。 曲如意还觉得挺遗憾的。 俩人一路聊着，走出山洞出了山林。 接着，就看到了倒在路边的某只动物。 是阿驴。 这头小毛驴现在倒在地上，身上皮肉多处裂开，血迹都有些干涸了。 它已然没了气息。 曲如意心里一惊，接着便反应了过来：“……是崔颜。” 崔颜要是从禹城来山洞这里，路上遇到阿驴并不奇怪。 这小毛驴陪伴她从汾城到龙牙关，又到现今的禹城，就这么寄了，曲如意还挺舍不得的。 李双全却奇怪的看了阿驴半晌。 过了一会儿后，他上前用脚踹了阿驴两下。 曲如意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见阿驴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阿驴看看曲如意。 曲如意看看阿驴。 又看看李双全。 忽然问道：“妙脚回春？” “要不你也踹我两脚，看能不能把我的体质给踹好。” 李双全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它现在的情况不大对劲。” “我看得出来。”曲如意点点头，她又不瞎。 尤其是现在这阿驴，那副不太聪明的样子简直和阿兰他哥哥有的一拼，眼神更是突出一个智慧。 “不，我的意思是，我能碰到它。” 李双全说道。 “秽气入体，对它造成了严重的侵蚀，对它动手的显然是崔颜，而在崔颜死后，它身上的秽气也应当消散——本该是如此的，但是……” 李双全说着，看向了曲如意。 他并没有告诉曲如意，她把崔颜给吃了。 多少有点恶心。 但他换了种说辞，告诉曲如意崔颜的污秽之力被曲如意吸收了。 所以被崔颜力量侵蚀的阿驴，身上秽气并没有消散，还让它成为了类似禹城里之前那些鱼人一样，正在往秽傀转变的存在。 “……所以，它有可能变成我的秽傀？” 曲如意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她连秽傀都要有了，以后该不会有一天李双全要给她噶了？ “虽然不太一样，但可以这么理解。” “而且准确来说，是我们的秽傀，因为我分享了曲如意体内一般的污秽之力，所以我也算是阿驴的半个主人。正是因此，我才能触碰到它。” 李双全说着，又伸手按在了阿驴的伤口上。 他催动力量，凝聚于阿驴的伤口上，很快，它裂开的皮肉便开始愈合。 待到阿驴恢复完全，李双全才又说道：“某种程度上这倒是不算是一件坏事。” “被秽神侵蚀后的它，在某些方面应该有所提升，比如速度或是力量之类的。” “以后它拉车，说不定能更快些。” 曲如意一听，又把阿驴套在了车上，然后开始赶车。 再然后…… 她就看到阿驴顶着智慧的眼神，慢慢腾腾的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就又躺了下来，摆出了刚才曲如意刚见到它时那副死掉一般的模样。 曲如意沉默良久。 然后问李双全道：“它到底有什么提升？” 李双全想了想。 “……变懒了。” 曲如意：“……” 曲如意：“说起来，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少卿大人会做驴肉……哎哎哎！” 曲如意的话还没说完，原本装死的阿驴忽然站了起来，紧接着四蹄翻飞，以极快的速度往北方跑去。 连李双全第一时间都有些没反应过来，而驴车上的曲如意更是被甩的左摇右晃，死死地抓住缰绳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甩下去。 这速度让曲如意都傻了，她急忙喊道：“我开玩笑的！不吃你不吃你真不吃你！” 阿驴一听。 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将曲如意给甩了出去。 接着又就地一躺，开始装死。 被摔了个灰头土脸的曲如意狼狈地爬了起来。 然后默默地拔出了剑。 阿驴没理她。 李双全上前拦住了曲如意。 然后他弯下腰，看向了阿驴。 躺地下装死的阿驴本来只是随便睨了李双全一眼。 可当它看到李双全平和温柔的目光后，它身上的毛忽然炸了起来。 随后它便急忙忙站起，颠儿颠儿地走到曲如意的身边，一副“请您上车”的模样。 曲如意很是惊奇，望着李双全道：“你还会驯动物？” “不会，我只是吓唬了它一下而已。” “……可我都拔剑了，也没见他害怕啊。” “因为它知道，你只是单纯吓唬它，”李双全说道，“而我，真的会杀了它。” 阿驴又打了个哆嗦。 既然阿驴没什么事，曲如意和李双全便又踏上了旅途。 这次离开禹城前，曲如意找陈平要来了禹城城主掌握的那枚钥匙。 现在李双全手中已经有了两枚钥匙，而下一个目的地，李双全暂定为“千佛山”。 千佛山这个地方曲如意听说过，虽说以山为名，但实际上是座巨大的山城。 据曲大小姐唯一指定情报官——以前汾城酒馆里的老酒鬼所说，千佛山里以前只有一座寺庙，名曰大缘法寺。 寺中僧人心善，曾广接天下难民百姓，不少百姓在来到千佛山后，或出家为僧，或在山中生活，逐渐千佛山中有了人烟，也有了更多的寺庙。 百姓围山建城，这座山也改名为了千佛山，这里，也算是大楚规模比较大的几处城池之一。 “千佛山之人虽然向来不与庙堂政事有太多牵扯，但也一直受楚王室尊敬，有一言之地，这里很有可能也会有一把钥匙。”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咂咂嘴，念叨道：“都说佛门清净地，秽神应该不会影响那里影响的太深？” 李双全却没有回答。 因为在大秦，他早就见过被秽神侵蚀的“佛门”。 或许诚心向佛者，的确能抵御秽神的侵蚀。 但这世间，即便自称为僧者，也未必真心向佛。 这晚，曲如意又做了个梦。 她梦到云烟渺渺，佛光滔滔，笼罩群山。 山下万僧朝佛，百姓叩首，恭迎着那云烟之上的庞然佛影。 几乎占据半片天空的大佛双手合十， 却是半身枯骨，半身血污…… 第115章 佛后村 八月十一。 “看地图的话，再往前过一个村子，应该就是千佛山境内了。” 曲如意从地图上找着自己的位置，随后说道。 多亏当初离开龙牙关时展被看给她的大楚地图，也多亏展被看给她的很多东西都被她放在了阿驴拉的车上。 不然她和李双全现在净身出户般的离开禹城，他俩可能连后面路该怎么走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前面的村子情况怎么样，不知道还有没有人。” 她和李双全这几天也路过了几个村子和小城镇，其中多数村镇都已经被秽神影响和侵蚀。 有的村镇因为献祭之类的，已经荒无人烟，有些村镇虽然还有活人，但其中的居民都跟禹城的百姓差不多，模样变得怪异扭曲。 其实在汾城，还有在龙牙关时，曲如意并没有特别直观的感受到秽神对大楚的影响。 直到禹城，直到现在，看着那些因为秽神而变得荒芜，变得诡异的村落城镇，曲如意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秽神对于人间来说，到底是怎样可怖的“灾祸”。 而且对于曲如意来说最恐怖的是，秽神明明是祸害了这些百姓，可这些百姓还把她们当做【神仙】来供奉。 荒村被他们视作桃源，血肉被他们当成圣物，搂白骨入眠，食污秽为餐，无论秽神如何摧残折磨百姓，百姓全都会将其奉为神仙的恩赐。 秽神这种无形间对人的影响，才是最让曲如意感觉到心悸的。 曲如意和李双全并没有在这些村镇落脚，也没有帮他们把秽神除掉。 他们两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就算曲如意能无限重置时间，可要是走到哪里就把哪里的秽神除了，也未免有些太耗神耗力了。 李双全告诉曲如意，他师父让他来楚国找楚王，楚王会“给”他一些东西，但这东西是什么，他师父没说。 而从楚王那里拿到的【东西】，是能扼制此番秽神之祸的关键所在。 所以当务之急，其实还是抓紧时间找齐钥匙，前往楚都找到楚王。 只有从根本上解决了秽神之祸，大楚和天下才能真正得以太平。 前方的村子，名为佛后村。 千佛山也算是位于大楚偏南部，千佛山北距离楚都更近些，因此千佛山北方的村子得名佛前村，而千佛山南边的这个村子，被命名为佛后村。 让曲如意有些意外的是，当她赶着阿驴来到佛后村时，这村子里非但没有什么污秽之气，没有变成荒村，甚至村里的百姓，看上去也都与正常人无异。 曲如意和李双全来时，正巧有佛后村的村民路过。 见曲如意赶驴而来，那村民漫步上前，先是冲着曲如意双手合十行了一佛礼。 说实话，曲如意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客气的人了。 她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看了看李双全，发现李双全貌似也没觉得对方有什么问题后，曲如意也还了一礼。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开始开口问面前的村民道：“这位……师傅，我想在村子里借宿一晚，不知道这村里有没有客店驿站之类的去处？” 现在就已经下午了，马上天就快黑了。 最近曲如意还是天天做噩梦，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这眼瞧着就要进千佛山，她和李双全都想着找个地方好好养精蓄锐，休整一下。 听了曲如意的问话，面前的村民脸上露出微笑。 只是他却没有开口说话。 起初曲如意还以为这位村民是个哑巴，可对方不仅没开口说话，甚至连合十的双手都没有分开。 没有言语，也没有手语，他就这样转身往村子里走去。 曲如意愣愣的看着那村民，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跟上去看看。” 李双全说道。 “这人身上并没有秽气……甚至这座村子里都没有什么污秽残留，暂时看来，这里应当是安全的。” 李双全都这么说了，曲如意便赶着阿驴跟着那村民一同往村子里走去。 说来也奇怪，这一路上，曲如意和李双全在村里见到了不少村民。 可他们的动作和神情，却几乎都是全然一样的。 基本上都是双手合十，神情恭谨虔诚。 而且他们都无人开口说话，整座村子除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之外，简直安静的一塌糊涂。 说真的，如果这个村子是被秽神侵蚀过的，这里的村民都被污染了，那他们如此反常曲如意反倒觉得能接受一些。 可最奇怪的是，这些村民身上明明没有被秽神侵蚀的痕迹，整个村子也安宁祥和，不像是被秽神光顾过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如意疑惑的看向了李双全，却发现李双全也陷入了沉思。 显然，他也对这佛后村的异状感到不解。 一路随着村民来到了一处驿馆模样的房子前，那村民停下脚步，又朝着曲如意恭敬一礼。 接着他忽然朝着北方千佛山的方向跪倒在地，俯身叩首，开始不住地磕头。 曲如意不明白他这是做什么，可不管她是问这村民，还是走到这村民面前比划，这村民却一直在磕头，理都不理她。 “算了，别管他了，先进驿馆看看。” 李双全说道：“这个村子有古怪，今晚留在这里，我探探情况。” 其实按照曲如意的想法，要是这个村子有古怪，那他们就应该赶紧走，别自找麻烦。 不过一想到接下来要去的千佛山，很可能与这佛后村的怪相有所关联，曲如意还是听了李双全的话。 踏进驿馆，便是扑面而来的尘土。 曲如意咳嗽了两声，用袖子捂着口鼻皱眉道：“这里多久没来过人了？” “恐怕已经得近十年了……” 李双全看了眼驿馆柜台上的一册账簿，上面记载的时间，还是敬神七年。 从敬神元年开始，天师进入大楚各座城镇之后，明里暗里都对城中百姓的出行进行了些限制。 到了敬神六七年左右，凡是被秽神侵蚀过的百姓，基本就都老老实实的留在自己所在的城池中，很少外出。 这些类似的驿站驿馆，基本上在那几年就荒废掉了。 曲如意牵着阿驴绕到了驿馆后方，本打算将阿驴拴好后，她就去找个地方休息。 可才刚到驿馆的后院，曲如意的眼眸便轻轻眯了起来。 因为就在驿馆后院的院墙上，有一个用水写下的文字。 只有一个字，大到刺眼。 ——【逃】 第116章 时间 “看来这个村子里，还是有个正常人的？” 看着那个【逃】字，曲如意喃喃道。 这话自然是对李双全说道。 “嗯。” 李双全点点头。 他和曲如意都推断，写字之人很可能还藏在驿馆后院内的某处，两人便决定分头寻找一下这人的踪迹。 毕竟这村子这么奇怪，难得有个正常人，肯定得逮住问个清楚。 以魂魄形态在驿馆内穿行了一遭后，还是李双全先发现了线索：“柴房里有道暗门，人躲在里面。” “只有一个女孩，年纪很小。” 曲如意闻言一挑眉，边往柴房走去。 有李双全的指引，曲如意很简单的就找到了柴房中那扇暗门。 轻轻一按将暗门推开后，迎面却是一把利剑，朝着曲如意直刺而来。 不过李双全早在曲如意开门时，便为曲如意探过了门内的情况。 他提前就告诉了曲如意门内有埋伏，因此早有准备的曲如意轻而易举的一个侧身，躲过了这一剑。 拿剑的小小身影，因为这一剑落空而脚步踉跄，眼瞅着就要跌倒。 曲如意又一伸手，揪住了她的衣服，把她给拉住了。 因为污秽之力强化了身体的缘故，曲如意的力气也大了些。 至少像是这么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曲如意现在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想偷袭我？” 曲如意拎着小姑娘，望着她问道。 那小姑娘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布衣，长得其实颇为可爱。 只不过过于瘦了，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 头发也有点发黄，乱糟糟的梳了个歪歪斜斜的小辫，让人很难不去吐槽梳辫子的人的手艺和眼神。 “放……放我下来……” 小姑娘的声音很小，即便很生气，似乎不敢大声说话：“我与你无怨无仇，你要做什么！” “无怨无仇你还拿剑刺我？” “还不是你先想闯进我家！” “你家？” 曲如意看了眼暗门后的密室。 狭小又黑暗，实在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尤其是这密室内，似乎……还有一具枯骨。 “你住这里？” 曲如意问道。 “废话，”小姑娘脾气很大，“快放我下来，不然咱俩都没好果子吃！” 曲如意把这小姑娘放下来后，一旁的李双全却忽然说道：“问问她，外面墙上的字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写的。” “那字，绝对不是她写的！” 曲如意一怔：“你的意思……驿站里难道还有别人？” 她本是问李双全的，那小姑娘却以为是问她的，说道：“当然没人了，就我自己！” “那外面院墙上的字是怎么回事？” 曲如意问那小姑娘。 她现在也明白了李双全的意思。 那院墙上的字很大，纵使是用水写的，也能看出笔锋有力。 这小姑娘的个头估计还没有那个“逃”字的一个走之高，那字肯定不是她能写出来的。 “字？” 小姑娘听了曲如意的话，似乎也有点奇怪：“什么字？” 她忽然登登登的跑到了柴房的窗户边，往外探头看了看。 却又皱眉道：“哪里有字？” 曲如意和李双全也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却惊讶的发现，那院墙上的【逃】字，竟真的不见了。 这前后才三分钟不到，就算那字是水写的，也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干的如此彻底，连一丝丝痕迹都没留下。 “你真是奇怪，乱闯我家不说，还胡说什么墙上有字！” 小姑娘瞪着曲如意：“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反正现在赶紧从这里出去，驿馆里有的是地方住，不要在我这里呆着！” 说着，那小姑娘转身就往密室里走去。 曲如意忙拉住了她，毕竟这可是她来到村子里后碰到的唯一一个会说话的村民，可不能轻易放跑了。 那小姑娘有些不耐烦了，她蹙着眉头望着曲如意道：“你还要做什么？” 曲如意正犹豫着要怎么问话，李双全便先说道：“问她，今年是哪年。” 曲如意不太明白李双全的意思。 不过她还是听李双全的话问道：“我想问问你，今年是哪年？” “……莫名其妙的，”小姑娘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敬神七年呀，不然呢？” “敬神……七年？不是十七年吗？” “你脑子出问题了？” 小姑娘看看曲如意：“我肯定不会记错的，我是敬神元年生的，我今年七岁，今年当然就是敬神七年。” “行了，你真够烦了，我要回去了，老在外面呆着，要是让那些人发现了，我就要遭殃了！” 小姑娘说着，快步跑回了密室。 这次，即便曲如意再去按暗门，暗门也没有反应了。 她望着李双全，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小姑娘为什么会和一具枯骨住在密室里，墙上的字又为什么不见了，还有时间……为什么她说今天是敬神七年？” “或许刚才，我们真的在敬神七年。” 李双全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他穿过暗门，同时对曲如意说道：“暗门里没有锁，你现在之所以打不开它了，是因为它锈住了。” “而这密室里现在也没有那小姑娘了，只有一具枯骨。” 曲如意闻言，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了之前那小姑娘遗留在柴房内的那把剑。 之前那把剑还算得上锋利。 可现在，剑身上却是锈迹斑斑…… 曲如意又跑去了柴房窗口，此时再往窗外看，能明显看到驿馆后院的墙上，还有没完全干涸的【逃】字的痕迹。 曲如意闭上眼，靠在柴房门口喃喃道：“也就是说，在我们踏入柴房时，时间就回到了敬神七年？” “不，比这更早。在我看到那小姑娘时，我们应该已经身处敬神七年了。那时墙上的逃字就应该消失了，但我们只顾着找人，没有注意到。” 李双全说道：“可我们现在应该没有身处洞府之内，我也没可能会中幻觉之类的，这里也没有明显的秽神气息，时间……为什么会自己回到敬神七年？” 连李双全都没搞懂。 本来这座村子在曲如意看来只是有点奇怪。 可现在，这座村子在曲如意眼中的诡异程度已经超过当初的月泉镇和禹城了。 她也很纳闷，明明没有明显的秽神气息，到底是什么力量，控制了时间…… 曲如意思索无果，最后决定，再去村子里转转看看。 如果连千佛山脚下的佛后村中的秘密都搞不明白，那她和李双全都没必要去千佛山了。 想着，曲如意和李双全一同离开了驿馆。 可就在他们俩人踏出驿馆的一瞬间， 驿馆外的街道，忽然变得杂草丛生，强烈的污秽气息，催生出了无数怪异而恐怖的植物。 村道上，一个个双手合十的村民双目死命地瞪着，几乎要将其中的眼球给瞪出来。 那一颗颗眼球上密布着黑色的血丝，就像是一只只蠕动的黑色蛆虫。 村民们头顶都没了头发，取而代之的是由数个肉瘤构成的“戒疤”。 他们合十的双手现在似乎已经完全生长在了一起，连同胳膊一起都变成了焦炭一样的黑色。 而他们的嘴——那张未曾说过话的嘴，现在都已经从他们的脸上消失了。 这些村民的脸上，那本该生长着嘴巴的位置，现在只有一块同样如焦炭般的皮肉覆盖着。 强烈的污秽气息在村子里疯狂涌动着，这些诡异的村民双手合十地漫步着。 他们的目标，似乎是统一的。 ——这些被侵蚀的村民，都在朝曲如意这里走来！ “之前村子里明明没有污秽的，怎么突然……” 曲如意的话刚说了一半，她自己便意识到了什么。 还是时间……！ 也许他们走进佛后村时，他们就没处在敬神十七年！ 这个村子里很可能存在着至少三个不同的时间， 一个是那小姑娘还在密室里呆着的时间点，这时应当是敬神七年。 一个是密室暗门生锈，小姑娘不知所踪，其他村民还算正常，墙上突然出现【逃】字的时间点，具体时间不明。 最后一个，则是村民们都被污染，整座村子都被侵蚀的时间点，也就是现在。 而现在，显然才是真正的【敬神十七年，八月十一】！ “李大少卿，有什么头绪吗？” 看着不断朝这边靠近的村民们，曲如意深吸口气，问李双全道。 “还没有。”李双全很诚实。 曲如意抽出了剑。 “没有的话，那下次就再研究研究。” “这一次，咱们应该是没什么机会了。” 剑架在了脖子上，曲如意嘴角一挑。 “不就是改变时间吗，好像谁不会一样。” 长剑抹过， 时间倒转。 第117章 尼姑 八月十一，清晨。 曲如意自打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思索佛后村的事情。 他们明明只是进了个村子，却接连经历了至少三个不同的时间点。 跨度最远的，甚至是整整十年前。 而且整座村子里算得上正常人的，可能就只有两人。 一个是那躲在密室里的小姑娘，但她似乎只出现在【敬神七年】那个时间段。 另一个则是在墙上写下【逃】字的人。 “想摸清楚那个村子的底细，可能只能从他们俩身上入手了。” 曲如意喃喃道：“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至少能知道，在咱们刚到驿馆时，会有个人在驿馆后院的墙上留下字迹。” “如果这次你提前在驿馆后院蹲守，或许能看到那人是谁。” “嗯。”李双全颔首，“另外还有那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跟一具骷髅躲在同一间密室，这本就奇怪，她肯定也是经历过什么，才不得不躲在那里的。” “倒不如说，如果没出什么事，正常的驿馆中又怎么会专门修建密室呢。” 这次，曲如意和李双全并没有直接赶着阿驴走到佛后村。 甚至在距离佛后村足有十几里的地方，曲如意便先停了下来，让李双全先去探探佛后村的情况。 这么做是因为，上次曲如意和李双全远远看到佛后村时，看到的便是佛后村祥和的景象。 所以李双全觉得从他们看到佛后村，甚至在看到佛后村前，他们所处的时间就已经不再是【敬神十七年】了。 当李双全独自一人来到佛后村时，果真发现，现在的佛后村与之前他和曲如意同来时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佛后村污秽弥漫，村中的村民都是那副双手生长在一起，没有嘴巴的诡异模样。 李双全还特地去村子里的驿馆内看了一眼。 驿馆的密室暗门还是锈死的，而且里面也只有一具骸骨。 那个小姑娘仍旧不知所踪。 李双全本想着离开，将这里的情况告知曲如意。 可离开驿馆的柴房前，他的目光，却锁在了柴房地上的一样东西上。 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看到这把剑的一瞬间，李双全便眯起了眼睛。 不对。 这把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把剑是那小姑娘用来刺曲如意的剑，后来小姑娘返回密室后，剑就被扔在了地上。 可这些都已经是上一次曲如意和李双全来佛后村时发生的事情了。 这次曲如意明明就没有来，那一切也都没有发生，为何这把剑却还在这里？ 李双全这还是头一次遇到除了他之外，能不受曲如意时间循环所影响的东西。 可这柄剑在李双全看来，却实在稀松平常，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问题如果没出在这把剑上，恐怕……” 李双全看向了那间密室。 那个小姑娘，问题很大。 …… 佛后村外十余里处，曲如意正坐在阿驴背上思索佛后村的事，等着李双全回来。 李双全还没回来，一个戴着斗笠，穿着像是僧袍般装束的人便先走了过来。 这人的装束其实挺奇怪的。 那大大的斗笠边缘上，挂着很多曲如意看着有些眼熟的法器，一身僧袍也是缝缝补补的，挺破旧的样子。 最奇怪的是，这人的腰间虽然挂着一支剑鞘，可剑鞘却是空的，没有装着剑。 曲如意看了这人两眼，这人也看向了曲如意。 当她抬起头时，曲如意才发现，这竟是个女子。 不过她已然剃度，似乎是位修行佛法的尼姑。 这尼姑见了曲如意，好像露出了些许愕然之色。 可随后她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曲如意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疑惑，开口问道：“这位尼师，您刚才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见了施主，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尼姑说道：“但你不该是她，应当是贫尼看走眼了。” “对了施主，可是要去佛后村？那里不太平，我劝施主莫去。” “那你是要去哪儿？”曲如意问道。 “佛后村，”尼姑回道，“我在那里丢了一样东西，我要去找回来。” 说着，那尼姑便又往佛后村走去。 曲如意望着她的背影，却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为什么这尼姑的眉眼……她竟也觉得有些眼熟？ “阿驴，追上她。” 曲如意忽然赶着阿驴往前走去。 不管眼熟是不是错觉，对方都应当是个正常人，而且应当对佛后村有些了解。 怎么也得从她口中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可当曲如意赶着阿驴往前去时，却不见了那尼姑的身影。 她还以为是那尼姑躲了起来，便让阿驴放慢脚步，她四下仔细搜寻着。 但一直到她走到了佛后村附近，都没有再见到那尼姑。 此时，李双全也找到了曲如意。 “你怎么过来了？你一靠近，村子里的时间就出现了变化。刚刚这里满是污秽，和你上次临死前见到的景象一样，而现在……” 李双全说着，曲如意也抬眼看向了村子。 现在的村子一副安宁景象，虽然那些双手合十的村民有些奇怪，但至少没有什么污秽之气。 “现在，应当是有人在墙上写【逃】字的那个时间点了。” 曲如意喃喃道：“只是这村里的人都不说话，唯一会说话的小姑娘在这个时间点也没待在密室内。” “我们只能去找那个在墙上写【逃】字的人了。” 李双全点点头：“这次我提前去后院等着，看看是谁会留下字迹。” 这次又有村民主动来为曲如意领路，不过大概是因为曲如意这次来佛后村的时间与上一次不同的缘故，来为曲如意领路的村民也和上次的不一样了。 但一样的是，这村民也是闭口不言，双手合十。 将她领到驿馆后，这村民也同样跪地，朝着千佛山的方向叩首。 曲如意没管他，牵着阿驴，放缓速度往驿馆后院而去。 另一边的李双全则早就等在了后院。 就在曲如意往后院走来时，李双全便看到有个模样俊秀的年轻僧人，领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从柴房走出来。 看那姑娘的长相，赫然是【敬神七年】那个时间点，躲在密室里的小姑娘长大一些之后的模样。 “好像有外人来了，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很危险的。” “你要真不是坏人，就救救她。” 姑娘冲着年轻僧人说道，年轻僧人点点头，挥动腰间的水囊，在墙上留下了一个【逃】字。 接着，年轻僧人就带着姑娘离开了驿馆。 这僧人的实力显然不弱，不仅能精准控制力道，以水囊中的水写字，身法更是不错，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带着那姑娘离开了驿馆后院。 曲如意牵着阿驴走到后院后，看了眼墙上的字，便问李双全道：“看到是谁留下的了吗？” “是一个年轻的僧人，还有咱们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不过是长大了些的她。” 李双全说道：“以她的年纪来推算，现在应该是【敬神十二年】左右。” “僧人？” 曲如意念叨了两遍后，猛地想起了她刚才在等待李双全时，遇到的那位尼姑。 她把事情跟李双全一说，随后又道：“仔细想来，我之所以觉得她眼熟，就是因为她长得有些像那时我们见到的小姑娘。” “不过因为她剃度了，又不像小时候那么骨瘦如柴，所以第一时间没认出来。” “你说她带了一把空的剑鞘吗……” 李双全略一沉吟，也把他在这里见到生锈的剑的事，告诉了曲如意。 “特地带一个空的剑鞘很奇怪，但如果她是那个小姑娘的话，她很可能是回来拿那把生锈的剑的。” “可是这很奇怪啊。” 曲如意说道：“在【敬神七年】这个时间段，小姑娘想刺我，但被窝挡住，她的剑掉了。” “可你刚才看到那把生锈的剑时，已经是【敬神十七年】了，这中间十年的时间呢。就算【敬神十二年】左右，那小姑娘被一个僧人给带走了，那她中间也有五年的时间捡起那把剑啊。” “五年，她不可能五年都缩在密室里不出来？” “……所以我们在柴房看到的生锈的剑，可能不是她刺我们时掉在那里的。” 曲如意点点头：“如果像你说的，是一个僧人带着她离开了柴房，那么那个僧人很可能跟咱们一样，是主动开启暗门来寻找那小姑娘的。” “那小姑娘也很有可能躲在门口给那僧人来一剑，而那僧人也像我一样躲过了那一剑，小姑娘手里的剑因此掉了，这把剑才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那个位置。” “那小姑娘在这之后可能跟僧人出家了，一直到【敬神十七年】，她才以尼姑的形象回到了佛后村，想找回她当年丢在这里的那把剑。这样一来，一切似乎就能说得通了。” 曲如意觉得，自己能捋下这么一串逻辑也挺不容易的。 三个时间点相互交叠，又相互影响，着实怪异的很。 “想知道佛后村到底出了什么事，问【敬神七年】和【敬神十二年】的小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结果，必须得问【敬神十七年】的那个小尼姑。” 曲如意说着，就想着再给自己来一剑，赶紧回到今天开始时，再去老地方蹲守那个尼姑。 可李双全却拦住了她。 “照你说的，如果那尼姑就是那小姑娘，想来驿馆寻找那把剑的话，那咱们只要回到【敬神十七年】这个时间点，或许就能再遇到她。” “有道理。” 曲如意一听，立刻就离开了驿馆后院，来到了驿馆外。 和上次一样，她刚刚走出驿馆，村子里就弥漫起了强烈的污秽之气。 现在，应当就是【敬神十七年】了。 那些双手合十没有嘴巴的村民扭曲着朝着她走来，曲如意则拿着剑，摆好了架势。 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留在【敬神十七年】这个时间点，看看有没有可能再遇到那位尼姑。 换言之，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群村民的手底下，活下去。 正巧体内吸收秽神之力后，曲如意还没有怎么实战过。 现在，就当练练手了！ 第118章 【因】【果】 这些村民的能力很诡异。 虽说他们没有嘴，但在当他们靠近曲如意时，曲如意却能不断听到一些类似【梵音】一样的不断回荡的声音，侵扰着她的耳朵。 这种声音初听下来，似乎并没什么玄机，可曲如意越听就越觉得身体发麻，动作僵硬。 甚至她好几次都有一种冲动，想要扔下手里的剑，双手合十，虔诚拜佛。 这还是曲如意对污秽有一定的抗性。 若是换个普通老百姓来此，只怕立刻就得被这些梵音给当场超度了。 而且这些村民们合十的双手，也拥有很强的战斗力。 那一只只焦炭般的黑色手臂，在梵音中似乎逐渐开始燃烧。 最后，像是死灰复燃一般，他们的手臂彻底燃起了火焰，而且还是紫色的火焰。 紫火升腾间，村民们“吟唱”着梵音围攻而来。 依靠着体内污秽之力为她提升的力量和反应，曲如意开始倒是挡下了几名村民的进攻。 可这些村民手臂上的紫火也邪门的很，在接触到曲如意手中的长剑后，竟将曲如意的剑给点燃了。 紫火不断在剑身上蔓延，眼看就要烧到曲如意的手，曲如意也只好将剑丢掉。 这次没了武器，曲如意自然更是没法对付这些村民了。 可是直到紫火焚烧向曲如意的身体，她都没能等到那位尼姑再度出现。 …… “在你跟村民练手的时候，我去柴房看过了。” 敬神十七年，八月十一。 清晨，李双全对着死亡重生后的曲如意说道。 “柴房里的地面上，那生锈的剑消失了。” 曲如意皱着眉：“也就是说，我挨打时那尼姑已经捡了剑走了，所以没来救我。” “不。” 李双全摇摇头：“我还去密室里多看了一眼，而那密室里……有两具骸骨。” “一大，一小。” 曲如意忽然有点毛骨悚然。 李双全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个小姑娘，死在了密室里…… “可是这不可能啊！我见到了那个尼姑，你之前也去密室看过，之前都是一具骸骨的，为什么这次……” 曲如意开始抓起了自己的头发。 “不应该啊，变化的应该只是时间才对，可为什么在同一个时间点，会出现两种不同的情况？！” “到底是为什么……” 看到曲如意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一团乱，李双全本想为她把头发理顺。 可他又摸不到曲如意，只能说道：“再揪头发，头就要秃了，到时候你也要变尼姑了。” “……尼姑。” 曲如意小声的念叨着，又猛地看向了李双全。 “对了，我见到的那个尼姑，她戴的斗笠上挂着很多小法器。” “其中我看着很多法器都有些眼熟，像是你用过的东西。” 说着，曲如意跳下驴车，找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简单的画了画。 李双全看了几样，便说道：“都是降神司的东西没错。” “就算楚人会做些抵御秽神的法器，他们也绝对做不出跟这种款式相同的东西。为什么她身上还会有降神司的法器……” “她还说觉得我很眼熟，像她一位故人，又说我不可能是她的故人。”曲如意又说道。 为什么时间明明重置了，那个尼姑却似乎还是跟她和李双全有所关联？ 又为什么，这次一切又都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小姑娘为什么死在密室里？ 为了确认一下，李双全又去了一趟佛后村，曲如意也继续等待着尼姑的到来。 而这次，她确实没等到尼姑。 回来的李双全也明确表示，这回柴房地面上没有剑，密室里也确实是两具骸骨。 按照曲如意原本数百次的重生经历来看，按说她一死，这世间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可为什么，那个小姑娘，或者说那个尼姑，却成为了不受时间影响的变量？ 尼姑，僧人，佛…… 曲如意皱着眉坐在驴车上想着，一想就是半天。 直到临近黄昏，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们第一次去佛后村时，在柴房找到了那个小姑娘，与她交谈了。这之后我重置了时间，才遇到了那个尼姑，而这时，密室里只有一具骸骨。” “但我们第二次去佛后村时，我们只是寻找了在墙上写【逃】字的人是谁。这次我们并没有去柴房见那个小姑娘。” “而在这之后，柴房的密室里就多了一具尸体，我们重新循环后，也没有再遇到尼姑。” “我对佛法懂得不多，但我听说过佛法中有这样一个词。” “【因果】” “由因生果，因果历然。我们变动的不仅仅是时间，或许，还有【因果】。” “我们有没有在敬神七年去见小姑娘这个‘因’，就决定了小姑娘最后有没有活下去这个‘果’。” “过去我两次在佛后村的死亡，都是在【敬神十七年】这个时间点死去的，所以就算我这时死了，也只是重置了【敬神十七年八月十一】这一天。” “但我在【敬神七年】和【敬神十二年】种下的因，和之后能收获的果，却不会因为【敬神十七年八月十一】这一天重置而改变。” 当曲如意说到这里时，李双全也已经理解了。 举个简单的例子，曲如意八月十一日种下一颗种子。 十天后的八月二十一日，种子盛开成了一朵花。 那在八月二十一日这天，不管曲如意怎么摧残这朵盛开的花，她重置时间后，依旧能看到一朵完好盛开的花。 可如果，曲如意在八月二十一这天，因为一些原因穿越回了十天前。 并且她直接在十天前，把这颗种子给挖出来了。 那再穿越回来的曲如意，肯定不会再看到盛开的花，只会看到被挖出来的种子。 而且因为曲如意已经穿越回来了，她就算重置时间也影响不到十天之前。 所以除非她再穿越回十天前，再把种子种回去，不然这枚种子在八月二十一将一直是被挖出来的状态。 敬神七年时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一枚种子。 曲如意见她或者不见她，就类似于把种子种下或者挖出来。 而这，也决定了后面小姑娘是变成了尼姑，还是死掉。 “试一试，不然说得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 曲如意说道：“我们再去一趟佛后村，在敬神七年这个时间点，打开暗门，去见那个小姑娘一面。” “如果后续小姑娘活了下来，就说明我的推测没有错。” 李双全点了点头。 曲如意给自己来了一剑。 等到时间重置后，她和李双全立刻往佛后村赶去。 而这次，到了驿馆后院的曲如意，甚至都没有在院墙上看到【逃】字。 “现在是【敬神十二年】的时间点，此时密室里应该是两具骸骨，小姑娘死了，僧人也就没来——或许来了，他也不会在墙上为我们留字。” 曲如意说着，踏进了柴房：“而现在，我走进柴房后，时间应该来到了【敬神七年】。” “现在的小女孩应该还活着，如果我跟她见面的话，或许一切，都能回归正轨……” 说罢，曲如意伸手，按动了暗门。 第119章 发誓要吐在李双全嘴里 暗门打开，利剑迎面刺来。 曲如意轻易地躲过了这一剑，接着一伸手，抓住了小姑娘的脖领子。 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被曲如意拎起来的小姑娘在半空中挥动着双手，又不敢大声叫嚷，只瞪着曲如意道：“放……放我下来……” “你别闹，也别害怕，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人。” 曲如意眉眼弯弯的冲着小姑娘笑笑。 “我可以放你下来，但你能答应我别跑吗，姐姐有点事要问你。” 可能是因为曲大小姐本来就长得漂亮，一笑起来，对于这种年纪的小姑娘还是很有亲和力的。 小姑娘犹豫一下后，迟疑的点头道：“那，那我们说好了！” 曲如意把小姑娘放了下来。 可下一秒，小姑娘立刻就往密室那边跑去了。 刚才的妥协，竟然都是她演出来的。 但她骗得过别人，却骗不过曲如意。 这么小的姑娘却独自生活在密室中，一有人开门她还立刻拿剑就刺，说明她防备心很高，有极强的自我保护意识。 曲如意就知道她不会老老实实听话。 所以在松开小姑娘的同时，曲如意便捡起了地上的剑，冲着小姑娘道：“如果你回去，这把剑我就带走了。” 敬神十七年时，那个小尼姑特地回到佛后村来捡这把剑，这说明这把剑对这小姑娘应该有些特殊的意义。 果然，都跑回密室即将关上门的小姑娘，听了曲如意的话后，立马就停下了动作。 她气鼓鼓地盯着曲如意：“大人都这么坏的吗！” “可能只是我比较坏。” 曲如意笑着走向了那小姑娘：“放心，回答我几个问题，这把剑我就还给你。” 虽然曲如意的本意只是和敬神七年小姑娘见一面，看看见面后小姑娘能不能活下来。 但既然现在能从小姑娘嘴里套些话出来，那又何必浪费这个机会。 看了看那把剑，小姑娘最后还是妥协了。 “你……你问，不过只能问我三个问题，因为圣僧很快就要来了，我得赶紧躲起来。” 圣僧？ 曲如意心头一动，立刻问道：“先说说圣僧是谁。” “圣僧就是圣僧啊，姐姐说那是在‘粗度’里来的圣僧。” 粗度……是楚都的意思吗？ 难道这所谓的圣僧，是被楚王派来千佛山这附近的天师？ 只不过入乡随俗，天师变成了圣僧？ “那圣僧来是要做什么的，你又为什么要躲起来？”曲如意又问道。 “当然是让我们修行佛法。不过姐姐说我不适合修行佛法，就准备了这么个密室给我，让我躲在里面。” 曲如意皱着眉，所谓的修行佛法显然也只是个幌子，如果圣僧真是楚都来的天师，那他要做的，肯定是帮助秽神传播污秽的勾当。 恐怕这小姑娘的姐姐，很可能跟她，还有陈平等人一样，都能看到污秽本身，不会被秽神的幻觉所影响。 她早早发现了所谓“圣僧”有问题，为了保护自己的妹妹，把这小姑娘留在了密室中。 曲如意忽然看向了密室中的那一具骷髅。 “那她……是谁？” “是姐姐。” 小姑娘声音更低了些。 回答完这个问题后，她上前拿过了曲如意手中的剑，然后快步走回了密室内。 正在此时，李双全和曲如意忽然听到，整个村子都颂唱起了诡异的梵音。 听到这梵音的瞬间，曲如意就又感到了手脚有些发麻。 而还没来得及关上密室暗门的小姑娘，更是口鼻流血，疼的尖叫了出来。 那尖利的声音其实也并不算特别大，但却仍旧打断了村中的梵音。 接着，曲如意就听闻一道浑厚的声音从村中传来： “村中何人未至？” 李双全眯起眼睛，对曲如意说道：“小心，有个和之前那些天师很相似的气息，正朝着咱们这里过来。” “嗯。” 曲如意点点头，又看了眼身后即便梵音停滞，也还是一脸痛苦的小姑娘。 她把小姑娘抱进了密室中，然后自己在外面关上了密室的门。 那所谓的圣僧知道驿馆里有异常，绝对会仔细搜索这里。 如果她也跟着小姑娘一起躲进密室，很可能她们两个都会被那圣僧给搜出来。 反正曲如意自己不怕死，倒不如她来做诱饵，保住小姑娘，毕竟她才是目前事件的关键所在。 “阿弥陀佛！” 将小姑娘关进密室后没多久，一道响亮的佛号便在驿馆上空回荡开来。 随后，柴房的门便被人打开，一个身着袈裟的光头老和尚便走了进来。 他手持佛珠，眼睛盯着柴房内的曲如意，缓缓道：“之前，好像没见过施主？” “我是今天途径佛后村的行商，在这里落个脚，怎么，不行吗？” 曲如意说道。 说着，她还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副抱怨的模样说道：“刚刚也不知道村子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让我耳朵特别疼，疼得我都叫得破音了。” “老和尚，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那圣僧双目微眯，上下打量了曲如意好几眼。 片刻后，他神秘地笑笑：“施主听到的，乃是佛音。” “施主能听到佛音，说明你与佛有缘，而施主听到佛音之所以会不适，是因为还没人为你点拨缘法。” 说着，那圣僧从袈裟中取出一物，递给了曲如意：“女施主且服下这枚菩提，服下后，施主便可被我佛庇佑。” “可我还得行商呢，没工夫信佛。” “信奉我佛不需姑娘花费时间，还可保姑娘财运亨通。” “可我信道，我家祖传十八代都在老君庙里烧香。” “我佛宽宏，不计此等小节。” “但我爹说让我在外面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曲如意很诚恳的望着圣僧：“而且这东西看着就很苦，不想吃。” 圣僧：“……” 眼看着圣僧有点绷不住了，曲如意一笑，伸手接过了那枚“菩提”。 “罢了，看你也不像会害人的样子，吃就吃了。” 曲如意嘴上说得轻松。 可实际上，她刚才可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敢接过那枚“菩提”的。 说是菩提。 可这东西。实际上却是一只红枣大小的虫子。 那虫子浑身黢黑，身上附着了一层粘稠的液体，头上还长着密密麻麻一堆小眼珠子，跟戒疤似的。 那虫子的腿貌似都被这面前的圣僧给拽下去了。 可拽了又没完全拽，虫子还剩下十几条腿根，腿的根部在曲如意的手中里不断摩擦，特别膈应人。 要不是曲如意早就在龙牙关喝过那里的秽神特调的秘制脑浆，她绝对不敢把这东西放进嘴里。 眼瞧着要将那虫子吞下，曲如意又瞪了一眼李双全。 都是李双全，让她吃的。 李双全说，现在时间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们这次很可能能长时间留在【敬神七年】这个时间点内。 如果真能一直留在这里，那曲如意就得想办法从圣僧这儿蒙混过去。 而这只虫子，虽然是秽神的东西，但对于曲如意来说，除了恶心点之外，并不会对曲如意的身体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 所以李双全推荐曲如意把这虫子给吃了。 曲如意很想说，吃这玩意儿虽然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但却会对她的胃口造成影响。 不过，她最后还是吃了。 将那虫子在口中一口咬碎，虫子腥臭的血液立刻在口中爆汁开来。 而即便被咬成了两段，虫子灵活的腿根还在不断摩挲着曲如意的唇舌。 那酸爽……不言而喻。 曲如意现在多么希望自己能够被幻觉所影响。 这种感觉，真的太折磨了！ 强行把虫子咽了下去，曲如意强忍着弄死李双全和面前这个圣僧的冲动，对着圣僧笑了笑。 圣僧却没笑。 在曲如意吃下虫子后，他的表情便冷了下来。 此时他将手中的佛珠——一串由几十只那样的虫子串成的手串——轻轻一捻。 那些虫子的口中竟发出了如梵音一般的声响，接着圣僧便道：“随我去村中。” 说罢，圣僧转身便走。 曲如意知道，现在的自己多半应该是要受到这圣僧的控制的。 于是便配合的跟着圣僧走出了驿馆，一路走到了村子中央的一处空地上。 而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全村的村民。 这些村民纷纷跪倒在地，双手合十，嘴巴紧闭。 曲如意老老实实的蹲在了这群村民的最末，而那圣僧似乎也没多搭理她，便走上了空地搭得法台蒲团上，盘膝而坐。 他又捻了一下手里的虫子手串，接着口中念诵佛号。 “阿弥陀佛！” 下一秒，这些闭着嘴巴的村民，竟又齐齐“念”起了“梵音”。 而这次，曲如意总算是知道，这些闭着嘴的村民到底是怎么念的这些梵音的了。 因为这些反应，根本就不是这些村民念出来的，而是…… 曲如意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此时，在她的肚子里。 那只被她咬碎的虫子，似乎正发出着阵阵低语。 曲如意：“……” 她发誓，这只虫子她一定要吐掉。 还要吐在李双全嘴里！ 第120章 青珊 曲如意在村里蹲了小半个时辰。 这小半个时辰里，她肚子里的虫子一直在跟其它的虫子一起叫唤。 曲如意不仅觉得很吵，还觉得意识一阵阵模糊。 多亏有李双全在旁边跟曲如意唠嗑，才让曲如意没有被这“梵音”给搞出毛病来。 那圣僧在半个时辰后就离开了。 他似乎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曲如意一想这位圣僧一天可能要从千佛山上转悠到千佛山下，给千佛山范围内每个村镇庙宇传播污秽，忽然觉得他好像也挺惨的。 楚王把他丢到这里来，给不给发工钱都两说，还让干这么累的活，一天到晚没个休息的功夫。 反观禹城那位天师，从来了禹城，就一直在崔家里住着，好吃好喝享受着。 这就是差距。 圣僧走了，那些村民肚子里虫子却没停下来。 他们还认真的双手合十，嘴巴紧闭，跪在那里。 曲如意则在圣僧走后就立马溜掉了。 跑开的曲如意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可劲儿抠了抠嗓子眼。 还让李双全蹲着，说要吐到李双全嘴里。 李双全从曲如意的身体上穿过了几次，并表示：“你要是坚持到我恢复实体再吐，那你吐我嘴里我也认了。” “你妈……” “身体健康。” 曲如意比了根中指，吐了。 她可不愿意让这虫子从她肚子里待到晚上。 吐出来的破碎的虫子还在叫唤着。 曲如意跑去脱了个专心“诵经”的村民的鞋，然后拿鞋底把这虫子彻底给拍碎成渣。 将沾满粘稠液体的鞋随手一扔，曲如意又干呕了两声后，才说道：“怎么这次咱们在【敬神七年】呆了这么久？” “之前那小姑娘一回密室，时间不就出现变化了吗？” 李双全说道：“虽然暂时还不清楚穿越时间的前提条件是什么，但能多留在同一个时间段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之前穿越时间穿越的太快，他和曲如意都搜集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要不是曲如意聪明，联想到了【因果】，恐怕他们现在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先回驿馆里看看那小丫头的情况，刚刚她口鼻冒血，可能受了内伤。” “好。” 曲如意和李双全回了驿馆，又打开了暗门。 这次迎接曲如意的不再是利剑，因为那小姑娘已经昏迷了。 她倒在了那具骸骨旁——她似乎并不惧怕那具骷髅，反倒很是亲近的样子。 李双全飘到那骸骨边，仔细观察了一阵后说道：“骸骨上的血肉应该不是自然腐烂脱落的。” “这人死的时间应该不久，骨骼上有细小的被噬咬后的痕迹……她身上的血肉，应该是被什么小动物或者小昆虫吃光的。” “是那只虫子。” 曲如意喃喃道：“我吞下的那只。” “嗯，多半是。” “那这小姑娘呢，她怎么样了？”曲如意又问道。 “心神震荡，口鼻耳受创，帮她按摩一下这几个穴位，她会恢复一些。” 李双全在小姑娘的身上指了几个穴位后，曲如意把她搂到自己怀里，给她按了起来。 别说，李双全脑子不一定好使，但杂七杂八的东西懂得真不少。 这么一通按摩下来，小姑娘睫毛微颤，真睁开了眼睛。 “感觉怎么样？” 曲如意抱着小姑娘问道。 小姑娘有点迷茫地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后竟哭了出来。 然后抓着曲如意的衣服道：“姐姐……” 曲如意忙道：“别，别，你睡迷糊了，我不是你姐姐，你姐姐她……” “我……我知道……” 小姑娘抽泣着：“可我知道你救了我，你不是坏人，你比我大，我该管你叫姐姐。” “好好，我不介意你叫我姐姐，那你哭什么嘛。” “因为……因为姐姐你也吃了圣僧给的东西，姐姐也会变成……” 她还在止不住的哭着。 而从小姑娘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曲如意和李双全也算是知道了这小姑娘到底为什么哭。 原来，这小姑娘真正的姐姐，也就是旁边那具骸骨，是在大约一个月前去世的。 而她一个月前的经历，跟今天的曲如意如出一辙。 小姑娘的这位姐姐之所以会给小姑娘修这么一个密室，就是因为她早知道圣僧有问题。 所以每次圣僧来之前，她都带着小姑娘躲进密室里。 可一个月前，小姑娘因为一些意外，没能在圣僧到来前回到密室。 彼时梵音响起，小姑娘耳鼻出血，疼得尖叫出声，引来了圣僧。 那时，姐姐为了保护小姑娘，也像曲如意这次一样，把小姑娘关进了密室里，自己去当了挡箭牌。 姐姐服下了所谓圣僧给的菩提，也就是那虫子。 但，姐姐却不具备曲如意那样的体质。 曲如意对污秽有抗力，可小姑娘的姐姐没有。 圣僧因此发觉，小姑娘的姐姐能看出污秽的真面目，于是就让虫子将姐姐吞食到血肉无存。 而这次，被曲如意关进密室的小姑娘，在昏迷前又听到那圣僧让曲如意吃“菩提”。 所以小姑娘就觉得，曲如意也要像她姐姐一样被吃掉，觉得是她害了曲如意。 看这小姑娘哭的稀里哗啦的，曲如意有些无奈。 她只能哄小孩般的给小姑娘说自己不会有事，说自己不怕虫子之类的，好半天才哄住了小姑娘。 因为在小姑娘的眼中，曲如意舍命救了她，所以小姑娘现在对曲如意是一点敌意都没了。 这对于曲如意和李双全来说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等到小姑娘的情绪稳定之后，曲如意问道：“小妹妹，你能跟我说说现在佛后村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小姑娘擦擦眼泪，点了点头。 其实七岁的小姑娘，知道的东西也不会太多。 据小姑娘所说，从她记事起，千佛山就一直有位“圣僧”，每天都会在千佛山境内的大小庙宇，还有各个村镇巡游讲佛。 村民们都很听圣僧的话，但小姑娘的姐姐不听。 可能是姐姐怕小姑娘口无遮拦的缘故，所以姐姐从未告诉过小姑娘圣僧有问题，是坏人之类的。 只是告诉小姑娘，她俩都不适合修佛法，所以圣僧来时，她们就该躲起来，别污了佛祖清净圣洁。 直到小姑娘的姐姐被吞食之前，小姑娘都信着这种说辞。 “我只知道这些了。” 小姑娘说道。 虽说有用的信息不算多，但曲如意还是摸摸她的头微笑道：“多谢啦，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妹妹。”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 “妹妹？你就叫这个？” “嗯，姐姐没什么学问，也没给我取名，就一直都叫我妹妹，我就叫妹妹。” “其实姐姐也没名字，我叫她姐姐，驿馆的客人们叫她掌柜……” 小姑娘说，她跟她姐姐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而且，她姐姐虽然是这间驿馆的主人，但实际上这间驿馆的上一任主人跟她姐姐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 “我姐姐说，因为千佛山里的人们都很善良，所以以前就常有人将养不起的孩子扔在千佛山境内，尤其是佛前佛后两个村子里，肯定会有人愿意收养的。” 小姑娘说道：“我姐姐是被收养的，我是被我姐姐收养的。” 曲如意暗叹口气。 她姐姐捡到她时就是敬神元年了，那时她姐姐应该就发现了圣僧有问题。 从那时起，她姐姐应该就轻易不会让这小姑娘离开驿馆，去见那些被圣僧搞得不正常的村民们。 小姑娘从小就见不到别人，只有个姐姐相依为命，结果姐姐还出事了。 “要不，姐姐给我取个名字。” 小姑娘看向了曲如意。 即便再怎么不见外人，她也知道“妹妹”这个词算不上真正的名字。 这么些年，难得又碰上一个对她好的人，她想让曲如意帮她取个真正的名字。 “你一个给驴取名叫阿驴的人，莫不是要给她取名叫阿妹？” 李双全从旁说道。 曲如意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本来她还真想叫她阿妹来着。 但李双全这么说，她还就非得想个好名字出来。 “安得相从尘网外，快将如意碎青珊……” 忽的想起了这么一句诗，曲如意眼前一亮，问小姑娘道：“我若给你取名青珊，你觉得如何？” “如意碎青珊……吗？” 李双全本想说这名字似乎不大好。 可那小姑娘却很乐意的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就叫青珊了，谢谢如意姐姐！” 这小姑娘只要不把别人当敌人来看，那还是很听话很可爱的。 …… 既然暂时离不开【敬神七年】，索性曲如意就待在密室里陪着青珊了。 除了从青珊这里又得知了些别的关于佛后村以及千佛山的消息外，青珊也追着曲如意问了好些千佛山以外的事。 青珊从小就待在密室，活动范围不超过驿馆，除了偶尔能见到的一两个客人外，也就是她姐姐能跟她说说话。 可她姐姐也是从小被收养的，一直待在佛后村，其实也没什么见识。 所以现在青珊遇到了“见多识广”的曲如意，对曲如意是又崇拜又好奇。 曲如意虽然也没去过多少地方，但禹城三湖的绮丽和龙牙边塞的苍凉壮美还是能讲上一讲的。 再加上她从老酒鬼那里听到的一些故事，把小青珊哄得一愣一愣的。 “外面的世界原来那么大吗……要是以后有机会，我也想出去看看！” 说着，小青珊又垂下了头：“可我又不能出去。” 曲如意能理解。 别说现在只有小青珊一个人，就算她姐姐还健在，两个姑娘家家又怎么可能能在此等乱世生存下去。 相比之下，这驿馆对她们而言反倒是最安全的了。 “姐姐，你能自己去那么多地方，应该很厉害，能不能带我一起啊。” 曲如意看了眼李双全，两人都有些无奈。 现在她只是一个穿越过来的人，指不定几时就要回去。 她又怎么好轻易许下什么诺言。 她只能摸摸小青珊的头发，低声道：“青珊乖，姐姐在外面也是自身难保，保护不了青珊。” “等以后青珊长大了，姐姐也变得更厉害了，那时再和姐姐一起旅行，好吗？” “嗷……” 小青珊显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一大一小俩姑娘在密室里聊了大半天，一直聊到了快天黑。 小青珊主动为曲如意准备了吃的——驿馆里有个菜园，以前是青珊的姐姐打理，现在是青珊自己弄。 她也不懂怎么做菜，甚至不会生火。 只是摘了菜来洗洗，就给曲如意吃了。 看小青珊自己吃的津津有味，曲如意便也吃了起来。 毕竟再怎么说，这也好过吃虫子。 是夜。 怕吓到小青珊，所以特地去找了个其他地方恢复实体的李双全，回来后便发现曲如意和小青珊都睡着了。 俩姑娘搂在一起，躺在狭小的密室内。 初见时还针锋相对的俩人，现在却像是成了好友一般。 李双全笑笑，又随手从密室中，拿出了几样东西。 白天时他就发现了，在这密室里有几样特别简陋的法器，应当是青珊的姐姐搞来的。 这间密室之所以能抵御梵音，又不会被那圣僧发现，这些法器功不可没。 但这些法器实在简陋，估计再用不了多久就要坏了。 既然让小青珊活下去应当很重要，那他便帮帮小青珊，为她改造下这些法器，以此来保护她好了。 可刚改造到一半，李双全便愣住了。 接着，他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 难怪曲如意之前说，她见那尼姑戴的斗笠上有好几件法器，而且形制都与降神司的法器类似。 李双全当时还在纳闷，这楚地是哪儿来的大秦降神司的法器。 现在看来…… 那些，恐怕就是他自己的手笔。 “因果吗，果然有趣。” “只是不知道这因果循环，和这千佛山的秽神……有几分关系。” …… 次日，天明。 苏醒的曲如意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身边没了小青珊。 她又来到了佛后村外，而看周遭熟悉的景象，很显然，她又回到了八月十一。 “又循环回来了？我死了吗？” “应该没有，”一旁的李双全回道，“我给你们守夜，你们都很安全。” “可能，我们最多只能在那个时间点逗留一天。” 曲如意觉得有些遗憾。 她本还想着，若是还能留在小青珊身边，她便教小青珊些烹饪的技巧，至少别让小姑娘以后再吃生菜叶子。 “那现在回来了，咱们要做什么？” “等。” “等什么？” “等她过来。” 李双全说着，示意曲如意看向远方。 曲如意看去，便见南方隐约有个人影走来。 她好似穿着破旧的僧衣， 戴着挂着法器的斗笠…… 第121章 礼佛城 和上次一样，小尼姑在看到路旁的曲如意时，脸上露出了些许错愕之色。 但她又苦涩一笑，摇摇头后，便继续往佛后村去。 曲如意叫住了她，不过这次她没有尊称对方尼师，而是叫她…… “青珊！” 刚刚走过的尼姑脚步顿住。 她转回头，望向了曲如意，眼神中尽是不可置信。 “你……真是如意姐姐？” “不然呢？” 曲如意面带微笑。 说来其实也奇怪，虽然按理来说，她只和小青珊相处过一天。 可不知为何，当她再见到长大的青珊时，却仍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那样亲切，又那样令人唏嘘感慨。 青珊两眼含泪，她朝着曲如意跑来，想拥住曲如意。 可就在此时，李双全忽然大喊道：“小心！” 曲如意被污秽之力加强过一些的反应，但还是慢了些。 即便对于李双全无条件相信的她已经在听到李双全的话后就立刻后退了，可一把锋利的匕首还是划破了她腰间的衣裙，留下了一道血痕。 曲如意一个踉跄，接着眯起眼睛，看向了面前的青珊。 却见此时的青珊眼圈微红，一手拿着短匕，咬牙道：“污秽孽障，又想乱我心神！” “差点还真上了你的当……敢以如意姐姐的面目欺骗于我，我必杀你！” 说罢，青珊一手握着短匕，另一只手从手腕上滑下一串长长的佛珠。 将手一扬，近百颗佛珠便漫天散开，接着缭绕在了青珊的身边。 随后青珊踏步上前，挥动短匕攻向曲如意的同时，那些佛珠也像是有生命一般，朝着曲如意所有能躲避的角度发动了攻击，几乎封死了曲如意的退路。 曲如意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青珊当成了什么“污秽孽障”，眼看着难以躲闪，曲如意干脆一吹口哨。 下一秒，她身旁的阿驴一声嘶鸣，紧接着直接撞向了青珊。 青珊的反应也是极快，面对袭来的阿驴，青珊转攻为守，收了匕首的同时身形在半空一转，一脚踩在了阿驴的头上。 同时她手掐佛印，一道卍字金光于她脚底显现，金光笼罩之下，阿驴整头驴如遭雷击，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青珊又要对自己出手，曲如意赶忙说道：“等会青珊！我就是曲如意！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们以前还在佛后村驿馆柴房的密室里聊天，你的名字是我给你取的，这些能证明我的身份了！” 青珊握住匕首的手的确颤抖了一下，她身边的佛珠也随之有些不稳。 可随后，青珊又目光冷冽的盯向了曲如意：“……孽障还敢胡言！” “如意姐姐五年前就在礼佛城为救我而遭人毒害……她早已不在了！” 曲如意听完就愣住了。 五年前？ 被毒害了？ 现在的时间点是敬神十七年，五年前不正是敬神十二年，青珊被神秘僧人带走，并在驿馆墙上为他们留下【逃】字的那年吗？ 可她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去过礼佛城啊。 “……按照因果推算，看来咱们之后去到千佛山的礼佛城后，很可能还会穿越回敬神十二年，再遇到青珊。” 李双全从旁说道。 曲如意当然也能猜到这一点，可现在她又该拿什么说服眼前这个要杀她的青珊？ 青珊也看出了曲如意的愕然，她便觉得眼前这个“假冒”的曲如意是被她拆穿后心虚了。 握住匕首冷笑一声，青珊道：“也别怪我不给你机会，当年在礼佛城我与如意姐姐有过约定，你若能说出约定是什么，我便再听你说上两句。” “若是说不出来……我立刻杀了你！” 曲如意上哪儿知道她跟青珊在礼佛城有什么约定。 这就跟之前她第一次看到尼姑形态的青珊时，不知道她斗笠上的法器是哪儿来的一个道理。 眼看着青珊拿着匕首步步逼近，曲如意一声咋舌。 索性，自己给自己先来了一剑。 她宁愿被自己给弄死，也不想被青珊给弄死。 …… 八月十一。 重置时间后的曲如意愁的直叹气。 “没想到咱们之后还会跟青珊那个小妮子有牵连，现在还被她当成敌人来看了，这可怎么办？” “去礼佛城。” 李双全说道：“既然青珊说她在礼佛城见了你，那咱们去了礼佛城后，就应当能见到【敬神十二年】的她。” “嗯……不过咱们的目的应当是在千佛山找钥匙？” 虽然曲如意自己并不介意在青珊身上多花些时间，但这貌似并不算是正事。 李双全摸着下巴：“这小妮子刚才动手时用的佛珠，你有注意到吗？” 曲如意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她虽然是看到青珊的佛珠了，但她也不精通古玩，也不懂盘珠子，实在看不出什么门道。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些佛珠，都是舍利。” “额……” 曲如意看着李双全：“什么是舍利？” 她们汾城附近没有寺庙，也没有多少信佛的。 她是真不知道。 “修佛之人，遗体火化后留下的珠子，即为舍利子。只有得道高僧，体内才会有舍利。” “舍利中往往都蕴含着修佛之人毕生功德与修为，在别的地方，一枚舍利就足够成为一座寺庙的镇庙之宝了。” “青珊那妮子手里的舍利足有上百颗……就算千佛山是楚国的佛门圣地，修佛者众多，能凑齐这么多舍利子也绝非易事。” “她这些年的经历应当非常不简单。另外，因果似乎有意要将我们和她绑在一起。” “而且按地图来说，要去大缘法寺，就得先过礼佛城，总是要去的。” 曲如意点了点头。 不过这次，李双全和曲如意并没有再从佛后村走。 因为一旦踏入佛后村，就很有可能又回到敬神七年。回到敬神七年后，如果不见小青珊，又会影响因果。 所以李双全索性带着曲如意绕路走，不回到敬神七年，就不会触动因果。 千佛山毕竟是座山，凡是山，就不可能只有一条上山路。 李双全在前探路，曲如意跟着他，从千佛山的侧面找了条野路子上山。 等到了山腰附近，两人便循着路，寻找礼佛城的所在。 这礼佛城，是被千佛山上僧人们救助过的百姓自发修建的一座城。 据说以前礼佛城这里，只有一座百姓们修建的寺庙。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受了千佛山僧人的恩惠，也就有越来越多的人修建这座寺庙。 于是小小的寺庙成了大大的寺庙，最后竟演变成了一座城池。 很多被救助过，无家可归，又不想出家或是没有佛缘不适合出家的百姓，慢慢也都开始在这里生活。 礼佛城位于千佛山山腰处，既连通着千佛山周围的其他小村小镇，又通向山顶的大缘法寺。 大缘法寺为求清净，并非常年都受香火，唯有三节才会开放庙门。 因此其他时候，想去大缘法寺拜佛的外地百姓，就只能在这座城里遥遥上香，这座城也因此被命名为礼佛城。 说来奇怪，曲如意和李双全在前往礼佛城时，中途也经过了几个村子。 这些村子都跟山下的佛后村一样，污秽横行，村民们基本上也都变得不正常了。 有的村子，村民们的眼睛被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只虫子，盘踞在他们的眼眶中。 有的村子中，村民的耳朵中被一只蜈蚣一样的虫子钻来钻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得格外渗人。 可曲如意经过这些村子时，却都没有再穿越时间。 “难道，穿越时间，真和小青珊有关系？”曲如意觉得只有这种解释了。 在山里走了一整天，直到八月十二，曲如意和李双全，才来到了这座建在半山腰的礼佛城的大门前。 当曲如意靠近礼佛城时，原本千佛山中，那些因为污秽侵蚀而变得形态诡异骇人的草木植物，忽然全都变了个样子。 本来被污秽侵蚀的植物草木再度葱郁，礼佛城之前紧闭的大门，现在也大敞四开。 远远望去，曲如意都能看到城内那些来来往往的百姓们。 这里的百姓们看上去虽然多少也有点不正常，但身体显然还没出现特别明显的异变。 曲如意牵着阿驴走到城里，拦下了一个手里捧着个骷髅头，拿骷髅当木鱼来敲的小和尚，问道：“小师傅，麻烦问下如今是何年何月？” 骷髅头被敲得梆梆作响，小和尚两眼翻白，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却还是恭敬的给曲如意回了一佛礼。 接着，小和尚用有些干哑，如同虫子振翅般的嗡鸣声回道： “回施主……今日敬神十二年，八月十二。” 第122章 杀的，就是妖僧！ “果然，跟我们想的差不多。” 千佛寺的某处客栈内。 曲如意让那个嘴角流涎，脸色跟中毒一般青紫的小二把阿驴牵到马棚去。 她则坐在了客栈的角落，低声对李双全说道。 “现在咱们要做的，是不是就是找到敬神十二年时的青珊了？” “嗯，不过想找到他们，应当并不容易。” 李双全说道。 “按照我在佛后村的所见，敬神十二年八月十一，青珊被一个年轻僧人给带走了。” “那个年轻僧人看上去还算正常，应当没有被污秽侵蚀，青珊自然也是正常人，他俩要是想在礼佛城安稳度日，避开秽神的眼线，肯定得低调行事。” 曲如意点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那个脸蛋青紫的小二就又端了酒菜过来。 曲如意一愣，说道：“小二，我还没点酒菜呢。” “施主，礼佛城里的东西都不要钱的，我们这店里也无甚荤菜，只有这几样素斋和茶水，所以也不用点菜。” 那小二虽然被污秽侵蚀，搞得长相有些扭曲，可说话时的语气却格外随和。 “施主若是觉得店里招待的好，便去城里佛像那里，多上几炷香罢。” 说着，小二又行了个佛礼，缓缓退下。 曲如意看得有些感慨。 不止是这小二，从她进到礼佛城开始，几乎遇到的每个百姓，都温和谦让，不急不躁。 就算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像这小二一样，被污秽严重侵蚀了，他们仍旧表现出一副虔诚向善的模样。 “若是没有秽神该多好……” 曲如意喃喃道。 若是没有秽神，这座城该是如何的安宁祥和。 若是没有秽神，她也能好好尝尝这礼佛城的斋饭， 而不用吃这些恶心的虫子。 是的，那小二端上来的所谓“素斋”，全是一条条蜈蚣一样的黑色虫子。 它们还在盘子里不断爬行着，一条条不停乱动的腿，看着就渗人。 而那茶水…… 曲如意打开茶壶看了眼。 得，也是虫子泡的。 “这千佛山里的秽神是和虫子杠上了吗？” 曲如意小声道。 李双全笑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初禹城的秽神不也侵蚀了三湖里的鱼？山里虫子多，这也很正常。” 曲如意叹了口气。 她宁愿现在盘子里躺的是三湖那些怪鱼，至少看上去还稍微顺眼一些。 那小二还挺热情的，见曲如意迟迟没动筷子，还问她是不是素斋不合口味。 曲如意只好说自己来时吃过了东西，然后找了个自己要去上香礼佛的借口，先离开了客栈。 她前脚刚走，就听后面客栈里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曲如意不回头看都知道，这是那小二在咀嚼那些虫子发出的声响。 行走在礼佛城的街道上，曲如意能感受到的，就是强烈的违和感。 这是座混乱的城，又是座安宁的城。 礼佛城里，百姓们或拿白骨当木鱼敲，或捻着骨制的佛珠。 或跪拜早已烂掉的蒲团上，向着礼佛城中的佛像跪地叩首，只是他们的头早已磕烂，流出的尽是黑紫色的血。 佛像上早就爬满了藤蔓一般的植物，这些黑色的植物死死地包裹住了佛像的身体，也包裹住了佛像的脑袋和眼睛。 佛虽在此，但佛看不见众生，佛救不了众生， ——佛自身难救。 佛前的香炉，看上去是由几具干尸所制成，他们身上还穿着袈裟，似乎生前都是高僧。 可现在他们都死了，都双手合十跪在佛前，盛香的容器，被搁置在他们的后背上。 而这“香炉”中燃烧着的，也并非是香，而是一只只即便被点燃仍旧还在不断扭动的虫子。 虫子燃烧后，竟也冒出了阵阵檀香。 整座礼佛城中，不论是店家还是寻常百姓，家里基本上都有小佛龛小香炉。 这些香炉中也点燃着这样的虫子，所以整座城中，都缭绕着这淡淡的檀香。 礼佛城里的每个百姓，都是一心向善，虔诚向佛的信徒。 他们不一定人人都是善人，但能在这种环境生活下去的，也绝没几个恶人。 可就是这样一座城，也难逃秽神的魔爪。 “秽神从不会在乎自己害的到底是好人还是恶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灾厄。” “而灾厄，从不挑选受害者。” 李双全说道。 其实他看的也挺感慨的。 因为秦王早早命人修筑了龙脉长城，所以出现在大秦的秽神，多数实力都会受到压制。 同时由于降神司的存在，一般在秽神造成太大影响之前，降神司就已经出手将秽神给除掉了。 所以大秦境内，很少出现像禹城和千佛山这种，动辄几万甚至十几万人被秽神影响的场面。 对于秦人来说，秽神或许只是跟老虎野狼那种“猛兽”类似的存在。 但对于楚人来说，秽神这两个字，就等于“天灾”。 “走，去找青珊。” 曲如意深吸口气后，缓缓道。 李双全点点头。 两个人决定分头行动。 毕竟礼佛城也算是个大城，又不是个小村落，想在这里找个人并没有那么容易。 曲如意负责在街头巷尾转悠，李双全则负责穿进各个客栈，民居，驿馆的室内查看情况。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重新碰头两人都没有发现青珊的线索。 可城里的百姓们，却开始不对劲了。 之前百姓们虽然因为污秽影响，相貌多多少少有点奇怪，可心神表现得都跟正常人差不太多。 但此时，礼佛城中的百姓竟都跟被控制的木偶一般，整整齐齐的，纷纷朝着礼佛城正中，那尊被黑色藤蔓缠绕着的佛像处走去。 即便曲如意挡在他们的身前，他们也没有停下脚步，让曲如意不得不为这些突然魔怔的百姓们让路。 “应该是天师……或者说那位圣僧来了。” 李双全说道：“我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在靠近。你先找地方躲起来，别被他发现了。” 曲如意点点头，就近找了处人家躲着。 同时透过窗户，盯着佛像那边的动静。 没多一会儿，那位之前喂曲如意吃过虫子的“圣僧”，果真出现在了佛像之前。 圣僧一到，那些魔怔了的百姓纷纷跪地叩首，头磕的梆梆的。 圣僧面无表情的看看他们，随后伸手，捻动了那串由一串虫子组成的佛珠。 伴随着他的动作，那些百姓也不再叩首，转而双手合十，念诵起了经文。 礼佛城不像佛后村，这里的百姓没多少是紧闭着嘴的，所以除了他们肚子里的虫子会念诵经文之外，他们自己也在张嘴念着。 那一声声怎么听怎么诡异渗人的佛经梵音，伴随着城内的檀香味，在礼佛城内扩散传播。 按照曲如意之前在佛后村的经历，她估摸着这圣僧待会就会离开礼佛城，同时城里这些百姓还会跪在地上念诵好一会儿经文。 这段时间整座城其他地方都是空着的，这就更方便她找人了。 曲如意心中这样想着，正想等那圣僧离开。 却忽然发现，有两道人影，此时正从她躲藏的房前经过，往佛像处走去。 曲如意开始还以为是有百姓睡过头迟到了。 可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是个年轻的僧人。 而另一人…… 竟是青珊！ 现在的青珊还没成小尼姑，不过也比敬神七年时长大了不少，从个小女孩变成了少女模样。 更让曲如意心惊的是，青珊现在七窍流血，似乎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她的精神也仿佛被操控，正一脸呆滞的随着那年轻僧人，往佛像处走去。 “这僧人……是秽神的人？” 曲如意看着青珊身旁的年轻僧人，眉头紧皱。 李双全却道：“不对，他身上分明没有多少污秽之气。” “……不管这些了，现在先救人。” “别急。” 李双全拦住了曲如意：“这次救不了青珊还有下次，先看看这僧人到底想做什么。” 僧人带着七窍流血的青珊，一路走到了圣僧面前。 那些还在念诵经文的百姓们对此无动于衷，像是完全没看到这两人一样。 而圣僧则像是早就在等待那年轻僧人。 见他过来，圣僧缓缓道：“本以为你动作能更快些。” “反正人我已经带来了，她能抵抗你们，靠的都是这些东西。” 年轻僧人拿出了一个袋子扔到了地上，有几件法器从袋子里掉了出来。 圣僧伸手，想捡起一件法器来仔细瞧瞧。 淡淡的光泽却从法器上升腾而起，如火焰般灼伤了圣僧的手。 圣僧收回手后，冷笑一声：“还真不是一般的法器，有些来头。” 他看向了青珊，一伸手掐住了青珊的脑袋。 还不等偷看的曲如意反应，那圣僧的袖子里竟然又钻出了好些虫子，在青珊的头上钻了好几个血洞出来。 接着，圣僧将手指，插进了青珊鲜血淋漓的脑中。 片刻后，他收回了手。 青珊的尸体无力倒下，双目至死都还呆滞的睁着，似乎是在看向那年轻的僧人。 圣僧舔了舔手指上的血液，喃喃道：“原来是几年前的那人……哼。” 年轻的僧人不忍看倒在地上的青珊，也不敢与圣僧对视。 他偏着头，低声道：“你交代的事我办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呵呵呵，走。” 圣僧诡异一笑，年轻的僧人立时便想离开这里。 可他才刚走一步，圣僧就开口道：“所谓的高僧，也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胆小之徒罢了。” 年轻僧人的脚步一顿。 “出家人当戒妄语，可你将这丫头领来，应当也没少哄骗她？” 年轻僧人抿住了唇。 “出家人不杀有情，这丫头却因你而死，你也算是犯了杀戒的帮凶。” 年轻僧人攥住了拳头。 “这样的你，还配参禅打坐，还配称佛子吗？” 圣僧这番话说完，那年轻僧人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片刻后，他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接着痛苦的跪在了地上，止不住地呻吟了起来。 他的七窍也淌出了血液，神情也逐渐变得呆滞。 圣僧走到他面前，从手中的“佛珠”上，取了只虫子，递给了年轻僧人。 “吃了它，佛祖便不会怪罪于你。” 呆滞的年轻僧人闻言，慌忙接过了虫子吞下。 不消片刻，他便浑浑噩噩的也跪在了佛像的面前，和他肚子里的虫子一起，念诵起了诡异的经文。 “他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曲如意蹙眉问道。 “这僧人之前信仰虔诚，也就不会被污秽侵蚀。” 李双全说道：“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次他成了这圣僧的帮凶，害了青珊。而这圣僧以此为引，算是破了这僧人的佛心。” “一旦佛心被破，他就与普通人无异，自然会被污秽影响。” “咱们得想办法，在圣僧来礼佛城之前，先把青珊从这僧人手中救出来……而且这僧人武功应当不弱，至少比你强，这并非易事。” 曲如意揉了揉脸，笑道：“从汾城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了，我做的事除了死，又有哪件算是易事。” “秽神我都对付得了，一个和尚，还有什么不能应付的？” “不过……” 曲如意拔出了剑。 但这次她没有再磨刀霍霍向自己，而是提着剑，走出了躲着的房子，往佛像处走去。 这老秃驴杀了她的小青珊，她可不想就这么算了。 所谓的圣僧，不过就是天师换了个名头罢了。 而天师只要不变身秽傀，那也就是个普通老头。 她对付不了武功高强的年轻僧人，还杀不了个老秃驴了？ 曲如意一靠近，佛像周围那些本来跪着的百姓纷纷都站了起来，以诡异的姿态围向了曲如意。 曲如意只一声冷笑。 接着，她一声唿哨，阿驴破风而来。 曲如意翻身上驴，阿驴便腾空而起，越过人群，直奔那“圣僧”而去！ 半空中，曲如意从驴上跃下。 手中长剑当空一斩，剑风呼啸， 杀的，就是妖僧！ 第123章 贫僧，恕难从命 八月十二。 虽说曲如意是杀了那所谓的圣僧，不过作为“天师”的圣僧，死后也变成了秽傀。 圣僧死后，无数虫子从他体内破开血肉涌出，那些虫子爬满了圣僧的躯壳，撕扯着他身上的袈裟，啃食着他的血肉，仅仅只是两个呼吸的时间，圣僧便被虫子尽数吞噬。 而那一只只虫子，则攀附在圣僧的骸骨之上，逐渐又凝成了个漆黑的人形。 细长的虫子成为它的手指，圆形的虫子成为它的眼睛，巨大的虫子包裹它的头颅，带有甲壳的虫子构成了它的铠甲。 它们构筑成了一具完整的“人体”，无数的虫足就这样在这具“人体”上上下舞动着，光是看一眼，就足够吓得普通人魂飞魄散。 面对这样的秽傀，曲如意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死路。 死后重生，曲如意又回到了八月十二的清晨。 不过现在，是敬神十七年的八月十二。 “那年轻僧人是从城西带着青珊出来的，等我们这次进了城，要不要仔细搜搜城西？” 曲如意提议道。 当时她躲在民居里，眼睁睁看着年轻僧人带着青珊从城西走向城中的佛像处。 “他们一开始可能没在城内，我搜索过城西，当时没有找到他们。” 李双全缓缓道：“很可能是那妖僧来到礼佛城之后，年轻僧人才带着青珊来到这里的。” “咱们来时为了避开佛后村，特地绕了路，正常来说，距离佛后村最近的，确实是西城门。” “这样，待会我在城内搜索，你就在西城门处等着，如何？” 曲如意点点头。 她赶着阿驴，带着李双全又一次来到了礼佛城，时间也再度穿越回了敬神十二年。 这次，李双全独自飘进了城，曲如意则蹲在了西城门外不远处，坐在驴车上蹲守青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曲如意打了个哈欠，困意有些上涌。 之前在佛后村折腾了那么久，昨天晚上为了尽快赶路来礼佛城，她也没有睡觉，现在又百无聊赖的等着，眼皮多少有点打架。 于是，她打了个瞌睡。 …… 千佛山顶的大缘法寺内，缭绕着红黑两色的毒雾。 无数虫子在寺庙内爬行着，宣告着这里的归属。 夜风吹来，冰冷刺骨的触感夹杂着难言的腥臭钻进曲如意的口鼻，让她呛得咳嗽两声，睁开了眼睛。 她缓缓低下头，发现自己现在正被绑在一尊巨大的香炉之中。 但香炉中没有燃烧着的香，只有一只只骇人的黑虫包围着她。 虫子在她身上爬行着，有些甚至顺着她的身体，爬到了她的脸上。 曲如意想要挣扎，可她不仅双手被绑住，身上更是使不出一点力气。 她无力仰着头，看向了四周。 她应当是身处在一间佛堂大殿之内，大殿两侧，矗立着好几尊佛像。 只是那些曾经圣洁尊贵，无上威严的佛像，现在却都破败不堪。 斑驳的锈迹与污渍，在那一尊尊佛像之上，留下了道道痕迹。 而几乎所有佛像的眼睛下，都有两道长长的污痕。 就像是，它们流下的血泪一般。 忽然，屋内的光线亮了些。 曲如意仰起头，看到是有人推开了这香炉所在的大殿的大门。 借着门外传来的月光，曲如意才看清，原来在大殿上，竟还密密麻麻的堆积着几百具尸骸。 这些骸骨都还穿着僧衣或是袈裟，昭示着他们的身份，都是此处的僧侣。 此时，开门之人走进了大殿。 曲如意眯起眼睛。 她竭力想要看清来人是谁，可这人身上始终像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 直到这人走近到了她的面前，曲如意才认出了她。 “青……珊……” 口中无力的叫出眼前之人的名字，曲如意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因为她看到的不仅是青珊。 还有青珊那浑身的鲜血，以及殿门之外，更多的尸体。 青珊伸出手，在曲如意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可下一秒，一把匕首便重重地插进了曲如意的心口。 “如意姐姐，” 青珊靠近了她，那张被鲜血侵染了大半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她开口，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缓缓念诵着。 “如意姐姐……” “如意姐姐……” “如意姐姐……” “如，如意姐姐！” 一声惊呼，让曲如意猛地苏醒了过来。 心口的刺痛好像还没消退，让她一边伸手捂住心脏处，一边看向了喊她的人。 小青珊正站在她的驴车旁，一旁还有个年轻的僧人。 那僧人眉头轻轻皱着，似乎有些不悦。 而小青珊则一脸惊喜的望着曲如意，拉着曲如意的衣袖说道：“如意姐姐！真的是你！我……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五年前你怎么突然就走了，都没和我道别！啊，不过多谢姐姐留给我的宝贝……” 小青珊的话说到这里，僧人忽然仰首看向了曲如意。 他上下打量了曲如意一番，随后问道：“那些法器，是施主留下的？” 知道这货会害了青珊，曲如意才懒得理他。 她只是握着青珊的手，轻声道：“抱歉，当时确实有急事，才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的。” “我这不是又回千佛山了吗，本来想去佛后村找你，但没看到你，我才来礼佛城的。” 青珊闻言一愣，接着说道：“原来，之前去驿馆的人是如意姐姐吗？” “早知道是姐姐，我就再多等一会儿了……” 青珊看了眼身边的僧人，又对曲如意说道：“当时休元哥哥说要带我离开佛后村，领我上山去。” “他说山上安全，还能让我学佛法，以后能变厉害，能去找如意姐姐。” 曲如意看向了那僧人。 许是因为曲如意是法器的主人，那僧人之前脸上的不悦已然消退了。 他朝着曲如意行了一佛礼，温声道：“贫僧小缘法寺监寺休元，见过施主。” “施主，如今世间妖祟横行，虽施主有驱使法器之能，想来也难以应付诸多邪秽。” “小缘法寺乃千佛山内，除大缘法寺外的最大寺庙，庙内有佛法护佑，邪祟难侵，若施主不弃，不妨与贫僧和青珊姑娘一起，去小缘法寺暂避？” 曲如意听着他的话，嘴角却勾起了神秘的笑容。 她没有立刻回答休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起初，休元还敢与曲如意对视。 可过了一会，他便忍不住偏过了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只是和这个女人第一次见面。 但现在，他却有种被对方看穿的感觉。 对方似乎一眼就看破了他的谎言，甚至，在用眼神拷问他…… 休元暗暗咬牙。 是他的谎言太拙劣，还是这个女人不对劲？ 休元正在心中想着，曲如意却忽然开口道：“劳烦休元大师这一路照顾青珊了。” “不过接下来，青珊交给我便是，我会带她离开千佛山，就不再麻烦大师您了。” “走了，青珊，姐姐带你去闯荡江湖。” 曲如意说着，就要将青珊抱上驴车。 可此时，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青珊的胳膊。 休元抓着青珊，沉声说道：“施主若自己想走，我不会拦你，贫僧可以当做没看见过施主，放你离开。” “但施主若想带她离开……” “贫僧，恕难从命！” 第124章 姐行走江湖，就没有怕过！ 看得出来，这和尚下手还挺重的。 小青珊的胳膊被他死死抓住，疼的小青珊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和尚却仍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甚至想更用力的，将小青珊从曲如意那里抢过来。 曲如意能看到，有好几缕黑气飘进了这和尚的身体里。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 李双全说，这和尚佛心被破了，才会污秽入体。 她现在才跟这休元和尚说了三两句话，他的佛心就快破了？ 这得是多脆弱的内心？ 不过曲如意可不忍心看着小青珊受罪。 眼看休元和尚一副不抢过青珊誓不罢休的模样，曲如意最后还是先松了手。 被休元拉走的小青珊，这会儿已经哭了起来。 她使劲想从休元身旁逃开，逃到曲如意那里去，可她的力量又怎么比得过休元。 眼看小青珊哭的越发厉害，休元忽然口念佛号，接着一道道经文从他口中念诵而出。 这经文听上去，并没有那些被污秽侵蚀的百姓们以及那些虫子念诵的那么诡异，而小青珊听了这经文后，渐渐地也不再哭闹。 最后她安静的站在了休元和尚的身边，不过眼泪，却还在止不住的流着。 曲如意眯起眼睛，缓缓说道：“难怪小青珊会离开佛后村跟你上山来，你靠的也是这办法？” 早在敬神七年时，只有七岁的小青珊就表现出了极强的自我保护意识。 如今敬神十二年，小青珊又独自在佛后村生活了好几年，她只会比以前更加小心谨慎。 这样的她绝不会轻易因为休元的三两句话，就心甘情愿的离开佛后村，甚至连那把她很看重的剑都没拿。 现在看来，这休元念诵的经文，应该有影响人心神的功效。 虽说看上去还达不到操控人的程度，但用来对付年幼的小青珊，也已经足够了。 “既然施主是那法器的主人，那贫僧也就跟施主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休元冷眼看着曲如意：“施主应该也知道，现在这世道，弱者有多难生存。” “青珊独自在佛后村生活，说白了也不过只是苟且偷生，她甚至都没过上过哪怕一天正常人该过的日子。” “对她来说，从那里生活不是幸福，而是一种痛苦。” “贫僧，是在帮她脱离苦海。” 曲如意冷笑道：“脱离苦海？你所谓的脱离苦海，就是把她交给那祸害了整座千佛山的妖僧？！” “青珊在那里生活的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你凭什么替她定义？” “就算她真觉得痛苦，你又凭什么替她选择她的未来？” “活着是苦，送到那妖僧手中，被那妖僧杀了，她便不苦了？” “若是死了就不苦了，高僧，您怎么不去死？” “……你！放肆！” 曲如意这番话，真真是让那休元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她曲如意连秽神都怼过，怼个和尚又有何难！ “你嘴上说着是带她脱离苦海，无非是你自己欺骗自己，维持自己佛心的手段罢了。” 曲如意撕下了休元和尚最后一层遮羞布： “你自己明知道你身为出家人不该做这些，你明知道你会害了青珊，但你强加给自己一堆大义，让你自己觉得你做的是正确的事。” “什么狗屁佛心，若佛都像你这般自私利己，这礼佛城又如何能建成，这千佛山又如何能发展成现在这番规模？” “从你对青珊下手开始，你便已经比这千佛山内任何一个百姓，都更不配称之为‘佛’了。” “闭嘴！” 休元这下是真的吐血了。 他一边大吼着让曲如意闭嘴，口中一边不断地喷出鲜血。 而在曲如意的眼中，一股股污秽之气此时也疯狂的涌入了休元和尚的体内。 曲如意见状，趁机抓住了青珊，将她抱上了驴车。 趁着休元正在被污秽侵蚀，还在痛苦的咳血，急忙忙让阿驴跑路。 曲如意当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白白浪费时间怼这休元和尚一通。 她怼休元，就是为了破休元的佛心。 李双全说过，休元的实力很强，而且刚刚曲如意也见识过了这休元和尚的手段。 想要直接从休元和尚手中，把青珊给抢回来，以曲如意现在的实力来看绝无可能。 所以，曲如意只能智取。 在发现休元和尚的佛心这么容易动摇之后，曲如意便揣测了休元和尚的心理，推断出他只是拿所谓的“帮青珊脱离苦海”来自我欺骗，以此稳住佛心。 因此曲如意直接攻心，以最直接的方式拆穿了休元和尚的自我欺骗，让他佛心破碎。 曲如意还记得，上一次那圣僧攻破休元和尚的佛心时，休元和尚便开始咳血，并因为污秽入体陷入了痛苦与虚弱中。 她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让休元和尚再次陷入虚弱，她则趁机带走青珊。 阿驴在曲如意的催促之下四蹄翻飞，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曲如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休元和尚这会儿已经站了起来。 浓烈的污秽之气已经缠绕了休元和尚满身。 虽说他现在并没有服下那圣僧的虫子，但他的面目也开始逐渐扭曲。 当曲如意看向他时，他也用那一双发红的眼眸看向了曲如意。 接着，休元和尚一声诡异的嘶吼，朝着曲如意狂奔而来。 “你……什么……都不懂！” “贫僧……不自私……贫僧，为了……大家！” “你……将她……留下！” 李双全说的没错，这休元和尚的武功确实是高。 即便曲如意趁着他虚弱时抢跑了，即便阿驴的速度极快，可这休元和尚和她之间的距离还是在不断拉近。 那休元和尚每在地上踏一步，地面便会出现一个龟裂的深坑。 更为惊悚的是，随着他不断奔跑，不断咆哮，他身上的污秽之气也越来越浓烈。 那强烈的污秽之气，吸引来了附近山林中同样被污秽侵蚀的虫子。 开始只有一两只，渐渐地，有近百只体型诡异的虫子跟随在了休元和尚的身后。 而休元和尚，也已经冲到了距离曲如意的驴车不到三十米的距离。 再有两三个冲锋，他绝对能追上来。 曲如意啧了一声。 她怎么感觉破了这和尚的佛心，还让他变得更强了？ “如意姐姐……！” 因为休元和尚佛心破碎，污秽入体，他之前念诵的佛经对青珊也无效了。 小青珊坐在驴车上，看着后面越来越近的休元和尚，已经吓哭了。 曲如意忽然看到了小青珊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布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次休元和尚就是把这个袋子给了那圣僧。 而这袋子里装的，全都是李双全做的法器。 她立刻把那布袋摘了下来，随后从里面抄起两样法器，就朝着休元和那些虫子丢了过去。 休元却只是一侧身，便避过了那法器。 他的嘴角带着邪笑：“呵呵呵……贫僧还真以为你是这法器的主人，想不到你根本不会用这些……” “施主，埋骨此山，也算你与我佛有缘！” “是吗？” 曲如意原本有些慌乱的神色，却一下安定了下来。 眼看着休元又一次冲锋而来，曲如意又拿起一件法器。 她轻轻开口，低吟道：“驱雷降邪祟，掣电扼鬼神。” “五雷印，起！” 下一瞬，她手中的法器便升腾而起，一道雷霆从中迸射而出，瞬间轰向了就要靠近的休元和尚！ 曲如意或许不会用法器。 但， 李双全会！ 李双全刚刚就飘了过来，是他，告诉了曲如意这些法器的用法。 其实这法器也挺简陋的，毕竟是李双全临时做的，就算能催动，威力也挺一般的。 但用来减缓休元和尚的速度，已经足够了。 可正当前曲如意觉得，她和青珊接下来就能依靠这些法器，逃脱休元和尚的追杀时。 原本狂奔的阿驴，却忽然一个急刹。 要不是曲如意眼疾手快抓住了青珊和驴车，她和青珊恐怕都得被甩飞出去。 曲如意一回头，正想数落阿驴。 但刚回头，她便看到在前方，有近百名模样扭曲诡异，被污秽侵蚀的村民百姓，以一种呆滞的神态，拦在了驴车之前。 而在休元和尚的身后，那圣僧正一边捻动着“佛珠”，一边带着礼佛城的百姓们，也围了过来。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小青珊抓着曲如意的衣袖。 即便是她也看得出来，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 “如意姐姐，咱们怎么办呀？” 她声音颤抖的问道。 曲如意笑了。 她揉揉小青珊的头发，温声道：“别怕别怕，就这点阵仗，姐早就见过了。” “姐行走江湖，就没有怕过。” “把眼睛捂上，小青珊。” “因为接下来的画面……可能有点血腥。” 曲如意脸上带着邪笑。 她跳下驴车，提着剑走向了休元和尚。 山风萧萧，吹动着曲如意长发飞扬。 女子提剑独行，虽千万人，亦往矣！ 看着她那飒爽利落的背影，小青珊的眼里渐渐泛起了光。 好……好帅……！ 于是， 在小青珊那充满憧憬与期待的目光中。 曲如意，被休元一掌拍死了。 小青珊：“……” 看着那具脑袋都被拍飞的尸体， 小青珊觉得，如意姐姐说的没错。 确实，挺血腥的。 第125章 小缘法寺 “休元很强，他的武功就算还没到展被看何苍厄那一档，至少也跟龙牙军里一些老兵实力相仿。” 八月十二。 听李双全说完，曲如意便长叹一口气。 “本以为对付秽神就已经够麻烦了，没想到还得想怎么对付人类。” “本想着破了那休元的佛心，就能趁机跑路，没想到跑都跑不掉。” 她躺在驴车上，思索着对付休元的办法。 想要从休元手中把青珊给救走，只靠蛮力肯定是没戏的。 如果说能拖延到晚上，等李双全恢复身体，让李双全对付休元，那肯定简简单单。 但问题就是，拖延不到晚上。 休元把青珊带到礼佛城时甚至都还只是上午，距离晚上还早得很。 想要拖延他四五个时辰，这谈何容易。 李双全沉吟片刻，忽然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从他的经历入手。” “他能被你三言两语解开遮羞布并因此破防，说明他这个人可能并不复杂，或者说，他还是挺要脸的一个人。” “像他这种性格定然不会心甘情愿为那妖僧做事，以他的实力，也不至于被那妖僧武力威胁，肯定是那妖僧拿住了他的什么软肋或者把柄。” 曲如意眼前一亮。 她从驴车上坐了起来，冲着李双全说道：“所以，咱们只要先一步找到休元的软肋，就能拿他的软肋要挟他了？” “……你这么想也对。” 其实李双全的意思是，曲如意可以帮休元渡过难关，摆脱圣僧的威胁。 没想到现在曲如意的想法比他都要混沌邪恶了。 也罢，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定下了计划，曲如意和李双全很快就开始行动了。 他们俩都没打算在这次循环中就能成功把小青珊救出来，二人分头行动，曲如意继续去礼佛城外，负责拦截休元和青珊。 她要试着从休元口中，问出些他的经历。 而李双全则以魂魄状态直接上山去，他要去小缘法寺亲自看看那里的情况。 礼佛城外，这次曲如意没有睡觉。 坐在驴车上的她，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她记得她上次睡着时应该也做了个梦，可究竟梦到了什么，她回忆不起来。 似乎梦里也有人喊她如意姐姐，是青珊吗？ 曲如意一边思索着，一边等待着青珊和休元的到来。 …… 另一边，千佛山上。 越过礼佛城后，越往山上走，污秽之气就愈加浓重。 因为曲如意在礼佛城将时间拉回了敬神十二年，所以现在李双全的所见，也皆是敬神十二年的景象。 即便是距今五年前，千佛山的上半部分，仍旧被污秽严重侵蚀。 如果说礼佛城附近的花草树木，只是因为污秽影响导致有些变形，那这礼佛城以上的植物，就已经彻底可以称之为“怪物”了。 山中的那些植物竟都展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这一路上李双全没少看到扭曲的草木如同有思想般“扭打”在一起。 是的，扭打。 就像李双全面前这棵长着一张人脸般的松树，它那看似粗壮的树干上此时却缠绕着数十根黑色的藤蔓。 藤蔓将松树的枝干勒的变形甚至是破碎，并且吸收着破碎的树干中流出的黑紫色汁液。 它们，在争夺彼此体内的污秽。 俗话说，人杰地灵。 作为佛家圣地，千佛山中的一草一木本就比寻常花草更沾了些佛性，多了些灵气。 可这种灵气，在它们被污秽侵蚀之后，却反过来成为了促使它们异变加速的毒药。 李双全微微皱眉。 才敬神十二年，这里的植物就已经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变异。 那作为污秽之源的千佛山顶，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等到五年之后的敬神十七年，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 在前往小缘法寺的路上，李双全沿途还看见了些别的寺庙。 其中规模小点的寺庙，多数也已经被污秽彻底侵蚀了。 诡异的植物从寺庙中疯长，像是恶兽一般，盘踞吞噬着本该清净安然的佛堂。 有些寺庙中，穿着僧袍的僧人已然变得面目全非，形如恶鬼。 小沙弥用不知哪儿来的人类尸体当做扫帚，扫着寺庙的地。 鲜血玷污青石板，在寺庙中绘制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图画。 身份高些的和尚，坐在被寺庙中生长的诡异植物占据了大半的佛堂中。 对着那已经被砸去了脑袋和半边身子的半截佛像敲着木鱼，口齿不清的念诵着经文。 而一些得道的高僧…… 李双全看向了这寺庙中生长着的一棵巨树。 这棵通体泛着血色的巨树，向千佛山顶的方向，使劲张扬着它布满肉瘤的枝干。 散发着恶臭气味的树叶在枝干上随风沙沙作响，就像是有人在不住的低笑。 而那些得道的高僧，就挂在这些枝干上。 枝干穿透了他们的身体，拉出了他们的内脏。 这些还穿着袈裟的高僧，现在就好似挂在祈福树上的运签。 从他们体内流淌出的已然干瘪的肠肚，就好像栓着运签的红绳。 李双全能看得出来，这些死去的僧人并没有被污秽侵蚀的痕迹。 他们应当是和休元一样，都有佛心，只是他们实力不足，就算能抵抗住污秽的侵蚀，却也挡不住怪物的袭杀。 有几个挂在树上的僧人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他们，眼中倒映着的，是整座千佛山的混乱与疯狂。 古刹成邪庙，苍生遭疾苦。 佛却不在此…… 很快，李双全来到了小缘法寺前。 千佛山上最早只有大缘法寺。 很久以前，有一百姓欲拜入大缘法寺，却被当时寺中的主持拒绝。 那百姓不愿就此离去，便在大缘法寺附近，自行修建了个小寺庙，这也正是小缘法寺的由来。 后来几经发展，小缘法寺成了千佛山内除大缘法寺外，香火最为鼎盛的寺庙。 小缘法寺的规模也确实对得起它所受的鼎盛香火，虽说是依山而建，可这小缘法寺看上去，大小堪比一个小村落。 而且此时的小缘法寺，也不像周边其他寺庙一样，被污秽侵蚀严重。 此时的小缘法寺，不仅寺庙内看上去清净平和，连带着寺庙周围数十米的草木，都生长的郁郁葱葱，没有沾染污秽。 李双全踏入寺庙内，发现小缘法寺中的广场上高搭法台。 近百名僧人皆盘坐于法台之上，口中诵着经文。 一道道金色的流光自法台向四周扩散，逐渐笼罩住小缘法寺，将周遭的污秽之气尽数摒除。 “……难怪，那休元要听那妖僧的话。” 看着这些僧人，李双全喃喃道。 他话刚说完，便见法台之上有个僧人喷出一口鲜血，接着痛苦的滚下了法台。 而那些还在法台上的僧人们，基本上也都是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这些和尚，已经快要顶不住污秽了。 第126章 我佛，安在哉？ “休省大师！” 小缘法寺。 后院僧舍。 小缘法寺的住持休省自僧舍走出，便见十几个脸色惨白的僧人，相互搀扶着朝着这边走来。 休省大师忙上前迎住几人。 其中带头的一名僧人有些无奈道：“休省大师，今天的人数又增加了。” “……快先带人进屋，我先为他们稳住心魂！” 休省大师将几人引入房中，而此时在僧舍内，还有好几名僧人正躺在房间之中。 他们的表情，看上去都颇为虚弱痛苦。 眼看着休省大师开始为其他僧人诊治，带头的僧人长叹一声：“真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从半个月前，就开始有僧人佛心不稳。尤其是最近，出现这种情况的僧人越来越多，连护庙大阵都开始受到影响了！” 这带头的僧人，并非是小缘法寺中人。 准确来说，现在的小缘法寺中，有接近四成的僧人，都是来自小缘法寺以外的。 自从邪秽蔓延，千佛山中大大小小的寺庙都受到了影响。 有些僧人反应就比较快，察觉千佛山内出现异常后，就带着弟子跑来大小缘法寺寻求庇佑。 大缘法寺被发现是邪秽根源，于是小缘法寺，自然成了这些寻求庇佑的僧人们的栖身之地。 而反应慢些，或是被污秽侵蚀的比较快的僧人，就都没来得及逃出自己所在的寺庙。 或是死在了自己的寺庙中，或是成为了浑浑噩噩的污秽之人。 小缘法寺，可以说是如今千佛山上半部分中唯一的庇护所。 但就是这唯一的庇护所，现在也已经不太安全了。 正如这带头的僧人所说，从大约半个月前，小缘法寺内的僧人们，就都或多或少出现了佛心不稳的情况。 能修成佛心的，本身就是精通佛法的高僧，他们也是维持小缘法寺的护庙大阵，保护小缘法寺不受污秽袭扰的中流砥柱。 这些僧人们的佛心出了问题，就等于护庙大阵出了问题。 “有调查出什么吗？” 休省大师一边为虚弱的僧人们诊治着，一边问带头的僧人。 带头的僧人摇摇头。 “这两天我都在试着调查他们佛心不稳的原因，可调查出的结果却模棱两可。” “这些佛心受损的同修们说，他们在最近几天都有一段模糊的记忆，似乎有什么人在他们休息和修行时，说了些什么话。” “每个人的记忆都不清晰，没有人完整的记住，到底是谁对他们说了什么。” “我试着拼凑他们每个人零碎的记忆，发现似乎他们每个人听到的，都是同一句话。” 休省大师一怔，忙问道：“他们听到的是什么话？” “好像是……” 带头僧人顿了顿，才小声道：【我佛慈悲哉？我佛安在哉？】 这可是真真的不敬之语。 休省大师听得神色变幻，而带头僧人自己，也觉得有些头疼。 他其实不是很怕护庙大阵出问题。 因为他知道小缘法寺还有后手，就算护庙大阵暂时无法催动了，小缘法寺也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就被污秽彻底侵蚀。 他真正怕的，是这些佛心受损的同修们的描述。 他们的记忆都是同样的模糊，而且都隐约记得有人对他们说了那句【我佛安在哉】。 也正是这句话，动摇了他们的佛心。 这说明，现在的小缘法寺内，很可能有内鬼存在。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现在外界污秽横行，只有这小缘法寺还算得上一片净土。 若是连这里的僧人们都不团结一心，甚至有人故意想摧毁其他僧人们的佛心…… 带头僧人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佛心受损的同修们一天比一天多，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休省大师皱着眉说道：“这样，你多带些人手，彻查寺庙，看是否有人举止怪异。” “咱们必须尽快揪出内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带头僧人点点头，立刻离开僧舍，去带人搜寻内鬼。 