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4英雄志》 第一章 塞外风沙 …… 写在前面的话。 因前书《崇祯十五年》章节太多,没有分卷,造成阅读有些不便,因此新书将采用分卷,共八卷,分别为:镇北台、英雄志、金陵梦、蜀中路、北固楼、江南春、贺兰雪、在人间。 …… 第一卷镇北台 …… 第一章塞外风沙 …… 大明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九月二十二日。 中原大地。 汝州。 连日大雨,路不能行,一场激烈的大战之后,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和丢弃的辎重。 泥泞之中,十几个侥幸冲出重围的残兵正在艰难跋涉。 “杀啊,杀官军啊~~” “杀一个官军赏一两银子,十个官军,一个小娘子~~” 雨雾中,忽然又冲出数百个面黄肌瘦的农民军,他们穿着各式褴褛的衣衫,踩着泥,举着手中的长枪和短刀,野兽一般的咆哮。 而他们的目标,其实只是一面残旗、十几个官兵。 “游戎,快走!” 十几个官兵都是步行,且多数有伤,只有为首的那个中年将官骑着一匹瘦马,眼见农民军冲到,身边的家丁想要护卫他逃走,他却摇摇头,叫道:“走不了了,一起杀!” 说着,取下马鞍下的短弓,张弓搭箭,连续疾射。 砰,砰,砰! 每弓弦响处,必有一个冲锋在前的农民军应声倒地。 但农民军太多了,倒下的三五个人,根本不足以影响他们的冲击,眼见他们潮水般的冲到,就将这股残余的官军包围住了。 将官回手再摸,箭囊却已经是空空如也了。 “杀出去!” 于是他扔掉手中短弓,拔出腰间长刀,猛的策马冲入敌群之中。 他身边的十几个家丁,也都发出了最后的悲鸣,跟在他身后,踉跄着,向汹涌而来的敌群,向着那森寒的刀枪和一张张因为饥饿而变的狰狞面容撞去。 将官极为悍勇,左冲右突,一连砍倒十数人,但终是寡不敌众,十几杆长枪一起朝他戳来,他无法闪避,跨下瘦马一声悲鸣,将他掀翻在地。 即便如此,将官仍然翻身而起,又砍倒两人,但背后一杆长枪忽然刺来,将他刺了一个透心。 将官再不能支,大叫一声,扔了刀,捂着胸口,踉跄倒地。 在倒地之前,他回望西北方向,用尽力气,一声悲叫:“振武吾儿~~~” 随即,长枪短刀一齐向他戳砍而来。 因为他杀敌众多,农民军对他极为愤恨,枪戳刀砍不停,直将他剁成了血红的肉泥方才停止。 而那一面写着游击、绣着一个“尤”字的军旗,早已经被踩在泥泞之中,面目难辨了…… …… 三个多月前。 崇祯十六年,六月。 榆林。 “父亲~~” 刚刚病愈的尤振武从梦中醒来,翻身大叫,额头有汗,眼神里都是惊恐。 --梦中,他不但是看到了三个月后,大明三边五省总督孙传庭在汝州的大败,自己父亲尤见龙的阵亡,潼关的失守,西安的陷落,更清楚看到了榆林城被攻破的尸山血海,大明王朝,京师北京的熊熊大火,突入京师的闯字大旗,宫廷剑影,崇祯皇帝在煤山的悬枝自尽,以及其后满洲八旗进关的滚滚铁骑和冲天狼烟…… 准确的说,那不是梦。 而是已发生的历史事件的回顾。 因为他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一场跨越西北沙漠的极限旅行,由他组织并由他领队,原本一切都顺利,但夜晚,天气骤变,呼啸而起的滚滚黄沙,忽然袭击了他们的营地,根本来不及逃跑,所有人都没于黄沙之中,他原本以为自己一定是饮恨黄沙,去见阎王了,但想不到睁眼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居然是逆行了三百年的时空,穿越滚滚沙尘暴,来到了1643、距离甲申之变,大明亡国只有一年的大明朝! ----崇祯十六年,决定明清命运的松锦之战已经结束,大明九边精锐付之一炬,松山城破,督师洪承畴被俘投降,辽东巡抚邱民仰、总兵曹变蛟、王廷臣拒不投降,为建虏所杀。 年初,多尔衮侵掠宁远,虽然没有能打下宁远,但却攻下了中右所,原山西总兵李辅明战死于阵前,大明辽东局势,已经是一再颓败,面对建虏的侵掠,连自保都已经是不能,宁远也已经是无法可守,宁远巡抚黎玉田和总兵吴三桂壮着胆子,联名上书,请求撤回关内,但崇祯帝不许,仍令坚守。 辽东溃烂,而关乎中原大局的开封之战,更是成了一场瞠目结舌,令人无法相信的大败。去年,督师丁启睿,保定总督杨文岳两大文臣,带着左良玉虎大威方国安杨德政部,浩浩荡荡,一共二十万兵马,救援开封,结果在朱仙镇遭遇大败,左良玉逃回襄阳,虎大威战死,杨文岳退守汝宁之后,力战不降,为李自成炮决,丁启睿则是下狱,从此,中原再无能抗拒李自成的大兵。 朝廷无力围剿,而李自成取得开封大胜,控制河南之后,进可以过黄河,取山西,进逼大明京师,退可以入湖广,劫掠江南,因此,崇祯帝日夜不安,逼的还没有练兵完成的孙传庭速速出兵围剿。 孙传庭,大明最后的柱石,他麾下的秦兵,大明朝和崇祯帝的最后“一副家当”,不得已兵出潼关,前往河南。 但李自成气候已成,天下形势已经是危如累卵,大明朝,大厦将倾之势,已经是不可挽回。 …… 作为一名矿业大学毕业,但毕业后却阴错阳差的放弃专业,改练格斗,还差点参加世界自由搏击大赛的国手,同时也是一名历史和军武爱好的穿越者,对于明末这一段的历史书籍,不论《明史》《南明史》,正史野史,他都详读过,对于明末战略形势和可能的成功策略,他都曾经和友人有过详尽的推理,论到郁闷处,更曾经不止一次的为书中的历史叹息、为那些不应该犯的错误而惋惜、为那些不应该壮志未酬的英雄而扼腕,想着如果我是某某某,一定不会如何如何,想着如果我是此战的指挥者,一定不会那般昏聩。 想不到,幻想成真,今日他竟然真的来到了这个时代,穿越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黄沙送我啊。 最初的几天,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脑子昏昏沉沉,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意识的深海里,像是连续播演古装剧和穿越小说,《南明史》《大明王朝1566》、《大明劫》、《崇祯十五年》一浪接着一浪地打来。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章 气节之地 …… “儿啊,你快醒来。” 一个女声一直在榻边哭泣,求他快醒来,又向佛祖和菩萨祈祷,淌下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臂,冰凉而温暖。 第一次睁开眼,依稀看见一个挽桃心髻,穿暗红妆花通袖袄儿,宛如明朝画卷,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美丽妇人,正坐在榻前,不停的低泣,泪珠滚落如豆,拿着手帕不住地抹,可那泪水却越抹越多,直到将一块干燥的手帕浸得透湿。 虽然迷糊,但他却知道,这是他的母亲。 “啊,儿你醒了!” 见儿睁眼,妇人惊喜的叫了起来。 随即听见脚步声如雷,门框被撞的乓乓作响,有数人抢着冲了进来。 冲在最前的是一个身穿武人常服,须发斑白,满面红光的老者,口中直叫:“娃醒了?” 中气充足,声震屋瓦。 说话间,两个健步就冲到了榻前,见“娃”真的醒了,正睁着迷茫的眼睛望着他,他躬着身子探看,老脸更加的激动:“娃,你怎样了?可好一些了?” 老者身后跟着的三人也同时冲到榻边。 左边亦是一个老头,同样须发斑白,红光满面,感觉和前一个老者眉眼十分相仿,就好像是同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唯一不同的是,感觉他年轻了两三岁,个子也稍微的高了一点,说话则更高更急,惊喜的道:“真是醒了,岳爷爷显灵了啊!娃,和三爷爷说一句话啊?别光看不说话啊,你可都快要急死你三爷爷了!” 说着,一个大步到榻边,将大手放在“娃”的额头上,试探娃是否在发烧? 其后是两个健壮男子,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沧桑,虬髯,身材健壮,穿着武人劲装,眼眶发红,强压激动的叫一声:“武儿~” 另一人只有三十多岁,三缕胡须,宽袍大袖,文人打扮,目光对视的时候,口中欣喜的念了一句诗:“清秋病小愈,起柂上潇湘~~武儿,就知道你能挺过来!” 一眼扫过,榻上的人已经明白,冲进来的四个面目相仿的男人,乃是自己的爷爷、三爷爷、父亲和叔父。 那个言语最少,满脸沧桑的中年男人,正是自己的父亲。 目光对视之时,他能清楚感觉到父亲正极力压制着胸中澎湃的情绪。 这中间,又有两人冲了进来,但他眼皮沉重无比,目光恍惚,已经是看不清两人的面目了,只听见一个少年激动的声音喊:“哥!”另一人却是噗通跪在地上,哭道:“少千户!” 见“儿”又晕了过去,妇人哭喊:“医官,医官!” 榻前一阵忙乱。 …… 再次醒来时,他感觉一双温柔的手正抚着他的头发,耳边一个慈和的女声轻轻诉说着他小时候如何淘气顽皮,长大了如何胆大包天又有惊无险的事情,说着说着就又哭了起来,最后求他快快醒来,千万不要自己走了,不能为娘也活不了了。 “不该让娃骑马,春风得意马蹄疾,最容易出事。”有人叹气,好像是叔父。 “屁话!不骑马还能是尤家人吗?文绉绉的词句,你少在我面前提,我听了就烦!”三爷爷在骂。 随后又喊道:“二哥,我看还得去拜岳王庙,三请三顾嘛,没有三次,怎么能显出咱们的诚心? 忽然外面有人喊:“医官来了!” “快请!” 爷爷大声说话,随即脚步声如雷,父子兄弟四人急匆匆的去迎医官了。 他们一走,房间里其他声音更加的清楚。 除了母亲,还有一个少年站在榻边低泣,哦,想起来了,那是他表弟翟去病。跟他一起在城外练习骑射。 而刚在跪在榻前大哭的壮汉,此时已经移到了房门口,隐隐听见,他还在哭。 哦,应该就是那个一直跟随在他身边,随他一起回城,在他急速纵马之时,来不及阻止的亲随。 …… 一时醒,一会昏,渐渐的,那些潜意识的记忆,一一被激发,继而变的清楚起来。 两世的记忆也逐渐融合,他不但清楚记得前世,也知道了这一世。 尤振武,字允文,今年十八岁,父亲尤见龙,母亲尤侯氏,爷爷尤世威,三爷爷尤世禄,叔父尤见田,他乃是榆林将门世家尤家的第十一代子。 说起榆林尤家,在明末无人不晓。 不唯尤家一门三总兵,尤世功,尤世威,尤世禄,分别曾经为辽东,山海关,宁夏总兵,尤世功战死沈阳,尤世威,尤世禄战功赫赫,更因为在崇祯十六年,孙传庭兵败,西安失守,李自成势如破竹,延安固原都投降李自成,大厦将倾之时,独有榆林一城不降。 其时,新任巡抚张凤翼尚未到任,榆林总兵王定畏惧李自成的大兵,以求援的名义,带了一部精兵,弃城逃跑,城中士马单弱,人心汹汹。右布政使兼榆林兵备道都任和户部督饷侍郎王家禄两个文官,召集城中将官和一干老将商议,众人异口同声,愿战! 赋闲在家的老将尤世威挑起重任,担任主帅,散尽家财,招募勇士,带领城中不足五千的残兵,拒守城池。 但防守的战备尚未齐全,十万顺军就已经杀到了榆林城下。 最初,顺军夹着连续大胜之威,想要劝降,顺军谋士舒君睿带着五万两白银到城下招降,但被尤世威拒绝,恼羞成怒的顺军遂开始猛攻打。城内将士凭城力战,血战七天七夜,击退顺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杀死顺军无数,但终是寡不敌众,顺军挖掘城墙根,使用最拿手的“放崩法”炸开了城墙,随后一拥而入。 尤世威、尤世禄两个老兄弟、连同王世钦、侯世禄侯拱极等榆林将领带领残部各自巷战,从正午奋战到迟暮,又杀了上千顺军,直到天黑,战事方是结束。 此战,陕西右布政使、榆林兵备道都任体力不支被俘之后,拒不投降,破口大骂,被处死。 户部督饷侍郎王家禄自刎身亡。 知州彭卿、同知柳芳,赋闲在城中的文职,原户部主事张云鹤、皆自杀殉国。 副将惠显服毒自杀。 