僧舍内，正在被休省大师照顾的一名僧人苦笑一声。 他冲着休省大师道：“师兄……抱歉，没想到连我都给你添麻烦了。” 休省大师拍拍这僧人的手：“师弟，这叫什么话。” “谁都想不到寺里会出这种事，对了，你觉得内鬼有可能是谁？” 师弟仰着头想了想，最后缓缓道：“最近只有休元没有露面，也不知他做什么去了，难道……是他？” “休元吗？确实有些可疑。” 休省大师念叨着，又忙对师弟说道：“好了，你现在还虚弱着，先好好休息，我为你们焚上清心香。” 说罢，休省大师走到了香炉旁。 看着他的背影，师弟暗暗叹了口气。 “自从小缘法寺内出了这档子事后，师兄也许久未能合眼了。” “休元啊休元，可别真是你做了这些恶事……” 淡淡的清心香香气涌进了师弟的口鼻，让他只觉得一阵阵困意上涌。 眼皮打架的他，有些看不清休省大师的身影。 他下意识的，想要就此睡去。 可猛然之间，他的心却仿佛漏跳了一拍！ 因为就在刚才迷离之间，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了之前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乱了他佛心的那人的模样！ 而他记忆中那人的模样，竟与现在模糊的休省大师…… 竟如出一辙！ 一股难言的恐惧感，在此时疯狂的涌上了师弟的心头。 他用力咬着自己的舌头，用疼痛与那催眠的香气做着对抗。 恍恍惚惚之间，师弟看到休省大师的身影，依次走到了僧舍内躺着的每一名佛心受损的僧侣身旁。 俯下身子，似乎是在对每一个人，低声说着什么。 很快，师弟眼睁睁的看着休省大师，走到了他的身边。 师弟拼命的想要挣扎，可那诡异的香气却让他浑身无力动弹不得。 他只能用尽全力的瞪大眼睛，满是血丝的双目死死地瞪着休省大师。 诉说着，他的惊恐与不敢置信。 休省大师却只是奇怪的笑笑。 接着，他弯下身子，在师弟耳边低声道： 【我佛，慈悲哉？】 【我佛……安在哉？】 第127章 【佛】 “原来如此。” 看着僧舍内，那些佛心再次被破碎的僧人们，李双全微微挑眉。 这一趟，他还真是没有白来。 看似是如今小缘法寺中支柱的住持休省，反倒才是祸乱小缘法寺，让小缘法寺摇摇欲坠的根源。 至于那休元和尚…… 以李双全目前的观察来看，那下山去劫持小青珊，为那所谓圣僧当走狗的休元，反倒不一定与这休省是一伙的。 不过有一点李双全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他发现，这位休省大师的身上并没有沾染污秽。 甚至这休省大师的佛心还相当稳固。 一位佛心稳固，没有被污秽侵蚀的住持大师，为什么却要做出这种残害同门，摧毁这千佛山中的唯一净土的行为？ 这，合理吗？ 说实话，以前的李双全根本不会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只要不影响他完成的他的任务，他绝不会去关心那些和他无关之人的想法甚至生死。 而现在，跟曲如意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李双全也变得有人情味多了。 李双全自己倒不觉得这是件坏事。 越是没有人性，才会越趋于秽神。 以前李双全不在意他自己到底是人还是秽神，但现在，他更希望自己是人。 不是人人都有记日录的习惯，李双全也没法得知这位休省大师的心路历程。 眼看着这位休省大师在祸害完僧舍内的那些僧人似乎就没再做些别的，李双全也就没有在小缘法寺内久留。 离开了小缘法寺，李双全并没有急着回到曲如意的身边。 而是将目光，放到了千佛山的山顶。 那里，坐落着整座千佛山最大的寺庙，也是让这片千佛山成为佛宗圣地的起源——大缘法寺。 他和曲如意来了这千佛山几天，穿越了好几次时间，结果却连这千佛山的秽神都没见过。 作为客人，不见见主家怎么能行。 放眼望去，现在的大缘法寺，已经被浓郁到几乎凝聚成实质的污秽之气所笼罩。 今天的阳光还算不错，可整座大缘法寺此时却仍像是处于阴霾之中。 这，还仅仅只是在敬神十二年而已。 “三湖的秽神附身在了湖底妖蛇之上才有了那般实力，这千佛山的秽神，该不会找了尊佛附身？” “还有让曲如意穿越时间，改变因果的能力，这力量似乎与秽神并无关系，也不知到底是谁的手笔。” 喃喃念叨着，李双全往山顶的大缘法寺处飘去。 大缘法寺附近，虽然污秽之气最为浓重，但周围其实并没有那些被污秽侵蚀的植物。 ——因为大缘法寺周围压根就没有植物。 这座宏伟寺庙的周围一片荒芜。一眼望去，能看到的只有一大片漆黑的土壤。 天上的阳光再浓烈，似乎都无法照亮这片比夜色更浓重的土地。 可能是因为山上没有了植物遮挡，所以风有些大。 那阵阵风声，听来就仿佛是亡魂的呜咽与悲鸣，又像是庄重肃穆的禅语梵音。 踏着这片黑土，李双全走进了大缘法寺。 寺庙内出奇的干净，也出奇的安静。 踏入寺内的一瞬，就连外面的风声都听不到了。 李双全并没看到他想象中该出现的遍地尸骸，亦或是满地的虫子之类的。 这里看上去，就只是个单纯长久无人打扫的庙宇。 怎么看，都不像是秽神的居所。 李双全皱了皱眉。 即便现在手头没了罗盘，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这间看似正常的庙宇内，到底积蓄着何其恐怖的污秽。 这里，不该这么“正常”才对。 他缓步踏入了大缘法寺的大雄宝殿之内。 外面的阳光透过敞开的殿门，照射在大雄宝殿内。 映照出了殿内那飘散着的，古朴而寂寥的尘埃。 而在光线所不能及的阴影处，正有个人身着袈裟，背对李双全而坐。 他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手中轻敲木鱼。 哒，哒，哒…… 木鱼声平稳而和谐，与这幽静的古刹相谐。 忽然，木鱼声顿住。 坐在蒲团上的人开了口。 听不出语气，听不出语调，听不出男女的淡薄声音，缓缓传来，在这座大雄宝殿悠悠回荡。 “施主，坐。” 仅仅三个字，却让李双全的双眸眯了起来。 因为他很确定，现在这大雄宝殿之内绝没有第三个人。 这三个字，只有可能是对他说的。 这个人…… 看得到他！ 更让李双全惊异的是，之前还身着袈裟，和尚打扮的这人，竟突然间换上了一身百姓的布衣。 这布衣李双全看得极为眼熟。 片刻后他回忆了起来，这不正是最开始佛后村里，将曲如意带到驿馆的那个村民所穿的衣裳吗？ 可下一秒，面前这人的形象就由变了。 布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破旧的僧衣。 他的头上也戴上了个斗笠，斗笠上，还挂着一件件法器。 这是…… 长大后的青珊。 如果说之前的李双全只是有些惊讶，那现在的他，脸色就真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现在，理应是敬神十二年才对。 而这身尼姑打扮的青珊明明是在敬神十七年才会出现的，为何这人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到底是不是敬神十二年的人，或者说……现在，到底还是不是敬神十二年？ “你，究竟是谁？” 李双全开口，低声问道。 “我吗，” 那人放下木鱼，自蒲团上起身。 他回首，看向李双全。 但就在这一瞬，李双全竟看到了千万张他曾经见过的面容，出现在了面前这人的身上。 青珊，村民，休元，休省……陈平，阿兰，展被看，何苍厄，孙氏，曲山成，曲如意。 甚至是他的师父，他在降神司的同僚…… 孩童，老人，男人，女人，李双全熟悉的，李双全陌生的，有过一面之缘的，心中挚爱的…… 千万张脸孔在面前这人身上不断变换，就仿佛在这片刻间，有千万人从李双全面前走过。 最后，他的形象定格。 变成了李双全的模样。 “诸般变化，实则一如；世间万法，皆为心造。” 他又开口，那声音还是如之前一般，听不出男女，听不出起伏。 “我是我，我非我；我是众生，我非众生。” “我也不知，我自己到底是何物。” “若施主一定要我给出一个称呼，那施主不妨叫我……” 他站在李双全面前，双手合十： “【佛】” 第128章 消失的李双全 变成李双全模样的 “佛”，眼睛看着李双全。 但却没有与李双全对视。 与其说他在望着李双全，倒不如说，他现在在看着李双全身后，大殿之外的景致。 李双全的感官也算敏锐，自然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之处。 他开口问道：“你其实看不见我，是吗？” “是。” “佛”微微颔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难闻喜怒。 “我看不见你，我也听不到你的声音。” “但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会问我什么。” “你在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会告诉你，因为因果。” “十界迷悟，不外是因果关系。” 李双全皱着眉，他意识到了什么，低语道：“你能看到因果？” “是。” “佛”说：“且看，这院中菩提树上，结的都是关于我的‘因果’。” 李双全闻言转回了头，重新看向了自己身后的院子。 此时他才明白，这个“佛”之前到底在看什么。 原本那除了尘埃空无一物的院中，不知何时竟冒出了一棵参天巨树。 这棵直冲天际的巨树上，缭绕着强烈到难以言喻的秽力。 巨树的树干中，能明显看到包裹着数不清的尸体，那些尸体多半都穿着僧衣，有些已经化成了白骨，有些还只是干尸。 就像是他们的尸体填充起了这棵巨树的树干，而在高高的树冠上，则挂着无数只黑色的虫子。 这些虫子，就明显就是那妖僧所持佛珠上的那种虫子，也就是曲如意之前吞过的那种。 一只只虫子就像是巨树孕育出的果实，有些很小，有些则生长的巨大。 “听，它们在诉说着因果。” “佛”又开口。 他的话说完，李双全就真的从那些虫子身上，听到了那种如同诵经般的梵音。 声音或大或小，混杂在一起，撕扯着李双全的耳膜。 李双全皱眉，心中默念咒法，护住了自己的心神。 而那“佛”则说道：“你听不懂，便觉得它们吵闹，其实它们很美妙。” “当然，这是在你们到来之前。” “当因被种下，果便是注定的，我从未见过有谁改变过因果，但自从你和你那位女伴出现在千佛山后，有些‘因果’被扭曲了。” “你们是来杀我的，因此你们扭曲的每一种因果，都通往着我的死局。” “所以，为了改变这些对我不利的因果。” “只能请施主，先留在这里了。” …… 礼佛城外，城西数里处。 曲如意拦住了途径于此的小青珊和休元和尚。 小青珊一见曲如意，小脸上便露出惊喜之色，接着飞扑着拥抱住了曲如意。 至于那休元和尚，则还是一副有些不悦的模样，急着想带小青珊进城。 他张口想要叫回小青珊，曲如意却先一步开口，冲着休元和尚说：“监寺休元……是？” “……你怎么会知道？” 休元和尚神色微变。 他虽是寺中监寺，但因为他的年纪并不大，所以在他成为监寺时，秽神就已经降临，污秽也已经在千佛山内开始蔓延了。 他几乎没怎么离开过小缘法寺，因此即便是千佛山内的百姓，基本也没几个认得他的。 更何况，在休元和尚的印象里，他是从没有见过这个女人的。 “我不仅知道你是谁，我还知道你要带我家小青珊去做什么。” 曲如意发挥她曾经忽悠过秽神的演技，眯起眼睛，用冷冽的目光锁定着休元和尚：“想带她去见那从楚都来的妖僧……啊不，圣僧，是吗？” 休元和尚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最后声音沉沉道：“贫僧不知道施主在说什么！贫僧带青珊施主还有要事要做，先告辞了！” 说罢，休元和尚就要伸手拉回青珊。 曲如意却直接把青珊护在了身后，同时冷冷一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休元大师说起谎来，真是一点都不熟练。”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跟你直说，青珊手里的那些法器，都是我的。” “我有能力搞出那些法器，就有能力对付秽神……这也是我这次来千佛山的目的。” “所以休元大师，不妨说说你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亦或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才逼得你这位出家人，不惜和污秽合作，成为那妖僧的走狗？” 休元沉默着看了曲如意半晌。 最后他却还是一咬牙，沉声道： “施主既然知道贫僧要带青珊去见那妖僧，便也该知道，那妖僧的目的并非是青珊，而是青珊手里的法器。” “那些法器保护了青珊五年，所以那妖僧让贫僧抓来青珊，探听清楚这些法器的来路。” “……若施主真是那些法器的主人，贫僧现在应当带施主一同去见那妖僧的。” “但你没有这么做，还把这些告诉了我，”曲如意说道，“这说明你不完全是他的走狗，这也是我质问你的原因，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被那妖僧抓住了？” 越是跟休元交谈，曲如意就越能感受到这位年轻和尚内心的挣扎与纠结。 即便他确实是在为那妖僧做事，但他也并非纯粹的恶人。 曲如意的话显然也触动了休元，他闭上眼睛，犹豫片刻后，开口便欲说些什么。 但就在此时，不远处的礼佛城中，却传来了一阵阵念诵经文的诡异声响。 那声音响起的瞬间，小青珊便急忙忙抓紧了身上带着的小布袋——那里面都是能保护她的法器。 休元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也被这诵经声压回了肚子里。 他深吸口气，上前边伸手抓住小青珊，边对曲如意说道：“施主，千佛山的秽只怕你也抗衡不了，没人能对抗得了。” “若施主真有本事，贫僧希望施主能尽快离开千佛山，去往其他被污秽侵蚀之地，救更多你能救的人。” “而贫僧，也需要青珊，来救贫僧能救的人。” “此处距离礼佛城太近，施主若在此久留势必被那妖僧察觉，还请尽快离开！” 休元的武功摆在那里，他执意要带走青珊，曲如意自然也没办法留住。 看着带着哭闹的青珊进城的休元，曲如意暗叹一声。 看来她这边的进度只能止步于此，想知道这休元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还得靠李双全从小缘法寺那里入手。 想着，曲如意给自己来了一剑，回到了八月十二日的清晨。 睁开眼后的她，本想问问李双全，在小缘法寺内有什么收获。 可当她扭过头，看向身边时。 却并没有看到，本该站在那里的李双全的身影。 时间重置了， 李双全，却没有回来？ 曲如意的呼吸，仿佛都停滞了片刻。 “这……怎么可能？” 第129章 去救你那让人担惊受怕的爹 即便再担忧李双全的处境，曲如意还是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明白，越是李双全不在她身边，她就越是不能慌乱。 因为没有李双全，她能依靠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坐在驴车上，曲如意抿着唇思索着。 只有先想清楚李双全现在为什么不在，她才能知道该怎么去找到李双全。 “按理来说，我死后重生，一切也都应该重置回原点——至少我来千佛山之前都是这样的。” “可自从我来到千佛山之后，就出现了例外。比如小青珊。” “当我在敬神七年见过小青珊后，重置时间我便能看到长大后的青珊。” “但我若是在敬神七年没见小青珊，重置时间后我便见不到她，而且佛后村驿馆里会多出一具尸体。” “这是我重置时间也没法改变的，这j就是【因果】。” “因为我不见她，所以她一定会死。因为我见了她，哪怕在我的视角里只跟她有一面之缘，她也会平安长大。” “所以现在，没有回到我身边的李双全，很可能也是在敬神十二年那个时间点出了什么事。” 一念及此，曲如意的心中就有了对策。 李双全之前说，他要去小缘法寺打探一下情况。 而以曲如意对李双全的了解，李双全应该也会顺便去大缘法寺，看看千佛山的秽神到底是何方神圣。 所以问题要么就出在小缘法寺上，要么就出在大缘法寺上。 “得先回到敬神十二年，然后去小缘法寺看看情况。” 想着，曲如意便赶着阿驴，先去了一趟礼佛城。 等靠近礼佛城，时间穿越到敬神十二年后，她没有再等待小青珊和休元和尚。 而是直接赶着阿驴，穿过礼佛城往小缘法寺而去。 她本想先去小缘法寺一探究竟。 但事情，显然没有曲如意想的那么简单。 当曲如意穿过礼佛城，即将靠近山腰上的小缘法寺时，她周遭的景物骤然变化。 原本周围就被侵蚀异变的植物，此时忽然变得比之前更为狰狞百倍。 山间，也弥漫出了更为恐怖的污秽之气。 几乎只是瞬间，曲如意就觉得自己仿佛踏入了地狱一般。 原本在她面前只是长得有些奇怪的植物，全都变得无比巨大。 连一棵草都生长到了两三米高，那些古树更是势如参天，一条条枝干张牙舞爪，遮天蔽日。 一棵棵草木，一根根藤蔓，都仿若来自阴曹的恶鬼修罗。 就算没人告诉她时间，曲如意也能很清楚的感知到，现在的她已经离开了敬神十二年，回到了敬神十七年。 而且，她就能明显感受到这些异变的植物对她的强烈杀意。 地面上，一条藤蔓无声无息的蜿蜒盘旋，朝着曲如意而来。 阿驴猛地一声嘶鸣，驴蹄高抬重重一跺，将那藤蔓硬生生踩断。 但澎溅出来的黑紫色汁液，还是沾染到了阿驴和曲如意的身上。 阿驴腿上的皮毛都被烧掉了一大块，而沾染到曲如意身上的汁液，更是瞬间烧毁了曲如意的一截衣袖，接着将曲如意胳膊上的一块皮肉烧烂。 剧痛让曲如意倒吸一口凉气，阿驴则是立刻转身，撒开四蹄带着曲如意先离开了小缘法寺附近。 一直到回到礼佛城周围时，四周的植物才变得不那么狂暴。 曲如意知道，这是又回到敬神十二年了。 她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那被严重烧毁的皮肉，伤的几乎能看到手臂上的白骨。 曲如意觉得幸亏她的身体之前被污秽之力影响，体质多少也发生了些改变，不然现在她都得活活疼死。 用匕首割断了一块衣裙，咬着牙缠绕在了手臂上，曲如意的脸色很不好看。 离开礼佛城，她就要回到敬神十七年的千佛山，面对山上那如炼狱般被污秽侵蚀的恐怖植物。 可若是不离开礼佛城，她又该怎么去往小缘法寺，寻找李双全。 脸色苍白的曲如意沉思良久，最后，她让阿驴返回礼佛城的城西，再去拦住青珊和休元和尚。 从她和李双全进入千佛山开始，经历的每一次时间变动，似乎都和小青珊有关。 而且她和李双全也见过长大后的青珊，携带的舍利佛珠连李双全见了都啧啧称奇。 青珊在敬神十二年与敬神十七年之间，绝对是有什么大机缘，或是经历了什么重要的转折，才会让她成长成那副模样的。 或许想要找回李双全，破局的关键点，还是在青珊身上。 曲如意想试试，如果能把青珊保住，由她带着青珊一起离开礼佛城，能不能把时间控制在敬神十二年。 只要能把时间控制在敬神十二年，她说不定就有机会和李双全会合。 回到礼佛城，那妖僧还没来，自然青珊和休元和尚也还没到。 曲如意在城西等候，心中暗叹口气。 没想到，还是得先过了休元和尚那一关。 必须得想办法把这个小和尚给诓过去，让他心甘情愿的放了青珊，甚至反过来成为她和青珊的助力才行。 曲如意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堆命。 用命，一遍一遍的去试探休元和尚的软肋到底是什么。 这是个笨办法，但也是曲如意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山风吹过礼佛城西，曲如意看到了正朝着这里赶来的青珊和休元和尚。 她迎上前，和休元和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然后， 休元和尚就又带着青珊走了。 曲如意无奈，只好一剑抹了脖子，重置了时间。 重回八月十二，曲如意的身边还是没有李双全。 她正想着再度前往礼佛城西，继续找那休元和尚唠嗑。 可刚走了两步，她的表情便骤然一变。 她看向了不远处的一棵被污秽侵蚀，长得有些扭曲的树。 这棵树，曲如意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了。 可过往每次她看到这棵树，这棵树都是完整的。 完整到和周围的树木没有任何区别，根本不会引起人任何注意。 但现在，这棵树显然变得不一样了。 它， 断了半截。 就像是有人在很久以前砍断了这棵树，那印刻着黑紫色年轮的树桩，覆盖着一层落叶和尘土。 曲如意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急忙跑到了那树桩边，用力拨开了树桩上厚重的落叶。 落叶扫去，尘埃飘散。 曲如意，看到了树桩上，那几乎已经要被岁月所磨平的刻字。 “休元所忧乃小缘法寺，小缘法寺内屡有僧人佛心受损。” “休元为护寺内众僧，离开小缘法寺寻求解决之法，因而被妖僧诓骗。” “你且告知于他，今日不归小缘法寺，寺内将有大乱。另，小缘法寺内鬼，住持休省。” “小心行事，等你。” 看着树桩上的字，曲如意深深吸了口气。 她其实现在心中的疑惑比激动更多。 她想知道，为何李双全能在敬神十二年的树桩上留下字迹，却无法与她在礼佛城外见上一面。 想知道李双全到底遇到了什么，现在处境如何，有没有危险。 但再多疑惑，最后也只化作曲如意一声轻叹。 “走了阿驴，去救你那让人担惊受怕的爹。” 第130章 敬神十二年，八月十二 敬神十二年。 八月十二。 大缘法寺内。 李双全再睁开眼，发现他还是呆在大缘法寺内。 其实他已经经历过今天一次了，但他还在今天轮回着。 因为他，被“佛”困住了。 那自称为“佛”的神秘人，毫无疑问就是千佛山中的秽神。 李双全到现在都不知道它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不过李双全已经知道，这个“佛”的能力是什么。 因果。 那棵挂满了所谓“因果”的“菩提树”，就是这个秽神的能力。 这棵菩提树上，挂着的全是关于这秽神自己的“因果”。 但这个“佛”，没办法直接干预和改变“因”。 只能通过摘下菩提树上挂着的那些虫子，来改变“果”。 即便是李双全，都是花了些时间，才真正理解了这个秽神的能力。 简而言之，千佛山的秽神，能够在它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更改它所看到的未来。 就好比一个茶碗，被人不小心碰到，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茶碗被碰到，是它摔落的“因”，摔了个粉碎，是这个“因”造成的“果”。 千佛山的秽神没有能力改变茶碗被碰到这个“因”。 但在一定程度上，它可以对“果”加以修改。 就比如让一个人接住了这个茶杯，又或者茶杯摔在地上，却没有摔碎。 说实话，这样的能力，即便是李双全以前在降神司时，都只见过寥寥一两个秽神有类似的能力。 他曾经见过一只秽神，拥有预言未来的能力，还有一只秽神，拥有言出法随的能力。 不过，因为秦王命人修建的龙脉长城的压制，这两只秽神虽然给降神司带来了一定的麻烦，但最后还是被解决掉了。 可千佛山的这个秽神不同。 这个自称为“佛”的秽神，在大楚安安稳稳的成长了十几年。 它比李双全之前见过的那两只拥有特殊能力的秽神都要更为强大。 虽说以它现在的实力，还没办法直接把它自己的“果”改成称霸整个大楚乃至称霸人间这种结局，却也足够在一定程度上修改现实了。 就比如现在。 秽神通过菩提树，得知李双全会来大缘法寺见它。 李双全会来见它，这是因，就像茶杯一定会被人碰掉。 而李双全能否离开大缘法寺，这是果，就像茶杯是会摔碎还是会被人接住。 于是它修改了它与李双全之间的“果”，让本该随着曲如意的死亡而回到曲如意身边的李双全，被强制留在了大缘法寺内。 并且经历着时间循环，让他一直无法返回曲如意的身边，帮助曲如意。 李双全自己倒是并不慌。 因为经历过一次时间循环的他，已经知道了该怎么破除这个秽神的能力。 “你回来了。” 坐在大雄宝殿里的佛，停下了敲木鱼的手。 它又变幻成了李双全的样子，看向李双全——或者说，李双全身后的菩提树。 “透过菩提树，我看到，你是被上一个‘我’留在大缘法寺里的。” “而接下来，你将会被一直留在这里。这是被我所定下的‘果’，是你更改不了的命运。” 李双全闻言只是笑笑，甚至都没搭理这秽神，便自顾自的找了个清净地方坐着。 比起听这个秽神的念叨，李双全现在需要去思考两件更重要的事。 第一，是这只秽神的弱点是什么。 这秽神不仅自称为“佛”，表现出的心性也与所谓的佛相差无多。 就连三湖底下的白蛇都比这“佛”看上去更有人情味，李双全很难相信这货会有什么致命的软肋和弱点。 第二，他在思考，到底是谁，从他和曲如意来到千佛山之后，一直在帮助他们。 之前李双全就隐约觉得，曲如意穿越时间，应该与秽神没有多大关系。 现在，知道了千佛山秽神的能力之后，李双全就确定了这一点。 千佛山秽神的能力是改变“果”，但曲如意每次穿越时间回到过去，却都是在直接改变“因”。 如果秽神的能力是让茶杯掉在地上摔不碎，那曲如意每次穿越时间所做的，就是直接把碰掉茶杯的人给活活打死，让茶杯绝对不可能掉在地上。 一个是改变果，一个是改变因，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能力。 千佛山内，应该还有一个类似秽神般的存在。 只是这个存在，到现在为止都没有露过面。 秽神似乎通过菩提树，看到了李双全不想搭理他。 于是秽神便坐在了蒲团上，又敲起了木鱼。 其实秽神有一点觉得很奇怪。 那便是，它虽然能够通过菩提树，通过它的能力，看到它与李双全之间的“果”。 但它能看到的，却仅仅只是一部分。 就比如今天的果，秽神能看到李双全一直到傍晚时，都还是在大缘法寺内的。 但傍晚之后发生了什么，它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让秽神觉得想不通——拥有这般能力的它，很少会遇到想不通的事。 为什么它会看不到傍晚之后的果，它的能力到那时为何会失效？ 一般来说，除非是实力比它更强的存在，才能超脱它能力的限制。 可这个人类……不应该有比它更强的实力？ 秽神这样想着，继续敲着木鱼。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昏暗了下来。 李双全默默离开了大雄宝殿，他虽然无法离开大缘法寺，但却还是找了大缘法寺内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说实话，他还挺感谢这个秽神的性格的。 要不是这个秽神这么“佛系”，他可能都没办法恢复实体。 小半个时辰后， 李双全回到了大雄宝殿。 只是现在的他，不再是那游荡在小苍天与现实夹缝中的孤魂。 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啊，对。” 秽神看向了李双全，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望着李双全本人：“大概就是此时，我无法窥见我们之间的因果了。” “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人类，”秽神缓缓道，语气还是那么不急不躁，“你为什么能离开我因果的限制？” “想知道？我这就告诉你。” 李双全笑笑。 他抬起了右臂。 整条手臂，在此时化作了黑色的狰狞甲胄。 “降神司早就总结出了一个规律，其能力越是特殊的秽神，本身用于战斗的能力就越会低下。” “因为它们会过度依赖自己的能力，而不会去磨炼自己的战力。” “就比如你，” 甲胄随着李双全的右臂不断蔓延，渐渐覆盖了李双全的半个身体。 “虽然我在不知道你附身之物的弱点的情况下，确实没有办法将你驱逐回小苍天，” “但打烂你的头……” 浑身化作秽神模样的李双全，几乎是瞬间便按住了秽神的头颅。 重重的将它的身躯按进了大雄宝殿的地面之中，李双全声音冰冷， “还是简简单单的，你说呢？” 第131章 这个秃头大哥哥不会是傻子来的吧！ 秽神只能被驱逐，无法被杀死。 即便它的实力再弱小。 李双全作为降神司的人，自然深知这一点。 所以他并没有和这个自称为“佛”的秽神纠缠。 在将它的头颅捏碎后，李双全没管开始恢复的它，而是往大缘法寺外走去。 倒在地上，头颅破碎的秽神，又站了起来。 那正在重新融合的头颅还在不断变化成其他人的模样，它那半颗头颅张开了嘴，口中发出了依旧听不出情绪起伏的声音。 “难怪我会看不到之后的因果，难怪。” “不过我觉得你离开大缘法寺，对你来说并非是一件好事。” “就算你现在离开了大缘法寺，你还是要留在敬神十二年，你还是无法回到敬神十七年，你伴侣的身边。” “虽然现在的你能超脱我因果的限制，但也已经晚了一步。就像已经被摔碎的茶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恢复如初。” “你已经被留在了这里，你和她之间永远有着五年的时间差距，你弥补不回来。” 李双全没理秽神。 他只是走出了大缘法寺，接着，往山下走去。 李双全其实知道，秽神说的没错。 但他也有应对的办法。 他没办法去敬神十七年找曲如意不假， 但可以让曲如意，来敬神十二年找他。 李双全之前就想出了对策。 他发现每次曲如意经历时间穿越，都势必和青珊相关。 再结合敬神十七年青珊所持的那一串堪称佛家圣器的舍利，李双全几乎可以确定，真正能诱发时间穿越的因素绝非是曲如意，而是青珊。 加上上次，穿越回敬神七年，曲如意在和青珊一直待在一起时，时间没有再次发生变动，一直在敬神七年维持了一整天， 李双全推断，在礼佛城时，只要能让曲如意和青珊一起，就很有可能让曲如意的时间维持在敬神十二年。 这样，曲如意就完全有机会来与他会合。 而想要让曲如意和青珊待在一起，自然就要先保证青珊不会被休元送到那妖僧手中。 所以李双全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之前从小缘法寺打探到的消息，告知曲如意。 只要曲如意能想办法说服休元，就能保住青珊。 于是，李双全来到了礼佛城外，曲如意死后重生的地方。 砍断了这里的一棵树，封印了侵蚀这棵树的污秽，让这棵树止住了生长。 随后，他以指为刀，在树桩上刻下了字。 “休元所忧乃小缘法寺……” 写完这些，李双全便又返回了千佛山顶，回到了大缘法寺内。 因为他只有呆在大缘法寺内接受秽神强加给他的因果，才能确保他能一直留在敬神十二年的八月十二日。 这非常关键。 如果他不这样做，他的时间正常流逝的话，他很快将会来到敬神十二年的八月十三。 可目前看来，曲如意穿越时间只能回到八月十二， 如果李双全这边的时间进展到八月十三的话，他跟曲如意之间将一直错开一天。 他就真没办法见到曲如意了。 此时大缘法寺内，秽神之前被李双全砸碎的头颅已经恢复了。 它还是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 “虽然料到了你会回来，但我还是有些好奇。” 敲着木鱼的秽神缓缓问道：“以你的实力，又何必在乎时间呢。就为了你的伴侣，那个人类吗？” “你留在这里，是希望她能有机会来找到你吗？但她只是个人类而已。” “或许她有些特殊，比如她能扭曲我菩提树上的因果，但她也只是个人类而已。” “何必这么在乎她，又何必这么信任她呢？毕竟，她只是个人类而已。” “你跟她，根本不是一种存在。” 李双全坐在大雄宝殿的一角，语气像秽神一样，平静不起波澜。 “因为我知道她会来找我，所以我要在这里等她。” “就这么简单。” …… 敬神十二年， 八月十二。 礼佛城西。 曲如意又双叒叕拦住了想进城的小青珊和休元和尚。 小青珊见到曲如意还是一如既往的惊喜，而休元和尚，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悦。 曲如意这次没有急着和休元和尚摊牌。 有了休元和尚的底细，曲如意自己也有了底气。 她先是抱了抱小青珊，和这个小妮子好生聊了一会。 直到休元和尚耐不住了，想要带着小青珊离开，曲如意才挡在了小青珊的身前。 她望着休元和尚，微笑道：“监寺休元，是？” 对于对方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休元虽然觉得意外和惊讶，但这并不足以拦住他带走小青珊。 毕竟，现在的小缘法寺，岌岌可危。 不断有僧人佛心受损，还根本找不到他们佛心受损的缘由。 休元很清楚，再这样下去，小缘法寺就算再有底牌，被污秽侵蚀掉也是迟早的事。 他不想让千佛山中唯一的净土也惨遭毒手，不想让寺内众僧就这样变成被污秽侵蚀的怪物。 所以休元，选择了离开。 他离开了小缘法寺，为小缘法寺寻找出路，而他，遇到了那位“圣僧”。 或者说，妖僧。 休元知道这妖僧跟污秽是一伙的，所以他本没想着与这妖僧过多纠缠。 是这妖僧主动找到了他。 “都是出家人，贫僧也以慈悲为怀。” “若同修愿助贫僧一臂之力，贫僧日后未尝不可替同修解小缘法寺之围。” 休元还是年轻了。 虽说他是小缘法寺的监寺，但他毕竟只有不到三十岁。 如今是敬神十二年，在污秽爆发之前，他就只有十几岁。 十几岁之后，小缘法寺几乎就断绝了跟外界的往来，他也没有途径去了解外界的人情世故。 所以，即便休元心里知道，和这妖僧合作就是与虎谋皮。 但，佛割肉喂鹰，舍身饲虎。 他身为修佛之人，但凡有一丝可能能救小缘法寺的众僧，休元也愿意一试。 于是，他答应了那妖僧。 妖僧说，山下佛后村有一驿馆，驿馆内的柴房有密室，但密室中有能对抗污秽的法器。 那妖僧自己难以靠近，佛后村被污秽侵蚀的百姓自然也不敢接近。 所以妖僧让休元，将持有法器之人带来。 “抱歉，施主，” 休元朝着曲如意一礼：“贫僧须得带青珊姑娘进城，另外千佛山凶险，还请施主尽早离开。” “若施主再阻拦贫僧，贫僧，便要出手了。” 曲如意面对休元的威胁，一点都不带怕的。 她叫来了阿驴，让阿驴先挡住了青珊——毕竟阿驴的战斗力现在是比她要高些的。 而曲如意则靠着阿驴，笑吟吟地说道：“小和尚，和那妖僧做交易，就为了救小缘法寺里那些僧人，是吗？” “他们佛心屡屡受损，小缘法寺即将支撑不住，你想要保住小缘法寺，保住僧人们，我能理解你。” “但你想过没有，那妖僧凭什么帮你？” 曲如意的话，让休元脸色骤变。 他当然震惊于曲如意的后半句话，因为他自己也知道，那妖僧多半不可信。 所以他也只是试着在为小缘法寺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他惊讶的，是曲如意的前半句话。 这个女人，为什么会知道小缘法寺现在遇到的危局？ 这女人看上去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也不像是与秽神，与那妖僧一伙…… 而且自己从未在小缘法寺，甚至从未在千佛山见过她，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眼看着休元被她两句话就唬住了，曲如意心里便有了底。 只要能抓住他的弱点，这个小和尚，估计比小青珊都好糊弄。 嘴角微微一挑，曲如意忽然摆出一副宝相庄严的做派。 她清清嗓子，望着休元和尚说道：“小和尚，还没认出我是谁吗？” “真不知该说你愚钝，还是该说你没有佛缘。” “你是看不到我身上的佛光，还是感受不到我身上的佛气？” “我，乃是菩萨转世啊。” 阿驴身后， 小青珊的眼睛都瞪直了。 “……如意姐姐是受什么刺激了吗？就算想骗人，也不至于撒这么假的谎，这怎么可能有人信啊！” 小青珊在心里吐槽。 “你……竟是菩萨转世？” 休元和尚声音发颤的念叨道。 “你还真就信了啊！” 小青珊人都傻了。 这个秃头大哥哥不会是傻子来的！ 第132章 怒目金刚 休元和尚虽然确实没怎么经历过世事，但他也还没到傻的地步。 他之所以会有些相信了曲如意的话，还是因为曲如意一语道破了现在小缘法寺的危局。 一个他从未见过，看上去也没什么特殊之处的人，却对小缘法寺内的情况如此了解。 休元和尚真的被唬住了。 当然，这其中曲如意的演技，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作为跟汾城糊弄过秽神，在龙牙关管秽神叫妈，在禹城把崔颜和白蛇耍的团团转的女人。 曲如意的演技是越来越强悍了。 秽神她都骗过，唬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和尚，又有何难。 曲如意就那么跟休元和尚对视着，眼神都不带挪开一点的。 休元和尚的内心那么脆弱，之前被曲如意随便怼两句都要佛心动摇，曲如意这么看着他，他不虚才怪。 仅仅片刻，休元和尚便忍不住挪开了目光，不敢再与曲如意对视。 他脸上不悦的神色尽消，语气也渐渐平和了些。 “即便你不是菩萨转世……你应当也不是普通人。” “……但千佛山这里的污秽太重，秽神也太强，根本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能在这混沌之中求得一隅安宁，已经是我们这些僧人能尽的最大努力。” “贫僧，实在不想让小缘法寺就此消亡，所以才……与虎谋皮。” 曲如意上去，拍拍休元和尚的肩膀：“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菩萨心里都有数。” “你想拿小青珊换小缘法寺的安宁，但你想过没有，以你的心性，当那妖僧在你面前把小青珊杀掉，你会作何反应？” “你现在心里多半想的是，如果小青珊死了，你会让妖僧帮你稳住小缘法寺，然后你自己也以死偿命，陪小青珊同入黄泉。” 休元和尚没说话，因为他真是这么想的。 曲如意接着道：“但事实上，你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当那妖僧在你面前杀掉小青珊后，你作为一个没怎么经历过世事的出家人，内心就已经先支撑不住了。” 曲如意还记得，上次在礼佛城内，休元和尚将小青珊交给那妖僧之后。 妖僧杀了小青珊，可休元和尚，却并没有问妖僧救援小缘法寺之法，而是问那妖僧“我可以走了吗？”。 从小青珊死，不，很可能从小青珊被城内梵音搞得七窍流血，痛苦不堪时，休元那脆弱的内心就已经崩溃了。 他武功固然不弱，但他作为出家人，别说杀人了，可能连只蚂蚁都没踩死过。 小青珊因他而死，他这脆弱的信心又怎么承受得住。 那妖僧当时三两句说破了休元和尚的佛心，但曲如意估计，就算那妖僧不说话，不等休元和尚走出礼佛城，他自己也会佛心崩溃。 “可能你自己不够了解你，但我了解你。当小青珊被那妖僧杀死后，你甚至都忘了小缘法寺的事。” “你只想离开那里，离开那具因你而死的幼小尸体，可你走不了，因为你的佛心受损，污秽入体。” “不消片刻，你就成了和千佛山内那些百姓一样的怪物。” “小缘法寺你没救成，小青珊因你而死，你自己也被侵蚀，这就是你进城后的结局。” 曲如意这番话说完，休元和尚就沉默了。 片刻后，休元和尚忽然抬起头说道：“随贫僧往这边来，那妖僧就在礼佛城内，咱们离礼佛城太近，他会找来。” 休元和尚这么一句话，便让曲如意笑了。 心思纯良的小和尚，果然好糊弄。 她将小青珊抱上驴车，随后赶着驴车，就要跟着休元和尚跑路。 可她和休元和尚终究是在这礼佛城外耽误了太多时间，城内的妖僧，还真发现了他们。 城内那些被污秽侵蚀的百姓随着妖僧浩浩荡荡的出城而来，休元和尚见状，便想要为曲如意和小青珊断后，拦住妖僧。 曲如意忙说道：“切莫恋战，另外千万不要杀掉那妖僧，不然他死后会变成秽傀！” “还有，你长点心，别再被那老登给忽悠了！”小青珊从后面补了一句。 虽然，小青珊之前始终处于一脸懵逼的状态。 但作为一个旁观者，眼看着她家如意姐姐糊弄休元和尚的她，很怕这个秃头大哥哥又傻不愣登的被那什么“妖僧”给忽悠回去。 “知晓了，你们先走！” 休元和尚应了一声，接着他便独身一人，拦在了那成百上千的，形如怪物一般的百姓面前。 曲如意则赶忙催动阿驴，让阿驴带着她和小青珊跑路。 “诸佛应照三千界，道行般若，法相世间……” 身后，休元和尚的念诵声悠悠传来。 曲如意转头看向身后， 便见一尊足有十余米高的金色佛影，出现在了休元和尚的身后。 念诵佛法的休元和尚双目闭着，双手合十。 而他身后的佛影，也闭着双眼，双手合十。 当那些被妖僧控制着的百姓，如狂乱的怪物般袭向他时， 休元和尚，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身后的大佛也将双目怒瞪， 佛光普照， 金刚怒目！ …… 千佛山，临近山脚处。 曲如意和小青珊先逃到了这里，打算在此等候休元和尚。 看着长出口气的曲如意，小青珊忽然拉着曲如意的衣袖问道：“如意姐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问。” 曲如意笑笑：“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比如五年前我为什么突然离开，比如这个休元和尚是不是要害你，比如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那，那倒不是。” 小青珊说道：“我就是想问，为什么姐姐五年都没有换衣服呀？” 曲如意：“……” 揉了揉小青珊的脑袋，曲如意说道：“姐姐只是喜欢这件衣服，所以有好多件而已。” “那，那姐姐的身高也没变，模样也没变，连……连身材都没变，” 小青珊偷摸看了眼曲如意的胸前：“姐姐是喜欢这样的身材吗？” 曲如意：“……” 这小妮子整天憋在驿馆里，从哪儿学来的这么多鬼精灵？！ 曲如意正想问问小青珊这五年到底是怎么过的，她身旁的阿驴却忽然嘶鸣一声。 曲如意忙顺着阿驴嘶鸣之处望去，却见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看到这人的瞬间，曲如意的脸色就变了。 “……是不是很意外，休元为什么没有拦住我？” 来人诡异一笑：“贫僧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但他，却不敢对贫僧下杀手。” “现在，施主，与贫僧聊聊。” 来人，正是那妖僧！ 第133章 只要施主死了 想让休元一个人拖住这妖僧和礼佛城那些被侵蚀的百姓，终归还是太难了。 曲如意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后，望着面前的妖僧道：“直说，想跟我聊什么？” “五年前，我们应该见过。” 妖僧缓缓道：“那时施主服下了贫僧给你的‘菩提’，你理应已皈依我佛。” “但你显然没有，而且之后我都没再见过施主。” “这位小姑娘的法器，应该也是施主留下的？这些法器虽然在这小姑娘手中发挥不出最大作用，但也护了她整整五年。” 妖僧望着曲如意：“施主应该明白，贫僧遣人来请这位小姑娘，就是因为她手里的法器。” “她的法器是不该存在于‘因果’中的变数，而施主……似乎是这变数的源头。” “所以呢？” 曲如意手按在了佩剑的剑柄上：“你想杀了我这个变数？那是不是得先掂量掂量你自己的斤两？” “你现在的实力跟正常人类没什么区别，我想杀你轻轻松松，你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毕竟曲如意可是杀过这妖僧一次的，她知晓他们之间实力的差距。 “那施主可以动手试试。” 妖僧倒也一点不慌。 曲如意冷笑一声：“我动手杀你，然后你变成秽傀，再来杀我，是吗？” 秽傀两个字让妖僧的眼睛稍稍眯了一下。 “施主知道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多。只能说，不愧是变数吗？” “我还知道更多呢，就比如，就算你能变成秽傀，你也不想死。” 曲如意冷声说道：“你自杀就能变成秽傀，然后直接就能解决掉我这个变数。但相应的，变成秽傀后的你也要回到小苍天。” “如果你真觉得除掉我这个变数很重要，那在我和青珊逃跑时，你就可以直接自杀，变成秽傀来追杀我们。” “但你没有这么做，这说明，就算你很想除掉我，你也不想就此回到小苍天。” “是因为你要负责为千佛山的秽神传教？从五年前甚至更早开始，你就要每天来往于山上山下各个村落，让那些村民百姓诵经，从而让他们成为秽神虔诚的信徒。” “如果你变成了秽傀回到了小苍天，就没人能接替你做这项工作了。说起来，你还挺惨的。” 虽然这些只是曲如意的推断，但显然，她说对了。 妖僧的脸色沉了沉，他确实不敢轻易死掉。 千佛山的秽神高居大缘法寺，它以【佛】自居，平日里除了参禅打坐，敲敲木鱼，基本上什么也不做。 这污秽的传播，全靠妖僧自己每日勤勤恳恳辛辛苦苦的传教。 妖僧知道，要是自己化身秽傀，就算除掉了面前这个变数，等他回到小苍天后，千佛山的污秽侵蚀进度也会严重放缓。 这代价，着实有些太大了。 “其实我要是你，我就变成秽傀算了。” 曲如意缓缓道：“你现在有变成秽傀的理由，等变成秽傀后你还能回小苍天里呆着摸鱼，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天忙忙活活的，不好吗？” “……施主以为，小苍天是什么好地方吗？” 妖僧手中盘着那串挂满虫子的佛珠：“也罢，既然施主挑明了，贫僧也不打诳语。确实，贫僧不能死。” “但相应的，施主也不敢杀贫僧，贫僧若是真变成秽傀，你和这小姑娘，都要死在这里。” “你我之间麻杆打狼，但贫僧与施主不同的是，贫僧有整座千佛山的百姓作为助力。施主，能屠尽此山否？” 见曲如意沉默，妖僧便又道：“话说到此，贫僧便不隐瞒自己的目的了，既然施主是因果中的变数，那烦请施主，离开千佛山。” 曲如意一挑眉：“就这么放我走？” “说实话，秽神之间都是竞争关系，贫僧其实很乐意看到施主能去对付其他秽神，多多益善。” 妖僧说道。 其实如果现在真的是在敬神十二年，那曲如意还真会考虑答应这妖僧的条件。 她可以让妖僧为她和李双全找到千佛山的钥匙，然后他们就这样带着小青珊离开千佛山。 大楚这么大，她除不掉的秽神多了去了，多千佛山这一个又有何妨？ 可曲如意知道，她只是暂时来到了敬神十二年。 就算小青珊待在她身边，曲如意估计自己最多也只能在敬神十二年待上一天。 就像在敬神七年的驿馆时一样。 她前脚带着小青珊离开了千佛山，后脚她就穿越回敬神十七年了。 剩下小青珊一个人在外面混乱的世界，她不是必死无疑？ 而且，她可不觉得她在敬神十二年拿走的千佛山的钥匙，能带回到敬神十七年去。 更别说现在李双全，还等着她救呢。 钥匙她可以不管，青珊也可以不管，李双全她总得管。 所以，曲如意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很想答应你的要求的，但抱歉，我有暂时不能离开的理由。” 妖僧捻动虫子佛珠的手顿了一下。 随后他轻叹一声：“那真是遗憾。” “那就只能让施主，体会一下被千佛山百姓追杀的感觉了。” “但是，”曲如意话锋忽然一转：“我可以跟你谈谈别的条件。” “哦？” “让我先带着小青珊去小缘法寺，只要我平安把她送到小缘法寺，我可以离开千佛山。” “姐姐……” 小青珊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扯到了自己身上。 但她不想跟好不容易再次遇见的曲如意分开——五年前曲如意的突然消失，让小青珊难过了好久好久。 曲如意摸摸小青珊的头，接着对妖僧说道：“我才是变数，小青珊的法器都是我给她的，只要我走了，让青珊活下来应该也没问题？” 妖僧打量了青珊两眼，随后点了点头。 在他看来，没有曲如意干扰因果，这个小女孩就是死在驿馆密室里的命。 她没有一点实力，年纪也小，只要没有变数，这个小女孩根本不足为虑。 不过，妖僧接着又说道：“但施主，我又怎么确保，你不会再回千佛山呢？” “你是变数，她是受你影响的因果，如果让她活着，那你返回千佛山，一样会扭转因果。” “我可不敢冒这个风险。” 曲如意反问道：“那我又怎么确保，我走后你不会对小青珊再下死手呢？” “这个好办，小缘法寺本身就能抵抗污秽，是他们内部出了些问题，那休元才不得已来求助于我的。” “都到这个份上了，贫僧不跟施主说谎，那小缘法寺内的问题，的确与我，还有秽神无关。” “小缘法寺的问题另有缘由，但我可以为施主提供些帮助，替施主解决小缘法寺的危机，这样这小姑娘就能安稳留在小缘法寺中了。” 妖僧说着，双目望着曲如意：“但想让我提供这样的帮助，施主，就得牺牲一些。” 他从佛珠上摘下了一只虫子，接着口中又念诵诡异经文。 片刻后，那虫子身上升腾起了骇人的黑气。 “施主服下这枚菩提，明日天亮，它会从施主体内啃食施主的血肉，将施主吞噬，尸骨无存。” “贫僧以小苍天之名向我佛起誓，只要施主死了，贫僧从此以后定会护青珊姑娘周全。” “毕竟这千佛山被侵蚀的百姓已经足够多了，贫僧和秽神真不在乎多一个小姑娘活着。” 说罢，那妖僧将虫子递到了曲如意的面前。 看着那只疯狂动弹着一条条腿，身上黑气弥漫，模样惊悚的虫子，曲如意还没动，小青珊便急忙拉着曲如意道：“如意姐姐！别！” 她听到了这妖僧的话。 要是如意姐姐吃下了这东西，如意姐姐可就死定了！ 她好不容易又见到了曲如意，她真的不想让曲如意为她而死。 “姐姐，你带我离开千佛山，要是没法带我走……你自己离开也行，我自己回驿馆躲着，我会好好的，姐姐，不要……” 小青珊红着眼圈，死死地抱着曲如意的胳膊。 曲如意冲着她温柔一笑。 随后伸手，接过了那只虫子，毫不犹豫的将它吞了下去。 “阿弥陀佛。” 妖僧口念佛号，对着曲如意一礼。 “施主大义，贫僧佩服。” “施主随意上山，贫僧不会再做任何拦阻，有那虫子在施主体内，小缘法寺周围的植物也不会攻击施主。” “还请施主好好享受，这最后一天的光阴罢。” “阿弥陀佛，贫僧告辞。” 妖僧转身离去。 而曲如意的身边，抱着曲如意的青珊已经大哭出来。 哭声，凄厉到让人心碎。 第134章 为何，为何 曲如意安慰了小青珊好一会。 她心中暗暗叹气。 虽说按照时间来讲，小青珊只是在五年前见过她一次。 但，对于姐姐才去世，尚且年幼就变得无依无靠的小青珊而言，那时出现的曲如意，无疑就是一道再度温暖了她的光。 曲如意给她讲了好多故事，告诉了她好些她以前不知道的东西，也为她留下了那些保护她的法器。 所以曲如意对小青珊的影响，真的非常深刻。 一别五年，好不容易再度相见，可她们见面才没多久，曲如意就服下了那必定致死的“菩提”。 还是为了保护她才服下的。 这让小青珊怎么能不难过，怎么能不痛苦。 曲如意也不知怎么安慰她，虽然曲如意自己知道，明天天一亮，自己多半就要穿越回敬神十七年了，但她怎么跟小青珊解释呢。 曲如意只好一边说着自己不会死，一边抱着小青珊，轻拍着她的后背。 可能是因为过度伤心，小青珊靠在曲如意的怀里，竟哭晕了过去。 曲如意将她抱上驴车，正要让阿驴带着她们上山，就见休元和尚走了过来。 “抱歉……” 休元和尚脸色格外复杂：“抵挡那些百姓，又不能杀生，我没应付来，让那妖僧过来了。” “我在赶来的路上，遇到了那妖僧，他……把事情跟我说了。” “没事，别太担心我，”曲如意笑笑，“走，咱们赶快去小缘法寺。” 曲如意在服下那妖僧给她的虫子后，她的意识里就多出了一段声音。 那声音应当是那只虫子发出来的，告诉了曲如意一些关于小缘法寺里现在的情况。 有了这妖僧提供的一定情报，回头再想办法找李双全会合，应该可以解决小缘法寺的危机。 曲如意和休元和尚赶着驴车，穿过礼佛城上了山。 还别说，可能是这妖僧觉得曲如意死定了，所以还真信守诺言，没再让百姓们对休元和尚和曲如意发起攻击。 城内的百姓们虽然模样奇怪，但待人的态度，大部分仍是彬彬有礼，温和善良。 有人看到驴车上昏迷的小青珊，还会贴心的问曲如意需不需要帮助。 有皮肤青紫的大婶拿来被褥，为小青珊盖上。 有神情诡异恐怖的小贩，将沾满污秽的水果递给曲如意。 见休元这个和尚走来，街上的百姓们更是热情。 口中声声叫着“大师”或是“高僧”，一个个朝着休元行着佛礼。 很难想象，就在不久之前，这些人还疯魔一般，对休元发动着攻击。 曲如意和休元都有些慨叹，若是没有污秽，那该多好。 穿过礼佛城，往小缘法寺去的路上。 这次因为小青珊在曲如意的身边，所以曲如意没有再回到敬神十七年。 可能是因为年份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曲如意服下的那只虫子的关系，路上那些植物不仅没有对曲如意展现敌意，甚至还主动让路。 这让这趟旅途格外平顺。 路上，曲如意闲来无事，与休元聊了聊天。 休元的情绪其实还是挺低落的。 不仅是因为曲如意服下了那致死的菩提，也因为他之前险些将青珊送到那妖僧魔爪的错误决定。 “若非是我鬼迷心窍，施主也不至于如此……” 休元低声道。 曲如意坐在驴车上，随着驴车摇摇晃晃：“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毕竟你涉世不深，又心系小缘法寺，会鲁莽冲动些也正常。”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你怎么也得长点心了。” “往后我把青珊托付在小缘法寺，你可得好好保护她，权当是你将功补过，如何？” 休元点点头：“贫僧……会尽力的。”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得说到做到哈。” 曲如意轻轻一笑道。 休元又看了眼曲如意。 坐在驴车上的女子笑着伸了个懒腰，看上去是那样洒脱。 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将尽的寿命，也没有过多的苛责他这个罪魁祸首。 是曲如意劝他悬崖勒马，也是曲如意保护住了青珊。 现在曲如意寿元将尽，却还在安慰他。 休元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心里的感受。 是愧疚吗？ 还是懊悔，自责？ 他只知道，他的心情很复杂。 曲如意忽然转头，看向了休元。 休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有些不敢与曲如意对视，连忙就避开了视线。 口中，轻念阿弥陀佛。 这一路轻巧的来到了小缘法寺，时间来到了下午。 到达小缘法寺时，小青珊也醒了。 醒来后的她，就死死地抓着曲如意的衣角，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小嘴嘟着，眼圈红着，虽然不说话，但曲如意还是能感受到她现在有多痛苦多难过。 让阿驴待在小缘法寺外，曲如意带着小青珊，随休元和尚一同进了小缘法寺。 刚刚踏进寺庙，曲如意就觉得一股刺痛从她四肢百骸传来，腹部尤其剧烈。 她脚下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 小青珊见到这一幕都要吓死了，哭着问曲如意道：“姐姐……你怎么了！” “……咳咳，没事。” 曲如意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而一旁的休元则说道：“是那只虫子吗？那只虫子是污秽造物，小缘法寺内的阵法隔绝污秽，所以你才会……” “大概。” 曲如意强撑着站了起来。 其实她自己明白，腹部的剧痛或许和那只虫子有关，但她身上的疼痛，应该跟她之前吸收的污秽之力有关。 这座小缘法寺，在排斥她。 “休元哥哥，你能不能帮帮姐姐！” 小青珊哭着看向了休元和尚，可休元也无能为力。 曲如意看看难过的小青珊，忽然对休元说道：“休元，你有办法的。” “你用的你的般若巴嘛哄功，为我渡一些佛气来就好了。” 休元愣住了。 什么什么哄？ 他怎么不知道他会这个功？ 却见曲如意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休元就更不明白了。 这施主……到底什么意思？ 见休元这么蠢，曲如意都快气死了。 这要是换李双全来，早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又清清嗓子，说道：“青珊，你在这里稍等我们一下，休元要为我发功，我们很快就回来。” 说罢，曲如意就拉着休元先离开了小缘法寺。 小青珊本想跟上，但看曲如意冲她摇头，小青珊还是瘪着嘴待在了小缘法寺里。 小缘法寺外的一角，被曲如意带出来的休元还是一脸懵逼：“施主，你说的那什么功，到底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你也什么都不用做。” 曲如意吐出口气：“待会回去，你就说你替我发功了，所以我不受小缘法寺的影响，我已经没事了。” “……可我明明没有……” “让你这么说你就这么说，”曲如意翻了个白眼，“千万别说漏嘴，知道了没！” 休元木讷的嗯了一声。 随后，他又跟曲如意回到了小缘法寺内。 这次回来的曲如意一脸轻松，冲着青珊笑道：“没事了小青珊，多亏了休元帮忙，是。” 她朝着休元看了一眼，休元赶紧点了点头：“对，贫僧，贫僧替施主发功了，现在施主已经不受小缘法寺的影响了。” 青珊一听，这才抹了抹眼泪。 接着抓着曲如意的胳膊，小声道：“对不起如意姐姐，要不是为我，你也不用……” “好了好了，其实休元刚才把我体内的那只虫子给弄死了，所以我真的不会死了。”曲如意说道。 “真……真的吗？” 小青珊忙看向休元。 那样炽烈的目光火热的注视着休元，还含着泪水的眼眸中，满是激动和希冀。 休元真的不敢与这样的目光对视。 他闭上眼睛，才敢小声对小青珊说道：“是的。” 小青珊没太注意到休元的不自然。 她只是激动的抱住了曲如意，哇哇的叫了好几声。 曲如意捏捏小青珊的脸蛋，“所以说，小青珊不许再哭了哈，再哭姐姐可就生气了。” “嗯！” 小青珊擦干眼泪，听话的点点头。 曲如意让休元头前带路，往小缘法寺里去。 带路的休元，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曲如意， 他还能看到，曲如意额头那因为疼痛而渗出的冷汗。 休元已经明白了曲如意的用意。 为了安慰青珊，曲如意强行忍住痛苦，编织了这么个骗局出来。 一股无力感忽然充斥了休元的心头，让他暗暗咬住了牙。 哪怕是小缘法寺内部出现危机，他都未曾觉得心中如此别扭，如此难受。 为何…… 为何…… 他这半生青灯古佛，敲了半生的木鱼，念了半生的经文。 可这世间乱了，他念的佛，又在何处呢？ 他可以自己想办法拯救小缘法寺，但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救下他身旁的曲如意。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求佛祖保佑。 可，佛真能听到他的诉求吗？ 若是听到了， 为何，佛不助他呢？ 若是听不到， 那佛，又在何处呢？ 忽然，休元脑袋一沉。 不知为何，他好像想起了前几天时，他好像陷入过短暂的昏迷。 昏迷中，似乎有谁对他说了什么。 但醒来后的他。一点都记不得了。 而现在，他好像想起了那时他听到的话。 “我佛……慈悲哉……” 口中声音轻轻，休元双目有些呆滞的，念出了他记起的话。 曲如意没太听清休元说什么，皱眉上前问道：“你说什么？” “我佛……” 休元却像是没听到曲如意的声音，还在喃喃自语：“安在哉……” “我佛，慈悲哉……” “我佛，安在哉……” “我佛慈悲哉……” “我佛安在哉……” 他一句一句的念着，接着猛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曲如意和小青珊都是一惊。 她们正想上前问休元怎么了，小缘法寺内，便冲出了几十名僧人。 这些僧人将曲如意和小青珊，以及休元和尚团团围住。 他们看着即便吐血，仍在念叨着“我佛安在哉”的休元和尚，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悲愤之色。 “休元，真的是你！” 一名老和尚浑身颤抖着，望着双目呆滞的休元，怒斥道：“竟真的是你，害了小缘法寺！！” “先把休元擒住！还有他带来的那两个女子，怕也是帮凶！一并拿下！” “是！” 众僧齐齐一喝。 接着，便朝着曲如意和休元，围攻而来！ 第135章 渡禅长老 “怎么，堂堂小缘法寺，是连一点理都不讲了吗！” 眼看着众僧围攻，曲如意提剑一声低喝。 说实话，如果可以，曲如意是真不想和这些僧人动手。 休元的武功就已经很强了，小缘法寺里的其他和尚，就算实力比不过休元，估计也不会太差。 对付她这个三脚猫，肯定绰绰有余。 而且现在曲如意还得压制着体内污秽带来的疼痛，让她色厉内荏的唬唬人还行，真要动起手来，可能还不等那些僧人打她，她就先疼得站不住了。 不过这些僧人毕竟都是出家人，都并非莽撞冲动之人。 曲如意这一嗓子下去，还真让这些僧人都暂时放缓了步子。 那老和尚见状眉头一皱，又开口道：“休元为祸小缘法寺，害得同修佛心受损，害得整个小缘法寺岌岌可危，证据确凿，我们如何不讲理了？”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动手！” “你们动手试试？” 曲如意的剑，忽然架在了休元的脖子上。 她冷眼望着众僧，声音冰冷：“既然你们就觉得休元有问题，那我杀了他，你们也没意见？” “你们大可以看看，他死后，你们小缘法寺内到底会不会消停。” “如果他死了，小缘法寺内的危机还未解除，那你们可会对被你们误会，因你们而死的休元愧疚？” 曲如意知道，这些和尚基本都是心善之人。 他们要拿下休元，顶多也只是想先盘问一下休元。 就算休元真的罪无可赦，这些和尚多半也不会亲手杀了他。 顶多也就是将休元逐出小缘法寺，让他自生自灭。 所以曲如意明白，只要自己足够极端，就能暂时镇住这些僧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也确实如她所料，在曲如意手中的剑架在休元和尚脖子上之后，之前面对休元还面有悲愤之色的众僧，有不少都是一惊。 甚至还有人下意识的想上前拦住曲如意。 毕竟，对于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来说，休元到底是不是他们在找的“真凶”，其实还无法盖棺定论。 但不论如何，休元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后辈，是他们敬仰的师兄，是他们疼爱的师弟。 谁都不想在彻底问清来龙去脉之前，就这么让人把休元给杀了。 但那老和尚显然觉得曲如意在虚张声势。 他盯着曲如意，沉声道：“这欺师灭祖之辈，你杀了又何妨？” “再者你与他同来，皆为一丘之貉，我谅你也不敢动手！” “不敢？” 曲如意冷笑一声。 接着，手中长剑猛然一挥！ 在场的众人都是会武功的。 他们都看得明白，曲如意这一剑，是来真的！ 曲如意当然是来真的。 她才不怕休元死，大不了她待会跟着一起死，把时间重置，下次再想别的办法对付这群和尚。 她现在只是在赌，赌这小缘法寺里，到底有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替休元说话。 赌成故事继续，赌输重来一次，就这么简单。 而她，显然赌到了。 铛！ 一声脆响传来。 曲如意手中的剑被一颗石子打飞出去，虽然剑刃还是在休元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但也只是皮外伤。 一名看上去不怎么显老的和尚则走了出来，冲着曲如意说道：“施主，老衲渡禅，小缘法寺长老。” “寺内突遭变故，人人心焦，故而之前住持休省可能语气急躁，态度强硬了些，但我们绝无直接给休元治罪之意。” “只是寺内出事这几天，偏生休元不见了踪迹，所以我等，只是想问询他一二，还望施主稍安。” 说罢，这渡禅长老又望着那老和尚道：“住持，不论如何，休元现在虚弱吐血，总该先为他医治医治，再说其他。” “休元他总归是你的弟子，你也该对他多些信任与宽容。” 老和尚，自然便是住持休省。 休省似乎有些忌惮这位渡禅长老，渡禅长老一开口，他也没敢再反驳什么。 只是行了一礼，又道：“……将休元带入僧舍我房中，且等老衲为他医治，待他无恙，再作问询。” “诶，你这几天诊治其他僧侣已然够辛苦了，休元便先交给老衲照拂。” 那渡禅长老却呵呵一笑，接着吩咐道：“休常休默，你们搀着休元，领着这二位女施主来我塔里。” “是。” 两名看上去岁数似乎跟休省住持差不多的老僧，却对这名好像比他们年轻不少的渡禅长老恭敬非常。 他们中，一人搀扶起了休元，一人为曲如意和小青珊引路。 跟着渡禅长老一起，往小缘法寺后院中，一处佛塔走去。 临离开时，曲如意多看了眼那休省住持。 果然看到这位住持眼中晦暗不明的神情。 因为有李双全的提示，所以曲如意早就知道，这位休省住持不是啥善茬。 而曲如意肚子里那只虫子，给曲如意提的建议则是，若能找到意图谋害小缘法寺的凶手，可将其绑于佛像前，以沉香熏其双目，以菩萨经润其双耳，以甘露水湿其顶，可破魔障。 跟着渡禅长老以及另外两名老僧走进后院佛塔内，那两名老僧恭敬告退，渡禅长老则一边为休元诊治，一边对曲如意说道：“施主也坐下歇歇。” 曲如意看了眼一旁的小青珊，见小青珊没起疑，曲如意才坐在了佛塔内一张蒲团上。 “大师，休元情况怎么样？” 曲如意问道。 “他其实之前就被有心人乱了佛心，今日又受了些刺激，加上有人暗中捣鬼，才使得佛心受损。” “要说严重也不严重，但起码也得修养上日了。”渡禅长老说道。 曲如意松了口气。 只要休元没什么大事就好。 她倒不是多关心休元，主要是以后还得靠休元照顾小青珊呢。 “休元此番下山，应是去寻解决寺内危局之法了。” “既然他带二位姑娘回来了，想必二位，应当便是他找到的办法？” 渡禅长老问道。 “算是，可以当我和休元做了个交易，我来帮忙解决小缘法寺的事。” “不过，若我没猜错，大师应当知道，危害小缘法寺的罪魁祸首，是住持休省？” 渡禅长老点点头：“实不相瞒，老衲的确知晓。” “那大师为何不亲自出手，而是放任休省为所欲为？” “之前时机未到，今日时机亦未到。” 渡禅长老缓缓说道：“过了今夜子时，老衲会帮施主擒下休省。” “为何要过了今夜子时？” 曲如意皱眉问道。 渡禅长老却又轻轻笑笑， “佛曰，不可说。” 第136章 施主，明白了吗？ “如意姐姐，你在想什么？” 小缘法寺，后院佛塔旁。 佛塔周围也有几间僧人住的僧舍，听说是打扫佛塔的僧人们住的地方。 恰好这里的僧舍有一间空着的，渡禅长老便命人将这间僧舍打扫出来，让曲如意和小青珊暂住。 房间内，躺在床上休息的小青珊，看着坐在一旁，神色复杂的曲如意，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你之前不就说你困了吗？怎么还不睡？” 曲如意摸摸小青珊的头，说道。 “我看如意姐姐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想着看看能不能帮到如意姐姐。”小青珊小声道。 “别瞎想了，没什么难题能难住姐姐的，睡。” “嗷……那姐姐能陪我一起睡吗？” 曲如意无奈一笑，便也忍着身上的痛，躺在了床上。 不知怎的，小青珊见曲如意躺下，不仅没像之前似的抱住曲如意，还特地往旁边挪了挪。 一副生怕碰到曲如意的样子。 曲如意倒是没放在心上，她现在在思索一件更重要的事。 关于渡禅长老的事。 曲如意觉得很奇怪，明明渡禅长老很可能早就知道了是谁在祸害小缘法寺，为何渡禅长老却不出手？ 而且，渡禅长老明显也知道休元此番下山是为了小缘法寺。 如果渡禅长老早知该如何解决小缘法寺之危，为何不拦住休元，还要让他出寺下山犯险？ 这渡禅长老是不知道休元有多未经世事？还是不知道如今的千佛山有多危机四伏？ 从这渡禅长老今天救下休元来看，他应该也挺在乎休元生死的才是。 而且渡禅长老身上表现出的矛盾点，还不止这一点。 渡禅明明知道休省有问题，但听渡禅所说，那些佛心受损之人，还都是由休省负责治疗的。 这渡禅长老就不怕休省越救问题越大？ 还有一点，跟李双全留在树桩上的字有关。 曲如意记得，李双全在树桩上写了，“告知于他，今日不归小缘法寺，寺内将有大乱”。 这个“他”，指的是休元。 曲如意不知道李双全说的大乱是什么，但值得李双全特地写在树桩上，应该也是件重要的事。 如果说按照李双全所写，今日小缘法寺就会出大事，那渡禅长老特地想要在今夜子时过后再处置休省，岂不是已经出事了？ 是这位渡禅长老没算到今天小缘法寺会出事，还是…… 他明知道会出事，却仍一意孤行？ 曲如意皱着眉。 她本想着，来到小缘法寺之后，能轻松一些。 没想到这千佛山中人类唯一的净土，也这么不让人省心。 “唯一的好消息是，现在还在敬神十二年。” “李双全现在没在小缘法寺内，但他既然在树桩上留字，让我来小缘法寺，那我只消等他便是。” 一想起李双全，糟心的曲如意便觉得稍微放松了些。 其实从离开汾城后，曲如意没少离开李双全独自行动。 像是龙牙关外，她独自应对蛮族大军，亦或是在禹城，李双全去崔府探秘，曲如意为李双全拖延时间。 更不必说前些日子李双全失踪，曲如意一遍一遍的寻找李双全的踪迹。 说实话，离开李双全越久，曲如意能感受到的并不是自己变得越发独立。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越发依赖李双全。 她还记得，以前她问李双全，以前在降神司时白天都做什么。 那时李双全很认真的回答她：“在等天黑。” 曲如意就觉得，她有点体会到当时李双全的感受了。 如果有人来问她，李双全不在她身边时她都在做什么。 曲如意觉得她应该也会回答：“在等李双全。” 因为身上的疼痛，曲如意即便躺在床上，也难以入眠。 约莫躺了小半个时辰，曲如意正想着要不要去再看看休元的情况，看看休元有没有醒过来。 便突然听到，寺中传来了一阵阵嘈杂慌乱的声响。 曲如意立刻从床上起来。 叮嘱还睡眼惺忪的小青珊待在房中哪儿也别去后，便拿着剑出了门。 只是，当她推开门的瞬间，她才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身上的疼痛，似乎在那阵嘈杂声响起时，便消失了。 但这，却没让曲如意感到哪怕一点庆幸。 因为曲如意知道，她身上的疼痛，是小缘法寺内的阵法，排斥她体内污秽之气的证明。 而现在，她身上的疼痛消失了，便证明…… “渡……渡禅长老！阵法！阵法出问题了！” 院中，有人如此声嘶力竭的喊道。 …… 李双全算着时间。 大概还有一个时辰天黑。 现在，小缘法寺里，应该已经出事了。 其实李双全也没有亲眼看到小缘法寺内出了什么事。 那天他在看到住持休省的所作所为，确定休省就是危害小缘法寺的幕后真凶后，便离开了小缘法寺。 他之所以会在树桩上，告知曲如意小缘法寺会出事，是因为在天黑之后，他恢复身体离开大缘法寺，返回礼佛城的路上，途径了小缘法寺。 那时，小缘法寺就已经出事了。 天黑后的小缘法寺已是一片狼藉。 护寺的阵法破碎，污秽之气在寺内横行，寺内亦是尸横遍地。 李双全当时只能从死者的死亡时间推断，大概是在天黑前的一个时辰左右，小缘法寺内，出了什么问题。 他的情报也有限，没法给曲如意太多的帮助。 只能希望曲如意能熬过这一个时辰，等到天黑。 “你，能看到小缘法寺的因果吗？” 李双全忽然问了大雄宝殿内，还在敲着木鱼的秽神这么一个问题。 可能是因为李双全基本都不怎么搭理秽神，所以他这个问题，倒还真让秽神挺有兴趣回答的。 “施主怎么好奇起小缘法寺了？” “我就是有些纳闷，你为什么会放任这么一个不受你污秽侵蚀，不被你管制的区域，在你眼皮子底下存在了十多年？” “实不相瞒，我确实看不到小缘法寺的因果，我也无法对小缘法寺做些什么。” “为什么？”李双全问道。 “为什么？” 秽神重复了一遍，接着说道：“不可说。” “我只知道，菩提树无法告诉我两种因果。” “一种是和我无关之事的因果，” “一种，则是比我力量更强之人的因果。” “但小缘法寺既在千佛山，自然不可能与我无关。” “所以施主，明白了吗？” 李双全没有回应，而是默默走出了大雄宝殿。 天，应当快些黑下来才是。 他得快些，到曲如意身边去。 第137章 你这不来得刚刚好吗 敬神十二年，八月十二。 小缘法寺。 佛塔内。 曲如意和小青珊躲在佛塔里。 而佛塔的大门，正在被人不断地撞击着。 若非有数名僧人正用力顶住佛塔的大门，只怕此时这门就已经被撞开了。 “他们的力量越来越强了……现在该怎么办！” 一名顶着大门的僧人咬着牙说道。 佛塔内的众僧，都面露绝望之色。 事情，还得从小半个时辰前说起。 小半个时辰前，曲如意听闻寺内嘈杂，提剑出门，便听闻护寺的阵法出了问题。 她看到有僧人想去佛塔上找渡禅长老出手，曲如意便跟着一起上了佛塔。 只是，让曲如意和那些僧人都想不到的是，渡禅长老，竟然失踪了。 整座佛塔都不见了这位长老的踪迹，甚至连在佛塔内养伤的休元和尚，都消失了。 渡禅长老在这个节骨眼上的突然消失，简直就像是早有预谋。 可曲如意和众僧人，却根本没工夫去思考渡禅长老到底去哪儿了。 因为彼时，整座小缘法寺全乱了。 小缘法寺用来抵御污秽的护寺阵法不光是失效了，甚至还失控了。 它不仅失去了抵御污秽的效用，甚至还反过来，成了帮助污秽扩散的渠道。 小缘法寺周边的污秽，都经由阵法溢散到了整座寺庙内。 那些之前佛心受损的僧人们，被大量的污秽之力侵蚀入体，不仅让他们的外形发生了异变，甚至还扭曲了他们的心智。 佛心受损的僧人共有近三十人，除了这三十人外，小缘法寺里还收留了一部分来自其他小寺庙中，未能修出佛心的和尚。 加起来，一共有六十人左右。 这六十人，全都丧失了理智，对寺内那些没被污秽侵蚀的僧人发动攻击。 他们，就像是疯了的野兽。 而在小缘法寺中，真正武功高强，佛法精深，或者像休元那样，能引动怒目金刚法相的高手，本就只有寥寥几名高僧。 但休省之前似乎就是专门盯着这些高僧下手的，所以那些高僧基本也都佛心受损，沦为了被污秽支配的怪物。 现在小缘法寺里清醒着的僧人，单论战斗力来说，真没有几个能打的。 因为佛心受损的僧人多数集中在僧舍和前院，而佛塔这里平常基本也没什么人来，相对清净安全，所以清醒的僧人们且战且退，最后都聚集到了佛塔内。 曲如意自然也拉着小青珊，躲在了佛塔里。 不过曲如意明白，这也只是一时之策。 且不说现在塔里的僧人实力参差不齐，而且体力有限。 塔外那些被侵蚀的僧人，可是还在不断吸收着污秽的。 有那失控的阵法在，这些僧人被侵蚀的速度极快。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只会越来越疯狂，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大。 此消彼长，这座佛塔被攻破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她和塔里的这些僧人，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不知道阵法是怎么出的问题，也不知道那渡禅到底去哪儿了，而且休元也不见了。” “小缘法寺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时间重置掉，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先等等李双全。” “现在天也快黑了，李双全白天一天没出现，说不定是这寺庙内有能影响他的禁制，那他天黑之后应该会来找我。” “反正时间怎么都要重置，倒不如趁着现在，挖挖那渡禅的底。” 想着，曲如意便直接带着小青珊上了佛塔上层，渡禅长老住的那一层。 寺里的和尚现在都在忙着顶门，自然没什么人会留意曲如意的动向。 这会儿的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上楼之后的曲如意先点亮了屋内的烛台，接着便在渡禅长老的房间翻找了起来。 如果那渡禅长老真有问题，那他的房间里，应当会有什么线索才是。 小青珊不知道曲如意想找什么，但想帮姐姐忙的她，也有样学样的跟着曲如意开始翻箱倒柜。 不多时，曲如意便听到小青珊发出了一声尖叫。 曲如意连忙朝小青珊那里看去，便看到小青珊站在屋内角落的一口大缸旁。 那口大缸上原本盖着盖子，此时盖子已经被小青珊推开。 让小青珊吓得失声惊叫的，显然，正是缸里的东西。 曲如意走到小青珊的身边，一边抱着小青珊，一边看向了这口大缸里面。 看到缸内情形的一刹，连曲如意的瞳孔，都忍不住收缩。 这口缸内盛放的，并非是什么咸菜酸菜，也不是用以饮用的水。 而是，一具尸体。 当然，对于曲如意来说，寻常的尸体自然也不会让她感到惊讶。 真正让她意外的是，这具尸体…… 竟是渡禅长老。 是的，即便尸身有些腐化和变形，但曲如意还是能认出来，缸中的尸体，绝对就是渡禅长老没错。 他盘膝而坐，身着袈裟，双手还保持着合十的姿势。 最重要的是，从渡禅长老尸体的情况来看，他明显不是今天才死的。 他至少，已经死了十天了。 这怎么可能？ 她白天见到的渡禅长老，怎么看都与正常人无异，难道渡禅长老其实是对双胞胎，死的是哥哥，活着的是弟弟？ 曲如意本来就觉得渡禅长老身上有诸多疑点，现在，她是更看不透这位渡禅长老了。 “等时间重置后，下次再来小缘法寺，得想办法诈一诈这渡禅……他绝对大有问题。” 曲如意心中想着。 而在曲如意搜索渡禅长老的房间时，塔下那些被污秽侵蚀的僧人，也已经冲破了塔门，攻入了佛塔内。 此时塔下不断的传来那些没被侵蚀的僧人们的惨叫声与呼救声。 同时，还有啃食和撕咬血肉的声音。 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很快，这种声音就消失了。 塔下逐渐安静下来，曲如意和小青珊能听到的，就只有那些被侵蚀的僧人们，沉重而诡异的喘息声， 以及，他们一步步踩着楼梯，往塔上走来的脚步声。 “……如意姐姐，我怕……” 小青珊在曲如意的怀里，紧紧地抓着曲如意的衣服。 “别怕，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曲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往佛塔的窗口处后退。 而她这句话才刚说完，楼梯处，便传来了一声略带嘶哑的嘲弄声。 “……谁都不会来救你们。” “佛都不来救我们，谁，又会救你们？” 伴随着这嘲弄声，曲如意和小青珊就看到这小缘法寺的住持休省，带着那些被侵蚀的僧人，踏着楼梯，走了过来。 这位住持休省，看上去应当是被侵蚀最严重的那一个。 此时的他半边身体已经彻底被污秽扭曲成了虫子的模样，半张脸上，一只眼睛变成了苍蝇般复眼的，半边嘴巴变成了带着尖刺的口器。 身体的一侧长出了八条如虫足般带着长毛与倒刺的“手脚”，身后也生长出了如甲虫后壳一样的组织。 而且这样异化，还在住持休省身上不停扩散着。 但就是这样被侵蚀严重的住持休省，反倒看上去最有理智。 他不像他身后那些被侵蚀的僧人，目光呆滞，嘴角流涎，口中只会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 他在与曲如意对视，在和曲如意对话。 “……都是休元的错，是休元毁了我们的佛心，也是休元破坏了阵法，一定是他。” “……都是你和渡禅的错，若不是你们非要保住休元，早让我杀了他，小缘法寺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都是佛的错，若非佛弃我等，若非佛不怜我等，这污秽又岂能在千佛山如此横行无忌。” 那只复眼在烛光下反射着诡异的红光，休省住持半边嘴上的口器微微颤动，发出嘶嘶的声响。 “佛不渡众生苦，则众生皆苦。” “佛不渡众生苦，则我渡众生苦。” “老衲给他们带去了解脱，现在，老衲也送施主上路……” 说罢，休省住持身后的虫壳猛地展开。 半只漆黑的翅膀疯狂扇动，几乎只是瞬间，休省住持那张令人惊恐作呕的虫脸，便突兀地出现在了曲如意和小青珊的面前。 小青珊被吓得惊叫出声，曲如意则一边后退，一边抽剑想刺向休省。 可休省那几只长着毛刺的手脚却动作极快，精准的抓住了曲如意手中的剑后，一把便将剑夺了过来。 接着他大口一张，耸动的口器，毫不客气的朝着曲如意的面门，噬咬而来！ 讲道理，曲如意宁愿摔死，也不想被这恶心玩意儿咬上一口。 已经站在窗边的她抱着小青珊，很是干脆的往后一仰身，从佛塔上跃下。 随后便闭上眼睛，任凭风声在耳边吹过，等待着坠落后死亡的来临。 只是这次，曲如意没等到自己与冰凉的青石地面亲密接触。 反倒是落入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 “差点来晚一步。” 李双全低声道。 “哪有，” 曲如意一笑，“你这不来得刚刚好吗？” 第138章 佛 当李双全放下怀中的曲如意和小青珊时，佛塔之上，住持休省也已然一跃而下。 他身后那些被侵蚀的僧人也纷纷跟着跳下，只是他们多数落地时就摔断了胳膊腿，有些甚至摔掉了头颅。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旧以诡异的姿势，站在住持休省的身边。 “……竟然都侵蚀的这么深了吗。” 李双全喃喃着说道。 “是寺庙的护寺阵法，听人说那阵法失控了，反倒加速了污秽力量的聚集。”曲如意说道。 李双全点点头。 而此时，住持休省用那只复眼紧盯着李双全，口器微张，嘶哑干涩的声音缓缓道：“看来，又多了一个该渡的人。” “何苦畏哉，何苦避哉，何苦求生哉？” “我佛慈悲哉？我佛安在哉？” “世道纷乱，连佛都不曾怜悯我们，都不曾照拂我们了，生，又有何意？” 他说着，身后的甲壳再度张开，虫翅扇动之间，休省竟直接飞到了李双全的身后。 污秽不断在休省体内扩散，他每时每刻都在陷入更严重的侵蚀，每时每刻也都在变得更强。 他现在的速度，已经比之前攻击曲如意时，更快了几分。 但这个快， 似乎也只是对曲如意而言。 因为当曲如意看到休省出现在李双全身后，正想提醒李双全小心，还没来得及开口时。 李双全已经先一步动手，甚至连头都没回，便扯住了休省身上的一根虫翅。 下一秒，李双全用力一甩，休省整个人便被他直接甩飞了出去。 重重的砸倒了好几个被侵蚀的僧人后，才堪堪停下来。 李双全这强大的力量让休省有些意想不到。 等他狼狈起身后，他嘴里也不神神叨叨的念叨什么“我佛安在哉”了，直接说道：“杀了他！” 他一语落下，身侧那些被侵蚀的僧人便立刻朝着李双全围杀而去。 休省没有跟着那些僧人一起出手，他在寻找时机，打算先对曲如意下手。 终于，在李双全出手对付那些被污秽侵蚀的僧人时，休省突然发难，朝着曲如意冲了过来。 “苦海无涯，老衲渡施主上岸！” 然而，他还未碰到曲如意，一道照彻暗夜的灿烈剑气，便凛然斩下。 唰！ 休省那颗正欲噬咬向曲如意的虫首，就这样直愣愣的掉在了地上。 那具无头的尸体错乱般开始疯狂的扭动，而那颗落地的头颅，还在艰难的张口。 “佛……不渡我……” “我佛……安在……” 噗！ 又是一声闷响，李双全又一剑落下，戳爆了这颗诡异的头颅。 那具身体，也就此瘫软。 之前围攻李双全的那些受侵蚀的僧人，基本也都死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在休省被斩首后，突然都倒在了地上。 “呼，感觉他们不像是单纯的被侵蚀了，反倒像是被这老和尚给控制了？” 曲如意说道。 “嗯，是休省乱了这些僧人的佛心，也是他在阵法上动了手脚，所以他能随心意控制这些因阵法被污秽侵蚀的僧人。” 李双全说着，又望向曲如意道：“你没什么事？” “我是没事，倒是你……” 曲如意正想问李双全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之前突然就消失了。 可她还没开口，小青珊便拉着曲如意的胳膊小声道：“如意姐姐，他是谁呀？” 这小丫头脸色有点发白，这血腥的场面对她的冲击应当也蛮大的。 听了小青珊的问话，曲如意这才想起来，敬神七年那天，小青珊和她早早便睡着了，所以小青珊最后并没有见到李双全。 她揉揉小青珊的脑袋，说道：“他叫李双全，是个很厉害的大高手，那些保护你的法器，也都是他做的。” 李双全虽然不至于和一个小丫头置气，但本有不少话想跟曲如意说的他，一看曲如意突然去哄小孩了，多少也有些皱眉。 “那姐姐和他，是夫妻吗？” 小青珊忽然又这么问了一句。 曲如意差点被呛到。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青珊却像是知道了什么，冲着李双全说道：“姐夫……” “咳！” 曲如意真被呛到了。 而李双全那本来稍皱起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在小青珊的额头上按了按，接着说道：“乖，现在不觉得那么害怕了。” 他这么一说，小青珊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惊讶道：“好像还真是，姐夫好厉害！” 本来她被吓得小脸发白，站都有点站不稳。 可李双全在她额头上一按，她便觉得像是有一股清流涌进了心田，安抚下了她紧张的情绪，平复了她的心情。 这一声声姐夫明显是喊进某位少卿大人的心缝儿了，一旁的曲如意连忙干咳两声，随后说道：“这里血腥味大，先别在此久留了。” “我和青珊之前住在那边的僧舍，咱们先去那里，让小青珊歇歇，我也与你谈谈正事。” “好。” 李双全点点头，接着一手拉着曲如意，一手牵着小青珊，便往僧舍处走去。 被牵着的曲如意一开始觉得，他们有点像一家三口，父母带这个闺女。 可仔细一想。 她今年十七岁。 小青珊今年十二岁。 而李双全…… 二十六。 这岁数怎么看也不像是父母带着闺女。 倒像是个当爹的带着俩女儿。 一念及此，曲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回到房间，曲如意让小青珊先上床休息。 她则跟李双全去了房间外，互相交流了一下情报。 李双全先告诉了曲如意他遇到的情况。 曲如意闻言，便皱眉道：“那如果我现在死了，把时间重置，你能跟我回到敬神十七年吗？” “应当是不能的。” “我推断，只有我和你，还有小青珊一起，平安度过敬神十二年的今天，你正常穿越回敬神十七年，我才能跟你一起回去。” 李双全说道。 其实这也好理解。 曲如意从敬神十七年穿越到敬神十二年也好，从敬神十二年穿越到敬神十七年也罢，都相当于是有人为曲如意打开了一道通往不同时间的“门”。 李双全作为被困在敬神十二年的人，他只有跟着曲如意一起进入这道门，才有可能和曲如意一起回到敬神十七年。 但曲如意自杀，或是死了，时间重置，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曲如意也是从敬神十二年回到了敬神十七年，但她却没打开这道“门”，李双全自然没法和曲如意一起离开。 “呼，那看来只有下次才能跟你一起离开了。” 曲如意叹了口气：“现在这小缘法寺里死的死亡的亡，我怎么也得把时间给重置一下。” “对了，我在小缘法寺里还遇到了个奇怪的人。” 曲如意把小缘法寺内，关于渡禅长老的事跟李双全说了说。 “……渡禅长老？我上次在小缘法寺并没有见到这个人。” 李双全也奇怪了起来。 他上次来小缘法寺，虽然注意力主要集中在了住持休省的身上，但寺里寺外他也算转悠过一圈。 佛塔他也来过，他可不记得佛塔里有个看上去年纪不算特别大的和尚。 “不排除是我疏忽了，”李双全声音微沉，“但结合你所说的，这渡禅身上也绝对有问题。” “嗯，另外还有一件事。” 曲如意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其实刚才休省想杀我时，说了一些话，让我有些在意。” 曲如意记得，休省之前说了类似“都是休元的错”、“都是你和渡禅的错”这样的话。 话里话外，休省想表达的意思似乎都是：造成小缘法寺异变的根本就不是他，而是休元。 这让曲如意觉得很奇怪。 明明这时候的休省，已经把小缘法寺里的僧人杀的差不多了。 他又何必还要装模作样，假装自己是受害者，一味把锅甩给休元呢？ 他图什么？这完全没有必要啊。 假设造成小缘法寺现状的真不是休省，那也绝对不可能是休元。 休元前两天都没在寺里，今天就算回到小缘法寺了，也是没走两步就吐血昏迷了。 “说真的，我觉得休省在那种即将杀了我的情况下，没道理对我说谎。可我也不认为，休元会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曲如意说道。 李双全微微皱眉：“我是亲眼看到休省在僧舍，对那些佛心受损的僧人说出‘我佛安在哉’这样的话，进一步动摇他们的佛心的。” “休省绝对做了这件事，这肯定没错，但照你所说，他似乎固执的认为真凶就是休元。” 曲如意忽然抬头，看向了院子里休省身首异处的尸体。 和那些失去了休省控制后，也倒下了的，被污秽侵蚀的僧人们。 一个想法，从曲如意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她望着李双全，缓缓道：“有没有可能，就像休省控制那些僧人一样，休省本人，其实也是在被别人控制着的？” “不……或许不仅仅只是休省。” “休元下山是为小缘法寺寻求破局之法的，可按照休元的性格，他不应该在没有通知寺内任何人的情况下独自离开寺庙下山才是。” 虽然曲如意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休元，但她知道，休元为了救小缘法寺，都跟那妖僧与虎谋皮了。 这样一个为了拯救寺庙用心到有些愚蠢的人，他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去做一个不跟寺庙内任何人商量，就独自下山的独行侠。 这简直越想越反常。 “我在大缘法寺时，那里的秽神对我说，它无法看透关于小缘法寺的因果。” “按照它的说法，似乎小缘法寺里，有力量比它更强的存在。” “而且你来到千佛山后，穿越时间，扭转因果，这也不是秽神的手笔，很有可能是秽神口中那个比它更强的存在的能力。” “现在小缘法寺里的人死的都差不多了，活着的似乎只剩下了休元和那渡禅长老，休元虽然有些武功和佛法，但他显然也不可能是秽神的对手，所以……” 李双全话说到这里，曲如意就更觉得头大了：“你的意思是，渡禅很有可能是那个一直在帮助咱们的人？” “可这就更不对劲了啊，明知小缘法寺有难，却迟迟不出手的是他；操控休省和休元的，可能是他；现在小缘法寺被屠却消失的，也是他。”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 曲如意感觉自己脑仁都在痛。 她现在宁愿她和李双全的推测都是错的，宁愿这渡禅就是个超级大恶人，暗中帮助他们的另有其人。 曲如意心中正这么想着，一阵脚步声，却突兀的传来。 曲如意立马抬头，可下一秒，她的心中便是一惊。 因为此时的她，虽然仍旧站在小缘法寺的后院，但她的身旁，却没了李双全。 不仅如此，院子内休省和其他被侵蚀的僧人们的尸体也全都消失不见。 而院中最大的变化，当属一棵不知何时生长出的，比那佛塔还高的巨树。 巨树高大，通体泛着淡淡的金光。 树枝舒缓的延展着，一片片洁白如雪的树叶挂满枝丫。 而在树叶的掩映中，树枝下垂下了一颗颗果实。 果实华光溢彩，七色流光，在洁白的树叶间显得格外显眼。 但还没等曲如意多看两眼，那一颗颗果实竟骤然落下，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树上洁白的树叶也以极快的速度枯萎干瘪，树身的淡淡金光迅速消退，整棵树就这样不断萎缩，萎缩，从一棵华美高大的巨树，逐渐缩小成平平无奇的大树。 最后缩小成树苗，缩小成了一粒种子。 曲如意眉头紧皱，她并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那粒种子，忽然有人伸出一只手，将那种子捡了起来。 曲如意愕然抬头看向来人，却发现对方的容貌，竟然不断的变化。 那人时而变成休省，时而变成休元，时而变成渡禅长老。 时而变成青珊，变成陈平，阿兰，展被看…… 祂变成了曲如意曾经见过的每个人，甚至是汾城的老酒鬼，街边的一个乞丐，只有一面之缘的某个村民。 最后，祂变成了曲如意的模样。 这张与曲如意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一副无悲无喜的漠然。 祂拿着这粒种子，声音不起波澜道：“功德未至，便无菩提。” “你们该等到子时，不该提前杀了休省。” “你们，乱了功德。” 又是子时？ 这个熟悉的时辰让曲如意立刻问道：“你是渡禅？” 祂抬头，用曲如意的那张脸，望着曲如意，缓缓摇头。 “诸般变化，实则一如；世间万法，皆为心造。” “我是我，我非我；我是众生，我非众生。” “我也不知，我自己到底是何物。” “若施主一定要我给出一个称呼，那施主不妨叫我……” 祂站在曲如意的面前，双手合十。 “佛。” 第139章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曲如意之前已经听李双全讲了有关大缘法寺内那只秽神的事。 她记得李双全说，大缘法寺里的那只秽神，也自称为“佛”。 “你与那秽神，是什么关系？” “施主若能让菩提成长，想知道什么，都可摘其上的因果一观。” 面前的“佛”说道。 曲如意最烦的就是谜语人。 这种看似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告诉你的人，最惹人厌了。 要不是曲如意觉得自己打不过对方，她现在都想撸袖子揍人了。 “我对摘因果没有兴趣，我现在对你和那秽神的关系也没什么兴趣了。” 曲如意说道：“如果你自己不愿说，我也不问了，这个千佛山谁爱管谁管，我告辞！” “施主不用拿这些威胁我，我知你想要楚王宫的钥匙，拿到钥匙之前，你不会轻易离开。” “那钥匙究竟在何处，敬神十七年的青珊会告诉你。”佛语气平和地说道。 曲如意一听这“佛”提起了青珊，立马便又问道：“所以整件事情和青珊又有什么关系？” “施主若能让菩提成长，想知道什么，都可摘其上的因果一观。”佛重复了这话一遍。 曲如意真想打人了。 “施主倒也不必生气，” 佛施了一礼，“想除掉千佛山的秽神，让菩提成长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既然施主无论如何都得让菩提长大，有些事情我便没有必要口述告诉施主了，因果，会更直观的告诉施主。” 佛说道。 曲如意皱着眉：“那我该怎么让菩提成长？你之前说让我不杀休省，若是下次我不动休省，寺里的僧人们怎么办？ “顺其自然。” 佛又说道。 这四个字让曲如意表情更不对了：“你自称为佛，那些僧人便都是你的信徒才对。” “他们被污秽侵蚀成什么样，或是被失去理智的同修杀戮成什么样，你不是不知道？” “就这么放任他们死去，见死不救，你就是这么对待你自己的信徒的？” “是。” 佛回答的很干脆。 曲如意的脸色很难看。 “施主不需要思考太多，也不需要顾虑太多。” “佛”又朝着曲如意一礼：“小缘法寺众僧生死，皆为因果命数，与施主无关，施主也无须介怀。” “施主只消护着青珊，并让菩提树成长便是。” 祂这话的意思，就好像在告诉曲如意“不该问的别瞎问”，让曲如意越发觉得不对劲。 可还不等曲如意再开口，一阵狂风骤然刮来。 风卷来的沙尘迷了曲如意的眼睛，让曲如意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睁眼时，却发现眼前的“佛”不见了。 反倒是后院中那些尸体又出现了，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旁的李双全。 李双全正搀着她，低声问道：“没站稳吗？” “……我刚刚怎么了？” “你与我说着话，突然踉跄了一下。” 曲如意一怔。 她本以为她是被那“佛”拉走去了别的时空，没想到那佛似乎只是进入了她的意识。 她以为过了很久，实际只过了一刹。 曲如意把刚才的所见都告诉了李双全，然后说道：“那人也自称为佛，或许与大缘法寺上的秽神有些联系。” “但不论我问祂什么，祂都不正面回应……而且听祂的意思，似乎是让我们不要在插手休省和小缘法寺的事，让小缘法寺的人自生自灭。” 说实话，曲如意对小缘法寺的人只有一面之缘，除了休元和尚跟她比较熟之外，其他人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但那所谓的“佛”如此轻易甚至主动的，想要放弃掉这寺中僧人们的性命的行为，依旧让曲如意有些无法理解。 僧人们信仰的佛，不该是普度众生，仁慈善良的吗？ 千佛山的百姓们，哪怕是被污秽缠身，仍旧保持着善良的心性。 只要没有完全被污秽操纵，他们总会对其他人展现出友好的那一面。 这都是他们的信仰，为他们塑造出了如此品格。 可现在，他们信仰的“佛”表现出的性格，却截然相反。 这让曲如意不禁怀疑，祂真的是“佛”吗？ 李双全整理了一下曲如意所说。 沉思片刻后，缓缓道：“若祂真说过‘功德未至，便无菩提’这样的话，我或许能理解祂的用意。” 曲如意疑惑的看向了李双全。 李双全则说道：“【地狱未空，誓不成佛】这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曲如意记得以前看一些话本小说时确实有看过类似的话，便点了点头。 李双全又道：“而这句话的前半句其实正是【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我在大缘法寺看到过一棵菩提树，当然，那应该算是秽神造物。” “秽神能通过那棵菩提树看到因果，并改变其中的‘果’。” “或许小缘法寺中的‘佛’，也有一棵能看到因果的菩提树。而根据我们的经历，这棵树能改变的，是因果中的‘因’。” 茶杯被碰掉，掉在地上摔碎，这是一整个因果。 如果改变“果”，那改变的便是茶杯被碰掉后的结果，它可以改变落地后有没有摔碎，亦或是碎成了几瓣，碎片伤到了什么人。 如果改变“因”，改变的就是这茶杯有没有被碰掉，或者是由谁将它碰掉的。 果由因定，因本身比果的优先级就更高。 如此一来，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大缘法寺的秽神会说，小缘法寺里有力量比它更强的存在。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结合你所说的‘功德未至，便无菩提’，这应该说明，想要孕育出小缘法寺内的这棵菩提树，需要足够的功业与德行，既常说的‘功德’。” “对于修佛之人而言，为善则生功德，为恶则添业障。” “小缘法寺的菩提树，应当需要足够的善行，方能成长。” 曲如意一听就更觉得不对了：“善行？让寺里的高僧都染了污秽，让他们变成怪物屠杀其他僧人，甚至还见死不救，说出‘顺其自然’这种话，这怎么看也跟善行不搭边？” 曲如意觉得自己不算是愚善伪善的人，但她仍难想象这“佛”的作为跟“善”有半毛钱关系。 李双全也摇了摇头。 “咱们都只是猜测而已，不如亲自看看，那小缘法寺里的‘佛’想做什么。” “反正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里，如果真觉得这个‘佛’最后做的不妥，时间回溯便是。” “……也只能这样了。” 曲如意轻叹一声。 因为李双全只需要赶在子时之前回到大缘法寺便可，所以曲如意也没急着将时间重置。 她本想跟着李双全出去逛逛——虽然这周围没什么能称得上是风景的，但对于曲如意和李双全来说，能并肩而行，便已胜人间万景了。 只是他俩还没出发，小青珊便推开了房门，小声道：“如意姐姐……还有姐夫，我有点睡不着。” 这小妮子，白天时哭昏了一次，下午在僧舍里睡了一觉，确实是睡饱了。 曲如意开始还以为，李双全会生来打扰他们的小青珊的气。 没想到李双全反倒主动说道：“上次如意姐姐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这次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 “你如意姐姐以前都没怎么出过门的，我的故事肯定比她的有意思。” 曲如意翻了个白眼，小青珊则高兴的拍拍手，拉着李双全进了房间。 屋内，曲如意和李双全就坐在小青珊的床边。 李双全给小青珊讲着故事，小青珊就眨巴着眼睛听着。 曲如意不得不承认的是，李双全的阅历确实是比她多太多了。 他随便讲些秦国的见闻，别说小青珊了，连曲如意都听得相当入神。 以至于当李双全停下来不讲时，曲如意还问道：“接下来呢，怎么不说了？” 李双全无奈笑笑，用眼神示意了曲如意一下。 曲如意顺着李双全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小青珊已经睡着了。 甚至，还轻轻地打着小呼噜。 而她的两只小手，分别抓着李双全和曲如意的手。 曲如意见状，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她轻声叹道：“即便知道，时间重置后她什么都不会记得，也还是想对她好些。” “世间的华美她还未曾多看两眼，这大楚便已然污秽横行。” “她只能偏居驿馆一隅，最后连唯一陪伴在身边的姐姐都去世了，她只能依靠自己，为了活着而活着。” “十余载的光阴，对人世而言匆匆，对她而言漫长。” “能从敬神七年坚持到现在，除了我们给她提供的一点帮助，她主要靠的，还是自己的坚强。” “她应当被人善待，就像这千佛山里的每个百姓，他们，都只是可怜人。” 曲如意轻轻把手抽出来，为小青珊盖好被子。 接着，她望着李双全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出发。” 第140章 这，便是人吧 敬神十二年。 八月十二。 前往小缘法寺的路上。 重置了时间后的曲如意，刚刚已经跟那妖僧唠完了嗑，然后吃下了那妖僧给她的虫子。 小青珊一如上次一样哭昏了过去，躺在驴车上休息。 曲如意赶着驴车，边往小缘法寺走，边问一旁的休元和尚道：“休元，我问你个事。” “施主请说！” 休元现在对曲如意那叫一个客气。 许是因为曲如意为了青珊服下那只会致死的虫子触动了休元，亦或是因为现在曲如意知道帮助小缘法寺的法子。 当然，也可能是些别的原因。 “你为什么会想要独自下山寻找解救寺庙之法呢？在此之前你为何没有跟寺里人商量一下，没有叫人与你一同下山呢？” “我……” 休元听到这个问题时，有些话本想脱口而出。 可话到嘴边，他又觉得头脑一阵模糊，想说的话像是一下哽在了喉咙里，甚至连他自己都想不起他刚刚想说什么。 他揉着脑袋，忽然也疑惑了起来。 是啊，为什么他会独自下山呢？ 他虽凭借着佛法与实力成为了监寺，但说到底他也才不过二三十岁。 加上污秽横行的这些年，其实休元也真没怎么下过山，更谈不上多有阅历。 就连休元自己都觉得，他真要下山，也应当是找个有见识有阅历，能拿主意的师兄或前辈一起。 看到休元陷入了思考，曲如意其实就已经等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了。 正如她之前和李双全猜测的一样，不仅是休省，连休元的行为，都很有可能是受人操纵的。 而那个人，之前曲如意觉得是渡禅长老。 现在，显然是“佛”。 在前往小缘法寺的路上，曲如意大致整理了一下现在得到的关于小缘法寺的情报。 首先，李双全亲眼见到了休省对僧人们说“我佛安在哉”这样的话，以损众僧佛心。 而休省却在即将杀死曲如意时，仍旧固执的认为害了小缘法寺的人是休元，他只是受害者。 其次，休元并不记得自己为何会选择独自下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很不正常。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佛”的目的，似乎是让被污秽侵蚀的休省，带着其他被侵蚀的高僧，杀了小缘法寺内的其他僧人，并且不希望曲如意和李双全插手。 是佛单纯的想让小缘法寺里的僧人死？ 那想杀死这些僧人的办法有千千万万种，佛何必要给自己挑这么费劲的这种。 而且上一次僧人们就都死了，但佛显然没有达成祂的目的。 还有那所谓的功德……假设一切都是佛在操控的，那祂的所作所为怎么想也不可能算是“善行”，这怎么可能能带来功德？ 业障加身，罪孽滔天还差不多。 等一等…… 曲如意忽然怔住。 就在曲如意想到佛所做的这一切，都会使祂业障加身时，曲如意的心里便突兀的冒出了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 只是，还不等曲如意去仔细思考这个冒出的想法，阿驴便已然停了下来。 曲如意一愣，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小缘法寺外。 揉了揉额头，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后，她带着醒来的小青珊，跟休元一起再度踏进了小缘法寺内。 这次，曲如意因为早有准备，所以一进寺庙，便忍住了小缘法寺对她体内污秽的排斥，忍住了疼痛，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不过这次，当休元走进小缘法寺内没多久后，他还是像上次一样痛苦的咳出了血，接着口中念叨起了“我佛慈悲哉，我佛安在哉”这样的话语。 休省照常带人来围攻休元，这次曲如意也没有做任何抵抗，没有再用剑抵在休元的脖子上。 渡禅长老，却仍旧出来替休元解了围，将休元和曲如意小青珊带上了佛塔。 佛塔内，渡禅长老照旧替休元诊治着。 曲如意看着他，又看向了角落的那口大缸。 她开始在想，要不要打开缸看看，里面有没有渡禅长老的尸体。 不过最后，曲如意想了想还是算了。 其实她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个渡禅很可能是“佛”，看不看那口缸里的尸体，都没有什么必要。 曲如意也不需要强迫这个渡禅承认祂是“佛”，祂到底是什么什么在曲如意看来并没有意义。 最该关心的，还是祂到底想做什么。 她和小青珊又被人带到了佛塔下的一处老旧僧舍内，而这次，等领路的和尚走后，曲如意立刻就对小青珊说道：“青珊，咱们得离开这里。” 小青珊疑惑的看着曲如意，不过还是听话的跟着曲如意离开了僧舍，悄悄逃出了小缘法寺。 曲如意现在要做的，就是带小青珊等。 等天黑。 等子时。 曲如意不知道，这次过了子时，她会不会又被强制送回敬神十七年。 但按理来说，她穿越时间都是小缘法寺里这个佛的手笔，既然这次这佛说了，要让她等子时，那应当就不会草率的把她直接送回去。 大概到了下午，小缘法寺里就传来了被污秽侵蚀了的僧人们的咆哮声嚎叫声， 以及其他清醒的僧人们逃跑时的呼救声，和他们临死前的惨叫声。 有人临死前还在高声念着“阿弥陀佛”，有人死时捏着佛珠，或双手合十，还在求着他们信仰了一声的佛能保佑他们。 他们没有一个人等来了佛。 他们等来的，只有痛苦，绝望，和死亡。 也不知过了多久，寺庙内渐渐没了惨叫。 只有受侵蚀的僧人们在游荡着。 脚下踩着的，尽是他们同修的血迹和尸体…… 天黑时，恢复实体的李双全离开了大缘法寺，来找曲如意。 他知道曲如意没在小缘法寺内，但他还是在大缘法寺佛塔顶上，多逗留了片刻。 他居高临下的往下望着，看到的是遍布血迹的后院。 可能因为曲如意不在，让时间线发现了些许变动，这次那些僧人们，并非像上次一样，全都死在了佛塔内。 而是有相当一部分，死在了院子里。 青石板被血染红，残肢断臂四处散落。 李双全看到，有年老的和尚死在一口水井上。 他即便被分尸了，两只手仍死命抓着水井边缘没有放开。 而他用生命护着的水井下，是两个瑟瑟发抖的小和尚。 他们自然也被那些受到侵蚀的僧人发现，残忍的杀害。 李双全看到，有僧人的尸体保持着盘膝而坐，双手合十的姿势。 他应当还诵着佛，只是那颗头颅，在他还念诵经文时，便被扯了下来。 他死时嘴都还张着，那句“阿弥陀佛”，或许到最后都没念出那个“佛”字。 可他仍是一脸坦然。 李双全还看到，佛塔大门处，那几名随门板一起被撞碎的僧人。 破碎的木门插进他们的身体， 但这也证明着，他们到死，都未曾离开这扇门。 他们拼了命的想挡住外面的“怪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李双全离开了小缘法寺。 看着这些人，他想起了在大秦时，降神司招收的那些没有半点武功底子的普通人。 在面对秽神时，与秽神相比实力最为悬殊的他们，自然是死的最快。 但就是这些人，他们死时，往往会死死咬住秽神身上的一块血肉，被割下头颅都不松口。 往往锤烂自己的胳膊，踢断自己的腿，也想让那山岳一般的秽神颤动哪怕一下。 毒气侵体，浑身溃烂，也要在烂成肉泥的前一刻，挡在自己同僚的身前，挡下秽神致命的一击。 有时候，这种勇气与面对死亡的坦然，无关信仰，也无关实力。 或许这世上有很多像阿浪他们一样惜命之人， 自然，也有像陈平展被看何苍厄曲山成一样不要命的人。 当他们认为，他们的死亡是有意义的时候。 便是阎王亲临， 也不足以让他们屈膝半分。 “这，便是【人】……” 第141章 遵命 是夜。 小缘法寺。 眼看着差不多到了时辰，正想着回小缘法寺，看看那“佛”到底想搞什么幺蛾子的曲如意和李双全，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休元？” 曲如意看着那颗熟悉的光头，轻轻蹙眉。 但休元却全然没有理会曲如意和李双全，他就这样双目呆滞的从曲如意面前走过，脚步虽然踉跄，但却丝毫未停。 曲如意正想再上前，李双全却拦住了她。 李双全单手掐诀，在曲如意的眼前一划，曲如意便觉得双眸仿佛被镀上了一层薄纱。 透过这层纱，曲如意再看向休元时，就见休元的身体上，竟有无数根白金色的线牵扯着他。 休元就像是被这些线条控制，牵着走的木偶，线动一下，休元才会动一下。 曲如意下意识的，便顺着这些线延伸的方向，抬头看去。 一根根白金色的线条往天空上蔓延而去，将这片本来阴沉晦暗的夜空，照的稍微有些光亮。 而在线条的尽头…… 当曲如意看到线条尽头的存在时，她的呼吸，都忍不住停滞了一下。 天空中似有渺渺的云烟，让曲如意本就仿佛蒙上薄纱的眸子，更觉得模糊。 在这一片朦胧中，曲如意就见到有一尊大佛的虚影，高坐于苍穹之上。 大佛双手合十，身上似带着道道佛光。 只是祂的身体，却半边是枯骨，半边是血污。 这一幕，让曲如意脑海一阵激荡。 她想起当初在刚来千佛山时，她就做梦梦到过类似的情景。 与梦中略有些不同的是，这由半边血污，半边枯骨组成的“大佛”的身后，左右还各有十只虚幻的手臂。 那一根根白金色的丝线，便是由这十只虚幻的手臂控制着的。 当曲如意看向天空中这尊大佛时，大佛似有感应。 祂眼眸低垂，瞥视一般，向曲如意投下了些许目光。 只是被看了一眼，曲如意就觉得一股混沌杂乱的声音不可阻挡的钻进了她的脑海之中。 那声音仿佛是经文，又仿佛是有人在哀嚎，像是木鱼敲击，又像是骨骼断裂，血肉被撕裂。 曲如意的眼神瞬间凝滞，李双全立刻伸手，在她眼前又划了一下。 曲如意的视线一下变得清晰，天空中的大佛不见，线条不见，连同着曲如意脑海中的声音也都消失了。 如同被从锁喉中解救出来，曲如意大口的呼吸着。 她颤抖的伸出手，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边轻轻擦了擦，发现手上满是鲜血。 李双全也顾不得管休元和小缘法寺了，他先扶着曲如意坐下，又是为她擦拭着脸上的血，又是问她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等曲如意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了，李双全才问道：“你是听到什么了吗？” “那大佛瞥了我一眼，之后我就听到了些很乱的声音。”曲如意说道。 李双全皱起眉来：“大佛？什么大佛？” “……你看不到吗？控制着休元的，就是一尊大佛。” 李双全摇摇头。 “我只看到了休元身上延伸出的线，但那些线只是消失在了空中。” “上次你见到小缘法寺的‘佛’，看到小缘法寺的菩提树时，我也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来比起我，‘佛’更信任你。” 李双全觉得这也不难理解， 毕竟他的体内还算是有一半秽神的血统，难免会遭些猜忌。 不然禹城的白蛇也不会那么想杀他。 “这种信任还真是沉重啊，搞得我脑瓜子嗡嗡的。” 曲如意叹了口气，接着才想起来：“对了，休元！赶紧去看看他！” 她忙想站起来，但头脑还是有些发昏。 李双全见状，便将曲如意抱了起来，接着脚尖轻点地面，抱着曲如意跃上了小缘法寺后院的佛塔顶上。 站在塔顶，居高临下的看去，曲如意除了看到院内满是尸体的惨状，还看到了呆滞地站在后院的休元。 “他还在被控制着吗？” 曲如意问道。 李双全说道：“那些线都消失了，现在，应该是他自己在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那现在这一幕，对他而言就是人间地狱了……” 曲如意一叹。 休元一心拯救的小缘法寺变成了炼狱，一心想护住的僧人同修化作了残尸。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崩溃的吗？ 休元确实崩溃了。 他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后院，也忘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等他意识清醒过来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颗老和尚的头颅。 休元记得他， 他叫休悟，是小缘法寺香积厨的饭头僧。 他做的斋饭很好吃，而且每次当休元练武练的忘了时间，忘记了吃饭，休悟都会专门为他留一份斋饭。 有时候，休元就坐在香积厨的门口的台阶上，一边吃着休悟为他留下的斋饭，一边和这位和善的大叔聊着他练武的心得。 “我也不懂练武啥的，”休元还记得，休悟当时这样说道，“不过我知道，练武肯定很累，累了就容易饿。” “小子，以后你饿了就来我这儿，我保管给你多多的斋饭吃。” 那时，休悟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还用那只沾着柴灰的手，拍拍他的肩头。 而此时，休悟的头颅就这样沾染着鲜血，贴着冰凉的地面。 至于他的尸体， 休元没看到。 亦或是看到了，却认不出来。 因为眼前…… 有好多好多尸体。 以前休元见到尸体时，会闭上眼睛，念一句阿弥陀佛。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闭不上，嘴也张不开。 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想冲破嘴巴出来。 那是一声颤抖而压抑，低沉而无力的叫喊。 嗒，嗒。 脚步声传来。 休元颤抖着，木讷着抬起头。 就看到浑身已经有四分之三都化作了虫子模样的休省，带着那些同样被污秽严重侵蚀的僧人们，从佛塔内走了出来。 “……休元……” 此时，休省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出他原本的声调了。 与其说那是人类的声音，倒不如说是模仿人类声音的虫鸣。 因为污秽的影响越发严重，他的意识似乎也已经不再清醒了。 类似虫子口器的嘴里只能单调而重复的喊着“休元”的名字， 然后踩着一地的尸体和几乎干涸的血液，朝着休元走来。 休元步步后退，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为什么小缘法寺变成了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住持和同修们变成了这样。 其他僧人都是住持他们杀的吗？他们，是自相残杀吗…… 休元明知道答案。 但他宁愿自己不知道答案。 “去，杀了他。” 一声淡漠的声音，忽然从休元的身后传来。 休元忙转回头，却见渡禅长老，竟站在他的身后。 夜色下，渡禅长老的面庞有些看不清晰。 可他的话，休元听得清清楚楚。 而那句“杀了他”， 显然，不是对他说的。 虫子震动翅膀的声音骤然传来。 下一秒，休元就被重重地抓住了脖子，按在了院墙上。 近在咫尺的休省。用复眼锁定着休元， 口器中不断重复的“休元”，终于变成了另外的话语。 “……遵命……” 第142章 无题 休元就算是个傻子，现在也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小缘法寺现在的惨状，肯定与渡禅脱不了干系！ 眼看着休省就要用那骇人的口器吞噬自己，休元一咬牙，猛然用力，挣脱了休省的钳制。 一脚踹在休省的胸口，将休省踹的倒退了数步后，休元双手合十。 口中，念诵起了佛号。 “阿弥陀佛……” “诸佛应照三千界，道行般若，法相世间……” 淡淡的金光在他身侧缭绕，一尊怒目金刚的虚影，于他身后浮现。 休省和其他被污秽侵蚀的僧人一拥而上，朝着休元再度围杀而来。 而休元，则单掌高抬，接着向下虚压。 “摩…诃…” 如洪钟般的声音自那怒目金刚口中迸发， 接着，金刚也抬起一掌。 那犹如山峰般的巨掌，抬起时便带动了一阵破风声。 下一瞬，这一掌也重重压下。 轰！ 风压狂暴的吹散了周围的沙尘，怒目金刚那巨大的手掌就悬在休省等人头上不到三寸处。 来自怒目金刚的威压，已经震慑的休省等人动弹不得。 可就在此时，一股风压也骤然笼罩了休元。 休元忙仰头看去，却见他头上竟有一尊更庞大的佛像虚影，朝着他挥出了一击。 休元身后的怒目金刚几乎瞬间就被这道虚影给摧毁了一半，连休元都受到反噬，重重地跪倒在地。 “休元，你的本事，也就不过如此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走到了休元的面前。 被重压在地的休元费力的抬起头，看到的，是渡禅长老那毫无表情的面孔。 “我还忌惮你的实力，想办法将你支开，没想到你竟只有这些斤两。” “果然，就算你佛性再高，再有天赋，未经历练打磨，也难以再精进了。” “长老……” 被重压的休元，连说话都极度费劲痛苦：“为何……是你……” 休元想不通。 他想不通，为什么渡禅长老，会是这一切的元凶。 在他印象里的渡禅，只是个会呆在佛塔里诵经，偶尔出来转转的老和尚。 寺里的人说，渡禅已经有快二百岁了。 还有人说，渡禅长老以前是大缘法寺的住持，后来才来了小缘法寺，在佛塔清修。 从休元有记忆到现在，他从未见渡禅长老跟人闹过矛盾，未见他生过气。 这个和蔼的老人面对他时，最常做的事就是笑呵呵的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以前休元小时，还会认真的回答今天过得好不好。 当他觉得今天过得不好，冲着渡禅长老发牢骚时，渡禅长老便会拉着他坐下，然后听他倒苦水。 后来休元大了，面对渡禅长老的问话，他只会说过得很好。 可有时渡禅长老能看出他心情不佳，还是会拉着他，与他聊聊天，开导他。 他总是那样慈眉善目，总是那样语气缓和， 甚至小时候的休元曾天真的觉得，便是真佛临凡，大抵也就如渡禅长老一般。 休元真的很难想象，为什么害了小缘法寺的人，会是渡禅长老。 “为何，不能是我？” 渡禅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的休元。 休元身后怒目金刚的虚影已经彻底破碎，而渡禅身后，那尊半边血污，半边枯骨的佛影，还高坐于天。 “休元，我佛慈悲？我佛安在？” “如今世间千百纷乱，妖邪横行，民不聊生，佛有何用？” “佛不渡世人，那便我渡世人。” 他看向了这院中的尸骸：“在这小缘法寺里弄些阵法，苟且偷生，这是这些愚蠢之人，给自己最大的桎梏，他们，是在将自己投入最深的苦海。” “对于现在这个世道的人们来说，活着便是负累，便是苦，便是折磨。” “而我，在帮他们解脱。” “……胡说八道！” 痛苦的咳嗽一声，休元咬牙望着渡禅长老：“你这是……疯了！” “疯了？或许。” 渡禅缓缓说道：“但若连我都疯了，其他人就算活着，又有几个不会被逼疯呢？” “我只是对他们说了一句‘我佛安在哉’，他们的佛心便破碎了，你觉得他们离疯，又差多少呢？” “休元，还不明白吗？我们抗衡不了秽神。” “与其被秽神蚕食，不如让我带他们脱离苦海。不仅是他们，还有千佛山，乃至整个大楚的百姓。” “我会给他们都带来解脱，这难道不比让他们成为行尸走肉更好吗？” “我不是很想杀你，休元，因为你有些实力，而且你在佛法上的天赋很高。” 渡禅望着休元：“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成为我的助力，替佛渡人，这不好吗？” “……你这不是渡人，是妄造杀孽！” 休元怒瞪着渡禅。 “愚蠢，” 渡禅长老摇了摇头，“若你不认同我，我也只好，送你脱离苦海了。” 他手掌一屈，他身后的庞然佛影便再度扬起那沾满了血污的佛掌，朝着休元重砸而下！ 轰！ 重重落下的一掌，再度激起了一片尘埃。 但当尘埃散尽，休元，却没有迎来自己预料中的死亡。 一道人影就站在休元的面前， 他擎起身上数条手臂，撑住了那一尊佛掌。 两只红色的复眼，倒映着休元的模样。 骇人的口器微张，再度吐出了那虫鸣般的声音。 “休……元……” “跑……” 咔嚓！ 佛掌上那恐怖的力道瞬间压断了休省的两只虫足一样的胳膊。 “跑……” 休省重复着这个字，声音比之前更大了些。 咔嚓！ 又是两条化作虫足的胳膊被压断，休省一条腿也跪倒在了地上，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坑。 “快……跑……” 咔嚓！ 佛掌碾碎了休省的最后两条胳膊。 可休省却硬挺着，靠着身后的甲壳，阻挡着那佛掌的下落。 休元不知道为什么被污秽侵蚀成那样的休省，会来救他。 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对渡禅言听计从的休省，背叛了渡禅。 他知道自己应该跑，可之前被重创的他，站都站不起来。 看着不断被挤压的休省，休元疯了般的大叫了一声，接着几乎是爬着，往佛掌的笼罩范围外去。 可他太慢了。 咔嚓！ 休省背后的甲壳破碎开来，他双腿都跪在了地上，只能用身体，最后为休元，撑起这道通往名为“生”的门。 可休元还是太慢了。 咔嚓！ 他哭着，叫着，拼命的往佛掌的范围外爬着， 可他还是太慢了。 咔嚓！ 休省在不断被碾压，咔嚓咔嚓的声音是如此清晰的传来。 佛掌几乎压到了休元的头顶，可休元距离佛掌外，还差一些。 忽然， 佛掌被抬起了一寸， 又被抬起了一寸。 休元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休省拿命想让他逃走，他一定要逃走。 他拼了命的爬出了佛掌所笼罩的阴影下，才敢转头看去， 看到的，却是那些被污秽侵蚀的僧人们，顶起了那如山般的佛掌。 僧人们看着休元， 他们呆滞的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几乎就要死去的休省也看着休元， 那一对诡异的复眼中，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休省喉咙里又传来了什么声音， 他似乎是想对休元再说些什么。 休元用力的想要听清， 可他只听到了，轰然一声巨响。 巨大的佛掌就这样落了下来， 将佛掌下的一切，碾成了齑粉。 休元愣愣的望着这一幕。 他像是失了魂一样，觉得耳畔听不到声音，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模糊。 他意识混乱的，颤抖着爬向了渡禅。 他抓住了渡禅的腿，又抓住了渡禅的胳膊。 他站了起来，捏住了渡禅的脖子。 他用力， 用力， 用力。 将眼前的人，掐得断了气。 休元没有去想，为何眼前的渡禅没有反抗。 他的脑袋，已经有些无法思考了。 在渡禅倒下时，休元也跟着倒了下去。 他仰头，看着天上那尊佛。 随着渡禅的死去，那尊半边枯骨，半边血污的佛影，也在渐渐消散。 佛影散去，一粒种子，也从佛影中落下。 这粒种子落到了休元的手里， 开始生根， 发芽。 第143章 菩提 佛塔之上。 曲如意望着那株在休元身上成长的菩提，眼眸微垂。 从渡禅长老出现时，曲如意就已经大概猜到了这位“佛”的计划是什么。 但即便如此，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是让曲如意沉默良久。 过了好久，曲如意被李双全抱下了佛塔。 站在那棵还在缓缓生长的菩提前，望着逐渐被树根包裹住的休元，曲如意轻声一叹。 “……休省是棋子，休元也是棋子。” “小缘法寺所有的僧人都是棋子，包括这个所谓的‘佛’自己，亦是。” 为善则生功德，为恶则添业障。 佛杀真渡禅，取而代之，鸠占鹊巢，是为恶。 佛控制休省破坏僧人佛心，是为恶。 佛摧毁阵法使僧人受污秽侵蚀，是为恶。 寺内僧人被受侵蚀的休省等人诛杀，是为恶。 佛欲杀休元，是为恶。 佛杀休省众人，是为恶。 诸恶加身，让佛业障缠身。 祂身后的那尊佛影，大抵也是因此，变成了那副骇人模样。 “菩提树的成长，需要一个身怀大功德之人的温养。” “但佛不能做这个人，因为当祂控制别人去行恶事时，祂就注定恶孽加身。” “所以，祂选了休元。” “祂控制了一切，甚至控制了自己。” “这一切都是为休元铺的路，为了让休元亲手杀了祂，杀了祂这个诸恶加身之人，以生功德……” 曲如意喃喃地说着，忽然又问李双全：“最后休省他们会去帮休元，是自己恢复了意识吗？” “不是。” 李双全的回答很无情：“休省等人至死，都是被‘佛’操控的。” “即便是休省用命救援休元那一幕，都是‘佛’为休元编排的一场戏。” “……我猜也是。” 曲如意轻声道。 她能理解“佛”为什么会这样做。 因为不这样做，休元不会如此干脆的痛下杀手。 就连面对杀了寺里那些僧人的休省等人时，休元都只是想用法相镇压住他们，而非杀了他们。 这说明，休元心里还有“情”。 佛要让休元疯狂，让他断了心里的“情”。 才能让休元，真正杀了祂。 “这，真的是唯一的办法吗？” 曲如意声音发颤，“用全寺的人命，加上自己的命，这值得吗？” “祂不是自称为‘佛’吗，做下如此恶行，祂又如何成‘佛’？” “从祂作出这个计划开始，祂就不想成‘佛’了。” 李双全缓缓道：“一如地藏菩萨所言：【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李双全望着地上渡禅的尸体。 这具尸体也在逐渐消散，化作一缕禅烟，飞入云天。 “祂不是佛，而是这千佛山百年香火滋养出的一缕佛意。” 李双全轻声说道。 “或许再过百年，祂真能成为庇佑千佛山的佛，但祂现在的力量，还不够。” “以身为孽，以身殉佛，是祂现在唯一能为千佛山做的。” 曲如意皱着眉。 她觉得心里很烦。 因为她觉得这种做法，对小缘法寺里的其他人并不公平。 凭什么小缘法寺的僧人，就要为了“佛”的一念孤行而死。 但她心里也明白， 只有这种不公平，才能让“佛”的身上积蓄更多的恶孽与业障。 如果佛主动把计划告诉小缘法寺里的人，或是提前与他们商量， 那就算小缘法寺里的每个僧人都愿意为了大义献身，佛杀他们时的性质，也会变得截然不同。 那样，佛的杀孽会不够重。 佛身上背负的罪恶，会不够重。 曲如意望着李双全： “……还有别的办法吗？” “如果有，祂不会选择这种办法。” “说的也是……” 曲如意伸手，按在了这棵已经长到四五米高的菩提树上。 如果有人问曲如意，用几条人命，换来一座山城百姓的命，值吗？ 杀一人以利天下，值吗？ 曲如意或许会说，值。 但，就像在禹城时，曲如意无法以陈平等人的性命为祭，对付秽神一样。 当这种选择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时，人们才会知道，这并不是一道简单的大小比较题。 生命的重量无法用数字衡量，而是对选择者良心的重压。 而小缘法寺的佛，就是用这份重压，化作了加诸祂身的百千业障。 也化作了休元的功德，和这古刹中参天的菩提木。 白色的树叶从那茂密延伸的枝干上抽芽，盛放。 它们随风飘动着，向小缘法寺内播撒着淡淡的金光。 只是这金光照亮的，并非是清净的佛家圣地。 而是一片遍布尸骸的修罗地狱。 …… 菩提树的成长需要时间，曲如意和李双全先把寺庙内的残尸埋了，又接回了之前留在外面的小青珊。 李双全之前特地让阿驴照看小青珊，加上小青珊身上的法器，她倒是没遇到什么危险。 当曲如意和李双全带着小青珊回到后院时，作为菩提树根基的休元，已经完全被树根给覆盖了。 小青珊看到这么大，又这么漂亮的一棵树，眼睛都看直了。 小姑娘跑到了大树旁，一边抚摸着树干，一边仰着头，看着树上那已经开始结出的果实。 曲如意对李双全说道：“之前‘佛’对我说，我想知道什么，可直接摘其上因果一观。” “只不过这么多菩提果……我该摘哪个？” 曲如意伸出手来，随意指着树上的果实。 忽然，站在菩提树前的小青珊开口， 看着曲如意指着的果实，用一种有些奇怪的声音道：“那是休省的因果。” 曲如意和李双全都是一怔。 开始曲如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还想着上前靠近小青珊看看她的情况。 可当她走到小青珊身旁时，一股无形的斥力，却直接将曲如意推得踉跄后退。 李双全忙接住曲如意，随后也朝着小青珊伸出手。 一道波纹涟漪，就这样出现在了李双全手放置之处。 那里就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墙，把小青珊保护在了里面，把曲如意和李双全隔绝在外。 “这是怎么回事？” 曲如意表情变了，怎么小青珊也不对劲了？ “佛”弄的这棵菩提树，到底是什么干什么的？ “她没事。” 小青珊开了口，但说出的话，显然是旁人的语气。 “施主莫要担心她，只是贫僧暂时附在了她的身上。” “你是……” 曲如意皱着眉，她听出了对方的语气：“……休元吗？” “是。” 小青珊抬起了头，眼中尽是空明的佛性：“或者说，我已成了菩提。” “我知施主有很多想问的，这枚因果，可解施主之惑。” 小青珊，亦或是休元说着，便轻轻伸手。 她将一枚长成的菩提果自树上隔空取下，使其漂浮在了曲如意和李双全的面前。 曲如意伸出手，想触碰那枚菩提果。 可“休元”却又一次开口：“施主已经帮忙扭转了千佛山的因果，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贫僧现在就可告知施主要寻找的那枚钥匙的下落，施主可以去取钥匙，就此离开。” “但施主若是窥探了这枚因果，施主将会再被卷入因果之中，再入险局。” “贫僧希望施主，能就此离开。” 曲如意的手停顿在了半空。 她看向了李双全。 她知道，李双全多半不会在意千佛山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对于李双全来说，能拿到钥匙就走，绝对是最佳选项。 只是， 千佛山里还有太多秘密。 至少她想知道，青珊这个喜欢抱着她胳膊，喊她如意姐姐的小丫头，跟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曲如意正犹豫之间，一只大手忽然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李双全抓着曲如意的手，和曲如意一同，伸手触碰在了那枚菩提果上。 “你陪我找钥匙，我当然也得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况且，她还喊我姐夫呢，不是吗？” 曲如意笑了。 她手上用力，将那枚菩提果紧握在了手中。 一如李双全，将她的手紧握在了掌中。 光华自菩提果上升腾， 将二人，包裹在了其中。 第144章 注定的因果 敬神元年。 当“圣僧”带着来自楚王的旨意来到千佛山时，百姓们都恭迎着他。 百姓都觉得，有圣僧传扬佛法，千佛山日后的香火，肯定会更为鼎盛。 可只有些许人知道，这所谓“圣僧”将带给千佛山的，不是香火，也不是精深的佛法。 而是灾祸。 “圣僧”带来了秽神，秽神不屑于附身百姓，它想附身于大缘法寺的高僧。 可高僧身怀佛心，不会被秽神影响。 于是，就像在龙牙关时，秽神将一群不信神的龙牙关士兵强行侵蚀成了疯兵一样。 千佛山的秽神，不断用残暴的手段折磨着大缘法寺内僧人的心智。 它逼疯了一个又一个高僧，但却没有成功塑造出一个适合它的宿体。 千佛山百年的香火，让这座以佛为名的庞大山城，真孕育出了一丝“佛意”。 祂在千佛山大小寺庙的香火中绵延，缭绕着千佛山。 这里是清净圣地，是佛门林立的净土。 祂知道，祂只消每日听闻佛音，每日食着香火，再过百余年，祂便可为护佑这一方山林的“佛”。 或许只是个连佛龛都未必能有小小佛陀，但祂不在意这些。 祂整日在千佛山内游荡，看到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便是和睦互助，相辅相协。 祂想着：若有一日我成了佛陀，他们遇了天灾，我能帮他们；他们有难解的疑惑，我可替他们解惑。 只是，还未等祂成真正的“佛”，千佛山内，就出了变故。 大缘法寺的异变祂看在眼中， 那名为“秽神”之物，拥有着祂现在难以企及的恐怖力量。 眼瞧着秽神要将大缘法寺里的僧人们尽数逼疯，祂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那时的祂，就像之前的休元一样。 做出了一件与虎谋皮之事。 祂选择，让自己成为秽神的宿体。 在千佛山成长的祂，只见了人间的善，未曾见人间的恶。 祂只是觉得，只要这样做，就能满足秽神，保住大缘法寺内的僧人们。 于是祂将百年的佛意化作实质，出现在了秽神的面前。 秽神看中了祂，附着了祂，侵蚀了祂。 但祂等来的，却不是秽神放了大缘法寺的僧人们。 而是秽神对僧人们无比残忍的屠戮，以及污秽的疯狂扩散。 祂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祂拼了命的想逃脱秽神的掌控。 可最后，祂用尽全力，也只有一半佛意，勉强逃出了秽神的掌控。 离开大缘法寺的祂，遇见了小缘法寺的渡禅长老。 渡禅长老佛法精深至极，甚至能以肉眼凡胎，看到祂的模样。 渡禅长老以自己的身体为容器收留了祂，并且与祂一起，定下了对抗秽神的计划。 渡禅长老曾经是大缘法寺的住持，后来才来到了小缘法寺清修。 所以渡禅长老知道，大缘法寺内有佛家至宝，【因果菩提种】。 这是对抗秽神的关键。 因果菩提种有两枚，一枚种因，一枚种果。 渡禅与祂一同潜入大缘法寺，寻找因果菩提种，被秽神发现。 渡禅实力高强硬保下一颗种子，但还是有一颗落入了秽神手中。 但也不知这是福是祸，抢夺到一枚果菩提种的秽神，反倒被其中强大的佛力，唤醒了体内的一半佛意。 佛意与果菩提种的力量影响着秽神，反倒让它逐渐变成了在大缘法寺里敲着木鱼的【佛】。 但秽神不除，污秽不散。 为了能除掉秽神，渡禅一遍一遍催动着拿到的因菩提种，窥探着因果。 可十余年的时间过去，渡禅看到的，都是千佛山的死局。 直到大约十天前，渡禅才终于在因果中，看到了转机。 “十天前？” 透过菩提果看到过往一切的曲如意，略一沉吟。 十天前，大概也就是八月一二日。 那似乎，正是她和李双全联手，除了禹城秽神之时。 难道在那之前，连这菩提种都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对付得了禹城秽神，能不能活着从禹城离开？ 看到出现转机的渡禅，阅遍因果，最后找到了一种能够除掉千佛山秽神的办法。 千佛山的秽神附身于佛意，所以它几乎没有弱点。 即便是李双全，也难以除掉它。 但越是没有弱点，某种程度上也就越脆弱。 就像是秽神会被佛意与果菩提种中的力量影响，变成自称为【佛】的矛盾存在。 一旦有更为强盛的佛力出现，就能够让秽神受到更为深重的影响。 那时秽神就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被佛意同化，从它掌控佛意，变成佛意控制它。 要么就选择与佛意剥离，逃之夭夭，另寻宿体。 于是渡禅和佛意选择了这条因果。 就像是选择了一条难以回头的路。 于是，小青珊也好，休元也好，亦或是被控制被侵蚀的休省，死去的渡禅，自称为“佛”却选择恶孽加身的佛意也好。 他们的经历，都在这条除掉秽神而选择的“路”中注定了。 曲如意和李双全也一样。 当遵循着因果，杀掉渡禅，吸收了渡禅力量的佛意，第一次控制着果菩提种， 以菩提种的力量，将刚到佛后村的曲如意拉回到敬神十二年时， 曲如意，就已经踏入了这一段秽神注定要失败的因果。 只不过，就像秽神注定要失败一样。 这段因果里的一切，也都是被注定了的。 不论是小青珊的未来，休元的经历，小缘法寺众僧的生死。 当曲如意被拉进敬神十二年佛后村的那一瞬间，他们的一切，就都已经无法逆转了。 无论曲如意如何试着重生来改变青珊，改变休元，都只是在不断趋近因果注定好的那一条路。 “所以，就连我一次次的重生，一次次的尝试着与小青珊接触……其实都是因果中规划好了的？” “我自以为的尝试，都只不过像是‘话本戏折’中必定要经历的桥段？” 曲如意看着这些，只觉得头皮有点发麻。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吗？ 一切都被定义好，一切都被掌控着。 一切，都逃不出“佛”的五指山。 只不过，接下来的内容，才更让曲如意觉得心惊。 因为再往后，菩提果所展示的，就是敬神十七年之后的事了。 就是长大了的青珊，所要经历的事。 曲如意在此，看到了青珊注定的因果。 那便是， 死。 第145章 回归 就像小缘法寺的僧人，在这段因果中注定要死去，注定化作佛意的恶孽，注定化作休元的功德，注定化作因菩提种成长的养料。 青珊，在这段因果中的终局，也注定是死亡。 因菩提树是能够对抗秽神的“刀”，那还需有个人执刀。 青珊，就是被因果选定的执刀之人。 但，因菩提树这把刀，凡人提不动。 除非，以生命为代价。 而青珊，在敬神十七年要走的路，便是与秽神，同归于尽。 曲如意的眉头深深皱起。 “……为什么，一定是青珊？” “没有为什么。” “休元”的声音传来：“因果里有她，便应当是她。” “因果，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如果只是需要一个人借助佛力去镇压秽神的话，谁都可以，我不行吗？” 曲如意问道。 “施主去镇压秽神，你也会死。而你死后，一切又会重置。” “而且控制因菩提树中的佛力，也需要有佛法造诣。从敬神十二年到敬神十七年这五年，我会带青珊精修佛法，但施主不行。” 曲如意沉默了。 良久后，她才低声道：“我若是不来千佛山，青珊是不是就不会被选中走上这条路？” “是。” “休元”又道：“但那样，青珊的结局施主也见过。她会在敬神十二年前就死去，死在驿馆的密室中。” “所以施主不必太过介怀，若无施主，青珊姑娘只会更早离去。” “……” 李双全轻轻搂住曲如意。 接着，他问休元道：“你之前说过，如果我们窥视了这枚因果，我们还会再度被卷入因果之中。” “是我们窥视因果这个行为，又改变了之后会发生的事吗？” 笼罩李双全和曲如意的光华散去，两人周遭的景象又变成了小缘法寺和那棵高耸的菩提树。 休元控制着青珊的身体，朝着二人一礼，接着道：“是，却也不是。” “两位施主在窥视了这枚因果后，会去做些无用之功。但这改变不了秽神的死局，也拯救不了青珊。” “这些，都是因果注定好的。” “时候不早了，两位施主。” “贫僧这就借菩提之力，送两位返回敬神十七年。” “我知道两位回去后一定会再做些什么，但我不会阻拦，因为这些都是因果定数。” 曲如意忽然开口说道：“等一下。” 她望着被休元控制的青珊，低声道：“我想和青珊再说两句话，可以吗？” 休元没有回应。 只是片刻后，青珊突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曲如意急忙上前搂住了小青珊。 在曲如意的怀里虚弱的睁开眼睛，小青珊有些不解的喃喃道：“如意姐姐，我怎么了？” “如意姐姐，你怎么……哭了？” 小青珊伸手，在曲如意的脸上蹭蹭，想把曲如意脸上的眼泪抹去。 曲如意轻轻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姐姐没事。” 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曲如意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声音柔和了些： “听着，从今天开始，你可能会觉得你的人生和以前变了好多好多。” “你会突然背负上很重很重的责任，扛起好多好多人的性命安危。” “你会披上袈裟，会拿起佛珠，会戴上斗笠……也会长大，变成个漂亮姑娘。” “但不论如何，姐姐都希望你能记着。姐姐，还有姐夫，会想办法帮你。” “是我带你走上了这条路，那我就要再带你走出这条，不论这条路的结局是否注定，我也会试着去改变它。” “说好了，以后姐姐带你闯荡江湖，带你去看姐姐给你讲的禹城，汾城，龙牙关，还有姐夫给你讲的大秦，好吗？”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青珊，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只是，还不等小青珊说些什么。 曲如意的身影，就开始逐渐变得虚幻。 片刻后，曲如意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了小青珊的面前。 小青珊的身体无力跌倒， 她愕然的伸手，触碰着刚刚曲如意还在的地方。 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 “……难怪青珊后来认为我死了。” 敬神十七年。 八月十三。 天未明。 此时的小缘法寺内，没有菩提树，也没有遍地尸体。 有的只是落满了整座寺庙的尘埃。 曲如意和李双全站在寺庙内，曲如意低声道。 她嘴角挑挑，勉强笑道：“先是服下了那妖僧的毒虫，后来又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换我，我也觉得我死了。” 曲如意的心情并不好。 即便她嘴上说着，会去帮青珊改变已经注定的结局。 可休元的话，犹言在耳。 “两位施主在窥视了这枚因果后，会去做些无用之功。改变不了秽神的死局，也拯救不了青珊。” “这些，都是因果注定好的。” 这话就像是一把刻刀，每当曲如意去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拯救青珊时，这把刻刀就会在曲如意的心上狠狠地刮一下。 然后告诉曲如意，你什么都做不到，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李双全拉住了曲如意的手，轻声道：“去试试。” “我们有的是尝试的机会，不是吗？” “走，我们先去找青珊。虽然咱们只是跟她片刻未见，但她，已经有五年没见过我们了。” “嗯。” 曲如意轻轻点头。 带着阿驴离开了小缘法寺，敬神十七年的千佛山上，污秽已然横行无忌。 被侵蚀的植物狂暴凶猛，不断对曲如意和李双全发动着攻击。 干枯的树枝抖动着残叶，片片枯叶划破空气，粗壮的藤蔓鞭笞劲风，如恶鬼扑袭。 两三人高的野草挥舞着自己如锯齿般的身躯，似是要将两人拦腰锯断。 开始李双全还能在曲如意身边，为曲如意抵挡攻击。 可过了没一会儿，李双全就皱起眉来。 “时间不够了。” “什么？”曲如意一怔。 “天要亮了。” 李双全说完，曲如意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临近黎明。 她和李双全对视一眼，接着忙催着阿驴加快脚程，往比较安全的礼佛城赶去。 但似乎是察觉了曲如意急着要逃，那些植物竟开始更为疯狂的攻击。 一道道黑紫色的荆棘织成墙壁，挡在阿驴的必经之路，一根根藤蔓如蛇般缠绕向了阿驴的驴蹄，严重减缓了阿驴的速度。 在这样的拖延下，曲如意最终还是没能在天亮前回到礼佛城。 当李双全的身形变得虚幻，一只巨大的毒虫骤然自一棵古树上跃下。 毒虫口器大张，被污秽侵蚀的它面目狰狞可怖，似是要一口吞掉曲如意的头颅。 曲如意心中一惊，她忙提剑想挡，可一根藤蔓却突兀的抽来，直接打在了她的手腕上，将长剑打飞出去。 眼看着那毒虫欺进，曲如意暗暗一叹，已经做好了重置今天的准备。 她缓缓闭上眼睛。 可下一秒，一声震喝，响彻山间。 “孽障，尔敢！” 灿烈的佛光普照而下，无数佛珠飞射，将毒虫和包围曲如意的植物尽数洞穿。 曲如意愕然抬首。 一道穿着僧袍的身影，飘然落下，挡在了她的身前。 “施主，” 戴着斗笠的尼姑轻轻开口， 她看了眼曲如意，眼中带着些惊讶。 不过随后，惊讶便化作了苦笑与无奈。 那个人，五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千佛山凶险，施主，尽早离开……” 第146章 “魇障” 青珊伸手扶好斗笠，想往山上去。 对于见到和如意姐姐长得很像的人，青珊已经觉得有些习惯了。 自打五年前她在菩提树下被佛力灌顶，青珊便踏上了这条修佛之路。 之前从未接触过佛法的她，被强大的佛力强行灌顶的代价，就是经常会出现魇障。 也就是俗称的心魔。 这些年，青珊为磨砺自身，同时也为了不被千佛山的秽神和那妖僧针对，选择离开千佛山四处历练。 她时常就会见到长得很像如意姐姐，或者很像姐夫，很像她以前在驿馆的姐姐和父母的人。 那些，都是她的魇障所致。 有时，她会将其他不认识的路人看成曲如意。 有时，她会凭空看到曲如意的幻影。 甚至有些时候，她会将一些被污秽侵蚀的怪物，看成曲如意。 她还没少为此受伤。 起初看到曲如意，又发现这是魇障时，青珊还会伤心难过地哭好久。 可现在，经历的多了，青珊除了会苦笑一声外，心里已经没太大波澜了。 之所以这次，青珊会稍微惊讶一下，只是因为她觉得这次的“魇障”太像了。 样貌，发型，衣着，甚至那头驴，都跟她记忆里的如意姐姐一模一样。 可越是相像，青珊也就越明白，这是假的。 真正的如意姐姐， 早就不在了。 在五年前的小缘法寺，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身旁佛珠缭绕，震慑着周遭被侵蚀的植物。 她举步，去往山上。 “……青珊！” 可就在此时，曲如意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青珊的心跳仿佛在此停跳了一瞬。 但接着，她便又在心中自嘲了一下。 她在心里为自己重复着那句话——越是相像，就越是假的。 尤其是知晓她名字的，更绝对是由她内心催生出的心魔。 青珊想置之不理，继续往山上走。 可一阵脚步声匆忙又踉跄的传来，一只温暖又柔软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掌。 青珊的瞳孔轻微收缩。 在这混乱的大楚漂流历练了五年，如果有人贸然从她身后想抓她的手，她早该抽出匕首，架在对方的脖子上了。 可不知为何， 当身后的“魇障”主动上前握住她时，她竟本能的没有动手。 而且，这“魇障”的手， 好温柔。 “青珊，是我！” 曲如意忙开口说道，可话音刚落，一根手指，便点在了她的喉咙处。 青珊的手指有些颤抖，那上面还残留着曲如意刚刚一握的余温。 她望着曲如意，轻声道：“我知你是邪祟假扮，但我不斩你。” “你速离去，莫再乱我佛心，否则……” 青珊本想说，否则让你这邪祟魂飞魄散。 但她竟有些说不出口。 为什么…… 青珊想不通。 这五年，她见的邪祟魇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她不理解，为何这次，她会变得优柔寡断。 青珊正有些发呆，可面前的“魇障”，却猛然伸手，一把拉向了她的胳膊。 青珊心中一颤。 她当真被魇障算计了！ 之前还狠不下心的青珊立刻抽出匕首， 在被眼前的“魇障”拉过去时，直接将匕首按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可还不等青珊一刀斩下，她身后刚刚站立之处，便传来了一声巨响。 青珊愕然看去，才发现竟有一只巨虫从她刚刚站立的地方钻地而出。 而刚刚的她，因为过于在意魇障之时，竟没有察觉。 这“魇障”……刚刚是在救她？ 眉头微皱，青珊先吟诵经文，催动佛珠将那巨虫绞杀。 接着，才将贴在曲如意脖子上的匕首稍稍移开。 鲜血顺着曲如意雪白的脖颈悄然滑落，曲如意却笑着说道：“小丫头，真长成大姑娘了。” “出手利落，比你如意姐姐强多了。” 这柔和又熟悉的语气，让青珊的眼圈忍不住的有些发酸。 可随后她又摇头喃喃道： “不对，你不是。她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怎么，死了吗？” 曲如意笑笑：“咱们不是说好了，以后姐姐带你闯荡江湖，带你去看姐姐给你讲的禹城，汾城，龙牙关，还有姐夫给你讲的大秦吗？” “我可是个很守信用的人，说到做到。” “还没履行诺言，我怎么能死呢？” 曲如意的话，让青珊的手一抖，手里的匕首都无力掉落。 “你……” “有什么话，回礼佛城再说。” 曲如意拉着青珊的手安抚道：“这里太危险，不是说话的地方。” “……” 青珊这次没有拒绝。 她被曲如意拉上了驴车，一如五年前那样。 只是五年前这辆小小的驴车，能容下她和曲如意两个人。 现在她俩同乘，却显得有些拥挤。 其实青珊直到现在也不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曲如意。 但她已经想好了。 她已经五年未见曲如意，而过两日，待她做完那件事后，她更是连曲如意的魇障都不可能见到了。 如果在这之前，她能再见曲如意一面。 哪怕这个曲如意是假的，是魇障心魔，甚至想害她，她也认了。 无非是多受些伤而已， 反正再过两天，她就不在乎会不会受伤了。 第147章 如意姐姐呀（没有理由加个更） 阿驴一路带着两人赶回了礼佛城，敬神十七年的礼佛城，也与敬神十二年全然不同了。 敬神十二年的礼佛城，还能称之为一座有模有样的城镇。 可现在，这里更像是一座荒城、废城。 被污秽侵蚀的恐怖植物从地缝墙缝中生根发芽，黑绿色的苔藓覆盖着街道，碗口粗的藤蔓缠绕着城墙。 街道上确实还有行走的百姓，只是他们现在异变的程度比之禹城百姓更甚。 有些百姓已经像之前的休省一样，身上大半都变成了虫子的模样。 多数百姓即便还没有被侵蚀到那种地步，也已经长出了额外的节肢，复眼，或是翅膀、甲壳。 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多少还保持着些理智。 即便那些已经变成口器的嘴巴很难发出人类的声音，他们看到尼姑打扮的青珊走过时，还是恭敬的伸出双手——或是好几只手，向青珊作揖行礼。 然后模糊的说上一句：“阿弥陀佛” 青珊面对他们，也是礼貌的还礼。 因为她知道，这些百姓即便被侵蚀，也是一心向佛的善良之人。 他们都无罪，他们，都是受害之人。 找了处客栈落脚，被严重侵蚀的客栈的小二，几乎是爬着来见曲如意和青珊的。 青珊口中念了几句曲如意听不懂的经文，那小二便又悄悄的离开了。 青珊这才跟曲如意坐在客栈当中——这座已经不知多久没来过新客的客栈，桌椅仍被小二擦得干干净净。 “到现在为止，我仍不知道你到底是真是假。” 青珊坐在曲如意的身旁，低声说道。 “因为这五年，我见了太多虚妄与假象，有关于其他人的，但更多都是关于你的。” “虽然你只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两天，但你改变了我很多。” “第一次，我姐姐去世，我自己一个人躲在驿馆，孤独又害怕。那时的我已经坚持到极点，我姐姐让我坚强，可我只觉得没有希望。” “若你不来，我觉得我可能很快就会死在驿馆里。” “第二次，我被休元带走，其实我能猜到他可能要害我，但当时的我其实并不觉得有太大所谓。因为我又孤独的在驿馆里生活了五年，我觉得，如果能有个人带我离开，哪怕只是让我见见外面的时间片刻，我也知足了。” “但你又救下了我，也救下了休元……” “其实那晚你消失后，休元告诉我，菩提树要与我融合，还说我要去对付秽神，去帮助整座千佛山。” 青珊轻声念叨着：“其实我本是不愿的，但你消失前说，我会突然背负上很重很重的责任，扛起好多好多人的性命安危。” “当时我便想着，若是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愿意这么做。” “因为小青珊这一辈子呀，没见过什么人，没经过什么事，更没被什么人期望过。” “在驿馆里度过半生的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晓得，你对我好，我就听你的。” 曲如意伸手，握住了青珊的手。 青珊抽了抽鼻子，又轻笑道：“其实这五年啊，我离开千佛山，在外面见识了好多事呢。” “不管你是真是假，你愿意花些时间，听我说说吗？” “我好想给别人讲故事，就好像那年……我听别人讲故事一样。” 曲如意也露出笑容：“好。” 客栈里，青珊和曲如意说了很多很多。 青珊说她这五年去了很多地方，去了如意姐姐说的龙牙关、禹城、汾城。 但那里都和如意姐姐说的不一样，那里的秽神都没被除掉，她觉得如意姐姐在吹牛。 曲如意苦笑，这些秽神都是她今年才除的，青珊之前去，又如何能看到？ 青珊还说，自从菩提树融合进她体内后，休元的意识也随之进入了她的脑海。 这个之前脑袋不大灵光的和尚哥哥，变得好严厉好严厉。 让她修这让她练那的，烦的不行。 曲如意仿佛听到青珊身上传来了一声不太自然的轻咳，起初曲如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到青珊吐了吐舌头，才知道那不是幻听。 青珊又说，虽然她这五年没能力除秽神，但也做了好多善事。 她帮了好多老百姓，救了好些受秽神之苦的灾民难民。 即便无法助他们脱离秽神的侵蚀和掌控，至少也能让他们露出久违的笑容。 能帮助别人，像如意姐姐帮助她一样，这让她觉得很开心。 青珊还说…… ……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 可在青珊的嘴里，那些故事好像能讲好久好久。 说到有趣的事时，曲如意陪着她笑，说到悲伤的事时，曲如意轻声安慰。 两人在客栈里，从早上坐到下午。 一直到晚上，曲如意哄着青珊躺在床上。 她又为青珊讲起了故事，一如五年前那样， 一如十年前那样。 哄着她入眠。 一直到夜深人静，睡下的青珊才睁开眼睛，看向了趴在床边睡着的曲如意。 嘴角露出了些浅笑，青珊点了曲如意的穴道，让她彻底睡去后，将她抱到了床上。 其实，在睡去之前，曲如意问了青珊一个问题。 “你还不信我是真的吗？” 青珊当时没有回答。 而现在，她站在床边，轻声开口： “我信，我怎会不信。” 青珊抽抽鼻子：“可我告诉我自己，暂时还不能信。” “因为我怕我接下来就舍不得你，不敢再往山上去了。” “如意姐姐，你知道的，我还有事要做……” “五年啦，你的小青珊长大好多啦。” “她知道有些责任她真的得去背，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如意姐姐，更为了这千佛山的苍生。” “所以，我得走啦……” 说罢，青珊转身，推门离开房间。 迎面撞见了门口的李双全，青珊先是惊了一下， 接着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姐夫，我有事得先走了，能别叫我姐姐吗？” “她听我唠叨了一天，肯定很累了，让她好好睡觉呗？” 李双全看了眼屋内的曲如意，缓缓道：“她想帮你。” “……我知道，可我不能让她帮，也不想……让她看到之后的我。” “休元刚才在我的意识里，把你们的经历也大致告诉我了，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一直在瞒着我。” 青珊说道：“不过他也说了，你们改变不了什么的。所以也没必要再让如意姐姐和你再牵扯进来了。” “千佛山的秽神是【佛】，能对付它的，只有我。” “不行，再留在这里，我可能又不想走了，你不知道，休元老在我脑子里催我，可烦了！” “我先走了姐夫，明天天一亮，你就带如意姐姐离开千佛山。” “嗯……到时候再跟她说一句，我还是不信她，记得语气要凶一点！” 说完，青珊便离开了客栈。 临近十五，天上的月亮好亮好圆。 青苔覆盖的石板路面反射着油亮的月光。 青珊踩在上面，离开了礼佛城。 往山上走去。 这条山路，好长好长。 小尼姑捻着佛珠，念着经文，眼神迷茫。 山夜寂寂，如梦如幻。 一如五年前， 一如十年前。 一如那间驿馆的密室， 一如小缘法寺菩提树旁。 小尼姑笑了，又哭了。 她擦干眼泪，又喃喃着开口， “如意姐姐呀……” “你的小青珊，要去当故事里，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啦。” 第148章 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 青珊说，不要叫醒曲如意。 所以李双全很听话的， 就把曲如意叫起来了。 不过因为之前被点穴的关系，即便李双全为她解开了穴道，曲如意还是缓了好一会，才醒了过来。 她揉揉眼睛，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青珊走了。”李双全低声说道。 只一句话，曲如意便精神了起来。 她忙起身，拉着李双全问道：“你怎么不拦着她？” 可刚说完，她自己便又闭上了嘴。 因为她自己也明白，拦不住。 昨天一天与青珊闲聊，曲如意已经明白，这个姑娘长大了。 从敬神十二年到敬神十七年，五年过去，青珊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又没什么心思的小可怜。 除了菩提树灌顶对她的影响之外，这五年在外漂流历练，也让青珊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见识到了她之前未曾见过的广阔人间，但也见到了秽神的恐怖与邪恶。 从昨天聊天时，曲如意就从青珊的话语中听出，斩除千佛山的秽神对于现在的青珊来说，并非是个被强加的担子。 相反，这是青珊自己想要承担的责任。 她可以为曲如意放缓脚步， 但无法就此卸下责任。 曲如意沉默片刻后，冲着李双全说道：“我们现在不知道秽神的弱点。” “嗯。” “我们也没有制定任何计划。” “嗯。” “我们去了可能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大局。” “嗯。” “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执意要上山去帮青珊，很可能是白白浪费时间。” “嗯。” “但我想去。” “那我们便去。” 李双全说着，朝着曲如意伸出了手。 曲如意抓着他的手站起身来，两人出了客栈，带上阿驴，就此往千佛山上而去。 …… 八月十四。 凌晨。 大缘法寺。 小尼姑捻着佛珠，踏入了大缘法寺内。 大缘法寺里很安静，但也很嘈杂。 因为青珊能看到寺中那棵挂满虫子的诡异的菩提树。 那是果菩提树，只不过，已经被污秽侵蚀影响了。 青珊将手中的舍利佛珠又捻了一下，随后低声说道：“休元师父，让它们安静。” 只一瞬，一道佛光便自青珊身后涌现，袭向了那棵巨大的菩提树。 果由因生，因菩提树的力量本就比果菩提树更为强大。 在佛光出现的同时，那棵果菩提树上不断叫嚣的虫子，纷纷都噤了声。 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没了出声的胆量。 青珊深吸口气，才又捻了下佛珠，往大缘法寺里面走去。 大缘法寺里不断传来木鱼声，起初很是悠远空明，不紧不慢。 可随着青珊越发靠近，木鱼敲击的速度，仿佛也在不断加快。 终于，当青珊踏入大缘法寺大雄宝殿的那一瞬间。 咚！ 一声极为响亮的木鱼声，突兀响起。 就像是将木鱼的锤柄敲断，就像是将木鱼敲漏，就像是在寂静深夜里，惊醒沉眠者的一声怒雷。 下一秒，踏入大雄宝殿的青珊便感觉到一股强悍到令人发指的污秽气息汹涌地在殿内的四周爆发。 大雄宝殿周遭摆放的佛像竟都轰然炸裂，一具又一具干尸从破碎的佛像中露了出来。 还不等青珊反应，那些干尸便在污秽气息的渗透下变形，肿胀，扭曲。 最后，化作了一只只如巨虫一般模样的狰狞邪物。 数米长的人面蜈蚣和浑身布满肉瘤与粘液的蠕虫盘踞了半座大殿，由骸骨拼凑挂满骷髅的白骨蜘蛛和满是腐肉的巨蚁倒悬于房梁。 原本寂静的大雄宝殿顿时被诡异可怖的虫鸣声所笼罩，之前还佛像庄严的大殿，似乎一瞬便成了人间炼狱。 青珊在外游历五年，也受了休元五年教诲。 所以她只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些由干尸变成的巨虫，与那些被污秽严重侵蚀出现变异的百姓截然不同。 因为这些巨虫，都是货真价实的…… ……秽傀！ 青珊立马抄起佛珠和匕首。 同时眯起眼睛，望着那躲在巨虫身后，敲着木鱼的秽神怒道：“你竟已经豢养出了这么多秽傀！” “小姑娘，你更应该关心的是，这些秽傀是怎么出现的。” 秽神淡淡开口，看都未看青珊一眼：“秽傀平时都要待在小苍天，想让它们出来，是需要祭品的。” 与此同时，青珊的身后，也传来了一道声音。 是那妖僧的声音。 “这么多年，贫僧早遵从上神口谕，在千佛山各处城镇村落设下了阵法。” “现在礼佛城里的那些百姓，都已成了祭品。” “礼佛城的人那么多，由他们祭祀出来的秽傀，可是能在这个世间存在很久很久的。” 青珊的表情骤变。 礼佛城？那如意姐姐他们…… 可还不等青珊细想，大雄宝殿内那几只秽傀，已经齐齐朝着青珊动了手。 同时，青珊身后的妖僧也一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化身由无数小虫组成的秽傀，一并袭向了青珊。 青珊将佛珠舍利一甩，无数佛珠绕身而行。 她能轻易斩杀普通的秽物，可秽傀和秽神一样，都无法被直接杀死，只能等它们被拉回小苍天。 可青珊也明白，若是真像那妖僧所说，整座礼佛城的百姓都成了祭品，那只怕这些秽傀能在现世逗留很久。 而且就算拖到它们返回小苍天了，礼佛城里的百姓们只怕也就都死完了。 暗暗咬牙，青珊斥道：“你早该知道，你的因果注定是死局。” “死到临头还要拉一城人下水，你也配自称为【佛】？” 秽神闻言开口道：“我本来也是觉得因果既定，一切难改的。” 它放下了手中的木鱼，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它转过身，脸上的面容不断变化， 望着那在秽傀的围攻下，催动佛珠抵抗的青珊，缓缓说道：“但敬神十二年，有个人的出现改变了我的想法。” “只要力量足够强，因果未必不能逆转。” “所以即便菩提树注定了我的死局，我也想试试，倾一城之力，可否逆转因果。” 秽神形象定格。 它变成了李双全的模样——只不过，是以污秽之力附身后的李双全。 “当然，若是一城之力还不足……” “那我便试试，倾一山之力！” 一言至此，它轻轻挥手。 一只碗突兀的出现在了秽神的手中，碗中，是满满的清水。 此时的青珊已经竭尽全力冲破了秽傀的围攻，引动佛珠和体内因菩提树的佛力，想就此封印秽神。 因为她知道，再不阻止这个怪物，它将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秽神却没去看冲到面前，佛力狂涌的青珊。 它只是看着手中的水碗，平静说道： “佛观一碗水……” “……八万四千虫。” 伴随着它的话语落下，青珊的佛珠将那水碗砸得粉碎。 可水碗中的水四散泼洒，却全都化作了一只只由污秽构成的黑色小虫。 成千上万的小虫带来的，是令青珊都感到发指的污秽之气。 紧接着，青珊更是觉得整座千佛山一阵摇撼，就像是爆发了地震一般。 这地震从千佛山的四面八方汲取来了一股又一股的力量，这些力量融入了小虫体内，让这些虫子，皆变成了巨虫。 皆变成了，秽傀。 成千上万的秽傀将整座大雄宝殿，乃至整座大缘法寺都撑烂，这片恐怖的虫海几乎占据了整座千佛山顶。 黑夜孤独的月色下，照耀的是千佛山污秽的狂欢。 青珊瞳孔骤然收缩，她万没想到，这千佛山的秽神竟然能够驯化如此多的秽傀。 但更让她心中骇然的是， 召唤这么多秽傀从小苍天来到人间，只怕需要整座千佛山里的百姓，皆为祭品…… 只是，青珊显然没法分心去想千佛山百姓的安危了。 因为海一般的秽傀将彻底她包围， 裹挟着滔天的污秽，对她发动了致命的攻击。 第149章 碎心 “……那些，都是秽傀吗？” 千佛山，通往大缘法寺的路上。 就在刚刚，曲如意和李双全感觉到千佛山爆发了一阵猛烈的摇撼。 而随着那阵摇撼过后，山顶上的大缘法寺内便涌现了一股近乎滔天的恐怖污秽。 伴随着这股污秽出现的，便是那几乎盘踞山顶的，数都数不清的骇人巨虫。 “是，”李双全的脸色也不好看，“而且召唤这么多秽傀，需要大量祭品。” “只怕山里的百姓，都成了祭品。” 曲如意闻言吐出口气：“休元看到的因果难道就是这样的？” “别说小青珊能不能对付这么多秽傀，就算真能，整座千佛山的百姓全没了，这秽神除不除还有什么区别！” “他看到的因果绝非如此。” 李双全说道：“之前在大缘法寺与秽神交涉时，我就试过，秽神无法干涉比它更强之人的因果。” “秽神的果菩提树与因菩提树本是共生之物，因菩提树自然也会有这种限制。” “这上百只秽傀集中起来的力量估计推平龙牙关都只是片刻的事，休元应当没看到会有这种结果。” 李双全说罢，曲如意就想着要不要给自己来一剑。 不过片刻后，当她看到山顶上的佛光屡屡想冲破秽傀照耀这片阴暗的天，她还是说道：“走，我们上去。” 今天是一定要重置的，曲如意可不能眼睁睁的就这么看着整座山的百姓全成为祭品死掉。 不过比起自杀，曲如意觉得，她更应该上山去看看。 现在她手里，关于秽神的情报还太少，死在秽傀手里，也比就这么自杀好上一些。 李双全自然不会拒绝曲如意，不过阿驴却停下了脚步，四条腿来回原地倒腾，就是不愿再往上走。 既然这货怕了，曲如意也就没强求。 她跟着李双全，一路往山顶赶去。 …… “咳……呵……这未免也……太多了……” 千佛山顶，大缘法寺。 此时的青珊已经遍体鳞伤，原本缭绕在她身旁的佛珠也已经有半数破碎。 她能发挥的力量大不如前，可周围那些秽傀的进攻，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即便青珊拼尽全力打伤了十余只秽傀，可且不说这些秽傀根本不会真正死亡，而是会缓缓恢复。 就算真能打死，杀上十几只秽傀，对于眼前的情势来说，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休元师父……你确定因果注定我能除了这秽神吗……休元师父？” 脑海中也得不到休元的回应，青珊啧了一声。 一只浑身缠绕着如同肠子般黑红色肉块的螳螂形的秽傀，朝着青珊挥动起了那锋利的镰刀。 青珊催动佛珠舍利，化作一尊金刚法相在她身前抵挡，可仅仅一瞬，那法相便被镰刀斩碎，那枚佛珠舍利也轰然爆开。 受到反噬的青珊又喷出了一口鲜血，可她身侧那些秽傀可不会怜香惜玉。 趁着青珊虚弱，数只秽傀围杀向青珊，巨蛾振翅洒下迷乱青珊双目的剧毒粉末，蜘蛛吐丝死死缠住青珊的双腿，一只蠕虫冲破地面破土而出，布满利齿的口器绞杀向了被捆住的青珊。 口鼻和眼眸中呛入粉末的青珊动作被严重拖缓，即便她尽可能挣脱了蛛丝，试图跃起躲避那蠕虫的进攻，可天空之上一只形如苍蝇般的秽傀的袭击，她却难以抵挡。 甚至都来不及再用佛珠舍利防守，青珊便被那只令人作呕的巨蝇狠狠一撞，整个人在空中失衡，就要落入那蠕虫的巨口之中。 半空中的青珊紧咬牙关，口中颂念经文，一阵氤氲佛光升腾。 她本想以佛法引动自身修炼出的法相再做最后一搏，可她身上才刚刚出现法相的虚影，一道人影便突兀的出现在她的身前。 那赫然，正是秽神。 秽神直接掐住了青珊的脖子，汹涌的污秽之力灌注进了青珊的体内，硬是将青珊刚刚唤出的法相给直接抹杀。 随后，秽神直接掐着青珊的脖子，将她扔向了那蠕虫的巨口之中。 被秽神注入污秽之力的青珊只觉得体内的佛力都被大幅削减，她无法再催动佛珠，无法再念诵佛法，甚至她现在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半空中的秽神离她越来越远，看着蠕虫的巨口，和地面上那些疯狂的秽傀，距离她越来越近。 青珊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她很清楚，她绝不可能是这么多秽傀的对手。 休元师父啊，你的因果，看的不准啊。 还有如意姐姐， 还好没当着你的面夸下海口， 因为这个大英雄，只怕青珊是…… 轰！！！ 一声巨响就在青珊的身侧传来。 那震耳欲聋的声响让青珊都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可她看到的，却只有漫天的尘埃。 接着，重重跌落的她，落进了一个怀抱中。 “……青珊！” “如意……姐姐？” 青珊愕然的看向了抱住她的曲如意。 而此时，那漫天的烟尘逐渐落下，也让青珊，看到了刚刚那巨响的始作俑者。 一个大半个身体都附着着黑色的血肉甲胄般的人影站在曲如意的身侧。 在这道人影的周围，是被他一击轰碎的数十具秽傀，那正在一点点恢复的身体。 “……姐夫？” 青珊从那道如同秽神般的身影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可没有多少时间给青珊惊愕。 因为即便是李双全化身秽神瞬间爆杀了数十只秽傀，可在这成百上千的如海一般的秽傀大军面前，数十只，还是太少了。 眼看着周围又有新的秽傀聚拢而来，青珊痛苦的咳嗽一声，但还是坚持着喊道：“带如意姐姐走！这里的秽傀根本杀不完！” “而且就算杀完了也没有意义了……千佛山，已经完了。” 整座山的百姓都成了祭品，现在就算真的还有机会封印秽神，可又有什么意义呢？ 曲如意却没让青珊继续说下去，而是冲着李双全大喊道：“你能撑多久！” “半炷香。” 说着，李双全已经抓住了一只秽傀，双手将其狠狠撕裂，接着将两半身体重重丢入了周围不断靠近的秽傀海中。 而曲如意则低头，望着怀里的青珊道：“青珊，听我说，一切都还有转机。” “但我和李双全对秽神的了解不够，能不能把你这次见到秽神后发生的事都告诉我。比如他是怎么召出秽傀的。” 其实青珊想让曲如意快跑，可曲如意的语气不容置疑，让青珊的心也微微一颤。 她吞了口唾沫，随后将她这次从踏入大缘法寺开始的见闻，都告知了曲如意。 比如从佛像里出现的干尸，比如打碎的那只水碗。 可有些话青珊还没说完，她面前的曲如意，便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青珊的瞳孔骤然收缩，虚弱的她竟此时才注意到，那秽神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出现在了曲如意的身后，狠狠一掌，洞穿了曲如意的后心。 秽神看着手中那枚仍在跳动的心脏，眼中露出了些玩味的神情。 而青珊的神情，却凝滞在了曲如意倒在她面前的瞬间。 “……如意……姐姐……” 她忽然疯了一般的，拖着虚弱的身体爬向了秽神。 她费力的扬起匕首，尖叫着刺向了这个拿着曲如意心脏的怪物。 可秽神只是淡淡一笑。 它捏碎了曲如意的心脏。 也踹碎了青珊的头颅…… 第150章 “身为凡人，心胜佛陀。” 敬神十七年，八月十四。 礼佛城，客栈。 醒来的曲如意捂着心口处，大口的呼吸着。 “……还是头一次，这么对人掏心掏肺。” 曲如意低声念叨道。 被人剜去心脏的感觉，可不是简简单单痛苦二字能形容的。 李双全也揉了揉手腕：“没拦住它，秽傀太多了。” “没事，该问的东西差不多就已经问到了。” 曲如意吐出口气，又将小青珊告知她的事都说给了李双全。 “先是以礼佛城中百姓为祭品，召唤出了一批秽傀，但是之后发现可能难以拦住青珊，于是才又祭出了那数百只秽傀吗。” 李双全沉吟着，思考着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曲如意也想了想，片刻后她问李双全道：“青珊说，那妖僧是提前在千佛山各处都布下阵法，才能让秽神随时以千佛山各城的百姓为祭品召唤秽傀。” “那你能找到这些阵法的所在吗？” “我只能先试试，但恐怕时间不够，”李双全说道，“按青珊所言，她刚去大缘法寺没多久，秽神就召唤出秽傀了。” “现在青珊应该很接近大缘法寺了，再过最多半炷香的时间，青珊会到达大缘法寺，届时礼佛城就会被祭祀。” “等那时再找出阵法，就已经晚了。” 听了李双全的话，曲如意又问道：“那阵法该怎么找，我可以吗？” “可以，你体内有污秽之力，我教你一段咒文，只要你念诵咒文，感觉到体内污秽之力有波动，就说明你距离阵法很近。” “嗯，那这次你先教我咒文，我有个计划，想试一试。” 李双全也不含糊，立刻将咒文教给了曲如意，随后就带着曲如意在礼佛城中练习了起来。 不过没过多久，整座礼佛城就被一股恐怖的黑雾所笼罩。 黑雾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礼佛城中每个百姓的喉咙。 即便是在街道上，曲如意都能听到周围房屋中那些百姓们痛苦尖利的嘶吼与哀嚎。 紧接着，那些已经因为侵蚀模样大变的百姓们，便痛苦的冲出了自己的家。 他们在街道上惨叫着，疯跑着。 他们撕扯着身上那些因污秽而额外生长的如昆虫般的血肉组织，残破的虫翅，虫足，令人作呕的黑紫色血液，洒落一地。 还有百姓疯狂的对其他人发动着攻击，这些发动攻击者，基本上都是被侵蚀的最严重的的那些人。 在外表上几乎与大缘法寺里那些秽傀没太大区别的他们，白天时看上去明明还算有理智，可现在，他们都成了恐怖的代名词。 他们撕咬着其他百姓的身体，吸食着他们的脑浆，吞咽着他们的血肉。 森森的白骨在他们的口中咔嚓咔嚓作响，被咬成了碎末。 整座礼佛城已经不能用混乱两个字来形容了， 这就是一场灾难。 不知是哪个百姓们疯狂的行径，率先打翻了某处的火把。 只是片刻间，半边礼佛城就被如炎魔降世般的大火直接吞没。 恐怖的热浪非但没有让周围的百姓们冷静下来，甚至还吸引着大量异变的百姓，暴躁的冲向了那滔天的火光之中。 飞蛾扑火。 一个个百姓们就这样被不断烧成焦炭，在火焰中发出人生最后的悲鸣。 或许是大火净化了他们的污秽，也或是死亡前的恐惧重新唤醒了他们最后的人性。 火焰中，曲如意能听到很多百姓用正常人类的声音，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大叫。 有些人是无意义的哀嚎。 有些人喊着救命、好烫。 但，还有很多人， 喊着阿弥陀佛。 他们或许都知道自己死局已定，或许都知道了这些年他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可恢复了理智的他们，最后还在信仰着他们的佛。 也正是这些人，硬是在火海的灼烧中，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爬到了礼佛城中，那尊佛像处。 但他们，不是去叩拜那尊佛像的。 而是用自己的尸体，堵在了那处路口。 因为火海只吞没了半个城镇，另外半座礼佛城还未受到波及。 所以这些恢复了理智的百姓，依靠着被污秽侵蚀后那胜过常人的体魄，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气力，爬到了这里。 用他们的尸体，在路口组成一道墙。 他们，想要以此挡住其他百姓的路，防止更多失去理智的百姓，像他们一样飞蛾扑火，身陷火海。 只是，这座由焦炭铸成的墙脆弱无比。 他们组成的这道墙，很快就被火海外其他疯癫的百姓冲垮。 那些百姓也兴奋的扑向了火里，而同样的，他们也在火焰的灼烧下恢复了所剩无几的理智。 然后，他们爬向了路口，成为了新的一道墙。 无他，只因他们，生在礼佛城。 愿意留在礼佛城的每个百姓，几乎都斩脱了俗尘，也都受过这里其他人的帮助或者恩惠。 他们并不是圣人，甚至很多都不是僧人， 他们，只是一群因为善意而聚集于此的凡人。 这座由焦炭铸成的墙不断被百姓们冲垮，又不断被填补。 那些被撞碎的焦尸化作灰烬，在这片火海中朝着被照亮的半边天际高扬而去。 如繁星一样璀璨。 李双全和曲如意看得沉默。 上一次，曲如意和李双全直接离开了礼佛城，去大缘法寺追青珊。 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在礼佛城中，还发生了这样的人间惨剧。 “这千佛山，果然名副其实。” 李双全轻叹。 “是啊，” 曲如意看向了路口那尊被火焰照亮了半边的佛像， “山名千佛，自有千佛，” “身为凡人，心胜佛陀。” 深吸口气，曲如意抽出了剑，将时间重置。 现在这半城大火，她也没办法依靠咒文寻找阵法了。 不过刚才，李双全也已经把咒文都教给了曲如意，曲如意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时间重置后，客栈里的曲如意睁开眼睛，立刻对李双全说道：“你快些去追上青珊，没我拖累，以你的速度应该能追上她。” “试着拦住她，我来寻找阵法。但最好不要和她动手，不要打草惊蛇，让大缘法寺内的秽神察觉。” “当然，就算真打草惊蛇了也没关系，” 曲如意说着，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脖颈， “反正我们，有得是时间！” 第151章 喜欢玩因果？就跟你玩个够！ 城南商铺，没有阵法。 西南工坊，没有阵法。 城北民居，没有阵法。 城中佛像，没有阵法。 …… 李双全能拖延青珊的时间有限。 但正如曲如意所说， 他们有得是时间。 如果一次找不到阵法所在，曲如意就重置时间再来一次。 礼佛城一共就这么大，就算是用排除法一间屋一间屋子的找，也迟早能找到阵法的所在。 对于曲如意来说，这种带有重复性质的活儿简直轻车熟路。 当初在汾城一遍遍的死亡研究对付天师的办法，在龙牙关一次次重置时间学习蛮族语言，在月泉镇一次次试验前往禹城的法子，以及之后一遍遍寻找李双全的下落。 对于自己的生死，曲如意已经漠然视之了。 又一次将时间重置，又一次在城内寻找起了阵法线索。 而这次，她终于在城东，感受到了体内污秽之力的波动。 李双全说过，只要她念动咒文，体内的污秽之力有共鸣，就说明周围有祭祀阵法存在。 曲如意立刻四下看去。 城东算是礼佛城比较偏僻冷清之处，这里不像靠近山下的城南，有很多服务宾客的商铺，也不像城北城西，有百姓居住。 因为礼佛城建在山上，地势难免有些起伏，城东就正处于地势低洼之处。 下雨积水，所以这里不好住人，也难以经营，所以这礼佛城东基本没怎么被利用起来，只草草的建了几座房子。 这也是曲如意没有第一时间来此查看的原因。 因为这里太空旷了，如果这里有阵法，曲如意觉得她和李双全早就能看到了，都没必要用咒文感应。 可事实就是，即便曲如意站在城东的空旷处，即便她念诵咒文，能感受到体内污秽之力的强烈共鸣，但她仍旧看不到半点关于阵法的痕迹。 她又去城东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子里都转了转，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这让曲如意皱起了眉头。 城东一共就没多少东西，阵法还能藏到哪儿去？ 正想着，曲如意忽然看向了一旁的一口水井。 其实她之前有联想到龙牙关内的那口枯井，所以想着有没有可能礼佛城的阵法藏在地下。 可她刚才就去那水井里看了一眼，这口井可不是枯井，里面水还挺多的。 甚至看上去这还是一口新井，可能打了也就不到五年。 但这，也正是让曲如意感到纳闷的一点。 礼佛城东本就没什么人住，五年前的敬神十二年，城里的百姓基本也都被侵蚀了个七七八八了。 那时那些百姓虽然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着，可他们平白无故的，有必要来城东新打一口水井吗？ 一念及此，曲如意便走到了井边。 看着井中清凉的井水，曲如意深吸一口气后，朝着井里便是一跃。 憋着气一路往井底下潜，四周的光线也越来越暗。 虽然之前获得的污秽改造，让曲如意稍微也能在夜间看见些东西，但她还是无法看清井下的情况。 不过，她虽然看不到，体内的污秽之力，却仍旧能够感应。 越是靠近井下，曲如意就越能感觉到体内污秽之力的共鸣变得强烈。 果然，这礼佛城的阵法，被那秽神和妖僧，设置在了井下！ 将憋着的气吐出，曲如意任由井水灌入自己的口鼻心肺。 让时间再度重置的她，醒来后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李双全。 李双全也没想到秽神的阵法会藏得这么隐蔽， 更没想到，曲如意连这都能找到。 果然，曲如意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刚离开汾城的富家千金了。 她已经成长了太多太多。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可以去破坏阵法，但就算秽神无法催动礼佛城的阵法，他也能控制千佛山里其他城村内的阵法。”李双全说道。 “那我们就把其他村镇的阵法全找出来！”曲如意立下豪言。 李双全摇了摇头：“没用，即便能找出来，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整座千佛山里所有城村的阵法全都破坏掉。” “秽神引动阵法只需要一瞬间，而我们往返于各个阵法之间，需要很长时间，这对我们太过不利。” 曲如意的确有得是时间，但曲如意的死亡重生只能用于寻找阵法，对于破坏阵法起不到什么作用。 其实按照李双全的想法，他想要劝曲如意舍弃掉一部分千佛山的百姓。 如果只破坏一部分村镇的阵法，那李双全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而且就算只破坏一部分阵法，也能大幅削减秽神召唤出的秽傀的数量与持续的时间。 秽神的力量一弱，就又能被因果所掌控，青珊和休元也就能轻而易举的对付秽神了。 只不过，这需要牺牲一部分千佛山百姓的性命。 李双全将他的想法告诉曲如意后，曲如意却微微一笑。 接着老神在在，如个运筹帷幄般的军师似的，摇头晃脑地说道：“李大少卿，格局小了。” “我都费了这么大劲了，岂能只救半座千佛山的百姓。” “我另有妙计，不过这需要我们先找到其他村镇内的阵法。” “接下来你就不用去阻拦青珊了，让她去和秽神交手。” 曲如意说道：“我们两个就分头行动，寻找其他村镇里的阵法，并记录下位置。” “至于这之后要做什么，暂时保密。” 李双全看得一挑眉头。 好嘛，这丫头都会跟他来这一套了。 伸手在曲如意的脸上捏了捏，李双全低声道：“都听你的。” 李双全如此顺从，反倒让刚刚还指点江山，又故弄玄虚的曲如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红着小脸轻咳一声，接着说道：“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出发。你跑得快，从千佛山外围开始找起，我则以礼佛城为中心，向外找去。” 说罢，曲如意忙出了客栈。 她骑着阿驴从千佛山里往外找，李双全则从外往里找。 两人就这样，通过一次次重置时间，不断的寻找着千佛山内各个城镇村落内的阵法。 好在，其他村落和镇子普遍都没有礼佛城这般规模， 而且在礼佛城的水井里发现了阵法后，曲如意也大概猜到了那妖僧和秽神布置阵法时的思路。 既然阵法都藏在隐蔽之处，那他们，专找隐蔽之处就是了。 又是近百次的时间重置后，曲如意和李双全，总算找全了千佛山内各处村镇所有的阵法。 时间，再次重置。 又一次返回了八月十四的客栈， 这次，醒来的曲如意长长的吐出口气。 “现在，就只剩下最关键的那一步了。” “你再去拦住青珊一次，然后让休元用因菩提树的力量，再送我们回到过去。” 这，便是曲如意真正的计划。 的确，如果只给李双全一两个时辰的时间，李双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千佛山所有村镇的阵法都破坏掉。 但，如果是一天时间呢？ 正如敬神十二年李双全在树桩上的字，会被敬神十七年的曲如意看到。 正如李双全留给青珊的法器，会被青珊一直保留到现在。 那如果让李双全穿越回过去，用一天的时间，将那些阵法全部破坏…… 因果相生，果由因定。 曲如意的嘴角微微上扬。 听说千佛山的秽神，喜欢玩因果？ 那这次，就跟你玩个够！ 第152章 人呢？ 敬神十七年。 八月初十。 礼佛城。 曲如意和李双全，回到了四天前。 休元告诉李双全，这是现在因菩提树力量的极限了。 为了能对抗秽神，因菩提树的力量大部分都被青珊给吸收了，剩余的力量，只够时间回溯到四天之前。 但对于李双全和曲如意来说，这也已经足够了。 其实李双全和曲如意也商量过，能不能跟青珊谈谈，让青珊今日先撤，改天再去对付秽神。 这样他们就算不穿越时间，也能有充足的时间去解决秽神和妖僧布置的阵法。 可青珊却说，八月十四，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曲如意不知道八月十四这天到底有什么名堂，但青珊态度很坚决。 因为刚穿越时间而来时，天还没亮。 所以李双全趁着自己还有肉身，抓紧时间先赶去了距离礼佛城较远的几处村镇，比如佛前村和佛后村，先对那里的阵法，做了些手脚。 曲如意这边，则从礼佛城周围的村落入手。 李双全已经教给了曲如意对阵法做手脚的办法，他们现在要做的其实并非破坏阵法，而是要在阵法中，埋下“引信”。 这些阵法都是那妖僧布置的，又受秽神的控制， 如果李双全和曲如意直接将阵法给摧毁，妖僧和秽神肯定都会有所察觉。 而李双全教曲如意埋下的“引信”，是降神司的一种独门术法。 这种术法对阵法本身没有什么直接的破坏，也几乎不可能会被旁人发现。 但若是秽神想要启动阵法，引子就会随之触发，成为阵法中多余的“乱数”，进而阻碍阵法的正常运转。 这东西的布置其实也并不简单，但架不住曲如意之前死的够多， 每次曲如意死之前，李双全都会教曲如意一遍，还是手把手教学，曲如意又不笨，怎么也学会了。 两人分头行动，一直到天亮，李双全化作虚影，才返回找到了曲如意，陪着曲如意继续在其他城村中埋下引信。 整座千佛山其实还挺大的，不过好在曲如意还有阿驴这么个好坐骑。 虽说阿驴有点胆小，不敢往千佛山上面太过深入，但在礼佛城以下，阿驴还是横行无忌的。 加上有李双全鞭策它，阿驴是半点都不敢懈怠，速度也发挥到了极致。 除了曲如意被颠得有些晕车之外，简直完美。 等到晚上天又黑下来，曲如意已经把礼佛城附近村落的阵法，也处理了个七七八八。 天黑后恢复实体的李双全，负责查漏补缺，把遗漏的，或者曲如意未能到达的村落又去了一遍。 最后，两人回到了礼佛城，将礼佛城城东水井下的阵法，也给处理掉了。 做完这一切的曲如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一天的时间，对她来说简直比之前近百次的死亡循环更为煎熬。 晕车还是次要的，主要是时间太过紧张。 虽然化身秽神后的李双全绕着千佛山跑个一圈也花不了多长时间，但他也只有天黑时才能恢复实体。 天黑的时间有限，曲如意就得负责填补上这块缺漏。 搞得她几乎不敢浪费半点时间，处理完一个地方的阵法后，就立刻赶往下一处阵法所在之地。 这还是曲如意有远见，在之前提前做过路线的规划，整理出了一条最优路线。 不然只怕这十二个时辰都根本不够用的。 当曲如意吐出这口气，因菩提树提供给他们的穿越时间的力量，也消耗殆尽了。 曲如意眼睛一眨，她和李双全便回到了礼佛城的客栈中。 回到了敬神十七年的八月十四。 李双全感应了一下他们布置的“引信”，一切正常， 说明在八月初十到八月十四这几天，秽神和妖僧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只能说还好青珊他们手里的是因菩提树，比果菩提树力量强些，” 曲如意说道，“要是青珊拿的是果菩提树，恐怕咱们的计划，也会被秽神察觉。” “嗯，不过如果当初落到秽神手里的真是因菩提树，那千佛山的佛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看到秽神的因果，它也就找不出能对抗秽神的办法，更不会发生之后这一切了。”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闻言一挑眉：“说的也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因果。” “好了好了，不闲聊了，咱们也得抓紧往大缘法寺里去。” 曲大小姐眉眼一弯，一副赶着想去看热闹的神态：“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瞧瞧，那秽神想启动阵法献祭百姓失败后，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李双全带着曲如意往千佛山顶而去。 而另一边，青珊和休元，已经来到了大缘法寺。 一步步走到大雄宝殿，木鱼的敲击声不断回响。 秽神敲着木鱼，背对着青珊坐着。 它能感觉到自己的死局将近。 但说实话，它并不觉得有多恐惧。 相反，它有些兴奋，有些期待。 其实以前，秽神真以为自己死局已定。 可敬神十二年，它在大缘法寺内遇到了李双全。 李双全用强横的实力破碎了它看到的因果，让秽神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它会被菩提树定下死局，无非是因为它的实力还不够强。 当它的实力够强大，自然就能打碎这注定的因果。 于是，在敬神十二年时，秽神就已经开始布局。 千佛山的僧人们都信仰佛，而秽神自己又以【佛】自居，因而凡是守不住佛心，被它侵蚀的僧人，都会很快成为它最狂热的信徒。 自然，也就很容易成为被它掌控的“秽傀”。 秽神在敬神十二年到敬神十七年之间，不断加快侵蚀和转化秽傀的进度。 因为这几年，曲如意和李双全没掺和，休元和青珊又暂时离开了千佛山历练，所以秽神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 它的秽傀大军，扩张到了三位数。 同时，秽神也明白，想把秽傀从小苍天召唤到现世需要祭品。 如果想要增加它们留存在现世的时间，更是需要大量的祭品。 上百只秽傀所需的祭品数量不容小觑，秽神为确保万无一失，干脆选择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它让手下在千佛山各处都布置了阵法，让整座千佛山，都成为祭品。 它愿意放弃那些迟早都会成为它秽傀的百姓们，放弃它在千佛山拥有的一切。 它只想试试， 试试这样做，能否打破注定的因果。 秽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 它能听到青珊脚步声不断靠近，能感知到对方身上那让它战栗的佛法不断增长。 秽神的敲击木鱼的速度下意识的加快，它发现，它竟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在这庙里敲了十多年的木鱼， 它终究还是没有磨炼出佛的心性。 当青珊踏入大雄宝殿之中时，秽神重重地，在木鱼上砸了一下。 就像是要砸碎这么多年来，它那被因果注定的“死局”。 与此同时，它暗中催动阵法，先以礼佛城为祭，以它埋进佛像里的几具高僧的尸体为引。 它要先召唤它最强大的几只秽傀，来热一热场子！ 之前一直表现得无悲无喜，淡漠一切的秽神，此时背对着青珊，嘴角露出了不可遏制的诡笑。 它真的，太期待了…… 只是， 这个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逐渐在它脸上僵硬住了。 因为大雄宝殿内，没有出现哪怕一只秽傀。 听着青珊的脚步声还在不断靠近，秽神握着木鱼槌的手，抖了一下。 ……人呢？ 第153章 无救 人，确实是来了。 但来的，只有一个妖僧。 妖僧显然也发现阵法出问题了，可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一刀把自己弄死，然后化身秽傀。 想着尽可能的帮帮自家主子。 结果化身秽傀的它，还没跟青珊交手呢，一道剑光便当空斩落，割裂了它这具由无数虫子组成的身躯。 来人，自然就是李双全。 对于李双全来说，秽傀只不过是杀不掉而已。 又不是打不过。 看着被割裂的虫子试图重组身躯，李双全就又是一剑。 眼看着连自己的手下都指望不上了，秽神是彻底绷不住了。 不像上次循环时，它还会故作高深的端起水碗，来一句“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装一装。 这次它直接催动起了千佛山内的所有阵法，试图召出它的秽傀大军。 但…… “别试了，没用的。” 一道女声传来，曲如意靠在大雄宝殿的门口，望着秽神说道。 “你的阵法都被我们破坏了，你已经无路可走了。” “你因果中注定的死局，已经到了。” 秽神转回头来，那张不断变换的脸几乎瞬间就变成了曲如意的模样。 紧接着，它朝着曲如意便冲了过来，重重一掌，拍向了曲如意的头顶。 噗！ 只是它的攻击还未至，一把覆盖着氤氲佛光的匕首，便重重刺进了它的心口。 动手之人，正是青珊。 看着青珊一刀捅在这个变成自己模样的秽神心口，曲如意啧了一声。 她模糊地回忆起，前些日子自己好像就做过一个梦，梦里青珊也是这样一匕首捅向她的。 现在看来，梦里被捅的人并不是她，而是秽神？ 不过秽神显然没有这么容易被击溃。 即便没有额外的秽傀作为助力，它仍旧是“秽神”。 它卸下了长久以来古井不波的伪装，卸下了自称为【佛】的淡然与禅心。 它的嘴如被撕裂一般狠狠咧开，无数蜈蚣一样的虫子自它口中疯狂地探出，伴随着它那突然诡异的嚎叫，朝着青珊攻击而去。 “妖邪就是妖邪，敲一辈子木鱼，亦是妖邪！” 青珊冷斥一声，拔出匕首后退躲避的同时，另一只手甩出舍利佛珠。 一颗颗舍利之上金光乍现，轰向秽神。 心知自己没有别的后手的秽神，干脆选择了最疯狂的打法，它放弃了闪避，硬顶着舍利的攻击，任由身体被穿透，也想伸手，掐住青珊的喉咙。 它身上那些被佛珠洞穿后的伤口并没有愈合如初，反倒有一根根蠕虫般的肉芽从中不断向外延伸。 蔓延出的肉芽以极快的速度包裹住了秽神的身体，让秽神从“曲如意”的模样，变成了一只九头巨虫。 原本秽神伸出，想要掐住青珊喉咙的手臂，也化作了这九头巨虫中的一颗头颅。 那巨虫的九颗头颅皆是人面，可那被黑色完全填充的巨大眼眸，怎么看都像是昆虫的眼睛。 它巨口大张，长满利齿的嘴巴似乎是要将青珊的脑袋一口吞下。 但，青珊又怎么会怕没有秽傀相助的它？ 檀口微张，吟诵佛经，那一颗颗舍利佛珠之上，佛光普照。 在那巨口就要吞噬青珊头颅的前一刻，一尊尊法相虚影，便自那舍利佛珠之上浮现而出。 金刚怒目，罗汉降龙！ 有法相持剑而立，如天王毗琉璃，祂嗔斥一声，手中长剑便轰然斩下，直接割下了秽神九颗头颅中的一颗。 九头巨虫吃痛疯狂挣扎，剩余的八颗脑袋连带着蠕虫般的长脖四处乱舞。 青珊手掐佛印，口中又诵经文，那一道道法相皆甩出金索，将秽神从头到尾缠绕住。 接着，青珊双掌一合，法相齐齐用力，金索将秽神重重缠住，那秽神拼了命的想要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 做完这一切，青珊呼出口气。 她背着身，没去看曲如意，而是缓缓开口说道：“如意姐姐……曲姑娘，还请速速离去。” “我有正事要做，你们在这里，只会误我！” 她的语气尽量坚决，可她终归不擅长说谎。 曲如意能听出她话语间的颤抖与无力。 “青珊，我之前看过因果，我知道你身上会发生什么，可因果也是能改变的！” “我们再想想办法，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能对付秽神！” 曲如意说着，伸手想要拉住青珊的手。 可，就像敬神十二年，在小缘法寺菩提树旁一样。 青珊的身前就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将曲如意给隔开在外。 曲如意用力的在这道无形的墙上重重砸了两下，眼看着青珊无动于衷，曲如意忙看向了李双全。 但李双全摇了摇头。 曲如意的眼神一下就呆滞了。 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来之前不是还计划着要帮青珊吗，为何现在却摇头了？ 曲如意吞了口唾沫，望着李双全。 “八月十四，确实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李双全低声道：“她的人类之身，注定不可能长久充当因菩提树这种佛教圣物的容器。” “她的身体恐怕早已是强弩之末，就算今天不对付秽神，恐怕她的身体也承载不住因菩提树了，她，撑不过今天。” “之前休元应该是一直在用佛力掩饰她的身体情况，连我都被骗过了，而现在……” “可能休元觉得，已经没必要再掩饰了。” “我能感觉到，她体内生机，所剩无多。” 李双全的话让曲如意愣住了。 她来的路上还想着，要跟青珊商量还有什么对付秽神的方法。 她还想，要不用对付禹城秽神的法子，给千佛山的秽神也找个有弱点的宿主。 她还想，刚才秽神突然疯狂，突然翻脸，这是不是意味着它也有了弱点。 甚至曲如意还认真观察秽神，绞尽脑汁的思索着这秽神到底能有什么弱点，到底该怎样，才能不让青珊去对付秽神。 她想，如果是她和李双全解决掉秽神，青珊应当就没事了。 她还想着，如果像这次破坏掉秽神的计划一样，又一次扭转了因果，救下了青珊，那她和青珊该如何高兴，如何庆祝。 她们以后又该如何闯荡江湖，就像当初她给青珊讲的故事中那样。 可现在…… 李双全的话，几乎让曲如意瞬间崩溃。 一切的幻想，都成了泡影。 真正夺去青珊性命的，不是秽神。 而是那棵，从曲如意一踏入千佛山，就开始影响着她的，因菩提树。 曲如意喃喃着：“……不对，还有办法的，应该还有办法的……” “时间，对！休元！时间！让我回去，让我回敬神十二年，或者回到更早，只要不让青珊融合菩提树，就还能有转机！” “休元！休元你人呢！休元！” “没用的，施主。” 休元的虚影，浮现在了曲如意的面前。 他双手合十，望着曲如意，轻声道：“菩提树已经无法再提供时间回溯所需的力量了。” “而且就算回去，就算不让青珊融合菩提树，施主也无法带她离开千佛山。” “因为施主只能回去一天，施主走后，青珊还是要独自留在千佛山。” “所以施主，” 休元看了眼身后，身子轻颤的青珊， 接着，对曲如意缓缓道：“离去。” “她不想让你，再留在这里了……” 第154章 梦幻泡影（上） 曲如意不是一个愿意轻易认命的人。 她选择又一次重置了今天的时间，然后让李双全用武力留住了青珊。 可当被打晕后躺在客栈的青珊，就这么在曲如意的面前变得呼吸微弱，生命流逝，最后缓缓死去时。 曲如意抱着床上的青珊，哭了出来。 她终归只能逆转一天的时间， 没办法再去拯救一个五年前甚至十年前就注定要离去的人。 她能改变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曲如意又重置了时间。 她失魂落魄，甚至不敢再让李双全带着她往大缘法寺里去。 她就在客栈里枯坐，一直到有一道光，刺破天际的黑暗。 曲如意才默默地走到了窗边。 她往千佛山顶，大缘法寺的方向看去。 即便半山腰的礼佛城距离大缘法寺颇远，曲如意还是能看到，山顶之上那高耸入云的一棵巨树。 那是一棵巨大的菩提树，它生长着洁白的叶子，枝干飘摇的舒展，像是要拥抱这片被它身上的光芒照亮的天空。 这棵巨大的菩提树上，不断有光华溢散， 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如莹如星，以大缘法寺为中心，洒向千佛山的每一个角落。 光华所及，被侵蚀的植物很快枯死，又很快焕发新枝，新鲜的嫩芽为这片山林，带来了久违的绿色。 千佛山里的百姓，也被光华净化了体内的污秽。 虽说大多数被侵蚀严重的，无法一下恢复正常的模样。 但他们的意识至少清醒了，也明白了这些年他们都经历了些什么。 而且很多百姓，没有太过关注自己身体的异变。 恢复后的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走出了家门。 他们朝着千佛山顶，大缘法寺的方向。 朝着那棵普照万物的菩提巨树，或是躬身行礼，或是俯身叩拜。 良久良久过后，他们才相互搀扶着，安慰着，哭着，笑着，迎接了朝阳升起， 迎接了，他们的新生。 曲如意在窗边，一直从夜晚，站到了天亮。 起初李双全还能为她擦去眼泪，可天亮后，李双全也只能站在一旁，陪着她一起，望着山顶。 “……我不该轻许承诺的。” 早上的阳光刺破云层，有些刺眼。 曲如意眯起眼睛，低声喃喃道。 “是我太自大了，我以为我什么都能改变。”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丫头跟我好像，” “一样生逢乱世，一样被人保护，一样是个异类。” “在千佛山的她，就好像在汾城的我，甚至，她比我更可怜。” “所以我想救她，就像当初你救我一样。” 曲如意声音轻颤，搭在窗棂上的手指用力按下。 “可惜，我做不到。” “我来千佛山，她会死，我不来千佛山，她也会死。” 在遇到曲如意之前，李双全很少安慰人。 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低落的曲如意。 他站在曲如意身边，看着外面的天光，说道：“以前在大秦时，降神司里每天都会死很多人。” “有些人死的时候，其他人会为了他哭。” “有些人死的时候，其他人会为了他笑。” “我以前不理解，去问过降神司的人，为什么哭，又为什么笑。” “他们说，哭是因为，死的这个人是他们的好朋友，而这位挚友大仇未报就故去了，他们觉得难过。” “他们说，笑是因为，死的那个人是他们的好朋友，而这位挚友终于报了仇，除掉了害了他全家的秽神，心愿已了，得以解脱。” 李双全看着山顶那棵菩提树：“我还记得青珊之前给你讲她这五年间的见闻。” “她说她终于见到了你曾在故事里为她讲述的世界，也说她好喜欢帮助人的感觉，这并不仅仅只是菩提树对她意志的影响，她也是她自己的想法。” “你对她来说很重要很重要，可最后，她还是选择独自前往大缘法寺。” “对她来说，除掉秽神或许才是她现在真正想走的路，是她最大的心愿。” “而现在，她心愿已了。” 曲如意沉默良久。 最后她抽出剑，又一次将时间重置。 并非是她还想试着改变结局。 她只是想， 山顶寂寥， 她应当多陪陪青珊。 …… 大缘法寺。 曲如意看着青珊降服了走投无路的秽神。 青珊想让曲如意离开，她不想让曲如意看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她怕曲如意伤心，也怕自己伤心。 曲如意却只是走到了她的身边。 青珊的身旁还是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墙，曲如意便靠着墙坐下。 青珊见曲如意不离开，默默叹了口气。 她也靠着这道无形的墙坐了下来，两人背靠着背。 曲如意好几次想开口，可最后她还是没有说话。 她怕她一说话，又会哭出来。 青珊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先叹叹气，随后又脸上又露出笑容来。 她靠着曲如意的后背，仰着头看着天。 青珊早做好了迎接今天的准备。 但当她感觉到身体渐渐虚弱时，她其实还是有些害怕。 因为这种逐渐无力的感觉，很像她在佛后村驿馆密室时，那弱小无助的状态。 她一开始想赶曲如意离开，是不想让曲如意看到那样害怕的她，更不想让曲如意为她难过。 可现在，有曲如意这么陪着她。 青珊突然不觉得害怕了。 就像当年，曲如意在驿馆里陪着她时一样，让她觉得有了依靠。 时间就在这样的静悄悄中，缓缓流逝。 渐渐地，曲如意看到周围有光华环绕。 看到有流萤星点，悄然落下。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移动。 她只是继续仰着头，沉默的看着。 看着她头顶上，逐渐有树枝伸展，逐渐有嫩芽萌发。 她看到距离她最近的一根树枝上，长出了一朵花。 那样纯洁，又那样美丽。 即便今夜风有些大，也吹不散她盛放的花瓣。 只吹来了，阵阵芳香。 渐渐地，天亮了。 曲如意才站起身来。 伸手，轻抚在了身后，那棵菩提树上。 “施主。” 休元的声音，忽然传来。 曲如意转头看去，发现休元正捧着一枚菩提果，站在那里。 “菩提树上，多了一枚因果。” “它本不该出现，其中的一切也都是梦幻泡影，一场虚妄。” “但这里面，承载了青珊的一抹意识。” “她想让施主，接下这段因果。” 曲如意微怔。 但她还是伸手，触碰向了那枚因果。 那枚休元口中所说的，“梦幻泡影”。 眼前的景象变幻，曲如意发现，她和李双全，来到了佛后村的驿馆中。 她正有些疑惑，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 “……如意姐姐！” 第155章 梦幻泡影（下） 曲如意和李双全面前出现的，是七岁时的小青珊。 只是，略微不同的是，此时的青珊并不如之前曲如意见她时，那样瘦削。 相反，她看上去竟有些白白胖胖的。 青珊拉住了曲如意和李双全的手，而在青珊身后，一名抱着剑的女子无奈道：“曲姑娘，我这妹妹还是喜欢缠着你。” 曲如意起先有些迷茫的看向那名女子，可看到她手中的剑后，便想到了她的身份。 青珊的那位姐姐。 但曲如意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把剑有印象，却对这个人没印象。 她觉得，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嘿，你还吃醋了是不？” 一名大叔笑呵呵的走来，对那名抱剑女子说道：“你整日舞弄你那点功夫，书也不读，要不是曲姑娘来了，咱家二丫头还没名字嘞。” “爹，哪有当姐姐的给妹妹取名的，二丫头不取名字，不应该赖你们吗！” 抱剑女子瞪了眼那大叔，大叔又笑笑，接着说道：“行了行了，不跟你吵嘴了，我还有事交代曲姑娘和李公子嘞。” 大叔对曲如意和李双全说道：“曲姑娘，李公子，青珊喜欢粘着你们，恰好最近中秋，店里也忙。” “青珊这妮子一直吵着想去礼佛城的中秋灯会玩，我们也都没空带她，能不能烦请二位，带着青珊去礼佛城玩一天嘞？” 其实曲如意到现在还有点迷茫，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是李双全，先拱手道：“这是应当的。” “嘿，那多谢两位了！” 小青珊也高兴地拍手：“好耶！如意姐姐和姐夫带我去玩喽！” “你听话点，别给曲姑娘添乱，不然回来姐姐打你屁股。” 抱剑女子数落了小青珊一句，小青珊立马躲在曲如意身后，冲着抱剑女子做鬼脸。 曲如意看向了李双全，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有点想不起之前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她会在驿馆，她之前又应该在何处？ 李双全靠近她，也轻轻摇头。 他也想不起很多事，只能记得，他和曲如意，好像是来到佛后村的行商。 急着出去玩的小青珊，从曲如意和李双全当中挤开。 接着，她一手拉着曲如意，一手拉着李双全，带着二人便往驿馆外去。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晴空万里之下，也衬得整座佛后村格外的热闹。 村民们相互打着招呼，为中秋节做着准备。 见青珊拉着曲如意和李双全出来，路过的一名村民从提着的篮子里拿了几块月饼出来。 “小家伙要去礼佛城玩？来，带上点月饼路上吃。” “嗯！谢谢伯伯！” 接过月饼的小青珊先是礼貌的道了声谢，接着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急吼吼的拉着曲如意和李双全往外去。 驿馆不远处停着拴着阿驴的驴车，阿驴的眼神依旧充满智慧，不过脚底似乎稳了很多。 三个人挤在驴车上，丝毫不觉得颠簸。 一路坐着驴车离开佛后村，往千佛山上去，入目皆是郁郁葱葱的绿树，和盛开的繁花。 时不时有蜂蝶飞舞嬉戏，还有蝴蝶落到了小青珊的手上，让小青珊好一阵兴奋。 去往千佛山的路上，还能看到不少行人。 