参将刘延杰被俘之后,骂不绝口,被乱刃分尸。 原宣府总兵官侯世禄与儿子侯拱极在巷战中战死。 原山海左部总兵官王世钦与弟弟王世国力战被俘,拒不投降,被处死。 原延绥总兵李昌龄被俘之后,不屈被杀。 尤世威的表弟翟文是靖边营副将,曾经跟着洪承畴在凤翔击溃闯军,最后关头,他率领敢死队从南门杀出,决死冲锋,虽然杀了不少顺兵,但他本人也被乱箭射死。 老帅尤世威被俘后,被顺军押往西安,李自成亲自劝降,尤世威拒不投降,被李自成处死。 其弟尤世禄亦死。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章 将门之后 …… 榆林一战可谓是明末最为惨烈的一场保卫战,十几位被罢职闲居的副总兵以上的高级将领全部死难殉国,副将以下军官全部力战而死,以尤世威为代表的榆林将门世家虽然不为大明朝廷所用,但却以最悲壮的形式为大明朝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史载:榆林保卫战自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十五日起,至二十七日方被攻下,前后十余日,相比于其他地方的毫无抵抗,开城投降,榆林可谓是一城碧血染春秋、五千丹心贯日月。 在明末,出自榆林,在各地死战殉国者无法计量,只总兵级就有赵率教、杜松、贺世贤、尤世功、张承胤……榆林,真真是有气有节之地。 …… 前世是一个读史爱好者,尤其对明末有颇多研究,因此尤振武对榆林之战的记忆极为深刻。 战死的老将们大多都是因兵败而被朝廷弃用,崇祯十六年初,因朝廷缺少将领,大臣们举荐了很多被废弃的旧将,崇祯帝亲在中左门召见,这次召见中,榆林尤世威、王世钦、侯世禄,王世钦之弟王世国、侯世禄之子侯拱极都在其中。但最后崇祯帝一个都没有相中,相当于就此被朝廷弃置了。 虽然弃置,但榆林众将并没有丧失报效国家之心,依然在榆林之战中,用献血和生命回报了朝廷。 真实的历史上,尤振武不是跟随其父尤见龙战死在汝州,就是死在了榆林城破之时,连同他两个爷爷,尤世威尤世禄,还有他的二叔尤见田。 对大明朝,对这个历史来说,这不过是小小的水滴一朵,一点浪花都卷不起。 但这一世,他换了人。 不同于叔辈的兴旺,到现在为止,尤家十一代就只有他这一个男丁,他的几个哥哥或襁褓或孩童时期,就全部都夭折了,他身体从小也不是太好,病病恹恹的,三天发烧,两天咳嗽,以致于在十五岁之前,全家都担心他也会夭折,步他几个哥哥的后尘,因此小心呵护,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边怕化了。 也因为如此,在十五之前,尤振武主要以学文为主,一点都没有练习将门世家的每一个男丁从小就应该、也必须操练的骑射弓马。十五岁之前,他就各种兵书读了一个遍,闲暇时,才会稍加锻炼,当时,很多人都暗暗叹气,觉得尤振武孱弱,比尤家老二尤见田还不如,尤家将门怕是要后继无人了。 但他的爷爷,原山海关总兵、戎马一生的老总兵尤世威依然对他寄予厚望,给他起名为“振武”,一寓振兴武备,二寓健武身体,十五岁之后,父亲尤见龙又给他取了字,为“允文”,希望他能文能武,建立功勋,以光大尤家的门楣。 …… 也许是上天眷顾老尤家,不同于孩童时期的孱弱多病,进入少年之后,尤振武一改病态,能吃能喝,身体出人意料的强健了起来,尤家上下都欣喜不已,直到此时,习武的课题才算是摆到了他面前。 尤世威亲自上阵,教授他刀枪、弓马和骑射之术。 也是怪了,虽然习的晚,但尤振武悟性高,身体接受度好,很快就小有所成。 尤世威大喜,直说我娃未来必然能光大我尤家的门楣。 除了爷爷尤世威,三爷爷尤世禄、叔爷爷翟文,父亲尤见龙、外公侯世禄,亦时常督促,至于叔叔尤见田,则多教他箭术和武经,三年下来,尤振武的刀枪弓马之术已经算是精良,叔叔教授的武经,他也是小有所得。 “不愧将门之后!”外爷侯世禄私下里称赞他。 相比之下,与他同练的表弟翟去病就比较散漫了,翟去病今年十七,比他小一岁,论起来,两人是隔了两辈的表兄弟。和尤振武的刻苦不同,翟去病从小就好吃爱玩,有纨绔之风,虽然八岁开始练习骑射,但直到今日,他骑术和箭术,也都只能算是普通,对于兵书兵册,也不怎么上心,时常被他爷爷翟文骂“废物”。 为了更好的管束,三年前,翟文将翟去病送到了榆林尤家,交给表哥尤世威管教。 尤世威教导严厉,练武场上,可没有丝毫亲情,初到之时,翟去病承受不住,叫苦不迭,还曾经想要逃回靖边营,幸亏尤振武照顾、帮扶他、几次和他一起受罚,帮他求饶,才算是帮他熬了过来。 也就是在尤家的这一段时间,翟去病的武术弓马,大有进步。 到现在,两兄弟形影不离,每日都在一起。 除了翟去病,还有一个老家丁时时跟在尤振武的身边,乃是尤家曾经的第一家丁石善刚。 石善刚四十多了,世代榆林军户,刀马武艺娴熟,为人少言寡语,年轻时,曾经跟随尤世威驻守山海关,在辽东冲杀,风里雨里,忠心耿耿,现在虽然老了,但身手依然了得。考虑到尤振武是尤家的独苗,担心他出什么意外,所以尤世威就用石善刚做孙子的护卫,平常石善刚什么也不用做,只用跟着保护尤振武就可以。 …… 在尤家精心培养下,今年四月,年满十八岁的尤振武参加省城西安的乡试,得中武举人。 消息传来,尤家上下喜悦。 明朝武举主要考的是马步弓箭和策试。 策试,即兵法和策略。 这两项尤振武都已经有了相当的水准,考试之时,一路过关斩将,成为陕西近十年来,最年轻的一个武举。 但和读书人得中举人,立刻就可以成为候补官员、最不济也能做一县的教谕不同,武举人能不能带兵,却还存在着变数。 因为大明朝的武职多半由世荫承袭,加上由行伍起家者,近些年又有流贼招安,只这三项就已经是占据了大半的位置,武举人想要谋的一个带兵的机会,并不容易,加上兵事险恶,很多得中武举的人,最终目的并非是为了带兵,而是为了功名,以获得赋税减免的权力,因此,武举为将,并不是潮流。 即便如此,武举仍然是涌现出了一大批的名将,如戚继光、沈有容、刘挺、吴三桂、刘肇基等人都是武举出身,前辽东经略熊廷弼甚至文武双全,在进士之前,居然也中过武举,是为武举开创以来的第一人。 一句话,有明一代,武举人、武进士只是将官的补充,有兵带则为将,无兵带回家养。武举人老死家中,一生都没有为朝廷所用的并不在少数。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四章 武举 和普通人没有根基不同,尤家世代将门,本身就有世袭的千户,再叠加武举,两者结合,更容易成为领兵的大将。因此,尤振武得中举人归来的第一天,父亲尤见龙就将世袭的千户职位让给了他。 尤振武本人更是年少气盛,雄心壮志,一心想要承袭尤家将门传统,早日征战,建功立业,因此那一日,在听闻三边总督领兵部尚书孙传庭的军令到了榆林,要征调榆林总兵王定以及他父亲尤见龙的兵马,出潼关,去河南剿贼之后,正在城外练习骑射的他就兴冲冲的打马返回。 或许是太兴奋了,奔的太急,在城门之前,他跨下战马忽然失蹄,将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一下又快又急,摔的着实不轻,跟在他身后的翟去病和亲随石善刚根本来不及卫护。 尤振武额头见血,当场就昏迷了过去。 尤家上下都是大惊,这可是他尤家的独苗,又还没有成婚,如果出了事情,尤家的香火怕是就要断绝了。 尤世威一边急急请医官医治,一边令人去西安请最好的医生。 幸运的是,经过一夜的昏迷之后,尤振武终于是幽幽醒来了。 “武儿~~” 母亲尤侯氏抱着他哭。 尤振武心中温暖。 前世里,他母亲死的早,父亲工作忙,对他照料并不多,从小他就是被爷爷奶奶养大的,内心里,他渴望母亲的爱,但这并不是他温暖感动的主要原因---本尊的血肉亲情,那种与生俱来的血脉相连,感念心思的自然反应,才是他不由激动和温暖的主要因素。 …… 虽然是醒了,但尤振武眼神无光,昏昏迷迷,时不时的还是犯迷糊,有时甚至连人都不认识了,因此苏醒后的这段时间里,从尤世威、尤世禄,侯世禄、翟文四个爷爷辈,到尤见龙、尤见田两兄弟,表弟翟去病,护卫石善刚,连同家中看着尤振武长大的亲随仆人,都一一到他榻前,说过往的事情,帮他恢复记忆。这其中,翟去病说的最多,有时还会哭的稀里哗啦,可见兄弟情深。 至于他的母亲侯氏,更是日日夜夜守在榻边,寸步不曾离。 但他们都不能知道,尤振武其实并不是昏迷,而是换了一个灵魂。 “迷糊”期间,每日都得吞咽大口的中药,他想说这药没有用,但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苦涩的吞下。 …… 三天之后,尤振武终于是完全清醒,同时也反复确认,确定自己真的穿越了,而不是一场梦,随后他渐渐可以叫出榻前每一个家人的名字,虽然说话还有一些不利索,身体也还虚弱,但身体却眼见的好了起来。 尤家上下都是欢喜。 …… 铜镜的掩映下,尤振武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十八岁,鼻梁高挺,目光有神,虽然还有些稚气,但却已然是显出了少年的英武,只是受伤之后,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包着纱布,看起来折了不少的锐气。 细看之下,竟然发现和自己前世里的相貌,有一些相仿。 “穿越……这样的奇事竟然发生在我身上,真不敢相信,只是,为什么是这明末乱世,老天爷,难道你是嫌我上一世死的还不够惨吗?” 尤振武心中苦笑,但同时另一个声音却也在说:“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又怕什么??” 目光看向窗外,再一次仔细而严肃的审视眼前的这个世界---------现在已经是崇祯十六年的六月,几天之后,他的父亲,游击将军尤见龙就要跟随榆林总兵王定出征,前往西安集结,随后跟随孙传庭的十万大军出潼关,浩浩荡荡,去往河南剿贼。 秦军出了潼关之后,初期大胜,收复洛阳,一路追击李自成到汝州,但因为连日大雨,粮草不济,最后被李自成击败,其后,孙传庭率领残兵退守潼关,但李自成气候已成,紧追着杀到潼关,白广恩和高杰不合,相互拆台,最后潼关失守,一说孙传庭战死,一说孙传庭退到渭水,下落不明。 此战之后,大明最后的柱石,孙传庭和秦军都不复存在,传庭死,大明亡,仅仅半年之后,李自成的大军就出现在京师城下,甲申之变发生,崇祯帝煤山自缢,延祚二百七十年的大明,到此画上了一个并没有结束,但却已经是没有了希望的句号。 而他的父亲,一个正直律己,忠于职守,明末难得品质的落魄游击,孤腔奋勇的战死在了河南退往潼关的乱军之中。 其后,崇祯十六年年末,闯军攻陷榆林,包括尤家在内,榆林守军和城中将门都化成了大明朝最后的碧血丹青。 也就是说,他穿越的本尊,十八岁的尤振武只有半年可活了,尤家也只有半年可以存在了。 想到此,尤振武脸色更加严峻。 他死而复生,然后只是为了再一次的死去吗? 更何况,前世之时,他对明末清初的历史一直是意难平,对于衣冠沉沦痛彻心扉,更有过各种各样的推演和想像,上天既然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逆行三百年,来到这个时代,他又怎能辜负,坐以待毙? 尤振武,尤家,榆林,西北,大明朝,不论如何,他都要竭尽所能,穷尽所有,上天入海,为自己,为天下争一个逆转的机会。 尤振武胸中涌起豪情。 但英雄壮志之下,却也有现实的冰冷和残酷在等待,虽然尤家是将门世家,但爷爷尤世威和三爷爷尤世禄被朝廷罢用已经快要十年,父亲也只是一个闲散游击,不被朝廷重视,也不是孙传庭的嫡系,他身上的卫所千户,其实就是一个空头,论起来,他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面对历史的滚滚车轮,尤家渺小的不能再渺小,想要阻挡历史车轮,逆转历史,何谈容易? 最急切的是,时间只有半年了。 