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脸上都挂着笑容，谈论着让他们感到高兴的事。 有人说，他家的孩子喜结良缘，特地挑今天来千佛山还愿。 有人说，他家相公终于中第，不枉她这么多年吃斋念佛祈福。 有人说他们家的长辈久病不愈，靠着大缘法寺里一位高僧的帮助恢复，如今来感谢高僧。 有人说如今天下太平，五谷丰登，一切顺遂，听闻千佛山礼佛城的中秋灯会不错，闲来无事就特来看看。 曲如意偶尔听着他们的话，渐渐地也放下了心里的疑惑。 虽然她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但既然天下太平，一切安好，那她忘记的，应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纠结这些，枉费这大好的天光，和良辰佳节。 今日的礼佛城内，更是热闹非凡。 即便还未到晚上，礼佛城内仍旧是熙熙攘攘。 将阿驴拴在一家客栈内，李双全和曲如意便跟着青珊来了街上。 小青珊似乎没怎么来过礼佛城，见了这里的一切都觉得新奇。 “如意姐姐！你看那里，有好大一尊佛像诶！” “如意姐姐！有人烧香，咱们也去烧香！” “姐夫，你看那个糖葫芦好红……” “小姑娘，来，这一串送你。” 卖糖葫芦的小贩将一串糖葫芦递给了小青珊，小青珊眼睛都开始发光了。 李双全上前想要给钱，那小贩便摆手道：“在礼佛城里不讲钱，若是施主真有心，不妨去为佛祖烧上一炷香火。” 城中的佛像前，有不少人正烧香拜佛。 李双全去取了几根香来，分给了曲如意和小青珊。 小青珊用力吃光了最后一串糖葫芦，然后皱着小眉头，看着那几根香想了半天。 “想什么呢？” 曲如意低头望着她，小青珊回道：“之前听大人说，在礼佛城烧香求佛很灵验的，我在想要求什么。” “是求好多糖葫芦，还是求以后姐姐能把饭做好吃一些……” 看着她那副认真的小模样，曲如意忍不住露出笑容。 小青珊看了眼曲如意，忽然想起了什么。 接着兴冲冲的举着香，恭敬的在佛像前敬上。 然后，她又兴冲冲的跑回来，拉着曲如意和李双全说道：“我许愿，以后能跟如意姐姐和姐夫一起做行商！” “我好喜欢姐姐和姐夫讲的故事，我也想去那些地方玩！” 一旁有路人说道：“诶，小妹妹，许愿讲出来可就不灵验了呀。” 小青珊一听吓了一跳，又赶忙去拿了几根香，然后又挤到佛像那里拜了拜。 这次她回来后把自己小嘴闭得紧紧地，一言不发。 憋了一会后，小青珊的眼里居然泛出了泪花。 她委屈巴巴的望着曲如意和李双全道：“……不会真的不灵验了，以后姐姐和姐夫不能带我一起去外面玩吗？” 曲如意笑着为她擦去了眼角的泪花，认真的说道：“当然能呀，不过现在小青珊还太小呢。” “等你再大些，我们就带你去很远的地方玩，好嘛？” “真的！那我想去秦国！我想去姐夫的老家看看！” “好，”李双全揉揉小青珊的脑袋，“秦国可比楚国好玩多了。” 曲如意闻言一瞪眼：“什么意思，看不起楚国？” 小青珊跟着一瞪眼：“什么意思，看不起楚国？” 随后，俩人又都绷不住破了功，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白天的礼佛城热闹，晚上的礼佛城更热闹。 按照礼佛城的百姓所说，其实每个月的十五，礼佛城都有灯会，像是中秋、除夕、元宵、这种佳节，更是壮观。 精致漂亮的花灯陈列在街道两侧，将这座城镇装点的格外亮丽，仿若白天。 别说小青珊，连曲如意都没怎么见过这个规模的灯会。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一路“哇哇哇”着，从灯火中穿行着。 李双全就不紧不慢的跟在两人身后，保护着她们。 一路玩耍，两个姑娘又从路边的摊贩那里，要来了两盏文灯。 在城东的空旷处，有不少百姓都在此点燃文灯，将灯放飞到天上。 小青珊觉得那里人多，想去个人少的地方。 李双全便抱着她和曲如意，跃上了城楼的最高处。 居高临下，望着城内灯火辉煌，小青珊两眼直放光，兴奋的都要嗷嗷叫了。 在城墙上欣赏了好一通景色，她才和曲如意，李双全一通，点燃了文灯。 三盏纸灯随着火苗的燃起，朝着满天繁星的夜空飞去。 忽然，礼佛城的另一头，传来了一声震响。 小青珊忙看去，就见一道道烟火，在此时盛放于天际。 绚丽的火花炸开不逊色于城内花灯的色彩，配上另一侧徐徐升起的文灯，和天空中那一轮大大的圆月，就仿佛天地争辉。 “如意姐姐！你看那边，那个好好看！” 小青珊指着烟花大喊着，一双眸子里，尽是倒映着烟花与月光的灿烂美丽。 这一晚，小青珊一直玩到累了，实在喊不动，跑不动了，才愿意休息。 因为太晚了，所以曲如意和李双全就没带她回佛后村，而是在礼佛城找了间客栈住下。 小青珊和曲如意睡一张床，虽然很累了，可小青珊仍不愿就这么睡去。 她拉着曲如意，非要再让曲如意给她讲个故事。 曲如意笑笑，可笑着笑着，却哭了出来。 因为当她站在城楼之上，看向大缘法寺时。 大缘法寺中那一棵参天的菩提树，已经让她想起了一切。 小青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伸手给曲如意擦了眼泪，又小声道：“是青珊惹如意姐姐生气了吗？姐姐别哭……” “没有，小青珊最乖了。” 曲如意抹了抹眼角，又笑着伸手捏捏小青珊的脸蛋。 “乖乖躺好，姐姐要给你讲个故事了。” “姐姐要给你讲一个，小姑娘做拯救世界的大英雄的故事。” “那个小姑娘，也叫青珊……” 曲如意不知道自己这个故事讲了多久。 也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是何时入眠的。 她只知道，当她又一眨眼。 她的面前，不再是躺在床上的青珊。 而是一棵，参天的菩提。 伸手轻抚菩提树，曲如意缓缓开口， “我讲的故事……你还喜欢听吗？” 菩提树叶随风轻颤， 沙沙作响。 第156章 故人策马来 曲如意和李双全在千佛山留了三日。 一直到八月十七晚上，才离开了千佛山。 八月十五那天，李双全和曲如意坐在菩提树下。 那晚的月亮格外的圆，就像是在“梦里”见到的一样圆，一样亮。 只是这次的八月十五没有绚烂的烟火，没有璀璨的花灯。 也没有那承载着希望，徐徐飞上天空的文灯。 ……也没有青珊。 八月十五的夜那样安静， 只有风吹树叶， 像是有谁轻唱着歌谣。 八月十六这天，曲如意和李双全去了一趟佛后村。 在驿馆里，找到了青珊姐姐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剑。 青珊之前说要来佛后村找剑，不过找到后青珊并没有带着这把剑离开。 那天，青珊跟曲如意聊天时告诉曲如意，她没舍得带那把剑离开驿馆。 曲如意把青珊姐姐的尸体掩埋，又带上了那把剑。 当她离开驿馆时，看到不少村民，都在忙碌着。 为了重修家园，为了帮助彼此。 因为污秽的侵蚀，他们大部分人之前身上都发生了严重的异变。 尤其是嘴巴。 因为佛后村的人之前都闭口不语，所以好多人的嘴到现在都无法完全张开。 即便张开了，也几乎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 他们就只能用手比划着，配上呜呜呜的模糊声音，向其他人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有人看到了曲如意从驿馆出来，便走上前来。 曲如意认得这人。 最后一次穿越回过去，来到驿馆时，就是这个人引的路。 那人双手合十，向曲如意施了一礼。 接着，他便用手比划着，想问曲如意些什么。 曲如意看不太懂，只看着他指指驿馆内，又听他用那张张不太开的嘴巴，含糊的呜呜出了几个音节。 “他家……丫头们……还好吗……” 曲如意才明白，他问的，或许是青珊和青珊的姐姐。 曲如意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人又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布包，布包里是几块拿野菜做的饼子。 千佛山百废待兴，还好山内的植物都受了净化。 污秽消退，百姓们现在都靠吃野菜过活。 “丫头……没吃的……” 那人比划着，模糊地说着：“给她们吃的……也给你吃……” 接着，他脸上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容， 又双手合十，施礼之后，缓缓离去。 曲如意拿着饼子，一声轻叹。 因为不再赶时间，所以曲如意回大缘法寺时，没让阿驴走得很快。 她路过礼佛城，看到城中那一尊有些残破的佛像前，又点燃了香火。 不止是这座佛像前，或许很多人家，都点起了香。 淡淡的檀香味缭绕在整座城中，污秽残留下的潮湿阴郁的气味，在檀香中不断被稀释，不断消失。 曲如意在佛像前多停留了片刻，有人便上前来，给曲如意递上了几根香。 这人的面容和身体都还有些畸形扭曲，或许污秽对他造成的影响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半生来恢复。 但这个小和尚脸上还是尽可能带着善意的笑容。 曲如意接过了香敬上，离开了礼佛城。 小青珊说，给佛像许愿很灵验。 但曲如意这次没有许愿。 因为她想许的愿望，小青珊已经许过了。 等曲如意返回大缘法寺时，又是一天过去。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大缘法寺里，竟多了几人在整理洒扫。 他们看上去似乎是僧人，但肯定不是大缘法寺里以前的僧人。 曲如意上前，想将那把锈迹斑斑的剑和野菜饼子，放到那棵几乎占据了整座寺庙大院的因果菩提下。 有僧人上前来，问曲如意这是作何。 曲如意只说道：“这是她的东西，我来带给她。” 僧人没有再多问。 不过他珍而重之的接下了这两样东西，摆在了树下。 曲如意还想着要对青珊说点什么，可到最后，她还是选择默默离开。 因为李双全说：“以后，我们还会再来。” 曲如意也这么觉得。 是啊，以后，他们还会再来。 或许是下个月，或许是明年的中秋。 或许是几年后，天下秽神除尽，世间像“梦里”一样祥和太平时。 那时，他们总会再来。 有些话，应该留在那时再说。 走出大缘法寺，清风拂面而来， 曲如意对着那棵菩提树挥了挥手， 再见， 小青珊。 …… 敬神十七年，八月十八。 千佛山外，驴车悠悠行着。 李双全在赶着车，自从阿驴当初被侵蚀之后，李双全便能够在白天碰到阿驴，自然也能替曲如意赶车了。 曲如意则坐在驴车上，手里拿着千佛山中楚王宫的钥匙看着。 这枚钥匙放在哪里，休元早就告诉曲如意和李双全了。 这钥匙其实就放在礼佛城，那尊佛像下面。 现在钥匙已经收集到了三把，可对于该去哪里寻找第四把钥匙，李双全迟迟没有选定目标。 曲如意也不急。 甚至，她其实有点怕了。 她怕去到下一个城，还会遇到像小青珊这样，她救不了的人。 李双全这几天也都挺沉默的，他知道再怎么劝，曲如意也得花些时间，才能走出这片阴影。 只能等她自己想通才行。 李双全故意没选下一处目的地，就是想让曲如意先平复平复心情。 另外，李双全自己也有些犹豫。 经历千佛山一事后，李双全才真正意识到，楚国境内现在的情况远比他想象中的更糟糕。 之前他和曲如意去过的几座城，汾城的秽神太弱，不具备参考价值， 龙牙关的秽神要面对人族顶尖强者展被看，禹城的秽神被镇龙杵封印，又花了大量精力在对付白蛇身上， 它们都没有最大程度的发挥它们的实力，也没有转化出足够多的秽神。 可千佛山的秽神，虽然它也被佛意掣肘，让它变得“佛系”了些，但即便如此，它还是培养出成百上千的秽傀。 这，应该才是楚国境内那些大城市真正的现状。 如果其他城镇的秽神，也养出了大量的秽傀，也像千佛山的秽神一样，做好了献祭百姓召唤秽傀自保的准备。 那接下来的每一战，都会很艰难。 李双全再能打，他也只有一个人。 而那些秽傀，又是杀不死的。 李双全自己在想，还要不要再带着曲如意继续走下去。 说实话，他自己对于人族的命运如何并不是很关心。 来楚国，也只是因为他师父的命令罢了。 对于李双全来说，他现在大可以带着曲如意不再掺和这些事，找个地方隐居过日子，也挺好的。 世间纷乱，又与他何干。 李双全正想着，身后的马蹄声，让他转回了头去。 不过，当李双全看到来人后，他的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因为骑马赶来的，竟是位熟人。 禹城，阿兰。 第157章 仙长 “曲姑娘！” 阿兰自是看不到白天的李双全的。 她只是叫着曲如意的名字，快马追上了驴车。 曲如意看到阿兰到来，也感到有些意外。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她离开禹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可再仔细一想，她在千佛山时，大多数时间都在穿越，或是在重置时间， 实际上，从她离开禹城到现在，现实中才过了十多天而已。 曲如意看了眼李双全，李双全让阿驴停了下来。 阿兰也勒马，接着风尘仆仆地冲着曲如意说道：“曲姑娘，终于找到你了！” “之前在月泉镇的时候，你怎么也没说一声就自己走了，陈老爹和我们都担心死了。” 因为当初曲如意是在借助阿兰他们的势力，找到李双全的线索后，重置时间偷跑出来的。 所以实际上阿兰并不知道曲如意寻找李双全这件事，更不知道曲如意因何离开。 曲如意对白蛇有意见，但对阿兰他们其实观感还是不错的。 她便低声应道：“嗯，我当时临时有些事，不能留在禹城了。” “我知道，你是去帮千佛山了，我来这边的路上也路过了千佛山，看到他们那里的秽神也没了。” 阿兰笑呵呵地说道：“曲姑娘真是厉害！” “……厉害的不是我，罢了，先不说这事，阿兰姑娘是特地来找我的吗？” 曲如意扯开话题，阿兰见状也就没追问，转而说道：“是啊，你当时那么虚弱，离开的又突然，我们都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陈老爹一直在四处寻你，直到前几天我们的人才辗转在千佛山附近寻到你的踪迹。” “恰好陈老爹得到了个跟你需要的钥匙有关的消息，于是我就沿着路一路过来，想看看能不能撞一撞运气找到你，把消息告诉你。” 曲如意闻言微怔。 她没想到，陈平竟然真的履行当初的诺言，在帮她和李双全寻找关于楚王宫其他钥匙的情报。 更没想到阿兰能为了能找到她，告诉她这个情报，一路追出这么远。 从禹城到千佛山这里，起码也得五六天的路程。 最重要的是现在正是乱世，妖祟横行。 愿意离开禹城那个安全之所，冒着极大的风险独自来找她，这已经很够意思了。 曲如意的语气也柔和了些。 “真是麻烦你了，还要让你冒这么大的险。” 阿兰一听便说道：“没什么麻烦的，而且也没什么冒险的。” 见曲如意有些疑惑，阿兰笑着道：“我知道曲姑娘的意思，你是想说外面还有好多被秽神影响的村镇，那确实不假。” “但我们现在，也不是很害怕那些秽神和妖邪了。” “因为有一位特别厉害的仙长，派弟子来了我们禹城这边，对我们施以了援手。” 说着，阿兰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模样古怪的玉佩，递给了曲如意：“看，这就是那位仙长的弟子为我们留下的法器，跟我们之前手里那些铁片的作用差不多，而且更好用。” 曲如意一挑眉。 仙长？ 法器？ 不怕秽神？ 她离开禹城没多少天，禹城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曲如意有些疑惑的将那枚玉佩接过。 可在玉佩入手的一瞬间，曲如意的眸子里，便微不可查的闪过了一丝惊疑之色。 这枚玉佩…… 似乎有些奇怪。 曲如意总觉得这玉佩似乎有些问题，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于是曲如意就又看了眼李双全，但李双全也摇了摇头。 他也觉得这法器奇怪，但也仅仅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曲如意将玉佩还给了阿兰，接着便问阿兰道：“你所说的那位仙长，现在还在禹城吗？” “不在了，其实仙长本人都没有来禹城，只有他的一些门徒弟子在我们月泉镇，还有其他镇子的外圈摆下法台。” “那些门徒弟子帮助禹城中被侵蚀的百姓恢复了鱼一般的面容和黑蓝色的皮肤，还分给我们这种法器，保护我们。” 本人没来，来的只有弟子，还不敢进镇子，只敢在外圈摆台作法？ 曲如意摸了摸下巴，这所谓仙长，怎么听来也有些古怪？ 在曲如意思索时，阿兰继续说道：“虽我们未见到仙长真人，但从他那些弟子的品行，也能知他的为人了。” “他们真的都是一等一的善人，除了为百姓们治疗，他们还给我们分了粮食，让我们不必再每天摘野菜打野味吃。” “而且听他的弟子们说，禹城已经不是那位仙长帮助过的第一座城了。” “从敬神四五年开始，仙长就游历于楚国各处，悬壶济世，帮助那些被秽神困扰的百姓们。他的弟子们，也都是他游历的过程中，自愿跟随他的。” “我觉得你跟那仙长都很有本事，或许你们应该见见，或者合作，一起降妖除魔。” 说到这里，阿兰才又一拍手：“而且你们总得见一面的，你还记得我说，陈老爹得到了跟钥匙有关的消息了吗？” “其实这消息就是从仙长弟子那里打听来的。” “仙长的弟子说，现在仙长居住在三湖以西的陆州城。” 曲如意对陆州城有印象。 之前她和李双全在地图上看过，也算是一座大城。 而且，如果说三湖是连同楚国水路的关键枢纽之一的话，陆州城就算得上是楚国南部陆路交通的枢纽了。 曲如意以前听汾城的老酒鬼说，不论是走南闯北往哪儿去的行商，只要想赚大钱，就总得过陆州城。 “陆州城本来也有秽神，但是听说被仙长出手给除掉了。” “不过陆州受污秽侵蚀严重，很多百姓也难以恢复，所以仙长就被陆州城的人留下，在陆州帮忙救治百姓。” “最近陆州的百姓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正在休养期，仙长那些弟子留在陆州城里也没事做，出来四处转转，这才来到了三湖这边。” 阿兰说道：“仙长的弟子告诉陈老爹，陆州城里，就有一枚楚王宫的钥匙，还是他偶然间捡到，还给陆州城城主的呢。” 阿兰的话，听得曲如意微微挑眉。 且不说钥匙的事，这阿兰口中的仙长，怎么听怎么不像是一般人啊。 不仅能做法器，能治疗污秽侵蚀，甚至还能亲自出手除秽神。 原来大楚，还有这样的能人异士吗。 不过不论如何，得到了和钥匙相关的线索，在曲如意看来也是一件好事。 阿兰本想邀请曲如意回月泉镇再坐坐，看看月泉镇的变化，到时候从月泉镇再出发，去陆州城。 曲如意当然不会轻易再回三湖，她婉拒了阿兰的邀请， 感谢了阿兰带来的情报后，又跟阿兰叙叙旧，随后二人就告别了。 阿兰翻身上马，往三湖的方向去， 曲如意也想着赶着阿驴，去往陆州城那边。 可李双全却忽然拦住了她。 曲如意有些疑惑， 李双全则是伸手，指向了只留下了背影的阿兰，说道：“你看。” 曲如意闻言，转头看去。 她的脸色，也在此时瞬间一变。 因为她清楚的看到，在阿兰的背后，竟然有一块好大的突起。 就像是她的背上，长了一块肉瘤一般。 之前阿兰一直正面对着曲如意，曲如意完全没有注意到。 “……那是，什么东西？” 曲如意颤声问道。 “被污秽侵蚀后，身体产生的异变。” 李双全沉声道， “有秽神，在侵蚀她。” 第158章 往西去 “……秽神？禹城的秽神不是除了吗，还有阿兰，她之前明明是不受秽神影响的？” 曲如意觉得很奇怪。 她其实本想叫住阿兰，但李双全却拦着她说道：“你现在跟她说她也不会信的，你可没办法扭转被秽神扭曲的意志。” “禹城的秽神除了，但不代表阿兰不会遇到其他地方的秽神。” “而且之前阿兰不受秽神影响，主要是因为她体内有白蛇的命魂。她有对于白蛇的记忆，坚信白蛇才是真正的湖神，所以才确信秽神不是湖神。” “但她也只是不受伪装成‘湖神’的秽神的影响罢了。若是有秽神假装自己是别的什么神仙，阿兰一样会受影响。” 李双全说到这里，曲如意便皱眉道：“难道，是那位所谓的仙长有问题？” 曲如意之前听阿兰提起仙长时，就能看到阿兰脸上那副尊敬敬仰的神情。 而且她还记得阿兰说，那仙长本人没来三湖，来的只有弟子。 仙长的弟子们还不敢进镇子里去，只敢在镇子外圈摆台作法。 这听上去也很是可疑。 “反正钥匙也在陆州城，咱们过去看看？” 曲如意问李双全道。 她并没有想着回禹城去先救阿兰等人，因为她知道，真正的秽神不除，阿兰他们就没法救。 李双全想了想，反过来问曲如意道：“你想去吗？” 曲如意一怔， 这是什么问题？ 收集七把钥匙打开楚王宫的门，去找楚王要些“东西”拯救秦国和天下，这就不是李双全来大楚的目的吗？ 现在刚刚好得到了一把钥匙的线索，李双全居然问她想不想去？ “怎么，我要是不想去，你就要扔下我自己去陆州城？”曲如意一挑眉。 李双全笑笑，接着说道：“你若不想去，那我自然也就不去了。” 曲如意看了李双全半天。 忽然伸手在李双全的额头上摸了摸， 虽然她的手穿过了李双全的脑袋，但曲如意还是喃喃说道：“这也没发热呀，怎的说起怪话来了。” “你来大楚，不就是为了找齐钥匙去见楚王吗？” “……你该不会想说，你现在想跟我归隐田园，不问世事，让天下爱咋乱咋乱？” 跟李双全相处了这么久，李双全的心思，曲如意自然还是能猜到些的。 她一语中的，李双全自然也就没有反驳。 “是因为我最近因为小青珊的事比较消沉，让你因为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吗？”曲如意又问道。 还是一语中的，李双全也没有反驳。 曲如意坐回驴车上，望着李双全道：“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把天下兴亡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拯救这片乱世。” “我也很高兴你愿意为我考虑，替我着想。” “不过，少卿大人……” 曲如意双眸微眯：“如果真的就这样抛弃你师父的任务，抛弃秦国和降神司于不顾，你心里真的会舒服吗？” “以前的你跟我说过，你并不在意这场人类与秽神的斗争，到底是人类胜还是秽神胜。” “也跟我说过，你对世间一切都不甚关心。” “但在我看来，有这样想法的，或许只是原来的你，而非现在的你。” 曲如意面带微笑：“从离开汾城，到现在离开千佛山，咱们走了这一路，你也给我讲了很多你在秦国时的事。” “你跟我说过很多降神司的同僚，说过你师父的趣闻，说过那些让你感到印象深刻的人。” “或许你自己没意识到，可在我听来，你的讲述，并非像你自己认为的那样漠不关心。” “相反，我觉得正是因为你有关注他们每一个人，才能将他们的故事像我娓娓道来。” 她看向了南方， 那个方向有千佛山，有禹城，有龙牙关，有汾城。 少女语气温柔轻缓：“而且这一路，你也陪我见证了很多人和事，远的不提，就说小青珊。” “我很喜欢，也很心疼那个小丫头，我能感觉到，你跟我一样心疼她。” “现在的我们，分明有着一样的感情，有着一样的心绪，你又为何还要固执的觉得，你还是当初在秦国时的你呢？” 曲如意眉眼弯弯地望着李双全：“李大少卿，我觉得这个选择的权利不该交给我，应该交给你自己。” “如果你真的放任你师父的任务不做，放任秦国和降神司的人不管，你心里会作何感想呢？” “若你觉得你不会后悔，那我支持你的想法，咱们一起摆烂混日子，回汾城陪我爹去。” “但，若你想着你以后可能会后悔，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去陆州城。” 李双全沉默了。 曲如意的话，对他触动很大。 他也没想到，本意是为曲如意着相的他，反倒被曲如意开导了一番。 【会不会后悔？】 之前李双全还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能是因为过往的经历，亦或者是性格使然，李双全很少去想自己会不会后悔。 甚至很少去想自己该有什么情绪。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尽是过往在秦国时的种种经历。 他想起他那又碎嘴子又贪玩的师父，想起他那几个没受过他几天教导甚至都没见过他几面的徒弟。 想起降神司里那群所谓的同僚——降神司的人员变动太大，能让李双全记住名字的实在不多。 因为很多人还没跟李双全见一两次，就死了。 还有秦国……或者说天下的百姓。 在大秦时，因为有龙脉长城的存在，和降神司的设立，所以秦国的秽神基本很少能造成那种危及一座城池的大型灾难。 在秦国，秽神很多时候只是危害一个村子，破坏几个家庭。 秽神的影响，基本都是以个人为单位来计算的。 可来到楚国后，李双全才真正直观的意识到，若是让秽神横行无忌，将会造成怎样的灾祸。 满山满城的人会受到侵蚀，甚至侵蚀的影响在秽神被除掉后仍然会持续很久很久。 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这是毋庸置疑的天灾。 李双全仰着头。 他在想，如果以后，大秦真的出事了。 他师父死了，他徒弟死了，降神司没了，秦国灭了。 甚至天下都亡了。 他会感到后悔吗？ 以前的李双全，会说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 可现在的他…… 竟有些犹豫。 看出了李双全的犹豫，曲如意一笑。 接着，她立刻对阿驴说道： “出发了阿驴！” “往西去，往陆州城去！” 第159章 杀了它，杀了你 敬神十七年， 八月二十一。 陆州城距离千佛山还是有些远的，即便是阿驴脚程快些，三天时间，也才走了堪堪多半程。 不过值得一提的好消息是，曲如意这几天，竟罕见的没怎么做梦。 究其原因，曲如意觉得是自己睡得比较好，她这几天，基本都是在城里的客栈过夜的。 因为，自打从千佛山那边出发，往西边的陆州城赶来后，曲如意这一路上竟然接连遇到了好几座没有秽神的城镇。 有些算是大城，有些只能算是小镇，据那里的百姓所说，之前他们那里的确是有秽神。 可后来，有位仙长带着弟子来了。 帮他们把秽神除了不说，还给他们治疗了秽神侵蚀后留下的一些后遗症。 就像是现在，曲如意和李双全所在的这座张房镇。 张房镇的客栈老板，是位四十多岁的女人。 可能是这些年来秽神的影响，镇子里轻易不来外人，客栈基本也没啥生意， 所以见了曲如意，这名自称“刘二娘”的老板，非常热情的拉着曲如意便攀谈起来。 “妹子你是不知道，以前那个秽神把我们祸害的有多惨。” 刘二娘略显发福的脸上有一块黑色的疤痕，她指了指这块疤说道：“这就是我们之前被那秽神搞出来的伤。” “那秽神自称是什么财神爷，我们这张房镇，连带着东边点的岷城，因为距离三湖不算远，距离陆州城也不算远，所以向来商贾居多。” “都是做生意的，谁不想多赚点钱，再说就算是平民百姓，也不想自己口袋空空呀。” “而且那所谓的财神爷还相当灵验，于是当时我们阴差阳错的就信了那财神爷，成了那秽神的信徒……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刘二娘咂了咂嘴，接着说道：“自那之后，我们身上都开始长铜钱了，可我们当时被影响了，非但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还觉得这是财神爷的恩惠。” “我脸上，还有身上好多地方，当时都长了铜钱，特别可怕。” “不过还好，仙长来了。” 提起仙长，刘二娘的眼神也变得尊敬了起来：“是仙长为我们除了秽神，还帮我们治疗了身上的病症。” “你别看我脸上现在还有块疤，其实这块疤已经比之前小很多了。” “仙长给我留了药方，等我再服用三个月，我的伤就能彻底好了。” 说着，刘二娘忽然有些双眼含羞：“我听说仙长给镇子里其他人开的方子，都是一个月的量，却特地给我开了三个月的……” “妹子你说，仙长是不是特地对我好呀，他是不是……哎呀，你不知道，那仙长长得也蛮帅嘞。” 曲如意没好意思说，有没有可能是你伤的比别人重所以得多吃点药。 在刘二娘自己喃喃自语，念叨着仙长对她的各种好事，曲如意偷眼看了眼身边的李双全。 李双全摇头说道：“很奇怪，她的身上，也没什么被污秽二度侵蚀的迹象。” 因为阿兰的缘故，所以李双全和曲如意都怀疑，那所谓的仙长有没有可能也是秽神。 所以这几天，每到一个被那所谓的“仙长”救助过的城镇，曲如意和李双全就都会打探一番情报。 可结果却跟今天都差不多。 这些城镇里的百姓，都不像阿兰那样，身上又出现被污秽侵蚀的迹象。 还有不少百姓都像刘二娘一样，在仙长的照顾下恢复的不错。 曲如意又请刘二娘将药方拿来，想要看看。 刘二娘也没推辞，为曲如意拿来了药方。 李双全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任何问题。 甚至在李双全看来，这副用来祛除秽神残留的后遗症的药方，极为精妙。 哪怕是在降神司中，李双全都未曾见到这样的方子。 而这样的药方，这几天李双全和曲如意已经见到不少了。 又跟刘二娘闲聊了两句后，眼看着快入夜了，曲如意就和李双全回到了客房。 曲如意皱眉说道：“张房镇跟之前的城镇情况都一样啊。” “从百姓的描述，还有他们的情况来看，那仙长似乎真的只是十足十的大好人，为民除害，替民消灾。” “可若是这仙长没问题，阿兰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她在来找我的路上，被路边不知道哪儿来的秽神给糊弄了？” 曲如意虽然这么说着，但她总觉得那仙长不大对劲。 如果这仙长真没什么问题，为什么他自己不亲自到三湖那边去，他的弟子又为何只敢在三湖外围摆台作法？ “还是说，其实那仙长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弟子们？” “别瞎猜了。” 看曲如意挠着自己的小脑瓜，把头发都抓乱了，刚刚恢复了实体的李双全上前，为她将发丝理顺。 接着，李双全说道：“这现在到底是何人物，我们去了陆州城就知道了。” 曲如意点点头。 吃罢晚饭，曲如意跟李双全又学了一两招她能用的小招数后，便先睡觉了。 前几晚，能安心睡在客栈的曲如意，都没有做梦。 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思虑过重的缘故，曲如意，又做起了梦。 …… “秽神呢！” “秽神跑去哪儿了！” “一定要抓住它！要除了这个祸害！” 火把将漆黑的夜照亮，亮的有些刺眼。 曲如意茫然的站着，看着面前那些举着火把的人们。 曲如意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在她眼中，这些人似乎只是一道道黑影。 长着血红色眼睛的黑影。 那一双双通红的眸子，看上去简直比火把的光芒还要夺目。 这些黑影叫嚷着，他们的嘴只是江脸上的一块黑影撕裂开来。 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牙齿，没有舌头。 只有那一句句充满愤慨与暴躁的呐喊。 有人撞了曲如意一下，曲如意看去，发现是一道小孩般的黑影。 他圆溜溜的红色眼睛盯着曲如意，说道：“姐姐，你快些啊！咱们去杀秽神！” 曲如意这才意识到，原来她的手中，也拿着这样一根火把。 她被那小孩拉着，一路随着那群黑影往黑暗的另一端走去。 他们手中的火把狂热的焚烧着黑暗，可火把过后留下的却并非是光明，而是余烬与焦炭。 忽然，曲如意听到，前面的黑影口中，传来了疯狂而兴奋的大喊。 “找到了！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黑影们一拥而上，他们手中的火把忽然就变成了一把把长剑，朝着什么东西，刺了下去。 拉着曲如意的小孩，此时似乎也兴奋了。 他的脚步加快，拉着曲如意就这样一路挤开了人群。 “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人群还在咆哮着，走到前面的曲如意，也终于看到了，这些人用剑在刺着什么。 他们，在刺一个人。 李双全。 李双全被绑着，他虚弱的抬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道道黑影。 一把又一把长剑无情的穿透了他的身体，鲜血在这片黑暗中是如此的扎眼刺目。 此时还不断有人在朝着李双全刺出长剑。 噗！ 长剑穿透身体，摩擦骨骼的声音，刺耳到让人牙齿发酸。 曲如意从看到李双全的那一刻就懵了。 她疯狂的想要挣扎，想要上前去救李双全。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像是不听她的掌控了。 甚至她被人推搡着上前，她手中的火把也变成了剑，而她身后的那些黑影，包括那个孩子，都齐齐大喊了起来： “杀了它！” “杀了它！！” “杀了它！！！” 曲如意浑身颤抖，她怎么可能杀了李双全。 可她手中的剑，就这样不受她控制的举了起来。 曲如意几乎要疯了，她用尽全力，可能做的似乎只有减缓她自己挥剑的速度。 “你为什么不杀了它！” “你为什么不动手！” “你是秽神的同党吗！” “杀了它啊！杀了它啊！” “不杀它，我们就杀了你！” 旁边尽是聒噪到极点呐喊，曲如意想让他们闭嘴，可她连张嘴说话都办不到。 有人似乎对她的犹豫感到了强烈的不满。 就比如，拉曲如意而来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竟然当着曲如意的面，狂乱的在李双全的身上刺了好几剑。 接着，他瞪着那圆溜溜的红色眼球，死死地盯着曲如意道：“姐姐，杀了它啊。” “不杀它，我就杀你了！” 说着，孩子的剑，挥向了曲如意。 噗！ 鲜血横飞。 却不是曲如意的血。 曲如意呆滞地，看着主动撞向她手中剑锋的李双全。 长剑贯穿了李双全的心口，似乎带走了李双全最后一丝生机。 周围，那些黑影们在狂欢。 他们叫着，跳着，笑着。 说着什么秽神死了，什么天下太平了。 他们的叫声越发的聒噪，李双全的尸体，则缓缓在曲如意的剑尖上滑落下去。 最后，李双全倒在了地上。 曲如意失魂落魄地提着剑。 她看向了那些狂欢着的黑影， 提着剑，斩了过去。 只是，她的剑还没落下。 那些狂欢的黑影们便又抽出了无数的剑，刺穿了她的身体。 同时，他们的口中，还用诡异的语气喊叫着：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第160章 它是秽神？ 八月二十二，清晨。 蓦然从梦中惊醒，曲如意惊出了一头冷汗。 已经有几天没见曲如意做噩梦的李双全，柔声问道：“怎么，又做噩梦了？” “……嗯。” 曲如意点点头，伸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声音轻颤：“可还是和以前一样，记不大清做了什么梦。” 她只记得，似乎在梦里，李双全受到了什么危险。 一念及此，曲如意便立马对李双全说道：“这次去陆州城，你一定要小心。” 李双全微怔，随后便理解了曲如意的意思，肯定是曲如意在梦中梦到了些关于他的事。 虽然不清楚曲如意到底梦到了些什么，但李双全还是说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曲如意伸出小指来。 “拉钩。” 李双全笑笑，也伸出手来。 虽然白天的他碰不到曲如意，但两人的手指依旧像是搭在了一起。 又在客栈吃了些早点后，曲如意便打算辞别刘二娘，离开张房镇，继续往陆州城的方向去。 可刘二娘却拉着曲如意说道：“妹子，你能不能再留个天？” 曲如意有些疑惑，刘二娘则说道：“我们有听说，仙长现在就在陆州城。” “我们镇子里的人一直想感谢仙长，但都没什么机会。” “既然你要去陆州城，我们镇里的人昨晚就商量了一下，打算凑几样谢礼出来，希望妹子你能帮忙带去陆州城，交给仙长。” “现在我们的谢礼还没准备完，妹子你要不再留几日，如何？” “放心，这两日你在镇子里随意吃喝，我们都不会收你银钱的。” 曲如意略微有点为难。 她看了看自己的小驴车，又望着刘二娘道：“一来，我这辆小驴车盛不了多少东西，” “二来，你们要送给仙长的礼物必然贵重，让我一个外人送去……你们能放心吗？” 刘二娘呵呵一笑，说道：“我是开客栈的，看人最准。我知道妹子你是善良的人，我信得过你。” 曲如意觉得皱眉。 她总觉得刘二娘的信任，来得有些过于草率了。 而且就算刘二娘跟她聊得来，觉得她值得信任，可镇子里的百姓多着呢。 其他百姓难道也这么放心，让她带着他们的贵重谢礼去陆州城？ 陆州城离张房镇就几天的路程，她能去，难道镇子里的其他人去不得？ 曲如意偷摸看了眼李双全。 李双全显然也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他艺高人胆大，对曲如意说道：“可以留几日看看情况，我白天也给你打听打听消息。” “若是他们所言属实，咱们拿着谢礼去陆州城，也算是有了个能直接见到那所谓仙长的正当理由，能省去我们好多麻烦。” “若他们是撒了个谎，只想把你留下，那定然是对你有所图。咱们便顺势看看他们有何阴谋。” “而且，如果镇子里的人铁了心想留下你，那你执意要走，反倒会让他们撕破脸皮，直接对你动手。” 曲如意悄然点了点头，李双全说得倒是也在理。 不过她跟李双全的想法并不完全一致。 她想的是，暂时先应下刘二娘的挽留，然后让魂魄状态的李双全白天打听打听情况。 如果发现刘二娘说得是真的，那他们就拿着谢礼当做见仙长的敲门砖。 一旦发现这可能是个陷阱，她不会像李双全说的那样，顺势看看他们的阴谋。 她只会立刻想办法，跟李双全一起偷偷离开镇子。 李双全很强，曲如意自己也有回溯时间的神技傍身，按理来说曲如意是不该怕什么阴谋陷阱的。 但脑海中残留的，关于昨晚那个梦的零星记忆，让曲如意始终无法完全放下心来。 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于是，曲如意表面上应下了刘二娘的挽留，又在客栈暂住下来。 可她的行李都收拾了个妥当，一旦发现异样，随时都能跑路。 上午时，曲如意就留在客栈里跟刘二娘闲聊，哪儿也不去。 李双全则以魂魄状态，在镇子里四处转悠，打探着消息。 等到中午午休时，回到客房的曲如意问李双全道：“有发现什么吗？” “镇子里的百姓，确实是有在准备谢礼。”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一听，便挑眉道：“所以刘二娘没有骗我们？” 李双全却摇了摇头。 “谢礼确实是准备了，但那些谢礼，并不是想让咱们带去陆州城的。” “而是在等其他人，亲自来镇子里取的。” 等其他人，亲自来镇子里取？ 曲如意略一思索，心下便冒出了一个念头。 “那所谓的仙长，会亲自来张房镇？” “不是仙长本人，是他的弟子，”李双全说道，“再过个日，那仙长的弟子，就会来张房镇。” 再过几日，仙长的弟子就会来张房镇…… “所以你的意思是，刘二娘故意拖延我的时间，是确保我在那仙长的弟子到来时，能留在张房镇里？” 曲如意有些疑惑：“可我都说了我会去陆州城，到时候别说仙长的弟子了，我连仙长都会见到。” “刘二娘又何必为了仙长的弟子把我留下？甚至还要用这种欺骗的手段？” 在曲如意看来，如果刘二娘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让她和仙长的弟子见见面，那完全没必要撒谎，直说就行了。 “因为镇子里的人怀疑，我们是秽神。” 李双全这一句话，让曲如意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啥？！” 她没听错？ 李双全把他上午听到的消息，大致跟曲如意说了说。 根据李双全所说，张房镇一些有头有脸的百姓，正在张房镇的某处宅邸里碰面开会。 商讨的，就是曲如意的事。 原来，之前帮助过张房镇的仙长早就说过，现在大楚大乱，被秽神侵蚀的并非只有张房镇这一个镇子。 整座大楚基本上就没有几个正常人了。 所以仙长叮嘱镇上的人，若是镇子里突然出现外来人，切记千万要当心。 因为这外来人，很可能是被秽神侵蚀过的人，甚至很可能就是秽神。 如果放任不管，很容易让悲剧重演。 仙长还留给了镇子里的百姓一枚符箓和一些特制的法器。 法器可以用来检测其他人是否身怀污秽之力，符箓则可以在点燃后，与仙长的神识短暂沟通。 曲如意听得有些惊奇：“燃烧符箓就能与神识短暂沟通，这不比飞鸽传书还方便？不是唬人的？” 不过这话刚说完，曲如意便想起了在千佛山时的遭遇。 在千佛山时，她见识了那些高僧们的法相金身，也见识了因果菩提树这样的能窥探因果的佛教至宝。 有了这些做对比，曲如意一下就觉得传信符的可信度高了很多。 李双全也说道：“确实不是唬人的，道家秘法中确有这样的传信符。” “不过我修的并非正统道门，所以我并不会，而且这样的符箓也需要相当的道行才能绘制。” “如果那仙长有绘制这符箓的道行，那他能对付秽神，我也不觉得意外了。” 说着，他的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 “昨天我们来了张房镇之后，那位刘二娘给咱们显摆了一下那位仙长给她的护身法器，你还有印象吗？” 曲如意点了点头。 昨天她在找刘二娘要过药方后，两人闲聊时，刘二娘就一副“仙长肯定喜欢我”的神情，拉着曲如意，给她展示了好多仙长送她的护身法器。 “当时我其实发现了有用来检测污秽的法器，但我没想太多。” “因为你虽然是天生污秽之体，体内也有污秽之力，但你不算被污秽侵蚀，所以那法器很难检测到你身上的问题。” 曲如意闻言问道：“那既然检测不到我的问题，他们又为何把我们当做秽神？” “你确实没问题，但和你一起来的，却大有问题。” 李双全说道。 一起来的？ 曲如意疑惑地看着李双全：“难道那法器还能检测到白天时的你？” 那可太厉害了。 “不是我，” 李双全说道， “是阿驴。” “那位老板娘很谨慎，除了对你用了那法器，她连阿驴都没放过。” “而阿驴作为被崔颜杀死后，依靠污秽侵蚀才复生的存在，是货真价实的污秽载体，因此那法器对阿驴有着相当严重的反应。” “老板娘把这事告诉了镇子里的其他人，” “镇子里的百姓都认为，阿驴，可能是秽神。” 曲如意一脸懵逼。 她用一种很怪异的神情看看李双全。 在确定李双全没有讲笑话后，又在脑海里想了想，阿驴那副怎么看怎么呆滞的眼神。 她觉得，就算是被门夹过一百次头的驴，恐怕都露不出那种囧傻呆萌的二货表情。 “……所以，百姓宁愿相信长成那样的阿驴是秽神，也没觉得赶驴而来的我可能是秽神？” 曲如意问道。 李双全点点头。 第161章 埋伏 虽然李双全打听来的消息，听上去有些令人感到啼笑皆非。 但其实曲如意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因为当她听到李双全说起“怀疑我们是秽神”时，曲如意隐约又想起了梦中的一些境况。 她依稀记得，在梦里时，李双全之所以会遇到危险，好像就是被人当做了秽神。 现在被怀疑的只是阿驴，可万一仙长的弟子真来了，盯上了她甚至盯上了李双全，那该怎么办？ 听李双全所说，能绘制出传信符的都是道行高深的强者。 万一，李双全也不是对手。 万一李双全真遇到了危险。 那该怎么办。 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曲如意还是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因为一个梦，变得束手束脚，畏首畏尾了。 李双全了解曲如意。 见到曲如意的眼神变幻，结合曲如意清晨时与她拉钩，李双全就大概知晓了曲如意在想什么。 他问曲如意：“你现在是不是想着咱们找机会偷偷跑路，避开仙长弟子，省的我遇到危险？” 被看穿心思的曲如意瞥了李双全一眼，然后小声道：“是。”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们终究还是要去陆州城的，”李双全说道，“到时候不仅要遇到仙长弟子，还要遇到仙长本人。” “若是现在都如此畏手畏脚，那陆州城还去不去了？” “陆州城可以再想办法……比如我自己去陆州城，看能不能把钥匙偷出来之类的。” 曲如意挠着头。 片刻后，她自己也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因为那个梦变得有些胆小，有些乱了方寸了。” “其实我之前也经常做梦，以前做的梦也只是只能记住零星一点，或者干脆什么都记不住。” “但即便如此，我也很少去回想梦中发生了什么，那些看似是先知的梦，对我而言反倒都只是些后知后觉的提醒。”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梦里有你。” 从在禹城开始做噩梦开始，曲如意就只有两次，真正被噩梦严重影响到情绪。 一次是她当时梦到李双全可能另有身份，可能与秽神有关， 一次就是现在。 换言之，她怕的从不是噩梦。 而是怕噩梦里，出现李双全。 她也明白，李双全很强，比她强得多，她完全没必要为李双全操太多心。 可那种萦绕在心头的担忧感，始终挥之不去。 “我们已经一起对付过了那么多秽神，也一起面对过那么多艰险了。” 李双全温声说道：“真正的绝境我们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当时在三湖边我奄奄一息，你没有一点关于我的消息，最后不还是一样找到我，救下我了？” “而且我之前听你说过，你的梦很多时候都只是模糊的影射，比如在禹城时你会梦到你变成崔苒或者崔颜，这些可都没发生过。” “我认识的曲大小姐，可是敢直面秽神的狠人，怎么能因为点虚无缥缈不知真假的梦，就变得这么胆小。” 曲如意吐出口气。 虽然她也不可能因为李双全这一两句安慰就彻底放开心结，不过李双全说的话，倒是也让曲如意稍微清醒了些。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最后说道：“我有个想法。” “反正张房镇百姓们怀疑的对象是阿驴，又不是我。他们想让仙长弟子见的也是阿驴，不是我。” “所以，假如我把阿驴留在张房镇，我自己偷偷离开，这里的百姓有阿驴在手，应该不会过于在意我的离去。” “阿驴现在是污秽造物，就算被张房镇的百姓煮来吃了，你用污秽之力应当也能重塑它，所以把它留在张房镇，对咱们没什么影响。” “甚至，如果带着阿驴去陆州城，它身上的污秽之气反倒容易成为咱们的麻烦。” “所以今晚，把阿驴留下，咱们先行离开。” 曲如意望着李双全：“不过咱们离开张房镇后，也不必急着去陆州城。” “咱们可以在陆州城到张房镇之间的村镇中，找个地方落脚停留。” “如果那位仙长的弟子要来张房镇，势必要经过这些村镇，咱们就可以提前观察一下那仙长弟子的情况。” “如果仙长弟子身上没有污秽侵蚀，一切正常，那说明那位仙长很可能也没什么问题，陆州城咱们尽管去，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 “如果仙长弟子被污秽侵蚀严重，就证明阿兰身上的污秽跟所谓的仙长脱不了干系，那仙长多半就是秽神。” 李双全点了点头。 现在的曲如意，至少有了些思路。 不像之前那样自乱阵脚，除了逃避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两个人商定好了计划后，也没问阿驴愿意不愿意，当天晚上，就将阿驴留在了张房镇的客栈里。 随后，李双全就趁着夜色，带着曲如意离开了客栈。 当离开客栈时，曲如意才意识到，原来就在客栈的周围，已经蹲守了数十名百姓。 他们明显就是怕“秽神”连夜逃跑，所以围在客栈附近做看守的。 以李双全的武功，自然不会被这些百姓轻易发现。 而且也不出曲如意所料，因为这些百姓的目标是阿驴，所以即便刘二娘第二天发现曲如意不见后，张房镇的百姓也没有大肆出动追捕曲如意。 只是在镇子附近小范围搜索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后，就先作罢了。 八月二十三，下午。 临近晚上时，曲如意和李双全一路走着，终于来到了距离张房镇不远的另一个小村落。 与清除秽神后，恢复了热闹和人气的张房镇不同。 这个明明距离张房镇不远的小村子，却离奇的不见一道人影。 安静得出奇。 这跟李双全和曲如意之前经过的那些村镇完全不一样。 更让曲如意觉得奇怪的是， 就在她和李双全来这座村子的路上，他们还看到村子上空，飘起了袅袅的炊烟。 不，准确来说。 即便现在，曲如意仍旧能看到，这安静的村子上空，飘散着的炊烟。 她走到了一户村民的家门口， 院子里支着的锅子还在烧着，里面的水已经煮沸，可却没人来看管。 曲如意伸手，推开了这户村民的家门，想进去看看情况。 可她才刚刚推开房门，她身旁刚刚穿门而入的李双全，便骤然开口： “小心！” 跟李双全一起这么久，曲如意与他磨合的反应也是极快。 当李双全开口时，曲如意便立刻将手从房门上挪开，接着飞快的侧身。 可即便如此，一支利箭，还是擦过了曲如意的身侧，撕裂了曲如意的衣裙。 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但曲如意却根本不敢松一口气。 因为，她听到了周围，一道道弓弦满拉的声音， 毫无疑问。 她，中了埋伏。 第162章 头颅 “是匿踪符，能隐藏自己的气息和行踪。” “以前都是降神司用来阴别人的符箓，没想到今天被别人阴了。” 曲如意的身旁，还未恢复实体的李双全开口说道。 李双全也有些大意了， 他真没料到，这么一座半点污秽气息都感觉不到的平静村庄，竟然还暗藏着这样的危险。 曲如意深吸口气。 她眼神微微倾斜，看向了村子里那些拿着弓弩和武器，逐渐露出头来的村民们。 或许这些人，并不仅仅是村民。 这些人手里的弓弩并非是普通打猎的猎弓，刀剑也不像是普通农户能用到的武器。 还有他们之前整齐的隐蔽，和现在突然的集结和围攻，这种纪律性，不该是一个小村子里的村民该拥有的。 再加上李双全所说的匿踪符…… 手里有符箓，说明他们跟那仙长，多半也有些关系。 曲如意自己的武功一般，想在这样的埋伏夹击中依靠武力脱困，显然不太可能。 索性曲如意也不打算跑了。 她捂着身上的伤口，靠在一旁房子的墙壁上。 望着不断逼近而来的村民们，开口说道：“对我这么一个路过的弱女子大动干戈，难道我是进了个什么黑村？” “如果你们想劫财，那很抱歉，我穷光蛋一个。如果你们想劫色……我这么瘦弱你们也看得上，你们多少有点太不挑食了。” “你说话他们听不见的。” 结果李双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曲如意一挑眉。 “他们的耳朵里塞着东西，能阻挡你的声音，身上带着法器能抵御污秽侵蚀，如果我没看错，他们的眼睛上应该也涂抹了类似牛眼泪这种能一定程度上破除幻觉的液体。” “……这么专业吗？可这怎么听也像是对付秽神的配置，难道他们把我当秽神了？” 曲如意眯起眼睛，咋舌道：“这次我可没带着阿驴啊。” “如果真把你当成秽神，恐怕他们就直接动手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引弓不发。” “刚刚偷袭你的箭也只是小箭，暂时看来，他们应当不想直接杀你。” 李双全说道。 李双全说的确实没错， 这些村民虽然埋伏了曲如意，还挽弓对准曲如意，却始终没有对曲如意下杀手。 看到曲如意靠在墙边不动，一副坐以待毙的模样后，不断靠近的村民们相互对视，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 接着，村民中有一名中年人走了出来。 在其他村民的掩护下，谨慎的靠近了曲如意。 随后又从身上拿出了一样曲如意之前在张房镇见过的，用来检测污秽的法器。 和张房镇的法器一样，这法器也检测不出曲如意体内的那些污秽。 看到法器没有反应，那名走来的中年人才松了口气。 他放下了另一只手中一直对准曲如意的手弩，又摘下了两耳里塞着的塞子，才对着身后的众人挥了挥手。 见到他这个动作，其他村民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似乎是都解除了警戒。 他们都朝着曲如意走来，而曲如意面前的那名中年人则有些歉意的说道：“抱歉姑娘，让你受伤了。” 曲如意双眸微眯，望了望这些村民，随后说道：“若刚才不是我反应快，那只小箭就该在我身上穿个洞了。” “姑娘既然是从外面来的，就应当知道现在外面是什么世道，我们不得不小心为上。” “我叫赵合车，这座夏水村的村长。” “曲如意，从千佛山来的。” 曲如意自我介绍了一句，接着指了指自己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你们就不打算帮我处理一下？” 赵合车闻言，挥手叫来了一名与曲如意岁数相仿的姑娘：“刘芸，带曲姑娘回你家里，帮她包扎一下。” 名叫刘芸的姑娘似乎不是很喜欢说话。 她轻轻点了点头后，便搀扶着曲如意往村子中一户人家走去。 周围其他的村民也纷纷散开，他们摘下了耳朵里的塞子，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将法器珍而重之的放好。 他们各自回家，收拾起了已经煮糊了的饭，扫起了还未扫完的地。 有几个村民还聊着天，用曲如意半听得懂半听不懂的方言谈笑着。 村子里的炊烟照常冒着，在已经接近黑夜的天空中飘荡。 曲如意跟着那名叫刘芸的姑娘走在村子里，看着这一幕幕，眼神微沉。 他们表现的都好自然。 拿着武器对着她时，这些人看上去是那样警惕小心。 现在看上去，又是那样的淳朴老实，人畜无害。 跟着刘芸回了她的家，曲如意坐在床上，刘芸则去拿来了伤药。 她还是一言不发的沉闷模样，伸手为曲如意的伤口上药。 疼痛让曲如意微微皱眉，不过现在的她对于痛也有了些抵抗。 一旁的李双全在屋内大致看了一圈，回来对曲如意说道：“这里除了有一些用来对付秽神和污秽之物的机关法器之外，应该还算安全。” “天要黑了，我得找个地方恢复实体，你就先在这里养伤，待会我回来找你。” 曲如意轻轻点了点头。 待到李双全走后，曲如意问正在上药的刘芸道：“刘姑娘是吗？现在就你自己在家吗？” “嗯。” 刘芸发出了跟曲如意见面后的第一道声音。 “你家人呢？” “都没了。” 刘芸说道。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冷。 就像是腊月里没有感情的寒风。 曲如意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问。 她先是和刘芸随便闲聊了几句，刘芸只是简单的回应着。 等到刘芸为曲如意上好药，让曲如意先休息着，曲如意才向刘芸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你们村子，是怎么回事？” 她的问题不是很明确，但刘芸显然也知道曲如意问的是什么。 她看了看曲如意，低声道：“为了防御秽神。” “夏水村，被秽神害过。” “所以，我们会更警惕些。” “那你们的武器，还有这些符箓法宝，是仙长给的吗？” 曲如意又问道，问完她自己还补充了一句：“我也受过仙长的恩惠。” 听到曲如意这句话，之前眼神一直颇为冷清的刘芸，眼中似乎多了些神采。 她点点头，语气也柔和下来，回道：“是的，是仙长帮了我们，教了我们防御污秽之物的对策。” “那你们的对策成功过吗？” “自然。” 昏暗的屋内，刘芸的眼神在一旁烛火的映照下，竟带着诡异的笑意。 她缓缓走到了一旁一个大箱子旁，将箱子打开。 一副邀请曲如意观赏的模样，缓缓说道：“姑娘，这些就是我们斩下的，污秽之物的头颅。” “你看啊，他们长得，是何等的扭曲和丑陋……” 清冷的语气中带上了些按耐不住的狂热。 可当曲如意看向那打开的箱子时。 看到的，却是数颗人类的头颅。 有些已经腐烂， 可有些，还带着未曾干涸的血液。 似乎，是最近才新割下的…… 第163章 围杀 曲如意的瞳孔轻轻收缩。 现在的她自然不会被几颗人头就给吓到， 真正让她感到心悸的，是刘芸现在的状态。 刘芸不仅把这一颗颗人头，当做污秽之物的头颅来看待。 甚至她还有些兴奋和狂热。 似乎能斩下这些头颅，是件让她多么激动的事情。 原本曲如意只觉得，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只是有些过于警惕秽神了，所以才会有点小心谨慎过度。 可现在看来。 这个村子里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在曲如意看来，刘芸现在表现出的这种精神状态，很像是被秽神侵蚀后的人会表现出的。 就比如汾城那些人，表面上看上去，他们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可一到与秽神相关的事情上，他们就会变得无比崇拜秽神，并且因为被侵蚀出现幻觉。 汾城那些人会把秽神看成神仙，把烂肉看成美味佳肴，把南民巷里那些怪物看成仙童。 和刘芸现在这种，把人头看做秽神的情况一模一样，又截然相反。 但曲如意又难以从刘芸身上，感觉出有污秽气息的存在。 而且如果刘芸和其他村民真被秽神侵蚀了，李双全第一时间就应该察觉到才对，他不该发现不了。 这个村子，还有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如意正思索着，屋外脚步声传来。 开始曲如意还以为是李双全找来了，抬头一看才发现，来的原来是这夏水村的村长，赵合车。 赵合车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大汉，可能是因为有习武的缘故，他的身材颇为壮硕。 看到刘芸正在给曲如意展示箱子里的“怪物头颅”，赵合车呵呵笑道：“刘芸啊，你又在显摆呢？” 刘芸脸上一红，轻咳一声后将箱子盖好。 然后又恢复了清冷的模样，默默朝着曲如意和赵合车施了一礼后，便识趣的离开。 见刘芸出了房间，赵合车忽然又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那箱子，说道：“姑娘，那些怪物的头颅个顶个的狰狞可怖，吓到你了？” “还好。” 曲如意的演技还是在线的，“我从千佛山来，千佛山之前也有这种怪物，我已经见得习惯了。” “千佛山？倒是个好地方。” “二十来年前，我还常去跟着家里人去那里拜佛，但现在……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赵合车说道。 说着，他又指了指那个大箱子：“曲姑娘，你也别怪刘芸让你看这些吓人的东西，这丫头，实在也是可怜。” “之前张房镇附近，还有西边几个村镇，都出现了秽神。” “我们夏水村自然也受到了波及，虽然没有秽神亲临我们村子，但还是最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那时，刘芸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没了，他们被污秽蛊惑，自杀殉神。” “后来，有位仙长来了，他除了秽神，救了我们，也教给了我们对付秽神与污秽之物的法子。” “刘芸为了给她家人报仇，斩杀污秽时最为卖力，这些头颅不仅是她的战利品，更是她报仇雪恨的证明。” 说到这里，赵合车又为今天伤到曲如意道了个歉。 “既然千佛山也被秽神影响了，那曲姑娘应该知道，不论是秽神，还是那些被秽神侵蚀的不严重的人，他们表面上看上去其实都和普通人差不多的。” “所以凡是有外人来我们夏水村，我们都得警惕防备，就像今天对你一样。” 赵合车叹了口气：“从仙长救助我们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年了，这些年有十几个外人来我们村子，但只有你一个，是正常的人类。” “其他，皆为污秽之物。” “对了，曲姑娘听说过仙长吗？” 曲如意点点头：“自然，我从千佛山一路过来，途径张房镇，还有其他好几个村镇。” “那些镇子都被仙长救助过，我早听过了仙长之名。” 说到这里，曲如意顿了顿，又问赵合车道：“赵村长，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曲姑娘请讲。” “我这一路走来，不论是距离夏水村稍远的村镇，还是张房镇这个最近的镇子，那里的百姓虽然也防备秽神，但好像，没有夏水村如此小心谨慎？” 赵合车闻言，也摇摇头。 他说道：“我们村里的人基本不往其他地方去，防备秽神的对策也都是仙长教导我们的，我也不知道仙长是怎么帮助其他村镇的。” “不过，不论仙长做什么，都一定有他的特殊用意，我们只需要听仙长的就行了。” 曲如意表面上应声，心中却疑惑了起来。 从千佛山到这夏水村，途径了好几座村镇。 在张房镇之前的几座村镇，那里的百姓虽然也受过所谓仙长的救助，但他们似乎没表现出太强的警惕性。 到了张房镇，曲如意才第一次遇到有人用法器试探她。 而到了距离张房镇只有一天脚程的夏水村时，这里的村民的警惕性，已经强到有些匪夷所思了。 明明这些村镇距离都不算太远，而且也都是那位仙长出手搭救的。 为何他们之间的情况，差距竟会如此之大？ 曲如意正琢磨着。 忽然，她的耳朵里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嗡鸣声。 这声音并不大，可那种奇怪的震颤，却震得曲如意耳朵发疼。 她正想伸手堵住耳朵，身前的赵合车警惕的站了起来，蹙眉道：“有污秽之物靠近村子了！” “曲姑娘你自己躲在这里，千万小心！赵某先告辞了！” 赵合车说着，立刻冲出了房中。 而屋外的刘芸也急忙忙往外面跑去，曲如意看到，她手里还拿了一把砍刀，和一把手弩。 曲如意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也悄然离开了刘芸的家，从刘芸的小院里，往村口方向看去。 此时，因为那阵低沉的嗡鸣声的提醒，村里的村民大多都已经在村子里埋伏下来。 天色已晚，黑暗的村子里，曲如意就只能隐约看到一两道黑影匍匐在暗处，其他村民躲在了哪里，曲如意根本发现不了。 村口处，一道人影踏着夜色而来。 接着月光，曲如意认出了那人。 来人，正是李双全！ 赵合车口中的污秽……其实是李双全？！ 而且从赵合车之前的表情来看，赵合车不是怀疑，而是确定李双全是污秽之物，和秽神有关。 想起刘芸曲如意心中一震，正想着叫住李双全。 可就在此时，曲如意再度听到那阵嗡鸣声传来。 这次，她竟然隐约听出了，这嗡鸣声中的，似乎夹杂着不断重复着的一句话： “杀……了……他……” 弓弦震颤，利箭破空。 月色下，曲如意看到了满天箭影，射向了李双全。 第164章 疑点 夜影寂寥，秋风肃杀。 李双全站在村口，抬头望着那朝他落下的道道利箭。 之前曲如意来村子时，村民们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明显的杀意，他们对曲如意发动攻击，目的只是控制住曲如意的行动。 可现在，这帮村民显然直接下了死手。 这些村民，就是想杀了他。 而且李双全能感觉到，当他踏入村子时，他体内属于秽神的那一部分力量就被稍微压制住了一点。 “虽然很弱，但有点像龙脉长城的效果，这也是那仙长的手笔吗？” 李双全喃喃低语着。 同时，他单手一抬。 信手捏住了最先射向他的一支利箭。 接着，举步迎着箭雨走去。 道道落下的利箭，争先恐后地要夺去李双全的性命。 可李双全只是闲庭信步般走着， 手中握住的那支箭，就仿佛什么神兵利器。 在他轻描淡写的挥舞之下，夺命的箭矢被他尽数挡开。 未能伤及他分毫。 曲如意先是看得愣了愣，随后才暗自苦笑一声。 她还是被那个零星破碎的梦给影响了理智。 能打赢镇边将军展被看，能单挑秽神，这样实力的李双全，再怎么也不至于会死在一群村民的箭下啊。 不过村民们看上去也并不想轻易放过李双全。 曲如意看到，有几道黑影朝着李双全逼近过去，甚至有个村民就在她面前走过。 曲如意认出了她，那是刘芸。 她赶忙开口说道：“刘芸姑娘！他是我认识的人，他是人类！” 曲如意本想着以此拦住刘芸，拦住村里人。 她倒不是怕再这样打下去会伤到李双全， 而是怕这些人不死不休。 可刘芸就像是听不到她的声音一样，还在往李双全的方向靠近着。 曲如意一皱眉，她上前两步，伸手拉住了刘芸。 但下一秒，刘芸就猛地转回头，手中一根箭矢直直地朝着曲如意的喉咙刺了过来。 曲如意立刻用手臂架住那根箭矢，锋利的箭尖划破她的胳膊，鲜血飞溅。 不过让曲如意意外的，并非是刘芸对她展现的突如其来的杀机。 而是此时，刘芸的神态。 月光不太能照到这里，刘芸整个人就仿佛被黑色的阴影笼罩。 可她的一双眼睛，却呈现出一股诡异的红色。 红色的眼眸泛滥着渗人的疯狂与杀意，在这片黑夜中，亮的吓人。 她嘴角也咧开，像是在笑，笑的令人毛骨悚然。 刘芸现在展现出的这副模样，分明就跟被秽神侵蚀心智后没什么两样。 而且现在曲如意也确实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污秽波动。 为何会如此？ 之前她和李双全明明都没从刘芸，还有村子里其他人的身上感受到污秽之气。 怎么现在，刘芸突然就被污秽侵蚀了？ 容不得曲如意思考，此时的刘芸已经再度握着箭矢，朝着曲如意刺来。 不仅是刘芸。 伴随着一阵诡异刺耳的嗡鸣声，附近的其他村民也纷纷朝着曲如意围攻而来。 他们的神情，都与现在的刘芸如出一辙。 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眸，就像是潜藏在黑夜中的一只只野兽的凝视。 来自深渊，择人而噬，凶残狂暴。 他们或挽着弓，或拿着刀剑，对曲如意发动了攻击。 但曲如意可不像李双全那样，能游刃有余的面对这些村民的围攻。 所以曲如意很干脆的， 死了。 …… 八月二十三。 张房镇外。 曲如意觉得脑壳有点疼。 倒不是被那些村民的砍刀砍得脑袋疼。 而是她想不通，那些村民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为什么白天时村民们表现得除了特别谨慎小心警惕之外，没太大问题， 可当李双全出现时，村里的村民们都跟被秽神控制侵蚀了一样。 他们的体内，也确确实实出现了污秽波动。 是因为他们认准了李双全是秽神或者被秽神侵蚀之人吗？ 可他们又是凭什么认定的呢？ 曲如意疑惑的看向了身边的李双全：“是因为你身上的污秽之气太明显了？所以村里的村民都察觉到了吗？” “怎么可能。” 李双全说道：“我虽然体内有秽神血脉，但我只要不释放污秽之力化身秽神，我的体质与正常人几乎是差不多的。” 哪怕是当初在龙牙关和千佛山，在李双全化身秽神之前，那里的秽神也完全没察觉到李双全有什么不对劲。 就算三湖底下的三头白蛇，也是在见识了李双全秽神的力量后，才选择对李双全下死手，以绝后患的。 连秽神和白蛇都察觉不了人类形态下的李双全有什么异常，这区区夏水村中的村民，怎么可能一眼就发现李双全有问题。 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曲如意就更纳闷了：“你有什么头绪吗？那些村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 李双全也觉得这个村子很是蹊跷， 他沉吟片刻后才又说道：“那座村子里，应该布置着一座特殊的阵法，有点像大秦龙脉长城的效果，但要弱很多很多。” “那座阵法能够限制污秽，但，不能完全限制。” “什么意思？” “咱们对付污秽这么久，你应当也发现了，被秽神侵蚀的污秽之物往往在阴天或者夜晚会比较活跃。” “夏水村中的确有座阵法，但那座阵法只能在白天发挥全部作用。一到晚上，污秽之力变得旺盛，阵法的作用就会被无限削弱。” 李双全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村子里所有的人，都已经被污秽侵蚀了。” “只不过，因为有这座阵法的存在，所以白天时我们察觉不到他们的异样，因为他们的污秽都被遏制了。” “可晚上就不同了。” “阵法控制不住晚上的污秽，所以他们的心智会被再度侵蚀。” 曲如意秀眉微蹙：“那为什么被污秽侵蚀的他们，却还是一心只想着杀秽神？” “他们只是自以为杀在秽神而已。” 李双全这么一说，曲如意就想起了在刘芸家里看到的那一箱头颅。 她立刻就在脑海中把这一切串联了起来。 因为最近陆州城附近都被仙长救助过，秽神基本都除掉了，百姓们的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 在这个大前提下，难免会有附近的百姓离开自己的城镇，往陆州城，或者往其他地方去。 而这些旅人，途径夏水村时。 如果他们是白天来的，在经历夏水村百姓警惕的检测，确认安全后，会被当做客人盛情款待。 可如果他们是晚上来的，那他们要面对的，就是被污秽侵蚀神智后的夏水村村民。 疯狂的他们会把一切到来的外人都看作是与秽神相关之人，进而残忍诛杀。 “这夏水村和那位仙长也关系匪浅，如果夏水村的村民现在都还处在被污秽侵蚀的状态的话，那最有可能传播污秽的，无疑就是那位‘仙长’了。” 曲如意缓缓道。 李双全点了点头。 “不过，还有另一个疑点。” 李双全又说道：“如果仙长真的是秽神，那他又为什么要在夏水村设置那么一座大幅拖慢他侵蚀进度的阵法呢？” “他是秽神，为何要教百姓如何防秽神呢？” “这非常奇怪，不是吗？” 第165章 仙长万福 曲如意又觉得脑袋疼了。 “必须得亲自见见那仙长才是。”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得先等到要去张房镇的仙长弟子，打探打探情报。” “嗯，夏水村是从陆州城前往张房镇的必经之路，而且如果你白天去，假如晚上你不惊扰他们，他们似乎也不会对你出手。” 李双全道：“所以你可以留在夏水村两天，等着那仙长弟子，我晚上就先不进村子，只在附近转转。” 曲如意颔首，往夏水村的方向走去。 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这次的夏水村还是一如既往的炊烟袅袅，又一如既往的安静诡异。 因为有上次的经验，所以这次曲如意还是选择去推上次她推过的那扇门。 并且在门后小箭射来之时，提前做出了闪避。 村民还是一样围了过来，不过这次曲如意没受伤，也没做什么抵抗。 等村长赵合车用法器确定曲如意身上没有污秽存在后，让村民们都解除了警戒。 村民们还是各回各家， 不过因为这次曲如意没有受伤，所以赵合车也就没有让曲如意跟随刘芸，去她家里包扎。 而是邀请曲如意，去赵合车自己家中休息。 赵合车家里一家三口，他和妻子，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儿子。 赵合车的妻子也参加了之前的围攻，不过他的儿子并没有参加。 这个小男孩可能是不常见到外人的缘故，开始并不怎么敢说话。 不过许是因为曲如意的小孩缘比较好，曲如意在赵合车家里，和小男孩聊了一会后，小男孩跟曲如意说的话就多了起来。 赵合车和妻子张氏在做饭，曲如意就在院子里和小男孩聊天。 小男孩说，他叫赵降会。 他以前并不叫这个，这个名字，是几年前，那位仙长为他取的。 小男孩说，这个名字很有寓意。 一来是希望他能有一力降十会的能耐，二来降会也是取了“降秽”的谐音。 “仙长是特别特别好的人。” 赵降会还有个小名，叫瓜娃儿。 瓜娃儿说起仙长时，脸上的表情也是一脸的敬仰和崇拜。 他小脸红扑扑的，对曲如意说道：“仙长救了我们一家，也救了整个村子。” “因为当时好多人受伤，村子里又没药，仙长就亲自进山里为我们采药救我们，还险些坠崖摔死。” “他还帮我们筹粮食，给我们防御秽神的宝物，还给村里的每个小孩都取了好听的名字。” 瓜娃儿说着，小拳头又攥了起来：“以后我也要像仙长一样，对付秽神，救好多好多人！” 曲如意笑着揉揉他的头，夸他志向远大。 暗地里，却和李双全悄然对视。 这村里的人把仙长说得越好。 李双全和曲如意就越觉得不对劲。 一个为给村民采药差点坠崖的人，真的可能是秽神吗？ 赵合车他们做熟了饭，天也差不多黑了。 李双全去了村外，留下曲如意自己呆在赵合车家里。 饭桌上，赵合车和妻子张氏，也问了曲如意不少问题。 比如关于曲如意这一路上的见闻，还有千佛山的情况。 虽然从现实时间来看，曲如意在千佛山里呆的时间不算长， 但某种程度上，她也算是去过十年前和五年前的千佛山的。 而且为了找到秽神和那妖僧设置在千佛山内各个村子的每一处阵法，曲如意在千佛山逛了近百次。 所以说起千佛山的事时，曲如意倒也还算熟悉，不至于露馅。 她之所以会骗赵合车，说她是千佛山的人，而非汾城人，其中自有曲如意的考量。 千佛山到这夏水村不过几天的路程，可要是想从汾城来这里，起码得走大半个月。 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中，走大半个月的路程来到这里，这怎么听怎么都有点不可信。 而且曲如意也没法说她身边有个别人看不到的李双全陪着，索性就扯了个谎。 因为曲如意说起千佛山时确实很熟悉，所以赵合车他们并没有怀疑曲如意的来历。 “那千佛山的秽神，是怎么除掉的？” 赵合车的妻子张氏热情的给曲如意夹了些菜，然后问道。 不得不说，曲如意也是很久没吃到正经的热菜热饭了。 她咽下了嘴里的东西，才回道：“也是多亏了仙长。” 她当然不能说，千佛山的秽神是她除的。 说了人家肯定也不信。 “不过是仙长的弟子来了千佛山，仙长本人没去。但即便如此，我也还是很感激仙长的恩情的。” 曲如意说着，又把之前阿兰跟她说的，那些仙长弟子帮助三湖百姓的行为，大致说了一遍。 半真半假掺着，赵合车也没发现异样。 他反倒有些感慨的说道：“一晃这么多年，仙长的弟子也越来越多了。” “说起来，当年仙长来夏水村时，还是独自一个人呢。” “当时我还想让瓜娃儿拜仙长为师，可仙长说，他不会收徒。” “后来听说仙长收了好些弟子，我才知道，道长可能只是看不上瓜娃儿的天赋罢了。” 瓜娃儿一听，闷闷地扒了两口饭，然后小声说道：“明明仙长说我很有天赋，还教了我两招呢。” “只不过仙长说他修炼的法门很危险，不想害了我，才不收我为徒的。” 赵合车敲了一下瓜娃儿的脑袋：“仙长那是不想伤了你小子的心，臭小子还真当真了？” “行了行了，老打孩子作甚，让曲姑娘看了笑话，先吃饭。” 张氏瞪了眼赵合车，赵合车这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竟立刻老实了下来，惹得瓜娃儿偷笑。 看着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曲如意的心却有些低沉。 因为她看到，此时的赵合车、张氏还有瓜娃儿，眼底都有淡淡的红光浮现。 这是被污秽侵蚀的表现。 如果现在，村子外面再有人来，恐怕他们又会化身疯狂的怪物，对那人进行残忍的捕杀。 吃罢晚饭后，曲如意被张氏领到了客房休息。 虽然张氏现在身上有污秽之气，脸上的表情也泛着诡异，但面对曲如意时的状态还是蛮正常的。 客房里烛影摇曳， 曲如意躺在床上，想着村子里的事，怎么也睡不着。 正想着要不要在客房里翻翻看有没有什么和那仙长有关的东西，她忽然又听到了一阵诡异刺耳的嗡鸣声。 那嗡鸣声让曲如意整张脸都忍不住皱了起来，即便她死命用手堵住耳朵，那声音还是会不住的灌入她的耳中。 在双耳的煎熬折磨中，曲如意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了这嗡鸣声中，夹带着的低语。 就像是上次听到的“杀……了……他……”， 不过这次，她听到的只有不断重复的两个字。 “跪……拜……” “跪……拜……” “跪……拜……” 接着，嗡鸣声散去。 从痛苦中解脱的曲如意猛地呼吸了两口， 与此同时，她听到赵合车院中另外的房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曲如意走到窗边，从窗缝中往外看去。 就见到赵合车，张氏以及瓜娃儿，双眼泛着红光，步履僵硬的，走出了家中。 等他们走出院子后，曲如意也推门而出，悄然跟上。 于是，曲如意就看到。 在村子中央的空地处，全村的百姓皆在此处。 他们虔诚的跪倒在地， 朝着陆州城的方向，顶礼膜拜。 口中，还在齐整地，说着一样的话： “仙长……万福……” 第166章 李让 “仙长万福” 这四个字一出，就已经让曲如意确定，村子里这些村民被污秽侵蚀的源头，绝对就是那位“仙长”了。 “也不知道那仙长到底是个什么人，真是矛盾。” 曲如意心中暗叹。 她也没法为这些被侵蚀控制的村民们做些什么，便想着要不回赵合车家躺会，恢复恢复体力。 不过她还没走多远，一道轻微的声响，忽然在她身后传来。 这声音曲如意觉得很耳熟，正是之前伤到过她的那小型弩箭发射时会发憷的声响。 曲如意尽可能的侧身闪避，而那只小箭似乎也并非是冲着她来的。 那小箭只射到了曲如意身侧的地面上，扎进了泥土之中。 曲如意眉头一皱。 她转头看向了身后村子的空地，那里的村民们分明都还恭敬跪拜着，口中重复着“仙长万福”这样的话。 现在这些村民应当都还在被侵蚀控制着才对， 那这小箭，又是哪儿来的？ 她试着寻找弩箭发射来的方向，但大晚上的，她也实在很难发现什么线索。 于是曲如意便将那小箭从地上拔了出来。 但拔出小箭的一瞬，曲如意就觉得手掌一痛。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小箭的箭杆上竟被人削出了好多倒刺。 她的手，也被倒刺刮破。 曲如意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个，因为除了倒刺，她还发现，在这箭杆上，绑着一张小纸条。 将纸条从箭杆上取下展开，她借着月色，费力的认清了上面写的字。 “往村东来，莫惊他人” 握着纸条，曲如意看向了村东的方向。 现在曲如意又能确定两件事了。 一是这村子里还有没被那“仙长”影响之人。 二是这个疑似正常人，应当也不是什么善茬。 因为…… 曲如意看到，在纸条的另一面，还写着几个字。 “倒刺有毒，不来便死” 对方，这是在威胁她呀。 但可惜的是， 她是百毒不侵的啊。 曲如意除了觉得手有点疼之外，没半点中毒的感觉。 不过想了想后，曲如意还是悄然往村东边去了。 她总得去见见，这个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因为现在村民基本上都在村子中央的空地处膜拜仙长，所以村里其他地方都安静得出奇。 当曲如意走到村东头时，就看到有个人等在那里。 这人曲如意见过，就是夏水村的村民，白天时还跟赵合车一起包围过她。 那村民看上去确实是比夏水村的其他人正常不少。 看到曲如意走来，村民上前，开口道：“曲姑娘是？你也发现村里的异常了。” “认识一下，我叫李让，谦让的让。” 曲如意只是看着他，没急着说话。 这人不惜用带毒的箭逼她来这里，肯定是有什么事。 她不问，这自称李让的村民，也会自己说。 事实也确实如此。 李让见曲如意只是沉默着望着他，便主动说道：“姑娘沉默不语，看来是对李某的行事有些意见。” “我也不想出此下策，用毒逼姑娘过来，但我确实有要事要找姑娘帮忙。” 说着，李让缓缓上前两步，靠近了曲如意一些。 曲如意也悄然后退，想要和李让保持距离。 可退了没两步，曲如意的身后，就传来了弩箭上弦的声音。 无疑，李让还有同伙。 见曲如意脚步停下，李让笑笑。 “姑娘还算识趣，别怕，只要姑娘乖乖听我们的话，帮我们一个忙，我们不会对姑娘如何，毒的解药，也会给姑娘的。” “在赵合车家中的地窖下，有一条通往村里地下的暗道。” “当年那臭道士命人在村子下面挖了片空间出来，搞了个什么阵法。” “我们希望姑娘，能想办法进入那条暗道，把阵法给破坏掉。” 曲如意眯起眼睛：“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哪儿那么多问题，想要解药，想活命，就听我们的！” 曲如意的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曲如意回头睨了他一眼：“我应该没跟你说话？” 身后那人抬着手弩指着曲如意的脑袋，曲如意一点不怕，反倒是冷笑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没本事就别拿你那弩箭唬人。” “你还挺狂？！看老子不……” “李二！” 曲如意身后那人似乎真想一箭贯穿曲如意的脑袋，但被李让厉声喝止住了。 李二啧了一声，将手一偏，一只弩箭射到了曲如意的身边。 李让见曲如意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也知道了这女子也绝非什么普通人。 他笑了笑，对曲如意说道：“曲姑娘，我想和你合作，咱们之间的关系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的确，现在我们指着你能帮忙，确实不想就这么杀了你。” “但你中的可是奇毒吞羊散，一炷香的时间内你吃不到延缓发作的药剂，你将会感受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如果你不想帮我们，那我不介意让你体会一下这种感觉，或许到时候……你会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求我给你解药。” 李让这人说话倒是有些意思。 前面跟曲如意语气缓和的卖好，后面便开始威胁曲如意。 曲如意淡定，李让同样淡定。 因为他敢确定，这个女人迟早会顺从他，会向他求饶。 吞羊散的药效，没人承受得住。 曲如意并没有被吓到。 她从旁边找了处台阶坐下，靠着墙望着李让和那李二道：“其实我是个很乐于助人的人。” “但我乐于助人的条件是……我助的，得是【人】。” “而你，” 曲如意望着李让，“现在的你，还能称得上是个【人】吗？” 曲如意这句话， 让一直脸上略带微笑的李让，表情阴沉了下来。 曲如意从见到李让的第一眼开始，就察觉到了李让的问题。 这个李让，根本不是什么“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这人身上的气息，和汾城禹城龙牙关的天师，以及千佛山的妖僧几乎都是一样的。 他，是【天师】。 楚都来的天师。 “你们不敢亲自去地窖，不敢靠近阵法，因为你们体内也有污秽。而夏水村的阵法，可以克制污秽。” “所以，你们想让我去破坏阵法。” “你们不受那奇怪的嗡鸣声的控制，还称呼那仙长为臭道士，所以你们跟随的秽神，肯定不是那仙长。” “陆州城附近，是不是存在着两只秽神？” 李让的表情彻底不对了。 他逼近了曲如意，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先跟我说说你们的计划，说说这附近的情况。” “如果我满意了，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我是什么人。” 曲如意笑眯眯的，对李让说道。 李让与她对视。 片刻后，缓缓说道：“我很少见到这么狂的人类了。” “可惜，现在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吞羊散发作后，我希望你还能像现在这么洒脱。” 李让说罢，盯着曲如意。 他，在等药效发作。 他要看到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痛不欲生的模样。 第167章 就是她在碰瓷！ 最开始，李让是期待的。 他期待吞羊散的药效能摧毁掉面前这个女人脸上的微笑。 他期待这个自以为是的弱小人类，哭到涕泗横流，跪在地上哀求他的解药。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李让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按说一炷香的时间，早就应该到了。 为何坐在台阶上的曲如意，还是一脸的淡然。 药效没有发作？ 可李让分明看到，曲如意的手上有被倒刺划破的伤口。 那箭杆上涂满了吞羊散，只要手掌被划破一丝，哪怕只是扎了一根小刺，曲如意都绝对会中毒。 等又过了一会，曲如意开始打哈欠了。 李让的表情就更不对了。 他看向了一旁的李二，冷声道：“吞羊散呢？你没下吗！” “怎么会没下，那箭都是我在用吞羊散调配的水里泡过的啊。” 李二很冤枉。 “难道……是吞羊散出问题了？” 李二说完，李让就瞪了李二一眼，那意思似乎是怕曲如意听到。 接着，李让小声的让李二拿出吞羊散来。 李二取出了一个小纸包，给李让看了看。 但在李让看来，这纸包里的吞羊散，也没有什么问题。 李让正疑惑着，曲如意站起身来。 素手轻抬，竟直接把那一包吞羊散从李让手中拿走。 然后，在李让和李二震惊的表情中。 一口闷了。 闷了…… 那可是能活活毒杀一只猛虎的剂量啊！ 可吃下这一包吞羊散的曲如意也全然没表现出什么不适。 她只是咂了咂嘴， 随后说道：“好歹也是个天师，一抹脖子就能化身秽傀的存在，对付个普通人类居然还用毒？” “你多少有点给你们天师丢人了。” “……你怎么好意思说你是普通人类的？！” 李让这会儿是一点都绷不住了。 哪个普通人类一包一包的吃毒药还半点事都没有的啊！ 李二也咬牙举起了手弩，又瞄准了曲如意。 曲如意说道：“我说过了，没本事就别举着吓唬人。你不敢杀我的。” 曲如意敢说这话，自然有她的底气在。 “你们特地在字条里提醒我，让我不要惊动村里其他人，是因为你们忌惮他们。” “你们要是在此对我动手，我临死前但凡发出一声尖叫，引来村里其他人，你们都不好处理。” “而且就算你们无声无息杀了我，明天天一亮，村民恢复正常，赵合车一看我离奇失踪了，肯定要寻找。” “不论他们找没找到我的尸体，发没发现你们是凶手，村子都会彻底警戒起来。” “现在杀我，对你们百害而无一利，也正是因为如此，你们才会选择对我用吞羊散这种毒药。” 曲如意望着两人：“虽然我对毒药没什么研究，但听你们的意思也知道，这不是一种会立刻致死的毒药，它的主要效果还是让人感到痛苦。” “如果你们敢杀我，你们就不会选择这种类型的毒药。” 曲如意好歹也是跟着何苍厄混过的，揣测这俩人的心思，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曲如意最大的底气也并不是这些。 她最大的底气是，她不怕死。 就算她刚才猜的都错了，那李二反手一弩箭给她射死了。 她大不了就复活呗。 不过曲如意显然不需要复活。 她猜的没错。 李让就是不敢杀她。 在他的目的达成之前，他不能让曲如意在夏水村里出什么意外，惊动到赵合车和其他村民。 将李二手中的弩箭夺走，李让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曲如意，声音沉沉地说道：“做个交易。” “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能帮我们关闭地下的阵法。” “告诉我，这陆州城附近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仙长是不是秽神，你们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追随的秽神呢？” 关于陆州城和仙长的事，本来曲如意还打算等那位要去张房镇的仙长弟子现身后，找那仙长弟子打听打听的。 没想到仙长弟子还没蹲到呢，这李让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的情报，不要白不要。 李让也没办法。 他不敢杀了这该死的女人，这女人又不受毒药的影响，现在他还有求于人家。 他只能暗自咬了咬牙，随后说道：“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猜到了，这夏水村的情况与那仙长脱不了干系。” “甚至，夏水村只是个开始，你越往陆州城靠近，你就会发现百姓越疯狂。” “他们疯魔般的针对一切有可能与污秽有关的事物，尤其是陆州城内的百姓……” “陆州城里的情况，你自己去看了就会明白。” “说实话，哪怕让我站在人类的角度来看，让我对比被秽神统治的陆州城和被‘仙长’控制的陆州城，我都会觉得，‘仙长’控制的陆州城比被秽神统治的陆州城要恐怖千百倍。” “不亲自去看看，你是不会理解我的意思的。” 说到这里，李让深吸口气。 “至于我追随的秽神……它已经和死差不多了。” “我说的‘死’，不是被驱除，而是真正的‘死’。” 曲如意一愣。 真正的“死”？ 可秽神不是不会死吗？ 心中刚冒出这个想法，曲如意便回过了神来。 秽神不会死，秽神只会被驱逐回小苍天。 这的确是李双全说过的话没错。 但李双全还说过。 秽神之间，是会相互吞噬的。 “仙长，把你们追随的秽神吞噬了？” 李让缓缓道：“关于秽神你知道的还真多……我追随的秽神的确是快被那臭道士吞掉了，所以我得救它。” “夏水村的地下阵法里，封印着吾主的一部分残躯，所以我需要有人帮我破除阵法。” 曲如意摸了摸下巴：“我还有个问题，从我一路走来的经历来看，那仙长似乎都是个为民除害，降服秽神的好道士。” “为何现在，他却也成了散播污秽的秽神？” 李让闻言，神色暗沉道：“谁知道！” “至少在我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是个‘怪物’了。” “而且我也奉劝你一句，不要自以为是的去陆州城。” “就算你是人类，那里对你来说，也是绝对的地狱。” “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也该你履行诺言了。” 李让说道。 曲如意笑笑。 “放心，我向来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 “从你这里听来的情报有些用，不过阵法，你们还是自己想办法。” 李二和李让一听这话，开始还以为曲如意想就这么走了。 李让一咬牙，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得想办法让曲如意帮他。 想着，他拿着从李二手里夺过来的手弩，朝着曲如意说道：“我没什么时间了，如果你不帮忙，我也等不到下一个能帮助我的人来了。” “所以如果你不愿帮我们破坏阵法，那我们便干脆鱼死网破。” “好啊。”曲如意说道。 李让以为曲如意还觉得自己不敢杀她。 他冷哼一声，拿着弩箭朝着曲如意的胳膊便射出了一箭。 他要让面前这个人类女子知道，这次的他，是打算来真的。 可让李让没想到的是。 在弩箭射出的一瞬，曲如意便做出了反应。 她身子如蝴蝶穿花般，轻轻一挪， 接着，那本该射到曲如意手臂上的一箭…… 就射穿了曲如意的心脏。 曲如意往后一躺， 很干脆的就死了。 死了…… 拿着弩箭的李让表情一僵。 ……什么情况？ 他没看错？ 是他手抖的这么离谱了，还是这女人自己碰瓷啊？ 李让拿着弩箭，朝着一旁的李二射了一箭。 不歪不斜，射中了李二的胳膊。 李二疼的表情都变了， 李让则看向了倒在地上的曲如意。 事实证明，他的手不抖。 就是这女人在碰瓷！ 第168章 忽悠 时光回溯。 回到二十三日清晨的曲如意，把昨晚的见闻跟身旁的李双全大致说了一下。 “所以现在这陆州城附近，是有两方秽神？” 李双全眯起眼睛：“那位所谓的仙长是秽神，名叫李让的天师跟随着的，是另一个秽神。” 曲如意点点头。 “如果那李让没骗我的话，事情应当如此。” “他想让我破坏阵法，放出夏水村底下封印着的一部分秽神残躯。” 李双全皱着眉。 即便是他，白天时也没察觉到那群村民里面混着一位【天师】。 不得不说，那位仙长布置的阵法确实有点东西。 他沉吟片刻后，对曲如意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曲如意一挑眉：“你是说，试试把那阵法破坏掉，把封印着的秽神残躯放出来？” “嗯，反正时间可以回溯，我想看看那所谓的秽神残躯，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并没有拒绝。 正如李双全说的，反正时间可以回溯。 曲如意自己，也蛮想看看热闹的。 她又一次进入了夏水村，又一次被围堵。 时间，又来到了夜晚。 伴随着嗡鸣声，赵合车和村里其他村民，又去了村中跪拜，口念“仙长万福”。 而曲如意，这次却没有出现在她上一次所在的地方…… …… 村子的暗处，李二皱眉看了看赵合车家中的方向。 他对李让说道：“那个女人好像没跟出来。” “……难道她还在睡觉吗？见了这么多来村里的人，能睡这么死的真不多见，村里这么大动静都没吵醒她？” 李让的表情略有些阴沉。 他又看了眼村子里那些跪拜着的百姓们，对李二说道：“小心一点，咱们直接去赵合车家里，找那个女人。” “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以后还说不准会不会有人来夏水村，必须利用好这个女人。” 李二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悄悄地绕进了赵合车的家里。 这种事情，李二和李让已经不是头一次做了。 因为陆州城附近的秽神基本上都被“控制”了，所以偶尔确实有旅人来往，路过夏水村。 那些晚上来的旅人，都被夏水村的村民当成怪物杀掉了。 白天来的，除了急着赶路当天就走的之外，其他基本都会在赵合车家里留宿。 毕竟村长家里环境条件都还好一些，也有富裕的客房，适合待客。 以前李让和李二就偷跑到过赵合车家，去客房要挟住在那里的客人帮他破坏阵法。 当然，那些客人全都失败了。 赵合车家中的客房前，李二和李让站在门口。 李二透过门缝往里看了看，屋内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和李让对视一眼，接着他拿出一根吹筒，塞进门缝里。 随后将一把吞羊散，吹入了客房内。 李让也把一张提前写好的字条塞进了门缝，轻轻敲了敲门。 按以往的情况来说，他俩做完这一步，就应该离开然后跑去村东头等着了。 可这回，李让把想走的李二按了回来。 “着急走什么，听到屋里有动静了吗？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那女人说不定还没醒呢。” “再敲敲门，确保她醒了咱们才能走！” 李二哦了一声，稍微用力的敲了敲门。 可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李让和李二都奇了。 “这女人到底睡得有多死？一村的人跑出去喊话她听不见也就算了，敲门都听不到？” “……会不会她根本没在客房？”李二问道。 “推门看看，” 李让低声道，“进去之后如果她醒了，立刻捂住她的嘴，别让她发出什么声音。” “好。” 李二将客房的门推开，和李让一同走了进去。 屋内的床上盖着一层被子，被子下有突起，看上去确实像是躺了个人。 李让给李二打了个手势，示意让李二上前按住曲如意的嘴，俩人一块把这女人给绑走。 可当他俩蹑手蹑脚的走到床边，撩开被子，李二猛然伸手捂下去时。 他才震惊的发现，他捂住的，居然是一块枕头！ 这被子下面盖着的，哪儿是一个人，分明是个枕头，和一块卷起来的被褥。 李二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李让的表情就已经不对了。 但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他身后客房的房门，忽然关上了。 李二和李让都是一惊。 别看他俩理论上都和秽神有关，一个是天师，一个是被污秽侵蚀的跟班。 可事实上，现在他俩都没办法发挥什么属于污秽的能力。 不然也不至于要靠毒药和弩箭来威胁曲如意。 他俩现在的战斗力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而且因为投鼠忌器，怕他们在夏水村的计划暴露，被夏水村的人知道，所以也特别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这突然关上的门，差点没给李二吓得坐在床上。 他两人急忙忙的回头看去，却发现除了门被关上，这屋里还多了个人。 多了个女人。 曲如意。 此时的曲如意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匿踪符真好用！ 之前李双全就说过，村里这些百姓之所以能悄无声息的埋伏，就是因为他们身上有这种名为“匿踪符”的符箓。 所以今天白天时，曲如意就特地让李双全在村里四处转了转，看看哪有这种匿踪符。 赵合车的家里就有，而且还有不少。 曲如意便偷了两张，给自己用了一张。 其实从李让和李二踏入赵合车家里时，曲如意就已经在偷偷跟着两个人了。 这俩人的一举一动曲如意都看在眼里，让她都忍不住感慨一句污秽之耻。 要她是秽神，她宁愿被封印，也不想要这么胆小丢人的手下。 李二对于突然出现的曲如意是吓得不轻，拿着弩指着曲如意，似乎都打算动手了。 李让虽然也吓了一跳，但这位天师最后还是回过了神来。 “匿踪符？” 夏水村的人天天用这玩意儿，李让要是认不出来才是怪事。 曲如意没有否认。 她拉过了椅子，以一副堵门的姿态，坐在了客房门前。 随后，隐在黑暗阴影中的她望着两个人，缓缓说道：“站着做什么，坐下。” 李让眯起眼睛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就算你主子在这里，它也不敢用这种语气问我话。” 曲如意翘着腿，眼神冷，声音更冷：“我让你们坐下，别再让我重复一遍。” 曲如意的话，还有她的神情语气，是真给李让和李二整不会了。 明明他们是想着来威胁曲如意，逼曲如意为他们做事的。 怎么现在，他们反倒有一种在被曲如意逼迫的错觉？ 而且…… 最让李让在意的，是曲如意那句“就算你主子在这里”。 这个女人，知道他的主子是谁？ 李让有些忌惮了。 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拉着李二，坐在了身后的床上。 看着这俩人这副模样，曲如意表面上还是一副高冷倨傲的神色。 心底里都快笑闷了。 他俩未免有些太好骗了。 当然，曲如意故意唬这俩人，肯定也不仅仅只是为了找乐子。 她看着神色警惕的李让和李二，淡然开口说道：“不用猜我的身份，你们想破头也想不出我是谁。” “但我知道你们的身份，楚都来的天师，污秽侵蚀的跟班……我还知道你们的目的，想破坏阵法，放出被封印的一部分秽神残躯。” 曲如意这话一出口，李让的表情就更不对了。 如果之前的他，还在想这女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虚的话， 现在李让是彻底明白了，这女人绝对大有来头。 “……是。” 他低低应了一声。 而曲如意的嘴角，则扯了起来。 “阵法我可以帮你们破掉。” “但在此之前，我要你们先给我做一件事。” 心知面前这个女人不一般的李让，一听对方竟然真愿意帮忙，心中自然是一喜。 顺势便问道：“姑娘请说，需要我们做什么？” “很简单。” 曲如意笑笑， “杀掉村里那些百姓。” “现在，立刻，马上动手。” 第169章 地下阵法 曲如意可不是什么杀人狂魔。 她让这两个人去杀村里的村民们，当然也不是因为和村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曲如意的目的只有一个。 制造混乱。 曲如意和李双全的计划，可不是今晚只让曲如意自己一个人去夏水村的地下破坏阵法。 他俩打算一起去地下。 可如果让李双全直接来村子里，那这帮村民肯定又得追杀李双全。 虽说以李双全的实力，就算把这些村民给团灭了，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曲如意能想到更省力的办法。 那就是现在她正在做的事。 之前李双全晚上来到村子里，被村民们围杀时，曲如意就发现了一件事。 当她主动上前，惹到了刘芸之后，刘芸和附近的村民就放弃了杀李双全，反倒先来杀她了。 这说明，这些失去神智的村民们，是很容易被挑衅和激怒，很容易更改攻击目标的。 曲如意想的就是，让李二和李让充当这根搅屎棍。 在李双全进入村子的同时，让这俩货去想办法跟村民们玩命。 吸引村民们的注意力。 李二一听曲如意这个要求，立马就不乐意了。 “这不可能！且不说我们能不能打过那么多人，就算打得过，我也不会对他们动手的！” 曲如意还没想到，这李二还挺有情有义的。 她又看向了李让，有些疑惑道：“你若是楚都来的天师，那你便应当不是夏水村的人？” “怎么，你们对夏水村感情还挺深厚？” “……我不是，但李二是。” “不过我们的关系很好，比手足弟兄还好，我尊重他的意见。” 李让说道：“而且他说的没错，单凭我们两个，想对付村里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 曲如意却不想跟他们讨价还价，直接站起身来说道：“你们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若是觉得自己做不到，那我也不会帮助你们。” “你们应该急着想把被封印的秽神残躯放出来？尽管去急，反正，急的不是我。” 说着，曲如意踹开椅子，推门就要走。 李让坐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最后起身说道：“好，我答应你！” “我去想办法把村民都干掉，但你也得履行你的承诺。” 李二闻言瞪大眼睛道：“不行！你不能杀他们！” 李二的话还没说完，李让就抢过了李二的手弩，朝着李二的脑袋来了一箭。 噗！ 李二的头颅当场被洞穿，他整个人眼睛不甘地瞪着，就这样倒在了地上。 只不过，李二脑袋里流出的并非是脑浆和鲜血。 而是一条又一条，如同蛆虫一般的黑色触手。 那一根根细小的触手不断的从他被洞穿的脑袋里蔓延出来，包裹住了他头上的伤口，又进而包裹住了他的头颅。 最后，黑色的触手彻底包裹了他的身体，让李二从一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人类，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怪物。 浑身像是被无数蛆虫爬满的李二，扭曲恶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它不再说话，也不再表达什么情绪。 只是默默地站在了李让的身边。 曲如意倒是看明白了。 这李二的体质，应该跟李让的天师体质差不多。 天师死后能够化身秽傀，这李二死后，因为体内也有大量污秽，所以即便无法变成秽傀，也能变成被污秽侵蚀的怪物。 而且变成怪物的它就跟现在夏水村的村民一样，都成了没有自主意识，被人控制的行尸走肉。 控制它的自然不是别人，正是李让。 “地下阵法的入口在赵合车家的地窖里……我会履行我的诺言，希望你也会。” 说罢，李让就带着怪物一样的李二离开了房间。 没多一会儿，曲如意就听到村子里传来了打斗之声。 曲如意的计划，这就成功了一半了。 接下来，曲如意并没有第一时间往地窖去。 她在白天和李双全约定了在村南见面，趁着外面骚乱，曲如意走小路到了村南。 李双全在踏入夏水村时，村子里果不其然又响起了夹杂着“杀了他”的话语的嗡鸣声。 不过因为现在李让和李二正在村子里大开杀戒，那些村民们根本没几个有闲工夫管李双全的。 曲如意在村南见到李双全后，又将她白天多拿的一张匿踪符的符箓给了李双全，让李双全贴上。 这下，俩人在村子里基本上都不会引起什么主意了。 做完这一切，曲如意和李双全才回到了赵合车的家里。 这会儿李二还在村子里开着杀戒。 虽然村民们现在都和不受控制的疯狗一样，但要知道，他们所有人，都是在睡梦中被嗡鸣声叫来村子里跪拜的。 也就是说，他们都不像之前对付李双全，或是对付曲如意时那样全副武装。 很多人甚至都没穿两件衣服，这些村民的战斗力自然锐减。 怪物一般的李二倒是斩杀了不少村民。 不过曲如意能听到，它在对村民们发动攻击时，那堪称凄厉的空洞呐喊。 它似乎很想让自己停下，可它做不到。 “……没想到这个李二真这么重感情。” 曲如意看得心里都不免有了些负罪感。 但也不多。 她和李双全，毕竟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赵合车家里地窖的位置并不难找，而且有李双全在，轻易便找到了地窖中暗门的位置。 沿着暗道一路往地窖下面走，周围的环境也变得越来越黑暗。 