如何在半年里逆转尤家的命运? 最直接的办法,当然就是逃离榆林,去往江南,图谋再起。 但秦人都思乡,尤家的根子更在榆林,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和本尊的记忆,他更清楚知道,两个老爷子和父亲都是非常执拗的人,不相信怪力乱神,想要说服他们抛家弃业,离开榆林,去往其他地方,根本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自己是一个穿越者,知道即将发生的悲惨事件,那更会适得其反,不但得不到相信,更会惹的爷爷父亲怀疑他脑子摔坏了,开始疯言疯语,从而加大对他的用药量,甚至将他幽禁起来。 这并非不可能。 那么,他独自一人逃走,有没有可能呢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五章 严父 …… 怕也是不行。 不唯他刚刚穿越而来,还没有学会在这个时代的生存之法,更因为抛弃家人,独自逃跑,不是他,也不是尤振武本尊所能接受的。 那样,他会愧疚一辈子。 还有半年的时间,他依然有机会。不到最后时刻,他绝不会放弃。 作为一个矿业大学毕业,学习搏斗,后来又称为穿越沙漠的组织者和领路人,尤振武前世里就是一个极端冷静的人,穿越之后,猝然的大变,不敢想象的穿越现实,虽然强烈震撼了他,但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冷静的性子。 他清楚的知道,在无法逃避、不能离开榆林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尤家、改变榆林,从而也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历史的走向…… “娘,大在哪?”尤振武说话,依然是有气无力。 陕西话,喊爸为大。 母亲轻摇头,满眼疼惜:“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你找他干什么?” 尤振武沉思了一下:“我有话想和他说。” 母亲微笑:“等晚上吧,天黑你大就该回来了。”说着,为儿子掖实了被子,还用手轻拍。 尤振武心中温暖,但想到眼下的危局,想要即将来到的天崩地裂,他眼中的忧虑,却又忍不住的流露出来。 “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母亲看出来了,急忙问。还用手探他的额头。 尤振武摇头,说道:“没事,就是想问问……军中准备的怎样了?什么时候出征,大大一个人忙的过来吗?” 母亲松口气,笑着安慰:“我儿大了,知道为你大大担心了,还好了,你大忙的过来,你安心养病就好……” “药好了!” 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喊,接着门帘挑起,一人来了,尤振武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穿武人常服、扎腰带,双手捧着药碗的英俊少年走了进来,正是表弟翟去病。 ---翟去病比尤振武小一岁,今年刚十七,虽然同样也是将门出身,但他天生的细皮嫩肉,模样俊俏,不似武人,倒像是一个书生,为人又机智,未语先笑,特别招女孩子喜欢。 此时,他手里的药腕冒着热气,如氤氲一般,整个房间立时就都是浓烈的中药气息。 尤振武知道,自己又得苦咽了。 “婶娘,药好了。” 翟去病未语先笑,双手端着药碗,小心翼翼的放在榻边的小桌子上,笑嘻嘻冲尤振武叫道:“哥,军中的事,大表叔一向亲力亲为,根本不需要他人,不要说你,就是两个表爷爷都帮不上忙,如果真需要咱年轻人出力,不还有我呢吗。” 尤振武笑了,那一种熟悉和亲昵令他忍不住的揶揄道:“就你呀,你能干什么?” “你小看我了不是?我虽然不能和你比,考不上武举,但军中的事还真难不倒我,从整军到备战,再到统兵布阵,最后出击……”翟去病板着指头,一本正经。 尤振武和娘都是笑。 翟去病自觉有点吹过,也是笑了:“当然了,那是以后,我现在的本领嘛,到军前做一个先锋夜不收,还是没有问题的,只可惜,大表叔不肯用我啊。唉唉唉。” 夜不收,明代九边的侦查骑兵。 尤振武的娘严肃了:“不许乱说,当兵可不是过家家。” 翟去病笑:“知道了婶娘。” 尤振武却想起了什么,军中夜不收不只是翟去病,也是他曾经向往的---就他这个本尊来说,是一个百分百的热血青年,但经历世事太少,很多事情想的太当然。把征战想的太简单,远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哥,你必须快点好起来,你不在,我一个人实在顶不住啊,这几天,三爷爷都快把我练疯了。” 翟去病的话将尤振武拉回现实。 只见翟去病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肩膀,就仿佛是在回忆三爷爷刚才抽的他那一鞭子。 尤振武笑了,三爷督促极其严厉,翟去病又好偷懒,被责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中间,母亲端起药碗,捧到口边轻吹,准备喂他喝药。 尤振武向翟去病使了一个眼色。 翟去病一点就透,忙不迭的说道:“婶娘,还是我来。喂药我最是在行了。表哥也最喜欢我喂药,”说着,就抢过药碗。 母亲自也放心,叮嘱了两句,就起身去了,留下他们兄弟两人在屋子里。 望着母亲的背影,尤振武微有沉思,他知道,母亲是去为父亲缝制大氅了,这是母亲的习惯,或者说,这是每一个军眷必须的承受,每次大军出征,每个将士家中的妻母都要为他们缝洗衣物,预备换洗,有时还要自备干粮,虽然父亲身为游击,已经算是高级军官了,但尤家家风所在,身为主母的母亲,依然要亲手为丈夫准备征衣。 “哥,想什么呢,该喝药了。” 送走婶娘,翟去病坐回椅子里,一边用勺子盛药,一边说道:“哥,这药来的可不容易,是二爷爷花了重金,请西街的许先生开的方子,尤顺他们熬了一个时辰,方才熬出来,我又亲手端来,你可不能像上一次那样,喝一半,吐一半了。” “去病,我求你一件事。”尤振武看着他,忽然说道。 “什么事呀。”翟去病不明其意 “一件你绝对能做到的小事。” “没问题,你说吧哥。”翟去病拍胸脯。 “把这碗药……替我喝了。” “啊?” …… 傍晚,尤见龙风尘仆仆的回了家,卸了甲胄,先去后院向尤世威请安,汇报了今天的军务,然后才急急忙忙来见尤振武。 尤振武靠坐在榻上,母亲正在喂他喝汤,见“当家的”来到,尤侯氏放下碗,用手帕为尤振武擦拭嘴边,然后起身行了一个万福,尤见龙点头应了------虽然老夫老妻,但尤见龙是一个古板的人,家风又严格,因此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的。 “怎样,可好点了?” 尤见龙负手进到榻前,问。 尤振武望着他的脸,心中涌起伤感, ----四十多岁,满脸沧桑,额头还有刀疤,但却只是一个游击,由此可知,自己这个老爸的官运,极其的不顺遂,以尤世威在崇祯二年就已经是总兵官的人脉和威望,加上尤家的底子,怎么着父亲现在也应该是一个副将了。但偏偏只是一个游击。 就本尊的记忆,并非是父亲不努力,只是脾气刚硬,经常得罪上司,运气又不好,几次败仗是被同僚坑惨,面对接下来的汝州之败,以父亲的脾气,战死疆场其实也是顺理成章。 “大,军中准备如何?”尤振武用虚弱的声音问。 尤见龙严肃:“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念。嗯,这一次不行了,下一次我一定带你到军前!” ---对于儿子的心思,他还是有了解的,他知道儿子急切的想要随他从军立功,但这一次肯定是不能出征了,只能等下一次了。 “你什么时候出征?”尤振武问。 “也就这三两天吧。”尤见龙回。 听到这,尤振武低头想了一下,抬起头,忽然说道:“大,孩儿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说。” “这一次河南剿贼……你能不能不要去了?” ---要挽救尤家,挽救榆林,首先就得挽救父亲尤见龙,不唯父子亲情,更因为留下父亲和父亲身边的一千兵马,能大大增加成功守卫榆林的可能。 …… “嗯?你这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尤见龙的脸色猛的就沉了下来,目光严厉的看向尤侯氏,责问:“孩他娘,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尤侯氏慌张摇头。 “不是娘!”尤振武摇头解释道:“是孩儿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梦,大凶!对咱尤家尤其不好,所以求大您不要去。” 尤见龙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下,但依然严厉:“小孩子家家,你知道什么是大凶?别胡思乱想,休息吧,为父还有些军务要去处置。” 说完,起身就要走。 “大。你听我说!” 尤振武情急,忽然从榻上坐起,一个挺身,伸手就拉住了父亲的衣襟,仰脸请求道:“闯贼已成气候,兵马众多,官军却是疲惫之师,又粮草不济,匆忙出战,非兵家之道,不如留在榆林,以待来时如何?” “胡说什么呢?什么已成气候?什么出战匆忙?谁交给你的这些胡话?还不快放手?”尤见龙大怒,右掌抬起。作势要打。 旁边的尤侯氏早惊的脸色发白,急忙上前扯住丈夫的手掌,哀求道:“当家的,不要生气,儿还没有好。”又向尤振武哭道:“儿啊,你快别说了,放开你大……” 尤振武却抓着父亲的衣襟死死不放,仰着头,声音坚定的请求:“大,报国非在一时,大丈夫求的是长远,而非一时的荣辱,我中卫所兵马不过几百,出不出潼关,去不去河南,又有何妨?” “军令如山,我岂能违抗?都如你这般想。那还剿什么贼寇?又怎么报效朝廷?枉我平常教导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要不是看你病中,今日我非请家法不可,撒手!”尤见龙怒不可遏,用力甩开儿子的手,大步去了。 尤振武跌坐回榻上,脸上苦笑,心中黯然。 门帘一掀一落,晚风吹进,父亲尤见龙已经是怒气冲冲的走了。 ---虽然说军令如山,但也并非不可违抗,比如崇祯十七年,崇祯帝下诏勤王,一干军镇却是各找理由,拖拖拉拉,左良玉索要粮草,吴三桂拖家带口,日行十里,刘泽清更是假装摔断了腿,拒绝带兵…… 可尤家不是这样的门风,父亲更不是这样的性子……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六章 兵书 不出所料,自己的请求被拒绝了。 不唯军令难以违抗,也唯父亲的脾气。 更何况,父亲之上,还有爷爷。 无缘无故的抗命,不说朝廷的降罪,只爷爷尤世威和三爷爷尤世禄的脾气就不会答应。 直接说,那肯定是更不行的。 ---我是穿越者,来自三百年后,知道历史的走向,这样的“疯言疯语”,怎么说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即便父母亲等至亲之人,也会把他当成是疯子。 既然出征之事不能挽回,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提醒父亲,令父亲明白,此次出潼关凶多吉少,情势十分的不乐观,如果父亲能早做准备,早有预防,面对不利的战局,或可以平安归来,而不是像历史记载的那样,死在河南汝州的乱军之中。 但他一个十八岁的小年轻,还没有上过战场,要想说服戎马一生爷爷和刚硬脾气的父亲,指出形势的不利,给父亲提醒,就必须仔细思索,拿出缜密的分析…… 尤振武一时恍惚。 “儿,你这是怎么了?你真梦到什么了吗?” 父亲怒气冲冲的走后,母亲缓过神,用惊慌惊异、同时无比慈爱的目光看着儿子,手臂轻扶,担心儿子病重了。 尤振武轻叹一声,没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安慰道:“没事的娘,你不用担心。” 母亲却满眼忧虑:“娘怎能不担心?你伤没有好,你大又要出征,军前凶险,万一……”说着,忍不住要落泪。 尤振武心有所感,鼻子也忍不住有丝丝酸意,但还是笑着安慰:“我没事的,大大也不会有事的。” ----这些事他不想把母亲牵扯进来,不唯怕母亲担心,更因为一点用处没有,因为父亲绝不会听母亲的,枕边风一点用都没有,说不定还会有反效果。 自己父亲,大明游击尤见龙就是这么执拗。 母亲抹一把眼角的泪,叹息说道:“去年,你大跟随孙制台出潼关,去救援开封,在郏县和闯贼打了一仗,因为右军萧慎鼎和左襄先逃,冲乱了你大的人马,贼兵蜂拥而来,别人都跑了,他却要带兵断后,回来他一句没有说,但我看他的血衣,却吓的一宿都没睡,这一次出征,希望老天保佑……” 尤振武静静听着,心情沉重。 …… 母子聊了一会,母亲起身去了,尤振武正想心事,一个人影忽然溜了进来。 却是翟去病。 他溜到尤振武的榻前,小声问:“哥,刚才怎么回事?大表叔从这里出去怒气冲冲,我和他打招呼,他都没有理我。目光还凶的很,吓我一跳,上一次见他这么生气,还是咱们两人偷进军营呢……” 尤振武不解释,只说道:“去病,你来的正好,有件事找你,我记得我爷爷书房的架子上,有一本叫《军器图说》的兵书,另外还有戚少保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何汝宾的《兵录》,这四本书,一并拿来,我想看一下。” --作为将门世家,又久在军中,多年带兵,尤世威对用兵之略和带兵之法,一直都是非常重视的,常常研读兵书,书房架子上,搜集了很多历代的兵书,,《孙子兵法》《六韬》等古典不用说,更有近年不少的新书,又因为他是边镇老将,素有声望,很多着书者都会送一本送他,也因此,尤家的兵书是非常齐全的,这其中,茅元仪的《武备志》,何汝宾的《兵录》都非常珍贵,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练兵实纪》更是经典,但眼下尤振武最看重的,则是南直隶歙县人,前郧阳巡抚、但因为得罪太监,而被罢官免职的毕懋康所着的《军器图说》。 《军器图说》崇祯八年初印,首印极少,是毕懋康的呕心沥血之作,书成之后,毕懋康将书献于崇祯帝。 崇祯帝虽然赞许,但并没有因此重用毕懋康。 不久,毕懋康罢官。 此时,毕懋康虽然还在世,但远在江南,鞭长莫及,若有所求,只能从书中寻找了。 “哥,你怎么忽然想起看书了?”翟去病奇怪。 “就是没事做,快去拿吧。”尤振武不解释。只催促。 “看书好啊,看书有益,不过书房钥匙在二表叔手里,也不知道他现在有空没有?算时间,那副画也该画完了吧?”翟去病站起来,嘀咕的去了。 原来,二叔尤见田除了文词之外,还特别喜欢画画,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在房间里写写画画,这中间,他最烦有人打搅,翟去病虽然不怕他着恼,但也不想打搅他画画。 …… 好一阵,翟去病才捧着十几本书回来了。 尤振武一奇,心说我不是只要四本吗? 其实除了这四本,老爷子书房里还有不少当代的兵书,比如一代名相,高拱所着的《边略》,王在晋《海防纂要》,程子颐《武备要略》。 这些书以后肯定是要看的,但眼下的却顾不上。 不想,去病一口都捧来了。 “哥,二表叔说了,练兵治学当学王阳明,王阳明的几本书,他非要硬塞给我,要你多读,我不同意,其他的书他就不让我拿,没办法,我只能一起拿来了。”翟去病苦笑。 ----虽然是将门出身,生在边城,但二叔尤见田却一心向文,对舞刀抡棒从一开始就不感兴趣,每日只喜欢读书,尊崇心学,王阳明是他的偶像,最初的时候,爷爷尤世威、三爷尤世禄逼着他学武,没少鞭打他,后来见实在是拗不过,只能是随他去了。 尤家将门继承,就只在长子尤见龙的肩上。 到现在,除了箭术尚可,二叔尤见田的其他功夫都十分普通,只是大哥负责军中,他身为老二,就必须将家里的一摊子担起来,因此家中日常事务,基本都是他负责和出面,加上今春之后,家中管事尤荣成前往四川置办物件,家里的一干事务,包括各门钥匙,更都是交到了他的手中。这段时间,他里里外外,又是少爷又是管家,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倒也是忙的很。 兵书之外,二叔推荐王阳明的书给他读,一点都不意外。 “辛苦了。”尤振武点头,拿起放在最上面的王阳明所写的《传习录》,翻开书页,口中道:“王阳明的书。是极好的。的确应该读。”心中却想-----王阳明是有明一代最杰出的思想家、文学家、军事家。其平定宁王之乱,几可用神奇来形容,虽诸葛亮复生,怕也难有王阳明做的漂亮,只是,面对建虏八旗,我大明崇祯朝的王阳明,又在哪里啊?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七章 家宴 翟去病将书抱过来,尤振武一一翻过,确定书名,最后将《军器图说》拿在手中,坐在灯下,仔细翻看。 翟去病也拿了一本,装模作样的翻。 翻了几页之后他就觉得脑袋疼,没什么意思,于是便凑到尤振武的面前,歪着脑袋看,见尤振武正看的仔细,捧着书中的一页插画,好像已经是入了神,心中不禁升起好奇---以前表哥也不怎么喜欢看书的,现在怎么变了,难道是这本书有什么特别之处? 于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插画上的字,小声念了出来:“自生火铳……” 见表哥没有反应,他小声继续道:“听说过这玩意,原来就是这本书里记载的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复杂的啊,怎么朝廷工部、兵仗局和咱西安火器厂,却一直都造不出来呢。” 听到此,尤振武心中一动,抬起头:“西安火器厂在造自生火铳?你听谁说的?” “二表叔说的呀,这些新鲜事,也就他知道。”翟去病回。 “哦,他还说什么了?”尤振武问。 “别的没有。”翟去病摇头。 尤振武暗想,明日得找二叔问一下,目光再望着自生火铳的插画,自言自语的说道:“孙传庭还是有见识的,知道用火器制敌,自生火铳乃是最佳之利器……造不出来其实也正常,这书中记载的本就不详实。很多地方都是笼统代过,想来毕懋康是有所保留,以免被歹人利用,因此故意写的含糊,要想造出自生火铳,非找毕懋康本人不可……可朝廷为什么不请毕懋康,西安火器厂为什么也没有请?” 心中疑惑,只能明日向二叔请教了。 “哥,你说什么呢?” 尤振武自言自语的声音太低,翟去病听不清楚,忍不住问。 尤振武笑一下:“没什么,对了去病,二叔有没有说,西安火器厂为什么造不出?” “那就不知道了,想来多半是糊弄人的假玩意,不然怎么会造不出?哥,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看这些的啊?只喜欢看西厢记,现在怎么变了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尤振武低下头继续细翻。 翟去病忽然压低声音,挤眉弄眼的笑:“哥,我刚才去找二表叔的时候,发现他正捧了一本新刻的《西厢记》在看,还是带插图的,要不……我给你借去?” “不看。”尤振武头也不抬:“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好吧。”翟去病打个哈欠,迈步去了。临走时不忘记叮嘱:“你早点睡,千万别晚了。” …… 等去病走后,尤振武抬起头,静静沉思。 火器,毕懋康,红夷大炮,汤若望,要想逆转这个时代,这两个利器和这两个人非是要拥有不可,可汤若望在京师,为崇祯帝督造火炮,他一个小小的游击之子,想要将其请到汤若望,根本是不可能的,甚至能不能见上一面都是疑问;而就历史记载,毕懋康病逝于1643崇祯十六年,也就是今年近日,江南又在千里之外,请毕懋康到榆林,好像也已经是不可能了…… 只恨自己来的太晚,时间紧迫,贤臣良将多去,作为中流砥柱的大明九边军镇,也已经是腐朽崩塌,无法继续支撑大明的框架子了…… 没有汤若望和毕懋康,就只有自己动手了。 尤振武绞尽脑汁,回想前世里,关于这两项物件的一切,从冶金、锻炼,一直到弹丸火药…… ---工程浩大,绝非一日,也绝非一人所能完成。 而现在已经是崇祯十六年,距离那天崩地裂的悲惨,仅仅只有一年了…… 忽然觉得有点冷,尤振武起身披衣,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严了,窗户关好之时,他面色坚毅---无论如何,不管面对多大的困难,他都必须竭尽全力,砥砺向前,不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这个时代,为了后世千秋万代的命运。 …… “娃醒来的这六七日,天天读兵书,说话沉稳,脑子刁钻,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 清晨。 后院。 练武场。 尤世威和尤世禄两兄弟正在练习武艺,一通长刀耍罢,都是大汗淋淋,尤世禄气喘吁吁的说道。 尤世威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十八岁,也该稳重了。” “可不止稳重,二哥,前天我去看他,他拉着我看兵书,讲什么劳什子的鸟铳?又询问军中的武制,二哥你是知道的,我看见书就头大,火器更是不懂,舌头又笨,实在没有办法回答他,只能是随便支吾,不想却骗不过他,几个问题,闹的我好是狼狈,唉,昨天到今天,我都不敢去看他了,只恐他再给我出难题。” 尤世禄烦恼的说道。 尤世威微微笑,其实不止是三弟,就是他自己,这两日也被孙儿拉着问了不少的问题。 不过比起弟弟的狼狈,他还能应付过去。 但最能应付,和娃谈论最多的,却不是他们老兄弟两,而是家中老二尤见田。 这些天,娃每天都会喊他二叔聊天,且一聊就是一两个时辰。 三爷尤世禄曾经在门外悄悄偷听,想知道娃为什么喜欢老二? 静听之下才发现,娃净问老二一些奇离古怪的问题,比如我承袭了千户职位,是不是就可以带兵了啊?我这个千户,能干什么,又不能干什么?权力到底有多大?卫指挥使司会不会管我?巡抚崔源之为人怎样?兵备道都任大人又如何? 如果是老大尤见龙,面对儿子的这些怪问题,一定会不耐烦,甚至是恼怒,因为这很多都是常识的问题,从小就应该知道的,至于崔源之和都任两位大人的事情,则不是他们应该谈论的。 但尤见田却很有耐心,他一五一十,就他所知,详细向侄儿解释,甚至连京师、西安的传闻,也都说与侄儿听。 …… 尤世禄听完之后就死心了,因为娃喜欢的这些问题,都不是他能答上来的,或者说,即便他心里知道,但却没有办法像老二这般清楚和有条理的说出来,唉,谁让自己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来着。 “大,三叔!孙制台的军令到了!” 这时,脚步声急促,宽袍大袖的尤见田急匆匆的跑来。 尤世威和尤世禄立刻肃然。 …… 当夜,尤家灯火通明,原来,军令忽然传来,尤见龙作为前锋,明日就得离开榆林,往西安进发,榆林总兵王定带领的榆林军主力,则是于两日后出发。 尤家惯例为尤见龙举行送别的家宴。 尤振武的外公,原宣府总兵侯世禄和儿子侯拱极也来参加。 ----尤世威和侯世禄都为大明边军老将,又都是榆林人,双方打早就结成了儿女亲家。那日。尤振武昏迷的时候,侯世禄也曾在尤府守了一夜,直到尤振武醒来,他方才离开。 不同于满面红光、中气充足的尤世威,侯世禄面庞黝黑,一把胡须雪白,说话低声细语,常常哮喘,像是军中落下的老毛病。 