一开始曲如意还能看见些东西，后来即便拿着火把，曲如意能看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了。 到了最后，曲如意甚至什么都看不到了。 曲如意皱眉道：“怎么回事？感觉火把的光像是被吞掉了一样。” “不用感觉，就是被吞掉了。” 李双全沉声说道：“这里不是单纯的黑暗，我能夜间视物，但我也看不到后面的路了。” “这里的空气都是有实质般的黑色，它在吞没所有光线。”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里，封印着秽神。” “想封印秽神，就得有和秽神相等的力量。这黑色的空气，应该就是这种力量带来的空间扭曲。” “抓住我，我们慢慢往前走，我能感觉到，快到阵法了。” 曲如意依言，朝着李双全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了手。 她抓住了李双全的手，正想往前走去。 可下一秒，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让曲如意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因为那，是李双全的声音。 “曲如意！你在哪儿！” 李双全在她身后？ 那她握着的手…… 还不等曲如意细想，忽然又有一道声音传来过来。 “我在这儿！” 这下，曲如意更是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这句“我在这儿”。 和她的声音，一模一样。 而她自己，明明没有说话。 第170章 因为他是李双全 曲如意就知道，这个阵法没那么好破掉。 不然李让他们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成功过。 但现在看来，似乎她和李双全都中了招，这是让曲如意有些没想到的。 而且曲如意明白，刚刚主动开口让她抓住手的这个“李双全”，也未必就没有问题。 曲如意想着就要松开手，可李双全却紧紧反握住了她，随后说道：“别松开。”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是真的。” “屏息凝神，别被外物影响。” 李双全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语气也很自然。 可还不等曲如意相信这个握住她手的李双全，曲如意就觉得身后，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中幻觉了，”从身后拉住曲如意的人，用的也是李双全的声音，“曲如意，静心，跟我来这里。” 曲如意一下就被两个李双全给一前一后的拉住。 可在不远处，曲如意还能听到其他“李双全”的声音，以及她自己的声音。 她听到，她自己的声音说道：“李双全，你在跟谁走？我在这里！” 然后，又有一道她的声音传来：“清醒一下！别被幻觉影响了！” 幻觉吗…… 听着“自己”的声音，曲如意眉头微皱。 经历过最开始的毛骨悚然之后，现在的曲如意情绪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 她反倒静下来在思考，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虽说现在的她被一前一后两个李双全给拉着，但这两个李双全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 而且从他们的语气中，曲如意都察觉不到什么异样。 在曲如意看来，这两人都很像真的。 甚至在曲如意听来，连不远处她自己的声音，都和她本人的语气没啥区别。 见曲如意一时间没有动作，一前一后拉住曲如意的两个“李双全”，又开了口。 “先离开这里再想其他的，这里危险。” “曲如意，清醒一点，跟我走啊。” “别听那个人的，”曲如意身前的李双全说道，“这里危险，咱们不能在这里逗留！” “我才是真的，你先跟我回地上，咱们从长计议。”曲如意身后的李双全说道。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曲如意将手从他们两人手里抽了回来。 随后缓缓说道：“真正的李双全要么不会中幻觉，要么中了幻觉后他自己也不知道。” “要么，他知道自己中了幻觉，就会想办法解除幻觉。” “他不应该在知道我和他都中了幻觉的情况下第一时间拉着我跑路，而是应该先试着解掉幻觉。” “但你们都没有这么做，所以，你们都不是真的。” 曲如意前后的两个“李双全”都沉默了一阵。 随后，其中一人说道：“既然你识破了，那你就去找他，他在被另外两个‘你’包围着呢。” 他一副认输了的模样，似乎很是坦诚的说道。 “不。” 可曲如意又摇了摇头：“他也不是真的。” 说到这里，曲如意顿了顿。 接着，她像是整理了一下思绪后，继续说道：“一开始你们两个的语气都和李双全很像，但刚才你们都急了。” “我本以为你们只是因为大意所以露出了马脚，但仔细想来，你们是故意露出破绽的。” “故意让我相信那里被另外两个‘我’围住的李双全才是真的，这才是你们的计划，对？” “但我知道，他也不是真的。” 曲如意说道。 曲如意身前的李双全似乎有些意外。 他的声音变得没那么自然，多了些饶有兴味：“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他也没有试着解掉幻觉，而且，既然我能听到他那里的声音，他就应该也能听到我的声音才对。” “如果是真的李双全，他应当能分辨出哪个是真正的我，应该第一时间就来这里找我了才对，不该站在那边被另外两个假的‘曲如意’拉扯。”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 曲如意身后的李双全问道，“应当连你自己，都分辨不出那两个‘你’的语气和你自己有什么区别。” “的确。”曲如意没有反驳，确实，她自己也分不出来。 “那你凭什么觉得他能分辨出来？”曲如意身前的李双全又问道。 “因为他是李双全。” 曲如意说道。 身处一片漆黑中，曲如意干脆闭上眼睛，又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真正的李双全根本不在这里。” “从我和李双全走进地窖之后，我应该就已经陷入幻觉了。” “如果真有一种黑色的空气能吞噬光明，李双全不会选择拉着我直接闯进黑暗里。他要么会想办法破除黑暗，要么会让我留在外面自己去探索。” “所以从那时起，一切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那时的我应该就中了幻觉。” “不对，我对幻觉有些抵抗力，这或许不仅仅是幻觉，这种荒诞的感觉……更像是在做梦。” 一道幽幽的蓝色火光忽然从曲如意的身侧飘然而起。 紧接着，那道蓝色火焰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环绕了曲如意周围一圈。 随后曲如意就见到，她周围有一盏盏烛台被这蓝色的火焰给点亮，燃烧起了幽暗诡异的火苗。 蓝色的火焰照亮了曲如意现在身处之处。 这是一间空旷的地下室，除了烛台和地面上的阵法之外，似乎再没了别的东西。 原本站在曲如意身前身后的“李双全”也都消失不见了。 但曲如意很清楚，现在的她并没有从“梦”里醒来。 因为她还没看到李双全。 “你比之前来的那些人类都要聪明些。” 一道声音从曲如意的身后传来。 曲如意回头，看到的是一只黑色的手臂。 那条漆黑的手臂几乎有近五米长，就像是一棵大树一般。 它被一根根的锁链锁死在了阵法上，就连每根手指，都被紧紧的箍住。 而曲如意听到的声音，显然就是从这手臂中发出的。 曲如意没去思考这玩意儿的发声器官在哪儿，毕竟秽神都不能用常理度之。 看到这条手臂，曲如意就想起了之前李让说过的话。 她冲着手臂，缓缓开口道：“李让说，这地下阵法中封印着他所追随的秽神的一部分残躯。” “照现在看来，你应该就是他说的残躯……” “是。”那手臂应了一声。 “照我说的，把我身上的铁锁解开，再去阵法的几个角落拔掉那里的阵旗，我就能出去了。” “快些，动手。” 第171章 帮凶 曲如意并没有多问些什么。 她只是走上前去，试着解开那条手臂上的锁链。 一边把箍在手臂上的铁锁摘下来，曲如意才又开了口。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挺高兴的？” “自然，人类。”手臂说道，“被封印在此，比回到小苍天还要痛苦。” “等我重获自由，我定不会亏待你的。” “你不是为了能重获自由而感到高兴？”曲如意却打断了手臂的话。 她还在摘着铁锁，口中继续道：“你是在为又有一个自作聪明的愚蠢人类被你骗到，感到高兴。” “……你在说什么？” 那条手臂似乎有些不理解曲如意的话。 曲如意一直在看着铁锁，都没多看那手臂一眼。 语气平缓而淡漠的说道：“你不是秽神的残躯。” “我是来破坏阵法救秽神残躯的，那秽神残躯就绝对不可能用些鬼蜮伎俩对付我，干扰我。” “这是一个局中局。” “先让我两近一远三个李双全拉扯，让近处两个李双全干扰我的判断，引导暗示我第三个李双全是真的。” “你则是另一个局，你假装成秽神残躯的样子，让我听你的话，按你所说的做，对我进行又一轮错误的引导。” “对于正常人来说，刚刚从一个局中跳出来，确实会有种劫后余生的放松。很容易会相信你，踏入你的第二个圈套。” “可惜，我不太正常。” 曲如意的话，让那手臂抖了抖 ，连带着铁锁都晃了晃。 曲如意按着铁锁，说道：“老实点，乱动会影响我。” 手臂的语气诡异而沉闷：“你知道这是个圈套，为什么还在听我的话在做事？” “因为我现在也没别的事情可干。” 曲如意缓缓道。 “我现在应该还在幻觉里，或者还在梦里，而我自己没有办法出去。” “我只能等人来救我，所以在此之前，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等人来救你，等那个叫李双全的人吗？” 手臂问道：“他自己都未必能清醒，他救不了你的。”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擅闯过这座阵法，又有多少人永远无法在此离开了？” “你不是第一个发现我有问题的……人类中的聪明人不少，但他们都没法离开。” “你也好，你口中的李双全也好，你们也只能留在这里，像之前那些人类一样。” 可曲如意并不慌。 又解开了一个箍着手指的铁链，曲如意说道：“人类无法离开，那如果……不是人类呢？” “……你什么意思？” 手臂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曲如意却只是神秘的笑了笑。 没有说话。 …… “李双全，愣着做什么！快走！” “别听她的，那是假的，我们先回去！” “李双全！” “李双全！” 黑暗中。 李双全听着身侧曲如意的声音，感受着一前一后两个曲如意抱住他的胳膊，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一来地下，就中了招了。 不过李双全没有像曲如意一样，跟这些假的幻象费什么唇舌。 他只是随意甩开了前后“曲如意”的手。 然后抽出了腰间的鹿卢剑柄。 一道华光，斩破黑暗。 华光照耀之下，李双全看到了周围的景象。 他看到了脚下的阵法，也看到了不远处被锁链捆住的手臂。 “你比之前来的那些人类都要聪明些……” 那条手臂中，刚刚传出这样的声音。 李双全就又一剑斩了下去。 他根本都懒得去想这手臂到底是不是秽神残躯。 他只想快些去找曲如意。 碍事的，该斩就斩，无须留情。 等到光芒散去，李双全再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回到了地窖里，通往地下阵法的暗道的入口处。 而他的身边，躺着似是昏迷过去的曲如意。 在确认了现在没有身处幻觉或梦境之中后，李双全便伸手，引动清心术法，唤醒了曲如意。 醒来的曲如意敲了敲脖子，似乎睡得不是很舒服。 稍微清醒了一下后，曲如意看着面前的李双全说道：“你也是假的。” “我是真的。” 李双全伸手在曲如意的脑袋上弹了一下：“信了吗？” 曲如意揉着脑袋，扁着嘴说道：“开个玩笑都不行吗……” “对了，之前是怎么回事，我是做梦了吗？” “差不多，”李双全说道，“能制造出这种封印秽神的阵法的人，想再搞点防止阵法被破坏的手段，再简单不过。” “只不过他用的手段多少有点残忍了，跟他‘仙长’的名头，不太搭。” 起初曲如意还没理解李双全是什么意思。 在曲如意看来，那只不过是个很容易就识破的梦罢了，有什么残忍的。 可当李双全举起火把，照亮二人面前那条暗道之后。 曲如意就说不出话了。 眼前的暗道中，赫然躺着十几个人。 或者说…… 十几具尸体。 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副睡梦中的模样，只不过现在的他们，都是死人。 他们或是饥饿而死，或是干渴而死，有些身上的肉都已经腐烂掉了，看上去格外渗人。 “到死他们都被困在那个梦里，就算发现了真相，也逃不出那个梦。” 李双全说道。 “……为了守护阵法，这也是没办法的，”曲如意说道，“死几个人，总比阵法被破坏，秽神残躯被放出来要好。” 李双全看了她一眼：“那位仙长能搞出封印秽神的阵法，搞出让人死都逃不出的梦境，你觉得他就没办法彻底把这暗道的入口隐藏起来吗？” “你不觉得吗，这地下阵法的入口有些太容易找到了。” “别说是我，就连这些死在暗道里的普通人，都能找到这地下阵法的入口。” “这很奇怪，不是吗？” 李双全不说，曲如意还真没往这方面去想。 现在李双全一说，曲如意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起来。 的确，要说这仙长能耐这么大，他如果真想完美的保住一个阵法，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让一群普通人都能找得到呢？ 她皱眉看向了李双全，轻声道：“你的意思是，那所谓的仙长，是故意想让人发现这个阵法的？” 话说到这里，曲如意忽然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头顶。 她想起了李让和李二。 如果那仙长是故意想让人发现这个阵法的话， 那自称追随着另一位秽神的李让…… 岂不是，就是这仙长的帮凶了？ 第172章 秽神残躯 “李让身上的气息和之前那些天师一样，他也自称是追随着另一位另一位秽神的。” “从他的表现上来看，我觉得他确实是想要我们来破坏地下阵法，放出秽神残躯的。” “可是从目前的结果来看……” 曲如意看着面前这条通往阵法的暗道。 正如李双全所说，这条密道太容易被发现了，这个阵法藏得也太不隐蔽了。 这似乎真的是故意想要被人发现的，而李让，无疑就成了促成这一结果的帮凶之一。 曲如意觉得有点想不通。 难道李让不是追随着另一位秽神的天师，而是追随着“仙长”的天师？ 他是为仙长做事的，所以配合着仙长把人骗来地下？ 曲如意一开始是这么想的，可她又觉得李让之前的表情不像是在诓骗他的。 眼看着曲如意开始有点钻牛角尖似的沉思，李双全说道：“先去阵法那里看看情况。” “想知道李让有没有问题，我们就得先知道阵法有没有问题。” “而且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仙长’故意不给阵法设防，故意让人发现阵法，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只能从阵法中找到答案。” 曲如意点了点头。 这次她拉住了李双全的手，俩人肩并肩紧贴着往暗道里走去。 因为现在身处现实，所以暗道里也没有那么玄乎的，能够吞噬光的黑色空气。 李双全替曲如意举着火把，就照亮了暗道内的情况。 曲如意一边跟随着李双全往暗道深处，一边在心里又整理了一下现在掌握的所有线索。 第一，以前陆州城周围是有秽神的，但是被仙长除掉了。 第二，仙长现在很可能成为了秽神的宿体。 第三，李让是天师，并且自称追随的是被“仙长”除掉的秽神。 第四，李让想让曲如意破坏地下阵法，放出秽神残躯。 第五，阵法防守过于简单，简单到有些离谱，很像是故意想要让人发现这阵法一样。 曲如意一边想事情，一边跟着李双全往前走。 忽然脚下就被绊了一下。 她险些摔倒，好在有李双全拉着她。 曲如意站稳身子，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刚才被一具倒在暗道里的尸体给绊倒了。 这尸体身上的血肉已然腐烂，更是看不清楚容貌。 可曲如意却拉着李双全说道：“等一下，你看这具尸体！” 李双全凝神看去，很快便理解了曲如意的意思。 “他是自杀的。” 虽然这条暗道里有不少尸体，很多尸体也已经腐烂。 但腐烂，不代表化为枯骨。 从那些尸体残留的皮肉中，曲如意和李双全还是能看出，他们都是死在睡梦中的。 或是渴死，或是饿死。 可这具尸体不同。 这具尸体的的脖子上不仅有一道特别明显的伤口撕裂，他身边还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剑。 而且尸体的衣服上，还沾染着干涸血迹留下的污渍。 这人是自杀的，与之前所有尸体的死法都不同。 可为何，只有他这么特殊？ 曲如意皱着眉。 她和李双全对视一眼，李双全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将火把交给曲如意举着，李双全蹲下身子，伸手在这具尸体上搜索了起来。 作为常年和秽神这种恶心东西打交道的降神司少卿，检查一具人类尸体当然不算什么事。 从这具尸体上搜寻了一阵后，李双全找到了一样东西。 一枚玉佩状的法器。 “这法器……和夏水村村民手里的一样。” 曲如意说道。 李双全点点头，随后他又去搜了两具死在睡梦中的尸体，那些尸体上就没发现这样的法器。 “是因为有这枚法器保护，他才没有陷入那奇怪的梦中昏睡过去吗？” 曲如意有些疑惑：“可如果这法器保护了他，他又为何要自杀？” 没有陷入昏睡，反倒选择了自我了结。 他的死，充满了蹊跷。 两个人继续沿着暗道深入，走到尽头，曲如意和李双全发现了一块巨大的地下空间。 曲如意大概算了一下，这地下空间的位置，似乎和那些百姓们晚上跪拜的那片村中空地差不多。 单凭火把的光亮无法照亮整片地下空间，所以李双全便掐诀念咒，从火把上引出了数道火苗，四散飞向了地下空间各处，以此照明。 借助着这些火苗，曲如意也看清了这地下空间的全貌。 这里，和曲如意之前在昏睡时见到的，封印着秽神手臂的阵法几乎一样。 略有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那些点着幽蓝色火焰的烛台，也没看到有被锁链缠绕住的手臂。 这里就只有一个阵法。 “阵法里不该封印着秽神残躯吗？它去哪儿了？跑了吗？” 曲如意秀眉微蹙。 “没有跑。” 李双全说道：“我能察觉到它的气息，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污秽之气。” “它就在这里，但是它，躲起来了。” 曲如意纳闷：“它躲什么，我们是来救它的啊。” “它恐怕根本不需要救。” “看到这个阵法的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个阵法虽然确实有抑制污秽之力的效果，但单凭这个阵法想封印住秽神，哪怕只是残躯，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李双全越说，曲如意越觉得有点想不通。 如果这里的秽神残躯不需要救，那李让…… 她忽然反应了过来：“所以李让真的只是想骗我们来这地下阵法，就跟那些死在暗道里的人一样……他也想让我死在这里？” “这么说，恐怕不太准确。” 李双全缓缓道：“李让也好，这里的秽神残躯也好，恐怕他们都不想让你，或者说让来这里的其他人死掉。”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的目的，是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宿体，一个能让这里的秽神寄神的宿体。就像曲山成，展被看，白蛇他们一样……” “我说的，没错？” 李双全说着，忽然将手一伸。 他的手臂骤然变成了秽神的形态，从虚空中一抓，竟直接抓出了一团漆黑的气。 那团气被李双全握在手中，还在不断的挣扎着。 李双全将它一扔，那团气中，才传来了略带惊惶的嘶哑声音。 “……你与我们同源，为何还学祓除我们的法门！” “果然是害怕躲起来了。” 李双全看着那团黑气：“之前我一剑斩了那梦，你从中察觉到我的剑能够驱除秽神。” “而你现在只是残躯，又没有宿体，我只消一剑，便可送你回小苍天。” “所以你怕了，躲了起来，是也不是？” “……是，但是，” 那团黑气惊惶的声音忽然一转：“但是你还是大意了！” 一小团残留在李双全和曲如意脚下的黑气，忽然蹿升而起，径直撞入了曲如意的身体内。 那一大团还待在外面的黑气也随之涌入，其间还夹杂着诡异的笑声： “你我确实惹不起，可她的天生污秽之体，我就收下了！” 第173章 “恭迎仙长” 看着那团黑气涌进曲如意的体内，李双全的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曲如意要是那么容易就被秽神寄身，当初龙牙关的秽神也不至于大费周章的特地为曲如意做一场戏，来扰乱曲如意的神智。 而且之前的曲如意，可是生吞过“崔颜”的。 崔颜虽然算不上是秽神，但也算是实力与秽傀相当的秽神造物了。 眼前这一团黑气也只是秽神残躯而已，比崔颜强点有限。 放在之前生吞过崔颜的曲如意面前，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正如李双全想的一样。 曲如意被这团黑气入体，并没有感觉到太多异样。 甚至还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开始消化起了那团黑气中蕴藏着的力量。 这一下，直接给那黑气整不会了。 这个男人实力强大他惹不起就算了，怎么这个女人也这么邪门？ 明明天生污秽之体是绝佳的秽神宿体，怎么现在感觉起来却和个无底洞似的，就要把它给吸进去了？ 那黑气眼瞧着自己要遭，急忙忙就从曲如意的体内又跑了出来。 不过就算如此，它身体的一部分还是被曲如意给吸收走了。 曲如意的眼中红光乍现，突然吸收了污秽之力的她又有点那晚吞噬崔颜时的疯狂。 她朝着那团黑气露出了狰狞的表情，脚下一动，就朝着那黑气扑杀而去。 那黑气一惊，感觉自己这是惹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眼看着曲如意袭来，黑气避无可避，只能选择躲到了李双全的身后祈求庇护。 曲如意乱了心神，也不分敌我了，抱着李双全，朝着他的脖子就是一口。 结果脖子没咬到，李双全便伸出手来。 用手指，抵在了曲如意的唇上。 同时他口中咒语低吟，之前还双目泛红的曲如意，眼神逐渐清明了起来。 她眨眨眼睛。 看看李双全，又看看含着李双全手指的自己。 脸上突然一红，急忙将嘴挪开。 “擦擦。” 李双全说道。 “……我又不嫌弃你。”曲如意红着脸小声道。 “倒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李双全说道，“我的手刚搜过尸体的。” 曲如意：“……” 可劲地擦了擦嘴，曲如意才看向了李双全身后的那团黑气：“怎么它又出来了？” 这黑气也算是看明白了，只有李双全能制住曲如意。 它干脆就缩在李双全的身后，用嘶哑的声音道：“我不出来，都得被你吞噬了。” “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天生污秽之体有这种能耐吗？” “因为她分担过我的力量，”李双全说道，“还有，你怎么有资格说别人是怪物的？” 他一伸手就又将那黑气抓住，接着丢到了地上。 那黑气被扔的四散开，又很快聚合。 看得出来，它现在很怕李双全，也很怕曲如意，一下就老实下来。 它不敢不老实。 现在的它等同于那些因为弱点被驱逐出宿体的秽神。 甚至因为是残躯，它的力量比那些被驱逐的秽神还要弱一些。 李双全甚至不用请龙魂，都能一剑给它送回小苍天去。 曲如意也能吞噬它，就更不用提李双全秽神形态给它的压迫力了。 看这秽神残躯还挺识时务的，李双全对曲如意说道：“有什么困惑的，不如问问它。” “与其说有什么想问的，倒不如说我有个猜想，需要它确认一下。” 曲如意看着这团黑气说道。 在得知这团黑气，也就是秽神残躯并没有被封印住，而是需要一个宿体后，曲如意就觉得豁然开朗了。 她之前掌握的关于李让，关于仙长的情报都十分分散，就像是一颗颗散落的珠子。 可现在，就像是有一根线，将这些珠子全都串连了起来，让曲如意一下就想通了。 “从李让告诉我这里有两只秽神，其中一只在仙长身上，另一只被封印时，我就有些奇怪。” “明明秽神是能互相吞噬的，为何仙长身上的秽神不吞了你，还要假模假样的把你封印起来。” “而现在，看到这个阵法，一切就都明了了。” “阵法是仙长布的，可这个阵法一来没有封印你，二来还设计的特别容易被人发现。” “这个阵法不像是为了封印你而设置的，反倒像是为了保护你而设置的。” “因为没有宿体的你，只要躲在这能够抑制污秽的阵法中，就不会轻易被人察觉到你的存在。” “仙长所做的一切，为何看上去都是在帮你？这或许，就只有一种解释。” 曲如意望着黑气，缓缓说道：“你，就是那所谓仙长身上的秽神。或者说，你是仙长身上秽神的一部分。” 那黑气沉默了。 过了好久，它才说道：“……人类，你见过那‘仙长’吗？” “没有。”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臆测？” “算是。” “……” 它又沉默了一阵。 突然间，这团黑气就化作了一阵烟尘，消散于无形。 曲如意一怔，还以为它是又躲起来了。 可当她看向李双全时，却听李双全说道：“这次，它不是躲起来了。” “这股残躯，回到小苍天了。” 曲如意一挑眉：“回小苍天？你也没驱逐他啊。” 李双全声音低沉：“是它自己回去的。” 曲如意就更不能理解了。 “刚才这残躯面对你的时候吓得不轻，生怕你把它送回小苍天，怎的它现在还自己回去了？” “它虽然是独立的一部分秽神残躯，但它终归还是属于秽神整体的。” “正如你猜测的，它很可能是‘仙长’体内秽神的一部分。” “那‘仙长’，自然就能控制它是否回到小苍天内。” “而且想要控制它回到小苍天，秽神本体就不能距离它太远，换句话说……” “‘仙长’，就在这附近。” 李双全抬头，看向了头顶。 曲如意也听到，在他们的头顶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的喊声。 那似乎是夏水村的村民们，齐齐发出的呐喊。 呐喊声很大，达到透过地面，传入了这空洞的地下。 曲如意能听出来，他们喊得，只有四个字。 ——“恭迎仙长！” 第174章 我已经找你们很久了 八月、仲秋、夜。 清冷的月光不留余力的洒落向凡尘。 但凡尘回应它的，只有一地扫不净的阴影。 夏水村。 这个坐落于陆州城外，与张房镇相距不远的小村落中。 村民们俯首，迎接着他们的“仙长”。 曲如意和李双全此时已经从赵合车家中的地窖下出来了。 他们隐在暗处，看着那位接受着村民膜拜的“仙长”。 仙长穿着一身月白长袍，身形纤细，看上去似乎是个瘦削的男子。 头上戴着锥帽，月白色的锥帽下垂着同样月白的帷幕，遮挡住了他的面容。 他御空而立，就这样踩在天空之上，凌驾于村民。 村民们不住的叩首，口中循环往复念诵的，还是那四个字。 “恭迎仙长。” 曲如意低声问李双全道：“你能看出他有什么门道吗？” 可李双全此时的表情，却相当的不好看。 “很强，非常强。” “他，或者说他身上的秽神，绝对吞噬过其他秽神，而且……不止一只。” 秽神是能够通过吞噬同类来提升自己实力的。 曲如意早就听李双全说过，但她一直以来都还没见过真正吞噬同类的秽神。 以前曲如意也问过李双全，为什么她们见到的秽神大多都跟自立为王的城主一样，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去进犯其他秽神，吞噬其他秽神。 李双全说，因为实力和不确定性。 在大楚这样的地方，秽神的实力强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宿体本身的实力。 就像附身在禹城白蛇体内的秽神，因为白蛇这个宿体的强大，它的力量也很强。 但附身强大宿体也有弊端。 不论是附身白蛇的秽神，还是附身展被看的秽神，它们都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征服宿体，完美融合。 在这段时间，它们自顾不暇，哪儿有空出去吞噬其他秽神。 而一些附身弱小宿体的秽神，它们倒是很快能完美融合身体，可它们的实力往往也就一般。 没太强大实力的它们，当然不敢主动贸然进攻，不然不就是给强者嘴里送菜吗。 所以简单来说，之前那些秽神不去吞噬同类的原因就是：强的没时间，弱的不敢去。 而这位“仙长”，显然是其中的异类。 正当曲如意还在观察着这仙长时，那仙长却忽然转过了头。 虽说隔着帷幕，但曲如意还是能感觉到，他转头看向的方向，正是她和李双全所在的位置。 曲如意缩了缩头，低声对李双全道：“他发现我们了吗？” “不知道，但是……他似乎不想管我们。你看。”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闻言，再度看向了仙长的方向。 发现那位仙长已经收回了目光。 他一步步从半空中走下，走到了那些膜拜他的村民们面前。 接着，他抬起了一只手。 无数的符箓，从他的袖中飞出，飘散在了夜空之间。 曲如意不懂这些符箓，但李双全却懂。 “都是道家符箓，比降神司的正统。” “但有些奇怪的是……这些符箓的水平似乎都很一般。” “按理来说，能一次控制这么多符箓的道人，不该只能绘制出这种符箓才是。”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曲如意不懂，就只看着那些符箓在空中盘旋飞舞。 最后，于夜空之中点燃。 燃起的火焰照亮了村落，像是一片浮在空中的火海。 火焰灼烧之下，符箓不断燃烧，化作灰烬飘落，落到了每个俯首的村民的身上。 那仙长又是一个掐诀，那些落下的符灰闪烁起了熠熠白芒。 一个个光点就这样融入进了村民们的体内，那些村民们就这样无力的倒下，倒在了村子的空地上。 “这是在做什么？”曲如意问道。 “净化污秽。” 李双全的回答让曲如意觉得有些意外：“净化污秽？” “可他不就是村民身上污秽的源头吗？怎么他还……” 李双全显然也有些想不通。 可他看到的事实，的确如此。 做完这一切的仙长，抖了抖手掌。 他背负双手，又一次，看向了李双全和曲如意所在的方向。 “出来，我们总该见一面了。” “我已经找你们很久了。” 仙长的这句话，让李双全和曲如意都是一愣。 找我们很久了？ 这仙长找他们做什么？ 还很久了？ 就算是张房镇那边泄露了他们的情报给这仙长，那顶多也只能算是昨天前天发生的事。 就算从他们离开千佛山那天开始算起，到今天一共也才过了七八天。 可这仙长的语气，分明是和找寻了三年五载的人说话时才会用到的语气。 心中虽然奇怪，不过曲如意和李双全还是走了出去。 不论这仙长到底是何意，他们总归是要见上一见的。 但碍于之前李双全遇害的噩梦给曲如意留下的心理阴影，曲如意的手里握着剑。 这剑不是用来防身的，因为有李双全保护她。 也不是用来保护李双全的，因为她没那个能耐。 是用来自杀的。 如果面对这仙长时，李双全遇到半点危险，曲如意就会立刻自杀重置时间。 不过，曲如意的这些心思，在“仙长”说出下一句话后，就荡然无存了。 因为仙长的下一句话，太过诡异。 诡异的占据了曲如意的大脑，让她无暇分心再想其他。 因为这仙长的下一句话说的是…… “你们，谁是那‘仙长’？” 谁是仙长？ 这话从这位真正的仙长口中问出来，听在曲如意和李双全的耳中，简直充满了匪夷所思。 “你是在贼喊捉贼吗？” 曲如意皱眉道：“仙长，不是你自己吗？” “事到如今了，还要装傻么？” 仙长袍袖一挥，一股罡风骤起。 罡风之中夹杂着强烈的污秽之气，这股黑气迅速弥漫，最后化作了一片风场，将曲如意和李双全，以及那仙长自己，包裹在了风场之中。 而夏水村的百姓们，则被隔离在了风场之外。 满是污秽的风场彻底隔绝了月光，周围变得漆黑一片， 曲如意唯一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双被帷幕遮挡，似有若无的赤红色眼眸。 “为祸一方的孽障……受死！” 干哑的声音响起，夹杂着的，是一股难言的威严与愠怒。 忽然，那双赤红的眼眸变得硕大无比，几乎是是瞬间欺进了曲如意和李双全的身前。 恶臭的腥风，不可遏制的灌入了曲如意的口鼻。 那干哑的声音，在这一刻也变得疯狂而诡异。 它突然疯狂的笑着，口中模糊的重复着一句话。 “你们是仙长！” “你们是仙长！” “你们就是仙长！嘿嘿嘿嘿嘿嘿！” “小心！” 李双全忽然一伸手将曲如意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黑暗中的曲如意根本看不清什么，她只感觉到了李双全的拉扯，以及随后飞溅到她身上的液体。 那股血腥味如此浓郁的提醒着曲如意，这是血。 而且， 是人类的血。 她呆愣了几秒钟。 当身前的人无力地倒在了她的身上后，曲如意提剑， 自刎。 第175章 推论错了？ “……” 敬神十七年， 八月二十三。 曲如意将时间重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李双全是否还在身边。 看到李双全还在，曲如意松了口气。 “那仙长，到底是什么情况？” 确认了李双全没事后，曲如意的注意力，就放在了那位仙长身上。 说实话，那位仙长给曲如意带来的感觉非常奇妙。 一开始见到那位仙长时，不知道是那仙长身上装束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虽然曲如意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邪气凛然的污秽之气，可曲如意却并不觉得这仙长有多坏。 甚至，在仙长点燃符箓，为那些百姓“净化污秽”之前，曲如意就觉得他好像并不想害那些村民们。 可这显然非常矛盾。 那些村民们口中的仙长显然就是他，他是污秽的源头，却又要净化污秽。 甚至还反过来说，她和李双全才是仙长。 “他当时的态度很奇怪，笃定的奇怪。” 曲如意说道：“李大少卿，你怎么看？” “仙长是他，肯定没错。” 李双全声音低沉：“但或许，他不认为他自己是仙长。” 曲如意咀嚼了一下这句话：“你的意思是，虽然他散播了污秽，但他不知道这些是他做的？” “他以为，是有另一个自称‘仙长’的人做了这些事？” 说到这里，曲如意瞬间也明白了，之前那仙长说“我已经找你们很久了”的意思了。 “他体内的秽神肯定早就存在了，但这位仙长还能保持自己的意识。” “他一路救人，驱除污秽，可他体内的秽神又在一直散播污秽，让那些被他救过的百姓，把他当做了新的神仙。” “但他自己不知道这些，他看到那些被他救过的百姓又被污秽污染，还念叨着‘仙长’的名字，便觉得是有其他人从中作梗，所以这些年一直想寻找害了这些百姓的‘仙长’到底是谁。” “殊不知，‘仙长’就是他自己？” 虽然这只是曲如意的猜测，但结合那仙长的表现来看，曲如意觉得她猜得应该差不太多。 李双全也觉得曲如意说的有道理：“我们得找个人确认一下，看你说的对不对。” “找谁？地下阵法中的秽神残躯吗？” “这次我们不能再见它了，”李双全说道，“之前的几次循环中，这‘仙长’都没有来过夏水村，唯独这次他出现了。” “或许就跟我们见过了那秽神残躯有关。” “而且那秽神残躯也不会跟我们透露太多有用的信息，靠它是不可能了。” 李双全说完，曲如意又灵机一动。 她想起了一个很好忽悠，并且之前被她忽悠过一次的人。 李让。 “已知地下阵法中的秽神残躯是仙长身上的，那李让自然也就不是他口中的‘追随另一位秽神的天师’。” “他为仙长做事，他的主子应该就是仙长，或许我们能从他身上，多套些话出来。” 计划敲定，曲如意和李双全又一次去了夏水村。 故技重施，进了夏水村的曲如意又一次被围堵，又一次去了赵合车家中。 晚上，曲如意也又一次见到了村民们齐齐叩拜的景象。 不过这回，曲如意没再等着李让来传信。 既然想要从李让口中诈出些有用的消息，她就得化被动为主动。 她避开那些念叨着“仙长万福”的村民们，径直往距离赵合车家里最近的村北口走去。 她知道，想让她办事的李让和李二，绝对在暗中跟着她。 而且这两个人应该都巴不得她能够离开夏水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李让显然是有些顾忌夏水村的村民们的。 这绝对不是李让演出来的，曲如意敢确定。 李让肯定也乐意见得曲如意自己离开村子，去个没人的地方，方便他动手。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曲如意从村北离开夏水村一定范围后，李让和李二就跳出来了。 可能是因为不用顾忌村民们，这俩人也直接了很多了。 也不用弩了，直接掏出了把匕首，就架在了曲如意的脖子上。 作为一个整天闲的没事自己划拉自己脖子的人，曲如意觉得这简直是对她最没有威慑力的威胁方法。 曲如意一点都不带怕的。 甚至还主动伸了伸脖子，离那匕首更近了些。 可李让似乎生怕曲如意就这么自己把自己噶了，反倒也把匕首挪了挪。 曲如意笑出了声：“堂堂楚都来的天师，胆子怎么这么小？” 曲如意这句话一出，李让的表情就不对了。 “……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曲如意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待会你就得给我下毒，然后逼着我去破坏地下的阵法。” “因为阵法里封印着秽神的残躯，那残躯，是你所追随的秽神的。” “你会说，这陆州城有两个秽神，一个是夏水村村民们崇敬的仙长，一个是你追随的秽神。” 曲如意越说，李让和李二的脸色就越不好看。 因为这个本来被他们当做猎物的女人，竟展露出了一种将他们的一切运筹帷幄的猎人的姿态。 可曲如意接下来的话，又让两人的神情奇怪了起来。 “可惜你不知道的是，那地下阵法我去过。” “我确实看到了那里有秽神的残躯，只不过那秽神残躯并没有被封印着，相反，那地下阵法似乎是在保护它，为它隐藏气息。” “而且，那秽神残躯，是属于仙长的。” “所以，直说，你是属于仙长的天师，对吗？” 曲如意本想着把一切挑明，然后从李让这里多得到些情报。 但当她说完这些后，李让却用奇怪的语气说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之前说的都是对的，可阵法……阵法里的秽神残躯，怎么可能是属于那臭道士的！” “我更不可能是追随那臭道士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不带半点虚假，让曲如意都愣了愣。 难道她和李双全之前的推论都是错的？ 还是说……这个李让演技高超，他到现在为止都在演？ 不过曲如意之前也想到，这李让有可能会不说实话。 这也是她选择在村外见李让的原因。 “李大少卿，你来跟他聊聊？” 一语落下。 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了李让的身后。 李让的反应已经算是快的了，他急忙回身，握着匕首想要刺向身后之人。 可他身后那人只伸出了两只，便夹住了他的匕首。 接着，那两只用力。 匕首就此崩碎，李让的喉咙，也在下一刻被人用匕首的一片碎片顶住。 锋利的碎片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伤口，李双全声音冰冷，缓缓道：“喜欢这种被人抵住脖子的感觉吗？” “我知道你死后会变成秽傀，可你现在还有事要做，你不敢死？” “说，你和仙长到底什么关系，和地下阵法的秽神残躯，又是什么关系！” 李双全的气势还是足的。 他身上的威压让李让几乎喘不过气。 李二想上来帮忙，可李双全只是瞪了他一眼，李二就不敢动了。 眼见着此等情景，李让的眼神微沉。 他低声说道：“我与那臭道士就是死敌，地下阵法里封印的也确实是我追随的秽神的一部分躯体。” “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些什么胡话，但我没有说谎。” 他的话，让李双全和曲如意对视一眼。 他，似乎真的很诚恳？ 而且都事到如今了，这人还撒谎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眼看着曲如意和李双全两个人都陷入了思考，李让抓住了机会。 他躲开李双全手中的匕首碎片快速弯腰，捡起一片匕首后直接扔进了李二的身体了。 李二的身体又化作了被无数蛆虫包裹的怪物。 它疯狂的朝着李双全扑来，而李让则朝着曲如意，甩出了一把吞羊散。 “不管你们有什么来头，今天，都得老实的给老子做事！” “去地下阵法，把我追随的秽神放出来！” “否则，你们都得死！” 第176章 山贼 在李让看来，当他让李二化身怪物时，他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两个人类罢了，能有多强的实力。 可让李让有些没想到的是，让李二化身的怪物出现时，这两个人类的反应…… 似乎，并不怎么激烈？ 甚至，李让还看到那吸入了大量吞羊散的女人揉了揉鼻子后，对着那男人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们还要继续问下去吗？” 男人也随口回应道：“从目前他的表现上来看，他不像是在说谎。” “而且事到如今，他应该也没必要去说谎。” 这两个人聊天般的态度，给李让整不会了。 他俩是没看见那骇人的污秽怪物吗？ 而很快，李双全就用事实证明，他看见了。 因为当那怪物扑向李双全时，李双全只扬手一击，便将这怪物给斩了。 污秽之血漫天洒落，淋了李让一脸。 “二位还想知道些什么？” 李让抹了把脸说道：“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识时务者为俊杰。 李让也不想怂，可他知道，他要是一死，变成秽傀，回到小苍天，以后就再没人能救他所追随的秽神了。 大局为重，他不能死。 看到这李让居然这么懂事，曲如意和李双全对视一眼。 他俩又把之前的问题重新问了一遍，问李让和仙长到底什么关系，问地下阵法中封印的到底是什么。 可李让的回答，和之前还是一样的。 “地下阵法封印的是吾主的残躯，而吾主为那臭道士所害，我怎么可能与那臭道士是一伙的。” 看来李让的确没有说谎。 但这样一来，李让所言，与曲如意和李双全在地下阵法所见，就完全矛盾了。 地下阵法中的秽神残躯没有被封印，而且默认了它与仙长身上的秽神同出一脉，并且在仙长出现后就被强制遣送回小苍天了。 这些都是李双全和曲如意亲眼所见，直接证明了那秽神残躯与仙长的关系。 可李让又非常坚决地断言，地下阵法封印的是他的主人，而且与仙长势不两立。 曲如意思索片刻，最后说道：“我有个主意。” “李让，你随我们去地下阵法去一趟。” 既然两者相互矛盾，那让这矛盾的双方见一面，自然能解决问题。 李让闻言却苦笑道：“我若是自己能去救吾主，还需找别人协助？” “那臭道士怎么可能给我救出吾主的机会，那里有禁制，我根本无法靠近地下阵法。” 曲如意给李双全使了个眼色，李双全点点头。 一手抓起了李让，一手抓起了曲如意，就往村子里跃去。 村民们自然又进入了战备状态，拿起弓弩就要射杀李双全。 李双全理都没理他们，直接冲入了赵合车家中的地窖，带着不断尖叫的李让闯进了地下阵法的暗道中。 一开始曲如意还以为李让是被吓得尖叫不止。 直到进入暗道后，看到李让的皮肤不断破碎开裂，渗出黑血，她才明白，李让是痛苦的尖叫。 很快，李让就这样痛苦地死在了地窖中，化作了秽傀。 秽傀杀不掉，李双全就带着曲如意先跑路了。 一路到了村外不远处的山坡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在村子里大开杀戒的秽傀，曲如意皱眉道：“难道李让说的，才是真的？” “地下阵法中的秽神残躯和那仙长无关，一切都只是我们误会了？” 李双全无奈的点点头：“或许……” 可曲如意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思来想去，曲如意的目光又落在了村子里的秽傀上。 她忽然一惊，忙望着李双全道：“上一次循环中，李让和李二最后去哪儿了？！” 她这么一问，李双全也意识到了什么。 上一次他们进入地下阵法前，曲如意让李让和李二杀了村民们。 这主要是为了防止他们去地下阵法后，那些被污秽侵蚀的村民们会做些什么，耽误了他们的正事。 但当他们从地下阵法中出来后，他们却没再见到李让和李二，只见到了仙长和百姓们。 那两个人去哪儿了？ 被村民杀了？ 且不说当时的村民们神志不清，身上也都没带着武器，能不能打得过变成怪物的李二。 就算能，那李让呢？ 化身秽傀的李让，现在在村子里大开杀戒。 哪怕是进入战备状态的村民们，都根本拦不住他。 按照这个杀戮的速度，根本等不到李让被传送回小苍天，它就已经把村子给屠尽了。 曲如意刚刚想到这里，就看到村子里还在杀戮者村民的秽傀李让，忽然被一股力量给拉扯住了。 那力量如同一个虚空中的漩涡，不断的将李让吸入其中。 “是小苍天的力量……它被强制送回小苍天了。”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一愣：“正常来说，秽傀会这么快回到小苍天吗？” “当然不会，从他变成秽傀到现在才不过半刻，”李双全道，“跟地下阵法的秽神残躯一样，它是被它的主人，强制送回去的。” 李双全的话刚说完，曲如意便看到不远处的村外，有白衣人飘然而来。 那赫然，正是“仙长”。 他来了，李让被遣送回小苍天了。 他和李让之间没关系，这怎么也不可能。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李让就是从属仙长体内秽神的秽傀。 可李让为何会说自己与仙长是死敌呢？ 仙长的再次出现，就像是给本就让曲如意和李双全感到扑朔迷离的真相，又蒙上了一层纱。 曲如意让李双全带着她回到了村子，想要再跟那仙长对质一番。 但和上次一样，那仙长没说两句话就变身秽神直接动手了。 曲如意和李双全又死回了清晨，而这次，曲如意决定，不再留在夏水村。 她和李双全一开始想留在夏水村的主要原因，是想等要去张房镇的仙长弟子途经此处。 然后跟仙长弟子见见面，从弟子身上入手摸一摸那仙长的底细。 但现在，她要是再想留在夏水村，肯定还得被李让逼着去地下阵法，而她一去地下阵法，仙长又会出现。 她又没法从仙长身上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索性，曲如意决定，这次绕开夏水村，直接往陆州城前进。 她也不在乎能不能遇上仙长弟子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连仙长自己都一副精神不正常的状态，能从仙长弟子那里得到的情报估计就更少了。 只能冒险去陆州城，走一步看一步。 一念及此，曲如意和李双全便绕着一旁的山林，绕开这个诡异的夏水村，往陆州城的方向而去。 但他俩都没想到，在这片连条正经山路都没有的山林中，他们居然会遇到其他人。 准确来说， 是遇到了一伙山贼。 当然，曲如意不在乎遇到山贼——毕竟也不会有哪个山贼，能比何苍厄更牛逼了。 让她和李双全感到意外的，是这伙山贼绑架的一个人。 这些山贼，用绳子五花大绑的捆着一个人。 山贼们往山寨走去，那人就像是条狗一般，被牵着一路走着。 而这个人，身材瘦削， 穿着月白长袍， 戴着月白斗笠…… 第177章 吃人 看到这人模样的瞬间，曲如意就不淡定了。 这副打扮，不正是那位“仙长”吗？！ 怎么这牛逼哄哄的仙长，现在成了一伙山贼的俘虏，甚至还被像条狗一样牵着走？！ 不过，曲如意看到了这伙山贼。 这些山贼自然也看到了曲如意。 面对落单的柔弱女子，天下的山贼似乎都是同一个反应。 抢！ 就像之前在龙牙关附近，遇到的何苍厄那两个土匪手下一样，这四五个山贼一见到曲如意，眼睛都要瞪圆了。 嘴里乌里乌涂说了一堆曲如意听不大明白的方言后，曲如意就看到这五个山贼中的两人，朝着她围了过来。 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望着这俩围过来的山贼，曲如意忽然有点感动。 因为自从她跟何苍厄那两个手下练过招之后，她几乎就没遇到过几次能让她发挥实力的正常人。 她遇到的，不是秽神，就是被秽神侵蚀后体力远超常人的人，或者秽傀和秽神造物。 哪怕是夏水村的那些村民，也都是被秽神侵蚀过的，而且一个个手里都是家伙事齐全，而且还以多打少，不讲武德。 曲如意这一身武功，虽然说也没有特别强，但一直也没有发挥的空间。 而现在， 看到两个身上没有什么污秽气息的山贼朝她而来，曲如意就跟看到亲人一样。 她终于有机会露两招了。 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 面对两个赤手空拳围上来的大汉，曲如意果断拔出了剑。 看到曲如意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居然一副拔剑想要反抗的模样，俩大汉都笑了。 其中一人怪笑着，口中念叨着曲如意听不大懂的方言，朝着曲如意就熊抱而来。 曲如意拿着剑往前指，那人还挑衅般的左跳右跳。 似乎根本不觉得曲如意能打得中他。 曲如意一剑刺出，那大汉又是挑衅似的一跳。 结果曲如意这一剑根本就是虚招，她等的就是大汉躲避的时机。 抓住时机的曲如意猛然变招，一剑封喉。 将那大汉的脖子，斩出一道血口。 曲如意很感慨。 抹自己脖子抹多了， 抹别人的脖子，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对于杀人，曲如意倒是没太大负罪感。 她只是不忍心杀她身边的人，或是无辜之人。 这些山贼有一个算一个，都指不定祸害了多少人。 杀他们，曲如意还不至于手软。 一看曲如意竟然真的杀掉了他们的一个同伙，剩余的四个山贼都不淡定了。 他们纷纷抽出武器，脸色狰狞地瞪着曲如意。 而他们身后，那被绑着的，穿着月白长袍的瘦削男子，此时却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 他扯着嗓子喊道：“女侠！救命！” 曲如意看了他一眼。 这货虽然从衣着和身形上来看，和那仙长很像。 可一开口，那语气和逼格显然跟仙长不是一个层面的。 直觉告诉曲如意，这人就不可能是仙长。 不过现在曲如意显然没功夫分心，因为一旁的李双全提醒曲如意道：“小心，有人准备放暗器。” 李双全的话音刚落，曲如意就见一道寒光飞射而来。 之前曲如意面对的敌人都是秽傀秽神那种档次的。 那些怪物的速度，都快得离谱。 跟他们一比，这暗器在曲如意眼中都觉得慢了不少。 她提剑一挑，便将那寒光斩落。 与此同时，另外三个山贼也提着武器砍了过来。 曲如意非但不觉害怕，反倒觉得有点激动。 刚刚杀那山贼实在太没有难度，她自己都觉得没打过瘾。 于是， 她就被三个山贼围攻砍死了。 三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围攻，还有个小瘪三藏在后面突施冷箭，曲如意就算有点功夫，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不过重生后的曲如意并不觉得有多难过，反倒主动总结失败经验。 现在的她跟李双全混的久了，懂得也多了。 不需要李双全指点，她自己也能整理出她哪些招数有纰漏。 又一次去了山林中，曲如意又看到了那五个山贼，和被牵着的瘦削男子。 曲如意再度拔剑， 而这次的她，直接就斩杀了四名山贼。 剩下一名山贼，曲如意也打赢了，只不过她没有杀这山贼，而是留了他一命。 一旁的李双全把曲如意的战斗看在眼中，表情有些讶异。 现在曲如意的进步速度，真的很快。 以前曲如意就已经算是很聪明的了，可现在，她几乎已经到了近乎天才的那个级别。 只失败了一次，曲如意不仅完善了自己招数中的纰漏，甚至还摸清了这些山贼的出招套路。 她不仅赢了，而且赢得游刃有余。 另外，曲如意的天赋也不仅仅展现在武学上。 之前在千佛山，李双全教曲如意的术法，曲如意学得也不算慢。 还有她的脑子，李双全觉得，很多时候连他都想不到一些事情的关窍，曲如意就能先发现重点。 曲如意以前就很聪明。 现在的她，更聪明了。 但…… 在李双全的心里，这并非是件好事。 因为李双全明白，曲如意的改变，和曲如意自己的成长有关，和他的帮助有关，但最主要的， 还是和污秽有关。 是污秽在改变曲如意的体质。 她现在是在变得更好没错， 可就像上次在地下阵法中，曲如意被秽神残躯侵入体内后，吸收污秽变得疯狂一样， 如果她再吸收过度的污秽，她注定会堕入那副疯癫的面目。 若是吸收的不多，李双全还能让她冷静下来。 可若是吸收太多…… 李双全深吸口气。 他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在李双全想这些事时，曲如意已经放开了那被绑住的瘦削男子。 接着用绳子把唯一活着的山贼给捆到了树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瘦削男子晕血，还是他被绑架后惊吓过度，突然得救有些缓不过来。 曲如意救了他后，他只来得及道了声谢，就晕了过去。 看他这幅弱鸡的模样，曲如意就估摸着这货可能就是碰巧和那仙长穿着一样的衣服。 事实证明，曲如意猜得没错。 因为当曲如意问那活着的山贼，这瘦削男子是谁时。 那山贼乌里乌涂的说了一堆，曲如意提取其中她能听得懂的几句话，总结出了这瘦削男子的身份。 他的确跟仙长有些关系，只不过，他是仙长的弟子。 据山贼所说，仙长的弟子们都会穿这样的衣服。 并且，这伙山贼，就是专门抓这些仙长弟子的。 曲如意有点纳闷，那仙长是秽神，这些仙长弟子算是仙长最虔诚的信徒了，就算不到秽傀那种级别，也应该被污秽严重侵蚀了。 他们的战斗力应该都蛮强的，这几个弱鸡山贼，凭什么能抓住这些仙长弟子？ 曲如意问了那山贼一句，山贼一听，就指了指自己的腰间。 曲如意这才注意到，这山贼的腰间竟然挂着一枚玉佩。 准确来说，那是一枚法器。 曲如意在夏水村和张房镇都见过的，能抑制污秽的法器。 “用这个，这些人，就会很弱。” 山贼用含糊不清的方言说道。 “这法器是谁给你们的？” “是头儿，我们的头儿。” “那是谁给你们头儿的？”曲如意问道。 “不知道！” “那你们抓仙长的弟子们做什么？” 之前一直秒回答曲如意问题的山贼，忽然沉默了一下。 曲如意立刻抽剑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实话实说，别耍花招！” “头儿，让我们抓他们。” 山贼吞了口唾沫，表情有些不自然：“头儿抓他们，吃掉。” 曲如意皱着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山贼似乎真怕曲如意不高兴一剑把他噶了，情急之下，居然憋出了一句全程没用一个方言的，完整的话。 他恐惧的缩着头，大声说道：“头儿吃人！吃这些穿白衣服的人！” “……你们的头儿在哪儿？” 曲如意冷声问道。 她的表情不太好看。 吃人， 还是吃被秽神侵蚀的仙长弟子…… 这怎么听怎么诡异。 可更让曲如意觉得惊愕的，还是山贼的下一句话。 “头儿，在夏水村！” 听了这句话，一个念头忽然在曲如意的脑海中升了出来。 她拽着山贼的脖领子，皱眉问道：“你们的头儿叫什么？！” “李……” 被吓了一跳的山贼抖了抖，才说出了完整的名字： “……李让。” 第178章 上山寨 对于李让是不是山贼头目这一点，曲如意其实并不是特别关注。 她只关心，李让“吃”仙长弟子这件事。 李双全从旁说道：“李让虽然只能算是秽傀，但秽傀吞噬污秽之物，也是能提升自己的力量的。” “不过前提条件是，不能吞噬与自己同源的污秽。” 意思就是，如果李让真的在吃仙长弟子的话，那他和仙长弟子之间，很可能就不是同源的。 “可李让真的与仙长无关吗？” 曲如意皱眉望着李双全：“上次你也看到了，仙长一出现，李让就被遣送回小苍天了。” 这李让与仙长之间的关系，想得曲如意脑袋疼。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李让肯定就是仙长从属的秽傀。 可又有种种迹象在表明，仙长和李让无关。 这些迹象全都相互矛盾，可又都真实存在。 哪怕是聪慧如曲如意，现在也看不透真相了。 想了想后，曲如意又问那山贼道：“你们山寨在哪儿？” “就建在山上面。” “那你们头儿什么时候回山寨？” “……今天，晚上。” 山贼缩缩脖子，小声说道。 曲如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山贼好像比之前更怂了一些。 山贼确实是怂了。 但这也不怪他。 因为本来山贼只觉得，曲如意是个武功高强的女侠。 可现在，看到曲如意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后， 山贼就明白了， 这女侠不仅武功高强，脑子也不好使，精神还有问题。 他生怕把这女侠给惹毛了，回头再把他给吃了。 就像他们头儿吃那些仙长弟子一样。 所以他怂了。 “今天晚上吗？” 没去管这山贼到底有什么丰富的内心活动，曲如意眯起眼睛，喃喃道。 按照之前她和李双全的经历，今晚李让应该会在村子里才对。 不过，从天黑到村民们去村子中央集体念叨“仙长万福”，这中间也有一两个时辰的空档。 李让说不定是趁着这段时间回山寨的。 曲如意跟李双全商量了一下后，最后决定，让山贼先把几具尸体收拾了一下。 接着，让那山贼扛着还在昏迷中的仙长弟子，就一路往山上的山寨而去。 不过曲如意也知道，山寨里肯定还又别的山贼。 为了保险起见，她让李双全先上山帮忙看看情况。 李双全踩点的水平自是一绝。 等曲如意和山贼到了山寨前时，李双全也已经探明了山寨内的所有情况。 “寨子里一共还有山贼十二人，其中三个伤员，三个女子，战力有限。” “剩下六人，两人在寨子口把守，四人在后院，你想怎么处理？” 曲如意略一沉吟。 其实以她现在的武功，强攻山寨也不是不可能。 顶多失败两次，摸清套路之后，也能对付得了这十几个人。 不过想了想，曲如意还是觉得不能把这山寨里的人都杀了。 倒不是曲如意善良。 主要是她觉得，一旦把寨子屠了，回山寨后发现不对劲的李让肯定会警惕，曲如意这么做就等于打草惊蛇。 她更想亲眼看看，正常情况下的李让，到底会怎么对待这些仙长弟子。 一念及此，曲如意便转过身去。 背对着那山贼，蹲在地上捣鼓着些什么。 随后，曲如意就拿着个小纸包，对山贼说道：“张嘴。” 山贼闭着嘴。 曲如意拿起剑来。 山贼把嘴张开了。 曲如意立刻把一纸包的粉末倒进了山贼的嘴里。 看得李双全从旁咋舌。 “你都没喂过我。” 听了李双全的话，曲如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随后，她望着那一脸吃了土一般苦涩表情的山贼说道：“有没有觉得，嘴里好像有蚂蚁在爬？” 山贼脸色不好看的点点头。 “你们头儿有一样吞羊散，你知道吗？” 山贼又点了点头。 “他那毒药不行，我都当糖吃的，一点劲儿都没有。” “但我这个劲儿大，”曲如意一笑，“我刚喂你吃的，叫吞狼散。” “药效被吞羊散强十倍，今夜子时不给你解药，你就知道什么叫酸爽了。” 山贼一听都要哭了：“我都听你的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别说，自从被曲如意逼了这一路，这山贼说话时吐字是越来越清楚，官话也越发标准了。 “少废话，按我说的做，今晚我给你解药！” 曲如意的要求也很简单。 让山贼把她也给绑了。 然后告诉山寨里的人，她是和仙长弟子一块绑来的，晚上要和那仙长弟子一起交给头儿。 曲如意不怕山贼绑了她之后就把她给噶了。 毕竟她还拿“毒药”牵制着那山贼呢。 当然，曲如意不可能有什么吞狼散。 她喂给那山贼的，只不过是些沙土而已。 至于为什么山贼吃了后，能感觉到嘴里好像有蚂蚁在爬。 是因为那里面，真的有蚂蚁。 而且为了唬住这个山贼，曲如意还装出了一副神算子的人设。 在前往山寨的路上，曲如意就把李双全告诉她的，现在山寨里的情况，都跟那山贼说了一遍。 从寨子里几个人，到守门的山贼多胖多高，曲如意知无不言。 彻底把这山贼给吓住了。 这一路上，曲如意也了解到了，这些山贼其实和李让，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头儿关系没多亲近。 自从山下闹起了秽神后，这些之前在山里难得没有受到波及的山贼们很多都不敢下山了。 他们就缩在山里，结果缩着缩着，李让就来了。 李让占了山寨，但没对寨子里的山贼们怎么样，只说让山贼们平时下山，抓一些穿着白衣服的道士。 而且还经常会给山贼们不少吃食和酒水，一来二去，山贼们也就跟着他干起了这个行当。 虽说李让吃人这件事让他们也觉得挺瘆得慌的，但至少吃得不是他们。 再说了，现在这个世道，人能活着都是不易，山贼们能从李让那里讨来吃喝，就已经不在乎其它了。 曲如意也因此知道了，为何这些山贼跟着李让混了好几年，也没被污秽侵蚀。 第一是因为李让平素就不在山寨里呆着，隔一段时间才来一次，大家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太久。 第二则是因为，李让需要让山贼们去抓仙长弟子。 一旦这些山贼也被污秽侵蚀了，那那些仙长弟子肯定就会提前觉察到不对劲，提前警惕。 反倒是这些体质比普通人还要像普通人的山贼们，更容易接近那些仙长弟子们。 所以李让才放了这些山贼一马，没侵蚀他们。 一路到了山寨。 曲如意被绑着，跟在那个自称“大壮”的山贼身后。 那仙长弟子则还被大壮扛在肩上。 大壮站在山寨门前，如猿猴一般呼喝了两声后，便有两名守门的山贼，来给他开了门。 看到大壮肩上昏迷的仙长弟子，俩人倒是没啥兴趣。 这是他们头儿的美味佳肴，又不是他们吃的。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曲如意的身上。 山寨里不是没有女山贼。 可那几个婆娘，哪儿有曲如意这等大家小姐来得青春貌美，细皮嫩肉。 有个山贼怪笑着就要上手了。 大壮见状，忙挡在了曲如意的身前：“不能动她！” 那俩山贼说了两句方言，曲如意听着，大概意思好像是质问大壮是不是想吃独食。 大壮骂了他们两句，又说曲如意和仙长弟子有关，要一并交给头儿后，那俩山贼才悻悻地哼哼了两声，离开了。 大壮把那仙长弟子和曲如意一起关进了一间牢房中，当然，这是征求了曲如意自己的意见的。 曲如意表示自己很满意，说等到了晚上，自会给大壮解药，大壮才离开了。 靠在牢房里，曲如意深吸口气。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静等晚上。 她要亲眼看看，那李让，到底会怎么对待这仙长弟子。 如果真的吃了…… 那边说明，李让与仙长确非同源。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而到了下午， 那位仙长弟子，醒了。 第179章 陈道陵 “我这是……在哪里……” 那仙长弟子，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 虽说是比曲如意大上了不少，但看上去却是一副没怎么经历过世事的模样。 有种清澈的愚蠢。 他在被扔进牢房时，头上的锥帽已经被扯走了，连带着那一身白袍也被脱下，只剩下了一身布衣。 他四下望了望，才见到了同样在牢房里关着的曲如意。 仙长弟子的表情一下就不对了。 “女……女侠，咱们这是怎么了？” “被山贼绑了。”曲如意说道。 “可您之前不是打过那些山贼了吗？” 曲如意看了他一眼：“后来他们去了援兵了，我没打过。” 那仙长弟子一听，脸上便露出了颓丧之色。 开始曲如意还以为这货是在感慨命不久矣。 谁知，就听这家伙嘴里念叨道：“都是因为我，才害得女侠你也落入了这群人的魔爪……” “我明知这附近危险，明知如此……唉……” 曲如意四下看了看。 在经过李双全确认，牢房周围没有人后，曲如意问那仙长弟子道：“你先别自责，我能不能跟你打听点事儿。” “女侠请讲，在下一定知无不言。” 说到这里，那人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该自我介绍一番，又道：“在下姓陈，名道陵。” “敢以道陵为名？”一旁的李双全啧了一声。 曲如意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李双全解释道：“道家天师道开山鼻祖，便是名为道陵。” “虽然降神司用的术法很多都不算道门正统，但也都是脱胎于天师道，” “道陵二字在降神司都差不多算是讳口，凡在降神司者，名姓中带道与陵二字的，都得改名，以示尊重。” “那些正统道教，更是不敢以此为名。” “这人却直接以道陵为名……” 曲如意明白了过来。 虽然她对道家不甚了解，但她知道，楚王名字里有的字，一般百姓就不能再用。 这人叫陈道陵，就好比是有个老百姓说自己的名字就叫“楚王”。 要是被官府的人知道了，不把这人打出绿屎都算他没吃过韭菜， 不诛这人九族都算他家里没亲戚。 可能陈道陵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有点问题。 见曲如意发愣，陈道陵便自己解释道：“姑娘可能是觉得我这名字有些耳熟，说来也巧，我确实与那位道陵天师同名。” 曲如意便顺口问道：“你这名字，是你家里给你取的？” “啊，不，是我自己改的。” 曲如意：“……” 这哪儿巧了？！ 你自己改的，还不是想改啥就改啥？！ 陈道陵还在自顾自说道：“其实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对道家非常向往。而且我与道家，一直也有不解之缘。” “我十一岁那年，就去到了云崖山白云观，成为了那里的一名游客。” 曲如意：“……” 之前曲如意看面相只觉得这位陈道陵老哥，是个眼神清澈而愚蠢的体弱中年人。 跟他交谈了这么两句后，曲如意发现。 这货清澈不清澈，愚蠢不愚蠢的暂且放在一边，至少这是个很命硬的人。 ——不命硬，这么聊天早就被人打死了。 陈道陵表示，自己之后还在大楚各大道观，当过游客。 深受道法熏陶，并且自己给自己改名道陵。 目的是激励自己，成为道陵天师那样的人物。 而且据他自己所说，这么做的效果也很显着。 “自从我改名之后，所有道观都不让我进了。” 曲如意点点头。 她很想说，要不是道士们普遍心地善良，现在你的坟头草估计都得比你高。 不过，陈道陵在敬神元年之后的经历，倒是让曲如意和李双全都提起了些兴趣。 陈道陵说，在敬神元年前，天下大乱的那一阵，他就在为拯救百姓而奔波。 他觉得，虽然他没有正经修习过道法，但也该为拯救百姓出一份力。 他说，当时他就帮着好几个因为大旱吃不上粮食的村子，想办法筹米筹粮。 不过，粮没筹到，楚王就请了“神仙”来。 “那些都是什么神仙！分明全是怪物！我都看得清楚！” 陈道陵说道。 据陈道陵所说，自从敬神元年之后，他发现不仅是很多城镇村落，连一些道观内，那些道士都信奉起了所谓的“神仙”。 可在陈道陵眼中，那些全都是怪物。 他试着去说服其他人，可没人听他的，没人信他的。 还有人说，是他疯了。 陈道陵一度以为，真的是他疯了，所以他眼中的世界，才和其他人眼中的世界不同。 直到后来， 陈道陵亲眼见到了一次中元节上，某个城镇里举行的祭神仪式。 当陈道陵看着那所谓的神仙，用那可怖的大手，将十几名童男童女活生生的按压成一个肉团，然后扔进口中大快朵颐， 当那张巨口中喷洒出的鲜血肆意挥洒在每个顶礼膜拜的百姓脸上，洒在陈道陵的脸上时。 陈道陵确定， 他没疯。 是这个世界疯了。 “于是自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办法拯救大楚。” 说到这里时，陈道陵的眼神有些黯然。 “但我发现，我终究没有那个实力。” 陈道陵不断研究这些所谓的“神仙”到底是什么。 他想尽办法，潜入各个道观翻阅古籍，冒着危险不断寻访那些隐士高人。 最后陈道陵得知了，这些神仙的真正名讳——“秽神”。 秽神降世，苍天当陨。 这是天劫，是人类避无可避的灾祸。 陈道陵也知道了对付这些秽神的方法，可是，他做不到。 “我终归，没有修道的天赋。” 陈道陵叹了口气：“我费尽力气，也只能画些平庸的符箓，做些简陋的法器。” “我试着用这些帮助其他人，但作用有限。而且……我威胁不到这一切灾祸的真正源头，秽神。” “不过还好，现在有人能对付秽神了。” 陈道陵缓缓说道：“仙长……有他在，人类就有救了。” 听陈道陵提起仙长，曲如意立马来了精神。 她之前在夏水村蹲守的目的，就是想等仙长弟子来，好打听有关仙长的事。 “我也早听说过仙长大名，但未曾见过……能不能跟我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那位大人道法高深，武艺超群，降妖除魔，无所不能。而且宅心仁厚，心地善良，悬壶济世，心怀天下。” 陈道陵眼神向往：“我做梦都想成为那样的人。别说让我像他一样除掉好几只秽神，哪怕一只……哪怕只让我除掉一只，让我牺牲性命，粉身碎骨，我也愿意。” “我也好想，有人能叫我一声仙长……” 话说到这里，陈道陵顿了顿。 又苦笑道：“抱歉，多说了些。” “没事，”曲如意摇摇头，“另外，我还想问你件事。” “姑娘请讲。” “仙长，到底长什么样子？” “……抱歉，我没见过他。” 陈道陵说道。 曲如意还以为陈道陵的意思是，没见过仙长面纱后面的模样。 于是曲如意又问道：“不需要知道具体样貌，就是他的身材身形……和你比如何？” 结果，陈道陵还是说道：“我没见过。” “我从未见过他，也只是听过他的故事而已。” 曲如意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你是怎么成为仙长的弟子的？” “唔……可能是仙长觉得我想讨伐秽神的心是好的，有次我醒来，就见身边多了那一套白色的衣服。” “我之前还不知道那衣服是什么寓意，后来才知道了仙长和仙长弟子的存在。” “那，应当是仙长认可了我，让我成为了他的弟子。” 陈道陵的话说完， 曲如意身边的李双全，忽然开了口： “他的语气变了，” “他在说谎。” 第180章 服毒 即便李双全不提醒，曲如意也能发现这位陈道陵表现出的不对劲。 当他说起关于“他与仙长”之间的事情时，曲如意就能感觉到他语气和之前明显有了些变化。 不是说变得心虚了，也不是说变得迟疑了。 而是变得自然了。 是的，自然了。 之前陈道陵那副清澈而愚蠢的模样，也体现在他的性格和说话的方式上。 虽然他说话是有些不着调，但他说话时总是一副软软趴趴的语气，每说句话好像都要想一会才敢说出口。 可刚才，在陈道陵说起“他与仙长”之间的事情时，他说话就变得非常顺畅。 这种一反常态的表现，就好像是他早早的就背下了这段与仙长之间的经历一般。 好像他早料到有人会问他这个，好像他早已对人说过了无数遍此事。 他太熟练了。 这反倒是最大的问题。 不过曲如意并没有直接去质问陈道陵，到底是不是在说谎。 因为如果陈道陵是早做好了准备，那曲如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他口中撬出有用的情报来。 略一沉吟后，曲如意选择换了一个话题。 既然陈道陵对于和仙长有关的话题早就准备，那就间接说明了他肯定与仙长之间有些关系，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和仙长见都没见过一面。 所以曲如意就旁敲侧击的问道：“仙长现在就在陆州城，你那么崇拜他，怎么不想着见他一面？” “其实我也受过仙长恩惠，一直想亲自感谢他，但都没有机会，还想着能不能请你帮我引荐一下呢。” “虽然仙长是在陆州城，但他平日里应该也都挺忙的。” 陈道陵挠了挠头。 他的语气这会儿又变得软软趴趴的，一副没什么底气的样子：“其实我一直也想着能见见他，但我一直也没见到。” “不过这次倒是个有个机会！” 说到这里，陈道陵稍微有点激动：“我在陆州城，接下了仙长传达的一个任务。” “他说在张房镇发现了和污秽相关的存在，让我去调查一下。” “我虽然没见过仙长，但毕竟穿着这么一身衣服，这一路也跟随着其他仙长弟子学了不少祛除污秽的法子，这回正是我发挥的时候！” “如果我能把张房镇的事情调查清楚，回陆州城之后，仙长说不定就会亲自见见我！” 曲如意一挑眉。 果然，这个陈道陵就是被张房镇的百姓叫来调查阿驴的那位仙长弟子。 不过他来的速度，可比曲如意和李双全的计算中要快上许多。 一念及此，曲如意低声问道：“陈仙师，我其实就是从张房镇来的，也知道张房镇出了些事。” “可我听张房镇的人说，他们是昨天还是前天，刚刚向仙长那里使用了求助的符箓，怎的你今天就到了这夏水村了？脚程这么快？” “呃……” 陈道陵忽然就愣住了。 他垂下眼眸，像是僵硬了一阵。 接着，才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是被山贼一路绑来的，山贼们在上山之前都是骑马的，所以脚程快些。” 他的语气，又不对劲了。 曲如意双目微眯。 她正想再问些什么，陈道陵忽然又抬起头来，双目直直的盯住了曲如意。 他就那么瞪着曲如意，眼睛一眨不眨，眼神也一晃不晃。 如果是当初汾城里的曲如意，说不定会被这样的人看到浑身发毛。 可现在的曲如意，跟秽神都对过眼儿， 这陈道陵的目光对于她来说，还真没啥威慑力可言。 于是曲如意也就随意地望着陈道陵，与他对视着。 而在对视之中， 曲如意看到了，陈道陵眼底的一抹暗红色。 那是被秽神侵蚀的表现。 其实就算看不到，曲如意也早知道这陈道陵肯定被侵蚀了。 毕竟他是仙长的弟子，那仙长都是秽神，这弟子怎么可能不被侵蚀。 看了曲如意一会儿，陈道陵忽然就笑了。 他笑得非常奇怪。 他只发出了一个“嘿”的音节，然后笑声就消失了，只留下他嘴角不住的扬起与颤抖。 他看向曲如意的两只眼睛也开始往上翻， 一边笑着，一边露出大面积的眼白。 那眼珠子，就像是要从眼眶里翻个面一样。 紧接着，陈道陵的身体开始不住的打颤。 他笑着，颤抖着，眼睛上翻着，嘴角还不断吐出了白沫。 他就像是发了癫，神情越发的诡异，越发的骇人。 不过，就在曲如意觉得陈道陵要就此崩溃时，陈道陵忽然闭上了眼睛。 接着直直的就仰躺了下去，像是昏迷了。 曲如意皱着眉，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李双全从旁说道：“他体内有污秽，自然也会被污秽侵蚀影响神智。” “刚刚的他，像是被污秽操控了，但他自己在试着争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曲如意一怔。 李双全的话，让她想起了她爹爹曲山成。 “那他成功了吗？” “算是，”李双全说道，“不过我刚才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他刚刚口吐白沫，应该是他自己服了什么药。” “服药？” 曲如意刚才也是一直注意着陈道陵的。 可她也没见陈道陵吃什么东西啊。 李双全说道：“那些效忠世家或是皇室的死士，有些会在牙齿内侧藏些毒药。” “一旦被敌人抓住，为了防止被敌人用酷刑逼供，死士会选择直接吞下毒药一死了之。” “刚刚他在笑时，我看到他嘴的动作，虽然不敢百分百肯定，但他八成也应该是在牙齿内侧藏了些什么东西。” “他在服下之后，才开始浑身颤抖，口吐白沫的。” 曲如意喃喃道：“他应该也不是什么死士，为什么要学这么一手？” “当一个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他会想办法来强行控制住自己。” 李双全说道：“就像你的父亲，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在一个本子上写满了你的名字，写满了他的身份，以此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而陈道陵，他选择的方法，就是用药把自己毒晕过去。” “这说明，他应当经常遇到类似的情况，才会早做准备。” 李双全说道这里，又提起了曲山成，曲如意眉头微蹙，忽然问道：“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陈道陵，就是被秽神附身的那位‘仙长’？” 第181章 喜欢打，就打个够！ 曲如意知道，自己这个猜测其实并没有什么依据。 从见到陈道陵到现在，陈道陵除了衣着和那位仙长一样之外，还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他就是仙长。 而且就连李双全都说，陈道陵身上的污秽气息其实并没有特别强烈。 但曲如意心里，还是隐隐有种想把陈道陵和那位仙长划等号的感觉。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从目前他表现出的情况来看，我觉得不能妄下定论。”李双全说道。 李双全跟秽神打交道这么多年，也算是了解秽神的。 秽神对于污秽的操控，也是有极限的。 越弱的秽神，能控制的污秽范围就越有限。 越强的秽神，则能掌控更多的污秽。 像千佛山的秽神，一个人能控制一座山的百姓，禹城湖底的秽神，能随意献祭三湖周围十数个城镇上万条性命。 反观汾城的秽神，控制一个小小汾城的百姓都费劲，顶多控制个小小的南民巷。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像“仙长”这种，能够做到明明不在夏水村，却依旧能把夏水村村民控制得服服帖帖的秽神，实力绝对不弱。 换句话说，这种秽神，应该已经完全侵蚀了宿体，占据了宿体。 不然也发挥不出这种实力。 如果陈道陵就是“仙长”，那他应该已经完全被秽神侵蚀，成为了像当初的展被看那样，被秽神随意控制的傀儡才对。 他又怎么可能还保留有自我意识，去对抗秽神呢？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李双全更倾向于，陈道陵只是类似天师一样，被污秽污染的比较严重的人类。 当然，这不代表李双全不怀疑陈道陵的真实身份。 抛开过往的经验，让李双全凭借直觉判断，他也会觉得，陈道陵和仙长关系匪浅。 “有个办法，能验证一下。” 曲如意忽然说道。 “我们之前在夏水村度过了好几个晚上，其中有两次，我们都遇见了那位‘仙长’。” “而这两次的共同点一共有两个，其一是，我们都进入了隐藏着地下阵法的地窖，其二，我们都让李让变成了秽傀，让他在夏水村大开杀戒。” “所以今晚，等你恢复实体之后……” 曲如意把她的计划，简单的和李双全说了一下。 李双全点了点头，这样的试探，倒的确是一种可行之策。 不过实行计划，还有个前提条件。 那就是先等李让回山寨。 他们得看看，李让这个号称会吃“仙长弟子”的山贼头头，到底会不会吃陈道陵。 如果李让没吃陈道陵，那计划可以继续实施。 可若是李让直接就把陈道陵切条切段架火上烤，一边烤一边加点孜然，那也就没有怀疑陈道陵是仙长的必要了。 所以曲如意就想着，就安静的在这山寨的牢房里，等着李让的到来。 可曲如意终归还是把这山寨里的生活想象的太过单纯而安全了。 下午时，曲如意还没等来李让，就先等来了另外两个山贼。 这两个山贼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曲如意都见过，正是上午守着山寨大门的那两个。 这俩人进来牢房后，看都没多看一眼还在昏迷中的陈道陵。 甚至矮胖的那个，还一脚把他踹开。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曲如意的身上。 高瘦的那个山贼嘴角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他蹲下身子，不断的靠近着曲如意，口中嘿嘿笑道：“小妞，在牢里呆着害怕不害怕？孤独不孤独？” “没事，哥哥我们，这就带你去个舒服的地方。” 一边说着，他的手还朝着曲如意的脸伸了过去。 曲如意不想轻易在山寨出手，毕竟她还想着等李让回山寨，看看李让面对陈道陵是什么反应呢。 她避开了那只手，皱眉喝道：“你没听你们那个同伴之前说吗！我与那仙长弟子是同路，到时候我要与他一同被交给你们的头儿！” “是是是，肯定一块交给头儿，可这也不影响我们在把你交给头儿之前，先过过瘾呀。” 那矮胖的山贼搓了搓手，嘴角口水都要流下来了：“那大壮就是个死脑筋，这么漂亮的美人儿，放着不玩不是浪费吗！” “再者说了，我们就算玩了，也不影响把你交给头儿啊，毕竟我们又不像头儿，真的会吃人。” 他舔了舔嘴唇，手一边朝着曲如意伸过来，一边笑道：“走了小美人，我们带着你，去大床上躺个舒服的……” 眼看着对方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动自己，曲如意啧了一声，打算弄死这俩人。 可曲如意还没动手呢，一道人影忽然撞了过来。 他硬挺挺的就把那矮胖的山贼给撞得踉跄到了一旁，连带着高瘦山贼都吓了一跳。 曲如意也愣了愣，随后才发现，刚刚被矮胖山贼踹了一脚的陈道陵，居然醒了。 此时的陈道陵看上去气喘吁吁的，脸色也发白，一副摇摇欲坠的虚弱模样。 但即便如此，他仍旧挡在曲如意的面前，咬牙道：“放肆的贼人！你们想干什么！” “妈的，敢撞老子，老子现在想干你！” 矮胖山贼立马挽起袖子，一拳就揍在了陈道陵的脸上。 硬是把这兄台的半边脸都打歪了，鼻血不住的往下淌，嘴角也是鲜血长流。 陈道陵这瘦削的小身子骨差点没被这一拳撂倒，可他还是强撑着挡在曲如意的身前。 “唉我这暴脾气，告诉你你丫落在我们头儿手上也是被吃！头儿吃你们这些所谓的仙长弟子可不在乎死活，老子他妈的打死你！” 那矮胖山贼又要动手，同时高瘦山贼也从另一侧包夹，想一起围殴陈道陵。 陈道陵这会儿脸吓得更白了，腿也一个劲儿的打哆嗦。 可他吞吞唾沫，竟颤抖着摆出了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矮胖山贼看着都气笑了：“就你这废物样子还想着还手？草，你还手一个试试！” 他说着，一拳就抡向了陈道陵的肚子。 但他的手，却被人给截住了。 矮胖山贼和高瘦山贼都是一愣。 因为他们都没想到，拦下这一拳的，居然会是那个看上去比这仙长弟子更弱不禁风的小美人。 曲如意将矮胖山贼那一拳架开，接着，挡在陈道陵的身前，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我会武功吗？还来保护我？” “……你会武功，和你是个女子也没什么关系。” “也和我是仙长弟子没什么关系。” 陈道陵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又擦了擦鼻子下的血迹。 “我们本就是要救人的，不论是救被污秽侵蚀的人，还是救普通人。” “所以女侠，他们就交给你了。” “我发现，我确实打不过……” 曲如意：“……” 看着话说到一半就已经开始疼得捂脸的陈道陵，曲如意一阵无语。 而在她与陈道陵说话时，那俩山贼也没闲着。 他们也看出了这姑娘似乎有些武艺，索性都不讲武德，偷偷出手，打算偷袭曲如意。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曲如意的身边，可有李双全随时提醒呢。 在这两人偷袭之前，李双全就告知了曲如意。 心中早有准备的曲如意甚至看都未看这两人一眼，便扬手一记借力打力，将这两人的攻击尽数挡下。 “既然这么喜欢打人，那就别搞偷袭那一套了。” 曲如意震开两人，双目微眯。 “喜欢打，那本小姐，就跟你们打个够！” 这俩山贼对视一眼，纷纷握住了拳头。 而曲如意冷笑一声。 从腰后，抽出了随身的匕首。 第182章 疯狂的曲如意 武德是什么？ 曲如意表示，既然对方想二打一，就别怪她动刀子。 曲如意的剑虽然被大壮象征性的收走了，但她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大壮给她留了一把匕首在身上。 而这两个山贼在自家山寨，又是奔着调戏曲如意来的，自然不会带着兵器。 曲大小姐现在的水平，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普通山贼，简直轻轻松松。 不过打得过归打得过，曲如意去杀其中一名山贼时，终归是没多余的手去捂住另外一名山贼的嘴了。 当那山贼一声求救的惊呼脱口而出，曲如意就知道，她想再待在山寨里等到李让到来，应该是不可能了。 一旁的陈道陵可不知道曲如意现在在想什么。 他一看曲如意杀了这俩山贼，立马就说道：“女侠好身手，咱们赶紧跑！” 曲如意没理他。 既然已经打草惊蛇，既然今天的计划已经被破坏了，曲如意索性就换了个目标。 这山寨再怎么说也算是李让的驻地之一，说不定能从山寨里，搜到些什么有用的线索。 所以曲如意走到牢房外，拿起了被大壮放在牢房门外桌子上的长剑。 一剑在手，曲如意便朝着山寨中走去。 之前山贼那一嗓子声音不可谓不响，此时山寨里其他山贼纷纷朝着牢房这边靠了过来。 李双全踩点时就说过，山寨里一共有山贼十二人，加上回来的大壮，是十三人。 刚刚在牢房里被曲如意杀了两个，寨子里本来还有三个伤员，所以赶来牢房这边的，一共有八个人。 大壮也在其中。 那几名山贼中有眼尖的，看到了曲如意身后牢房中的两具尸体，表情都变了。 他们抄着家伙，就要朝着曲如意杀来。 大壮当然不想让曲如意就这么被杀，他忙上前阻拦道：“她是和那仙长弟子一起抓来的，要交给头儿……” “交活的交死的有什么区别！没看土狗他们都被这娘们弄死了吗！” 山贼们口中嚷嚷着方言，根本不管大壮的阻拦，朝着曲如意就冲了过去。 他们快，曲如意更快。 面对迎面而来的众山贼，曲如意双眸微眯，提剑便斩。 即便大壮没想着出手，对于曲如意来说这也是个一打七的战局。 而且曲如意之前也没死在过这些人手上，因此没有和他们作战的经验，无法背板。 所以当曲如意率先斩掉其中两人后，曲如意自己的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 伤势的影响让曲如意动作不得不放缓，这更让曲如意落入了下风。 李双全看着这一幕，却也没什么办法。 他本来觉得，曲如意这次只能死在这些山贼手里，然后重新来过。 可就在一个山贼抡着长刀，一刀要劈在曲如意的头颅。 曲如意的动作却忽然变得不正常起来。 她的腰极为幅度极大的朝着后面扭去，以一个正常人类几乎无法做到的姿势，避过了这夺命的一刀。 紧接着，曲如意的身体又如一只猎豹般匍匐在地。 她右手反持长剑，躬身贴地，双目不断扫视着周围的山贼。 下一秒，她竟以一种在李双全看来都堪称极快的速度，猛地扑向了距离她最近的一名山贼。 一剑封喉的同时，她踩着那具尸体再度跃向了另外一个山贼，再度夺去了一条性命。 因为曲如意现在极为诡异的速度和招式，一场战斗硬是变成了一场屠杀。 一旁的大壮见状，急忙拉走了一名之前与曲如意战斗的女山贼。 他与这女山贼应该关系匪浅，把女山贼保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等到曲如意解决完其他几人，大壮赶忙说道：“……女，女侠！她是我妻子，那个，别杀我们！” 曲如意看着大壮。 开始大壮还觉得，自己之前这么听这位女侠的话，怎么也能免于一劫。 可当他看到曲如意的眼神时，大壮心里便咯噔一声。 因为在大壮眼中，此时曲如意的眼神竟呈现出了一种如鲜血般的猩红色。 她就那样看着大壮，眼里除了令人感到恐惧的疯狂之外，再没有了一丝其他情绪。 心里知道要出事的大壮急忙推了一把身后的妻子，大吼道：“你快跑！” 可他的话才刚说完。 一柄剑便飞射而来。 直直的扎进了大壮妻子的脑袋上。 大壮的妻子呆愣地望着大壮。 她张着嘴，嘴里还在说着，她最后的遗言。 “我们一起跑……” 话音落下的同时， 大壮妻子的尸体，也倒了下去。 大壮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那具至死还张大眼睛望着他的尸体。 他忽然疯了般的咆哮了起来，接着朝着曲如意疯狂地冲了过去。 可他的暴躁，仅仅只持续了一瞬间。 便被曲如意拿着从地上捡起的大刀，斩下了头颅。 从曲如意变得诡异莫测，到这一地尸骸，鲜血淋漓，才仅仅只过了不到两分钟。 而做完这一切的曲如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身体有些摇摆的站立了片刻， 接着，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李双全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他知道曲如意这是出了什么问题。 曲如意突如其来的疯狂，就像她之前吸收过量污秽后，硬生生吞噬掉“崔颜”时的表现差不多。 刚刚的曲如意，同样吸收了大量的污秽，进而诱发了她的异常。 而这股污秽的来源…… 李双全看向了牢房内的陈道陵。 此时的陈道陵，又一次昏了过去。 不过这次的他没有口吐白沫，因为他没有再服毒。 而是选择一头撞在了墙上，把自己装晕了过去。 影响曲如意神智的污秽源头，就是陈道陵。 并且， 李双全在刚才，还听到了陈道陵的“喃喃自语”。 当时曲如意被围攻，眼看落于了下风。 李双全就听陈道陵小声说： “能救救她吗？” 这话显然不可能是对李双全说的，牢房里也没有其他人。 陈道陵的这句问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而说完这句话的陈道陵，扯下了自己腰间一直随身带着的法器。 然后，一股污秽之力，就从他体内，涌了出来。 涌向了曲如意。 第183章 陈道陵死了？ 当曲如意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动了动身子，一件外袍便从她身上滑落。 曲如意一怔，定睛看去，才发现这是李双全的外衣。 她再转过头，就见李双全坐在她的身边。 而他们现在，似乎是待在山林中的一处小山洞里。 曲如意有点头疼， 她只知道她自己昏迷了，但却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昏迷的。 她依稀记得她好像是被山贼围攻，好像是陷入了险境。 当时曲如意自己都做好死后重置时间的打算了，可现在看来…… 她并没有死？ 李双全搀扶着她坐直，轻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 曲如意刚开口说了一个字。 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不大对劲。 有些嘶哑，有些沉闷，就像是…… 被污秽侵蚀后的声音。 曲如意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她不敢置信的咳嗽了几声，又重复着说了几句话，她的声音，仍旧很不对劲。 曲如意惊愕地望着李双全：“我这是怎么了？” “大量污秽侵入了你的身体，虽然我帮你吸收了一些，但残存的还是对你造成了影响。” “污秽……” 曲如意皱着眉。 她昏迷之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李双全自然知道曲如意在想什么。 他开口说道：“陈道陵的身上，携带着大量的污秽之力。” “之前你险些被杀，陈道陵用污秽侵蚀了你，增强了你的力量，也让你陷入了疯狂。” 曲如意一听，便随之说道：“这么说来，陈道陵真是仙长？” 携带着大量污秽之力的，曲如意最先想到的肯定就是秽神。 这陆州城附近的秽神，不就是那位“仙长”了吗？ 可李双全却面色有些古怪的摇了摇头。 “一开始我也觉得，他可能就是那位仙长，但是……” “但是？” “但是陈道陵死了。” 曲如意：“？” “死了？” “是。” 李双全把曲如意昏迷后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说起来，这事儿还有些戏剧性。 的确，陈道陵是喃喃着向什么人求助，并且释放出了污秽救下了曲如意。 但是似乎是想控制住自己，选择一头撞在墙上把自己撞晕的陈道陵，力道选择的却不是很恰当。 陈道陵一头撞下去，虽然没有当场把自己撞死，也撞出了个头破血流，伤势极重。 他昏倒在牢房里，也没人管他，他的气息就越来越微弱， 最后，彻底没了呼吸。 李双全当时也有点不敢相信。 因为他和曲如意都非常怀疑这陈道陵的身份，觉得他很大可能就是仙长，就是秽神。 可如果秽神附身于陈道陵，陈道陵又怎么可能会死呢。 所以李双全还特地确认了一番陈道陵的情况。 他敢肯定，陈道陵绝对是死了。 曲如意有点蒙了。 本来她还把陈道陵当成了要试探的目标。 甚至跟李双全商量好了试探陈道陵的计划。 他们打算，如果李让不吃陈道陵，那就让李双全趁着晚上回到夏水村去，再进一回地下阵法。 然后等李让回到夏水村后，再杀掉李让，让李让化身秽傀，在夏水村里大肆屠杀。 以此来再度引出那位仙长，从而确认仙长到底是不是陈道陵。 可现在，他们的计划都还没有开始实施，就突然宣告终结了。 陈道陵都死了，那他还能是仙长吗，还能是秽神吗？ 原本曲如意还觉得，发现陈道陵的她是抓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现在看来，一切似乎都只是她和李双全想多了。 想到这里，曲如意就想着要不给自己来一剑把时间重置掉，然后再寻找新的线索。 可在动手之前，曲如意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算陈道陵不是秽神，不是仙长，可他身上也是绝对有问题的。 他的体内，为何会有大量的污秽？ 他为何要在口中藏着毒药，用来毒晕他自己？ 他为何会在他与仙长之间的关系上撒谎，隐瞒真相？ 他用那虚假而流畅的谎言所隐瞒的，到底是什么？ 陈道陵或许真的不是秽神。 但他的身份， 也绝对不简单。 想到这里，曲如意问李双全道：“陈道陵的尸体呢？现在在哪里？” “还在山寨里，我没有动他的尸体。” 李双全说道。 在确认了陈道陵已死后，李双全就没怎么再留意过陈道陵的尸体。 即便天黑之后，恢复了身体的李双全也只是把昏迷的曲如意带出了山寨。 至于陈道陵，李双全并没有管他。 曲如意立马说道：“回去看看，他身上，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李双全点点头，搀起曲如意后，带着她回到了山寨。 不过临到山寨，李双全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似乎是凝神望着空气，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李双全才说道：“李让回山寨了。” “山寨里有天师的气息。” 曲如意一挑眉：“不是说李让会吃仙长的弟子，并且不论死活吗？去看看他有没有对陈道陵的尸体做些什么！” “嗯。” 李双全抱着曲如意，一跃上了山寨大门附近的木质塔楼上。 不过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李双全并没有贸然带着曲如意深入。 而是让曲如意自己先在塔楼上呆着，他自己悄悄潜入山寨，看看情况。 毕竟一个人的目标，总是要比两个人小一些的。 进入了山寨之后，李双全很快就找到了李让所在之处。 因为现在没有了夏水村地下阵法的束缚和制约，李让身上的污秽之气已经变得非常明显了。 此时的李让，就在山寨内一座最大的房间内。 李双全站在房间外，透过窗子，能看到屋内有两道人影。 其中一道人影，毫无疑问是属于李让的。 而另一道打在窗子上的人影，稍微有些瘦削。 他似乎戴着锥帽，穿着长袍。 李双全在窗子上戳了个小洞，接着，朝着房间内看去。 可当他看到房间内的景象时，连他的表情，都变得有些震惊了。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瘦削人影的模样。 戴着锥帽的那人并没有放下锥帽上的帷幕， 而这人的面目…… 正是陈道陵！ 第184章 陈道陵，陈道陵 山寨门外的木塔楼上，曲如意看着李双全离开的方向，心中也颇有些好奇。 其实按照曲如意的想法，她是想跟李双全一起去的，毕竟就算被李让发现，或者是真遇到了秽神，大不了就是一死。 她又不怕死。 可曲如意也想到了，如果让李双全自己一个人去偷听偷看，或许能在不引起李让注意的情况下多打探到一些情报。 如果带着她一起，很容易打草惊蛇，死不是重点，重点是会少很多情报。 曲如意正在塔楼上等着，忽然间她留意到，山寨中一道人影自清冷的月色下走过。 本来曲如意以为只是寨子里的山贼。 虽说她是杀了好几个山贼，但李双全之前踩点时就说了，山寨里是有几名行动不便的伤员的。 那几个人当时并没有来牢房围攻曲如意，发狂的曲如意自然也就没杀他们。 可很快，曲如意就发现，走在山寨里的这人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眼熟。 男子，瘦削，仅着里衣，未穿外袍。 陈道陵？ 曲如意心中一惊。 李双全不是说陈道陵已经死了吗？ 可现在这人，怎么看怎么像陈道陵。 心中稍一思索后，曲如意便从塔楼上下去。 她得去确认一下，这人到底是谁。 因为曲如意之前是居高临下，站在塔楼上看到这神秘男子的，所以当时他距离曲如意其实并不近。 等曲如意下了塔楼，往那男子所在的方向赶去时，却发现那人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曲如意谨慎的抽出剑来，一边往寨子里犄角旮旯的地方走去，仔细搜索，一边绷紧神经，警惕着周围。 咔嚓。 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曲如意立刻提剑赶去。 在一间像是杂物间一样的小木屋门前，发现了一截被踩断的树枝。 曲如意看向了那杂物间。 此时的杂物间房门紧闭，但从门前一处脚印，曲如意不难看出，刚刚绝对有人走进了杂物间内。 曲如意握紧了手中的剑，悄然靠近了杂物间。 她试着轻推了一下杂物间的门，倒是没有被反锁。 将房门打开，屋内漆黑一片，虽说曲如意能凭借着污秽之力稍微夜间视物，但也很难看清这屋内的情况。 她提着剑正想往里走，一声轻响突然就在门后传来。 曲如意反应也是够快，听到声音的一瞬便绕至了门旁，接着扬起了剑。 只听得刺啦一声，长剑划破了衣衫，也刺破了血肉。 一声闷哼痛苦地传来，听到这声音，曲如意的脸色彻底不对了。 这正是陈道陵的声音！ 不过曲如意下手时也留着分寸，没下死手，所以陈道陵也只是受了些轻伤。 此时离得近了，陈道陵也发现了来人是曲如意。 他捂着胳膊走到了门前，借着外面的月光，望着曲如意道：“嘶……女侠，你还活着……” 陈道陵看着曲如意，脸上的表情中倒是没多少对曲如意出手伤他的怨怼，反倒有些庆幸。 “……女侠你没事就好，我醒来发现你不见了，还以为……” 曲如意看着他，片刻后开口说道：“那些山贼都死了，但是当时你在牢房里也没了呼吸。” “我也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我感觉我当时应该没看错，所以……你是死而复生了吗？” 曲如意不觉得李双全会看错一个人是生是死。 可曲如意也确定，她现在眼前站着的，就是陈道陵无疑。 她的语气低沉，她是在质问陈道陵。 陈道陵闻言，似乎自己也有些奇怪。 他苦笑两声，说道：“女侠，您在想什么呢，就算是真正的道陵天师，也不会死而复生这种违背天道循环的术法。” “不过在下的心跳和呼吸确实是弱一点，可能是因为我身子虚，所以，可能让女侠你看错了？” “话说回来，女侠你没事就好，这寨子里危险，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陈道陵说着就要走。 但曲如意却横起了剑，拦在了陈道陵的身前。 “如果你的死而复生，你用心跳和呼吸弱来解释，那你又如何解释，你在牢房里自己撞墙呢？” “不光是撞墙，之前我问你你和仙长的关系时，你应该还服毒让自己昏迷了？” “你为何屡次让自己昏过去，你的目的是什么？” 听着曲如意的问话，陈道陵沉默了一阵。 他看向曲如意的眼神，也变得暗沉了些。 片刻后，陈道陵低声道：“女侠，离开寨子，我们再讨论这些，这里真的不安全。” “不解释清楚，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是吗？” 昏暗的房间中，陈道陵的眼中升起了一抹红色。 “那在下只能，先说声抱歉了……” …… 山寨。 李双全盯着房中的陈道陵和李让，他是真没料到，“陈道陵”居然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在当时李双全看来，陈道陵绝对是死了。 他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死人了，要是连一个人是死是活都判断不出来，那他觉得他都该把自己的眼睛给扣下去。 一个本该死了的人，现在又是如何活着站在这里的呢？ 李双全思索着，就听屋内的“陈道陵”对李让说道：“夏水村的情况如何？” 李让的声音此时显得特别呆滞。 他呆愣愣地站在陈道陵面前，回应道：“一切正常。” “阵法呢？” “没出问题。” “知道你自己该做些什么吗？” “继续抓捕仙长弟子，继续吞噬他们，继续想办法破坏夏水村阵法，救出吾主。” 李让干巴巴地说道。 “现在你还要多做一件事，寻找屠了你们山寨的那名女子。” “她着青衣，佩剑，不太懂陆州方言。找到她，然后，带她来见我。” “是。” 李让又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陈道陵这才点点头，朝着李让隔空屈指一弹。 一团黑气就这样融入了李让的头脑之中，李让整个人如遭雷击般颤抖了一阵后，便仰倒在了地上。 做完这一切，陈道陵转过身，往房间外走去。 走到门外，陈道陵忽然回头，看向了一旁的窗子。 “……身手不错，连我都没察觉到。” 陈道陵缓缓开口。 “你也挺邪门的，不仅死而复生，甚至还要欺骗被自己侵蚀的手下。” 李双全悄然出现在了陈道陵的身旁，手中的鹿卢剑剑柄之上，真气凝结成了剑刃。 他冷眼望着陈道陵：“阵法是你设置的，你却要让李让破坏它。” “仙长是你，你却要让李让抓捕你的弟子们。” “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知道吗？” 陈道陵的脸上，露出了淡淡地笑意。 下一秒，他的笑容忽然变得狰狞可怖。 猩红之色，自他眼底汹涌地弥漫开来。 他眼神扭曲地死盯着李双全，声音也变得嘶哑而刺耳。 “待你死后，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狂暴的污秽之气自他身体周围疯狂涌动，扩散。 最后，笼罩住了李双全。 第185章 三只秽神！ 铛！ 长剑被震飞的曲如意，骇然地望着眼前的陈道陵。 或者说，眼前的“怪物”。 此时的陈道陵，已经失去了人类的模样。 他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漆黑之色，六条手臂自他上半身延伸而出，每条手臂之上，都生着一颗与陈道陵相貌一样的头颅。 而陈道陵本该长着头颅的脖颈之上，现在只剩下了一颗恐怖的巨大肉瘤。 那肉瘤看上去就像是人的脑子一般，只不过颜色，是一种极度恶心的黑红色。 六条手臂上，陈道陵的头颅都在盯着曲如意看。 他们齐齐开口，用的，还是陈道陵那种语气。 “女侠，走。” “女侠，离开这里。” “对不住女侠，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们各说各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但奇怪的是，曲如意即便不刻意分辨，也能清楚地听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曲如意暗自咬牙。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陈道陵就是秽神。 可棘手的是，她该怎么从陈道陵手里逃脱。 不，准确来说。 是她该怎么从陈道陵手里求得一死。 因为刚才，看到陈道陵变成秽神之后，曲如意就立刻想提剑抹脖子，来重置时间。 毕竟，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可化作怪物的陈道陵却直接把她的剑给震飞了出去。 眼前这个陈道陵，并不想让她死。 曲如意想着咬舌自尽，但，不知道是不是陈道陵身上秽神的特殊能力，她发现当她被陈道陵那几颗头颅注视着时，她的身体便僵硬住了。 她只能眼看着化作秽神的陈道陵，一步一步的朝着她走来。 那颗长在脖子上的肉瘤不断的颤动着，而六颗头颅还在纷纷开口，对曲如意说着什么。 “女侠，你是好人，我不想伤害你。” “女侠，你不用怕，我会送你离开这里的。” “离开这里，去安全的地方。” 说着，那几条手臂，就抓向了曲如意。 可也就在此时。 一声响彻天际的震吼，骤然从山寨的另一侧传来。 伴随着那震吼声，曲如意只感觉到一股冲天的污秽之气扩散开来，几乎瞬间就席卷了整座山寨。 如果说看到死而复生的陈道陵，曲如意只是觉得惊讶。 看到化作秽神的陈道陵，只是感到惊骇。 那么此时，感受到这股恐怖污秽的曲如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敢置信。 因为，这股恐怖的污秽之力，显然也来自于秽神！ 这山寨里，居然同时出现了两个秽神？！ 不过也多亏了突如其来的污秽之力，陈道陵的注意力似乎也被吸引走了一些。 制约着曲如意，让曲如意浑身僵硬的力量突然减弱，曲如意立刻朝着污秽之力传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现在也可以选择一死重置时间。 可现在，眼看着山寨里同时出现了两只秽神，曲如意觉得她要是不抓住机会去看看另一只秽神，简直就是浪费。 而陈道陵现在，似乎也没心思管曲如意了。 它腾空一跃，先曲如意一步，赶往了污秽之力传来的方向。 等曲如意也赶到另一个秽神所在的位置时，她看到的，却是三只秽神。 准确来说， 是一个化身秽神的李双全，和另外两个秽神。 其中一个秽神，是长着六只手臂的陈道陵。 而另一个秽神…… 那是一只看上去有些像狐狸的，身形足有近五丈高的巨兽。 不过这只巨兽的身上，却长着二三十条腿。 让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巨大的百足虫。 更诡异的是，这只巨兽那张形如狐狸般的兽颅上，仿佛被人敲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透过那个口子往里看，会发现这只秽神的头颅中空空如也。 它好像，没有脑子。 这不是骂人的话，而是对于事实的陈述。 并且，曲如意能感觉到，这只巨兽身上的污秽之力强盛到恐怖。 比陈道陵身上的，要强大太多了。 哪怕是化作秽神的李双全，看上去似乎也只能跟这只巨兽打个平手。 无法真正战胜这只巨兽。 …… 李双全现在的情况并不太好。 这个山寨里似乎也有限制污秽的阵法，这让他化身秽神后能发挥的实力大打折扣。 可面前，陈道陵化身的这只狐狸巨兽的力量，却似乎不怎么受到影响。 此消彼长之下，李双全可以预见，再这样打下去最先出现颓势的肯定是他这边。 正在李双全和那陈道陵化身的巨兽交战之时。 另一道污秽之力的突然到来，让李双全又分了心。 这山寨里，竟然有两只秽神存在？！ 而当李双全分心看向那突然到来的第二只秽神时。 他就更惊愕了。 那第二只秽神的模样确实奇怪，但它身上的六条手臂上，却都实打实的长着陈道陵的头颅。 “这只秽神……难道也与陈道陵有关？” “可这怎么可能，那与我交战的这怪物又是……” 不等李双全细想，那只狐狸巨兽又一次朝着他发动了攻击。 它巨口一张，那张狐嘴中积蓄起一道恐怖的力量。 伴随着它一声咆哮，强横的污秽之力自它口中喷涌，席卷向了李双全。 李双全立刻闪躲，同时不断地朝着这只狐狸巨兽靠近过去，打算反击。 但他才刚刚欺进，这只长着几十条腿的狐狸就将半截身子高高扬起。 接着，它那几十条腿同时朝着中间一拍。 就像是人类拍手一般，一道震响裹挟着音浪轰然而至。 那恐怖的声响，让李双全的脚步一下停了下来。 甚至，连距离狐狸巨兽颇远的曲如意都耳鼻渗血，最后更是狂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她痛苦地跪倒在地，不过没多一会儿，她就觉得她的身体好像又舒服了很多。 她看向了自己的身旁。 那长着六条手臂的陈道陵，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的身上，弥漫出了一阵阵污秽波动，也正是这股污秽之力入体，才稍微治愈了曲如意。 曲如意皱着眉。 这个陈道陵，明明是秽神。 可他自始至终的表现，却似乎都很和善。 这到底…… 曲如意正想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忽然感觉到，竟然又有一股污秽之力出现在了山寨内。 而且这次，是出现在了山寨的上空。 曲如意震惊地扬起了头， 就见在夜空之上，有一瘦削男子凭空而立。 他头戴着锥帽，身边符箓环绕。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山寨中的一切，冰冷的声音如神只般威压而下： “污秽孽障，都该受死！” 一语落下，天空中的他袍袖一挥，一股夹杂着浓烈污秽气息的罡风骤然落下，形成了一道恐怖的混沌风场，遮蔽住了整座山寨。 看到这座风场……不，准确来说，看到那凌空而立的瘦削男子时，曲如意就彻底蒙了。 因为她很确定，之前在夏水村杀过她两次的人…… 就是这个人！ 可是，为什么？ 他不该是仙长吗？ 仙长不该是陈道陵吗？ 陈道陵现在不是就站在他身边吗？ 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第186章 三尸 一座山寨，三只秽神。 曲如意到死都是一脸震惊。 哪怕是从汾城到现在，经历过了这么多事，眼前这一幕给曲如意的冲击仍旧太大太大了。 而且更让曲如意感到不解的是， 那尝试着保护她的，六条手臂的秽神是陈道陵。 这从天而降的秽神，似乎……也是陈道陵？ 同时曲如意相当怀疑，那只狐型秽神，很可能也与陈道陵有关。 因为它之前是在和李双全交手，而李双全本来的目标，也是陈道陵。 曲如意想不明白。 死都没想明白。 混沌风场内，曲如意被狂暴的污秽之气撕碎，连她身旁的陈道陵都没保护住她。 片刻后，待到曲如意再睁开眼，她又回到了八月二十三的清晨。 身旁，是同样面色不好看的李双全。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李双全先开口道：“你那边是遇到什么事了？” 曲如意把她在塔楼上见到陈道陵，独自去寻找陈道陵，以及后来陈道陵变成秽神的经过，都告诉了李双全。 随后，曲如意问道：“你那里那只狐狸巨兽呢？它是怎么回事？” “它也是陈道陵。” “果然。” 曲如意深吸口气：“加上最后从天而降的那个，竟然同时出现在三个陈道陵吗……” “可这是怎么回事，分身吗？” 李双全沉吟片刻。 他忽然问曲如意道：“你见到的那个陈道陵，他有表现出什么特质吗？” 特质？ 这么一问，曲如意便挑眉道：“还真有。” “他虽然化身为了秽神，但却没怎么对我表现出敌意，甚至……他似乎是想保护我。” “这样吗？那他与我面对的那个，性格截然相反。” 李双全说道：“我听到了我遇到的那个陈道陵与李让的对话，在对话中我得知，似乎是这个陈道陵指示李让抓捕仙长弟子。” “而第三个突然出现的陈道陵，从他的实力和表现来看，他应该才是我们之前在夏水村遇到的那位。” “从他在夏水村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也在试着净化污秽。” 曲如意想了想后说道：“那这么看来，三个陈道陵中，一共有两个善良的，和一个邪恶的？” 不过在曲如意看来，那个从天而降的善良的陈道陵，表现得也挺病态的。 而且不管是善是恶，它们终究都是秽神。 “三个陈道陵……” 李双全从旁喃喃自语，他望着天空，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李双全才开口说道：“我或许，猜到了那三个陈道陵都是什么。” “是什么？” “三尸。” “三尸？” 曲如意有些疑惑，她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 李双全点了点头，从旁解释道：“这是道家修道之人的术语，你没听过也属正常。” “哪怕是我，也只是之前听我师父提起过一些。” “所谓三尸，是修道之人眼中，身上影响自身飞升成仙的三个桎梏。” 李双全告诉曲如意，在那些正统道门修习中，修道之人都有上中下三个丹田。 而三个丹田内，则都盘踞着一尊“尸神”。 “有一种说法是，上尸主私欲贪念，中尸主口腹食欲，下尸主色欲淫邪。”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是，三尸分别掌管着一个人的‘善念’、‘恶念’和‘执念’。” 李双全说到这里时，曲如意就明白了那三个陈道陵与三尸之间的关系。 如果说三尸分别指人的善念恶念和执念，那么在曲如意身边保护曲如意的六只手的陈道陵，象征着的自然就是善念。 与李双全战斗的那个化身狐狸巨兽的陈道陵，象征的自是恶念。 而之前出现在夏水村的，以及从天而降的那个陈道陵，他代表的，就是一种执念。 他确实偏执，在夏水村时，他从不会去管曲如意和李双全想跟他说什么，他认定曲如意和李双全是“仙长”，就不会容许二人做任何解释。 而且他好像还有一种对于祛除所有污秽的执念。 “一些道门弟子认为，成仙就要斩断一切世俗欲望，不论是善恶，还是执念，都是成仙路上的壁垒。” “这种斩断欲望，破除心障的做法，在道家就称之为‘斩三尸’。” “不过很遗憾，我师父并不研究这些。” 李双全叹了口气。 他那位师父没事的时候，不是去赌场就是去青楼楚馆乱逛， 一个人就能提供一座妓院一年近乎十分之一的收益，拉动了整个秦都风月场所的经济。 就这种人，怎么可能会钻研要斩断世俗欲望的“斩三尸”。 所以李双全对于三尸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此了。 曲如意摸了摸下巴，缓缓说道：“这么说来，咱们面对的可能不是陈道陵，而是陈道陵的‘三尸’？” “那岂不是这每一具尸神上，都附着了一具秽神？咱们要面对的，还是货真价实的三个秽神？” “不。” 李双全摇摇头：“如果我们的设想没有错，这三个陈道陵都是陈道陵的三尸，那么陈道陵一定还有一具‘本体’。” “三尸也好，寄宿在三尸身上的秽神也好，都是从陈道陵的本体身上分化出来的。如果我们能够从本体那里找到突破口，或许事情会容易很多。” 曲如意闻言，忽然问李双全道：“你刚刚说，道门弟子要‘斩三尸’。” “那是不是就代表着，陈道陵的本体，会来斩杀这三个尸神？” “不一定。” 李双全说道：“按照我师父的说法，所谓的三尸其实应该都只是一种类似心魔的存在，本身不应该存在实体。” “而现在这三尸能具现化，很可能与附身于它们的秽神有关，也有可能与陈道陵本体的情况有关。” “或许是陈道陵的本体出了什么意外，这三尸才会脱离他的掌控，成为独立存在的个体。” “而且我有一种感觉，这三尸应该不是最近一天两天才脱离他掌控的。” “善良的上尸为了不让体内秽神伤人，特地藏了毒药，邪恶的中尸早有了对于夏水村的布局，还养出了李让和这一山寨的走狗。” “象征执念的下尸，则在夏水村时，表现出了长久以来对于所谓‘仙长’的追杀。” “这三尸，很可能在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受陈道陵控制，独立出来了。” “而过了这么久，陈道陵的本体都没来斩这三尸，这就说明他的本体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所以我们得先想办法，找到他的本体，看看他本体现在到底是何状况。” 听着李双全说完，曲如意看向了陆州城的方向。 毫无疑问，陈道陵的本体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那座陆州城了。 毕竟从目前来看，三尸的活动和布局，似乎都是围绕着陆州城周围展开的。 一念及此，曲如意便开口说道： “那我们就出发。” “目标陆州城，去看看那里，有没有真正的陈道陵！” 第187章 南！ 虽说是要去陆州城，不过曲如意还是先拐了个弯，去了一趟山寨的方向。 她打算，先救下代表着善念的那个“上尸”。 也就是那个看上去弱了唧的陈道陵。 其实现在曲如意也明白了，那个陈道陵不算弱，如果他愿意放出体内的秽神，那几个山贼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可那陈道陵作为代表着善念的“上尸”，宁愿自己遇到危险，也不愿让秽神来害人。 曲如意估计，上次循环中，要不是这上尸知道山寨危险不能久留，想带她先离开，恐怕也不会轻易的化身秽神。 不论如何，这个上尸目前看来是最好说话的，而且他肯定多少也掌握着一些有用的情报。 如果能带着这个上尸一起回陆州城，那事情或许会好办很多。 又一次到了夏水村附近的山林中，曲如意再度救下了“陈道陵”。 不过这次，曲如意没有把大壮等山贼都给杀了。 而是放他们离开了。 倒不是说曲如意有多么善良。 只不过，现在她要面对的，是代表善念的上尸。 曲如意想跟上尸搞好关系，套套近乎，自然就得先表现得善良一点。 这次被救下的陈道陵又昏过去了，而等他醒来之后，看到曲如意安然无恙，又看到周围没有山贼的尸体，陈道陵不由问道：“……女侠，那些山贼呢？” “稍微教训了他们一顿，放他们走了。” 曲如意说道：“怎么，难道你想我杀了他们吗？” “不不不，女侠做得对。” 陈道陵忙说道：“反正他们也没害了我的性命，而且他们应该也都是听命行事。” “不过……也不知道他们害了多少人了，这样做，算不算放虎归山。” 曲如意一挑眉。 没想到这个代表着善念的上尸，能说出这种话来。 看来它的善，也并非是完全的愚善。 想来倒也是。 上一次在山寨中，她被人围攻，也是这个上尸借给了她一部分污秽之力，让她杀了那些险些威胁到她性命的山贼们。 如果这个上尸是那种盲目的愚善，也不会任由她把山贼们都弄死了。 对于救了他的曲如意，眼前这个“陈道陵”自然表现出了相当的感激。 “女侠救我，我也无以为报，身上几样法器，女侠要不收下，权当谢礼？” 陈道陵从身上取出了几样法器。 曲如意看不懂这些法器，但李双全却是个中的行家里手。 李双全只看了那些法器一眼，便说道：“不论造型还是品质，都跟之前阿兰拿给你看的那枚玉佩差不多。” 曲如意暗暗点头。 当初阿兰来找她，说三湖来了一批仙长弟子时，就曾把一枚仙长弟子给她的玉佩拿给曲如意看了看。 看来那枚玉佩和这些法器，应该都是出自陈道陵之手。 只不过不知道，制造这些法器的是眼前的“上尸”，还是另外两尸，亦或是陈道陵本尊。 曲如意并没有接过那些法器。 而是望着眼前的上尸说道：“谢礼就不必了，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啊，在下陈道陵，乃是仙长弟子。” 上尸“陈道陵”躬身一礼，对曲如意说道。 “竟是仙长弟子？” 曲如意演技大爆发：“失敬失敬，我就说阁下这一身白衣道袍，怎么看上去如此威风。” 陈道陵闻言苦笑一声：“女侠莫要耍笑在下了，被些山贼擒了，有什么威风的。” “不不不，实不相瞒。” 曲如意说道：“其实，我之前也被仙长救助过，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听闻现在仙长就在陆州城，我一直想去陆州城见见仙长，当面表达一下我的谢意，不知道阁下能否帮个小忙，领我去见见仙长？” 陈道陵一听，也有些为难了。 “其实，我也没见过仙长。” “没见过仙长？那你怎么成为仙长弟子的？”曲如意又问了一遍这个上次她问过的问题。 跟上次一样，陈道陵的语气又变得特别顺畅而自然。 他又说了一遍他和仙长之间的种种，与上次在曲如意面前所说的，一个字不差。 曲如意一副认真的模样听完了陈道陵的话，随后微笑着说道：“那也无妨，至少你对陆州城也熟悉些？” “你给我做个导游，领我去陆州城，也就算报答我了，如何？” 陈道陵犹豫片刻，说道：“女侠，领你去陆州城也不是不行，但是我现在还有要事在身。” “仙长派人传令，命我去张房镇调查些事情，我得先去办完事，才能领女侠去陆州城。” “若是女侠愿意，可以先随我一同去张房镇一趟，有个三两日应当就能办完事，到时候我再带女侠回陆州城如何？” 曲如意当然不可能跟陈道陵回张房镇。 她就是从张房镇里跑出来的。 “既如此，那我就在这夏水村附近等着你，等你把张房镇的事情办完，再来夏水村找我。” 陈道陵点了点头。 跟曲如意告别之后，这位“上尸”扬长而去，去往了张房镇所在的方向。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曲如意问一旁的李双全道：“他自己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是三尸之一，而是真把自己当做了一个人，当做了仙长弟子。” “也不知道中尸和下尸它们的人设是怎么样的。” 曲如意和中尸下尸之间的接触还是太少了，情报有限。 但这也没办法，中尸是个不折不扣的坏痞，下尸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和李双全就把他们当做仙长，誓杀他俩，也没法正常沟通。 一切，只能从象征善良的上尸身上先入手。 因为曲如意知道，一进夏水村，晚上就得被李让找上，所以曲如意并没有在夏水村里等上尸回来。 而是随便找了个地方，休整了一晚。 也正是在这天晚上，曲如意又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她去了一座好大的城市。 这座城是那样的洁白，地面，城墙，街道，房屋，都是纯白一片。 甚至就连城上的天空，连城内的百姓，都是白色的。 曲如意在这里走着。 忽然，有个贪玩的小朋友没看路，一路跑来。 曲如意被她撞到，她自己倒是无碍，那小朋友却摔倒在了地上。 小朋友疼的哭了出来，曲如意弯腰，想扶她起来。 可就在此时，那小朋友抬起了头。 她那张本来纯白的面庞，在泪水的冲刷下，竟然开始褪色。 是的，褪色。 那脸孔上的纯白，似乎只是被人后刷上去的染料。 眼泪将那些染料冲刷掉，露出了她本来的颜色。 黑色与红色交织出的妖异之色。 小女孩的嘴角忽然扬了起来，露出了血色的怪笑。 她猛地伸手，死死地掐住了曲如意的脖子。 也正是在此时，天空之中降下了暴雨。 暴雨席卷，冲刷了整座纯白的城镇。 大片大片的白色，被雨水冲洗脱落。 这座城，露出了它本来的模样。 ——一座恐怖的监牢。 一座座房屋内，似乎关押着一个个哭嚎着的灵魂。 而在城墙之上，曲如意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牢笼。 牢笼中，一人浑身是血的被吊着， 当曲如意看向他时，他也看向了曲如意。 那人开口，似乎想对曲如意说些什么。 可隔得太远了，曲如意听不清。 曲如意想靠近城墙，但之前街道上那些百姓，全都化作了恶鬼。 它们伸出手，抓住曲如意的腿，抓住曲如意的胳膊，不断用力的拉扯着。 曲如意被它们拖走，她距离城墙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听不清那人说了些什么。 直到曲如意被拖进一座深渊前， 她才听到那人，用尽全力地，嘶吼呐喊出了一个字： “南！” 曲如意落入深渊， 也骤然惊醒。 第188章 老醋坛子 敬神十七年， 八月二十五。 可能是因为有曲如意在等着，所以陈道陵的办事效率很快。 一天多点的时间，他就解决了张房镇的事，回来找到了曲如意。 曲如意问了陈道陵一句，张房镇的情况如何。 陈道陵说，镇子里出现了一头身怀污秽之气的驴子。 “不过那驴子似乎是靠污秽来续命的，如果除掉它身上的污秽，或许它就死了。” “而且它在张房镇也没有伤人，表现得很温顺，所以最后在下就把它给放了。” 曲如意闻言一挑眉：“放了？那镇子里的百姓们乐意吗？” 陈道陵笑道：“当然不能当着镇子里的百姓的面放，我是假意说要杀它，等将它带出了张房镇才放了它。” 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 “我虽也痛恨污秽，深知污秽之恶，但也知多数被污秽侵染之人，本身也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我本来试着清除掉那头可怜驴子身上的污秽，但我发现它身上污秽有些奇怪，以我的能耐清除不掉，看它温顺，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先放它离开了。” 曲如意随口就问道：“那你不带它回陆州城，让那位仙长帮忙祛除掉它身上的污秽？” 谁知曲如意这话说完，陈道陵的表情就变了变。 他面色有些为难的摇摇头，低声无奈道：“不能把污秽之物带进陆州城。” “或者说，不能把污秽之物，带到仙长身边。” “虽然我一直很敬仰和崇拜仙长，也支持他对抗污秽的行为，但是……” “有些时候，他的做法……我也不是完全能认同。” 陈道陵一边领着曲如意往陆州城的方向走，一边说道：“他对于污秽的态度，远比人们想象中的更加偏激。” 根据陈道陵，或者说身边这位“上尸”所说，陆州城里那位仙长其实有时候不大对劲。 陈道陵说，那位仙长的确会在路过一些村镇时，出手除掉那里的污秽，并且布置下阵法，分发给百姓们法器。 就像张房镇和夏水村差不多。 但，如果仙长被人留下，长久的停留在一个地方。 那他对于当地污秽的制裁，将会达到一个堪称恐怖的地步。 “就像是陆州城，因为之前陆州城城主的盛情邀请，仙长被留在了陆州城。” “之后，他就对陆州城开始了改造。” “整座陆州城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任何想要进入城内的，哪怕是一只蚊子，都要被仙长布置的重重阵法筛查一遍。” “若是携带污秽，仙长就不会再像之前对待其他百姓那样温柔，而是会直接将其斩杀。” “不论是人是兽进入陆州城，凡沾染污秽，皆格杀勿论。” “而且……我虽然没见过仙长，但听陆州城里的人说，仙长有时的表现也会很奇怪。” “仙长经常会说自己并不是仙长，但有时候又会以仙长的身份自居。” 说到这里，陈道陵无奈地笑笑：“或许是他的压力太大了。” “这么一座混乱的大楚，都需要他去拯救，甚至整个大陆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一个人肩上要背负那么大的责任，有时候有些偏执或者不正常，也可以理解。” 听着陈道陵的话，曲如意暗自皱眉。 这个“上尸”说，陆州城里那位仙长把陆州城改造了完全隔离污秽的堡垒，这曲如意倒是能理解。 毕竟那位仙长，很可能是象征着执念的“下尸”。 它的执念，大概就是彻底净除污秽。 这就好比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如果你让他短暂的在你家坐坐，那他或许只会随手擦擦要坐的椅子之类的。 但你要是让他长久的住在你家，他肯定得找个机会把你家里打扫的连地缝里都不带一粒灰尘。 所以下尸对于路过的张房镇和夏水村这种村镇，只是简单给了百姓些法器，布置了抵抗污秽的阵法。 但对于陆州城这种长久落脚之处，代表执念的下尸就开始彻头彻尾的进行大清洗和大改造了。 这曲如意能理解。 让曲如意想不明白的是，为何陆州城的那位“仙长”，或者是那个下尸，会时而自称自己是仙长，又时而会说自己不是？ 既然下尸代表执念，那它就不该有这种摇摆不定的表现？ “看来到了陆州城之后，要留意的事情还有很多……” “除了这‘仙长’，还有我之前做的梦。” 曲如意心中想着，又想起了前两天她的梦。 和以前做的梦差不多，上次的梦境，曲如意记住的东西也不算太多。 但有一点，她印象深刻。 那就是，在她被惊醒之前，似乎有人用尽全力，向她喊了一个字。 “南”。 其实曲如意也不知道，对方喊得到底是南方的南，还是难过的难，亦或是男人的男。 她只听到了那个音。 不过结合以前曲如意在禹城和千佛山做的梦，曲如意明白，她的梦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对过往的展示或者对未来的变相预示。 不说十成十的正确，至少有时候也有些用。 所以这个“南”，也是曲如意到了陆州城后，要去重点研究的。 从夏水村到陆州城的距离不远不近。 曲如意身边的这个陈道陵，能在一两天的时间内从陆州城来到夏水村附近，他之前解释说自己是被山贼给绑了，而山贼一路骑马，所以脚程快。 但曲如意明白，就算是快马加鞭，一天多的时间从陆州城赶来夏水村也完全不正常。 这陈道陵很可能是借了体内的污秽之力，或是一些别的法门，才能在短时间内从陆州城来到夏水村。 而现在，曲如意和陈道陵步行，又没有坐骑，这一走就是整整五天。 并且这五天的时间，曲如意晚上就没有睡好过。 倒不是说有陈道陵在，曲如意不敢安心睡。 主要是因为李双全这货。 这几天，李双全可以说是憋坏了。 白天时，他没法露面，跟曲如意说两句话，曲如意当着陈道陵的面也不好应答。 有时候就只能是李双全一个人对着曲如意碎碎念， 除了偶尔能收获曲大小姐一个白眼之外，寂寞的要死。 至于晚上，曲如意也不让李双全出来。 因为之前做了李双全会死的梦，又从陈道陵这里得知了陆州城对于污秽的防守之森严，所以曲如意这次打算，由她自己独自进入陆州城。 并且为了保护李双全，曲如意也不想让李双全在陈道陵面前露面。 李双全很无奈。 即便他说了，就算他真死了，曲如意也能重置时间，但曲如意似乎还是不愿冒险。 白天无法和曲如意交流，晚上又不能在陈道陵面前出现，李双全算是郁闷坏了。 于是郁闷的李大少卿，就打算把自己的一腔情绪，都宣泄在曲大小姐的身上。 所以，每天晚上，李大少卿都会很阴损的给陈道陵使用些咒术，然后把这货给弄昏迷。 这陈道陵自己嘴里都含着能让自己昏迷的药，就说明他哪怕是三尸之一，哪怕体内有秽神，一样该昏也是昏。 等陈道陵昏迷了，李大少卿就直接把曲如意给抱走了。 抱到远离陈道陵的地方，然后变着法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曲如意无奈， 只好像哄小狗一样，天天晚上去哄可怜兮兮的少卿大人。 李双全这口老醋坛子是被哄舒服了。 曲如意每天晚上却都睡得不好，天天早上起来都顶着个黑眼圈。 还好，在八月三十一这天， 曲如意和李双全、陈道陵，总算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大楚陆路交通的枢纽要道和经济命脉之一—— ——陆州城！ 第189章 因为这里，是陆州城 陆州城不愧为大楚南部的陆路枢纽，在大楚的地位比之水路中枢禹城更高。 所以整座陆州城修建的格外气派，甚至堪称雄伟壮阔。 因为曲如意没出过远门，只在汾城的老酒鬼和说书先生那里听过些关于楚都的描述。 因此曲如意的脑海中曾经就幻想过楚都的风貌。 可现在，面对着陆州城，曲如意发现，哪怕是她曾经在脑海里使劲儿脑补过的“楚都”，放在这座陆州城面前，似乎都不值一提。 “我果然还是没见过世面……连陆州城都如此，那楚都又得多气派……” 曲如意喃喃道。 “秦都更气派，还有龙脉长城，”李双全从旁说道，“以后带你去看看。” 曲如意点点头，看了眼身边的陈道陵后，又压低声音对李双全道：“你别跟我进城哈，让我先去探探情况。” 李双全闻言却苦笑一声：“我倒是想进，也进不去啊。” “这座城全都被布置下了禁制，我根本没办法进去。” 曲如意一怔：“整座城都布置了禁制？这么夸张吗？” 当初在汾城，秽神只给一座小院布置了禁制。 在龙牙关，那里的秽神只禁制了一面城墙。 禹城的秽神，给一整座大院布下了禁制。 没想到现在，这陆州城的秽神竟然能给整座城，还是陆州城这种巨型城邦布下禁制？ 这得多强的实力啊。 “我之前就说了，这里的秽神是吞噬过很多其他秽神的，它的实力远比我们之前遇到过的任何秽神都要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来到陆州城的时间不算长，不足以像千佛山的秽神那样，养出成百上千的秽傀。” “不然咱们就真拿它没辙了。” 李双全说道。 虽说李双全说这是值得庆幸的，但曲如意还是觉得有点头疼。 怎么现在遇到的秽神一个比一个强。 龙牙关的秽神能力特殊， 禹城的秽神附身到了蛇妖身上，占据了妖兽之身， 千佛山的秽神不仅豢养出了大量秽傀，还几乎没有弱点，只能小青珊舍命封印。 到了这陆州城，这里的秽神光是硬实力就堪称恐怖。 这要是等以后去了楚都，见到了盘踞那里的秽神…… 曲如意都不敢想，那得是何等恐怖的灭世魔王。 这些秽神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卷呢。 像汾城的秽神一样，当个老老实实的废物不好吗？ 既然李双全被禁制挡住了，曲如意也就不用担心他了。 在又听了李双全有如老妈子一般的反复叮嘱和唠叨之后，曲如意和陈道陵一同，走到了陆州城的城门前。 来往陆州城的行人并不多，哪怕现在正是上午，曲如意能看到的，也只有稀稀拉拉三两人，在城门前依次排队，等待进城。 曲如意排在后面，远远的她便能看出来，入城者要在城门处，受到守城的士兵好一番检查。 在曲如意观察时，陈道陵忽然拉了拉排在他和曲如意身前的一名男子：“公子，要不你还是别进城了？” 那名男子看上去一副书生打扮。 起初被陈道陵拉了一把，他还有些不耐烦。 见到陈道陵穿着月白色道袍，许是知道陈道陵的身份不一般，那男子才没表现得特别气愤。 只是开口说道：“为何不让我进城？” “……公子何必追问呢，我也是为了公子好。” 陈道陵看了眼这男人身前的几人，随后又说道：“还请公子，听在下一言，莫要进城去。” “我说道长，我虽非陆州城人，但也是这附近人士，知你这种打扮的，都是仙长弟子。” “但我同样也知道，哪怕是仙长弟子，也非人人都精通道术，能像仙长那般驱邪灭秽。” “我尊重仙长弟子，但不代表，你能随意让我不进城，你不是仙长，不是城守，你命令不了我。” 说到这里，这名书生打扮的男人，还一副清高模样的抖了抖袖子。 一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傲气模样。 陈道陵见状，脸上略有些焦急道：“公子！在下真是为了公子好，还请公子速速离开！” “为我好？你这是什么话，我告诉你，陆州城我也来过好几次了，哪次来也没遇到什么事，你别在那儿危言耸听的吓唬我了！” 看着这固执如驴的迂腐秀才，陈道陵还在想办法该怎么劝他。 曲如意却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巴掌。 接着冷声喝道：“让你滚你就滚，哪儿这么多废话！” 这书生那样有骨气，岂能白挨曲如意这女子一巴掌。 他当时就急了眼，怒道：“你以为我不敢还手是吗！我……” 他刚扬起手打算揍曲如意，曲如意就抽出了腰间长剑。 书生立马就把扬起的手放了下去。 随后捂着脸瞪了曲如意和陈道陵一眼，默默地走开了。 一边走着，曲如意还听这书生嘴里骂骂咧咧道：“这都什么不讲道理的人，我进城碍着他们什么事了！” “真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曲如意没再管他，而是问陈道陵道：“你为何要赶他走？” 陈道陵一怔：“女侠不知我为什么赶他，还出手帮我？” “虽然不知缘由，但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 善念是上尸的本性，眼前这个陈道陵，曲如意还是信得过的。 陈道陵颇为感激。 他又看了眼城门的方向，随后用手指在半空中，写了几个字。 “他身怀污秽” 陈道陵不想让他进城，是真的想保护他。 因为陈道陵明白，一旦身怀污秽者踏入陆州城，要面对的将是怎样残忍的结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轮到陈道陵和曲如意入城。 哪怕是陈道陵穿着一身月白道袍，也免不了被守城的士兵检查一番。 到了曲如意时，曲如意心里多少也有点提心吊胆的。 毕竟她是那什么天生污秽之体，体内确实也有污秽之力。 不过，就像是张房镇的老板娘检查不出曲如意的问题一样，最后曲如意还是有惊无险的，进入了陆州城。 可是，他俩人才刚刚进陆州城内，没走几步。 曲如意就听到身后的城门处，传来了一阵阵吵嚷声。 曲如意回头看去时，就见之前被她一巴掌赶走的书生，竟然根本没走。 而是躲在了不知何处，等她和陈道陵进城后，也跟着想要进城。 但此时的书生，却被守城的士兵给拦住了。 那书生自身一脸惊恐，拼命地叫嚷道：“不可能！你们肯定出错了！” “我已经来过陆州城好多次了！我之前都能进来的！” “我……我表叔是陆州城望月行的老板，你们可以找他问问我……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搞错了！我根本……” 书生的话还没说完。 守城的士兵，便抡起城门边一根巨大的木桩，硬生生的将那书生给捶飞了出去。 书生被这木桩撞得倒飞出去十几米，重重地喷出了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这一木桩下去，估计他都要去丢掉半条性命了。 但守城的兵丁显然不会这样放过他。 陈道陵想要跑回去阻拦，可守城的兵丁却已经扬起了手，口中大喝一声：“弓箭手准备！” 接着，手一落下。 “放箭！” 城头女墙之上，无数箭矢朝着那书生飞射而来。 那一根根箭矢，每根命中都足以让人重伤。 而现在，飞射向那书生的，足有上百根。 并且，每一根都射的极为精准。 那书生活生生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插满了箭矢的靶子。 但他甚至还没有死去。 他痛得已经说不出话，无力地倒在地上，可他还在蠕动着。 远远地，曲如意都仿佛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无意识的呜咽与绝望。 “引火！” 守城的兵丁，又一声大喝。 一道贴着火符的箭矢，射在了那团已经很难称之为人的“靶子”上。 炽热的火焰，在这朗朗晴天之下，狂乱的燃烧起来。 那火光越窜越高，而火中的人…… 早已化作焦炭。 过了一会儿，火焰渐渐熄灭。 一阵风吹过。 将那团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吹飞上天。 可即便是这些灰烬，也没有哪怕一粒，落入了陆州城内。 它们被城墙上的阵法挡住，滴水不漏。 城内，曲如意身旁路过的百姓们笑语晏晏，讨论着今天的天气如何晴朗。 城外，灰烬飞上了天空，消散于蓝天之下，无影无形。 确实，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 因为这里，是陆州城。 第190章 鬼市 “看到了，陆州城就是这样的。” 曲如意身旁，陈道陵低声说道。 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以及无力。 对于他这样的“仙长弟子”来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到有身怀污秽之人想要进入陆州城前，尽可能的劝阻一番。 但就像刚才那书生一样，愿意听他劝的，并不算太多。 “即便如此，你也愿意留在陆州城里吗？” 曲如意有些疑惑的问陈道陵。 因为在曲如意看来，这陆州城现在偏执的做法，应该和“上尸”善良的性格完全不合。 这具上尸神竟然愿意接受这样的陆州城，让曲如意觉得有些纳闷。 “我……” 陈道陵似乎想说什么。 可当他看到周围有行人路过后，他又把话给憋了回去。 接着，他对曲如意说道：“女侠先随我去我住的地方，有些话，在外不方便言说。” 曲如意点点头。 跟着陈道陵往陆州城内走去，曲如意也顺路观赏了一番这气派的陆州城。 不过，陆州城里的建筑虽然普遍都很大气气派，但曲如意行走在街道上，却总能感觉到一种违和感。 就好像她，周围的行人们，以及那些建筑，完全处于三个不同的世界一样。 曲如意从没见有城里的百姓进出过街道边的那些店铺。 路上的行人虽多，也挺热闹的，但没人买东西，也没人卖东西。 而且街道上干净的堪称一尘不染，路旁那些店铺里，却好像都积满了灰尘。 这种反差与违和，让曲如意觉得很不对劲。 “为什么这些周围的店铺，都像是好长时间没人用过一样？”曲如意问陈道陵。 这个话题陈道陵倒是能回答了，他说道：“陆州城内现在确实是没有商铺了。” “仙长每日会派人在城内分发食物，隔一段日子则会发放衣物和一些杂物，有需要的东西也可以去自行领取，这些店铺，自然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曲如意闻言，心中暗叹。 那位代表着执念的下尸神，为了能确保绝对灭绝陆州城内污秽，也是做的够绝的。 凡是要开店做生意，就势必要有货物与银钱的流通，即便能保证陆州城不与外界通商，“流通”带来的不确定性依旧太大了。 所以那位仙长，那位下尸神，干脆就选择了取缔商铺，由自己为百姓们分发一切所需物资的做法。 也难怪这“仙长”要在陆州城停留这么久，照他这种做法，他再留在陆州城里十年八年恐怕都不算多。 不过转念一想，曲如意忽然又想起，之前死在城外的那名书生，在临死前曾自称自己的叔叔乃是什么望月行的老板。 “若是这商铺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之前那书生口中望月行又是什么？他总不可能搬出一个现在已经不开放的店铺，拿出来压那些守城的兵丁？” 一旁的陈道陵听到曲如意问到这个问题，也稍微顿了顿。 他又看了看四下，见此处路人较少后，陈道陵才又低声说道：“女侠聪慧，连这等细节都留意到了。” “其实在陆州城里，还是有一座市场的。” “那座市场名为‘鬼市’，只有午夜宵禁后，会悄然开放。” “鬼市每次开放，所在的地点都不同，那些有资格进入鬼市的百姓，会提前收到鬼市内管理者的暗中通知。” “都说饱暖思淫欲，现在陆州城安定了，有些人开始不满足于每天只能吃固定的食物，领固定的物资。” “他们想要更欢愉的生活，书籍，古玩，字画，珍宝，佳肴，赌博，美色，成了他们新的需求。” “有需求，自然就会有供应。鬼市应运而生，并逐渐发展壮大。” “望月行，之所以名为望月，就是因为它夜间才开放，这望月行，也是鬼市中的一个大商行。” 曲如意蹙眉疑惑道：“鬼市这种存在，不会引起仙长的注意，不会被抹杀吗？它怎么可能存在于陆州城内的？” 下尸神这种偏执的性格，岂会容许这鬼市存在于他精心“照料”的陆州城内？ “连我都知道鬼市的存在，仙长大人自然应该也知道。不过奇怪的是，仙长似乎一直没对鬼市采取过什么措施。” 陈道陵说道：“而且据说还有人在鬼市中见过仙长大人，甚至有人怀疑，鬼市其实就是仙长大人的手笔。” “毕竟仙长大人确实在某些方面……不大正常，就像他有时会坚称自己并非仙长，有时又会让百姓们叫他仙长。” “鬼市或许也是差不多的道理。而且有鬼市在，百姓们的欲望能得到满足，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这上尸看事情还是挺通透的。 在去往他居住之处的路上，陈道陵还跟曲如意简单说了一下鬼市的运作模式。 陈道陵说，现在陆州城里专门有一批人，出城去寻找有价值之物，比如去周边的村镇找点古玩宝贝，然后带回陆州城。 这帮人，自称为鬼客。 外面来的东西，难保不会携带污秽，所以鬼客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出城寻找宝物的勇气，还需要能辨别物品是否干净的能耐。 外出的鬼客，十个有八个都会不小心沾染污秽，然后被杀死在城门之前。 “既然这活计这么危险，那怎么还有人愿意去做的？现在这个世道，银钱应该也没什么用了，尤其是在陆州城，他们至于这么玩命吗？” 曲如意不解。 按陆州城现在的情况，只要百姓老老实实在陆州城里呆着，就能保证吃喝不愁。 怎么会有人自愿成为鬼客，出去作死呢？ 陈道陵说道：“陆州城确实不需要银钱，即便是在鬼市，多数情况下也是以物易物。” “那些鬼客出去带货物回来，也并非是为了钱。” “他们，基本上都是为了鬼市之主发布的奖赏。” “鬼市之主？奖赏？” “嗯，鬼市的主人曾发布过一条规矩，凡为鬼市带回珍稀之物的鬼客，皆可获得鬼市之主所炼制的丹药。” 陈道陵的声音又小了些，低低地对曲如意道：“传闻，服用了鬼市之主炼制的丹药……” “可以成仙。” 第191章 压迫 陆州城城东，一处小院内。 这里是陈道陵的住处，不过并非是他一人的住处。 这小院里一共住着三个人，除了陈道陵外，还住着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也都是仙长弟子，并且似是伴侣。 见陈道陵带着个曲如意这么个女人回来，那男人还调侃道：“陈兄，你怎的出去一趟，还拐了个姑娘回来？” “宋兄莫要胡说，这位是曲如意女侠，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这个陈道陵是代表善念的上尸，心地善良，对曲如意也只有感激，没啥别的念想。 那宋兄听后笑笑，上前冲着曲如意拱手道：“多谢姑娘救了我这老实的陈兄弟了，在下宋瑞，也是仙长弟子。” “我叫任珏。”宋兄身旁的女子也自我介绍道。 曲如意跟二人打了声招呼，随意跟两人说了说自己编造的身世后，便由那任珏姑娘领着，去了小院中的客房。 任珏边帮着收拾房间，边开口说道：“曲姑娘，这来陆州城想见仙长的人可不少，但真能进城的，却没几个。” “你能进城来，说明你真和仙长有缘嘞。” “那些没进城的呢？” “没进城的？”任珏看了她一眼，“自然都死了呗。” 说着，任珏又冷笑一声：“一群身染污秽的肮脏之人，也想进陆州净土，也想面见仙长？做梦！” “他们活该死在城外，跟他们身上的污秽一同烂在泥里！” 之前在跟任珏聊天时，这姑娘表现出的一直是一副温婉柔和的模样。 可此时，说起那些死在城外的人，任珏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 就好像那些死在城外的人，都跟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曲如意早在来之前，就猜到了这陆州城里的人估计都不怎么正常， 所以对于她的反常，也没觉得太意外。 曲如意还顺着任珏的话问道：“他们确实是该死，不过……仙长弟子们不是还出城去救助那些被污秽侵蚀之人吗？好像之前还去了三湖那边。” “救人是救人，我们救人，不代表别人可以随意踏入我们的净土。” “乱世当用重典，仙长大人说了，只有雷厉风行行事果决，才能彻底杜绝污秽渗透进陆州城，保证陆州城的绝对安全。” 既然话聊到了这里，曲如意眼珠一转，又小声问道：“既然如此，那鬼市又是怎么一回事？” “鬼市和那些鬼客的存在，不就等于给陆州城增加了些风险吗？” 听曲如意说起鬼市，任珏的表情变了变。 她那张本来温婉的脸上露出了浓重的戾气，瞪着曲如意道：“你提鬼市做什么？” “谁告诉你鬼市的？陈道陵么？” “呵……” 任珏一声冷笑，随后竟直接走出了客房。 还不等曲如意回过神来，就听小院中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待到曲如意出去时，就见任珏正踩着陈道陵的头，而一旁的宋瑞，也只是在冷眼旁观。 曲如意皱眉上前，想帮陈道陵。 可任珏却望着她缓缓道：“曲姑娘，我这是在救他。” “他向外人提了不该提的东西，这是大忌。” “不让他吃些教训，以后他惹出篓子，只会要了他的命！” 说着，任珏又重重地踹了陈道陵一脚，冷喝道：“陈道陵，知错了吗？” 陈道陵被她这一脚踹了个七荤八素，人好像都蒙了。 只讷讷地胡乱应了两声，便昏了过去。 宋瑞见状，这才上前，把陈道陵搀回了房间内。 而任珏则整了整自己一身月白道袍，露出笑容，对曲如意说道：“曲姑娘，我们继续去收拾客房？” 这前后的反差，让曲如意看了都忍不住感慨一句好演技。 也或许，这不是演技。 跟着任珏又回到了客房，曲如意这次，却关上了客房的门。 任珏还在为曲如意铺床，并没太在意曲如意的所为，嘴上还在问着些曲如意的情况。 只是这次，她的话说到一半，一把剑，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握着剑的曲如意紧贴在任珏的耳边，轻声说道：“任姑娘，跟我说说鬼市的事。” “陈道陵确实跟我说了鬼市，但我觉得，除了那所谓吃了能成仙的仙丹之外，别的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 “但从你刚才的表现来看，鬼市的秘密，远不止陈道陵说得那些。” “说说，鬼市之主是谁，鬼市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什么玄机，否则……” 冰冷的剑刃，划破了任珏的脖颈。 任珏却似乎没觉得害怕。 她只是缓缓说道：“曲姑娘，人太有好奇心，不是什么好事。” “你若只想见仙长一面，明日我给你找一个机会，然后你就离开陆州城，你近日所为，我权当没发生过。” “能进城的都是纯净之人，仙长有命，我们不会杀纯净之人。” 曲如意眯起眼睛：“那我若是一定想知道呢？” “那……” 任珏忽然将脖子往前一移。 曲如意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剑，任珏的脖子就卡在了剑刃之上。 鲜血不住的狂涌而出，将任珏刚刚铺好的那一床被褥，尽数染红。 曲如意神色一变。 她本意是想着威逼任珏说出一些陆州城的秘辛，然后她再自杀重置今天，从而多获取些情报。 却没想到，这任珏居然是这么一号狠人。 竟然毫不犹豫的自杀了。 曲如意现在颇有一种感觉，她好像体会到了以前被她碰瓷过的那些人的心路历程。 被碰瓷的感觉，确实不怎么样。 任珏寄了，曲如意今天是无论如何都得重置了。 不过，既然怎么都要重置时间，曲如意决定索性再闹大一些。 如果从任珏这里得不到情报，那就再找那个宋瑞试试。 将剑从任珏的脖子上拔出， 提着沾血的剑，曲如意走出客房。 此时，安置好受伤的陈道陵的宋瑞，刚刚从陈道陵的房间里出来。 见到曲如意，宋瑞还打了声招呼。 可随后，他就看到了曲如意手中的剑。 这宋瑞的反应也是快，立刻也抄起了院子里的扫帚当做武器打算自保。 只是，这仙长弟子多数其实都是普通人的体质。 跟陈道陵不相上下。 就这种连山贼都打不过的小体格，曲如意自然不放在眼里。 轻易擒住宋瑞，曲如意正打算再逼问他和鬼市相关之事。 结果这次，还不等宋瑞碰瓷，一股难言的压迫感，就疯狂的涌上了曲如意的心头。 甚至曲如意因为这股压迫感开始不断干呕， 手中的剑，更是无力地掉在了地上。 而这股压迫的来源， 不来自外面的街道， 不来自头顶的天穹， 也不来自身前的宋瑞， 而是来自于…… 陈道陵的房间。 陈道陵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双通红的眼睛从中向外窥视着， 死死地，凝视着曲如意。 第192章 夜幕入城 “出什么事了吗？” 敬神十七年，八月三十一， 陆州城外。 李双全问候着死回来的曲如意。 “……是陈道陵。” 曲如意轻叹口气。 现在她和李双全并没有在陈道陵身边，不然曲如意都没机会把发生了什么告诉李双全。 “陈道陵说，陆州城里有个鬼市，晚上开放，地点不定，貌似‘仙长’也知道，但从未对鬼市采取过什么措施。” “但陈道陵跟我说的情况比较模糊，于是我在陆州城里劫了个人，想逼问更多关于鬼市之事。” “结果……” 结果，曲如意被陈道陵给杀了。 那具代表着善念的上尸，似乎在见到曲如意作恶之后，就发狂了。 曲如意还挺奇怪的：“之前那些山贼绑他，难道不算作恶吗？那时候这上尸不发狂，到我这里却发狂了？” 李双全略一沉吟，便道：“或许是对于恶的定义不同。” “山贼本是恶人，绑架劫道于他们而言乃是日常行事。” “而你在陈道陵眼中一直是善人，却突然变成了人屠，行了杀人之事，或许这骤然的反差，才是让上尸狂化的契机所在。” 曲如意揉了揉额头。 李双全说得有道理，可这么一来，她不就得在陈道陵面前一直装一个乖乖女了？ 那她在陆州城内的行事，肯定会变得极为不便。 毕竟，处处都得顾忌那个玻璃心的陈大善人。 见曲如意头痛，李双全从旁说道：“今晚我会进城去，调查鬼市一事。” “你说的鬼市我也很在意，我觉得那很可能是代表着恶念的中尸的手笔。” “想调查真正的陈道陵，上尸，中尸和下尸这三尸神，一个都不能放过。” “不行！” 曲如意立马开口否决：“上一次，那书生是怎么死在陆州城外的你也看到了！” “那些人不是我的对手，阵法也拦不住我。” “那‘仙长’呢？” 曲如意望着李双全：“就像上尸看到我作恶就会发狂，下尸见到污秽，也会像在夏水村那样变得失去理智。” “你踏入陆州城，它绝对会对你出手。” 李双全本想伸手搂住曲如意的肩膀，可现在是清晨，李双全的手从曲如意的肩头穿过。 他苦笑一声后，叹了口气道：“我的曲大小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可我就算进陆州城，也不一定会被那下尸发现，就算被发现了，就算我真有危险了，你也能重置时间。” “……这些你之前都说过，这些我也都明白。” 曲如意闭上眼睛：“但我还是害怕，如果像在禹城时一样，我醒来发现你不在了，那该怎么办。” 其实曲如意自己也知道，如果不让李双全进陆州城，他们调查的进度会大为延缓。 只是，失去过李双全一次的曲如意，真的无法再以平常心态去看待那个梦。 沉默良久，曲如意忽然又开了口。 她望着李双全说道：“如果晚上你要进城也可以，那今天我就先留在城外。” 李双全明白她的意思。 其实曲如意怕的，是他和曲如意同时出事。 并且像在禹城时一样，曲如意只昏迷，没死去，导致错过了时间重置的机会。 曲如意要留在城外，为的就是确保她自己不出事。 只要她能保持自己清醒，就能随时自杀重置时间，来保证李双全的安全。 这，已经是曲如意很大的让步了。 李双全笑笑：“好，都听曲大小姐的。” 曲如意翻了个白眼：“真听我的你就不要去冒险。” “你不想让我冒险，可我也不想让陆州城内的重重疑云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 曲如意担心他，他又何尝不担心曲如意。 李双全自己对付秽神那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在刀尖上舔血，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感觉。 可曲如意，就算算上她时间回溯的那些日子，她最多也就跟秽神打了几百天的交道。 而且现在要面对的秽神一个比一个厉害，李双全怎么可能放心让曲如意一个人面对。 曲如意回去找了陈道陵，这会儿陈道陵也是刚刚醒来。 “曲姑娘，按照咱们的脚程，再走几个时辰，咱们今天就能到陆州城了！” 陈道陵算了算路程，随后笑着说道。 曲如意点点头，又说道：“今天咱们先不进城，我……想要明天再去陆州城。” 陈道陵有些奇怪：“为何？曲姑娘还有事吗？” “嗯，” 曲如意说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其实在我们老家那里有种习俗，叫月底不见外人。” “今天正好是八月三十一，按照我们老家的规矩，我今天不该见太多陌生人。” 陈道陵挠挠头：“还有这种习俗的吗？” 曲如意认真地点点头。 “不如这样，我先跟你去陆州城附近，然后你今天先进城去，毕竟你得去复命。” “然后等明天，你再出城来接我，如何？” 陈道陵颔首：“那也只能如此了。” 到了陆州城附近，陈道陵和曲如意分开。 陈道陵独自去城门口排队进城，曲如意就远远地看着。 和上次一样，陈道陵又排到了那个书生的身后。 他又在劝说那书生不要进城，只不过这次，没了曲如意帮忙，那书生根本就不听陈道陵的劝。 那书生自然又一次死在了陆州城外。 陈道陵想救，可他又怎么救得下来。 甚至因为想救身怀污秽之人，陈道陵还被守城的兵丁给抓了。 最后还是任珏和宋瑞来到了城门口，才把陈道陵给领回去了。 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幕，曲如意感慨道：“这上尸神能在陆州城里待这么久也挺离谱的。” “其实上次我问过上尸，为何它愿意留在与它理念完全不同的陆州城。” “它怎么说的？”李双全问道。 曲如意摇了摇头：“它没有正面回答我。” “它当时说外面人多，让我跟它去了它住处再说。” “结果一直到我被它杀掉，它也没跟我再提起此事。” “等下次再和它去陆州城，我得着重问问此事。” 两人就在城外，一边闲聊一边等着。 等到夜幕降临，李双全恢复了实体后，曲如意目送着他，往陆州城而去。 陆州城晚上是有宵禁的，天黑时城门也关上了。 不过即便城门紧闭，城门两侧仍旧有士兵巡逻守备。 因为天色暗下来的关系，曲如意都能看到环绕在陆州城旁的一道道阵法散发出的光芒。 李双全自然不可能走正门。 几米高的城墙对于大秦降神司少卿来说，可平地也无甚区别。 见他三下两下上了城墙，似乎也没被阵法和士兵给发现，曲如意松了口气。 她就坐在陆州城外不远处，静静地等待着。 因为不知道城内的情况，所以曲如意打算，两个时辰左右之后就自杀重置时间，避免城内的李双全出事她却不知道。 不过，还没到半个时辰，陆州城内的情况就不对了。 环绕着陆州城的阵法寸寸崩裂，无数污秽之气化作一团巨大的阴云，笼罩了整座陆州城。 阴云之内，传来的却是陆州城百姓们的欢呼。 他们笑着，叫着，重复着一句话。 一句即便隔得很远，曲如意也能听到的话。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曲如意的瞳孔收缩。 这句话，她在梦里听过！ 毫不犹豫，曲如意抽剑自刎。 时间，重置。 第193章 下次再见 半个时辰前。 敬神十七年，八月三十一。 夜。 李双全很轻易的就进了陆州城。 没有触发任何阵法，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其实李双全知道，他即便算是半个秽神，只要他不主动激发体内的污秽之力，一般情况下外人都察觉不到他体质的异常。 不过对于曲如意的担心，李双全还是颇为受用的。 有人关心，总比没人关心要好。 进了陆州城，李双全的动作也不得不放缓下来。 因为陆州城的宵禁非常早，即便现在天才刚黑下来不久，街道上基本上就没多少百姓了。 有的，只是不断巡逻着的兵丁。 李双全在无人注意到的阴暗角落，稍微观察了一下几个兵丁的巡逻路径。 等确认了巡逻路径之后，他便抓住一个巡逻兵丁落单之时，将他拖进了角落之中。 李双全知道，想从这兵丁身上问出些什么是不可能的，干脆他也没费口舌。 他直接将一张提前准备好的符箓贴在了这兵丁的头顶之上。 只过了不到半分钟，这兵丁便开始双目泛白，口吐白沫，一副濒死的模样。 李双全扼住他的喉咙，声音冰冷地质问道：“把你所知道的，和鬼市、仙长有关之事，都告知于我。” 摄魂咒。 道门正统的禁忌符箓。 这是一种能够控制人魂灵，通过折磨他人神魂，从他人神魂中榨取情报的恶毒符箓。 凡是被施了摄魂咒的人，基本都活不过半个时辰，即便是在活着的半个时辰内，也可以说是受尽煎熬。 这种术法符箓，在正统道门，自然是最为禁忌邪恶的一种。 但李双全又不是正统道门的人。 他是大秦官吏。 大秦好用酷吏，在秽神现世，降神司成立之前，秦国为了刑讯，早就搞到了摄魂秘法。 更为讽刺的是，李双全听说几十年前，有一群正统道门弟子，去找秦国先王，说抵制先王使用此等秘术邪法。 然后秦国先王就命人用摄魂咒，把那些道门弟子全都折磨致死了。 不论现今秦王也好，还是当初的先王也罢，李双全对于他们的行事风格从来不做评价。 但有一点，李双全很认同。 那就是，摄魂咒确实很好用。 被施了摄魂咒的兵丁，很快就将他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李双全。 只不过遗憾的是，他也只是个普通小兵。 对于鬼市和仙长，他了解的也不算多。 李双全从他这里，得到的真正有价值的线索，只有两个。 其一是，仙长与鬼市关系匪浅，甚至很可能就是鬼市之主。因为他们这些兵丁曾直接接到过仙长的命令，不许调查鬼市，也不许拦阻百姓进入鬼市。 其二则是，今夜子时，鬼市将大开，因为今夜鬼市之主将对那些贡献颇高的鬼客们发放仙丹，让服用者成仙得道。 另外，李双全得知，想要进入鬼市，需要找特定的人获取“资格”。 但如何获取，这兵丁也不知道。 问完了想问的问题，这兵丁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他中了摄魂咒，活不过今日，索性李双全给他来了个痛快，直接把他杀了。 对于杀死这么一个某种程度上无辜的百姓，李双全心里没有半点负罪感。 且不说还有曲如意能重置时间。 就算没有曲如意，为了情报李双全也会毫不犹豫的对无辜之人出手。 在见到曲如意之前的二十几年里，他都不知道干过多少类似的事了。 他本就是个无情之人。 杀了这兵丁后，李双全换上了他的衣服，并打算四下寻找一番，看看从哪里能进入鬼市。 鬼市子时开放，却不代表子时才能进入。 穿着兵丁的盔甲走在街道上，李双全看上去跟其他巡逻的士兵别无二致。 一边沿着陆州城的街道走着，李双全一边暗中感应着周围的情况。 但没过多久，李双全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从刚刚开始，就不断有路过他身边的巡逻士兵停下脚步。 然后转头，开始望着他。 不论李双全走出多远，那些士兵都始终停在原地看着他。 有些脖子已经扭得咔咔作响，有几个士兵甚至将头转了大半圈。 可他们的眼睛，仍旧紧紧地盯着李双全。 李双全皱着眉。 毫无疑问，他这是被发现了。 但是，为什么？ 是他留在角落里的那兵丁尸体被人发现了？ 还是他，露出了什么破绽？ 李双全想着，脚步却没有停下。 而伴随着他继续往陆州城内走去，开始有居民，不断从家中走出。 他们站在家门口，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有些甚至衣衫不整，可他们自己似乎浑不在意。 他们只是凝视着李双全，和那些兵丁一样。 哪怕脖子转了个大弯，哪怕脖子已经断掉，他们仍眼睛 一眨不眨的，望着李双全。 换做别人，可能这会儿人都要被吓傻了。 但李双全对付秽神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只是面色平淡地伸出手，将头上士兵的头盔摘下，随手丢到了一旁。 接着，他淡淡开口，语气冰冷地说道：“在你的陆州城，你都要故弄玄虚，躲躲藏藏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李双全回头看去。 站在他身后之人，身材瘦削。 一身月白长袍，头戴锥帽。 从对方身上的气息，李双全就能判断出来。 他是出现在夏水村的仙长。 或者说，那位代表执念的“下尸”。 不过很奇怪的是。 与之前见到李双全和曲如意后，就开始发疯的状态不同。 这次的下尸表现得颇为冷静。 它打量了李双全一番。 随后缓缓说道：“道友懂摄魂咒，修为应该不俗。” “有这等能耐，为何要用在我陆州城的百姓身上？” “我只想护陆州城一方安康，还望道友，莫要打陆州城的主意，这里，也没什么值得你打主意之物。” 听着这“仙长”的话，李双全心中，倒是冒出了个念头。 这下尸应该只是注意到了那具被他用摄魂咒害死的兵丁的尸体。 却并没有发现，其实他身上流淌着秽神之血。 而这下尸的执念，应该是清除污秽，所以没发现他身上秽神力量的下尸，就没被刺激到。 那或许，他们能够好好交流一下。 李双全正想着，该怎么从这下尸的口中套出些话。 一声怪笑，却忽然在一旁的屋顶之上响起。 李双全皱眉看向那怪笑之人，赫然发现，对方也是个身着月白长袍，头戴锥帽的瘦削男子。 这人自屋顶跃下，走到李双全的身边。 一边伸手在李双全的肩头拍了拍，一边怪笑着，对着对面的下尸说道：“这里怎么没有值得他打主意之物？” “你没发现吗，他是仙长啊……仙长打陆州城的主意，不是很正常吗？” 这一句“他是仙长”，让李双全对面的下尸神情立刻变得诡异起来。 而李双全也感觉到，在那怪笑之人拍了他的肩头之后，他体内的污秽之力，开始不安分的躁动了起来。 一股股污秽波动从他体内传来，让下尸神的模样变得越发狰狞。 “你是仙长……” “你是仙长……！” “你是仙长！！！” 下尸神咆哮着，怒瞪着李双全。 一股污秽的混沌罡风从他体内狂涌而出，化作恐怖的阴云，笼罩了整座陆州城。 那些陆州城的百姓，在这股污秽之力的影响下，也开始变异。 他们眼睛圆瞪着，里面流淌出了黑红色的血泪。 他们紧盯着李双全，口中发出狂乱的笑声，齐声重复着一句话。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李双全的身后，那怪笑之人也跟着重复起了这句话。 下尸神化作的巨兽在黑风中显露出赤红的双眼，它大口一张，咆哮着嗜咬向了李双全。 可让怪笑之人纳闷的是。 李双全不仅躲都没躲。 甚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李双全望向了他， 在被巨口吞噬之前，低声说道：“总算想通你这个中尸神和它这个下尸神之间，到底谁才是‘仙长’了。” “谢谢你主动送来的情报，我们……” “下次再见。” 第194章 冒名顶替的“仙长” 敬神十七年， 八月三十一。 醒来的曲如意立马看向了自己身边。 见李双全安然无恙后，她才松了口气。 “……陆州城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是被发现了吗？” 李双全摇头笑道：“算是，也不算是？” “什么意思？” “正常情况下，那具代表着执念的下尸神，应该发现不了我体内的污秽之力。” 曲如意皱着眉：“那仙长发现不了你？可当时陆州城内为何……” “我说的是代表执念的下尸神发现不了我，没说是仙长发现不了我。” 李双全打断了曲如意的话。 他的打断让曲如意一愣？ 下尸神，不就是仙长吗？ 之前她和李双全在夏水村也见过那位“仙长”几次了，也被那仙长弄死过几次了。 虽说下尸神的确说它自己不是仙长，可不论是法器，夏水村的阵法，还是这陆州城的防备，显然都是这一心祛除秽神的下尸神的所作所为。 它当然就是仙长。 李双全抬眼望着陆州城的方向，轻声道：“下尸神代表的，是灭绝污秽的执念。” “如果它自己真是仙长，为何那些信奉它的夏水村百姓们，还会被污秽侵蚀？这分明就是信仰秽神的表现。” 曲如意疑惑道：“可下尸神的体内不也有秽神吗？” “它体内的秽神力量是被压制住的，就像代表善念的上尸神体内的秽神之力一样。” 李双全说道：“他们身上都戴着压制秽神之力的法器，也正是因为有这法器，那上尸神才能避过陆州城内对于污秽的检测，安全进入陆州城。” 曲如意听李双全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之前那上尸和她一起进陆州城时，都没被兵丁和阵法查出体内的污秽之力。 “上尸神和下尸神代表着两种情绪，一种是善念，一种是执念。” “但某种程度上，它们两者殊途同归，都对污秽深恶痛绝，在能保持清醒的情况下，它们都会尽可能的不放出自己体内的秽神之力。” 李双全说到这里，望着曲如意道：“你觉得，夏水村的那些百姓，是怎么被污秽感染侵蚀的？” “不止是夏水村，你也去了陆州城，你应该也发现了，其实陆州城里很多百姓也不太对劲。” 曲如意略一沉吟，随后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些百姓信仰的‘仙长’另有其人？是中尸神？” 李双全点了点头。 他把他在陆州城内的遭遇都告诉了曲如意，随后缓缓道：“我一开始以为，陆州城内百姓们的异状，和代表执念的下尸神有关。” “可当代表恶念的中尸神出现后，我突然意识到，或许那些百姓信奉的，根本不是下尸神，” “而是中尸神。” 曲如意的脑子也很快。 只靠着这点情报，她立刻就把之前在夏水村的遭遇全都串连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布置阵法，祛除污秽的，确实是下尸神。” “但因为下尸神的执念，只是灭绝污秽，所以它或许未曾大肆宣扬过自己的名号，也没说过自己是什么‘仙长’。” “而中尸神——象征着恶念的它为了作恶，隐藏在下尸神的身边。” “当下尸神拯救完百姓，驱逐了污秽离开后，他就又一次出现在那些被拯救的百姓面前。” “因为它和下尸神长得一样，所以它能完美冒充下尸神。于是它自诩仙长，让那些百姓崇敬它信仰它，并依靠它体内的秽神，再度侵蚀那些百姓。” 曲如意深吸口气。 “就好比夏水村，白天，下尸神留下的阵法还能扼制百姓们体内的污秽，可到了晚上，中尸神的侵蚀就会让他们失去神智。” “他们口中赞颂的仙长，从不是真正拯救他们的下尸神，而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冒牌货。” 李双全一笑：“聪明。”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上尸会说，‘仙长’有时会说自己不是仙长，有时又会大肆宣扬自己是仙长。” “因为这两个，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说到夏水村，夏水村地下阵法中的那团秽神残躯，可能的确是下尸神封印的，但中尸神却把它放出来了。” “而李让，它确实是秽傀，但它很可能是属于陈道陵本尊的。只不过中尸神把李让洗脑了。” “让李让想办法破坏地下阵法，让山贼抓仙长弟子，都是中尸神的主意，它的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作恶。” “为非作歹，就是它存在的本质。” 可曲如意又觉得有点奇怪。 她望着李双全问道：“那下尸神就不会想到有人冒名顶替它吗？” “而且那中尸神也在陆州城，甚至它可能就是那鬼市之主，下尸神和它在同一座城中朝夕相处，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李双全双目微眯：“这也是我目前好奇的问题，不过，我也已经有了一个猜想。” “之前我在陆州城遇袭时，中尸神站在我的身后。它引动了我体内的污秽之力，并告诉下尸神我是仙长，刺激下尸神暴走对我动手。” “自始至终，下尸神对中尸神似乎从未表现出什么敌意或是怀疑，就连它化身恶兽吞噬我时，都没有伤及到距离我极近的中尸神分毫。” “似乎，它把中尸神当做了盟友。” 曲如意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是，下尸神不仅有可能被中尸神顶了‘仙长’的名头，甚至还可能已经被中尸神给蒙骗了，把中尸神当做了可以信任的人？” 李双全点点头。 “至于事情到底是不是像我们猜想的一样，以及下尸神到底是怎么被中尸神给忽悠的，我们得多和这两尸神见几面，才能知道。” “今夜子时，鬼市会大开，如果我们能找到能为我们提供资格之人，进鬼市一趟，或许能多得到些线索。” 毕竟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所谓的鬼市之主很有可能就是中尸神。 “上尸神为善，下尸神祓秽，如果说陈道陵本体有可能出了什么事的话，多半跟它们两个关系也不大，我们主要的精力，还得放在这为非作歹的中尸神身上。” 找人提供资格，进鬼市一趟么…… 曲如意想了想，忽然露出了笑容。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也许能找他帮帮忙。” “谁？” 李双全问道。 曲如意嘴角一挑： “一个劝不回的，该死的人。” 第195章 你觉得，我不像恶鬼吗？ 曲如意先回到了陈道陵，或者说“上尸神”那里，与醒来的陈道陵会合。 这次曲如意没再说她老家有什么“月底不见外人”的习俗，而是和陈道陵一起去了陆州城。 到了陆州城，曲如意和陈道陵自然不出意外的又排队在了那位书生身后。 陈道陵看出了这书生身上的不对劲，想要劝说书生两句。 可陈道陵这还没来得及开口呢，曲如意就拔出匕首，顶在了书生的后腰上。 随后声音低沉的，对着那书生说道：“不想死就跟我来。” 书生人都傻了。 他万没想到，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在陆州城的大门口前劫人。 他想要挥手求守门的士兵帮忙，可曲如意的匕首却又进了一分：“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书生怂了。 他都要哭了。 他一没招谁二没惹谁，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人给劫了呢？ 还是被个女人劫了！ 莫不是他太过英俊，这女土匪想劫色？ 曲如意可不管这货心里在想什么。 她现在只关心，陈道陵，或者说上尸神在想什么。 因为曲如意知道，一旦她作恶，就很可能让代表善念的上尸神暴走，所以曲如意现在走得也是一步险棋。 不过还好，正如曲如意对上尸神的认知一样，它虽然善，但并非愚善。 而且它也看得明白，曲如意并非是想害人，而是想救人。 所以这次陈道陵不仅没暴走，还帮忙曲如意掩盖动作，劫持着书生一同往远处走去。 等走到一处林中，曲如意才放了这书生。 书生赶忙跟曲如意和陈道陵拉开距离，惊恐地望着他们道：“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尤其是你……你不是仙长弟子吗？你劫我这等平民百姓作甚！” 曲如意没搭理他，而是望着陈道陵道：“他体内的污秽，你能除吗？” 陈道陵观察了一番。 如果是在陆州城前，陈道陵都不敢提跟污秽有关的字眼。 因为一旦被门口的城守听到了，不仅这身怀污秽的书生注定难逃一死，连带着他和曲如意很可能也会因为包庇身怀污秽之人遭殃。 所以之前陈道陵想救这书生时，都不敢直说原因。 但现在不同了。 现在远离陆州城，陈道陵也敢说话了。 他打量了这书生一番，随后说道：“你是不是偷拿了什么沾染污秽的东西？” 书生一听，表情明显就不对了。 他眼神游离了一番，口中支支吾吾地说道：“……什么沾染污秽的东西，你别乱说啊！” 嗖！ 一把匕首从书生的脸侧飞过，接着狠狠地扎进了书生身后的树上。 书生吓得当时腿就软了，而曲如意则眯起眼睛缓缓道：“不说实话，下一刀就扎到你身上！” 暗处的李双全有些惊奇：“你什么时候练得这一手飞刀？这么准？” “……没练过。”曲如意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 因为声音很小，所以李双全都是贴在曲如意嘴巴旁边听的。 还好别人看不到李双全，不然他和曲如意现在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 曲如意小脸微红，却还得假装出看不见李双全的模样，盯着书生。 同时声若蚊蚋般说道：“随手扔的，扔到他算他倒霉，扔不到算我手气好。” 李双全笑出了声。 曲大小姐现在的行事，越来越有他那味了。 这俩人搁这儿低声细语，那书生这会儿可是尿都要出来了。 就差一点，那把匕首戳中的就不是树，而是他的脑壳。 他现在哪儿还敢再和曲如意陈道陵扯皮，赶忙从怀中拿出了好几样古董，随后颤声说道：“……我这次出去就拿了这些东西回来！不过……不过我检查过，它们应该都没有沾染污秽才是！” 陈道陵望着这些古董，皱眉道：“你是鬼客？” “……我，我算半个鬼客。我表叔是望月行的当家。” “我，我表叔说……说九月一子时鬼市大开，鬼市之主亲临，届时鬼客献宝，优秀者便可得鬼市之主炼制的仙丹！” “所以我，我就跟几个人出去，寻了些宝贝……不过他们都死了，就我自己回来了……” 这书生名叫朱越凡，是陆州城附近乡镇中的百姓。 因为表叔在陆州城，所以朱越凡在秽神被除后，也常来陆州城。 望月行以前在陆州城就是个大商行，自从陆州城里出现鬼市后，朱越凡的表叔以及他的望月行，被鬼市之主选中，成了鬼市的几大堂口之一。 朱越凡也因此接触到了鬼市，但以前的他从未做过鬼客，直到这次听闻鬼市之主要送仙丹，他才心动了。 跟着表叔手下的几个经验丰富的鬼客一同，去了一处古墓，带回了些古董。 不过表叔手下的几个鬼客都跟中了什么毒一样死在了回陆州城的半路上，只有朱越凡自己还活着。 朱越凡非但不怕，还觉得这些人死了，是把获得仙丹的机会留给了他一个人。 至于他带回来的古董，据他自己说都已经被那几个经验丰富的老鬼客检查过了，理应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陈道陵拿着其中一面铜镜端详片刻后，拿起一张符箓往上一贴。 下一秒，一股黑气就从铜镜的镜面中升腾而起，连那张符箓都抵挡不住这黑气，被黑气撕了个稀巴烂。 不过陈道陵看上去多少也会点对抗污秽的法子，口中念了两句咒语后，便又催动数张符咒，将那黑气团团围住。 他与那黑气一时之间僵持不下，陈道陵忽然开口，对曲如意说道：“女侠，你先带着朱公子远离些！” 曲如意没多问，立刻扯起朱越凡的衣领就走。 她并不好奇陈道陵为何要让她走， 也没有偷看陈道陵想做什么的欲望， 因为…… 李双全还在站在那儿，帮她偷看呢。 此时，李双全就看到与那黑气僵持不下的陈道陵撤下了腰间的法器。 一股更强大的污秽之力从陈道陵的体内汹涌而出，瞬间就把那团被符纸困住的黑气给吞掉。 眼看着这股污秽之气还要向外扩散，陈道陵立刻吞咽下了藏在口中的毒药，将自己毒昏了过去。 而另一边，带着朱越凡离开的曲如意，对这位还心有余悸的书生说道：“看到了没，我和他救了你一命。” “那镜子里藏着污秽，你也被污秽沾染了，若是你就这么进城，你必死无疑。” 朱越凡惶恐地点着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他又不瞎，自然看到了陈道陵与那铜镜中的污秽之气对抗的场面。 他也知道，若是身怀污秽者进陆州城，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多……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朱越凡说道。 “谢就不必了。” 曲如意笑笑：“比起谢，我更想要些实际的东西。” 朱越凡把自己的衣服裹紧了些：“女侠自重……” 曲如意啧了一声：“我才看不上你这样的呢，” “你表叔是望月行的，那你应该有办法，帮我弄两个进入鬼市的资格？” “我今晚想去鬼市看看，能帮我这个忙不？” 朱越凡一听，脸上表情似乎有点遗憾。 他也不裹着自己的衣服了，开口说道：“小事，以我表叔的身份，多弄两个资格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女侠……你真的要进鬼市吗？你知道鬼市是什么地方吗？ “不就是以物易物，满足些私欲的市场吗？” 朱越凡嗤笑一声：“我就知道女侠你不知道，一个跟仙长弟子同路之人，怎么可能知道真正的鬼市的模样呢？” 曲如意蹙起眉来：“那真正的鬼市，是什么样？” 其实曲如意早就猜到，鬼市绝不会像陈道陵介绍的那样简单。 鬼市绝对有秘密，不然任珏也不会那样严厉地教训泄露了鬼市之事的陈道陵。 朱越凡的眼神沉了沉，他小声地，缓缓说道：“以物易物只是鬼市的一部分，搜寻古董珍宝的鬼客，也只是鬼客中的一部分。” “还有很多鬼客，他们寻找的是人。” “有人喜欢陆州城的安稳，但也有的是人觉得，陆州城太不自由，太过压抑。” “有压抑，就得有路子释放。” “人的爱好各有不同，有些好古玩，有些好书籍，这些，鬼市里有。” “但更多经历过秽神之乱，又被压抑了这么久的人，他们更喜欢的……是些更能发泄情绪的事物。” “好看的男人，女子，孩童……他们被鬼客绑来，当做货物。” “供人玩弄，供人虐杀，甚至……供人食用。” “鬼市的鬼，是恶鬼的鬼，”朱越凡说道，“鬼市里有一部分正常人，但更多的，是比污秽还可怕的恶鬼。” 他望着曲如意：“即便如此，女侠你还是想去鬼市吗？” 曲如意笑笑。 她回望着朱越凡，双眸微眯：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不像恶鬼吗？” 第196章 你就说治没治好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醒来的陈道陵找到了曲如意和朱越凡。 看他现在的情况，应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那面铜镜上的污秽，已经祛除了。” 陈道陵说着，又看向了朱越凡：“不过你身上残留的污秽之气，我还得花些时间……咳咳！” 他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李双全站在曲如意的身边，低声说道：“不论是秽神还是毒药，都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虽然它是尸神，但从它能被毒药毒晕就能看出来，它的身体其实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让它再去帮这小子清除身上残留的污秽，有点难为他了。” “不过你可以试一试，我教给你术法。” 曲如意有些犹豫。 她看了眼陈道陵，她不确定现在应不应该在陈道陵面前过多的显山露水。 “它是象征着善良的上尸神，你祛除污秽是做善事，只会让它更信任你。”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点点头，眼看着陈道陵一边虚弱地咳嗽着，一边还想给朱越凡治疗，曲如意上前说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再祛除他身上的污秽，只会让你的情况恶化。” “你先休息，他身上的污秽，就交给我来处理。” “可女侠，你……会吗？”陈道陵问道。 它只知道曲如意很能打，但还不知道曲如意会这等治疗污秽的术法。 “大概？让我来碰碰运气。” 这一句大概给陈道陵整不会了，更给朱越凡整蒙了。 眼看着曲如意摩拳擦掌地朝着自己走过来，朱越凡赶忙说道：“女侠！要不还是让这位仙长弟子来！” “我……我不是不信任女侠，就是觉得……男女授受不亲！” “放心。” 曲如意笑笑：“治疗你不需要碰到你，而且你也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感受到痛苦的。” 眼看着曲如意笑眯眯地靠近，朱越凡吞了口唾沫后退着。 一边退，他一边颤抖着问道：“真感受不到痛苦吗……” “当然，诶，你看你身后！”曲如意忽然说道。 朱越凡回头看去。 曲如意趁机一个手刀敲在了朱越凡的后脑。 直接把这货给敲晕了过去。 随后，在陈道陵震惊的目光中，曲如意开始对着昏迷的朱越凡念念有词。 还捡起了一块特别尖锐的石头，时不时在朱越凡身上的穴位上捅一下。 捅的时候，陈道陵还听到了曲如意好像在喃喃自语。 “错了吗？要扎这里？” “这个穴位……力度太小了？” “上一句是什么来着……下一句又是什么来着？” “还得从头再来啊，那再扎一遍……” 陈道陵就眼看着曲如意在昏迷的朱越凡身上一通狂扎。 虽然石头还不足以扎破人的皮肉，但也在朱越凡的皮肤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红肿淤青。 陈道陵好几次想上前提供一些帮助。 因为它这人心善，实在见不得别人受苦。 可每次曲如意都会拦住它，还说让它去一旁好好休息。 曲如意也是一番好意，搞得陈道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李双全有的是办法祛除朱越凡体内的污秽之力。 这通过穴位来逼出污秽的，是其中最难最麻烦的一种。 李双全是故意选择这种办法的。 倒不是说他想针对朱越凡，主要是曲如意体质特殊，接触到污秽之气，很可能会引动出曲如意的天生污秽之体，让上尸神察觉到。 而这种最难最麻烦的办法，基本上不会动用到曲如意自身多少力量，也就不会引动曲如意的天生污秽之体。 另外，李双全一直觉得，曲如意虽然在武功方面进步的比较快，但她精于实战，却疏于理论。 就像是人的穴位有多少，重要的穴位在哪儿，有什么用，曲如意这个曾经的大家闺秀都不了解。 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李双全也教教曲如意怎么找穴位。 这一番“救治”下来，曲如意可以说是受益良多。 而作为教具的朱越凡就比较惨了。 身上那些隔着衣服的穴位被石头戳成了什么样暂且不提， 就说朱越凡脸上，大大小小被石头扎了足有十几处淤青。 陈道陵站在一旁，问曲如意道：“女侠，你跟他有仇吗？” 曲如意很疑惑：“何出此言？我可治好了他的污秽。” “可他这一身伤……” “你就说治没治好。” “但是他这脸上……” “你就说治没治好。” 陈道陵：“……” 又过了大概半半刻钟，朱越凡醒了。 他浑身疼。 哪儿哪儿都疼。 他一副懵逼的神情，望着曲如意道：“女侠……为什么我身上这么疼？” “这是我的治疗方法。” “可我身染污秽被仙长治疗的时候也没这么疼啊……” 朱越凡觉得信不过曲如意，又看向了陈道陵：“这位道长，这女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她的确是治好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说的是实话，但是陈道陵总觉得有些心虚。 “不是，那为什么我身上这么疼啊？” 陈道陵看了他一眼：“你就说治没治好！” 朱越凡：“？” …… 拖着浑身都疼的身体，朱越凡跟着陈道陵和李双全，又回到了陆州城外。 因为治疗朱越凡耽误了些时间，所以现在已经到了下午，城门前排队等待进城的人也换了一批。 而且此时在陆州城外等着进城的人，可比之前多太多了。 曲如意还能看到，有好几名大汉赶着四五辆车，每辆车上似乎都放着个大笼子。 只不过笼子被黑布罩着，什么都看不见。 朱越凡揉着脸，对看向那些笼子的曲如意说道：“那些笼子里装的都是人。” “他们，也是鬼客带回来的货物。” 李双全已经以魂魄之躯穿到了那些黑布中看过了。 此时他回来，缓缓道：“每个笼子里都装着起码十个人。” “他们挤在一起，以长相俊美漂亮的男人女人居多，还有个笼子里……装满了孩子。” 曲如意紧皱着眉。 排队等待进城时，曲如意前面又有几名鬼客，被城守检查出体内携带有污秽之气。 被当场击杀，化为飞灰。 陈道陵还想上去帮忙救一下，结果曲如意还没拦着他，朱越凡就拦住了陈道陵。 “道长，陆州城什么样你不清楚吗！你跟女侠之前偷偷摸摸救了我就算了，要是顶着城守救这些人，你自己也讨不到好，还得连累我们！” 陈道陵沉默了下来。 它毕竟是代表着善念的上尸神。 见死却不能救，虽然还不至于让他彻底暴走，但也足够乱它心神了。 排了会队，三人一同走进了城中。 这次朱越凡总算是安全进城了，可能是见到了前面几位鬼客的惨死，活下来的朱越凡庆幸地浑身都在颤抖。 “多谢女侠！多谢道长！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我得先回望月行找我表叔报个平安，就先告辞了，女侠，你要的鬼市资格我一定给你弄来，稍晚些你直接去望月行就行！” 朱越凡说完就跑了。 可陈道陵，此时却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了曲如意。 “女侠，你要鬼市的资格做什么？” “不……你怎么，会知道鬼市的存在的？”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阴森。 第197章 别动 面对陈道陵的质问，还好曲如意早就想好了说辞。 之前在城外，等待陈道陵恢复的那段时间，找朱越凡要了鬼市资格的曲如意就在想，她该怎么跟陈道陵解释。 她跟着陈道陵一起进城，还要去陈道陵的住处，如果晚上她要偷偷离开陈道陵住的院子，难保陈道陵不会发现。 要是没有个合适的理由，陈道陵可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所以当时，曲如意就想好了说辞。 面对着眼神逐渐阴森诡异的陈道陵，曲如意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那朱越凡就是鬼市大堂口望月行的人，之前在等你净化那铜镜的污秽时，我与他闲聊，就听到了很多关于鬼市的事。” “我之前都没来过陆州城，自然也没去过鬼市，不过我向来对奇珍异宝感兴趣，一时好奇，就找他讨了个进入鬼市的资格。” “……女侠知道，鬼市是做什么的吗？” 陈道陵紧盯着曲如意的眼睛，问道。 “自然知道，不就是以物易物的场所吗？” 曲如意回答的很自然。 陈道陵看了曲如意半天。 似乎确定曲如意没有说谎后，他才收回了目光。 语气也随之恢复了正常，开口道：“女侠，你要去鬼市的话，我没法跟你一起去。” “不过我听闻鬼市里比较乱，鱼龙混杂，女侠就算执意要去鬼市，最好也只在望月行管辖的范围内行动。” “有朱越凡的照拂，至少能安全一些。” 其实曲如意一开始以为，陈道陵会想办法拦阻她。 她甚至还想好了该如何说服陈道陵。 结果没想到，陈道陵，或者说上尸神，居然这么简单的就放她去了鬼市。 跟着陈道陵回到了他住的小院，曲如意又一次见到了任珏和宋瑞。 不过这次，曲如意没再提鬼市的事。 在小院里逗留了片刻后，曲如意说自己想出去转转，就先离开了。 找陆州城的百姓问了问路，曲如意很快就找到了望月行的所在。 跟街边其他的商铺一样，许久未来过客人的望月行显得冷清而落寞。 屋内的摆设也都积满了灰尘，看上去陈旧破败。 但就是这样一家脏兮兮的商铺内，却坐着一名身着靓丽华服的中年男人。 见到曲如意进来，那男人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姑娘来啦？我是朱越凡的表叔。” “越凡把你的事都告诉我了，还真是感谢姑娘出手，救了越凡一条性命。” 他上下扫视了两眼曲如意，不知为何，曲如意总觉得这人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 心里留了个心眼，曲如意问这位表叔道：“朱公子呢？怎么不见他人？” “他呀，他这次出去捡回一条小命，吓得不轻，加上旅途劳顿累了，就先休息了。” 表叔笑着说道：“姑娘放心，你让越凡办的事，越凡都和我说了，不就是要个进入鬼市的资格吗，简单。” 他走上前来，伸手递给了曲如意一块面具，一枚令牌，和一颗丹药。 “姑娘只消服下丹药，晚上戴上面具，拿着令牌来到望月行这里，自然会有人领姑娘入鬼市中。” 曲如意接过东西，注意力放在了那枚丹药上，疑惑问道：“面具和令牌我可以理解，这枚丹药……也算是进入鬼市的资格吗？” “正是。” 表叔说道：“陆州城是什么地方，想必姑娘也清楚。这鬼市能开在陆州城，自然其中是有些门道的。” “服下了这枚丹药后，姑娘才可‘开眼’，看到一般人看不见的‘鬼市’。” “姑娘，可以服下试试。” 即便面前这个男人在隐藏着情绪，可曲如意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了些许不对劲的神情。 那神情中有贪婪，也有一丝急切。 这丹药有问题。 曲如意立刻做出了判断。 不过片刻后，曲如意还是当着男人的面，吞下了这枚丹药。 服用这枚丹药，曲如意心里有底。 她百毒不侵，如果这丹药里有毒，她不会受什么影响。 如果丹药里没毒，而是藏了些别的什么东西，她直接把自己噶了就行，也没什么好怕的。 见到曲如意把丹药服下，眼前这个表叔是彻底不再隐藏他眼底贪婪又急切的情绪了。 他舔着嘴唇搓着手，围绕着曲如意转了好几圈，接着嘿嘿笑着，靠近曲如意问道：“姑娘……觉得头晕吗？” “不晕。” 曲如意回答的很干脆。 表叔的表情顿了顿。 “不晕？” 他眼珠转了转，脸上又露出笑容对曲如意说道：“其实是这样的，因为这丹药特殊，很多人第一次服下后都会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基本上所有人都会头晕一阵，要是姑娘晕倒在大街上就不好了，不妨就先在我这里歇会？” 曲如意并没有推辞。 她打了打一旁椅子上的土，坐了下来。 表叔又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个干净的茶杯和一壶茶，给曲如意倒了杯茶，又看着曲如意喝下。 随后，表叔又问道：“姑娘，现在晕了吗？” “不晕。” “还不晕？” 表叔的表情更不对劲了。 他砸了咂嘴，忽然又掏出了一枚丹药，对曲如意道：“若姑娘头不晕，说明药效很可能没起来，或者那丹药出了点问题，这样一来，姑娘就没法进入鬼市了。” “保险起见，姑娘要不再服一枚丹药？” 曲如意接过，又吃了下去。 表叔吞了口唾沫，搓着手问道：“现在，姑娘觉得晕了吗？” “不晕。” 曲如意说着，望着表叔道：“不过这丹药味道不错，我饿了，还有吗？” 表叔瞪着眼睛望着曲如意。 过了一会，他拿出了七八枚丹药，眼看着曲如意一颗颗地吞下。 “……现在，觉得晕了吗？” 曲如意其实是不晕的。 她还觉得这掺了毒药的山楂丸是真的很好吃，还想再吃两个。 不过眼看着眼前这位表叔要绷不住了，曲如意还是决定将计就计地配合一下。 “晕。” 她说完，整个人就瘫倒在了椅子上。 表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口中喃喃地念叨道：“怎么这药今天这么不灵了……妈的。” “还好这女人傻，这都能被我骗到，不然让这么一个极品跑了，我可就亏死了！” “会消除污秽，又不是仙长弟子，长得还漂亮，还会武功……这样的好货色，今晚肯定是焦点！” “朱越凡那个废物还算有了点用，不仅带回来了好几样宝物，还带来了这么个极品。” “可惜了，你这极品要是能早点出现，我说不定能看在你的份上，留那废物一命。” “可惜你来晚了，朱越凡那废物，估计都被大黄给消化完了……” 表叔说着，伸手就要抱起“昏迷”的曲如意。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曲如意的身体。 一把冰冷的匕首，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 曲如意双眸凛冽，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第198章 魔窟 望月行。 “你确实是朱越凡的表叔？” 曲如意把男人绑了起来，丢在了望月行隐蔽的角落，防止被外面路过的人看见。 其实男人还是反抗了一下的。 但他发现，他打不过曲如意。 “我当然是他表叔。” 表叔这会儿脖子上有一道血痕，身上也有多处伤痕，能看出来他刚刚在曲如意的手下吃了大亏。 曲如意拿着匕首，顶着表叔的心口，冷声问道：“那朱越凡呢？” “他……他死了。” “你杀的？” “……我杀的。” “你是他表叔，你为什么杀他？” 曲如意皱着眉。 从之前朱越凡的表现，曲如意就能看出来，朱越凡绝对是很信任这位表叔的。 不然也不会在濒死时，搬出他这位表叔的名头。 朱越凡应该是把这表叔当做了至亲，这表叔怎么反过来把朱越凡给杀了？ 表叔听了曲如意的问话，却是暗暗咬了咬牙道：“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小子自己不懂事！” “我虽然跟他沾亲戚，但我俩之间更像朋友，我觉得他这人有趣，才愿意常让他来陆州城里玩。” “这小子若是安安分分的，那我也不会杀他，可他非要对鬼市之主的仙丹起了念头，还跟我手底下的鬼客一起出去寻宝……” 曲如意眯起眼睛问道：“因为他害死了你的鬼客，所以你杀了他？” “不，当然不。” 表叔摇了摇头：“鬼客的命算什么？他们都当鬼客了，有几个是要命的？” “那些鬼客的死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甚至我觉得他们死得好。” 表叔望着曲如意，眼中忽然露出了一种格外诡异疯狂的神色：“他们死得太好了！” “你不知道，他们这次带回来了怎样的宝贝……那些古董都是一等一的好货色，甚至是我这平生仅见！” 他舔舔嘴唇：“我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宝贝，他们去的那处古墓其实有很多鬼客都盯上了，但很少有人去，去过的人几乎也没有能活着回来的。” “因为墓里的污秽之气太重，去的几乎都要被侵蚀。” “就连墓里的一些宝贝，也会潜藏着污秽之气，而且陆州城里那些有能力清除污秽之力的仙长弟子们，都不会帮鬼客们的忙。” “所以那座古墓成了鬼客们不必言说的禁地，里面有宝贝，但从没有人把那里的宝贝带回过鬼市。” 他嘿嘿地怪笑起来，身子甚至有些颤抖地说道：“但朱越凡拿回来了……拿回了那些宝贝！” “而他，我那愚蠢的侄子，竟然想着自己拿这些宝贝去找鬼市之主换取仙丹！” “嘿嘿嘿我怎会给他这个机会，这些宝贝都该是我的！我才应该得到仙丹！” “我给了他机会，”表叔歪头，对着曲如意说道，“我说了，把东西给我，我饶他性命。” “可他居然说，只愿意分给我一半……” “一半？明明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 “所以，他死了！” “我把他剁碎了，喂给了我家的狗……可惜大黄没在这里，不然它一定能把你也吃掉，吃掉，吃掉！！！” 眼看着眼前这个表叔一副状若疯魔的模样，曲如意抓着他的脑袋，让他的后脑和桌角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并没有杀了这个表叔，只是让他先昏迷了过去。 因为这个人，还有些用。 她从望月行的商铺里找了个麻袋，把表叔装了进去，然后推着辆推车，往城外走去。 路上，曲如意又碰到了不少陆州城的百姓。 不知道是不是见了这表叔后，心态有了些变化的缘故，曲如意发现，陆州城内的百姓们，似乎都格外不正常。 有些人过度谦让，在路上迎面相遇的两个人，互相为彼此让路能让半天——即便这条路宽敞到七八个人并行都没有问题。 有些人则过度暴躁，被地上一块小石头硌到了脚，就对那石头骂起了街，从石头的前世今生骂到祖宗十八代，一个人就站在大街上，对着一块石头骂个没完。 还有很多人，则非常平静。 但就是这平静，才是最让曲如意觉得不对劲的。 因为他们，就像是看惯了那些过度谦让，或者过度暴躁的人一样。 他们就像是把这种情况当做了常态，见怪不怪。 出城的路上，曲如意还遇到了一队鬼客。 那些鬼客赶着装着大笼子的车。 风突然大了起来，将那些笼子上罩着的黑布吹起了一大截。 露出了笼子里，那些带着嚼子或者镣铐，如牲畜一般的“货物”们。 路边有好多陆州城的百姓，也见到了这笼子里的情况。 可他们丝毫不为所动。 如果说有人谦让，有人暴躁。 那更多的人，或许只能用麻木来形容。 曲如意深吸口气。 或许这座陆州城在某种程度上断绝了污秽。 但也仅仅只是断绝了污秽罢了。 只是能够扭曲人类性情的，从来不仅仅只有污秽这一种东西。 同时，人性的丑恶，也从不仅仅只是因为污秽才诞生的。 那位仙长，那位执着于灭绝污秽的下尸神，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一点。 陆州城，这片由仙长改革后的城市，确实是断绝污秽的净土。 但也是滋生罪恶的魔窟。 曲如意推着推车出了城。 守城的士兵根本就没有阻拦她——兵丁们对于出城者的检查，向来宽松。 他们不在乎离开陆州城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们要做的，只有防止污秽进城。 曲如意把表叔带出来，自然是有她的计划。 本来曲如意打算，今晚就跟李双全去鬼市一探究竟。 不过朱越凡的死，打乱了曲如意原本的计划。 倒不是说朱越凡有多么重要，主要是朱越凡一死，朱越凡的这个表叔也不再可信，曲如意自然也就不指望从这表叔身上拿到真正的进入鬼市的资格。 想要平安进入鬼市，朱越凡活着虽然不是必要条件，但也是对曲如意有利的条件。 所以这次，曲如意打算重置时间，确保朱越凡能活下来。 既然决定了要重置时间，那曲如意自然要趁着重置前的这段时间多掌握些别的情报。 就比如，这位表叔身上的情报。 这表叔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大正常，关于鬼市的情况，他说的应该也是半真半假。 曲如意不信他，但曲如意有办法让他说实话。 准确来说，是李双全有办法让他说实话。 表叔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漫天的星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就看到有个男人走上前来。 拿着一张符咒，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他的意识瞬间又再次模糊。 恍惚间，他只勉强听清了对方说的一个词。 “摄魂咒” 第199章 应该叫你，中尸神？ 从被摄魂咒控制的表叔那里，曲如意和李双全又掌握了很多有用的情报。 不得不说，这位望月行的老板，确实是比李双全之前用摄魂咒控制过的小兵，掌握的情报要多得多。 首先，就是关于鬼市资格的获取。 据这位朱越凡的表叔所说，想进鬼市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据说最初的鬼市，是由鬼市之主亲自筛选资格的。 鬼市之主会给那些它看来合眼缘的人送去鬼市的资格，让他们进入鬼市。 之后的人想要获取鬼市的资格，就容易了很多。 像望月行这样的堂口，都会发放进入鬼市的资格，只需要由一位拥有资格的人做担保，再由堂口确认，就可以获得一张面具和一块令牌。 这位表叔给曲如意的令牌和面具其实都是真的，只不过那丹药，是来坑曲如意的。 虽说获取资格好像并非什么难事，但并不是所有获得资格，持有令牌者，都能进入鬼市。 听这表叔说，鬼市的入口，和陆州城的城门口一样，都有专人把守。 每次进入鬼市之前，也会有人检查，不过他们检查的到底是什么，连表叔都不知道。 表叔只知道，如果通过不了检查，那即便有令牌，也无法进入鬼市。 另外，仙长弟子，是一定无法进入鬼市的。 除了资格的获取之外，表叔还告诉了曲如意和李双全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那就是，今夜子时鬼市开放后，鬼市之主会装作普通人，去鬼市内搜罗心仪之物。 若是手上的宝贝能被鬼市之主看中，那仙丹，肯定是少不了的。 听完表叔说的这些，曲如意又让李双全多问了一件事。 “南。” 曲如意想知道，这个之前在梦里梦到的字，到底有什么含义。 从表叔这里，曲如意倒是真得到了一句话。 但这句话，让曲如意和李双全都有些不解。 “陆州城没有城南。” 这是什么意思？ 但即便是李双全用摄魂咒控制着，表叔也没有给二人解释清这句话到底是何含义。 很快，摄魂咒的效用过去，表叔彻底昏死过去。 曲如意看向不远处的陆州城，思索着那句“陆州城没有城南”的含义。 “我们去城南看看？” 李双全问曲如意。 曲如意想了想后说道：“你或者我，一个人进去。” 她还是不太放心两个人一起进城。 李双全点点头，他让曲如意留在外面策应，发现城内有什么异动，重置时间就是。 有了上一次晚上潜入城中的经验，这次李双全进城就容易了很多。 他悄无声息的潜入了陆州城，特地在城南转了一大圈。 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在城南发现什么异常。 直到李双全打算离开时。 站在城墙上，朝城内看去的李双全，才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就是，形状。 楚地的城池，一般修建的都比较规整。 要么城池的长宽近似的正方形，要么也是南北方向稍长，东西方向稍窄长方形。 但差，也不会差太多。 可此时，李双全站在城墙上仔细观察时才发现，这座陆州城，竟然是东西方向长，南北方向窄。 而且以东西城门为中轴线来看的话，陆州城的城南，明显比城北短上一截。 就好像城南有一部分城池，被切割走了一样。 但奇怪的是，城南的城墙看上去和其余三面城墙都没什么区别。 李双全走到了城南的城墙上，观察了一番后，又跳下了城墙，来到了城外。 站在城南的城墙以外，李双全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明明已经站在了城外。 可他还是能感觉到，现在的他像是被阵法给包围着，跟在城里时没有什么两样。 直到他再往南走了一段距离，他才感觉到脱离了阵法的范围。 而他走的这段距离，正是他之前在城墙上观察时，发现城南比城北短的那一段距离。 李双全顿时明白了过来。 “障眼法吗……应该是比那更高深的存在，或许是秽神的某种能力。” “这里本该是城南，但现在，这片城被隐藏了起来。” “它，或者说它们……想隐藏什么？” 李双全正想着。 身后，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李双全回头看去，发现从他身后走来的，是个身着月白长袍，头戴锥帽的瘦削男子。 这显然是三尸神之一。 但至于是哪一个…… 李双全看不出来。 因为眼前这人身上，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性格特点。 没有善良或是邪恶，也没有执念。 当李双全看向他时，他似乎也看向了李双全。 “终于，有人来救我了。” 那人轻轻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李双全的眉头皱起，低声问道：“你是陈道陵？” “是！” 那人望着李双全：“我就是陈道陵！” “你……能救我离开这里吗？” 李双全打量了他一番，随后问道：“我不觉得你现在像是被困住的样子。” “……你感觉不到，是因为你现在和我一样，都处在这片不存在的空间。” 那人缓缓说道：“这里与现实隔着一道墙，我无法离开这里。” “但你似乎能够自由地从现世与这里来回穿越，或许，你能带我离开。” “陆州城的百姓们现在应该都在那虚假的仙长的掌控中……那是个冒牌货，我必须离开这里去阻止它，不然整个陆州城就都完了！” 李双全没接他这个话茬。 只是又打量了他一番后，开口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 那人朝着李双全伸出了手：“拉住我，带着我往外面走就是了！” 李双全上前，拉住了那人的手。 可就在此时，那人头上的锥帽忽然被吹飞。 没了锥帽帷幕的遮挡，这位“陈道陵”的脸上，露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怪笑。 它嘴角高高的挑着，笑着瞪着李双全。 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奸计得逞后的得意：“上当了！” “是啊，上当了。” 可李双全的声音，却也在此时，从它的身后传来。 它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等它再看向被它抓住手的“李双全”时，却发现被它握住的，竟然只是一张符箓！ 李双全站在它的身后，手中鹿卢剑柄寒光迸射，剑气纵横，指向了它的后心。 “你的演技还真是拙劣，陈道陵……” “不，应该叫你，中尸神？” 中尸神缓缓转过身。 它望着李双全，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的？你又是怎么看出我有问题的？” “怎么看出你有问题的？我已经说过了，你的演技，过于拙劣。” “如果你就是用这种演技，哄骗下尸神，让它信任你的，那只能说它的脑子也不太灵光。” 李双全说到这里，中尸神的表情就彻底不对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双全眼睛微微眯起： “大秦降神司少卿，李双全。” 第200章 你，赢不了我们的 李双全没见过真正的陈道陵。 但他也知道，就算陈道陵真的被关在这片“消失的城南”，见到有人来，也绝对不会是这反应。 陈道陵体内三尸尽散，他现在就算不是一具行尸走肉，也不可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上尸神代表善念，下尸神象征执念，这俩都不会跑来这里冒充陈道陵本尊。 那眼前这人是谁，自然一目了然。 不过让李双全在意的是，中尸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上次循环中，他去陆州城里，中尸神就出现在了陆州城里。 这次他来到了陆州城南以外，中尸神也出现在了陆州城南以外。 这可不像是巧合。 更像是…… 早有预谋。 李双全只思索了片刻，便开口问道：“你能感知到陆州城内每个人的情况？” 他这两次循环中，对两个人使用了摄魂咒。 一次是对巡逻的兵丁，一次是对朱越凡的表叔。 能让中尸神察觉到他动向的，或许也就只有这一点了。 中尸神沉着脸：“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许多。” “我本以为陆州城里只是进了只小苍蝇，没想到牵扯来了一个大麻烦。” “果然，能用摄魂咒的，没有几个善茬。” “说，你和那个女人来陆州城想做什么，我或许可以帮忙。” 这次的中尸神，看上去比之前李双全遇到的都要好说话。 李双全知道这次的它为何会这么老实。 一来，李双全揭穿了它的身份，又展露出了实力，足够让中尸神感到谨慎和忌惮。 二来，代表执念的下尸神，应该并不在这附近。 据李双全的观察，三尸之中，以上尸神实力最弱，下尸神实力最强。 如果像在陆州城内时一样，下尸神也在场，那李双全估计这中尸神又得开始挑事，挑唆下尸神出手。 但现在下尸神不在，它没了能依靠的依仗，自然就老实了很多。 “我想知道真的陈道陵在哪儿，” 李双全望着中尸神：“这个忙，你也愿意帮吗？” 中尸神摘下锥帽，凝视了李双全片刻。 李双全目光不移，与它对视，过了一会，中尸神先收回了目光，忽然笑道：“当然愿意帮。” “随我来，我领你去见他。” 说罢，它自顾自的朝着陆州城内走去。 见李双全没跟上，中尸神还转头说道：“怎么？又让我帮忙，又不信任我？” “那我可就无能为力了，毕竟，我也没法讨得你的信任。” “不，你有。” 李双全却开口反驳道。 与此同时，他的手掌之上，浮现出了一张符箓。 见到这张符箓，中尸神的双眼便眯了起来。 他嘴角的笑容又消失，声音逐渐冰冷道：“你想对我用摄魂咒？” “你应该知道，我不仅是三尸之一，我的身上还有秽神寄宿着。” “你对我用这东西，就不怕我放出体内的秽神？” “那你试试看？” 李双全一语落下，身形便瞬间消失。 中尸神的反应也是极快，第一时间飞身而起，跃向半空。 李双全出现在了中尸神的身后，扬手甩出符箓，中尸神则立马一声咆哮。 半空之中，它浑身涌现出大量黑雾将它笼罩。 黑雾将符箓吹飞，同时黑雾中，一只巨大狐狸头颅探出，噬咬向了李双全。 李双全单手一抬，将那张符箓吸附回手中，同时脚尖在狐狸脑袋上重重一踩，将那狐狸脑袋踩落的同时，借力跃至半空。 之前在山寨里见过的狐狸巨兽再现，这只恐怖的秽神此时高高仰首，巨口一张，一道比夜更黑的火柱从它口中喷射而出。 它一声怪笑，因为这一击，跃至半空的李双全并没有躲过。 黑色的火焰瞬间将李双全吞没，狐狸巨兽的口中嘲弄道：“……在秽神的力量面前，也不过如此罢了。” “若非害怕过多使用秽神的能力，会被秽神反噬侵占，我早就动手了……” 但，就在狐狸巨兽以为李双全必死无疑之时。 天空中那团漆黑的火焰骤然消散。 伴随着火焰一起消失的， 是李双全的人影。 狐狸巨兽兽瞳一凝。 人……不见了？ 它开始四下张望，身后的几十条腿不断挪动着。 可下一秒，它就感觉到一股巨力从它尾巴处传来。 它那庞大的身躯竟被硬生生掀翻，扬起了一阵尘埃。 它急忙想要再站起身，可尘埃中，一道人影又从天而降，踩在了它的头上。 狐狸的眼眸死死地锁住了那道人影，那人浑身附着着黑色的铠甲，一根根骨刺锋利如刀。 而他手里握住的那张符咒，道明了他的身份。 李双全。 “你竟然也是……” 狐狸的瞳孔收缩，神色惊恐。 而李双全手里的符箓，已经按在了它的头顶。 只是这次，李双全还没来得及念出咒语，另一股强悍的污秽之气就由内而外撕开了陆州城内的阵法屏障，冲了出来。 “污秽……当尽除！” 混沌罡风笼罩而下，李双全能听到的除了风声，就只有这一声震喝。 “果然来了……” 李双全立刻做出反应，解除了自己的秽神形态后，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 金色的光芒蔓延于血液之上，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符文。 这符文笼罩住了李双全，让刚刚从罡风中现身的下尸神，像是失去了目标。 之前被这下尸神搞过几次了，李双全自然也去想对付这下尸神的办法了。 要说打，李双全未必不是这下尸神的对手。 可这下尸神体内有秽神，在除掉秽神之前，它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李双全却是会死的，所以真要打起来，李双全根本讨不到好处。 所以李双全想到，既然这下尸神对于污秽有着强烈的抗拒与敌意，那反过来，如果用强大的道法笼罩自身，是不是能抵消下尸神的敌意。 事实证明，李双全的猜想没有错。 在道法笼罩之下，化身秽神的下尸神像是一下失去了目标。 但这，也让李双全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现在，那只狐狸巨兽——也就是中尸神所化的秽神，明明还躺在下尸神的面前。 它身上的污秽相当浓重，但下尸神却对它置若罔闻，就像是根本看不到一样。 就算中尸神真的用不知道什么办法忽悠了下尸神，可下尸神对清除秽神的执念，仍旧应该是实打实的。 为何下尸神还能忍住，不对中尸神化身的秽神动手？ 而此时，中尸神所化的狐狸巨兽，已经缓缓站了起来。 它望着罡风中的下尸神，又看看被道法笼罩的李双全，说道：“他跑了，你来晚了。” “我来晚了？”下尸神的声音有些迷茫。 它的语气中也没了之前的威压与恐怖，反倒显得异常平静。 中尸神循循善诱般的开口：“是的，我已经尽力想要留住他了，但你来得太慢了。” “那他去哪儿了？我去追他。” “你追不上。” 中尸神说话时，时不时会看向李双全。 片刻后，它又对下尸神说道：“我们回去。” “他若是再来呢？”下尸神问道。 “我会想办法拦住他的。” “……多谢。” “谢我做什么，” 狐狸巨兽化作人形，它整了整身上的道袍，面露笑容：“毕竟我们，可是同一个人啊。” 说罢，它转回头，又最后看了一眼李双全。 张口，用口型向李双全传达了一句话。 “你猜不透我们的秘密的，” “你，赢不了我们的。” 第201章 女侠疯了！ 下尸神也恢复了人形。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仙长”，就这样并排走回了陆州城。 李双全看着它们离去的背影，眼神微沉。 他不是很在意中尸神说的那句“你赢不了我们的”。 他更在意那一句话。 “毕竟我们，可是同一个人啊。” 同一个人。 的确，三尸本为一体，它们硬要算是同一个人，也没有错。 只是…… 中尸神的这句话，真的只是这个意思吗？ 还有下尸神的表现。 本该对一切邪祟深恶痛绝的下尸神，不仅不会对化身秽神的中尸神出手，还会对中尸神说的话格外言听计从。 这两者，与其说是同一个人，像是一种依赖关系。 下尸神，好像在依赖中尸神。 心怀疑惑，李双全回到了曲如意的身边。 其实李双全一开始还怕曲如意一察觉城南那边的污秽之气，就会立刻自杀重置时间。 但不知为何，曲如意这次并没有这么做。 当李双全把他此番经历告诉曲如意后，曲如意竟然很意外的说道：“我没注意到陆州城南有什么异状。” 曲如意怕李双全出事，自然会全神贯注的盯着陆州城。 可在她看来，这次的陆州城，确实都挺正常的。 李双全眯起眼睛，也看向了陆州城。 他忽然发现，不仅城内那些本该被下尸神损毁的阵法安然无恙，就连陆州城城南本该短缺的那一截，在此时看来，也全然没有异状。 之前在李双全看来凭空缺少的陆州城城南，现在似乎又凭空多了出来。 “洞府吗？” 听着李双全的描述，曲如意想起了之前在禹城时的遭遇。 “可为什么上次你在陆州城内遇袭，我却能看到陆州城里的污秽之气呢？难道只是因为，这次你在城南？难道只有城南那一部分，是属于类似【洞府】的存在？” 李双全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个猜想。 不过比起城南，他更在意的，还是中尸神与下尸神之间的关系。 他把这件事也告诉了曲如意，想看看曲如意能不能找到什么头绪。 曲如意也思索了起来。 “带着灭绝污秽的执念的下尸神，却不会对化身秽神的中尸神动手。” “下尸神对中尸神言听计从，十分信任。” “还有……鬼市。” “中尸神绝对就是鬼市之主，鬼市这种地方，竟然能在下尸神眼皮子底下存在，这也非常不合理。” “中尸神还说，它们是同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这句话，是它当着你的面说的。” 曲如意看着李双全：“它知道你在，它还要说出它和下尸神之间的关系。” “这是它故意想让你听到的。” “它想要以此混淆你的视听，把你的想法往这方面引导，从而隐藏它们两个之间真正的关系。”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完全无视另一个人的恶，完全信任另一个人，甚至对另一个人说出‘我们是同一个人’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任何反驳？” 李双全陷入了沉思。 一直到曲如意将时间重置，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八月三十一，李双全和曲如意仍然没想通，中尸神和下尸神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和上次一样，曲如意又从城门口救回了朱越凡。 陈道陵也又一次帮助朱越凡清除了身上携带的那面铜镜之上附着的污秽。 在等待陈道陵的时候，曲如意又问了朱越凡些问题。 不过这次她问的问题，无关望月行，而是和仙长有关。 但朱越凡这人对于仙长的了解似乎并不多，只说仙长人很好，很感谢仙长。 眼看着从这货的嘴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曲如意就想着继续把心思放在思考中尸神与下尸神之间的关系上。 结果朱越凡这货，似乎有点话痨。 曲如意不问他话了，他反倒自己叨叨了起来。 他说着自己此番跟着其他鬼客前去盗墓时的经历。 还特别后怕的，说了那些鬼客在离开古墓后，身体出现异常的模样。 “……那些人都跟中了幻觉一样，一直在自言自语。” 朱越凡打着寒颤说道：“女侠你不知道，当时他们几个都是一副什么模样，其中有个人一边咬下自己的手指，一边问自己‘好吃吗？好吃吗？’。” “然后他自己又回答自己：‘好吃，好吃’，就这样，他自己就硬是把自己的一条胳膊全吃了……” “还有人问自己‘我该往前吗？’然后他回答自己‘往前，往前’，接着他就头也不回的跳下了悬崖，摔了个稀巴烂……” “还有啊……” 朱越凡还想继续朝着曲如意倒苦水。 可曲如意此时却瞪大了眼睛。 她看向了一旁的李双全，忽然高声道：“李双全，我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正想继续倒苦水的朱越凡吓了一跳。 他颤抖的后退了两步，看着对着空气说话的曲如意，颤声说道：“对，对……当时他们就是这样……” “女侠……你怎么也开始自言自语了，你不会也……” 可曲如意根本没空搭理他。 她忙冲着李双全说道：“以前在汾城时，我就听说有百姓会得一种‘癔症’。” “据说得这种怪病的人，会变得有些疯癫，他总会幻想出一个人在对他说话，然后开始自言自语……就像是精神分裂一样。” 李双全皱眉道：“你是想说，中尸神和下尸神，也是类似精神分裂的情况？其实中尸神是下尸神精神分裂后臆想出来的？” “不！中尸神和下尸神都是真实存在的，我的意思是，或许中尸神骗了下尸神。” 曲如意说道：“下尸神执念于清除秽神，可以说非常执着，执着到单纯，执着到精神状态不大正常。” “但中尸神不同，它本就是恶念的化身，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它与下尸神都是三尸，本就是同源，气息相似，长相也相似。” “或许它极有可能利用这一点哄骗了下尸神，让下尸神误以为自己疯了，误以为中尸神是它精神分裂后的另一个人格之类的。” “如果中尸神再利用这个身份，稍微帮助下尸神一下，比如帮它除掉个秽神之类的，下尸神自然会无比信任它。” “一个人永远不会毫无条件的对另一个人完完全全的言听计从，除非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曲如意觉得自己很可能发现了真相，两眼兴奋地放光。 可一旁的朱越凡，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曲如意，脸都吓白了。 他急忙忙跑去找了陈道陵， 也顾不得陈道陵还在祛除铜镜里的污秽了，扯着陈道陵的胳膊，就大声喊道：“道长！出事了！” “女侠疯了！女侠疯了！” 陈道陵这会儿刚摘下身上的法器，放出身上的秽神，想以此吞没铜镜中浓郁的污秽。 正被秽神上身的陈道陵被朱越凡打断。 他转过了头，望着朱越凡。 一双眼睛里满是猩红，脸上密布着黑色的血丝。 朱越凡看看怪物一般的陈道陵。 又听着身后，传来曲如意自言自语后得意的大笑。 他松开了抓住陈道陵的手。 两眼一翻， 很干脆的，昏了过去。 第202章 你好不知羞啊！ 八月三十一。 陆州城外。 因为朱越凡被吓晕了，为防止耽误时间，索性曲如意就又把时间重置了。 这次，曲如意正常的救了朱越凡，也帮他除掉了身上的污秽。 等和朱越凡陈道陵一起进城之后，曲如意没有和陈道陵一起去他住的地方。 而是选择了和朱越凡一起去望月行。 陈道陵倒是也没拦着曲如意，它是代表善念的上尸神，只要曲如意不做些什么恶事，它一般来说都加以阻拦。 在去往望月行的路上，曲如意特地叮嘱了朱越凡一番。 “去见到你表叔之后，不要提你带回了什么宝贝，也不要让他看到你带回的任何东西。” 朱越凡看了眼曲如意：“那女侠……你算我带回来的东西吗？” 曲如意：“……” 朱越凡见曲如意面色不善，忙说道：“额，那个，所以，为什么呢？” “我毕竟带着我表叔的鬼客们出去了，而且鬼客们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我总该补偿我表叔点什么不是吗？” 曲如意缓缓道：“你表叔家有条狗叫大黄是吗？” 朱越凡点点头，又一脸疑惑：“女侠你怎么知道的？” “不想成为大黄的晚餐，就按我说的做。” 曲如意说着，凉凉地扫了眼朱越凡： “懂了吗？” 朱越凡赶紧点头。 不知为何，他竟从面前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姑娘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近似上位者的压迫感。 让他不敢不听话。 朱越凡的表叔现在似乎并没有在望月行，而是在他的家中。 朱越凡带着曲如意去见了表叔，表叔在看到曲如意时还是眼睛一亮。 不过简单的问了几句曲如意的情况后，表叔就又收回了目光。 在来的路上，曲如意也告诉了朱越凡，不让朱越凡告诉表叔关于她的武功，以及能清除污秽的能力。 只让朱越凡说，她是一起来陆州城的同路人。 曲如意知道，之前表叔想着把她也当做鬼市的“货物”，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相貌，更多的是因为她的身手和能力。 单纯只是漂亮的女人，鬼市并不缺。 而且因为朱越凡隐瞒了他带回来了珍稀古董的消息，所以表叔这次也没有杀掉朱越凡来把古董占为己有。 对于鬼客的死，表叔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他热情的留了曲如意在家中吃饭，而且没有下毒。 他表现的，就真的像是一个善良又热情的亲戚。 当然，曲如意不会这么想。 就算她没经历过前几次轮回循环，她也不会这么想。 因为从表叔家那条名叫“大黄”的狗，那通红的眼睛和狂躁的脾气就能看得出，这条狗的主人，经常喂它吃肉 ——还是人肉。 临近晚上，曲如意向表叔表达了自己想去鬼市看看的愿望，并且拿出了一件法器送给了表叔。 曲如意的身上多少还是有几件李双全出品的法器的，跟“仙长”做的完全不同。 表叔也是识货的人，看得出这法器与陆州城内人人佩戴的都不同，觉得是个稀罕物，便留了下来。 他给了曲如意一块面具和一枚令牌，但曲如意却说，自己要两份。 “虽然我是拥有能给人鬼市资格的权利，但是……姑娘，你只有一个人。” 表叔眯起眼睛，望着曲如意：“我从没给过一个人两份资格，这不仅不合规矩，也不合常理。” 曲如意又掏出了一件法器，拍在了桌上。 表叔看看那法器，缓缓道：“如果你还想带别人一起进鬼市，可以先把他带来让我瞧瞧，我总得对鬼市负责。” 曲如意又掏出了一件法器。 “姑娘，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表叔垂下眼眸。 曲如意又掏出了一件法器。 表叔伸手，把桌上的法器都拦进了怀里： “对，我就是这样的人！” 又从表叔那里拿到了一份鬼市的入场资格后，曲如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天黑。 因为宵禁，晚上的陆州城格外安静。 曲如意歇在表叔家的客房，还在想着要怎么去找李双全。 结果她正想着，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曲如意立刻伸手按住了身旁的长剑，可定睛看去时，她又松了口气。 “你怎么找到我的？” 曲如意问李双全道：“陆州城的路你很熟吗？” “路我不熟，但你，我很熟。” 李双全低声道：“循着你的气味，很容易就能找来。” 曲如意还以为李双全又在尬开玩笑，翻了个白眼道：“你是狗吗？要不你去和大黄切磋交流一下？” 李双全只是笑笑。 事实上，他并没有开玩笑。 他之前给过曲如意几件法器，但他从没明说过，那些法器是做什么用的。 其实那些法器都是李双全专门制作给曲如意，用来给曲如意遮盖身上的天生污秽之体的气息的。 而现在，那些法器显然都不在曲如意身边了。 普通人或许感知不到，但是李双全现在，能清晰的嗅到曲如意身上因为特殊体质而产生的诡谲香气。 那香气，就像是漆黑幽谷中盛放的唯一花朵， 那不甚浓重却又致命勾人的气息，仿佛是在引诱着每一只秽神前来大快朵颐。 李双全看似随意的抓住了曲如意的手，暗中用自己的力量，遮蔽了曲如意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李双全有些庆幸，还好陆州城里目前见到的三只秽神，都是被那三只尸神给压制着的。 如果那些秽神都像其他地方的秽神一样，完全掌控了三只尸神的身体，那它们肯定也能轻易察觉到曲如意身上的气息。 那样，曲如意就真的危险了。 “我之前给你的那些法器呢？” 李双全问曲如意。 “喏，”曲如意给了李双全一块面具和一枚令牌，“法器换的。” “那些法器我看你做的也挺随意的，不是什么珍贵之物，要是很贵重，要不我再想办法搞回来？” 其实李双全本来也想着去把法器偷回来。 可看了看现在，他握住曲如意的手。 李双全便改口道：“倒也不是很重要。” “不过鬼市之中鱼龙混杂，之前用摄魂咒审那表叔时，他也说鬼市之主这次会装成普通人，在鬼市中闲逛。” “你体质特殊，保险起见，这次你进鬼市后，就一直拉着我的手，我会掩盖你的体质。” 曲如意：“？” 曲如意：“你老实说，是不是那些法器本来有遮蔽我体质的作用？” 李双全：“……” 这姑娘最近是不是有点太聪明了？ 曲如意哼哼两声：“果然，那你直接把法器偷回来不就好了，还要牵着手，多麻烦。” 李双全很认真地看着曲如意：“偷东西不好。” 曲如意白了他一眼：“很难想象这是盗过秦国先王陵的少卿大人会说的话。” “不过……你要是不嫌麻烦就随便。” “反正……也只是牵个手而已。” 某大小姐偏过了头去。 她也很难想象，这是她自己会说出的话。 曲如意啊曲如意，你好不知羞啊！ 第203章 入鬼市 子时。 街上打更声起，惊醒了院内的黄狗。 大黄狂躁的对着天空嚎叫了几声，换来的，是只飞来的鞋子。 鞋子砸在了大黄的头上，让它安静了下来。 它的眼神依旧嗜血而暴躁，不过它知道，打它的，是它的主人。 这人，它惹不起。 表叔走来，捡起鞋子穿好。 他看了眼客房，又看了眼身后的朱越凡：“你要和她一起去？” “是，她说让我领路。”朱越凡说道。 “随便，但这次去了鬼市，记得机灵着点。” 表叔缓缓道：“鬼市之主大人这次，会扮作普通人，混入鬼市中。” “若是你能认出大人，与怹交谈上两句，甚至讨得怹的欢心，得怹青眼，仙丹什么的，也不会少了你的。” “但得看，你有没有这份眼力和机缘。” 说罢，表叔整整衣袍，就离开了家中。 等到表叔走了，曲如意才带着李双全出来。 看到女侠竟然从房间里带了个大男人出来，朱越凡都懵了。 “愣着干什么，带路。” 曲如意瞪了眼朱越凡，说道。 “呃……带路可以，但是，这位怎么称呼？男，男侠？”朱越凡问道。 曲如意没搭理他。 这位朱兄弟虽然话多，但也算是识时务。 或者说站在曲如意身边的李双全，带给他的压迫感比曲如意还要强大太多太多，让他不敢造次。 他老老实实的给两人带路，领着两人往“鬼市”去。 “鬼市的入口每次都不同，不过今晚是鬼市的盛事，所以陆州城内的通往鬼市的入口，都是开放的。” 朱越凡说着，领着两人来到了望月行。 此时的望月行外，还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 他们脸上都戴着面具，有些身上甚至穿着厚重的斗篷或者蓑衣，完全遮盖住了自己的身形。 说起面具，曲如意发现，表叔给她和李双全的面具，和其他人的面具似乎都不太一样。 像是正在望月行门口的那几个人，他们脸上的面具，几乎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面具之上雕刻精致，恶鬼神情狰狞可怖。 而朱越凡的面具，也是恶鬼，但细节明显就没有那些人面具上那么多，看着也没有那么吓人。 至于曲如意和李双全的面具，基本上和唱戏的白脸谱差不多。 曲如意找朱越凡问了此事，朱越凡说道：“一开始初入鬼市者，面具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的。” “只有经常出入鬼市，经常在鬼市交易，或者曾经交易过什么至宝的人，才能换上更高级的面具。” 朱越凡说，在鬼市里，面具不仅是一种隐藏自己真实身份的道具，更是地位和等级的象征。 越高级的面具，才能进入鬼市中越隐蔽的交易场所。 “这鬼市内居然还弄得如此等级森严，规则完善？” 曲如意有些意外。 这三尸来到陆州城也没几年啊，中尸神的办事效率这么高的吗？ 因为宵禁，街上时不时的还是会有兵丁巡逻。 但这些兵丁，即便是路过望月行门口，看到这些站在望月行外的人时，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曲如意摸了摸下巴：“这宵禁，禁了个什么意义？” “……女侠，虽然说来有些奇怪，但在我看来，这宵禁从来不是用来禁这些‘鬼客’的。” 朱越凡小声道：“只要戴上面具，即便迎着巡逻兵丁的面走过，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可如果是不戴面具，没有鬼市资格的平民百姓，想要晚上出门，那就是死路一条。” 一旁的李双全则缓缓道：“这面具上有微缩阵法，和陆州城百姓们身上抑制污秽的法器有异曲同工之妙。” “它掩盖了佩戴者身上的气息，而那些巡逻的兵丁……他们看似正常，实则现在就像是被控制的木偶。” “他们并没有多少自我意识，只会盲目感知周围是否有活人游荡。” 曲如意点了点头。 很快，轮到了朱越凡、李双全和曲如意进入鬼市。 望月行的门口站着身着黑色道袍和黑色锥帽的人，他看上去就像是那些仙长弟子的黑色翻版。 他拦住了曲如意和李双全他们，先检查了两人的面具和令牌，又用法器在二人身上测试了一下。 法器停留在曲如意身上时，扩散出了淡淡一圈红芒。 可停留在李双全身上时，却扩散出了一大片黑红色的烟雾。 本来门口那身着黑色道袍之人还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模样，可李双全身上这黑色烟雾一出，他手里的法器都差点吓掉了。 然后赶紧让开道路，请曲如意和李双全进入了望月行。 朱越凡紧随二人身后进来，曲如意疑惑地问朱越凡道：“那法器是做什么用的？” 朱越凡却也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连我表叔好像都不知道。” “表叔只知道，那是鬼市之主制作的法器，说它能检测出谁有资格进入鬼市……” 拉着曲如意手的李双全却又说道：“人不论是杀人作恶亦或是小偷小摸，或者仅仅只是心存贪念，都算是一种‘恶’。” “如果我没看错，那法器就是在窥探人心中的恶。” 曲如意一挑眉：“这么厉害？” “只是说来玄乎而已，其实普通人在路上看到其他人时，也能从对方的面相或者举止、神态中，揣测出对方好不好惹，是不是好人。” “这法器也差不多，总体而言用处不大。” 一旁的朱越凡这会儿都傻眼了。 “男侠……您不会就是鬼市之主假扮的？” 朱越凡觉得，他虽然不是陆州城人，但这鬼市他也算是常来常往了。 可不论是面具，还是门外的法器，女侠的这位同伴显然都比他还要了解。 不过曲如意更关注的，则是刚刚李双全身上扩散出的黑雾。 “那法器用在我身上，就出现了一道红芒，可用在你身上时都快黑雾弥漫了……你是不是有点太邪恶了？” “还好，遇到你之后我都已经改好很多了。” 李双全耸了耸肩。 曲如意想起，当初第一次跟她见面，就一板砖把她拍死的李某人…… 这么一比，现在的李双全确实是善良太多了。 朱越凡很快就带路，领着曲如意和李双全穿过了望月行的前厅，从望月行的后门走了出去。 可让曲如意感到意外的是，望月行的后门，并非是她想象中的陆州城街道。 而是郊外野地。 她再回头看去，她身后也不再是望月行的后门，而是……陆州城的城墙。 李双全站在曲如意的身边，眯起眼睛望着眼前的景象，说道：“这里，就是陆州城消失的城南。” “我之前来的，就是这里。”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紧贴着他的曲如意听到了。 而走在前面的朱越凡并没有听清李双全在说什么。 他转回头来，指着眼前空无一物的郊外，笑着对两人说道：“男侠女侠，欢迎来到，陆州鬼市！” 下一秒，三人腰间的令牌一阵颤动。 一座高塔，就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高塔之上，灯火通明。 高塔之前，人影纷乱。 一道道人影在高塔中出入，他们脸上都戴着恶鬼般的面具。 他们或嬉笑着，或吵闹着，或争执着。 叫卖声，赌博声，呻吟声，种种声音，在高塔上下凌乱无章地回荡。 曲如意看到，有人用一个孩子换来了一枚手串，那人拿着手串爱不释手，而另一人则抱着孩子，生啖其肉。 曲如意看到，有人砍死了另一个人，抢夺了他手里的宝贝，然后就坐在另一人的尸体上，狂笑着把玩着这笔“横财”。 曲如意看到，高塔之上有人坠下，摔成了肉泥，然后有人蜂拥而上，抢夺着肉泥中能找到的任何有价值之物。 戴着恶鬼面具的人们，在这片高塔疯狂的发泄着自己一切的欲望。 无法，无天。 不得不说，这里，比曲如意想象中的，还要更乱，更恶，更肮脏数十倍。 “我们走。” 深吸口气，扶好脸上的面具，曲如意拉着李双全，往高塔内走去， “去这鬼市，探个究竟……” 第204章 砰！ 鬼市乱。 却也不乱。 那栋高塔的外围，以及高塔的一层，就像是毫无秩序和理性可言的猎场，每个享受在其中的人，都是毋庸置疑的野兽。 就连曲如意，在跟随着朱越凡往高塔里走去时，都被不怀好意者拦下。 那人随意的扯出了一块残破的玉佩丢给了李双全，然后就一边朝着曲如意伸出手，一边邪笑着说道：“我的宝贝，换你的女人玩玩……” 曲如意藏在面具下的眉头微皱，而李双全已经将她拉到了身后。 同时，开口对朱越凡问道：“鬼市可以杀人是吗？” “是，但仅限在鬼市外和一层……” 朱越凡的话还没说完。 他就看到李双全扬手，将之前那人塞过来的玉佩掷出。 那残破的玉佩仿佛化作了一道残影，瞬间贯穿了那人的面具，以及脑袋。 脑浆和鲜血，迸射而出。 瞬杀一人，李双全的情绪似乎没有任何起伏。 转而对着朱越凡道：“继续带路。” 朱越凡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来，急忙点点头，立马带着两人往塔里走去。 本来朱越凡对于曲如意和这位“男侠”并没有多少畏惧，他愿意帮曲如意，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曲如意帮过他。 可现在情况就不同了。 见识到李双全的实力和那杀人不眨眼的模样之后，朱越凡明白，这位男侠是个真真惹不起的狠人。 他现在生怕惹到这位爷不开心，回头再拿个什么东西把他的脑袋也给开个洞。 在往塔里走的路上，李双全和曲如意还遇到了三两个不开眼的人上来骚扰。 其中有一个，甚至是个妇人，拿着一串古钱来递给曲如意，让曲如意把李双全卖给她玩玩。 曲如意没有拿钱把这妇人脑袋砸个坑的武功，但她还是把钱砸在了妇人的头上。 妇人急了，随后竟叫来了三个壮汉，让他们教训曲如意。 然后， 妇人身前，就多了三个死人。 对付这种没有什么武功，也没被污秽过度改造过身体的普通人类，李双全杀他们真是没有半点难度。 至于杀这么多普通人，良心会不会痛…… 李双全以前觉得，自己没有良心。 现在觉得，他或许有——曲如意就是他的外置良心。 有人想伤害他的外置良心，他反击一下有错吗？ 李双全觉得没错。 跟着朱越凡上了高塔的二层，气氛立马就变了很多。 倒不是说高塔二楼就变得多安静了，这里依旧吵闹，但明显规矩了不少。 如果说高塔的一层和外围，就只是供那些鬼客们随意发泄情绪的场所，那这二楼，或许才真正能称得上算是“鬼市”。 在高塔二层，能看到不少摆设着摊位的“商人”，也能看到和商人们讨价还价的“顾客”。 其实准确来说，他们互为商人，也互为顾客。 毕竟买卖双方基本全都是以物易物，只有在都心仪对方提供的物品时，才会达成交易。 而且有一点，让曲如意觉得有些奇怪。 “这鬼市里卖的东西……都这么普通吗？” 是的，普通。 在高塔二层，曲如意能看到的商品，几乎都是正常的生活用品，或是普通的书籍。 基本上没有什么古董，也没有什么宝贝。 “因为现在是二层。” 朱越凡说道：“越到高层，商品才会越贵重。” “不过……凭借你们的面具就只能上到二层了，除非现在你们拿出些好东西当做交易品，不然短时间内，都没办法提升面具的等级。” 曲如意摸了摸脸上的面具，随后看向了李双全：“怎么办？你再拿几件法器出来？” “没必要那么麻烦，跟我来。” 李双全拉着曲如意就下了楼。 朱越凡有点纠结自己应不应该也跟上。 不过还不等他纠结出一个结果，曲如意和李双全就已经回来了。 而他们脸上，则戴上了一块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 “……你们……抢面具去了？！” 朱越凡瞪大了眼睛。 鬼市的一层随意抢夺，所以以前倒也不是没发生过抢夺高级面具的事。 但是…… 但是这也太快了？ 他甚至都还没决定要不要跟着一起下楼呢，这俩人就抢完面具回来了？ 朱越凡又看了眼两人身后，随后小声道：“不过你们得小心点，如果丢失面具者上报，鬼市会有管理者来调查的。” “他们不会上报了。” 李双全说道。 朱越凡吞了口唾沫，想起之前李双全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忽然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确实，这个魔头抢东西肯定会连人一起杀掉，活口都留不下，还怕什么上报啊。 曲如意和李双全换了面具，自然有了登上更高层的权限。 高塔的第三层其实和第二层差不多，都是些不太稀罕的商品。 一直到了第四层，曲如意才看到了有人买卖交换奴隶，不过长相看着都一般。 等到了第五层，除了看到买卖一些品相不错的奴隶以及稀有宝物外，曲如意还看到了有人在售卖尸体。 没错，尸体。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尸体。 那些尸体的身上，都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头上，还戴着月白色的锥帽。 这是仙长弟子们的装束。 这些尸体，竟然都是仙长弟子们的！ 曲如意皱眉问朱越凡道：“这些尸体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人卖仙长弟子的尸体？” 朱越凡闻言，先是四下看了看。 确定周围无人后，才低声道：“女侠，这些鬼客中，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仇视仙长和仙长弟子的。” 曲如意一愣：“仇视？” 她还以为陆州城的百姓人人都感念仙长呢，怎么会有人仇视…… “女侠你想，人们为何需要鬼市？为何有这么多人愿意来鬼市？” 朱越凡声音压低：“其实根本原因，还是‘仙长大人’对于陆州城百姓们的种种限制，和高压管理。” “我不知道你白天在陆州城时有没有注意到，陆州城里很多人的精神状态都不正常。” “或疯狂，或软弱，或麻木。仙长限制了他们的饮食，限制了他们的日用，限制了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除了放肆疯狂的鬼客，很少有百姓敢轻易外出，因为只要出去沾染一点污秽，就是必死无疑。” “固然，陆州城里绝大部分人还是感念仙长大人的，但还是有一部分人觉得，当初秽神存在时，他们反倒比现在更自由。” 有这样的情绪，曲如意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一来，下尸神因为执念的缘故，对于陆州城的管理确实有点吓人了。 二来，就算不提下尸神的管理，也确实有很多人会留恋“秽神”存在时的光景。 就比如说，在禹城时。 当初曲如意帮忙拯救了禹城，可禹城内却有相当一部分百姓怨恨起了曲如意。 他们觉得，秽神存在时，他们虽然变异了，虽然天天吃肮脏恶心的怪鱼，献祭着自己的亲友妻儿，可至少他们那时被蒙蔽着，什么都不知道，不论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可曲如意把秽神一除，重新过上正常生活的这些人反倒觉得事事不顺意。 他们宁愿死在秽神给他们编织的扭曲梦境中，也不想经历令人崩溃的现实。 其实，如果曲如意有的选，让她选择是生活于幸福而短暂的虚假，还是生活于悲惨且长久的真实，曲如意或许也会选择前者。 但她能理解这种想法，不代表她能理解陆州城里的百姓交易仙长弟子们尸体的行为。 “所以，那些百姓交易这些尸体是想做什么？” 曲如意问道。 朱越凡看向了一处摊位。 曲如意也随之望去。 就看到有个拿奴隶换了一具仙长弟子尸体的鬼客，朝着那具尸体抡起了铁锤。 砰！ 第205章 它怎么会来？ 当执念在错误的地方生根发芽，开出的，注定是扭曲的花。 陆州城是这朵扭曲的花。 陆州城里的百姓们，也是如此。 曲如意收回目光，不去看那已经被砸成肉泥的尸体，也尽可能不去听那轮动铁锤的鬼客兴奋的笑声，和周围人的起哄。 就连朱越凡，都跟着起哄了两声。 不过在察觉到曲如意的神情后，朱越凡很识相的就闭上了嘴，然后主动提出，要带着曲如意和李双全去更楼上。 走到六层的楼梯口时，朱越凡对曲如意和李双全说道：“两位……其实即便到了五层，也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真正的‘鬼市’，在六层之上。到了六层之后，还请两位也小心些，谨言慎行。” 经过了把守在楼梯前的守卫的检验后，曲如意和李双全，跟着朱越凡一起，来到了高塔的六层。 一进六层，这里的气氛与楼下又截然不同了。 鬼市的六层很安静。 并且，那是一种……嘈杂的安静。 站在六层的入口，曲如意其实能不断的听到六层里的人们在交谈着。 他们的声音也不算太小，可放在这六层，就是给人一种特别静悄悄的感觉。 就好像是一座被精心收拾过的书架，即便书架上的书再多，给人的第一感觉仍旧是整齐、整洁，而非纷乱。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另外，鬼市的六层，也不像楼下几层那样灯火通明。 鬼市的六层有烛光，但并不明亮，隔着几米，才有一盏小小的烛火。 每一盏小小的烛火下，都会有人在做着交易。 或者，在等待交易。 在曲如意身边不远处，就有一盏烛火。 烛火下，有人端坐着。 他身披黑袍，脸上的面具看起来，比曲如意和李双全抢来的那副还要高级。 在他的身前，摆放着一口锅。 里面有半锅像是炖肉般的食物。 当曲如意看去时，正好还有个人走到那里。 他也不知道掏出了些什么东西，与那黑袍人做了对换。 黑袍人便拿出一只碗，为那人盛了一碗肉汤。 那人满意的喝下，满意的离开。 曲如意一挑眉，六层看上去这么神秘，竟然会卖炖肉这种普通食物？ 一旁的李双全像是看出了曲如意的所想，开口说道：“锅里的，是人肉。” 曲如意：“……” 曲如意收回目光。 虽说见惯了生死，但她还没变态到有心思盯着一锅炖人肉去看。 本来以为这一锅炖肉已经够狠了，结果这六层，算是给曲如意开了眼界。 买卖死人也好，活人也罢，在这六层可以说是随处可见。 人命在这里，似乎真的微末如草芥。 “虽然不太准确，但一般来说，能来鬼市越高层的，心性就会越疯狂，越恶劣。” 朱越凡低声说道：“虽然我托表叔的关系，搞来了能上六层的面具，但这里我还是很少会来。” “陆州城疯了，百姓们也疯了，他们只想发泄，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曲如意蹙眉问道：“鬼市一共有几层？” “九层，”朱越凡说道。“但是更高层，我也没去过。以我面具的权限上不去。” “不过这次不同了，” 朱越凡拍了拍自己的胸前，那里的衣襟里，藏着他这次盗墓带回来的至宝，“有它们在，我应当能得个上高层的机会。” 人命也不是鬼市中唯一的消费，一味的杀戮也是会腻的，那些货真价实的稀世珍宝，在鬼市的地位更加超然。 不过朱越凡说出这话之后，自己又有点后悔了。 朱越凡也不傻，看得出来曲如意和李双全来鬼市不是单纯想换东西找刺激的，他们绝对另有所图。 而且从他们的问话也能听出，他们对于鬼市的高层很感兴趣。 所以朱越凡现在很怕两件事。 第一，他害怕这俩人把主意打在他身上的至宝上。 万一那位实力恐怖的男侠出手，抢了他的至宝，拿去当做上楼的资格，那朱越凡哭都没得哭。 第二，他害怕这俩人去了高层后，会搞出什么不得了的事，从而牵扯到他。 朱越凡是得罪不起李双全，可他同样也得罪不起鬼市和鬼市之主啊。 所以朱越凡现在就一个想法。 溜。 他必须得找机会跑路，甩掉这两人，才能保全自己身上的至宝，也保证自己的安全。 眼看着李双全和曲如意似乎没有第一时间打他身上至宝的主意，朱越凡眼珠一转，立马扯开话题：“那个……两位还要在这六层里逛逛不？” “要不这样，两位先逛着，我刚刚好像看到我表叔了，我得去打个招呼去……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朱越凡看了看李双全。 见李双全似乎没有要出手阻拦的意思，朱越凡赶紧鞋底抹油，先跑路了。 一边跑，朱越凡还一边在心里夸自己机智。 “我反应是真快，那俩人反应也是真慢，还好他们没注意到我说我有至宝，能上高层，不然他们非得给我抢去了！” 而看着朱越凡离开的背影，曲如意冷哼道：“跑得还真是快。” “生怕我们拿走他的宝贝，当做去往高层的敲门砖。” 其实曲如意一开始还真是这么想的，不过李双全却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那么做。 “他走也是好事，有他在旁边，也不方便我们做事。” 李双全说道。 他和曲如意来这里可不是逛街的，而是来调查鬼市和鬼市之主背后的真相的。 “所以呢，你能看出这鬼市有什么门道不？”曲如意问李双全。 李双全点了点头，拉着曲如意找了个无人的阴暗处，随后说道：“上次循环时，城南缺了一块，但缺少的那一块只是一片荒地，没有高塔。” “而且你说，在外面看时，陆州城里没有任何异样。” “之前我就怀疑，消失的城南，可能跟中尸神体内秽神的能力有关，现在看来，应当的确如此。” “不论是消失的陆州城南，还是这座高塔，都应该是中尸神体内秽神能力的手笔，这应该是一种修改现世的能力。” “就好比它在城南画了个阵法，布置出了一片人造的洞府，当我们踏入其中时，就等于踏入了一片它创造的世界。” 曲如意眯起眼睛：“既然这个世界都是它创造的，那你说有没有可能，陈道陵的本尊就被关在这里？” 本来象征恶念的中尸神，就是最有可能害陈道陵本尊的，在梦里，曲如意又梦到了一个“南”字，似乎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这座城南鬼市。 曲如意和李双全靠在窗边思索着，忽然，两人同时抬头，对视了一眼。 因为透过窗子，他们好像都听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声。 “……你们，你们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 那声音，有三分胆怯，三分耿直，三分正义，和一分傻气。 曲如意从窗子往塔下看去。 就见高塔下，有个人被围堵着。 那人身着月白长袍，头戴锥帽。 “……那是，上尸神吗？” 曲如意皱着眉。 虽然三个尸神长得一样，但三者给人的感觉都截然不同。 楼下的这个，显然就是代表善念的上尸神。 只不过…… 它，怎么会来鬼市的？ 第206章 有价值的商品 陈道陵，或者说上尸神，显然是在鬼市和旁人起了争执。 虽然不知道这货怎么会来，但曲如意和李双全还是决定下去救一下。 李双全抱着曲如意，干脆地从窗口上一跃而下。 鬼市楼下那些人是有点疯，脑子普遍有点问题。 但他们眼睛不瞎。 俩大活人硬生生从六层楼跳下来还安然无恙，还是足够震慑的。 曲如意和李双全一落地，那些之前还围着陈道陵拉拉扯扯的鬼客们都停了手，看向了二人。 “……女，女侠救命！” 陈道陵的眼神倒是挺好，即便曲如意戴着面具，仍旧认出了曲如意，慌忙说道。 听了陈道陵的话，有个围着陈道陵的鬼客咬牙道：“你俩跟这臭道士是一伙的？” “可以是，” 曲如意说道：“他怎么招惹你们了？” “怎么招惹？”有个鬼客冷笑一声，“臭道士敢来鬼市，就是自己找死！” “你俩看上去确实有些武功，不过我建议你们还是识相些。这些仙长弟子在鬼市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你们若是保他，那你们也是与鬼市所有人为敌。” “劝你们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鬼客的话说完，周围又有几个人围了上来，隐隐一副要包围李双全和曲如意的架势。 还真别说，这仙长弟子似乎还真是鬼市里人人喊打的存在。 之前鬼市楼下那叫一个乱，可现在这些鬼客却都因为这一个陈道陵团结了起来，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开始一致对外。 曲如意左右看了看，低声问李双全道：“怎么办？” 这些人，李双全打肯定打得过，就算全杀光，可能也用不了多久。 但他们来鬼市的本意是为了暗中调查中尸神，以及陈道陵本尊，若是闹出太大的动静，打草惊蛇惊到中尸神，计划就没法进行下去了。 李双全捏了捏曲如意的小手，接着另一只手一抬一翻。 下一秒，刚刚说话的那名鬼客竟然就这么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生命。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周围的鬼客都是一惊，而李双全则开口，缓缓说道：“我不介意与鬼市所有人为敌，如果有人想做我的敌人，他就是下场。” “你……！” 那鬼客的同伴开口，可才刚刚说出一个字，李双全就又一扬手。 那鬼客的同伴也骤然倒地，呼吸停止。 “他也是下场。” 瞬杀两人，甚至其他人都没看到李双全杀人用的是什么暗器。 这样的武功，顿时就让周围的鬼客们都怂了。 还是那句话，他们只是疯，又不是傻。 李双全现在展露出的武功已经超脱这些鬼客们能理解的范畴了，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差距下，哪儿还有人愿意当出头鸟，主动去找死的。 周围围着的鬼客们互相看看，最后沉默着，渐渐散去。 李双全这才对曲如意说道：“只消杀鸡儆猴，他们自然会识相，也不会闹出太大动静。” 曲如意点点头，又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拿什么杀的人？” “头发。” “……好强。” 此时脱困的陈道陵踉踉跄跄的走上前来，先是冲着两人道谢，感谢二人的救命之恩，随后才问曲如意道：“女侠，这位是……” 他问的，自然是李双全。 之前李双全都没在陈道陵面前出现过，陈道陵自然不认识李双全。 曲如意正想该怎么给陈道陵介绍李双全，就听李双全说道：“我是她夫君。” “之前路上我与娘子失散，不过我们的目标都是陆州城，因而我提前来了陆州城等她，今日终于等到了。” “听闻娘子说，这一路都是道长护送夫人而来，替娘子谢过道长了。” 陈道陵显然蒙了一下。 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哪儿是我护送她，是女侠护送我才是！” “那个……还得感谢大侠出手救我，实在感激不尽！” 李双全这一通胡乱介绍，让曲如意忍不住用力掐了一下李双全的手。 不过表面上，曲如意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转而问陈道陵道：“你怎么来鬼市了？” “或者说，你是怎么进来鬼市的？” 首先，现在陈道陵的脸上没有带着面具，它身上似乎也没有令牌。 其次，曲如意记得之前表叔说过，鬼市禁止仙长弟子入内。 最后一点，在之前的循环中，陈道陵自己也说过，它不会来鬼市。 可现在，陈道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陈道陵挠了挠头，随后苦笑道：“其实是朱越凡告诉了我，你们晚上会来鬼市的消息。” “我怕你在鬼市出事，所以我就想进来看看，鬼市的守卫确实是阻拦了我，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把我放进来了。” 陈道陵似乎自己都很糊涂。 曲如意皱眉道：“朱越凡？他去找过你？” “是啊，他告诉我说，是你从他表叔那里要来了资格，好像还是拿法器换的，而且一要还要了两个资格。” “之前我还纳闷你为什么要两个资格，现在……我明白了。” 陈道陵说罢，看向了李双全。 但曲如意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陈道陵说的都没错，说明朱越凡真的去找过了他。 可是，为什么？ 朱越凡闲的没事，去找陈道陵说她要去鬼市做什么？ 朱越凡在鬼市也算是常客了，他不可能不知道仙长弟子在鬼市里堪称人人皆敌。 他是想故意坑陈道陵？ 还是说……他另有所图？ 还有陈道陵刚刚说的，鬼市的守卫先是阻拦了它，可之后不知怎么的又把它给放进来了。 鬼市守卫态度的突然变化，也隐藏着些阴谋的味道。 曲如意摸着下巴沉思着。 陈道陵此时则又开口说道：“那个，两位，你们鬼市逛完了吗？现在要回去吗？” “我们还有些事没处理完，”李双全说道，“不过，我们可以先把你送回陆州城。” “哦，不用不用！” 陈道陵摆摆手：“不用麻烦你们，我自己走也行，但是……但是说实话，我没来过鬼市，所以，我也想进去看看，能让我跟你们一起吗？” 曲如意一听，立马说道：“你应该不愿意来这种地方？” 上尸神代表善念，而这鬼市充斥着罪恶，它怎么会愿意来这里？ “……的确，这里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但是作为陆州城的人，我总得知道这鬼市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之前我没来过，守卫也不会放我进来，这次我不容易进来了，自然想好好了解一下这里，就当是为了以后除掉这里做准备。” 说到这里，陈道陵又补了一句：“我是不会让这种肮脏的存在，一直留在陆州城内的！” 见它态度似乎挺坚决的，曲如意和李双全对视一眼，最后同意了把陈道陵带上一起。 而且，看着眼前的陈道陵，曲如意的心里还升起了一个念头。 他们现在，正需要一个足够有价值的商品，才能上到七层去， 活着的仙长弟子……这个商品，够不够有价值呢？ 第207章 陷阱？ 事实证明，死掉的仙长弟子在鬼市很有价值。 而活着的，更有价值。 当曲如意和李双全带着一脸懵逼的陈道陵进了鬼市，并找到鬼市六层的负责人，表示陈道陵是他们要交易的商品后，那人立马就给了曲如意和李双全两张更精致也更恐怖的面具。 这两张面具，可以让曲如意和李双全上到第八层。 曲如意和李双全先带着陈道陵去了七层。 鬼市的七层，比六层的环境还要昏暗，安静些。 这里摆摊的人，明显少了不少。 不过客人倒是跟六层差不多多。 看着时不时从自己身旁经过的，戴着面具的鬼客们，曲如意低声对李双全说道：“你记得留意一下，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鬼市之主今晚会装作客人在鬼市中闲逛，这一点曲如意和李双全之前就知道了。 楼下几层基本没有太多有价值的商品，应该也不值得鬼市之主留意，但六层以上就不一样了。 这里交易的都是至宝，难保鬼市之主不会在此出现。 李双全点了点头。 两人有目的的在七层转悠着，而跟在他们身后的“商品”，显然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姑娘，我从没见过活着的仙长弟子，能被带来鬼市交易的，我这有样好东西，不知姑娘能否看得上眼。” 就比如现在，就有人拦住了曲如意和李双全的去路。 而他说的好东西，竟然也是一个大活人。 那是个相貌格外惊艳的年轻男子，只是此时，这年轻男子身上不着寸缕。 他像条狗一样趴在那人的脚边，对着曲如意叩首。 在那人的示意下，那年轻男子竟然还想上前抱住曲如意的腿。 还不等曲如意反应，李双全就冷声道：“敢碰到她，要你的命。” 那年轻男子吓得立马停住了动作，而李双全则冲着他的主人淡淡道：“对你的好东西不感兴趣，告辞。” “……那真是遗憾。” 那人叹了口气：“不过，这不妨碍我们交个朋友，在下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陈。” 本来陈这个姓氏很是常见。 可因为陈道陵的关系，听到陈这个姓氏，曲如意和李双全都多看了那人一眼。 而这位姓陈的人则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对二位的‘商品’非常感兴趣。” “如果不嫌弃，可否愿意随我一起去九层？” “在九层，我有些不错的丹药，或许，能跟二位做个交换。” 这句话一出，曲如意便捏了下李双全的手。 姓陈，丹药，还能去九层。 虽然不是十成十的确定，但曲如意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人很有可能，就是鬼市之主。 李双全明白曲如意的意思，他随即点头说道：“我向来也喜欢研究些丹药，倒是有些兴趣。” “既然如此，陈公子带路？” 陈公子呵呵一笑，拱拱手后，领着曲如意和李双全，便往楼上走去。 陈道陵跟在他俩人身后，特别小声，又似乎特别害怕地问道：“女侠，你们不会真要卖了我？” 曲如意和李双全都没理他。 这七层太安静了，稍微说句话都有可能被人听见。 越过第八层，来到了鬼市的第九层。 曲如意和李双全一踏入这里，就感受到了这一层与下面八层的不同。 这第九层，更像是一座宫殿。 里面的装饰极尽奢华，同时灯火通明，将这第九层照的格外亮堂。 而且第九层里也看不到摆摊的商人，甚至都看不到其他人。 现在，这层就只有曲如意，李双全，陈道陵，那位陈公子——以及陈公子身边的年轻男人。 曲如意正想问那陈公子，丹药在哪里。 却见那位陈公子，此时竟是忽然高声道：“……大人！我把人带来了！我把人带来了！” 这声音…… 之前这陈公子说话一直在压着嗓子，现在放开了喊，曲如意一下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她立马抬脚将这陈公子踹倒在地，接着一把撤下了对方脸上的面具。 看到对方的模样后，曲如意深吸口气。 “……朱越凡，怎么是你？你想干什么？！” 朱越凡慌张地望着曲如意，被踹倒在地的他颤声说道：“……女侠，女侠你也别怪我，我也是为了仙丹，为了仙丹！” 说着，他慌忙起身就想逃窜。 曲如意又想把他踹倒，可一直跟在朱越凡身边的那年轻男子忽然就站了起来，朝着曲如意扑来。 一股浓重的污秽之气在这年轻男子的身上扩散开来，他几乎是瞬间就化作了一只形如狒狒般的怪物。 他不是秽神，也不是秽傀，只是被污秽严重侵蚀的人类。 但他的力量和速度，仍旧不容小觑。 一息之间，这怪物就冲到了曲如意的面前，高高扬起一条手臂，抡向了曲如意的脑袋。 砰！ 下一秒，这怪物便被直接轰飞出去。 李双全挡在曲如意的身前，轰飞那怪物的同时，又踢起地上朱越凡之前戴着的面具。 那面具凌空飞起，李双全抬手一掌。 瞬间。那面具激射而出，重重地插在了正想跑路的朱越凡的身前。 吓得朱越凡脚下踉跄，跌倒在地。 曲如意上前拿住了他，皱眉问道：“是不是鬼市之主命你把我们带上来的？它想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啊！我只是遇到了大人，大人说想办法把你们带上来，就会给我仙丹，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朱越凡慌张得很，可曲如意却越想越觉得不对。 如果说，鬼市之主发现了她和李双全的不对劲，那就应该会明白，她和李双全来者不善。 鬼市之主明明应该想办法把他俩给赶出鬼市才对，为何反倒让朱越凡带着他们，更轻易的来到了第九层？ 除非……这位鬼市之主，这位代表着恶念的中尸神，早早地就在这第九层布下了陷阱。 但若是如此，还有另一点格外可疑。 那就是，这位鬼市之主，这位中尸神，现在人在哪里？ 曲如意正想着，鬼市九层的灯火，却在此时骤然熄灭。 整个第九层，都在此时黑了下来。 曲如意一惊，可还不等她有什么动作，第九层的灯火又突兀的亮起。 但，就是这灯火一灭一亮之间。 曲如意发现，李双全和朱越凡，都不见了。 现在在第九层的，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她，陈道陵，以及那年轻男子化作的怪物。 此时，那只被李双全轰飞的怪物，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在曲如意看向它时，它也看向了曲如意。 接着，朝着曲如意，咆哮着扑来！ 第208章 信则有 砰！ 怪物重重地一击砸在了房柱之上，击碎的木屑四散翻飞。 曲如意堪堪避过这一击，击飞的木屑划破了她的皮肉，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她第一时间抽出随身的剑，可那怪物的速度比她快了太多。 她才刚刚抽剑，一击落空的怪物已经再度袭来，又是一拳，砸在了曲如意抽出的剑上。 巨力让曲如意虎口剧痛，长剑顿时脱手而出，连带着曲如意自己也倒飞出去。 她狠狠地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眼前一阵眩晕。 有些模糊地睁开眼，她看到那怪物朝她走来。 咬了下舌尖让自己强行清醒过来，曲如意深吸口气：“……原来你费那么大的周章，布了这么多局，就只是单纯为了杀我？”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来鬼市的目的吗，鬼市之主？” 说到这里，曲如意的眼睛，转向了陈道陵的身上。 那只怪物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陈道陵也摘下了头上的锥帽，看向了曲如意。 脸上，露出了略带遗憾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难道我的伪装不够成功吗？” “……够，太够了。” 曲如意看着这位鬼市之主，看着这个中尸神。 她缓缓说道：“虽然最开始我有怀疑‘陈道陵’为什么会出现在鬼市，但我确实没想到，那是鬼市之主假扮的。” “直到刚刚，在我生死一线时你选择袖手旁观，我才真正确定你有问题。” 上次在山寨里时，曲如意被人围攻，那时的上尸神陈道陵可是选择了调出体内的污秽之力，来帮助曲如意。 以上尸神的善念本性，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濒死的曲如意见死不救。 除非， 它不是上尸神。 “没办法，我实在做不出英雄救美那种事。” 中尸神扔掉锥帽，缓步走到了曲如意的身前。 它蹲下身子，望着受伤的曲如意道：“说说，你们来鬼市的目的。” “当然，说了也不会饶你不死的，只会让你……死的完整一点。” 曲如意垂下眼眸，暗中却在观察着四周。 她不怕死，但在死之前，她更想摸清楚，这鬼市第九层到底有什么玄机。 为何李双全和朱越凡就这么消失了。 为何中尸神先要假装自己是“陈道陵”，又要让朱越凡乔装改扮，把他们骗来第九层。 为何中尸神会选择留在她这边，而非留在李双全那边。 明明她这里，只需要留那怪物在，她就已经必死无疑了，为何中尸神还不分出精力去对付李双全？ 还有一点…… 那就是，李双全为什么从没有怀疑过那陈道陵是中尸神假扮的？ 按理来说李双全和中尸神交手过好几次，而中尸神身上的气息与再怎么样也不应该与上尸神身上的气息一样。 以李双全的实力，不该分辨不出来才对。 曲如意觉得自己也是如此，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鬼市中的人突然出现，她自己竟然也没怎么怀疑。 很奇怪。 这种感觉，曲如意越想越觉得奇怪。 中尸神此时已经走到了曲如意的面前。 见曲如意垂眸不语，它的手抬起了曲如意的下巴，低声道：“姑娘，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想说出你们来鬼市的目的吗？不说的话……” 它的手上稍稍用力，下巴上的剧痛就让曲如意低哼出声。 可即便疼痛，仍旧没有让曲如意抬眼去看中尸神。 她仍旧在思考着， 因为她觉得，她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所在。 “奇怪的点还不止于此，按照我和李双全的推测，中尸神很可能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代表执念的下尸神把它当做了类似精神分裂的第二人格，因此才会对中尸神无条件信任。” “虽然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但不论如何，下尸神无比信任中尸神，都是毋庸置疑的。” “可为什么一个以消除污秽为执念的下尸神，会这么耿直的去相信象征恶念的中尸神呢？它们明明绝不可能是同路人……” “就好像我和李双全之前，丝毫不怀疑陈道陵是假扮的一样。”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到底是为何？” “为何之前我在城外看，城南没有消失，李双全在城里看，城南却是消失的？中尸神体内秽神的能力，真的仅仅只是创造洞府吗？” “或者说……这里，真的只是中尸神创造的一片洞府吗？” “这里，真的有鬼市吗？” 曲如意的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而就在她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她眼前的景象竟骤然变化。 原本装潢华丽如宫殿的鬼市九层，突兀的如流沙般崩塌毁灭。 它溃散着，消弭着，整座高塔就这样化作了尘埃，随风消散。 举头望去，夜色如墨。 她此时仍在泸州城内，不仅是她，李双全，朱越凡，还有那几百名戴着面具的“鬼客”。 他们就分散在曲如意的身边，有些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些在和旁人做着交易。 “……果然，这才是你的能力。” 曲如意抬眼，看向了掐着她下巴的中尸神。 而中尸神的脸上终于不再挂着笑容。 它的嘴角微颤，声音阴沉：“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说话间，它手上用力，就要把曲如意的下巴捏碎。 可也就在此时，一道剑光煌煌而至，瞬间劈断了中尸神掐着曲如意下巴的手。 中尸神踉跄后退，它抬眼，看向了手持鹿卢剑的李双全。 那只被切断的手腕在不断生长着，它在缓慢地恢复，但中尸神此时仍旧无比惊惶。 曲如意在李双全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她眯起眼睛，望着中尸神道：“之前还以为，你体内秽神的能力只是创造洞府。” “但结合陆州城的种种疑点，我才想通，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这应该是一种精神能力，能够直接影响人们的思想。” “你宣称这里有一座鬼市，如果人们相信了你，那在他们的眼中，这里就真的会有一座鬼市。” “你说你是陈道陵，我和李双全信了你，你在我们眼中，就真的是陈道陵。” “至于那位‘仙长’，你应该也是用了你的能力，才让它笃定你是它的盟友，甚至笃定你们就是‘一体’的。” “可一旦对你产生质疑，你的能力就会失效，你创造的一切，就会瓦解。” “简而言之，你的能力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中尸神的表情彻底变得不对了。 不仅仅只是因为曲如意猜出了它能力的本质。 更是因为，曲如意说出了它与“仙长”之间的关系。 “你们见过‘仙长’了？”中尸神冷声问道。 “算是见过，也算没见过。” 曲如意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我不仅知道你与仙长的关系，还知道你、仙长和那个傻乎乎的陈道陵，都是陈道陵本尊分化出的三尸神。” “我知你以恶念为食，知你在夏水村山寨有所布置，知你化身秽神后形如狐狸巨兽，也知你，其实才是真正自称‘仙长’之人。” 说到这里，曲如意嘴角露出了淡淡地微笑。 一如之前中尸神戏耍她时，那种微笑一样。 曲如意笑着望着中尸神，缓缓说道： “现在，你要不要来猜猜，我的能力是什么？” 第209章 局 敬神十七年。 八月三十一。 清晨。 将时间重置，曲如意长出口气。 虽然看透了那中尸神的一切，让曲如意心里颇为嘚瑟了一阵。 但她很快还是选择了自杀。 因为之前，她和李双全在鬼市中已经逗留了太长时间。 当时已经临近天亮，一旦天亮，李双全要恢复实体，曲如意也无法再将时间重置回八月三十一了。 所以还没来得及在中尸神面前显摆太久，曲如意就将时间给重置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曲如意看着身边魂魄状态的李双全，笑眯眯地问道。 李双全笑着点点头：“曲小姐智勇双全，若是没有曲大小姐，李某还得困在那鬼市之中。” “曲小姐对李某有救命之恩，李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曲如意翻了个白眼：“去去去，好好夸我两句不行吗！” 不过随后，她又正经了起来，对着李双全说道：“知晓了中尸神的能力，咱们手里就算是胜券在握了。” “下尸神笃定它和中尸神是一伙的，那我们只要想办法让下尸神对中尸神产生‘质疑’，中尸神的能力自会崩溃。” “如果能让下尸神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那对付中尸神就简单了许多。” “最重要的是，以下尸神的实力和地位，它应当知道一些关于陈道陵本尊的信息。如果能从它这里得到陈道陵本尊的情况，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双全颔首。 曲如意这次猜透了中尸神的能力，确实是将他们的进度往前推了一大步。 之前因为中尸神的存在，李双全和曲如意基本没有办法正常和下尸神接触。 “但是我们还是得想个办法，想想如何破除下尸神对中尸神的‘信任’。” 李双全说道。 曲如意点点头：“是的，所以我得去亲自见那位下尸神一面。” “不论是面具还是令牌，亦或是所谓鬼市之主的仙丹，这些东西的存在与宣传，其实只是为了加深百姓们对于‘鬼市’的信任。” “进入鬼市所需的东西越是繁琐，鬼市内的规则越是缜密严苛，百姓们才越会相信鬼市的存在，不会质疑鬼市。” “同理，中尸神能骗过下尸神，肯定也是因为有什么类似信物一样的存在，让下尸神对中尸神产生了信任。” “我们得找出那样东西，然后摧毁它。” 两人商议了一下后，回到了上尸神陈道陵的身边。 他们这次又一起进了陆州城，不过这次，曲如意就没有再救朱越凡。 曲如意看出来了，这货的本性也不怎么纯良。 鬼市是什么存在，曲如意已经亲眼见过了，真要是正经人，有几个在见识了鬼市的真面目后，还敢天天在里面逛的？ 朱越凡对鬼市里的一切都摸得门清，他绝对是那里的常客。 换句话说，虽然他可能表现得不太明显，但他的心理绝对也是病态的。 就更别提之前，朱越凡坑了她和李双全一把了。 而且现在曲如意只需要进城，不需要再去鬼市，所以朱越凡也就没有救的必要了。 看着朱越凡被守城的守卫给弄死，曲如意有些慨叹。 她是不是变得越来越无情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被李双全那厮传染了？ 想着，曲如意和陈道陵一起进了城。 这次，曲如意又去了陈道陵的住处，见到了跟陈道陵一起住的任珏和宋瑞。 曲如意这回做了个乖乖女，在明确的表示自己有想和仙长大人见一面的愿望之后，曲如意没去问任何多余的问题。 她还装出一副懂事小妹妹的模样，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任珏，帮着任珏做家务，做饭，收拾东西。 把任珏哄得那叫一个开心。 曲如意这么勾搭任珏也是有原因的。 她还记得，之前任珏在得知陈道陵泄露鬼市之事后，痛打了陈道陵一顿。 从任珏当时的表现来看，任珏在一众仙长弟子中的身份，至少是要高于宋瑞和陈道陵的。 巴结，自然得巴结地位高的。 并且事实证明，曲如意的选择相当明智。 当天晚上，任珏就找到了曲如意。 她把曲如意叫出了小院，叫到了宵禁后的大街上。 大街上除了巡逻的兵丁之外安静得很，任珏在此对曲如意说道：“如意妹妹，我知你想当面感谢仙长，不过仙长难见，你应该也能明白。” “我无法直接让你见到仙长，只能略帮你一个小忙。” “这是仙长之前赏赐我的法器，你拿着它去仙长居住的‘仙府’，你若有仙缘，这信物便能打开仙府大门上仙长留下的阵法禁制，你进了仙府，自有机会见到仙长。” “你若无仙缘，仙府不会开门，但你也莫要灰心，拿着此物回来暂且休息，我会另想办法。” 曲如意接过任珏递来的法器，脸上一副格外感激的神色，拉着任珏的手高兴地说道：“多谢姐姐！” “嘘……” 虽然任珏对这一声甜甜的姐姐很是受用，但她还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现在街上还宵禁着，虽然你拿着法器，那些兵丁基本上就不会查你，但你还是得小心些！” 曲如意听话地点点头。 等任珏回去后，曲如意才低头，打量起了那枚“仙长赏赐的法器”。 这上面满满的都是中尸神的气息。 确实，某种程度上，这才是真正的“仙长”赏赐的法器。 拿着这玩意，曲如意去了所谓的“仙府”。 仙府其实只是陆州城内百姓们，以及仙长弟子们，对于下尸神的住所的称呼。 这下尸神一心降妖除秽，倒是不耽于物质享受，所以它也只是住在了个偏僻清净的小院里而已。 曲如意巴结任珏一天，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打听这仙府的位置在哪儿。 一路尽量绕开巡查的兵丁，曲如意很快来到了这所谓的仙府。 她先是轻轻推了推仙府的大门，不出所料地紧闭着，而且门上还有强烈的污秽气息。 曲如意拿出那法器，在门口试探了一下。 不出曲如意所料的没有反应。 可曲如意还是伸手推着眼前的门，一边推，一边喃喃说道：“法器有反应了，看来我有仙缘……” 她不是疯了傻了，而是她知道，这封闭着的门，也是中尸神的手笔。 既然中尸神的能力是信则有，不信则无，那曲如意只要不去相信她所看到的，自然就不会受到中尸神能力的影响。 果然，在曲如意进行了一番“自欺欺人”后，她竟真的推开了那扇原本紧闭的大门。 举步踏入“仙府”之中，曲如意就看到在院内，有个身着月白道袍之人，在盘膝打坐。 那人听闻曲如意进来，便抬眼望着曲如意道：“姑娘，何事？” “这是仙府？”曲如意问那人道。 “是。” “你是仙长？”曲如意又问道。 “是。” 那人两次点头。 曲如意深吸口气， 转身就走。 下尸神不可能自称自己是仙长。 所以，它是假的，也是中尸神能力创造的！ 认清这一点的曲如意正想离开，一道人影，就挡在了曲如意的面前。 那人的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它低着头，又掐住了曲如意的下巴。 “姑娘，现在我知道，你的能力是什么了。” “自杀重置时间……真是有趣的能力……” 曲如意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210章 除非 从离开汾城到现在，除了之前在禹城时李双全失踪之外，曲如意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 以前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论情势对她再不利，她始终都能保持理性。 因为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她都有可以用来兜底，挽回一切的底牌。 那就是，她死亡后时间回溯的这项能力。 曲如意觉得，只要有这项能力在，她就有无限试错的资本和底气。 但现在，她这张底牌，竟然就这样被人给掀开了。 更让曲如意感到胆寒的是，她想不通眼前的中尸神，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听中尸神话中的意思，它竟然也记得上次循环中发生的一切。 可这，怎么可能？ 离开汾城这么久，死过这么多次，除了她自己之外，曲如意就只见到过一个人能保留时间回溯后的记忆，那就是李双全。 难道这中尸神，也和李双全一样……？ 曲如意还没来得及细想，她面前的中尸神忽然将手一扬。 原本掐着曲如意下巴的手，抓住了曲如意的脖子，随后直接将她甩飞了出去。 曲如意柔弱的小身板硬生生撞在了十几米外的院墙之上，一大口鲜血骤然喷出，她整个人也是眼前一黑。 浑浑噩噩地跌倒在地，曲如意呼吸微弱，脑海已经一片混乱。 而中尸神则又走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抬了起来。 上下打量一番后，说道：“天生污秽之体看来只给你带来了那项能力，你的体质比起普通人，似乎也强不了多少。” “我体内的污秽对你还是挺蠢蠢欲动的，它看起来很想让你做它的宿主……但很可惜，我还需要它的力量。” “同样的，我觉得我也需要你的力量。死亡就能回溯时间，有你的这份能力在，我以后行事，便能更加无所顾忌了。” “这陆州城可不是我的目标，我想要的，是将恶散播天下。” 中尸神的自语，曲如意只听清了一半。 严重的伤势，让她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好。 眼看着曲如意呼吸微弱，中尸神冷笑一声。 它将一枚丹药塞进了曲如意的嘴里，强迫曲如意吞咽下。 这一枚丹药入口，曲如意的脸色顿时红润起来。 她开始不住的咳嗽，而中尸神则缓缓道：“这丹药用吞羊散所制，但药效更为霸道。” “此药大补，但也剧毒，不过放心，我不会让你死，过一会你就会感受到，这丹药带给你的痛苦。” “乖乖听命于我，为我做事，我自会给你解药。” “现在，你就先好好恢复，顺便好好享受这份痛苦。” 中尸神说着，又将曲如意随手一扔。 接着，它转身离开了这座所谓的“仙府”。 曲如意虚弱地倒在地上。 中尸神给她的丹药确实让她的身体开始恢复，让她逐渐清醒了过来。 看着中尸神离去的方向，曲如意喘息着，抽出匕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当曲如意再睁开眼时，她虽然是在陆州城外，可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的，却不再是李双全， 而是，中尸神。 “我知道你会自杀，我都已经看透你的能力了，怎么会没有防备呢？” 曲如意心中狂跳，手中匕首再度挥出。 这次她刺向了面前中尸神的心口，可就算中尸神不是李双全的对手，对付她也绰绰有余。 中尸神轻而易举的就抢过了曲如意手中的匕首，接着将其随意扔掉。 曲如意立刻选择咬舌自尽，但死后再睁开眼的她，看到的仍然是站在她面前的中尸神。 中尸神笑眯眯地看着曲如意：“还不懂吗？我和你一样，都保留着你重生前的记忆，所以不论你怎么死亡，怎么将时间回溯，我都会来这里等你。” “你，逃不掉的。” 说罢，中尸神一掌，敲在了曲如意的脑后。 强烈的晕眩，无可抵抗地侵蚀了曲如意的神智。 她身子一软，无力地倒下。 …… 等到曲如意再睁开眼，她又回到了“仙府”之中。 只不过这次，她被封在了一口棺材里。 这的确是一口棺材，而且是一口如冰晶般的，透明的棺材。 曲如意躺在里面，狭小的空间让她动弹不得。 她失去了自杀的手段，连嘴都被堵上，无法咬舌自尽。 中尸神就站在这口透明的棺材旁，望着曲如意说道：“好好冷静冷静姑娘，顺便在里面体会一下，我那枚丹药的厉害。” “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的。” “不过我这人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我都不会再出现——所以你就算哭着喊着求我给你解药，我也给不了你了。” “好好感受，我就不打扰了。” 中尸神又一次离去。 而这次的曲如意，是真的没办法了。 她躺在棺材里，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绝望感逐渐涌上心头。 她倒是不怕那什么吞羊散，之前在夏水村时，李让就对她用过这玩意儿，这东西对她百毒不侵的体质丝毫不起作用。 她怕的，是对现状的无能为力。 底牌被揭穿，被看透，现在更是无法自杀。 冰冷的棺材内，寒意渗透着曲如意的每一寸皮肉。 曲如意很少这么冷过。 上次这么冷，是她在禹城附近的山洞中，为李双全分担污秽。 李双全…… 李双全？！ 曲如意忽然瞪大了眼睛。 李双全呢？ 她之前自杀回溯时间，中尸神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可李双全呢？ 之前因为中尸神乱了心神，可现在一想，曲如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时间回溯后，一切复归如原样，本该出现在她身边的李双全又为何会不在？ 这应该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只要她回到八月三十一的清晨，那她身边就一定会有李双全，除非…… 除非…… 曲如意闭上了眼睛。 “除非之前，我根本没有回到八月三十一。” “除非时间……” “根本就没有回溯。” 第211章 曲大小姐，你可得负责 “中尸神不可能像李双全一样，能拥有时间回溯前的记忆，不然之前我和李双全出现在它面前那么多次，它早就该认出我们。” “它没有记忆，但它有它的能力。”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中了它的能力……” “是我踏进仙府时，中了它的能力，还是更早之前？” “不对，或许在陆州城南，当我在中尸神面前自杀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中招了。” “所以这一切……” “全部，都是假象！” 曲如意双眸睁开。 眼前的一切，顿时化作流沙消散。 曲如意吐了吐嘴里的沙子，仰头，看向了眼前的中尸神。 正如她所猜测的那样。 她还站在陆州城南，周围还是那些被控制的鬼客们。 李双全站在她身边，似乎还没从中尸神的能力中挣脱。 而曲如意对面的中尸神，脸上的表情无比阴沉。 “你竟然，还能逃出来……” “没办法，” 曲如意笑笑，“你给我创造的那个‘世界’太经不起推敲，也容不得我怀疑。” “果然，从我想要自杀重置时间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又中了你的能力。” “的确，你一开始不知道我有什么特殊手段，但你知道，我不会平白无故的选择自杀。” “所以在我自杀前，你用你的能力，让我误以为我自杀成功了，让我相信我自己回溯了时间。” “但实际上，从那时起，我就处在你能力创造的世界之中了。” “之所以那一次时间回溯，李双全在我身边，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自己的潜意识认定，时间回溯后，李双全就应该呆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曲如意忽然清了清嗓子。 因为仔细想来，那个对她说“李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的李双全，某种程度上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随后，曲如意又望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中尸神说道：“之后李双全没有再在我身边出现过，是因为你干扰了我的认知。” “你急着想让我相信，你能完全掌控我，所以在我自认为时间回溯后，你就急不可待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的出现确实挺震撼的，但也因为过度震撼，吓到了我，让我的认知被严重影响。” “就像马惊了会夺命狂奔，连路都顾不得不看，我被吓到了，也同样顾不得再去完善我认知中的世界了。” 曲如意说完，走到了还在被控制的李双全身边。 她轻轻抓住了李双全的手，体温的传递，让李双全也渐渐恢复了清醒。 曲如意又对中尸神说道：“你其实已经很聪明了，卡在了一个我几乎不会怀疑的时间点对我发动能力。” “如果你不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干扰我的认知，那我或许会被困在你创造的世界里无限循环，彻底走不出来。” “但你太自作聪明了，你自己破坏了你创造的世界的真实性，也给了我破局的契机。” 中尸神的能力本来很强大，很无解，但中尸神自己的多余行为，却给它的能力撕开了一道口子。 就好像它本来画了一条无比完美的蛇，足以以假乱真，任何人看到了，都以为那是一条真蛇。 结果它非要给那条蛇又画上了几只脚，一下就破坏了真实性。 被曲如意揭穿，甚至被嘲讽的中尸神垂下了头。 过了片刻，它忽然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它微微仰头，用诡异地眼神盯着曲如意：“姑娘，你说我自作聪明。” “那你又何尝不是自作聪明呢？” “你现在又怎么确定，这里是不是也是我创造的世界呢？” “其实你根本没破除我的能力，你现在仍旧处于我的能力之中，你自以为是的破局，其实也是我的安排。” 曲如意却冷笑道：“少在那儿装大尾巴狼！” “中了几次你的能力，还以为我会上当？” “李双全，恢复了吗？” 曲如意身旁，恢复清醒的李双全点了点头。 他握着鹿卢剑，剑气从剑柄之上延伸激荡。 “恢复了。” “那就，杀了它！” 曲如意开口，一声令下！ 李双全随之扬手，一剑斩出。 噗！ 鲜血瞬时狂喷而出。 本来想要躲闪的中尸神，此时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因为李双全这一剑斩的， 并不是它。 而是曲如意。 曲如意眼里也满是惊愕。 她望着李双全，似乎想质问他为何要对自己出手。 但现在的她，根本无力说出哪怕一个字。 她就这样倒下。 倒在了血泊中。 …… “呼。” 八月三十一。 陆州城外。 曲如意坐在林间，一声长叹。 看着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李双全，曲如意眯起眼睛说道：“你是假的。” “我还在它创造的世界里，你骗不过我。” 眼前的世界没有溃散成沙，曲如意才又松了口气。 李双全笑笑，走到曲如意身边道：“你的计划那么完美，它反应不过来的，根本没机会发动能力。” 曲如意也嘿嘿一笑：“那是，这就是本姑娘的惊世智慧！” 李双全杀曲如意，其实是他们两人演给中尸神看的一出戏。 在曲如意牵住李双全的手，李双全恢复清醒后，曲如意就在一边跟中尸神说话拖延时间，一边用手指暗中在李双全的手心写字。 曲如意知道，想杀中尸神肯定杀不掉，毕竟它体内有秽神的存在。 而如果不杀中尸神，选择自杀，那说不定还有可能被中尸神发动能力困住。 所以曲如意想了这么一个计谋。 她让李双全假意攻击中尸神，实则反过来杀掉她。 中尸神绝对不会想到，李双全会来杀她。 而且李双全的速度也足够快，只要李双全出其不意的出手，中尸神根本就不可能反应过来，不可能再发动能力困住他们。 在确定了自己现在回到了现实后，曲如意好生放松了一下。 接着，她又问李双全道：“说起来，之前你独自去城南，与中尸神动手时，它没用它的能力吗？” “本来我以为它没用，现在想来，它是用了的。” 李双全说道：“还记得吗，当时我说我在城南遇到中尸神，后来下尸神也出现了，还破开了陆州城的阵法。” “可你在城外，说你什么都没看到，说陆州城一切正常。当时我们觉得，城南可能有个类似洞府的存在。”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应该是中了中尸神的能力，所以我所看到的才与现实相悖。” 曲如意摸了摸下巴：“那中尸神都对你发动能力了，为啥还是没赢过你？” “那时的我也化身为秽神，单论污秽之力，它不如我。” “换言之，我太强了。” 曲如意啧了一声：“怎的你也这么自恋起来了？” 李双全呵呵笑道：“跟曲大小姐学的，毕竟曲大小姐惊世智慧，我若没有惊世武功，岂不丢人了？” 曲如意红着脸捶了李双全一下，手从李双全的身体上穿过，气的曲如意蹙起眉来。 不过随后，曲如意又正经了起来：“但中尸神这个能力确实挺麻烦的。” “我们得想个办法，彻底绕开中尸神，去见下尸神。” “我倒是有个主意。” 李双全说道。 “什么主意？” “既然今晚子时它一定会出现在鬼市，那我们其中一个就去鬼市拖住它，另一个则趁机去见下尸神。” 曲如意略一沉吟：“那只能你去鬼市了。如果我遇到它，自杀时可能又会被它的能力限制。” “你化身秽神后，至少能跟它周旋一下。” “嗯，那去见下尸神的事就得靠你了。” 说到这里，李双全忽然苦笑一声：“亏我当初来大楚时，还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找到所有楚王宫的钥匙。” “没想到现在，全得靠你帮忙。” 曲如意得意地哼哼两声，不过又说道：“你只是心性变了而已。” “如果是原来的你，可能晚上跑进陆州城大闹一通，找到钥匙就走，现在兴许都已经到下一座城了。” “是啊。” 李双全垂眸，眼神含笑地凝望着曲如意：“但我的心性已经变不会去了。” “我现在可没本事自己一个人找齐所有钥匙了，一定得有个人帮忙才行。” “所以，曲大小姐，你可得负责……” 第212章 有兴趣跟我出城走走吗 曲如意肯定是个负责的人。 所以为了某位少卿大人，曲如意又一次踏入了陆州城内。 鬼市那边，李双全晚上会去，曲如意则要在白天，打听到足够多的，关于“仙长”，也就是下尸神的线索。 这次跟随着陈道陵去了它的住处后，曲如意像在上次中尸神创造的世界里那样，姐姐长姐姐短的勾搭了任珏一通。 这一番姐姐叫下来，任珏倒是的确说了些和仙长有关的线索。 “想见仙长的人很多，我想帮你，但哪怕是我，想见仙长也并不算容易。” “但若是只带你去仙长所居之仙府，我还是能做到的，当然，到了仙府门前，你莫要喧哗，也莫要造次，你若在仙府前惹是生非，姐姐我也保不下你。” 曲如意拱手谢道：“多谢姐姐，能知道仙府何在，我也满足了。” 之前在中尸神创造的那个世界里得知的有关仙府的信息，自然全都是虚假的。 这次任珏带着曲如意去的“仙府”，才真正称得上是“府”。 那是一座看上去和禹城里的崔府类似的大宅邸，坐落于陆州城中心偏南。 整座宅邸看上去都像是被翻新过的一样，其华丽程度与两侧陈旧的房子形成鲜明对比。 任珏说，仙长大人确实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居所，不过陆州城的百姓们可不会让自己的恩人住在老旧的房子里。 陆州城的百姓自发为仙长大人修缮了这座宅邸，请仙长大人入住。 站在仙府门前的街道上，曲如意只有两种感觉。 气派，以及冷清。 仙府修建的很气派，连带着仙府门前的街道都被修的宽敞平整。 可这条宽大的街道上，却鲜少有行人走动。 偶尔路过几个人，也都是身着月白长袍的仙长弟子，而非陆州城百姓。 曲如意有些疑惑地问身旁的任珏道：“姐姐，为何这边不见有百姓过来？是仙长不让吗？” “自然不是，其实当初仙长刚住进这里时，还是常有百姓来此的。” “那些百姓早晨晚上还会自发的来仙府前拜谢仙长大恩，只是到了后来，不知为何来的百姓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到了最近几个月，百姓们似乎都不怎么来这趟街了。” 任珏自己似乎也很奇怪。 曲如意摸了摸下巴，忽然又开口问任珏：“姐姐，你觉得陆州城里的百姓，现在情绪正常吗？” 任珏看向了曲如意：“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眼中，忽然显露出了些许红芒。 曲如意心中一凛。 她想起，之前她和李双全推测，假冒仙长身份侵蚀了陆州城百姓以及一群仙长弟子的中尸神，很可能能够通过侵蚀感知到陆州城内每个人的经历或记忆。 之前曲如意在任珏面前展现出的只是一副想见仙长一面以表感激的形象，不会引起中尸神的怀疑。 但刚刚她的问题，一下涉及了陆州城的现状，很可能让中尸神警觉，注意到她。 意识到自己失言，曲如意立刻改口说道：“我是说，百姓们可能也是怕打扰仙长，所以如今不天天来拜谢，他们也是一番好心意，这很正常。” 任珏收回了目光，眼中的红芒也退去。 她点了点头，说道：“的确，之前那些百姓过于狂热，常把仙府围的水泄不通，着实有些过火了。” “不过仙长毕竟对他们有大恩，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总之，这里就是仙府了，仙府的门房是位老仆，你想见仙长，可以找那老仆代为传信。” “但实话告诉你，像这种求见的请求，十有八九都是成不了的，你也别抱太大希望。” 曲如意应声，表达了感谢。 她没有急着去敲仙府的门，现在，时间还太早了。 跟着任珏回家的路上，曲如意心中却在思忖另一件事。 她来陆州城好几次了，其实之前也有打听过仙长住在哪里。 可奇怪的是，之前她找百姓打听时，那些百姓没有一个告诉曲如意仙长住在哪里的。 曲如意也问过朱越凡，朱越凡同样回答说，自己不知道怎么找到仙长。 仙府是陆州城的百姓们修缮的，百姓们曾经还去仙府前早晚拜谢，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仙长何在。 他们不说，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他们不愿说。 曲如意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座冷清的高大宅邸。 又看了看远处，那些或是过度谦让，或是过度暴躁，或是过度麻木的陆州城百姓们。 这些百姓，还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在感激着“仙长”的呢？ 鬼市里的那些鬼客是疯狂的，可换种角度想想，或许他们才能算得上是这陆州城里真正还“活着”的人。 而这些百姓，有几人还算“活着”呢？ 当天晚上，曲如意悄然离开了任珏陈道陵他们的住的小院。 虽然以曲如意现在的武功，对付秽神秽傀有点困难，但小心一些，绕开那些巡逻的兵丁，还是能够做到的。 一路绕到了那座仙府门前，曲如意想了想后，还是伸手敲了敲门。 很快，仙府的大门被人打开。 一名老者望着曲如意，又看了看曲如意的身后。 见没有兵丁在附近巡逻，那老者才低声说道：“姑娘，晚上宵禁，你怎一个人出来，未免太过危险了。” “老人家应当就是仙长大人的门房，小女乃是千佛山来人，有重要的事想向仙长大人禀报。还望老人家帮忙传达！” 曲如意说着，将一封下午写好的书信，递给了老者。 老者却没有接过，而是略有些为难道：“姑娘，虽然仙长垂怜，给了老头子我一个职位，但我也不敢大半夜地去打扰大人啊。” “这信我能替你代为转交，但只能明天转交。” 曲如意却摇了摇头：“老人家，您既是仙长之仆，自当知道仙长最关心的是什么。” “陆州城外，有秽神出没，事关重大，仙长大人必须尽快知悉！” “详细的我都写在了信中，仙长大人看了自然会懂，还望老人家转达！” 曲如意说罢，拱手深深一礼。 一听曲如意提起秽神，老者的表情也变了变。 他作为仙府门房，自然明白仙府中居住的那位大人，对秽神是何种态度。 沉吟片刻后，老者咬了咬牙：“也罢，姑娘，你最好没有诓骗老头子！” “你且进来避避，别让巡夜的兵丁抓到你，我这就去给大人送信！” 老者说着，将曲如意领进仙府。 随后他就快步赶往了“仙长”的住处，让曲如意独自一人在门口等待。 站在门口，曲如意眯起眼睛，看向了这座所谓的仙府。 与光鲜亮丽的外表不同， 这座仙府里，布满着污秽。 而刚才那位老者…… 表面看，他无比正常。 可当他转过身去时，才能看到，他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尾巴上镶嵌着一颗一颗的人头，它们或是化成骷髅，或是尚且有留有腐烂的皮肉。 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望着曲如意，一张张嘴大张着，似乎想向曲如意传递什么。 它们好像在说“快跑，快跑”。 曲如意自然知道，这里不安全。 但从七月十四那天晚上开始，她做过的事，又有几件称得上是安全的呢？ 当她和李双全一起，踏上这条路开始，她就注定了，要背负千倍万倍的危险。 这并非宿命， 而是她自己选择。 宅邸的另一头，身着月白长袍的人影出现。 倏忽间，它就已经闪到了曲如意的面前。 它透过锥帽的帷幕看着曲如意，曲如意也仰头看着它。 “有兴趣跟我出城走走吗？”曲如意问道。 “……” 它沉默片刻。 推开了院门，朝外走去。 第213章 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陆州城外没有秽神。 曲如意给下尸神的信中，也没有提到秽神。 她说城外有秽神，只是让那位门房快些为她给下尸神送去书信罢了。 至于那信里写了什么…… “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我并非仙长的？” 城外冷清的夜色中，下尸神缓缓问道。 曲如意在给它的信中，就只写了一句话。 【我知你非仙长，我知谁是仙长】 下尸神执着于清除污秽，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如果在下尸神面前提起污秽，下尸神很可能会直接疯狂——曲如意和李双全之前也见识过好几次了。 所以为了能让下尸神提起兴趣，又不至于让它发狂，曲如意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从【仙长】开始入手。 早在夏水村初见下尸神时，下尸神就说过“我找你们很久了”这样的话。 而它一直在找的，自然就是以它的名义，冒充【仙长】的人。 那人假冒【仙长】，以它的名义散播污秽，而它却无能为力，无法扭转百姓们称呼它为【仙长】这件事，这让它非常痛苦，也让它非常痛恨那个冒名顶替之人。 因此，它一直在试图寻找到那个冒充的【仙长】。 曲如意在信中提起仙长，虽然不能像提及秽神一样直接戳中下尸神的要害，但也足够吸引到下尸神的注意力了。 “我来自汾城。” 曲如意说道：“我和我的同伴，除过汾城、龙牙关、禹城和千佛山的秽神。” 曲如意这次没有隐瞒自己的经历，而是如实和盘托出。 她要让下尸神相信，自己和它是站在同一阵线的，都是污秽的敌人。 下尸神很认真的打量了曲如意。 最后摇头道：“你很弱，你做不到。” “但我的同伴很强，他来自秦国，那里有专门为祛除秽神设立的降神司，他是那里的执掌者之一。” 曲如意说道。 “那你的同伴呢？” 下尸神的执念确实还是清除秽神，一听说有专门为清除秽神设立的部门，它立刻就提起了兴趣。 “他在陆州城内，”曲如意道，“他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 “拖住，另一个你。” 下尸神眯起眼睛。 “另一个我？” “你们是怎么知道，它的存在的？” 听下尸神这么说，曲如意心中算是暗送了一口气。 下尸神这句话，基本上就代表了他们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中尸神很可能是依靠能力，假装自己是下尸神的另一人格之类的，才能完全博取到下尸神的信任。 “它是虚无的，是我内心产生的梦魇……” 下尸神说道，“你的同伴怎么会拦得住不存在的心魔？” “是的，人类是无法拦住不存在的心魔的。” 曲如意说道，“但换句话说，能被拦住的，就不可能是所谓的心魔梦魇，而是真实存在于世之物！” 她的语气现在很坚决，透露着不容置疑。 的确，现在下尸神带给她的压迫感很强大。 但她仍旧要在下尸神的面前，伪装地无比坚定。 因为曲如意明白，只有她足够坚定，才能让下尸神产生动摇和怀疑。 只有让下尸神怀疑，才能破除中尸神对它使用的能力。 下尸神沉默了片刻。 曲如意则缓缓问道：“你为何会觉得，它是你的心魔？” “它与我相貌完全相同。” “它知晓我知晓的一切。” “它随时会出现在我的身边，为我指引一切。” “而且……像我这样的人，本就该有心魔存在。” 它这句“本该”，让曲如意微微挑眉：“什么叫‘本就该’？你是什么样的人？” 下尸神望着曲如意：“你能来陆州城，就该知道些我的故事。” “除秽神，灭污秽，净妖邪，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曲如意耸耸肩：“自然。” “不，” 下尸神却摇摇头：“恰恰相反，我是个罪人。” “我从未祛除过任何一只秽神……” “因为我没有那个能力，我陈道陵，从来都只是一个懦弱的废物。” “那些所谓被我除掉的秽神，只是单纯的……被我体内的秽神，吞噬了。” 下尸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摘下了腰间的法器。 霎时间，狂暴的污秽之力几乎要压迫得曲如意跪倒在地。 她强撑着才站稳身子，不过很快，下尸神就又将法器佩戴回了自己身上，污秽之力这才散去。 曲如意大口地喘息着，额头见汗。 其实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下尸神的污秽之力了。 在夏水村，在山寨，她见过好几次下尸神出手。 不得不承认，下尸神表现出的实力，相对于上尸神中尸神，简直是碾压级的存在。 甚至曲如意感觉，下尸神化身秽神后展现出的力量，比禹城占据了三头白蛇的秽神还要强悍。 这，就是吞噬过其他秽神的力量吗……？ 难怪李双全说，秽神们都惦记着相互吞噬。 如果人类之间相互吞噬，也能获得这般恐怖的能力，那只怕人类这个种族，早就要灭绝大半了。 “我的记忆很短，我只记得，我是个求道不成，没拜过正经山门的野道士。” “秽神降临时，我只会画最简陋的符咒，做最无用的法器。” “我看到秽神涂炭生灵，我试着拿我的符咒和法器对付它们，但我根本做不到。” “后来有一天，有个秽神寄宿到了我的身上。” “我恨它，我恨一切污秽，我想通过了结自己来除掉它，但有它在我身上，我根本死不掉。” “我试过无数种方法抗衡它，甚至，我成功了。” “但那一天，我看到某座城里，秽神散播着污秽，让城里的百姓们疯狂的自相残杀。” 下尸神说，它在抵抗住体内秽神的侵蚀后，来到了大楚的某座城中。 因为它身无分文，不敢住店，只敢睡在街角小巷。 有位热络的客店老板发现了它，请它住进了客栈，给它的酒菜。 “可我……付不起钱。” 下尸神当时这样说道。 客店老板只是笑笑：“这世道乱的很嘞，活着就不易了，那么在乎钱作甚。” “尝尝，老哥我拿手的腰花，保管好吃。” “看你这一身道袍，是道士？从哪儿来的，跟老哥说说……” 那天的腰花很好吃，老板给的酒也很好喝。 只是酒喝到一半，那座城，便乱了。 污秽之力席卷，让城里的百姓们陷入了疯狂。 被污秽侵蚀的百姓们开始自相残杀，街道上，血流成河。 客店老板用仅存的理智，让下尸神快跑。 可下尸神还没来得及跑，客店外，疯狂的百姓就闯了进来。 客店老板试图拦住他们，但很快他的胳膊就被扯断，身子就被撕碎。 前一刻还在对饮的豪爽大汉，就只剩了半边残躯。 下尸神的瞳孔紧缩。 它拼了命地掏出了自己身上积攒的所有符箓和法器，嘶吼着扔向那些疯掉的百姓。 可没有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它只能看着客店老板被撕碎，撕碎，撕碎。 绝望，崩溃，疯狂，席卷着它的内心。 也就是在此时，它听到它体内寄宿的秽神说道： “放我出来，” “我替你，吃掉它们！” “吃掉你憎恶的污秽，吃掉你憎恶的一切！” 那天过后，大楚少了一只秽神。 多了一位，“对抗”污秽的道士。 后来，这位道士，来到了陆州城。 “那你到陆州城后，发生了什么？”曲如意问道。 下尸神却皱起了眉来。 “发生了什么？” 它忽然捂住了头：“……发生了什么？” “为何，我忘了……” …… 而此时， 陆州城内，鬼市之中。 化身秽神的李双全坐在中尸神的面前。 中尸神也坐在地上。 此时的它被打得不成样子，难以动弹，却仍邪笑着望着李双全。 “说我冒充仙长，说我荼毒众生？” “说我散播污秽，说我无恶不作？” “对，我就是荼毒众生，就是无恶不作！” “因为我要将世人给我的恶，尽数奉还！” “我知道我是谁，我是三尸，我是陈道陵的恶念。” “可你知道，陈道陵为什么会有恶念吗？” “你知道曾经陈道陵为何会留在陆州城，曾经又为何会有百姓早晚去陈道陵的住处祭拜吗？” 中尸神擦擦嘴角的血迹：“活人，需要祭拜吗？” “我能猜到，你是想来我这里找陈道陵的。” “但可惜，你找不到了。” “因为他早就死了，” “死在了陆州城，” “死在了城南，” “有趣的是，他并没有死在穷凶极恶的秽神手中，” “那么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中尸神伸出手，扯开了自己月白道袍的衣领。 而它的身体上， 是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旧伤痕…… 第214章 黑暗 “我忘记了什么……” 陆州城外，有白影迷茫。 那身着月白道袍之人，呆愣地站在夜色中。 曲如意看着茫然地下尸神，眉头微皱。 从这下尸神说它好像忘记了什么之后，它的状态就变得不对劲了。 现在的下尸神就像是一具傀儡，它面容呆板，眼神凝滞，口中不断重复着类似的话。 曲如意比较谨慎，她小心翼翼地后退了两步，想着至少先跟这看上去就不大正常的下尸神保持些安全距离。 可曲如意悄然后退的动作，却还是引起了下尸神的注意。 茫然失措的它看向了曲如意。 接着它颤抖着，一边朝着曲如意走着，一边开口问道：“我忘记了什么……” “你知道我忘记了什么吗……？” “……为何我记不得，为何我记不得……” “为何……” “为何……” 它的语速越来越快，脚步也越来越急。 曲如意不断后退，可她的速度，又如何跟下尸神相比。 片刻，下尸神便逼近到了她的面前。 那张写满迷茫与痛苦的脸，几乎就贴在曲如意的眼瞳之前。 “为何！” 它忽然一声大吼：“为何我记不得！” 曲如意差点没被它口中发出的那股怪味熏得当场昏过去。 屏住呼吸，曲如意偏过头低声道：“你自己都记不得，我又怎么知道。” “你是三尸中的下尸神，你该做的是与污秽抗衡，而不是在这里像个疯子一样的大吼大叫。” “……与污秽抗衡。” 让曲如意感到庆幸的是，这下尸神似乎还能听得懂人话。 她此话一出，下尸神便后退了两步。 它茫然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与污秽抗衡……” “我该与污秽抗衡，对，我该与污秽抗衡……” “可是，谁是污秽？” 它喃喃着，忽然，又抬眼死死地盯住了曲如意， 嘴角，露出了古怪的微笑： “你是吗？” 那诡异的眼神和古怪的笑容让曲如意心中一凛，她的手已经按在了长剑之上，做好了准备自杀重置时间的准备。 曲如意倒是不怕被下尸神杀掉。 她只怕下尸神杀不掉她。 万一这变得傻了唧的下尸神，待会突然对她动手，却没有杀掉她，只是把她给打晕了，那时间可是不会重置的。 不过紧盯着曲如意的下尸神，却没有真的对曲如意动手。 它只是保持着那样的表情与眼神，像一座凝固的雕塑一般站在那里，凝望着曲如意。 过了好一会，下尸神收回了目光。 “你不是……你不是……” 它又喃喃低语起来，语气中，此时却带上了些许惶恐和慌乱：“你不是，你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你不是，他不是，” “我是，” “我是！” “我是！！” 