进到尤家,侯世禄直奔尤振武的房间,先看外孙恢复的如何? 见外孙已经能下床,简单行走,他十分的欣慰,舅舅侯拱极则是抱住尤振武,呵呵傻笑。 另一个长辈,表爷爷翟文为靖边营副将,因为军务繁忙,来不及返回榆林,因此缺席了今晚的家宴。 “娘,我要参加……” 虽然已经能行走了,但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身体虚弱的远还没有恢复,因此,母亲不想让尤振武参加今晚的家宴,只让他在屋中休息,但尤振武不肯,他坚决要参加,以为父亲送行。 拗不过他,尤侯氏只能同意,小声叮嘱,给他披了一件厚一点的大氅,让翟去病陪着去花厅。 …… 家宴开始。 爷爷尤世威坐在主位,外爷侯世禄坐在右手,三爷尤世禄(尤定宇)坐左手。 注:尤世禄字定宇,为了区分,也为了阅读方便,后续尤世禄一律以尤定宇称呼。 即将出征的尤见龙,叔父尤见田,舅舅侯拱极分别而坐,两个小辈,尤振武和翟去病坐在最下首。 ---一场落马的意外,虽然醒过来了,但依然是一场大惊,一坐下,尤振武就是诸位长辈关心的对象,说起城门前的马失前蹄,外公和舅舅再一次告诫他骑马一定要小心,今晚为女婿送行,侯世禄更是精心挑选了两匹好马,一匹送给出征的女婿,一匹给外孙。 尤世威表情凝重。 三爷爷尤定宇却不在乎,哈哈笑:“没事,岳王爷说了,我家娃未来是要建功立业、挂将军印的人,这点小意外算什么?娃,你说对不?” …… 席间,从尤振武的健康,渐渐论到眼下的军事情势和尤见龙的出征。 提到闯贼李自成,尤世威、尤定宇和侯世禄三个老将的眼神里都是不屑,尤其是尤定宇,认为李自成不过就是一个驿卒,能卷起这么大的风云,乃是走了狗屎运,秦督上一次能在潼关南园灭了他,这一次同样也能灭了他。 但提到去年的朱仙镇之战,提到左良玉的溃败,前保定总督杨文岳、保定总兵虎大威的身死,三个老将却都又叹气惋惜了。 但他们并不认为是李自成有多强大,而是丁启睿、杨文岳和左良玉指挥失误的原因。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八章 论战 ----丁启睿无能,杨文岳书生,两人都难当大任,错误了选择了扎营的地点和作战策略,左良玉油滑,失去了过往的锐气,不想硬拼,只想着保存实力,抛下丁杨二人,擅自撤退,这才给了李自成机会。 说到左良玉,尤世威气的拍桌子,说当年瞎了眼,不该提拔此人! 原来,崇祯四年,尤世威为昌平总兵时,建虏侵扰大凌河,朝廷征调各地援兵,尤世威因护守皇陵不能去,就推荐左良玉代他率兵前往。过后,侯恂又推举左良玉做了副将,带队在松山、杏山下与建虏作战,从此闯出名头,后又调回关内剿匪,渐渐成为一方总兵,直至成为了左大帅。 原本,尤世威对左良玉的能力是相当看好的,但开封之战却让他对左良玉大为失望,认为左良玉不负责任,辜负朝廷的重托,害了两个督师,应该下狱论罪。 侯世禄却道,也不能全怪左良玉,局势不利战,丁启睿和杨文岳却非逼着左良玉战,左良玉撤退也并非不可理解,只是事前不通知两个督师,直到大军拔营,两个督师方才得到消息,想跑也跑不了,被闯贼击溃,这就太不地道了,而左良玉偷鸡不成蚀把米,他的撤退早在闯贼的预料之中,提前在他撤退的必经之路上挖掘壕沟,设下埋伏,一场前后堵截的大战,左良玉精兵尽失,中原危急,这才逼着咱秦兵不得不再次出潼关。 尤定宇一直骂,左良玉,该死!, 侯世禄又说,打仗表面上打的是兵马,其实打的是粮饷,如果粮饷充足,丁启睿和杨文岳或有更好的选择,不必逼着左良玉尽速决战,如果有粮饷,赈济及时,河南也不会大乱,李自成张献忠说不得早就灭了,甚至恢复辽东也不是不可能, 但坏就坏在,朝廷没有粮饷,每一次都是匮乏,秦督孙传庭在陕西练兵一年多,除了最开始的六万两银子,后续朝廷几乎没有拨付,全靠秦督在本地筹集,也就是秦督严厉,有一些手腕,不然不要说出征剿贼,就是日常的操练维持也是困难。 说到最后,侯世禄微微叹。 都是武人,又为尊者讳,因此三个老头都没有深谈朝廷为什么没有粮饷?秦督又为什么这么艰难?只以一句天灾频繁而带过。 倒是尤见田感叹的念了一句诗:“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咱边军苦啊,苦啊!” 最后。 尤世威和侯世禄都叮嘱尤见龙带兵要谨慎,一定要改了猛冲猛打的毛病,不然以他不足千人的兵马,怕是一战就会打残。 尤定宇则说,猛冲猛打也没有什么,关键是要打准了再说,时机不对,一兵一卒都不能浪费。 尤见龙听了默默点头。 ---但尤振武却知道,父亲未必听进去了,或者说,军令在身,父亲身不由己,别人可以偷奸耍滑,阳奉阴违,但他却不是那个脾气,也做不出那种事情来。 …… 月上树梢,花厅灯光明亮。 尤世威、尤定宇和侯世禄都喝了不少,回忆一生戎马,回忆过往的辉煌胜利和那些功败垂成的战事,三个老头都是嗟叹。 二叔尤见田更是已经醉了,趴在桌上站不起来,家人将他扶了下去。 尤见龙原本并不喝酒,但今晚也喝了三杯,直喝的脸色发红,眼神踌躇满志,意欲杀敌建功,报效朝廷之心,清楚显现。 时间不早了,家宴就要结束, 这时,顶着头上的纱布伤口,面对诸位长辈,一直默默静听的尤振武忽然起身,对着尤世威、侯世禄、尤定宇行礼:“爷,外爷,三爷,我有话想说。” “哦?”尤世威微有惊异。他放下酒杯,目光看向孙儿,鼓励道:“说。” ---虽然今年年初,尤世威和弟弟尤定宇在京师中左门见圣,没有被重新启用,心中落寞,但他们兄弟两毕竟已经老了,即便启用,怕也做不出多大成就了,尤家的希望,还是在下一代。 现在长子尤见龙被秦督征召,即将出征,尤世威心中有欣慰,但却不敢有太多的期望,因为他对儿子的脾性,太了解了,他知道,儿子虽然有武力,能带兵,但天性老实,不善争功,不谙官场的尔虞我诈,比老三还不如,他虽然经常耳提面命,但儿子始终学不会,这样长久下去,怕是很难有大功。 因此,儿子出征,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维持他尤家的将门就可以。 次子尤见田,身体孱弱,喜文不喜武,虽然也挂了一个候补守备的官职,但尤世威不敢对他有期望。 因此,未来真正能为国立功,腰上别将军印,光大尤家门楣的,怕只有孙子尤振武了。 那日,听闻孙子意外落马,昏迷不醒之时,尤世威脊背发凉,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心说如果武儿有什么意外,我尤家岂不是要绝后? 所幸,孙子最后有惊无险的醒过来了。。 对尤世威来说,今晚的痛饮不止是为出征的儿子践行,也是为虚惊一场的孙子庆祝。 现在,孙子主动站起,要求说话,且态度从容,眼神坚定,让他惊异又欣慰---一场落马的大虚惊,不但没有留下后遗症,反而感觉孙子在一夕之间,好像成熟稳重了不少,连日钻研兵书,即便脸色还苍白,气力还很弱,但眼神气宇显出的从容和自信,却是令他这个爷爷暗暗欣喜。 …… 侯世禄微笑点头。 尤定宇也笑:“说,说,快说,三爷爷最喜欢听你说话了,就是不要随便乱出问题,三爷爷可答不上来。” 完后,尤振武又向父亲尤见龙、舅舅侯拱极行礼。 这中间,尤见龙微微皱眉,他似乎猜到儿子要说什么了。 尤振武最后把目光看向爷爷尤世威,说道:“爷,虽然我大带兵出征,我不宜说丧气话,但有些话,孙儿实在是不吐不快。”顿了一下,缓缓道:“我觉得,此战怕是不会顺利!” 此言一出,厅中立刻就静寂了,尤世威、尤定宇和侯世禄都皱起了眉头。尤见龙不意外,脸色发沉。 …… 古人都迷信,尤其是大军出征之前,都图一个喜气,最听不得丧气话。君不见三国之时,谋士田丰只因为拦阻袁绍出兵,说此战没有胜机,结果触了袁绍的霉头,袁绍一怒之下,将其投入了监牢,最后死在了牢中。 明代也一样。 也就是说话的是尤振武,是尤家的独苗,如果是换了别人,从尤世威尤定宇侯世禄到尤见龙,都要发怒了。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九章 三忧 …… 桌子下,翟去病用手轻轻拉了一下表哥的袖子,又挤眼,意思是表哥快住口,触霉头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免得长辈们生气。 但尤振武却仿佛不觉,不等众人反应,郑重无比的继续说道:“孙儿虽然还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经历过血火,但却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为了筹备军粮,这一年多来,孙制台清厘田亩,严追逮赋,甚至是拷打,已经将陕西豪绅得罪了一个遍,听闻京师纠劾孙制台搜刮民财的奏疏早已经是堆积成山,只是朝廷要赖孙制台练兵,因此才没有责罚。” “朝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孙制台一直不出潼关,朝廷一定会老账新账一起算,也因此,孙制台明知道秦军没有完全练就,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关。” “也就是说,就军略来说,现在还没有到出关的时候,朝廷赶鸭子上架,孙制台不得不为。” “此一虑也。” “战事一起,所需粮草豆料和银子是平常操练时的三倍,抚恤恩赏也都得即时发给军士,否则谁肯用命?如此一来,孙制台在出征之前,必然要加大征收的力度和额度,豪绅们就更是要怨声载道,对孙制台的怨气会更深。” “如此,孙制台就更加临渊履薄,非是要取胜不可。不然他怕是难以再回陕西了。” “兵法最忌急,此二虑也。” “孙制台一旦带兵出了潼关,离开陕西,以抚台冯师孔大人的手腕和力度,怕是很难再从豪绅大户的手中撬出一粒粮食了。” “短期之内,陕西无法再为大军提供后续的粮草。” “河南多年贼乱,更已经是没有了粮,孙制台如果在河南强征,各种摊派加饷落在百姓头上,百姓愈发背离朝廷,更易被乱贼蛊惑,叛乱会更多,贼势会越发不可遏制!”” “原本朝廷可以拨粮,但去年建虏入塞,一路杀到山东临清,直到今年方才退去,山东凋敝,十室九空,白骨露于野,京畿就不必说了,河南山西连年大灾,献贼又在湖广作乱,南方的粮食也不能顺畅的运到京师,京师粮价飞涨,说实话,整个北方已经没有地方可以为秦督提供粮草了。南方的粮草,也不敢有太多的期盼。” “无粮,则无胜。” “此三虑也!” 尤振武说的有点激动,这一瞬间,他虚弱的声音,稍微高昂了一些。 ----他不是在卖弄,而是在心痛十万秦兵,更心痛大明柱石孙传庭,汝州一败,秦军溃败,接着潼关失守,孙传庭殉国,西安投降,西北席卷,榆林劫难,至此,大明王朝灭亡的墓碑,千万人的尸山血海,从南到北的大劫难,就已经是篆刻和酝酿好了。 …… “住口!”听到此,尤见龙终于是忍不住了,他拍桌而起,打断儿子的话:“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无粮?什么无胜?大军出征,朝廷岂能不调拨粮草?朝廷的大政,制台大人的军略,岂是你可以置喙的?你又知道些什么?还不快快坐下!” --身为父亲,尤见龙一向是比较严厉的,儿子今日在家宴之上,不但说出此战必败的丧气话,而且评论了朝政和孙制台的军政,虽然在坐的都是至亲,不会外传,但终究是不得体,传出去必然惹来非议,因此他才要站起来,喝止儿子,不让他继续往下说了。 三个老将,尤世威、尤定宇和侯世禄都是露出惊讶之色,这些忧虑,他们并非完全没有想到,只是大明以文制武,武将听从文官调遣,在阵前杀敌,后方辎重粮草,以及战前战后情势的分析,何时出兵,何时退兵?都是文官督师或者是巡抚的决定,直白点说,武将只负责拼命,其他都是文官的事情。 不比新近军头左良玉刘泽清等人,尤世威、尤定宇和侯世禄都是标准的老式军人,还抱持过往的规矩,对于文官督师,都有相当的敬畏,不该问、不该考虑的问题,他们不敢多说。 但想不到孙子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是想到了他们心中的这些忧虑,虽然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有些不妥,但孙子的“明睿”和“成熟”却是让他们欣慰。 “这些事情,不是为将应该讨论的。你要慎言!”尤世威假装微怒,但眼神里却有赞赏。 尤定宇道:“娃说的没错,朝廷就是没粮没饷,不然闯贼岂能做大?” 侯世禄没有轻易露出喜怒,他盯着只有十八岁的外孙子:“你说这是第一,那么,还有第二了?见龙,你不要阻止,让娃继续说。毕竟娃也是新科的武举啊,这些军事,娃有想法很正常。” 没办法,尤见龙只能坐下。 “是。” 尤振武抱拳一下,不顾父亲阴沉的脸色,继续说道:“此番孙制台兵出潼关,本就不是心甘情愿,乃是朝廷一力催促的结果,加上粮饷紧缺,为免再遭刀吏之辱,孙制台一定会挥军猛进,以求速战速决,击溃闯贼,向陛下,向朝廷交代!” “然那李自成狡猾无比,一向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他是绝不会和我秦军在洛阳正面决战的。” “他一定会放弃洛阳,拉长我秦军的补给线。” “所以,战争的形势大约是,闯贼跑于前,我秦军追于后。闯贼一路掳掠,获取军辎和粮草,孙制台和秦军一路追,但最后能得到的,只有一座座烧焦的废墟和一城城亟需赈济的灾民。” “如此,正是落入闯贼的陷阱。” “闯贼多骑,可以一退再退,甚至退到黄河边也没有关系,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线的拉长,秦军的后勤补给必然会更加的困难,到时进不得,退不能,秦兵又多思乡,久居客地不得归,粮草不济之下,军心必然涣散,闯贼反手一击,骑兵绕后,我秦兵怕是凶多吉少!” “此第四虑。” “第五,孙制台虽然多谋善断,威严服众,然麾下兵马除了秦兵还有豫兵和四川兵,各部战力参差不齐,心气并不相同。两大主力,高杰和白广恩虽然都是骁勇之将,但彼此相互轻视,性子又都桀骜,战事顺利,两人或能并肩作战,共迎胜利,一旦战事不利,两人必然是意气用事,争功委过,甚至有可能弃大局于不顾!” “更有混天星张天琳、满天星高汝砺、王老虎王永强、黄巢王武大定等人,他们虽然投降朝廷,跟随孙制台做战,但其心并不坚定,官军胜,他们自然跟随,如果官军败了,他们必生二心,说不得会倒戈一击。” “而闯贼却不然,自从去年朱仙镇大战,左良玉大军溃败之后,闯贼吞并了罗汝才,改制了小袁营,已经将所有的流贼都统一于麾下,其号令统一,兵马已经超过三十万,朱仙镇之战,更是获取了大批的辎重和战马,刘宗敏李过田见秀袁宗第,也都是能战敢战之人,加之河南中州的百姓为他们蛊惑,助贼不助官,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秦兵,时间又紧迫,所以孩儿忧心忡忡,以为此战,孙制台怕是很难取胜。” window.fk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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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全是尤见田说的,很多是历史记忆,只不过现在二叔醉了,三个老爷子想问也问不出来。 “都是耸人听闻之言。长流贼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尤见龙板着脸。 侯世禄沉思了一下,目光看向尤世威:“我觉得,娃说的,未尝没有道理。奋先,你以为呢?” 尤世威,字奋先。 尤世威抓着胡须不说话,毕竟提出忧虑的是他孙子,即将开赴战场的是他儿子,此战若不能胜,他儿子说不得会受到损伤,事关尤家,他不能不考虑,但只因为孙子的一些忧虑,就让他打退堂鼓,对儿子的出征,作出悲观的判断,也不是他的性格,于是他说道:“有什么道理啊?就是小孩子胡乱猜测、言过其实而已。孙制台多年带兵,非是常人,娃担心的事,孙制台怕是早已经想到,并已经有了应对的,身为武将,唯听从军令,奋勇杀敌,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不是我尤家的门风!” “父亲说的是!”不等老头说完,尤见龙就起身抱拳。 尤家父子的性子,倒真的像的很。 尤振武心中忧急,看来自己所说,爷爷和父亲都没有听进去。比起二叔,他们父子可是难弄的很。 “娃,你说咱秦军有五个忧虑,那你可有解决的办法?”侯世禄一直都很冷静,他喘息了一下,再看向外孙。 尤振武苦笑摇头:“没有,此乃大势,无人可解。除非……我秦军能够暂缓出关,继续在关中练兵,以待流贼自乱。” “这怎么可能?”侯世禄叹。 尤定宇盯着孙子,忍不住抓了抓颔下的胡须:“照你这么说,我秦兵难道真真要败?” “还有一个中策。” 尤振武沉思一下,肃然道:“如果孙制台带兵出潼关之后,能够在小有战绩,比如收复洛阳,向朝廷有所交代之后,原地修整练兵,等待后续的粮草,或可逆转形势。” “你刚才说,秦兵缺粮,因此非是速战不可,这会怎么又要修整?”侯世禄追问。 “秦兵速战,一来是无粮,二来是朝廷催促,和前者相比,后者的压力更大更强,因此,如果孙制台能顶住朝廷的压力,留在洛阳修整练兵,等待朝廷运粮,徐徐进兵,这两难,或可迎刃而解。” “相反,流贼现在手中虽然有一些粮食,但他们人员太多了,每日人吃马嚼,消耗众多,河南全省更早已经糜烂,无粮可征,拖上几个月,到时没有粮的,不是秦兵,而是流贼了。一旦出现粮食短缺,闯贼的五十万大军,必然内讧,实力此消彼长,孙制台顺势出击,胜算就会加大很多!” 侯世禄这一次摇头了:“流贼只所以叫流贼,乃是一个流字,河南无粮,他们自然会向其他地方流窜。一旦出了河南,朝廷怕还是会怪责孙制台。” “外爷说的对,这应该也是孙制台的忧虑,只是,流贼能去哪呢?陕西,闯贼肯定是不敢想的,山西贫瘠,无粮,又不利于大军通行,更有秦兵在后,闯贼也是不敢去的,山东是半岛地形,闯贼一旦进入,秦军关门打狗,闯贼也有所忌惮,所以闯贼能去的,只有湖广。” “湖广熟,天下足。湖广原本是有大明的粮仓,但可惜了,几年战乱,已经是糜烂了一半,武昌襄阳更都已经被流贼所得,眼下来说,湖广其实已经不复为朝廷所有了,在孙儿看来,朝廷眼下最急切的,不是进剿闯贼和献贼,收复湖广,而是扎紧篱笆,不使南方各省,继续重蹈河南、湖广的覆辙!” 侯世禄沉思了一下,说道:“可朝廷在湖广还有不少兵……” “外爷指的是左良玉和高斗枢吧?那左良玉开封大败之后,已经是被闯贼吓破了胆,今年正月,不等闯贼杀到。他就吓的放弃襄阳,逃往九江,这样的兵,这样的帅,已经不能期待。” “郧阳巡抚高斗枢,虽然治兵有数,守城有方,数次击退流贼进攻,但郧阳地小兵少,实力有限,战不足,守有余,也不能有太多的期待。”尤振武道。 侯世禄似乎明白了,他看着外孙:“你的意思是……” 尤振武沉默了一下:“孙儿倒是有一个想法,但朝廷不会这么做。” “说来听听。”侯世禄 “那我就说了,王永吉王制台守山东、马士英马制台守凤阳、史可法史制台守淮徐,左良玉在九江,高斗枢守郧阳,四川巡抚陈士奇守川门,各处扎紧篱笆,我秦军厉兵秣马,以待时机,四面八网,好像是囚笼困鸟,虽被动,但其实却也是主动,同时的,官军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舔舐伤口,再练新兵,以空间换时间。” “最重要的,闯贼和献贼虽然都是贼,但从一开始,彼此就并不相容,如果一个在湖广,一个在河南,彼此之间还可以相互呼应,牵制朝廷的兵力,但如果河南粮尽,闯贼不得不去往湖广取粮,官军又不给他们压力,两贼聚到一起,时间长了,必生龃龉,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相互忌惮,相残相杀。” “如此,朝廷可坐收渔翁之利。” “秦军到时出征,必然是事半功倍。” “孙儿以为,这是唯一可能成功的策略。” “但现在孙制台仓促而出,怕是连三成的胜机也没有……” 最后,尤振武黯然道。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十一章 再劝 …… 听尤振武说完,厅中更静,众人都惊疑,连尤见龙都若有所思,看向儿子的目光,露有惊讶。 ----不说儿子的策略是否得当?只说儿子对全局的这一般统筹,就已经令他惊喜。只是,儿子的口舌比较笨拙,尤家人一向也都是如此,能做而不能说,但今夜儿子的言语怎么这般的犀利?鞭辟入里,字字珠玑呢? 这可让他有点不敢相信。 “娃,这些……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外公侯世禄惊异的问。 ---娃刚才说的是秦兵出关的几个忧虑,现在说的是朝廷应对流贼之策,比起前者,后者更难,更需要大智慧和大谋略,娃却侃侃而谈,丝毫没有凝滞,显然是已经深思熟虑很久了,这样的见识,连戎马一生的他,都没有想到,或者说,没有想的这么具体和透彻。 一个娃娃如何能想到? 翟去病更是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表哥---怪不得表哥能中武举,原来还有深藏不露的见识啊 尤振武:“这几天孙子在病榻上静养,闲来无事,胡乱瞎想。爷爷和外公问,我就胡乱说了。” “难得,太难得了!”侯世禄激动的点头:“你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么多,想人所不想,虑人所不虑,外爷很开心啊。” 转对尤世威笑道:“奋先,尤家有后啊,哈哈哈~~” 尤世威眼神里虽然也有开心和赞赏,但脸色却依然是严肃的很,他板着脸,假装不屑的哼道:“纸上谈兵,夸夸其谈,跟书生似的,未必是有真本事!” 说着,很严肃的看向尤振武:“我尤家世世代代为大明守边,一向都是实实在在、真刀真枪的往上拼。纸上谈兵,夸夸其谈,可是要不得的。你还小,还没有上过战阵,不知道战事的残酷,从古至今,胜利哪有那么容易的?想要败却容易的很,一两句话,动摇了军心就可以,今日也就是你外爷和你舅舅在场,如果是让其他人听见了,说不得会谣传我尤家妄议朝廷大政、败坏秦军的军心呢。” “我听闻,朝廷已经拨调了大军三个月的粮草,不日就将解到,加上陕西自筹的粮草,足可支应半年。” “但是善用,半年足够。” “再者,我虽无粮,但闯贼有粮,说不得,孙制台已经有了取粮烧粮的计谋了呢。” “为将者,兵马粮草不可不虑,但有时候却也不能过虑,不然就会丧失胆气。” “一旦没有胆气,如何为将?”尤世威道。 听老爹说,尤见龙连连点头,目光看向儿子,却又是严厉,像是在说,听见没有?你爷爷的教导才是正道。 尤振武低着头,假装听见,心中却是苦笑,爷爷说得不是不对,只是就眼下的局势来说,却是有点不合时宜,为将当然得有胆,但更重要的是得有粮,有充足的饷银和精良的装备,那样面对强大的敌人才能事半功倍,避免败亡。 尤老爷子斗志昂扬的声音在厅中回荡,随后却是沉默,众人各想心事。 “好了,今夜就到这里,散了吧。” 见众人没什么说的了,天色也不早,尤世威起身站立,向侯世禄抱拳。 尤振武抬头,微有苦笑,心说这就要散了吗?那我这一番的口舌岂不是白费了吗?父亲反对,爷爷不赞同,外公似乎有意,但也没有多说。 主人起身,作为客人的侯世禄自然也起身,他带着儿子侯拱极向尤世威抱拳还礼,然后深深望向尤振武,笑:“娃,外爷走了。” 迈步离开。 尤见龙起身相送。 见表哥还在发愣,翟去病急忙拉了尤振武一把,尤振武这才惊醒,起身跟在父亲身后,和表弟一起送外爷和舅舅离开。 