它忽然急促地喘息起来，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痛苦一般，声音变得尖利无比地叫嚷道：“我是！我是污秽！我是秽神！！” “不，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不要打我了，我好痛，我好痛！别打我！别打我！” “我不是，我好痛，不要，不要！” “救我！救我！” 它的声音凄厉莫名，它身上的衣服也被撕扯成了碎布，露出了它的身体。 那副看上去和人类无甚差别的肉身上，竟密布着无数伤痕。 曲如意只看了一眼，瞳孔便骤然收缩。 刀伤、烫伤、烧伤、勒伤、缝合、还有很多很多曲如意看着就觉得触目惊心，却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伤势，就那样罗列在下尸神的身体各处。 这个曾在人前高高在上，冷傲轻狂的“仙长”，此时跪倒在地，它捂着身上的伤口，像个被打的孩子般仰天痛哭。 “别打了，别打我了！” “不要……我不是，我不是污秽，我不是秽神！” “放了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它嘶吼着，哭嚎着，身体颤抖着如筛糠一般。 它又开始跪在地上磕头，死命地磕头，就像是想要求得谁的宽恕，想要让谁对它高抬贵手。 它这幅疯癫又痛苦地模样，看得曲如意都有些无措。 因为现在，她从下尸神身上，只感受到了一种情绪。 绝望。 曲如意不知道下尸神为何突然绝望，不知道它身上的伤痕象征着什么。 但它身上传递出的那种绝望，真的令人窒息。 “我错了……饶了我……” “我是，我是……” “放我走……求你们了……” 许是哭号了太久，下尸神的声音渐渐软了下来。 它嗓音嘶哑而无力，就像是刚落生不久的小兽，面对天敌时求生的悲啼。 曲如意看它现在的状态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不少，便想着要不要上前询问一下它的情况。 曲如意觉得下尸神这一反常态的表现绝对大有问题，她想试着能不能问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曲如意伸手，本想着搀扶起下尸神。 可当她的手触碰到下尸神的瞬间，下尸神就像是应激了一般，抱着头趴在了地上。 过了好一会，可能是见曲如意没有伤害它，下尸神才逐渐把抱着头的手拿开，从地上爬起来，看向了曲如意。 而此时的它，眼中的恐惧终于淡化，恢复了些之前的神色。 “我……” 它嘶哑着开口：“好像，想起来了……” “我来到陆州城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 敬神十七年， 八月三十一。 听完下尸神说完它的记忆后，曲如意重置了时间。 “我知道了一些事情。” 曲如意对身旁的李双全说道。 “关于陈道陵的？” “你怎么知道？” “中尸神也对我说了，但它语焉不详。” 李双全缓缓道：“有很多事，它并不想直接告诉我。” “但是下尸神全都告诉我了。” 曲如意说道。 她看向了陆州城的方向。 那座无比风光的大楚重城，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如此的…… 黑暗。 第215章 他解释 曾经，陆州城以及周围的县城村镇，皆被秽神所害。 盘踞于此的秽神，侵蚀着百姓们的神智，吞没着他们的理性。 让百姓们变得扭曲，变得污秽，变成怪物。 大楚境内，有太多城镇，都在经历这样的遭遇。 而它们的结局，大多也都是同一种。 那就是，百姓们全被侵蚀，逐渐化作秽傀，失去自我，沦为污秽。 可陆州城的结局，似乎并非如此。 因为陆州城，来了一位道士。 道士姓陈。 至于名，他很不守规矩的，把名改为了道家老祖的名讳， 道陵。 陈道陵来陆州城时，还带了几个人。 那些人都是自愿追随陈道陵而来的，虽然陈道陵没收他们，但他们自称是陈道陵的弟子。 他们愿意追随陈道陵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陈道陵，救过他们。 早在来陆州城之前，这位道士就消灭过秽神，拯救过好几座城池的百姓。 那些追随陈道陵的人们觉得，陈道陵就是大楚的希望。 而来到陆州城的陈道陵，依旧像以往那样， 用他自己的方式，清除了陆州城内的秽神。 为了彻底消除秽神对百姓们的影响，陈道陵还制作法器，符箓，阵法，药品，来帮助陆州城和附近村镇的百姓们，净化残存的污秽。 张房镇，夏水村，陆州城外这样的村镇有不下二十个， 陈道陵都帮了。 陆州城的百姓感念陈道陵的大恩，他们觉得陈道陵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仙人。 有人称呼陈道陵，“仙长”。 对于这个称呼，陈道陵从来没有接受过。 因为他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凭借他自学成才的三脚猫道术，根本对抗不了恐怖的秽神。 甚至那些阵法、符箓，也不是他能够布置出的。 他能拯救的百姓，消灭秽神，靠的从来都只有一样东西。 那便是， 秽神。 陈道陵的体内也有秽神， 这秽神是怎么来的，陈道陵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只记得，他以前在楚都附近，救助过一个穿着天师道袍的人。 那人最后还是死了，他没救成，而且死后的那人还化作了怪物。 陈道陵当时被那怪物追了一路，然后怪物就消失了。 再然后，陈道陵就发现，他的身体里，好像多了些东西。 多了个，名叫秽神的东西。 虽然自学成才的陈某人，道术比较三脚猫，但他也知道大楚正在经历的秽神之乱。 知道秽神有多么可恶，知道秽神有多么该死。 他一直在钻研该如何断绝秽神，却没想到有一天，秽神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陈道陵想过自杀，以杀死自己，来消灭体内的秽神。 但秽神不让他死， 他就死不掉。 于是陈道陵变着法子的想，如何能控制住体内的秽神。 他特地研究了一种毒药，藏在牙龈。 如果察觉到体内的秽神开始躁动，他就立刻服毒，让自己陷入深度昏迷。 以此来断绝秽神对他精神的影响。 不得不说，这样的做法是有用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他真的压制住了体内的秽神。 直到，陈道陵去了某座城。 在那座城的小酒馆里，陈道陵又一次见识了秽神的残暴。 也见识了自己在秽神面前，是多么渺小无力。 那天，陈道陵选择借用了自己体内秽神的力量，吞噬了那座城里的秽神。 自那天之后，陈道陵就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类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陈道陵和他体内秽神的搭配，算是天作之合。 陈道陵没有正经道家师承，但因为热爱，他从小就偷学过无数的道术、符箓、阵法。 只不过曾经的他，只能纸上谈兵，没有足够的能力将其施展运用。 可他体内的秽神，给了他能力。 陈道陵借用秽神的力量，能够刻画出他曾经画不出的阵法，用出他用不出的道术。 那些阵法对于除了他体内秽神之外的一切污秽之物，都有着极强的压制力。 也正是靠着这种压制力，陈道陵和他体内的秽神，吞噬了一只又一只其他的秽神。 一路，吞噬到了陆州城这里。 陈道陵知道自己是在借用污秽的力量，所以他不敢当陆州城百姓们的那一声仙长。 为陆州城清理完污秽的他收拾行囊，就打算再度踏上旅途。 大楚很大，等待他救的人还有很多。 可陆州城的百姓们却非常热情，百姓们留陈道陵在陆州城多呆些日子，陈道陵最后还是没能拒绝得了。 多留在陆州城的那几天，总有百姓来找陈道陵请教，该如何对抗秽神，如何防备污秽。 陈道陵不厌其烦的对百姓们悉心教导，知无不言。 其实陈道陵也一直有教导那些他的追随者们，虽然陈道陵没有收他们为徒过。 陈道陵知道，就算自己再努力，这大楚最后，至少也会剩下一只秽神。 那就是他自己。 以后的以后，总得有人站出来，对付变成秽神的他。 所以陈道陵一直尽心竭力的教其他人，他所知道的一切能够对付污秽的法子。 即便他很清楚，这些法子总有一天会用在他自己身上。 但让陈道陵没想到的是， 这一天，竟然会来的那么快。 陈道陵在陆州城的风头太大，而就像禹城里有人讨厌驱除了秽神的曲如意一样，陆州城里也有人厌恶着陈道陵。 他们有人偷偷往陈道陵的住处扔秽物，有人偷陈道陵的东西，其实陈道陵一直知道，但他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觉得，他不会在陆州城待太久。 直到，他打算离开陆州城的前一天， 那天的他，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秽神的力量。 就连制备的毒药，都失去了效力。 陈道陵只能凭借意志抗衡秽神，而正是这一天，又有人偷偷进了陈道陵的住处。 那人，正巧看到了几乎要化身秽神的陈道陵。 那人疯了似的跑了。 他把陈道陵是秽神这件事，传遍了陆州城。 陆州城的百姓们本来是不信的， 可人这种生物， 是最架不住怀疑的。 在陈道陵想离开陆州城的那天，无数陆州城的百姓又拦住了陈道陵。 不过这次，他们不再是一脸笑意，想请陈道陵多留几日。 而是皆一脸阴沉，想让陈道陵自证清白。 说来很讽刺的是， 陈道陵自己本来有很多种隐藏体内污秽之力的办法， 但就在前两天，他把他所知道的，检查隐藏污秽之力的所有法子，都告诉了陆州城的百姓们。 那天的陈道陵，被扒了个精光。 无数符箓，阵法，法器，作用在他的身上。 也向陆州城的百姓们，揭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秽神】 其实最开始，还有陆州城的百姓觉得，陈道陵毕竟帮了他们，就算是秽神，也是好秽神。 可是， “你忘了吗，陈道陵自己说过，秽神全是坏的，没有好的！” “就是，之前他教我们的时候不是说了吗！” “教？恐怕他不是在教我们？” “对啊，他之前说，秽神能够通过信徒获得力量，他就是在故意向我们卖好，让我们尊崇他，好趁机把我们都变成他的信徒！变成他的秽傀！” “就是这样！我说我最近怎么又头晕起来了，肯定是他侵蚀了我！” “他给我的丹药有问题，我吃完之后也特别恶心，他想害我！” “草！我老娘过世，本以为是病死的，现在看来也是被这家伙害死的！亏我之前还以为他给我娘送的是什么灵丹妙药！妈的！” “他妈的，还以为真来了个什么救星，没想到是又来了个灾星！” “他是秽神，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可他不是说秽神杀不掉吗？” “他自己就是秽神，当然不会告诉我们实话！” “不试试怎么知道！反正他是秽神，他就该死！” 百姓们围住了陈道陵。 其中，还有那些曾经追随过陈道陵的人们。 陈道陵把自己的一切都教给了他们。 自然，也把他平生对于降妖除秽的意志，教给了他们。 陈道陵想过解释。 他解释，他体内是有秽神，但他在压制秽神。 他解释，他没有想把百姓们变成信徒，他是真的想教会百姓们如何对抗污秽。 他解释，百姓们头晕是之前被污秽侵蚀后的后遗症。 他解释，他给的丹药只是有些苦，服下后是会反胃，这很正常。 他解释，他给那位老婆婆的药，是他辛苦上山采摘的灵药炼制，真的是治病的补药。 可是， 没有人听他解释。 人们只知道， 陈道陵，是秽神。 第216章 善良人 听完曲如意讲了陈道陵的事，李双全沉默下来。 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甚至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看待这件事。 陈道陵是个可敬的人，也是个可悲的人。 他从头到尾几乎没做过什么错事，他与体内的秽神抗衡，也在与外界的秽神抗衡。 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拯救着每一个能救下的人。 他本该是个英雄。 不，他就是个英雄。 只是这个善良的英雄，能救了别人，却救不下自己。 “最讽刺的是，陆州城里的百姓们那么憎恨陈道陵，是因为陈道陵的教导。” “陆州城百姓们对付陈道陵的方法，也都是陈道陵曾经教给他们的。” 曲如意叹了口气：“他确实教出了一批很好的弟子，只是他自己，成了那些‘弟子们’的首个目标。” 最开始听下尸神说完这段故事之后，曲如意也沉默了好久好久。 她当时心里的情绪有很多。 她很想跑回陆州城去，让中尸神大开杀戒，把那些愚蠢的陆州城百姓劝杀掉。 她想过咬牙切齿的质问那些百姓，良心可否不安。 也想过为陈道陵鸣不平，想过撒手不管这陆州城，让一切自生自灭。 不过那些大多都是一时偏激的想法， 现在冷静下来，曲如意的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陈道陵，救回陈道陵。 是的，某种意义上，陈道陵还不算彻底的死去。 他，还有得救。 “下尸神告诉我，因为有秽神的存在，当时被百姓们残忍对待的陈道陵，连死都做不到。” “陈道陵受尽了非人的折磨，甚至一度连陈道陵自己都放开了对于体内秽神的压制。” “他已经没办法再去控制体内的秽神。” “但陈道陵体内的秽神，却没有选择完全占据陈道陵的身体，然后把陆州城屠戮殆尽。” “因为秽神，有个更‘有趣’的计划。” “‘斩三尸’，就是秽神的计划。” 李双全此时也已经猜到了陈道陵体内秽神的用意，说道：“秽神想要一具更为完美的宿体。” “是的。” 曲如意点点头。 陈道陵体内的秽神有个大胆的想法。 它想让陈道陵通过斩三尸之法，成为道家口中的“仙人”，然后它再占据“仙人之躯”，获取更强大的力量。 因为陈道陵本身就钻研过许多道家典籍，因而也知晓“斩三尸成仙”这种法门。 当时陈道陵被陆州城百姓们折磨到崩溃，神形混乱破碎，体内三魂瓦解，秽神便趁机彻底损毁了陈道陵的三魂，硬生生将其体内的三尸神逼了出来。 同时，原本陈道陵体内的那一只秽神，也被分化成了三份。 代表善念的上尸神和代表恶念的下尸神加起来占据了一半的秽神，而代表执念的下尸神体内，则独占着一半的秽神之力。 而且因为陈道陵帮助秽神吞噬过很多其他秽神，所以即便只是这一半的秽神之力，也远比很多秽神更加强大。 再之后，这三尊尸神分别在陆州城附近都做了些什么，曲如意和李双全就都知道了。 上尸神善良，基本没做什么大事，不显山不露水的安稳的做着一位“仙长弟子”。 中尸神和下尸神，则直接搅动了陆州城的大局。 那些百姓们在它们二人一明一暗的折磨下，要么成了麻木的傀儡，要么成了疯癫的鬼客。 很难说这些百姓到底是自食其果罪有应得，还是可悲可怜值得同情。 “但有一点，让恢复了记忆的下尸神很在意，也让我觉得很在意。” 曲如意说道：“它并不知道陈道陵的本体在哪儿，也不知道斩三尸到底要如何斩。” 如果按照下尸神的记忆，陈道陵现在的魂魄被打散，被强行分化出了三尊尸神出来，陈道陵的本体现在应该是处在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再有实力斩杀三尊尸神。 如果秽神的计划是想“斩三尸”，那它到底是想让谁斩呢？ 关于陈道陵本体的下落，也疑点重重。 下尸神说，在它恢复的那些记忆中，完全没有关于陈道陵本体下落的线索。 而且它掌控陆州城的这些日子里，也没有见过陈道陵的本体。 陈道陵的本体，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陈道陵的府邸。” 李双全忽然开口说道：“陈道陵在陆州城的府邸里，可能藏着他的本体。” 因为李双全想起，之前中尸神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知道曾经陈道陵为何会留在陆州城，曾经又为何会有百姓早晚去陈道陵的住处祭拜吗？” “活人，需要祭拜吗？” 如果曾经有百姓们去陈道陵的住处祭拜，那或许陈道陵的本体，有可能就在他的住处中。 可曲如意一听就摇了摇头。 “下尸神就住在陈道陵原本住的地方，它在那里住了那么久，如果那里有陈道陵的本体，它不可能发现不了。” “我觉得，最适合藏人的地方，应该还是中尸神的那片鬼市。” “而且中尸神本就是邪念化身，又有着陈道陵被折磨的那段记忆，它自己也清楚自己是被分化出的三尸神之一，所以它藏起陈道陵本体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 李双全略一沉吟后说道：“那这次，还是分头行动。” “我还是去鬼市，你再去陈道陵的府邸一趟，看看情况。” “好。” 商议好了计划，曲如意回到了“陈道陵”，也就是上尸神的身边。 看着这位善良的“陈道陵”，曲如意心中颇多感慨。 “女侠，你想什么呢？” 前往陆州城的路上，上尸神看着有些发呆的曲如意，疑惑地问道。 曲如意笑笑，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想什么。” “只是突然想跟你说，有时不是所有人，都是值得你救的。” 上尸神挑眉，接着也笑道：“可若是我不救，又怎知他是否值得我救呢？” “而且女侠，救人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呢，” “这世界这么乱了，多几个善良人站出来，总归是好的，不是吗？” “……也是。” 曲如意轻叹。 乱世需要这样的善良人。 可乱世，也配不上这样的善良人。 第217章 你在说谎 曲如意已经来过很多次陆州城了。 但每一次来此，她的心境都会有所不同。 这次再看到街边那些或麻木或癫狂的百姓们，曲如意的心里少了很多同情。 反倒觉得这些人活该。 其实曲如意心里也明白，站在这些百姓的角度，或许他们从不觉得自己对付陈道陵有什么错。 因为陈道陵的确是秽神。 但这并不妨碍曲如意在心里感到膈应。 又在小院里跟任珏宋瑞陈道陵一起呆了一天，晚上，曲如意再次来到了陈道陵的“仙府”。 敲开了眼前这座府邸的大门，曲如意像上次一样，把提前写好的信，交给了门房老人。 又是好一通推托，老者才把信送去给了“仙长”。 或者说，给了下尸神。 在等待下尸神出来的这段时间，曲如意好好打量了一番，这座上次她来时观察的并不算仔细的府邸。 这座宅邸中的污秽浓度很高，不过从宅邸外面并不能感受到多少污秽的存在。 只有亲身踏入小院，被小院内的污秽包裹，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袭上心头时，才能真切的体会到这座宅邸的蕴藏着的污秽何其恐怖。 毕竟在这里住着的那位“仙长”体内的秽神，可是吞噬过其他秽神的强悍存在。 不过在仔细观察了一通后，曲如意忽然发现了一件不太对劲的事。 那便是，这宅邸院落中，有着人类生活的痕迹。 就比如曲如意看到的那口水井，井边有水渍，放着水桶，应该是刚刚被人使用过，刚刚有人在此打过水。 其实这本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这宅邸里就是住着人的。 可，下尸神真的能算人吗？ 那位看守门房的老者，真的能算人吗？ 像它们这种存在，根本就不需要遵从正常人类的生活方式。 还没等曲如意细想，下尸神就已经走了出来。 曲如意给它的那封信和上次一样，但这一次，曲如意没有再问下尸神要不要出城去。 而是问下尸神道：“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下尸神打量着曲如意，最后转过身，边往房中走去，边说道：“随我来。” 曲如意跟随着下尸神，很快就来到了下尸神居住的房间。 正如曲如意所想的那样，这间房间里除了床上像是有人坐过之外，完全看不出有半点生活痕迹。 下尸神不仅是三尸神，体内还有秽神存在，它根本就不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院落里刻意修整过的花坛，打扫过的小径，放有水桶旁边有水渍，显然刚用过不久的水井，这些东西出现在这座宅邸中，本就显得有些违和。 一念及此，曲如意便问下尸神道：“我有点口渴了，你这里有水喝吗？” “没有。” 下尸神看了她一眼：“我不需要喝水。” “是啊，”曲如意点点头，“你不需要喝水，那位被严重侵蚀的老者，应该也不需要喝水。” 下尸神皱着眉：“你想说什么？” “在你这里，有没有住着第三个人？” 曲如意单刀直入：“你的府邸里，有没有住着‘人类’。” 曲如意说话时，双眼直直的望着下尸神。 因为此时的她，忽然想起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那就是，在上一次循环中，听着下尸神讲了一通悲情英雄故事的她，下意识的就对下尸神产生了百分之百的信任。 因此，也完全相信了下尸神说的所有事——就比如下尸神说，它一直都不知道陈道陵的本体在哪里。 但现在，看到这院落中不对劲的异状后，曲如意就意识到，就算下尸神讲的故事再悲情，也不妨碍它“说谎”。 下尸神不像上尸神，秉持着一贯的善。 虽然它也不是绝对的恶，但这不妨碍它去“说谎”。 并且，下尸神的体内，还是有秽神存在的。 上尸神，中尸神，下尸神，这三尊尸神的体内都有秽神，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三只秽神本该是一体的。 曲如意无法确定，在上次的循环之中，秽神有没有控制着下尸神说谎。 所以现在，曲如意的双眼一刻不停地盯着下尸神。 跟秽神打过了这么多交道，曲如意也摸到了一些规律。 如果在她问话时，下尸神的眼神突然出现了变化。 那很可能，就是秽神掌控了它的身体，操纵了它。 “有没有住着人类？你在问些什么？” 下尸神沉声道：“我不就是人类吗？” “姑娘，我是想要听你细说你信里提到之事，才愿意见你的。” “如果你扯开话题，跟我聊些乱七八糟的，那就别怪我送客了。” 下尸神的身上，散发出了一股威压。 那是一种身居高位者会有的压迫感，下尸神毕竟管理了陆州城这么久，其气势自然不会弱。 可曲如意仍旧面不改色地望着下尸神：“你的宅邸里还藏着一个人类。” “陈道陵的本体，就在你的宅邸里，是也不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就是陈道陵，什么本体不本体？” “陈道陵的本体，就在你的宅邸里，是也不是？” “看来你不愿与我聊你信中所提之事，那便滚出我的府邸！” “陈道陵的本体，就在你的宅邸里，是也不是？” 曲如意望着下尸神，第三次问出了这个问题。 而这一次， 她终于在下尸神的眼神中，看到了她在等待的东西。 一抹黑红色。 这一抹黑红色的雾气就像是血丝一般，攀附在了下尸神的眼角。 下尸神的神色变得诡异，即便只是一瞬间，但仍旧被曲如意所捕捉。 随后，曲如意就见下尸神垂下了脸。 它忽然颤抖起来，用一种听上去有些可怜的语气，低低地说道：“……你为什么会找到我这里？” “你为什么，会知道陈道陵本体的事？” “我承认，陈道陵分化出的三尸，可我也不知道陈道陵的本体何在，你……找错地方了。” 曲如意笑了。 自嘲的笑。 “看来上次，你讲的故事还是过于好了，让我完全相信了你。” “看来上次，你就在说谎。” 第218章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下尸神不知道曲如意说的“上次”是什么意思。 但它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多了。 屋外冷清的月色照下，屋内下尸神手掌扬起。 曲如意先一步抽出了匕首，意识到自己之前被误导的曲如意已经打算先了结自己，等下次和李双全一起再来这仙府。 可曲如意的匕首和下尸神的手都还没来得及落下，屋外，便传来了一道咳嗽声。 “咳咳……咳，呼，先停手。” 这声音传来的瞬间，下尸神的动作就立刻停了下来。 随后下尸神整个人便向后倒去，坐在了椅子上。 原本眼中的黑红色散去，神色也变得呆滞。 曲如意皱起眉来。 她握着匕首，转头警惕地看向了房门口。 就见门外，走来一个拄着拐杖的人。 那人一身布衣，佝偻着腰。 他一步步走进屋来，脚步缓慢而僵硬。 随后，他站到了曲如意的面前。 “姑娘，你说的‘上次’，是什么意思？” “你之前，跟它见过吗？” 看到曲如意用一种惊异的目光望着他，那人又咳嗽了两声， 接着歉然苦笑道：“抱歉，咳咳，我失了礼数，应当先自我介绍的。” “我姓陈，名道陵。” 说着，眼前的陈道陵，将脸扬了起来。 他那张脸，以及他裸露在外的手掌，脖颈等等皮肤上，都密布着密密麻麻地骇人伤痕。 他半边脸被严重烧伤，半边脸则被刀伤覆盖，一颗眼球甚至还被挖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空洞洞地眼眶。 他的口中似乎也没了牙齿——甚至没了半边嘴唇。 如果只看第一眼，或许他比那些被污秽侵蚀之人，长得更为可怖。 “这副模样，吓到姑娘了？” 陈道陵拄着拐，在屋内寻了把椅子，艰难地坐下。 明明他也就只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人，现在展现出的身体状况，却仿佛比七老八十，垂暮之年的老者更虚弱更差劲。 “我被陆州城的百姓挖去了眼睛，削去了膝盖骨——其实本来我只剩半截身子了，眼睛也一颗都不剩了，我体内的秽神比较好心，稍微帮我恢复了一下。” 陈道陵缓缓说道：“让我恢复成了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躯体，清醒着去反复体验陆州城百姓们对我造成的伤害。” “咳咳咳……抱歉，又自说自话起来了，来者是客，姑娘先坐。你且出去。” 那句“你且出去”，是对刚刚呆滞坐下的下尸神说的。 下尸神无比听话的站了起来，就像是被陈道陵控制的木偶一般，走出了房间。 曲如意望着离去的下尸神，心中满是解不开的疑惑。 陈道陵本尊还活着，还清醒着，这件事暂且不提。 为何，下尸神会听陈道陵本尊的话？ 某种意义上，三尸神都应该是和陈道陵本尊对立的才对？ 毕竟，本尊是要“斩”三尸的。 曲如意收敛回目光，开口问道：“它听你的？” “它不听我的，” 陈道陵说道：“它听秽神的。” “它按秽神说的做，秽神按我说的做。” “姑娘，既然你能找到这里，既然你能来找我，那说明你应该已经调查出很多东西了。” “这从我体内分化出的三具尸神……咳咳咳咳，呼，它们的体内都有秽神，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曲如意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秽神没有侵蚀掉它们，反倒被它们控制着力量？” “三具情绪性格偏激的尸神，拿什么抵御秽神的侵蚀？只凭它们身上那些法器，或者它们的意志？咳咳咳……这想想也不可能。” 陈道陵边咳嗽，边笑着说道。 而他话说到这里，曲如意的心中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她看了眼门外，又低声问道：“是秽神，不想侵蚀它们？” 既然它们抵御不了秽神的侵蚀，却又没被秽神侵蚀，那就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秽神不是不能侵蚀，而是不想侵蚀。 陈道陵颔首。 “只有它们保持着自己的意志，它们才是三尸，一旦它们被秽神完全占据了，它们也就不再是三尸神了。” “我体内的秽神逼我分化三尸，为的是让我斩三尸成仙，它再来占据我的身体。” “所以为了确保我斩三尸能成功，秽神不会彻底侵蚀这三尊尸神，只会留在它们的体内，甚至去帮助它们，贯彻它们要执行的‘意志’，不论是善、恶、还是在执念。” 曲如意了然。 但她仍旧以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陈道陵。 最后，她问道： “那你呢？” “我？咳咳咳……我也一样。” “咳咳咳咳……咳咳……” 陈道陵这次咳嗽了好久，才停下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了好久。 “我也一样，我也一样。” “三尸要我本人来斩，我才可成仙。” “它若侵蚀了我，三尸也斩不成。” “所以它把我恢复成了现在这幅样子，行动困难，弱不禁风，时刻要感受身上那些旧伤疤带来的痛苦。” “它在折磨我，想要摧毁我，让我向它妥协。” 曲如意眯起眼睛，她现在非常摸不透眼前这个陈道陵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是不是仍然还是当初那位立志拯救大楚的善良人？ 亦或是，他已经向秽神妥协了？ 若说他妥协了，他不可能还拖着这副残破的身体，还在被秽神折磨。 若说他没妥协，他又为何会说出“它按秽神说的做，秽神按我说的做”这样的话？ 他与他体内的秽神，现在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 想了想后，曲如意用另一种问法，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今天，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陈道陵笑了。 “不能。” 他说道，“但我不会杀你，只是我体内的秽神对你很感兴趣。” “它说你是天生污秽之体，如果我成不了仙，它会选择你来当宿体。” “所以，它要你留在这里。” 陈道陵说话之间，曲如意就见他的眼中，也闪过了一抹黑红色。 曲如意立刻警觉，握着匕首就想刺向自己的喉咙。 可此时却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大手，抓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握住匕首的手无法再寸进分毫，手指更是被那股无形的力量一根根的掰开，直到匕首当啷落地。 “在这里住下，给陈道陵当个伴。” 陈道陵缓缓开口，不过此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而空洞。 这是秽神的声音。 “别太害怕，在他成仙成功，或者飞升失败之前，我都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你在这里，只需要老老实实地活下去，懂了吗？” 秽神说着，就控制着陈道陵的身体，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但，就在下一秒。 拿着匕首的陈道陵忽然用力往前一探身子，匕首就这样刺向了曲如意的心口。 鲜血从口中溢出，眼前的视线也变得模糊。 恍惚间，曲如意听到秽神愠怒地吼声， 和陈道陵的，一句低语： “我只能，帮你这些了。” 第219章 这场雨，还不够大 “谁杀了你？下尸神吗？” “不，是陈道陵……本人。” 陆州城外。 曲如意捂着心口，轻声回应着李双全的问题。 片刻后，她才喃喃着说道：“陈道陵，应该是想帮我。” 见李双全一脸疑惑，曲如意把她在仙府里的经历，都告知了李双全。 “陈道陵不一定知道我自杀后会时间回溯，但我多次在他面前想要自尽，他应该也能明白，我是不怕死的。” “杀我，总比让我留在仙府，成为秽神的备用宿体要好。” 曲如意说道。 李双全点点头：“这么看来，陈道陵现在至少还不是跟秽神一条心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之前被秽神给骗了。” 曲如意叹了口气：“之前下尸神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太悲情，让我盲目的信了它后面的话，还真以为它不知道陈道陵的下落。” “若非是你让我再去仙府探探，只怕我们就都得错过了。” 曲如意有点懊恼，她还觉得现在的自己脑子够好使了，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秽神耍得团团转。 李双全安慰了这只炸了毛的小猫两句，随后说道：“这次见到了陈道陵本尊，也算是得到足够多的情报了。” “那三尊尸神都要贯彻自己的意志，走着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它们体内的秽神却相互通着气儿，暗中把控着它们每一个人。” “而陈道陵作为用来斩三尸的那把刀，暂时也不会被秽神完全侵蚀。” “并且，有陈道陵的本尊在，我倒是想出了一个能对付他体内秽神的法子。” “这个办法或许有些冒险，但我们毕竟有试错的机会。” 曲如意问道：“什么法子？” “让陈道陵斩三尸成仙。” 李双全这话一出，曲如意的表情就不对了：“这怎么行，让陈道陵斩三尸，本就是陈道陵体内秽神的本意。” “如果真让陈道陵成了仙，那秽神以一具仙体作为宿体，咱们拿什么对付它？” 李双全却摇头道：“只有陈道陵斩了三尸，让三尸回归他原本的身体中，那三尸体内的秽神才能归一。” “否则这一只秽神，分散成四份，分别寄宿在陈道陵本体和三尊尸神的身上，我们得额外花四倍的精力去对付它。” “并且尸神体内的秽神同气连枝，牵一发动全身，我们动其中一个，另外几个都会警觉，想逐一击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只有让陈道陵斩三尸，让秽神归一，我们才方便动手。” 说到这里，李双全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这秽神吞噬过不少同类，实力本就极为强大，如果陈道陵再成了仙，它占据陈道陵的身体，我们的确没有对付它的手段了。” “这也正是我说的‘冒险’，我们得想办法在陈道陵斩三尸后，秽神没来得及完全侵蚀他身体前的这段空隙，完成对秽神的驱逐。” “不然，我们就再没有机会了。” 虽然曲如意觉得，这个计划听起来就挺难实现的。 不过李双全说的也没错，他们有的是试错的机会，总得尝试一下，才知道能不能成。 “八月三十一这天，我们得花时间进城，时间上有些赶，”曲如意说道，“所以如果要执行计划，我们得把三十一这天跨过去，等九月初一，在陆州城安稳落脚后，再做充足准备。” “另外，该怎么让陈道陵同意斩三尸，这也是个难题。” 从之前陈道陵本尊的表现上来看，陈道陵应该是不想向秽神妥协的。 他本人肯定不会愿意去斩三尸成仙的，那该怎么说服陈道陵呢？ 曲如意也不能直接去找陈道陵，然后对陈道陵说“你赶紧斩三尸，然后我们就能把你身上的秽神给弄死了”。 真要这么说了，陈道陵本人信不信的放在一边，陈道陵体内的秽神肯定也不乐意啊。 哪有这样当面大声密谋的。 所以曲如意和李双全，必须得想出一个能让陈道陵本人心甘情愿站出来，去斩杀三尸神的办法。 这个办法，才是最难想的。 又一次跟着上尸神回到了陆州城，因为这次打算度过八月三十一这天了，所以曲如意思前想后，还是救下了朱越凡。 毕竟这次不救，到了九月初一，就再没机会救这货了。 愿意救下朱越凡，也不是因为曲如意有多么善良。 主要，还是看在陈道陵和上尸神的面子上。 而且曲如意有预感，接下来她得在陆州城内兴风作浪一番，手边多个能用的人，总归也是好事。 进了陆州城，朱越凡回了望月行去找他表叔，曲如意则跟着上尸神回了小院。 这小院曲如意也算是常来常往了，熟悉的不行。 跟任珏和宋瑞打了招呼之后，曲如意借口说自己累了，便先回了房中休息。 躺在床上的她却没有睡去，而是在脑海里不断思索着，到底怎样，才能让陈道陵自愿出手斩杀三尸神。 并且，还不能让秽神察觉到异常，有所警觉。 曲如意闭目沉思了良久。 久到夜幕降临，久到恢复了实体的李双全来到了城内，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这才徐徐睁开眼睛。 望着李双全说道：“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试错，那你愿不愿意跟我玩个大的？” 李双全一挑眉：“你觉得我会说不愿吗？” “……我想让三尊尸神，全都暴走！” 之前曲如意就在这座小院里杀过人，而见到这一幕的上尸神，当场就失控暴走了。 并且李双全和曲如意也被失控后的下尸神给杀过。 这三尊尸神，分别代表着善恶与执念。 而当它们遇到违背了它们所代表的意志的情况后，它们的情绪就会失控暴走，变成疯子一样的存在，不惜一切的去贯彻它们的意志。 曲如意现在，想让三尊尸神，全部都暴走。 “我要让疯掉的它们，屠戮陆州城。” “我想看看，那位被陆州城百姓们折磨过的陈道陵，到底还会不会试着出手，拯救这座亏欠了他太多太多的城池。” “我希望他会，因为如果他想保护这座城，想解决掉暴走的三尊尸神，他就得斩杀掉那三尊尸神。” “我也希望他不会……” 曲如意深吸口气，缓缓说道：“因为这座城，不配再让他付出更多。” 她，想赌一赌。 月落，日升。 敬神十七年，九月初一。 曲如意推开了房门，抬眼望向了天空。 今日天色有些阴沉，阴云中，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雨。 曲如意踏出房间，便有雨点，点点落下。 很快，雨越下越大。 而大雨中，曲如意走出了小院。 上尸神追了出来，想给曲如意送伞。 曲如意只是笑着看了看它。 “现在，还不需要伞。” “因为这场雨，” “还不够大。” 第220章 谋 “可惜昨晚没有见到鬼市之主大人，手头的那些古董也没有搞回些什么好东西……” 朱越凡搬了把小板凳坐在自家表叔的家门前， 看着天上下的大雨，叹了一口气。 昨天他被曲如意救下后，曲如意告诉他，去鬼市可以，但不要把他手里的珍宝亮给他表叔看。 虽然朱越凡不理解女侠这是什么用意，但毕竟女侠救过他的命，他还是很听曲如意的话，没把宝贝的事告诉表叔。 他不知道，他因此保住了小命一条。 可惜的是，昨晚在鬼市，朱越凡也没见到鬼市之主，别说仙丹了，他手里的宝贝也没换到什么好东西。 搞得他惆怅了一晚上。 雨中的陆州城，其实比以往更显得诡异。 因为那些麻木了的百姓，出门时甚至都不会打伞穿蓑衣。 那些人就慢悠悠的从雨中走着，任由浑身淋个湿透。 朱越凡看着淋湿的百姓们来来往往，忽然就见到有个人影，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开始朱越凡没有在意。 直到那人越走越近，朱越凡才急忙忙站起身来，顶着雨迎上前去说道：“女侠！你这是干什么呢！” “这么大的雨也不打个伞，再感冒了怎么办，你又不像陆州城里那些人一样，被仙长大人庇护着。” 此时的曲如意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 头发也一丝一缕的贴在脸上，嘴唇发紫，走路时的脚步，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怎么看，都像是得了重病的。 “……我遇到了点麻烦，” 曲如意低声对朱越凡说道：“有没有地方，让我先躲躲……” “哦，哦！有有有！你随我来我表叔家！” 朱越凡忙带着曲如意去了他表叔家中。 后院那只大黄狗一见曲如意就汪汪地叫了起来。 朱越凡怕吓到曲如意，冲着那大黄狗吼道：“行了大黄！老实点！” 可大黄听都不听他的，甚至叫得还更凶了。 曲如意却悄然抬眸。 原本虚弱的眼神，骤然闪过一抹厉色。 就是这一眼，硬是让原本还在狂吠的大黄一下闭上了嘴，然后默默地趴在了屋檐下，不敢再发出声音。 朱越凡却没注意到这是曲如意吓住了大黄， 他还以为是自己吼得那一嗓子起效果了，冲着曲如意嘿嘿笑道：“女侠，这狗跟我亲，一直听我的话。” 确实跟你亲，亲到肚子里的那种。 曲如意心中吐槽，表面上只是点了点头。 随着朱越凡进了客房，曲如意从床上坐下。 朱越凡拿来了汗巾子，又对曲如意说道：“女侠你先擦擦，我给你沏壶热茶暖暖身子。” 等到朱越凡离开，曲如意拿着汗巾擦了擦头发，随后轻轻吐出口气。 这场雨，来得还挺及时。 有这场雨，她演这出戏，就能自然很多了。 曲如意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淋雨， 她也没有真遇到什么麻烦。 刚刚装成那副样子，只是为了完成她和李双全的计划。 在曲如意看来，想让上尸神和下尸神暴走，这都非常容易。 想对付代表执念的下尸神，只需要在它面前释放污秽即可。 想对付代表善念的上尸神就更简单了，曲如意像上次一样，当着上尸神的面杀个无辜之人，也能让它暴走了。 最难对付的，其实是中尸神。 中尸神代表的是恶念。 昨晚上曲如意就一直在想，什么才能与恶念对应。 难道当着中尸神的面做个善事，就能让中尸神失控暴走了？ 显然没有那么容易。 而且“善事”的概念，也太宽泛了。 所以曲如意想了一个计划。 她要亲自制造一个陷阱。 一个足以坑害陆州城很多人的陷阱。 然后，再让中尸神亲手把这个陷阱破坏掉。 陈道陵的恶念，本就是来自陆州城的百姓们。 如果让代表恶念的中尸神亲手救下它最为憎恶的百姓，它总会失控的。 曲如意正想着，房门又被人推开。 朱越凡端着热茶回来，一并来的，还有朱越凡的那位表叔。 表叔一见曲如意，就又用看商品的目光打量了曲如意一番。 “……听闻，女侠之前救过我这侄子？” 随后，表叔眯起眼睛，语气看似和蔼的问道。 “是。” 曲如意点点头：“我会些武功，也会一些驱散污秽的道术。” 表叔的眼睛又睁大了些，眼中闪过了惊异之色：“哦？可我看女侠，不像是仙长弟子啊。” “我的确不是仙长弟子，我从外地来，家传过一些道术。”曲如意缓缓说道。 之前有一次，朱越凡在对表叔说了曲如意的能耐后，表叔就对曲如意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所以这次，曲如意刻意在表叔面前，又强调了一下自己的能耐。 她要让朱越凡的表叔，认为她有足够的价值。 为此，曲如意还拿出了身上携带的法器说道：“您看，这便是我自己制作的法器。” 表叔接过仔细打量了那法器一番后，再看向曲如意时，那眼里的神色已经不能用惊喜来形容了。 “女侠，听说……你遇到了些麻烦？不知道是何麻烦，我在陆州城还算有些势力，说不定能帮上姑娘的忙。” 曲如意等的，就是表叔的这句话。 她一副虚弱的样子，轻咳两声后说道：“你是朱越凡的表叔，我信任你们。” “其实这陆州城里并不安宁，我身怀道术，能看出这城中，其实暗中还有邪祟横行。” “为了能够清除此间污秽，我特地在陆州城内布下了阵法，但阵法刚成，我自己就被那阵法的力量所反噬，受了伤。” 曲如意蹙起眉来，一副有些焦急的模样：“今日午时三刻便是大吉良辰，我须得引动那阵法，时间所剩不多……” “总之，多谢二位给我这容身之处，让我稍微休息。等临近午时，我还要出去，届时可能还需要你们帮忙，不知可否？” 此言一出，别说表叔了，连朱越凡都惊了。 陆州城里有污秽，女侠还暗中设下了阵法想要清除此间污秽？！ 这事儿……未免也太大了！ “……女侠，你就放心在我们这里休息，之后有用得到我们的，我们肯定鼎力相助！” 表叔第一时间表明了立场，向曲如意一礼。 随后拉着朱越凡道：“小凡，别愣着了，你随我来，为女侠熬些参汤。” “啊，哦哦！” 朱越凡跟着表叔快步离开了曲如意的房间。 等走到偏僻之处后，表叔才拉着朱越凡低声道：“盯紧了她，让她在房间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朱越凡心里多少还有些感念曲如意的救命之恩，小声问道：“表叔，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 表叔看了曲如意的房间一眼，冷笑道：“这女人可太不一般了，而且她说的阵法也很是蹊跷。” “若是能将此女交给鬼市之主大人，再告知此事，你觉得鬼市之主大人会不重赏我们吗？” “听此女的意思，她午时就会离开，我得想办法在午时前找到鬼市之主大人，你千万得看好她，也不能让她生疑！” 表叔说着，急忙就要走。 可他才刚刚转过身去，见一人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用找了，我就在此。” “带我，去见见那个女人。” 第221章 仙长大人，真是善良 曲如意在房中闭目养神。 她听到了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而且不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是三个人。 曲如意一笑。 她就知道，中尸神会出现。 她那一套表演，不论是说自己会道术，还是展露自己身上的法宝，其实全都不是做给表叔看的。 表叔只是一个媒介。 曲如意真正的目的，是要让中尸神知道这一切。 从之前李双全和中尸神的两次遭遇，曲如意和李双全就总结出了规律，中尸神很可能能够探查到被它能力所影响的每个人的记忆。 上次曲如意把表叔绑走，李双全从表叔口中打听到陆州城城南的异状后，李双全就去了城南。 结果就在城南遇到了提前等在那里的中尸神。 从这就能说明，中尸神得到了表叔那里的消息和情报。 曲如意这次，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她自认，在不去鬼市的情况下，想找到中尸神其实很难很难。 那干脆她就不去找了，而是让中尸神，前来找她。 啪嚓。 房门被人推开，表叔和朱越凡，领着另一人踏入了房间内。 曲如意一副疑惑的模样看向他们，故作不解道：“两位还有什么事吗？还有这位……又是何人？” 中尸神现在仍旧是那副道袍加锥帽的经典打扮。 表叔脸色神秘地冲着曲如意笑道：“女侠莫怕，这位，可是能帮到你的大人物。” 曲如意闻言，神色恼怒道：“你们难道将我的计划告诉了别人？！” 说着，她瞪向了朱越凡。 而此时的朱越凡，心里想的也全都是此事成了之后，中尸神能不能赏赐他。 至于曲如意这位救命恩人？ 他已经毫不关心了。 中尸神走到了曲如意的面前，笑问曲如意道：“姑娘，冷静，我是真的可以帮你的。” “你少在那里胡说！” 曲如意眯起眼睛冷声道：“我感受得到你身上的污秽之气，恐怕你就是这陆州城污秽的源头之一！” “姑娘你误会了，我也只是被污秽给侵蚀了，我知道陆州城并不安宁……你看我的穿着便知道了，其实，我便是仙长。” “我就是陆州城的那位仙长，姑娘，你难道不认得我吗？” 中尸神说着话，眼睛同时闪过一抹红芒。 曲如意心知，它这是发动了秽神的能力。 但曲如意非但没有选择破除这能力，甚至还在心里暗示自己“相信它，相信它”。 一旦破除了中尸神的能力，中尸神说不定就会有所警惕。 所以从曲如意一开始的计划里，她就做好了被中尸神能力蛊惑的打算。 她要获得中尸神十成十的信任。 而想要完美地骗过他人， 就得先完美地骗过自己。 片刻后，曲如意的眼神有些迷茫地望着中尸神：“你……是下尸神？” “城内有污秽，你能帮我吗？” 一听曲如意说出了“下尸神”这个词，中尸神的心里便暗暗一惊。 这女人果然不简单，甚至连它们三尸神的身份都查出来了。 不过还好，从她这句话也能看得出来，她已经完全被自己的能力蛊惑了。 不然也不会真把它当做明面上的“仙长”——那个代表执念的下尸神。 “是的，是的。” 中尸神说道：“我就是它，所以我也知道陆州城里的情况。” “其实我一直想除掉陆州城内的污秽，但我的能力也有限。” “没想到，姑娘你道术高超，竟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 “姑娘，你现在也受了伤，那阵法你想要再引动应当也有些困难了，不如你将那阵法的关窍告知于我，我帮你完成此阵，可好？” 曲如意并没有直接将阵法的要点告诉中尸神。 而是踌躇了一阵，说道：“那阵法乃是禁忌之阵，教我的人告诉我，决不可泄密外传。” “诶，姑娘，如今天下大乱，黎民百姓生死存亡，我等道家之人，岂能再在乎这些琐碎之事，误了这百姓们的安宁！” 中尸神循循善诱着。 它这再三的劝说，让曲如意有些动摇。 最后，曲如意叹了口气，说道：“也罢，那我就将那阵法的布局告知你。” “稍后你且去乾位，离位，震位，那里有布置好的阵旗，你只需要按顺序引动阵旗，便可将城内污秽尽数消除。” “你也切记，千万不要动坎位和坤位的阵旗，否则阵法将大乱。” 听着曲如意将阵法的要点和盘托出，中尸神的脸上又露出了笑意。 “我都记下了，姑娘还请放心。” “我会替姑娘，完成这个阵法的，姑娘就安心地在此休养。” 说罢，中尸神转身缓缓离去。 朱越凡和表叔也跟着它离开，离去时，他们似乎还在问着中尸神，可否给他们什么奖励。 等中尸神走了，曲如意也脱离了它能力的控制。 记得刚才都发生了些的曲如意，嘴角露出了浅浅地笑。 成了。 中尸神绝对不会容许这座城内存在着一个能净化污秽的阵法。 但曲如意相信，中尸神无论如何都不会猜到，她口中的“消除污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那，可是绝对意义上的“消除”。 为了能完美的布下这个阵法，昨晚李双全可也花了不少功夫呢。 曲如意走到窗边， 窗外雨声滂沱。 “这场大雨…… 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 雨中，中尸神来到了曲如意所说的一处阵旗所在。 它只是大致看了看那阵法，便皱起了眉来。 中尸神，或者说三尊尸神对于道术的理解，基本都来自于陈道陵本尊以前偷学的那些道术。 要是陈道陵都没学过的，它们自然也不会知道。 而眼前这个阵法，就让中尸神有些不理解。 这是个覆盖了几乎半座陆州城的大阵。 可阵法的构成，却有点复杂。 它，认不出来。 中尸神当然认不出来。 因为这阵法乃是大秦当年从一些道士手中搞来的禁忌阵法——跟摄魂咒一个等级，甚至比摄魂咒还要残暴。 且不说以陈道陵本尊会不会学这种阵法，就算他想偷学，大楚的那些道观也未见的能有。 虽然认不得这阵法，但既然这是消除污秽的阵法，中尸神就不能留它。 它可是代表恶念的中尸神。 这陆州城里暗中的污秽，也都是它在悄然散播的。 也是它更改了下尸神布置的护城大阵，让这护城大阵无法影响那些被它用污秽侵蚀的百姓们。 总之，这座城如今能变得如此病态，有它八成的功劳。 而它的目的，是要在不被下尸神察觉的情况下，彻底让这座城烂掉，毁掉，破灭掉！ 因为，它是恶。 它，就是对于这座陆州城的极恶！ 它破坏了各个点位的阵旗，尤其是曲如意重点说过的坎位和坤位。 而在破坏掉坤位的阵旗后，从被破坏的阵法中，中尸神见到了一本小册子。 这东西看上去是被布阵者留在阵法中的，所以中尸神便捡起来翻看了一番。 随后它就发现，这竟是一本介绍禁忌阵法的手记。 其中每种阵法，中尸神，或者是以前的陈道陵都不曾见过。 中尸神来了兴趣，因为这每种禁忌阵法，都无比残暴。 一种，就足以摧毁掉大半个陆州城。 可看着看着，中尸神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它在其中，找到了它刚刚破坏过的这个阵法。 【诛魔罚罪之阵，阵成，凡实力低微，沾染邪祟魔道之物者，位于此阵之内，皆受地狱磔罚，轮回苦痛，往复折磨，无可幸免】 中尸神的脸上，再也露不出笑容了。 因为它意识到，如果这个册子说得没错的话…… 若此阵能成，陆州城内那些被污秽侵蚀的百姓，都会被阵法折磨到痛苦而死。 这本该是个能让它复仇的机会。 若是它将阵法运转起来，陆州城中那些百姓都会品尝着绝望与折磨，堕入地狱。 即便这份折磨比不过它本尊曾经经历过的一成，但这也是个难得的复仇机会。 其实如果可以，中尸神早想毁了这陆州城。 但它的力量，远比不过下尸神强悍。 所以它只能一边以自己的能力控制下尸神，不让下尸神对它起疑。 一边暗中悄然扩散污秽，又开设鬼市，来让陆州城的百姓们陷入疯狂，互相折磨，逐渐消亡。 可这太慢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能在不让下尸神有所反应的情况下，毁掉陆州城的阵法，竟然被它自己给破了…… 中尸神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迷茫之色。 而此时，滂沱的大雨中， 它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它身后传来。 “不愧是仙长大人，真是聪明。” “连我精心布下，想让这满城百姓与污秽同归于尽的阵法，都被你给识破破坏了。” “看得出来，仙长大人您，真是爱护这陆州城的百姓们。” “可惜了我这阵法，可惜了今天的机会，良辰吉日只有今日午时，错过了，再等十年都未必等得来。” “所以，恭喜仙长大人，又护了这陆州城百姓起码十年安稳……” 曲如意打着伞，微笑着说道： “仙长大人您呐……” “可真是善良。” 第222章 大雨仍未停 雨还在下。 隔着这场大雨，这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变得朦胧。 中尸神站在雨里望着曲如意，也像是隔着一层纱。 渐渐地，它眼前的这层纱开始变得晦暗，又变得血红。 它开始咆哮，开始怒吼。 开始疯狂的挥动双手，想要将自己眼前的这层纱拨弄开来。 但这层纱，就像是一滩浑水。 它越是疯狂的搅动，这滩水就越是迷乱浑浊。 它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这一场暴雨中崩塌沦陷。 唯有那个女人， 中尸神还能看清的，唯有那个女人。 而那个算计了它的女人，此时撑着伞，已然转过身离去。 背影，消失在迷乱的雨中， 中尸神仅存的理智，也彻底破碎。 “吼！！！” 一声夹杂着无尽恶意与邪念的咆哮，响彻陆州城。 将那漫天暴雨，都震散开来。 …… 虽然在中尸神面前嘚瑟了一下，但曲如意还是跑的挺快的。 她可不想跟一个暴走了的疯子交手——之前她跟暴走后的上尸神打过，完全不是对手。 陆州城这座城是麻木的。 即便是那一声咆哮传遍了整座陆州城，陆州城的街道上，那些不打伞的百姓们仍旧我行我素的在雨中漫步着。 就像是没有听到，那几乎能够震碎耳膜的巨响。 曲如意冷眼瞥了下这群百姓，他们被中尸神弄死，曲如意也不会觉得有什么负罪感。 现在的她，要去找她的下一个目标。 她回到了上尸神居住的小院。 上尸神正要出门去，见曲如意回来，它急忙忙说道：“女侠，你刚去哪儿了？” “你可曾听到那一声怒号，这陆州城内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女侠你先回屋里躲躲，我得去看看，你……” 上尸神的话还没说完。 收起了从朱越凡那里顺手拿来的雨伞的曲如意，就一伞抽在了上尸神的脸上。 硬是将上尸神给打倒在地，口鼻中都流出了鲜血。 上尸神茫然地望着曲如意：“女侠……你，你这是做什么？” 曲如意没有回话。 她用来回应上尸神的，只有再次挥动的伞。 啪！ 木质的伞骨重重抽击在了上尸神的身上，一道刺目的血痕就这样混着雨水，浮现在了上尸神那一身月白的道袍上。 上尸神疼得脸色剧变，跌倒在地的它慌忙后退，可曲如意却不依不饶的步步紧跟。 “……女侠！为什么！” “你要干什么，别打，别打了！” “女侠，你清醒一点！女侠！” 手中的雨伞一下下狠狠抽在了上尸神的身上，从它身上流下的鲜血淌入地上的雨水中，将地面都晕染了一片殷红。 一下，一下，又一下。 那把伞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抽烂，而上尸神也被打得奄奄一息。 “女侠……你到底……” 它声音虚弱至极，眼神涣散地望着曲如意。 它不知道现在的曲如意是怎么了，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智，才会如此残暴。 它也做不了什么，它只能开口，低声哀求着：“女侠，女侠，你清醒一点……” 可即便如此，曲如意似乎还是没有想放过它。 破烂的伞高高扬起， 重重地，砸在了上尸神的头上。 上尸神的眼前，骤然一黑。 大雨还在下着。 躺在院中的人，被雨水无情的冲刷。 上尸神不知道它昏迷了多久。 它只知道，当它再睁开眼时，曲如意已经没了踪影。 它艰难地站起身，冰冷的雨水，让它渐渐恢复了清醒。 不知道曲如意在哪儿的它，往小院里四下看去。 凌乱的院中，满是被人为破坏摧毁过的痕迹， 而最引人注目的， 莫过于院中，那两件几乎被鲜血浸透的道袍。 那，是任珏和宋瑞的道袍。 曲如意，对他们做了什么…… 当这个念头在心中升起的瞬间， 上尸神只觉得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血红的纱。 …… “它们失控了……” 陆州城，仙府。 大雨中，下尸神回到了仙府，遇见了正在雨中等它的陈道陵。 陈道陵拄着拐杖，一旁有门房为他撑着伞。 “是有人让它们失控的？”陈道陵问道。 “是，但不知道是谁。” “你不知道？” 陈道陵咳嗽着，又冷笑一声：“不就是你做的吗？” “让三尊尸神失控暴走，让陆州城生灵涂炭，然后逼我顺从你，出手斩了它们。” “现在上尸神和中尸神都失控了，你只要再让这具下尸神失控，我就不得不面临抉择，不是吗？” “不是。” 下尸神否定着，随后又说道：“我之前跟你有过约定，会等你自己想通，自己心甘情愿的动手，斩三尸成仙。” “我比你们人类更讲诚信，我说到做到，毕竟，我想要的是你最完美的躯壳，仙人之体。” 从下尸神的语气就能听得出来，现在控制着这副躯壳的，实际上是它们体内的秽神。 秽神控制着下尸神的身体，望着陈道陵说道：“为表诚意，我刚刚将那两个失控的家伙扔出了陆州城。” “现在陆州城城门紧闭，我也加固了陆州城的阵法，但你应该明白，陆州城的阵法防的是污秽，放不了失控后的它们。” “这座城迟早会被攻破，在此之前，如果你能想出让它们冷静下来的办法，那你就不需要斩三尸了。” “如果你想不出，那你就只能在看着这座城池被屠戮一空，和斩掉三尸成仙保护百姓之间做个抉择了。” 秽神的话，让陈道陵那张布满伤痕的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 “真不是你？” 秽神淡淡说道：“不是，如果你不信，你可以等等看。” “那个让两尊尸神失控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这第三尊尸神。” “她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我们拭目以待。” 陈道陵眉头微微皱起。 他想不通，如果不是秽神，还有谁，会用如此手段，让尸神失控，从而逼他斩三尸呢？ 何止是他想不通。 其实连秽神都想不通。 以前秽神也有想过，让三尊尸神失控屠戮百姓，以此逼得陈道陵迫不得已，出手斩三尸。 但后来，秽神又怕如果陈道陵不是心甘情愿的去斩三尸，会影响他最终成仙。 所以秽神跟陈道陵约定过，它不会用这种手段强迫陈道陵的。 它只会赋予陈道陵残破的身体，让陈道陵时刻回忆起曾经陆州城百姓带给他的苦痛。 并且让三尸神顺其自然的发展，让陈道陵眼睁睁看着这座城一点点的落败凋亡。 秽神知道，人类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 它要等陈道陵心死， 让陈道陵自甘斩断这过往俗尘，踏上仙途。 然后，它再占据那仙人之躯。 所以秽神现在也觉得很奇怪。 是什么人，在让尸神失控。 那个人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大雨仍未停， 而此时， 仙府的门外，一阵敲门声，混杂着雨声传来。 第223章 预感 站在仙府的门前，曲如意的心中其实也有些不解。 上尸神和中尸神理应都已经失控了。 可离奇的是，这两尊失控暴走的后的尸神，似乎没有给陆州城带来多大的影响。 除了中尸神拆了一小片城区。 更让曲如意想不通的是，上尸神和中尸神现在甚至都不见了。 两个失控暴走后的尸神，就这么消失了。 这一下就打乱了曲如意的计划。 原本曲如意想的是，让三尊尸神暴乱，屠戮陆州城，逼得陈道陵不得不斩三尸。 可这两个失控的尸神都不见了，那还拿什么去胁迫陈道陵？ 话虽如此，曲如意还是来到了仙府。 她打算找到下尸神，让它也陷入失控，然后看情况再做打算。 不过，当仙府的门被人打开后，曲如意最先看到的，却不再是那位门房老者。 而是，下尸神。 准确来说，当曲如意看到下尸神眼角的黑红色，曲如意就明白。 来为她开门的，是“秽神”。 “我跟陈道陵说，此时来敲门的人，就一定是让另外两尊尸神失控的人。” 秽神开口，随后让开身子，让它身后的陈道陵，也看清了曲如意的模样。 同时，秽神微笑着说道：“看，陈兄，我就说过我比你们人类诚信多了，” “尸神失控之事与我无关，而是……这位姑娘的手笔。” 听着秽神对陈道陵说的话，曲如意就暗暗吸了口气。 秽神用这种语气对陈道陵说话，那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让上尸神和中尸神从陆州城内消失的人，应该就是秽神。 秽神它也确实有这个能力。 可是，为什么？ 在想让陈道陵斩三尸这件事上，秽神跟她不是应该站在同一阵线吗？ 秽神长久以来良多计划，为的不就是让陈道陵斩三尸成仙吗？ 可不论事实如何，敲开了这扇门，直面秽神的她，显然是跑不掉了。 “姑娘，” 秽神为曲如意让开了道路：“既然敲门了，那就进来坐坐。” 污秽之力化作无形的大手，将曲如意推进了仙府之中。 接着，仙府的大门，再度紧闭。 咔嚓！ 暴雨倾盆之间，天空中有怒雷闪过。 雷光将晦暗的天际刺破，惨白的光芒洒向这座城市。 一瞬过后，这座城就又恢复了阴郁的黑色。 …… 陆州城外。 暴躁的雷声让李双全皱着眉。 他的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直觉告诉他，今天曲如意的计划，不会执行的那么顺利。 雨水穿过他的身体淋漓而下，雨中的李双全身形更加虚幻缥缈，就像是一只缺魂少魄的孤魂野鬼。 他靠近了陆州城，却发现陆州城的城门竟然紧闭起来。 而在城外，还有一道人影，在不住的攻击着那扇紧闭的城门。 那人影就像是一只狂暴邪恶的怒兽，它在暴雨中咆哮着，浑身散发的恶念几乎能将人淹没。 那人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且，是个强大的疯子。 守护着城门的阵法，在它疯狂的攻击之下不断爆发出一道道涟漪，透明的阵法上逐渐裂开了破碎龟裂的纹路。 守城的阵法，终归只是用来抵御污秽的。 防不住它这样的蛮攻。 过不了多久，这阵法连同这座城门，就都会被摧毁殆尽。 而这个疯子， 赫然，就是中尸神。 “它为何会在这里？” 李双全有些不解。 按照曲如意的计划，中尸神肯定是在陆州城内失控暴走的。 难道这家伙失控后还自己从城里跑了出来？ 它要有这个脑子，那还能叫暴走吗？ 除了中尸神，李双全很快又在另一扇城门处，看到了失控的上尸神。 这两尊暴走的尸神都被关在了城外，这毫无疑问，是有人干扰了曲如意的计划。 李双全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 他明白，如果曲如意遇到什么危险，应该都会第一时间自杀来重置时间。 但他还是担心。 城墙边，李双全抬起手。 虚幻的手穿过城墙，可很快就又被覆盖着整座陆州城的禁制给弹开。 没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到白天的他。 除了秽神留下的禁制。 那只被禁制弹开的手，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冰寒与剧痛。 李双全深吸口气。 却又一次伸出了手，穿过了城墙。 禁制的力量不断在他的手臂上蔓延，来自小苍天的力量，不遗余力的排斥着他这个行走于人间与小苍天夹缝中的“幽魂”。 轰隆！ 狂乱的大雨，让这白天都阴沉如墨。 只有那震耳欲聋的怒雷，带来着稍纵即逝的光亮。 雷声与雨声混合着，那嘈杂的声音让李双全的心中越发不安。 他咬了咬牙，弥漫着白霜的手臂上，一道森然邪气破体而出。 邪气于手臂上蔓延，最后化作魔铠附着他全身。 李双全很少在白天动用污秽之力，更很少在白天化身秽神。 因为他明白，越是这样做，他这个行走于人间与小苍天夹缝中的异类，就会越向小苍天靠拢。 如果小苍天察觉到他，吞噬掉他，那他就将沦为彻头彻尾的秽神。 可现在， 李双全顾不了许多。 轰隆隆的雷声还在惹人心烦的吵闹着，李双全一声低喝，化身秽神的他硬顶着那几乎让他窒息的禁制，穿透城墙，踏入了陆州城的范围。 一道漆黑的漩涡之门就在城墙的另一端大敞四开， 无数黑色的手臂从漩涡之门中招摇着疯狂舞动——就像是在邀请新人，来到小苍天。 李双全立刻破除了身上的秽神化身，那扇漩涡门也突然消失。 李双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刺骨的冰寒又覆盖了他的全身。 大雨滂沱，阴雷滚滚。 禁制中的李双全，拖着这副身体，朝着仙府的方向，艰难地迈着步子。 他能感觉得到， 曲如意，就在那里。 他也能感觉得到， 曲如意，有危险。 …… 陆州城，仙府。 望着眼前的下尸神……或者说是秽神，曲如意的脸色相当难看。 在她被推入仙府时，她其实有想过要自杀。 但她的动作，却慢了一步。 秽神终归还是秽神。 它想让一个人死，易如反掌。 它想让一个人不死，更易如反掌。 被秽神力量压制的曲如意几乎只是瞬间，就丧失了自己身体的一切控制权。 她像是个破布娃娃般被秽神随意丢在了雨中，丢在了陈道陵的面前。 而更让曲如意觉得不妙的是， 这次的陈道陵，没有像上次一样，再帮她解脱。 在门房老者撑着的伞下，陈道陵拄着拐，俯下身子，望着动弹不得的曲如意。 “是你，想逼我斩杀三尸？” “陆州城差点被你搞了个天翻地覆，姑娘。” “所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224章 【夜】 “让她说话。” 陈道陵见曲如意被秽神钳制的无法动弹，转头对秽神说道。 “不行，” 秽神眯起眼睛，望着雨中如落汤鸡一般的曲如意：“她有死意，不能让她动弹。” “不过我倒是能用我的法子，探听到她到底想做什么。” 秽神说着，控制着下尸神的手指一抬。 曲如意的身体立刻被控制着站了起来。 “天生污秽之体，恰好这具身体以后我兴许也用得上。” “那就把她，丢进‘夜’里去。” 说着，秽神轻弹响指，扭曲的污秽之力拨开乱雨，凭空斩开一道缝隙。 “等一下！” 眼看着秽神摆手，就要将曲如意扔进那道裂缝，陈道陵又忍不住开了口。 秽神原本是寄宿在他体内的，他自然知道这秽神的能力是什么。 【夜】 那是一个类似洞府般独立存在的世界。而秽神，就是那个世界的主宰。 在“夜”的世界里，秽神可以操控一切。 如果被扔进“夜”里的人，认同了“夜”的真实，那他也将沦为夜的附属，被秽神掌控。 中尸神的能力“信则有”，在某种程度上只能算是“夜”的一部分。 “信则有”创造的虚假世界可以被看破， 而真实存在的“夜”，即便被看破，也无法消失。 被关进“夜”里的一切，不论是人还是秽神，都只能在一个又一个由秽神编织的幻象里，无限沉沦。 直到认同“夜”，成为“夜”的一部分为止。 曾经，陈道陵也被秽神关进去过。 而对于他来说，那里，就是地狱。 “你心软什么？” 秽神望着想要制止他的陈道陵：“她算计了你，也算计了我。” “别忘了，是谁让上中两尸神失控暴走的，现在那两尊尸神应该还在砸着陆州城的城门呢。” “有空心疼这个罪魁祸首，你不如花时间想想到底有没有办法对付失控的那两尊尸神。” “若是没有，你便得做好斩三尸的准备了。我，可还等着呢。” 说罢，秽神手指弹动，污秽化作飓风，裹挟着曲如意将她丢进了那道裂缝之中。 陈道陵拄着拐杖的手颤了颤，最后只是皱眉一叹。 他终归也没有办法，去忤逆秽神。 其实陈道陵明白，他就只是秽神随意玩弄的一枚棋子。 秽神无非是想要他成仙，才留他这么一份清醒。 秽神现在是想跟他玩，若是不想跟他玩了，他瞬间就会被吞噬，被占据。 拄着拐杖，在门房老人撑着的伞下，陈道陵踉跄着走到了仙府门口。 “开门，我去见见，那两个失控的家伙……” 陈道陵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想办法，让那两尊尸神平静下来。 就算他总有一天要向秽神妥协， 他也不希望是现在。 …… 猛然惊醒的曲如意瞪大眼睛，冷汗不住地从额头上淌下。 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才发现自己刚刚是躺在一条街道上。 街道周围的景象有些熟悉，但又有些陌生。 行走在街道上的百姓们，或是低头麻木地走着，或是暴躁地谩骂着。 明明天空很蓝，阳光很亮，曲如意却觉得这里说不出的压抑。 “姐姐，你怎么在大街上睡着了？” 一道声音突然在曲如意的身后传来，让曲如意忍不住一惊。 等她转头看去时，才发现身后站着的，是个几岁的孩童。 小孩拉着曲如意的衣角，他眨巴着眼睛说道：“娘叫我们回家吃饭嘞。” 姐姐？ 娘？ 曲如意捂住了自己的头。 她觉得脑袋好痛，脑海中的记忆就像是被人撕碎了一般，变得一团浆糊。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小孩拉着，往一户人家里跑去。 “爹，娘，我找到姐姐了！我们能吃饭了！” 小孩兴致高昂的喊着，屋内，坐在餐桌旁的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只是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曲如意被小孩拉着坐下，她看向了被小孩称作“爹娘”的两个中年人。 她的脑海里似乎对这两人有些印象……对那小孩，似乎也有了些印象。 “赵合车，张氏……” “还有，瓜娃儿？” 曲如意觉得，他们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但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知道他们的名字。 瓜娃儿疑惑地看着曲如意：“姐姐，叫我做什么？” “……我有些，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捂着额头，曲如意低声说道。 “嗷，很正常，姐姐经常会忘记自己是谁。” 瓜娃儿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我是你弟弟，这是我们的爹娘。” “我们以前住在夏水村，现在搬来了陆州城。” “仙长说你病了，以前被秽神侵蚀，还没痊愈，所以老是忘事，这很正常。” “现在，姐姐你想起来了吗？” 听着瓜娃儿的话，曲如意觉得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仿佛有一部分被唤醒了。 夏水村，陆州城，仙长，秽神。 的确，这些词汇，都是真实存在在她的记忆中的。 难道她，真的经常忘事吗？ 她又看向了自己的父母。 赵合车和张氏两人，就像是听不到瓜娃儿与她的对话一样，还在低头麻木地吃着饭。 那饭粒被他们用筷子夹起，塞进口中，又从嘴里掉下，落在碗里。 一口饭就这样不断地循环着，而他们像是完全没有意识，重复着这个僵硬地动作。 “为什么，你们会这样吃饭……” 曲如意轻声问道。 可她的话才刚出口，两双眼睛便抬了起来，用诡异渗人地目光盯住了曲如意。 赵合车和张氏齐齐望着她，开口用干瘪地声音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曲如意被他们二人的眼神看的发毛，而此时，瓜娃儿急忙开口说道：“没问题，我们不都是这么吃饭的吗！” 说着，瓜娃儿暗中戳了曲如意一下，又低声道：“姐姐，先模仿着他们的样子吃，别惹爹娘不高兴。” “等一会，我会告诉姐姐怎么回事的！” 看着瓜娃儿那一副真诚关切的目光，曲如意拿着筷子，最后也模仿着赵合车和张氏的动作，扒拉了两口饭。 见状，赵合车和张氏才又麻木地垂下了头，继续“吃”着他们碗中的食物。 眼看似乎安全了下来，曲如意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瓜娃儿。 瓜娃儿此时也在望着她，松了口气般低声说道：“没事了姐姐，安全了。” “放心姐姐，你听瓜娃儿的，瓜娃儿会保护好你的。” 曲如意看着他，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还没理清楚她那杂乱的脑海。 但至少现在，她身边还有一个在帮助她的人。 “吃”罢这顿饭，赵合车和张氏端着还满满的饭碗菜盘，收拾了起来。 瓜娃儿则急忙拉着曲如意走到了后面的卧房，从书桌下翻出了一本册子，递给了曲如意道：“姐姐，很多事情我不太好解释，不过以前你知道你有失忆这个毛病，就给自己写了这个。” “你对我说，如果你失忆了，就让我把这个拿给你看，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曲如意接过那本册子，翻看了一下。 【我是赵合车和张氏的女儿，瓜娃儿是我的弟弟。】 【我们从夏水村搬来了陆州城，因为外面有秽神和污秽。】 【我被污秽侵蚀，有健忘失忆的毛病，我父母和陆州城很多百姓也被侵蚀，他们性情大变，要顺着他们，不能忤逆他们。】 【陆州城内有秽神，有三个，一个比较善良，一个很邪恶，一个执着于消灭其他污秽之物。】 【刺激秽神，能让它们失控暴走。】 【我要想办法对付秽神，我要让它们失控，因为……】 “因为”二字后面，有好大一段话都被涂掉。 曲如意又往后翻去，发现接连好几页，册子上的字都被涂掉了。 只有最后一页，有两句话没被划掉。 【瓜娃儿可以相信，他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不要相信其他人，只能相信他。】 第225章 不要信他，信我 曲如意将册子合上。 可能是因为看了这篇自己留下的手记的缘故，曲如意的脑海中似乎恢复了一些记忆。 她依稀记得，她好像确实是从夏水村而来。 而陆州城里，也确实有秽神。 三个，失控，善良，邪恶，执念，这些词她也有记忆。 看来这本册子，写得应该是对的。 “册子上说，我可以信任你。” 曲如意抬眼，看向了瓜娃儿。 瓜娃儿笑着点点头：“当然啦，我可是你弟弟。” “你绝对可以信任我，我也一定会保护好姐姐的！” 说着，瓜娃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见他这副模样，曲如意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禁莞尔。 她笑着摸了摸瓜娃儿的头。 虽然忘了很多事，但有个能信任的人在身边，这样的感觉真的很让人安心。 她自己留下的手记，总归不会骗她的。 瓜娃儿又跑出去，拿了些干粮来。 他把干粮递给曲如意，说道：“爹娘被污秽影响，他们不太清醒，我们也不能忤逆他们，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给，先吃点这个。” 曲如意拿着干粮，又有些疑惑地问瓜娃儿：“那爹娘呢？他们不饿吗？” “他们被污秽影响着，不会饿的。” 瓜娃儿咬了口干粮。 曲如意也咬了一口，面饼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咀嚼的口感，又让她觉得无比真实和熟悉。 两人坐在一起吃着，期间，瓜娃儿还给曲如意讲着他们姐弟以前的经历。 比如小时候曲如意为他起了赵降会这个名字，比如两人以前在夏水村家里的地窖里玩。 爹娘以前还骗他们，地窖里关着什么吓人的鬼怪，搞得他们都段时间都特别害怕。 那些朦胧的过往只在曲如意的脑海中浮现了零星的记忆，曲如意无法完全回忆起来。 但看瓜娃儿讲得兴高采烈，曲如意也附和着点着头。 等到手里的干粮吃完了，瓜娃儿才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他让曲如意好好休息，正想离开，脚步又停了下来。 随后，拿着曲如意那本册子，有些疑惑地问曲如意道：“姐姐，我之前就想问你了。” “你要对付秽神，要让城里的三个秽神失控，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这些被涂掉的，都是什么？” 瓜娃儿的问题让曲如意的一怔。 三个秽神，失控…… 失控……为什么…… 她涂掉了什么？ 曲如意又捂住了头。 “失控，三个……” “为了让它们……让它们……” 看着似乎要想起什么的曲如意，瓜娃儿的眼睛里闪烁出了幽幽的光。 可还不等曲如意把话说完， 一道声音，就从她的耳边炸响： “曲如意！” …… 李双全很庆幸，自己闯进了陆州城内。 因为他差点，就没机会再见到曲如意了。 曲如意被秽神关进这个名为“夜”的世界时，李双全刚好赶到仙府。 赶在“夜”被关闭的最后一刻，李双全也选择进入了那道诡异的裂缝中。 本来以李双全的身体情况，白天的他是无法被秽神的能力所影响到的。 但为了曲如意，他又一次选择短暂的在白天化身秽神。 虽然白天化身秽神的他，仍旧无法被其他人看到，但附着着污秽之力的身体，已经能够被其他秽神的能力所影响了。 当李双全进入“夜”后，他第一时间就解除掉了身上的秽神化身。 在他踏入“夜”的同时，他感觉自己半只脚踏入了小苍天内。 如果不是解除化身解除的及时，他只怕真的要被拉进小苍天里去了。 李双全清楚，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在白天化身秽神了。 如果再有下一次，他可能真的会被小苍天强行拉走。 一旦被强行扯进小苍天，他再想回到人间，就太难太难了。 因为是和曲如意一起来到了“夜”中，所以李双全是眼睁睁地看着曲如意被“瓜娃儿”带走，又被“瓜娃儿”领回家中的。 李双全想过阻拦，但在这个世界的他，白天一样没有实体。 而且，曲如意好像也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李双全就只能眼看着瓜娃儿对曲如意洗脑，让曲如意的认知发生偏差。 中尸神也好，下尸神也好，这三尊尸神体内的秽神，其实本都是一体。 它们体内秽神的能力，自然也是大同小异。 所以李双全明白，一旦曲如意像面对中尸神的【信则有】一样，完全相信了这“夜”中的一切，那她很可能就将永久沉沦在这个世界中，无法脱身。 但李双全能做的，也就只有试着不断呼喊曲如意的名字。 白天的他，实在过于无力。 原本李双全以为，他重复的呼唤终归只是无用之功。 可就在刚才，随着他一声呼唤过后，曲如意竟愕然地扬起了头。 曲如意的身边，瓜娃儿双眸微眯。 随后，他开口，用关切的语气问道：“姐姐，怎么了？” “瓜娃儿……你没听到吗？” “听到什么？” “有人在喊我，”曲如意喃喃道，“……有人在喊曲如意。” “我是曲如意吗？我姓曲吗？可你和爹爹为何姓赵……” 瓜娃儿拉着曲如意的衣角说道：“姐姐，你不姓曲。” “我们都姓赵，你怎么会姓曲呢？” “曲如意不是你的名字，不是。” “……那为何我会对这个名字感到熟悉？刚刚又是谁在叫我？” “没有人在叫你，是姐姐你听错了。” 瓜娃儿这话才刚刚说完， 曲如意就又听耳边，传来了那道声音：“曲如意！你就是曲如意！你不姓赵，别听他的！” 曲如意捂住了耳朵，她眼神茫然地望着瓜娃儿，又看看四周，吞咽着唾沫道：“那声音又来了，你真的听不到吗？” “他说我就是曲如意，说我不姓赵，说我……别听你的……” 瓜娃儿的脸色一沉。 不过现在处在慌乱中的曲如意，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弟弟”脸上神色的变化。 “姐姐，”瓜娃儿在曲如意的身边认真地说道，“我没有听到别人在说话，你也不姓曲。” “我知道是什么在和你说话了，是秽神！” “你体内的污秽力量在侵蚀你，它害得你失忆，也害得其他百姓都变得像怪物一样！” “你不要听它的，也不要相信它，不然你会变得像爹娘一样的！” 而瓜娃儿这边的话音还未落，曲如意就又听到耳边传来那道声音：“别信他！曲如意，想起你是谁！” 两人的声音交错着在曲如意的耳中回荡，不知道该相信谁的曲如意尖叫着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也正是这一声尖叫，让瓜娃儿和另一道声音，都沉寂了片刻。 堵着耳朵的曲如意脸色惨白的大口喘息着，这短暂的安静让她的大脑也终于得空思考现在的情况。 瓜娃儿拿着册子，掀开最后一页。 他声音低低地，在曲如意的耳边说道：“姐姐，你看，你自己写下的话。” “你要相信我，不要相信其他人。” “姐姐，不要被秽神蛊惑了，我才是你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看着那册子上的字，曲如意抿了抿唇。 是啊，按照这册子所写，她就应该相信瓜娃儿。 可是， 可是…… 可是另外一道声音，她又觉得是那样的熟悉。 她能感觉到那道声音对她没有恶意，甚至隐约觉得，她更应该相信那道声音所说的话。 曲如意迷茫地坐在房间中，而瓜娃儿还在循循善诱般的说道：“姐姐，别让秽神影响了你。” “你会失忆，咱们爹娘还有其他百姓会变得不正常，都是拜秽神所赐。” “姐姐，你看这册子，这可是你亲手写下的。” “姐姐，你忘了是谁帮助你了吗？” “姐姐，我是你弟弟，你不信我吗？” “姐姐……” “姐姐……” “姐姐……” 那一声声姐姐，让曲如意的眼神越来越涣散。 她颤抖的伸手，捧起那本小册子。 正当她想要相信瓜娃儿，相信册子时。 那道声音，又一次响起。 “曲如意，我是李双全！” 第226章 “夜”的主宰者 曲如意看着手里那本册子，沉默良久。 接着，她轻轻吐出口气。 笑着对身旁的瓜娃儿说道：“姐姐当然会听你的。” “姐姐当然不会相信秽神说的话，不要担心。” 瓜娃儿松了口气。 他又低声问曲如意道：“那姐姐，你能想起册子上被涂掉的，都是些什么了吗？” “抱歉，” 曲如意摸了摸瓜娃儿的脑袋：“姐姐刚才试着想过了，但还是不太能记起来。” “要不你再给姐姐一些时间，让姐姐慢慢想想？” 瓜娃儿似乎有些遗憾，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他转身离开了曲如意的房间，临走前还对曲如意说道：“姐姐，你记得，别相信秽神。” “嗯。” 等到瓜娃儿走后，曲如意一下就跌坐在了床上。 她捂住了头，冷汗不住地从额头渗出。 “……你到底是谁……” 那道声音自称李双全， 可这个名字一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就让她觉得无比头疼，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脑海中钻出来。 但曲如意又隐约觉得，这个名字应当很重要。 她刚刚强忍着，没有在瓜娃儿面前露出这副痛苦的模样。 看到曲如意这痛苦的神情，让暗中的李双全皱了皱眉。 为什么曲如意听到他的名字，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原本李双全觉得，这个名叫“夜”的能力，应该跟龙牙关那只秽神的能力差不多。 无非都是编造一个虚假的世界，让人沉浸其中。 所以李双全也自然而然的觉得，只要曲如意能听到他的声音，意识到他的存在，就能像在龙牙关时一样看破这个虚假的世界，恢复意识。 但是现在的情况，与他想象中显然很有出入。 听到他声音的曲如意非但没有恢复意识，甚至似乎还被这个世界的力量所反噬，精神受到了伤害。 而更让李双全想不到的事，还在后面。 他明明还没有说话，没有回应曲如意，曲如意就又喃喃自语道：“……你说你是来帮我的？” “我怎么相信你，我为什么又对你的名字那么熟悉……” “李双全，你刚刚不是自己说的你叫这个名字的吗？” 李双全的神色，彻底变得不对劲了。 他刚刚在思考这个“夜”的能力到底是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曲如意现在，到底是在和谁对话？！ “曲如意！” 李双全又开口，可这次，曲如意就像是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一般。 甚至她，还在跟另一个李双全听不到的声音对话着。 李双全咬了咬牙，正在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与曲如意沟通，他就听到他的身后，也传来了一道声音。 “别试图与她说话了，她不会听到的。” 这道声音，让李双全心中一惊。 现在的他身处白天， 又是魂魄，没有化身秽神，这“夜”作为秽神的能力，怎么可能影响的到他？ “或许你不知道，‘夜’中的一切都由我控制。” 一道人影穿透墙壁，走到了李双全的面前。 那人身披月白道袍，头上倒是没戴着锥帽。 和陈道陵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微笑，缓声道：“的确，你这样的体质，我本该无法察觉到你的存在，更无法与你沟通交流。” “但，在‘夜’中，我也可以改变我自己的体质。” “当我意识到有一个连我的能力都无法影响的人在和这位姑娘交谈时，我就意识到，或许我应该改换一下我自己的身体。” “朋友，你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不该冒险，来到这个属于我的世界。” 秽神说着，眼神嘲弄地望着李双全：“我是这里的王，你来此，就是死路一条。” 李双全深吸口气。 鹿卢剑已经被他握在了掌中。 他承认，他有点轻敌大意，或者说，有点关心则乱了。 他本以为这“夜”的能力，与龙牙关秽神的能力不会相差太多。 可事实上，这两者的能力截然不同。 龙牙关秽神的能力能影响很多很多人，但相应的，它所影响的事物，都只能在现实世界中发生，不会跟现实有严重割裂，也无法对现实中的事物进行大幅扭曲和改换。 但陆州城里这只秽神的能力，可以说与龙牙关秽神的能力完全相反。 它的能力能影响的范围非常有限，只有被它抓进这个名为“夜”的世界的一两个人，才会被它影响到。 而且，陆州城秽神的真正能力，根本不是简单的让人失忆，出现幻觉这么简单。 它最强大的能力，是对这个名为“夜”的世界的完全掌控。 属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天气、环境、位置、形态、物种，它都能够控制。 包括， 实力。 秽神只是打了个响指，一股恐怖至极的污秽之力就有如一座大山，重压在了李双全的身上。 “其实我还没有在‘夹缝’中与人战斗过呢。” 秽神笑眯眯地，望着被污秽之力压得身形摇晃地李双全：“我挺想和你公平一战的，但又怕不是你的对手。” “哦，还能站得住吗？” “那就再加十倍的力量，如何？” 又是一个响指。 李双全本就虚幻的身形像是又透明了几分，他整个人的身体往下倒去，剧痛在四肢百骸上蔓延，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粉碎一般。 一大口鲜血从李双全的口中喷出，可下一秒就被一块凭空出现的抹布擦干净。 秽神的手指轻轻挥动，随口说道：“别脏了我的地盘，朋友，我会给你准备一个好地方，让你慢慢吐个够的。” “哦，对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会在晚上恢复实体。” “我把时间调整到了傍晚，待会，我为你亲自准备一出好戏。” “好戏的主角，就是朋友你……和这位姑娘哦。” 说罢，秽神又是一个响指。 又是十倍的力量压在了李双全的身上，而这次，李双全再也抵抗不住，昏迷了过去。 一旁，正在和一道不知名声音对话的曲如意，忽然觉得心里像是被扎了一根刺。 她捂住了自己的心脏，瞳孔不住收缩。 …… 陆州城。 大雨没有停歇的迹象。 就像陆州城里那些麻木的百姓们，还在雨中走着，没有停歇的迹象。 不论是隆隆的雷声，还是城门处传来的巨响，都无法让他们清醒过来。 陈道陵拄着拐杖，缓缓地走着。 他看着街边路过的每一个人。 陈叔，王月娥，猛子，杨峰，李发财…… 到现在，他都还能想起这些人的名字。 以及，这些人曾经捅在他身上的每一刀。 他不是圣人。 他不可能对这些人没有恨意。 他曾经那样帮助过这些人，换来的却是施加在他身上，让他永生难忘的折磨。 他恨。 他咬牙切齿的恨过，中尸神的存在，就是他曾经恨意的证明。 这些人，真的值得他救吗？ 放任那两个失控的尸神进来，杀光他们，不好吗？ 陈道陵在心里问自己。 手中的拐杖敲打在满是积水的路面上，溅起了一片水花。 “妈了个巴子的，给老子滚蛋！都他妈滚回家去！听到没有！” 忽然，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刺耳的谩骂传来。 在这片麻木的城镇中，这样的声音，显得那样的反常突出。 陈道陵有些惊讶的转回头去。 就看到有好几个脸上带着恶鬼面具的人，顶着大雨而来。 他们拿着棍棒，殴打着，驱赶着那些麻木行走在雨中的行人们。 “死瘸子！腿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老子没说你是！” 一根棍子迎面拦在了陈道陵的面前，戴着恶鬼面具的人怒骂一声：“赶紧滚回家去！不然老子打死你！” 陈道陵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一人冒出了头。 那年轻人也带着恶鬼面具，他抓住了陈道陵的胳膊，领着陈道陵，就往一旁一处客店跑去。 那客店， 名为望月行。 第227章 一起去杀秽神 “以前城里没见过你啊，你是才来陆州城的吗？” “哦，你别怕，我没他们那么暴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朱越凡。” 望月行内。 年轻人摘下了面具，冲着陈道陵说道。 “你这一身伤，腿脚也不好，大雨天的怎么还往外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那些被傻乎乎的家伙啊。” “傻乎乎的家伙？你是说那些百姓们吗？” “是啊，” 朱越凡随手拿了块破布，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后，又丢给了陈道陵：“你不觉得他们傻乎乎的吗？” “一看你就是外地人，是不是也是听闻仙长大名，才来到陆州城的？” “跟你说，仙长虽然帮咱们处理了秽神，但是在他老人家的管制下，好多百姓好像脑子都不太正常了，变得呆呆的。” 陈道陵看着朱越凡，又看看外面还在拿着棍棒驱赶着百姓们的，戴着恶鬼面具的人们：“那你和他们呢？” “嘿，因为我以前不是陆州城的人，也不算在陆州城常住，所以我比较正常，当然，也因为我和他们一样，都算是‘鬼客’。” “对了，你知道鬼客是什么吗？” 陈道陵点了点头。 他当然知道鬼客的存在，陆州城任何负面的变化，秽神都会让他第一时间知道。 鬼市，那个泯灭人性，如魔窟一般的存在。 还有鬼客，这些为了寻求爽快与刺激，拿命在进行交易的人们。 陈道陵都知道。 但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在他眼里灭绝人性，跟疯子一样的鬼客，现在会选择来到大街上，驱赶那些百姓？ “你们，在做什么？” 陈道陵问道。 朱越凡压低声音道：“我表叔，还有鬼市其他几个堂口的当家说，陆州城的西门和北门不仅都关闭了，城外还有怪物在疯狂的攻击。” “他们去找仙长求援，找仙长弟子求援，找鬼市之主求援，可仙长和鬼市之主找不到，仙长弟子们现在都跟傻了一样，呆呆的不动弹。” “他们几个当家就商量，让鬼市的鬼客们想办法，兵分两路。一方面派些人让城里傻乎乎的百姓们赶紧回家去，一方面去防御两座城门。” 陈道陵皱着眉：“鬼客不都是……一些不太正常的人吗？为什么你们还要去救人？” 陈道陵很奇怪。 但朱越凡好像被陈道陵这个问题问得更奇怪。 他挠了挠头，疑惑道：“是不太正常的人啊，可是……” “再不正常，不也都是人吗？” “很多鬼客为了追求刺激，或者换取想要的东西，是挺六亲不认的。” “但也有相当多的鬼客，他们也惦记着自己的家人。即便那些麻木的家人，好像跟他们并不处在一个世界，也不妨碍他们之间血浓于水的关系啊。” “来护着这些百姓的，基本上都是些还有些人性的鬼客——那些真没人性，完全为了寻求刺激的，现在都在两座城门口集合了。” “他们都是些不怕死的家伙，都是真正的疯子，对于他们来说，与其呆在城里无聊地等着城破，等着死，还不如去玩命干一架。” “反正，他们很多早就不想活了。” 陈道陵眯起眼睛。 他看着望月行外的大雨，忽然问朱越凡道：“你觉得，若是让那些鬼客，还有百姓们亲自选择……他们是会选择疯狂、麻木，还是会选择……死亡？” 朱越凡想了想，最后说道：“该怎么说呢，我也不是陆州城里的本地人，所以我也不理解陆州城里百姓们的想法。” “但我觉得，如果是让我选择，可能我宁愿选择死亡，也不选择那种彻底的疯狂。” “说来惭愧，就在今天上午，我才背叛了一个对我有救命之恩的女侠……她失踪了，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我而死。” “一开始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鬼市之主会给我什么奖励，可现在越想我越觉得后悔。” “那一部分泯灭人性的鬼客们，当初他们拿着自己的妻儿父母，拿着自己的一切去鬼市换取他们想要的刺激与欲望时，他们也只是一时痛快。等回想起来，他们又有几个不会后悔呢？” “后悔，却又追悔莫及，他们心情更加抑郁，就更想发泄，于是又拿出自己珍重之物去鬼市交易，然后更加后悔，循环往复，这才是让他们变得疯狂的原因。” “当然，这应该也是分人的。” “那些选择在城门前玩命一战的鬼客，他们肯定就是已经把自己所有珍重之物都换出去的人，他们了无牵挂，剩下的只有悔意，所以他们很多早就不想活了。” “而这些还愿意保护百姓们的鬼客，他们或许都还对这个世界有所留恋，至少他们还留恋着，他们正保护的那些人。” 说完，朱越凡又苦笑一声：“当然，我也只是瞎猜的。” “行了，您就现在这里躲躲，我得再出去找救我的那位女侠去。” 朱越凡说着，转身离开。 陈道陵则呆在望月行内，握紧手中的拐杖。 从一开始，他就只考虑了一件事。 那就是，陆州城的百姓们还值不值得他救。 却没有考虑另一件事。 陆州城的百姓们，需不需要他救。 如果让他们从麻木中恢复清醒，从疯狂中恢复理智。 他们中有多少人会崩溃，又有多少人会更加绝望？ …… 天似乎要黑了。 曲如意没留意到，这么快就到了傍晚。 让她觉得有点不对劲的是，一直在她耳边，与她沟通的那道声音，消失了。 消失的很突然，大概就在他说他是李双全之后没有多久，那声音就消失了。 而且消失前，那声音的语气似乎也跟之前不大一样。 曲如意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甚至有种感觉，那声音前后，很可能是两个不同的人。 前面叫她名字，说自己是李双全的，是一个人。 后面说了没几句消失的，是另一个人。 曲如意一边琢磨这件事，一边又翻看着那本“她自己”留下的册子。 正想着，她的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曲如意起身去开门，敲门的是瓜娃儿。 瓜娃儿的手里还拿着个火把，见到曲如意开门了，瓜娃儿就把火把递给了曲如意。 曲如意有些疑惑，瓜娃儿则很是神秘，又有些激动地说道：“姐姐！快跟我来，城里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仙长大人抓到了一只秽神！他说要让全城的人，一起来把秽神给杀掉！” 瓜娃儿的拉着曲如意往外走去：“只要杀掉秽神，不仅姐姐你的失忆能好，爹娘、还有其他百姓们的身体就都能恢复了！” “现在仙长大人的门前就已经聚了好多好多人了，咱们也快些，” “一起，去杀秽神！” 曲如意被瓜娃儿拉着，一路走到了街道上。 街上，她看到好多百姓，脸上带着诡异疯狂的笑意，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的手中都拿着火把，有些人的手中，还拿着刀剑。 街道上人群簇拥，曲如意和瓜娃儿被人群挤着，一路，来到了仙长所住的仙府前。 仙府前聚集的百姓更多。 而他们，都在齐齐呐喊着一句话：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第228章 纸 “仙长大人说了，秽神躲在了仙府里！” “我们谁先找到他，谁就能先杀了他！” 仙府的大门打开，人群中，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人潮汹涌着挤进了仙府，他们举着火把，开始搜索着仙府的每一个角落。 曲如意觉得有些奇怪。 既然秽神都被仙长抓住了， 那为什么秽神还会在仙府里躲藏呢？ 为什么，仙长还要让大家自己寻找秽神呢？ 而且， 眼前，一群人举着火把，在夜色中搜寻着什么的场景，也让曲如意觉得莫名的眼熟。 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一幕。 “梦里……吗？” 曲如意喃喃低语， 不知为何，她的心口又有些发疼。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停下，瓜娃儿则在她身后说道：“姐姐，你快些啊！咱们去杀秽神！” 她被瓜娃儿拉着跟随人群走去，他们手中的火把中留下的余烬在越发黑暗的夜空中飘荡，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终于，仙府中的人群停下。 有人在前面高声喊道：“找到了！我们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人们的声音突然兴奋而暴躁了起来。 他们手中的武器皆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带起的血花，飞溅上天。 又消融于摇曳的火光之间。 曲如意逐渐被人群挤到了最前面。 而她，也看到了那个正在被攻击的人，到底是谁。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浑身是伤的他虚弱的倒在地上，鲜血染透了他的衣服，甚至染红了他身前的地面。 噗！ 又有人举剑，朝着男人刺去。 剑起，剑落。 重伤的男人。已经虚弱到连点反应都难以做出来。 他就只靠在墙边， 一动不动。 不知是谁，在曲如意的手中塞进了一把剑。 接着，就有人撺掇着大喊道：“动手！” “去姑娘！把秽神杀掉！” “杀了他！” 曲如意拿着剑的手不住的颤抖。 不知为何，当她看到这男人的一瞬间，她就又一次感觉到头脑和心口传来难以言喻的剧痛。 就仿佛有人，用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心脏。 曲如意忍不住大口的喘息起来，她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她迟迟没有动手，似乎是让身后的百姓们，察觉到了异样。 原本起哄的呼声渐渐减弱，周围安静下来——那是一种充满质疑的安静。 “你为什么不动手，你和秽神是同党吗？” 有人率先打破安静发问。 随后，又有更多的人朝着曲如意掷出了质问。 “杀它”、“动手”、“你为何犹豫”、“它是秽神，你在同情它吗”。 这些话语就像是一根根鞭子抽打在曲如意的身上，催促着曲如意动手。 “他……他不是……” 呼吸困难的曲如意费力的说出了这三个字，可似乎根本没人听到她的声音。 或许听到了，也没人在乎。 一旁，瓜娃儿忽然抓住了曲如意的手臂。 他望着曲如意，认真的说道：“姐姐，你不要害怕！” “他只是长得比较像人类，但他是秽神！” “他害你失忆，害爹娘不正常，他就是最坏的坏人！” “来，我们动手，杀了他……” 说着，瓜娃儿手上的力道突然变大。 曲如意的手臂被他抬了起来，那把剑，也指向了男人的胸前。 “姐姐，杀了他啊！” 瓜娃儿的声音突然变大。 他大吼着，身后的百姓们也大吼着，就像是一场疯狂的祭祀，就像是一场泄欲的狂欢。 曲如意想要挣扎，想要反抗，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对她很重要，她很清楚周围所有人都疯了。 她想阻止这一切，想收回自己的手，想松开手里的剑。 可她做不到。 瓜娃儿死死地抓着她的手，抓着她的手臂。 下一秒， 噗！ 曲如意眼神变得呆滞。 因为她眼睁睁的，看着本来虚弱的男人，就这样直直撞到了她手中的剑锋之上。 长剑贯穿了他的心口，鲜血遮蔽了曲如意的眼眸。 而此时， 脑海中本压抑着的记忆终于被释放，这曾经出现在梦里，让她曾日夜忧心的一幕，被她彻底回忆起来。 “李双全！” 曲如意挣开瓜娃儿的手，她搂住了虚弱倒下的李双全，急声叫道：“李双全！你……” “嘘……” 靠在曲如意肩头的李双全，声音微弱的在她耳边呢喃着。 “别怕，听我说……” 身后，那些百姓们还在狂欢着。 他们挥舞着手中的火把，高叫着杂乱无章的口号。 过了好久，好像才有人注意到了，这对相拥的人儿。 “她和秽神抱在一起！” “她和秽神是一伙的！” “杀了她！” “杀了她！” 百姓们又拿起了手中的武器。 而这次最先动手的，竟然是瓜娃儿。 他拿着武器，正要刺向曲如意的后心。 但他，他们都没有看到的是， 此时的曲如意， 正垂着头，咬在李双全的脖颈上。 吮吸着，来自他的血液。 …… “别动，听我说……” “在三湖边的山洞，你的体质因为我被激发，为了不让你被污秽影响，我在之后吸收了你体内很大一部分污秽之力……” “现在，吸取我的血液，摘下我给你的法器，取回你的力量……” “然后撕裂这里，要快，不要让秽神反应过来……” “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陆州城这只秽神的实力很强，强大到只要进入“夜”后，几乎就要面对一个无敌的存在。 但对付过很多秽神的李双全早就清楚，秽神的能力是没有绝对无解的。 在被秽神囚禁折磨的这段时间，李双全看透了这只秽神能力的破绽。 “夜”，就像是一张画纸，秽神就像是画师。 秽神能够在这张画纸上随意去画任何它想画的东西，这正是它的强大所在。 但， 即便画师能在画纸上画千军万马，画铜墙铁壁， 这张画纸的本质，依然是纸。 画纸不会因为上面画着山峦峰岳就变得安如磐石，也不会因为其中蕴藏波涛大海就真的变成汹涌水浪。 这张纸永远都是一张纸， 一捅就破，一点就着。 “夜”，也是一个道理。 就算陆州城的秽神能够控制“夜”中的一切，在这里随便召唤出千万倍的污秽之力来镇压李双全，甚至如果它想，把这里变成地狱都没什么问题。 但“夜”的本质，终归只是一个类似洞府的方寸世界。 只要力量足够，就完全能够在这个世界撕开口子，将这里打破。 其实李双全自己化身秽神后就有这样的力量。 甚至都不用化身秽神，当初他在月泉镇，凭借道法也破过洞府。 但问题是，他已经被秽神提前盯上了。 秽神时刻都在用千万倍的污秽之力镇压着他，这让李双全根本没办法发挥他的力量。 可曲如意不同， 曾经在三湖外那处洞窟中被污秽侵蚀到失去理智的曲如意，因为天生污秽之体，和吸收了李双全体内力量的关系，同样拥有着近乎秽神级别的力量。 只不过当时，李双全就收回了相当一部分曲如意体内的力量。 把污秽对曲如意的影响，压制到了最低。 而现在，李双全要做的，就是把那份力量，还给曲如意。 陆州城的秽神根本不知道曲如意还有这种力量，它一直只是用千万倍的污秽之力镇压着李双全，根本不会想到要用这种力量去限制曲如意这么一个人类小姑娘。 只要秽神没反应过来，没意识到曲如意有多强，曲如意就有撕开这个世界，逃离这里的机会。 就算这样会短暂的让曲如意失控，让曲如意的身体被污秽再度影响，这也是目前，唯一能离开这里的办法了。 …… 曲如意的身后，瓜娃儿的剑高举刺下。 他身旁的百姓们也挥动着武器，斩向了拥抱着李双全的曲如意。 人们在咆哮着，火把在燃烧着，这片黑夜在喧嚣着。 而李双全，低声说着： “大小姐，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