座中的人都起身离开了,只有三爷尤定宇还皱着眉头,抓着胡须,坐在原座里,苦苦的思索,稍顷,他忽然眼睛一亮,猛一拍大腿,激动的跳了起来,口中叫道:“对啊对啊,就是如此,朝廷就应该照娃说的这么做!河南虽然是中原腹心,但却也是四战之地,山西陕西山东湖广都围着他呢,左良玉,周遇吉,刘泽清,加上我秦兵,哪个都不是他能动的,等贼兵把粮食吃完了,等他们内乱,往湖广移动时,再出兵平乱,大事一定能成!” 说的激动,左右一看,却发现厅中已经没有人了。 “咦?人哪去了?” 尤定宇迈步往外追,喊道:“二哥?老侯~~” …… 尤宅门外。 灯光点点。 家人挑着灯笼,侯世禄和侯拱极都上了马,尤见龙带着尤振武在近前相送。 “军前一定小心……”侯世禄叮嘱女婿尤见龙,然后又将外孙尤振武唤到马前,低身,压着声音道:“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见识,外爷很欣慰,只是庙堂之算,非我等武将所能置喙和改变。帅令已下,只能慷慨上阵,另外,你的策略虽然还算周全,但却少算了一个,那就是建虏。此局之中,建虏看似局外,其实却至为重要。朝廷催促孙制台出关,怕也是在担心建虏再次入塞啊……” 说到最后,侯世禄忍不住叹息。 尤振武警醒,抱拳,向外爷深深行礼,意思是知道了。 “好孙儿。”侯世禄微笑点头,走马去了。 “娃,保重身体,过几天舅舅再来看你!”侯拱极是一个沉默少语、略带腼腆的人,一晚上也没有说几句,此时才向外甥点头。 “恩,舅舅慢走。”尤振武深辑相送。 哒,哒,哒,马蹄踩着青石板,灯笼摇曳,清脆马蹄声中,侯家父子远去。 尤宅门前静了下来。 尤振武望着外公的背影,犹在想着心事,但身后脚步声响,却是父亲返回宅中了。 “大!”大尤振武急忙转身,想要追上父亲,再劝两句,以尽最后的努力,最起码也要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件向父亲作出预警,但不想父亲仿佛没听见他的叫,头也不回,直闯闯的往里面走。 “大!”他急忙再叫,健步追上,直追着父亲进了内院。 “不要说了,那般丧气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尤见龙脚步不停。 尤振武急了,不顾脚步依然蹒跚,快步上前,挡住父亲的去路,望着父亲凝重沧桑的脸,抱拳说道:“孙子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孩儿所言,绝对没有夸大其词,每一个字都是担心父亲,以为我榆林儿郎的未来,甚至河南的形势,比孩儿所说的可能还要恶劣十倍。军令如山,不能违抗,孩儿只求父亲小心谨慎,多虑慎行,如果可能,在攻取洛阳之后,能向孙制台请缨,留守洛阳,如此,即便有变,也可以快速退回潼关,保全将士……” “住口!”尤见龙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你外爷夸奖你两句,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孙子兵法我也不是没有读过,未战先缩,是哪门子兵法的道理?都像你这么做,都想着保存实力,岂不都变成左良玉了?” “大……” “不要说了!” 尤见龙脸色决绝,一个字也再听不下去,目光看向尤振武的身后,说道:“去病,扶他回房休息,不许他再出来了!” 尤见龙一向威严,吓的本就不知所措的翟去病一哆嗦,急忙上前,拉着尤振武的手臂,轻声劝:“表哥,走吧。” 尤振武推开翟去病,大声说道:“大,梦境都是真的,这一次我秦兵出潼关,十有八九难以取胜,孩儿不求别的,只求你能听我一句……” “带走,带走!” 尤见龙听不下去了。 翟去病急忙拖着尤振武离开。 尤振武一时情急,大喊:“大,还有一件事,九月,河南汝州洛阳,将会有连日的大雨,断绝官军的粮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向孙制台提醒,以免粮草断绝,为流贼所乘啊~~” 声音远去,尤振武被翟去病拖回去了。 尤见龙站在原地,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眼神里不再是生气,而是深思。 ---虽然表面上不信,连连训斥,但内心里,他多多少少是听进去一些的,毕竟那是自己的儿子。说的又有一定道理,只是他表面上不愿意承认,更不想露出怯弱,因此才赶走儿子。此时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他眼中也不禁露出忧虑。 是啊,一个钱,一个粮,是横在秦军面前的两座大山,其凶险程度,一点都不比闯贼差,稍有疏忽,说不得就会酿成大祸。 但军令如山,要他违抗军令,拒绝出征,那也是不可能的。 至于九月的大雨,他却是不信,他觉得,那肯定是儿子编出来,以给他制造压力的。 如果现在就能预知河南九月有大雨,那岂不是神仙? …… 求收藏,发书十几天,收藏才三百,这实在实在是太少了,如果只有三百人在看。不禁让人怀疑,是否有继续的必要?因此。恳请大家到起点中文网或者是起点app,点击收藏,其他qq,微信读书,乱七八杂的各种,都于作者没有什么帮助,劳烦大家,先行感谢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十二章 送别 …… 这一夜,尤振武难以入眠。 历史就在眼前,虽然有他这个穿越的蝴蝶翅膀,但在他什么也没有做的情况下,历史结局怕是不会改变的,但爷爷和父亲却偏偏不听,尤其是父亲,刚硬而执拗。 如果留在洛阳,还可挽回,如果跟着大军到汝州,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尤振武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方才是迷迷糊糊的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有人推:“表哥表哥快醒醒,表叔要出征了!” 手臂被猛烈摇晃。 尤振武大惊,猛然翻身而起,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表弟翟去病站在榻边,脸上半是兴奋半是黯然--如果不是尤振武受伤,这一次他们两人本来都要跟随出征的,但因为尤振武的受伤,他们两人都失去了出征的机会,所以翟去病有点失落,但出征的大阵仗,还是让他有些兴奋。 “我大呢?” 尤振武跳下榻。 “不用着急,得一会呢,大表叔现在还在后堂呢。”翟去病道。 可尤振武怎么能不着急?他急急穿衣,不等穿戴整齐,就冲了出去。 “哥,帽子,帽子~~” 翟去病捧着帽子在后面追。 …… 中院正堂。 尤家人从上到下三十余人,分男女地位尊卑,立在正堂的两边和阶下。 虽然这一代的男丁只有尤振武一人,但尤振武有一个堂姐两个堂妹,其中堂姐已经出嫁,两个堂妹,一个十二,名秀兰,一个三岁,乳名悌悌,此时三岁的悌悌和姐姐秀兰一起静静的站在母亲身边,仰头望着全身甲胄,腰悬宝刀,即将出征的大伯,小脸和他人一样的严肃。 身为长媳,尤振武的母亲尤侯氏站在最前面。 尤振武悄悄上前,凑到母亲身边。 他看到母亲的双眼有点红,似有泪光,又似乎满是忧虑,显然,母亲对父亲的出征,十分担心,只有看向儿子时,脸上才会露出一丝微笑。 尤振武心情沉重。 …… 正堂中间,那高高的案子上,摆放的是刚刚请出来的尤家祖先的牌位。大大小小,一共十几个--从明中叶到现在,尤家在西北边陲已经有百年年,历经三代,每一代都有人为国捐躯,死于边疆,是真正的将门世家。 尤振武举目观看,肃然起敬。 尤世威和尤定宇就站在牌位的两边,都穿着武官狮子服,扎腰带,戴将军帽,两张老脸,一个比一个严肃。 时辰到,仪式开始。 众人注视中,戴笠盔、披鳞甲、悬长刀的尤见龙先向祖先牌位上了一大把香,三起三拜,大声报告即将出征之事宜,然后再跪别尤世威和尤定宇。 仪式庄重而肃穆。 ---兵者,凶器也,大将出征,可能是胜利归来、欢天喜地,也可能是扬着白幡、马革裹尸,是生是死,是胜是败,谁也不敢保证。 “昨晚我想了一夜,觉得娃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你到了军前,务必要小心谨慎,如果我秦兵真的快速收复洛阳,那你不妨想办法留守洛阳,观察一段时间。你只有一千人马,是我尤家最后的本钱,切记小心……”等尤见龙跪拜完毕的时候,尤世威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小声叮嘱。 尤见龙微微惊讶,抬头看了父亲一眼,犹豫了一下,嗯一声,算是答应了。 立在堂前的尤振武隐隐听到了,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父亲总算是应了一声,即便不会听从,也总该多一分的警觉吧。 …… 敬祖完毕,尤见田为哥哥奉上一杯“得胜酒”,并吟唱了一场祝胜诗: 九重飞诏紫泥新,帝命南征遣大臣。 宫路回传银瓮煖,江花初报锦袍春。 蛮烟瘴雨驱车远,朔雪燕云送捷频。 汗马功成催入觐,汾阳勋业照麒麟 虽然喜文不喜武,对舞刀弄枪之事有所排斥,但面对哥哥的出征,尤见田还是热血澎湃,担心忧虑连同祈祷胜利归来的期盼,都清楚的写在眼中和脸上。 …… 接过弟弟的酒,尤见龙一饮而尽,然后向立在堂中的父亲和三叔抱拳躬身,完毕之后,转身走出正堂。 尤振武站在母亲身边,望着全身甲胄、即将出征的父亲,想到此战凶多吉少,鼻子不由就有点酸----这不是他自己,而是本尊自然而然的亲情表现和流露。 “我去了。” 尤见龙先向妻子点头。 尤侯氏回礼,但眼角的泪光却忍不住的闪了出来。 尤见龙再看向儿子:“好好养伤,照顾好你母亲,等我回来。” 这一瞬,尤振武心中担心更多,他仿佛是看到了汝州的败局和官军失败的血肉战场,于是抱拳,话里有话的提醒道:“家里有儿,父亲勿用担心。九月河南怕是会有连日大雨,娘让儿给您预备的蓑衣,儿已经准备好了。” 尤见龙脸色一沉。 尤侯氏却是奇怪的看儿子,因为她并没有准备蓑衣啊。 迎着父亲不快的目光,尤振武又道:“愿父亲此去,步步为营,早日奏凯而归!” 尤见龙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但犹觉得儿子的别词,别出心裁,不守规矩,留在家里怕是要胡闹,因此他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小声对妻子道:“看好他!” 这时,弟妹侄女连同阶前的家人都向尤见龙行礼,包括三岁的小女悌悌都用稚嫩的童音随着大家一起喊道:“祝游戎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早日凯旋!” 尤见龙少有的露出了笑容,弯腰抱起悌悌,在她小脸上亲了一下,笑道:“悌悌乖,等大伯回来给你买糖吃!” …… 尤宅门前。 大旗飘扬,甲士林立,一队五十人的亲兵卫队已经门前街道上列队完毕了。 尤宅大门敞开,尤见龙在家人的簇拥下,走出家门。 尤振武跟在父亲身后,出了大门,站在台阶上往下一扫,发现即便是父亲的亲兵卫队,也就是精锐家丁,甲胄也不是很齐全。 再仔细看,发现很多都是旧甲旧胄,有的扎甲甚至已经是开裂,庆幸的是,一眼看过去,父亲的五十个家丁都算的上是勇猛和健壮,看得出,都是上过沙场、斩过人头的勇士,且人人有马,马鞍下,挂着短弓短刀水壶,极少的个别挂了三眼铳,手中都执着骑枪。 最前面的一个健壮家丁,高挚着一面将旗(认旗),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尤”字。 尤振武认识他,知道他叫张禄,跟随父亲多年,作战勇猛,乃是父亲最信任的家丁。 五十人,这已经是尤家全部的家丁了,此时留在府中的,算上石善刚,也不过三五人了。 另有家丁牵来战马,尤见龙踩着上马石,翻身而上。 挚着将旗的张禄走马到尤见龙的身后,将他身影掩映在大旗之下。 “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门前的尤家人再齐声喊。 尤见龙在马上坐稳了,握住马缰,扶了扶腰间的长刀,回头再看向门前父亲、三叔、弟弟和儿子---那一张张送别的脸,令他鼻子有点酸,但同时却也给了他更多的勇气和战力,心中豪迈顿生,于是抱拳一礼,然后举起右手,大喝一声:“走!” 一甩马缰,带头向前。 走马声和铁甲声随之响起。 于是,尤字将旗在前,骑枪林立,铁甲重重,五十个家丁簇拥尤见龙离开,先去校场,接受延绥巡抚崔源之的检阅,随后出榆林南门镇远门,往西安而去。 而他麾下的一千兵马,将在校场和他汇合,随后,一起开拔。 待亲卫护卫着尤见龙走出一段距离,惊不到马了,尤家人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更有一根三眼铳向天鸣放,“砰砰砰”一连三响,震动天地,通告神灵,以为尤见龙得胜归来做祈祷。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十三章 好友 …… 直到尤见龙远去不见,尤家人方才收回目光,尤振武的母亲已经忍不住的在试泪,尤振武的婶娘和家中的老婆子小声劝慰。 “哥。你看!” 站在身后的翟去病忽然轻轻拉了一下尤振武的衣角。 正望着父亲背影,久久出神的尤振武惊醒过来,回头看。 翟去病却向对面努嘴。 尤振武抬头望去,明白了。 同时这也才注意到,在尤宅对面的街道上,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更有很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捧着钵碗的乞丐。而一众人群中,两个牵着马匹、身穿武人常服的年轻人十分醒目,如鹤立鸡群,身边各有一个随从,为他们挡开身边的乞丐,此时此刻,两人正向这边凝望,其中一人还兴奋的招手。 尤振武认出来了,这两年轻人一个叫李应瑞,其父乃是前延绥总兵官李昌龄之幺子,另一个叫王守奇,乃是前山海左部总兵官王世钦之孙。这两人都是尤振武的至交好友,尤振武落马昏迷的当天,他二人都跟随父兄前往西安,昨日刚回来,听闻振武出了事,今天一大早就来看望,只是尤见龙出征,尤家上下忙碌一片,他们不好打搅,就在门外等着,此时见尤振武站在门前送行,已经是没有大碍,两人都是欣慰,李应瑞抬手打招呼。 见到两个好友,很多本尊的记忆立刻就涌上尤振武的心头,心中不禁涌过一股温暖,榆林将门众多,和他同年相仿的将门子弟也有不少,但和本尊走的最近,脾气相投的,就只有李应瑞和王守奇了。 尤振武走下台阶,向对面抱拳。 翟去病也跟了下来。 此时,李应瑞和王守奇早已经快步穿过街道,大步走了过来,李应瑞远远就喊:“允文兄,昨夜担心你睡不着,今日见你康健,实在是太好了!” “我无妨。梦祥兄,长捷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尤振武抱拳笑迎。 李应瑞字梦祥,王守奇字长捷。 两人都是欣喜。李应瑞面目清瘦,身材却伟健,因为长期练弓,感觉他手臂比一般人要长上一些;王守奇肤黑,敦实,不喜言语,刚十八岁,浓密胡须却已经是钻出了不少, 一样的是,两人都是少年心性,淳朴热情。来到尤振武面前,看尤振武脸色还显苍白,李应瑞心有余悸的询问,尤振武却不在意,只问他们两人西安之行如何?李应瑞和王守奇听了都是黯然摇头,显然,这一次西安之行,并没有取得预期的结果。 “没事,来年还有机会。”翟去病笑。 见过尤振武和翟去病之后,两人又上前,恭恭敬敬的向尤世威、尤定宇、尤见田,并向尤振武的母亲和婶娘行礼。 “去病,你带两位兄长到我房间,我一会去见你们。” 虽然父亲的兵马已经出征,但仪式并没有结束,尤振武还有事情要做,他小声叮嘱翟去病。 “不,我们在门口等你,一会共往镇远门,送叔父出征!”李应瑞道。 “是啊,我们送伯父。”王守奇道。 既如此,尤振武也不再多说,抱拳一下,急急回府。 这中间,他听见叔父向尤顺低声吩咐:“去,把馍馍给他们分了。” 尤顺,家中的管事仆人,也曾经是一个英勇善战的老家丁,现在老了,不能战了,就留在府中做事。 于是,在回宅之前,尤振武回头再望向对面的街道。 ---看热闹的百姓正在散去,拄着拐杖,捧着破碗的乞丐们却向尤家聚拢了过来,到了府门的台阶之下连着作揖,还有人跪拜,口中七嘴八舌的喊说:“祝游戎旗开得胜~~早成大将军~~祝尤家昌盛,少千户康复~~” 看来他么消息灵通的很,知道游戎今日出征,少千户又康复,必有施舍,因此早早的就来了。 尤顺指挥府中的几个仆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笼屉抬出来,放在门前,盖子一掀,正是还冒着热气的馍馍。所谓的馍馍,当然不是纯白面,而是白面豆面秕糠的混合体,虽然生涩难咽,拉嗓子,但绝对可以充饥, 众乞丐疯抢,你推我挤,甚至是手抓舌咬,差点将笼屉掀翻,尤顺大声呵斥,棍子挥打,这才控制住秩序…… 尤振武的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面色不由凝重起来,他知道,相比于府中的安宁,这才是真实的大明。 …… 回到家中,一家人跪在正堂,再向尤家祖先跪拜报告,同时也是再为尤见龙祈福。 尤世威威严少语,即便是祈福也不多说,尤定宇的嘴里却是唠唠叨叨的不停。 这其间,尤振武偷看堂外。 翟去病、石善刚已经在堂外等着他了。 仪式结束,尤振武急忙上前:“爷,我想到城门口,再送我大一程。” “去吧。”尤世威点头。 …… 出了正堂,尤振武带着翟去病和石善刚往外面奔,口中道:“梦祥和长捷呢?” “都在门外呢,哥,不用急,大表叔要先去校场,见巡抚大人,点验兵马,还要携带粮草辎重车辆,完全来得及。”翟去病解释,但同时却也是快步跟上。 …… 正堂里。 尤世威和尤定宇老哥俩相对而坐。 尤世威拧着眉头,坐在椅子里沉思不语 尤定宇则是抓着胡须,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的说道:“二哥,我觉得娃说的有道理,这一次,我秦兵怕真是没有多少的胜算,见龙性子又直,只临行前的叮嘱,他未必会听,不如……去西安走动走动,让见龙留在潼关?” 尤世威摇头:“怕是难,孙制台这一次出潼关,能带走的兵,他都是要带走了,西安只留四川兵,咱榆林是天下精兵,尤家又是将门,谁敢到孙制台面前,为咱们求情?” 尤定宇抓着胡须:“那怎么办?” “也不必太担心。” 尤世威说道:“孙制台不是常人,武儿所说,应该都在他的预料中,再者,咱哥两打过那么多凶险的战事,哪一次不是出生入死,但哪一次不是平安归来?战事嘛,总是会有风险的,如果事事担心,那也不用领兵打仗了,窝在家里,守着婆娘岂不是好?” …… 尤宅门口。 李应瑞和王守奇一直在等,知道尤振武尚不能骑马,因此两人早早就将缰绳递给随从,待尤振武出来后,立刻迎上去,几人结伴步行往南门镇远门行去。 …… 榆林卫位于陕西的最北部,北接蒙古,东隔黄河与山西相望,西接宁夏甘肃,南与延安府相接。 历史上,榆林名气极大,尤其是在明代。 大明立国之后,为了防备蒙古,在边疆修建长城,并在长城沿线设立九边重镇,从西往东分别是甘肃镇、固原镇、宁夏镇、延绥镇、偏头镇、大同镇、宣府镇、蓟州镇、辽东镇。 而延绥镇其实就是榆林镇。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十四章 榆林 …… 在九边重镇中,榆林镇正好处在中间地带,属于是一个承上启下的位置,往西是宁夏、甘肃,往东是大同和大明京师。一旦榆林镇被外敌突破拿下,长城防线就有一破为二,首尾不能相顾的战略危机,大明就将承担极大的压力,一个不慎,整个防线都可能会崩溃,反之,如果大明坚守榆林镇,东线西线就可以相互支援,西段长城也就稳如泰山。 为保榆林,大明一直在榆林设置有重兵,并将延绥巡抚的驻节地设置在榆林,正统年间,裁撤漠南卫所时,诸如东胜卫这样极具战斗力的卫所也划归到了延绥镇。 除了重兵之外,明廷在榆林卫修建有军粮仓,储备有宁夏、固原、延安等地的军事储备粮,并在榆林红山堡设立与蒙古部落“茶马市”的交易点,每月有小市,每年一次大市,定期通商交换货物,进行各种交易。 也因此,榆林道路发达,交通便利,设置有多处驿站,通往宁夏甘肃和西安等地,李自成就是榆林驿卒出身。 而榆林下辖的县也都大名鼎鼎,比如“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米脂、绥德、清涧都是榆林下属的县。李自成更是土生土长的米脂人。 《明史》记载:“榆林为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材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 …… 一般人都以为,明末缺饷最严重的是辽东镇,袁崇焕之前,辽东数次闹饷兵变,甚至逼的辽东毕自肃悬梁自尽。 但其实不然,明末最缺饷的是甘肃、宁夏、榆林三镇,因为辽东战事兴起,从辽东、蓟州,宣府一直到大同,都被建虏侵扰,就战略的角度,这四镇一直都被大明朝廷所重视,其实是辽东镇,每年几乎消耗九边一般的军饷,相比之下,西线的甘肃宁夏榆林,就比较安宁了,也因此,甘肃宁夏榆林三镇的欠饷问题十分严重,崇祯九年,为了讨饷,甘肃镇发生军士哗变,冲击官署,杀害巡抚王楫,身为副使的丁启睿软硬兼施,强力弹压,最终将哗变压了下去。也因为此功,丁启睿被朝廷重视,后来一路升迁,成了开封之战的主帅。 因为朝廷关爱的眼神不在西北,西北三镇极苦。 这其中,榆林土地最贫瘠,最不易种植,然则民风却也最彪悍,一直以出猛将精兵而着称,只要有战事,男女老幼抄起家伙一起上,人人奋勇,这也是榆林精兵猛将层出不穷的原因和根基所在。 崇祯十六年,以五千残兵抵挡十万顺军,屹立十几日,亦是此种胆气的彰显。 一座苍茫萧瑟的长城边塞,城外一望无垠,极穷,极瘠,极勇极苦的人民 以上,是尤振武脑海里对明代榆林的前世记忆。 …… 而当真正走出家门,来到榆林街市之时,尤振武微微惊奇的发现,比起他想象中的贫瘠残破、乞丐成群,榆林市镇的景象,其实勉强还算是可以,街边的乞丐虽然也有不少,三三两两的捧着钵碗乞讨,但却不是处处可见,细细一看,基本就是刚才在尤家门前抢馍馍的那一群。 街道上的人流不算密集,市井也不能算繁华,但却也是应有尽有,一路走过去,苏杭的绸缎铺,潞州绸铺,泽州帕铺,临清布帛铺、绒线铺,粮米店,杂货铺,药铺,酒楼茶楼,算命的,代写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货物和行业还真是齐全。 唯一不出意外的就是,榆林粮价高的吓人,粮店的价目板上,清楚写着:今日米价,精米一石二两六钱,糙米一两五。 至于猪肉羊肉的价钱,就更是高昂了。 也因此,男女老幼的脸上几乎都有菜色,过粮店多有绕行者,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缝缝补补,不知道已经穿了多少年,即使是年轻的小姑娘,也都是补丁满身。 …… 见到尤振武几个公子哥,街边的乞丐立刻就围了上来,捧着钵碗,哀求道:“公子爷,行行好,赏一个铜钱吧?” “去去去!” 石善刚连同李王二人的随从,“凶神恶煞”,将扑近的乞丐全部驱赶开来。 尤振武没有阻止,虽然他心情沉重,满是怜悯,但却也知道,只凭自己兜里的几个铜钱,是救不了几个人的,如果不把他们驱赶开,心软发铜钱,会有更多的乞丐围上来,到时就寸步难行了。 要救他们,靠铜钱是不行的,需靠大政。 翟去病三人已经是见怪不怪,对于扑进的乞丐毫不在意。 吆喝声不断,除了街边的店铺,也有行走的小商小贩。 身边有两个外地客商走过,听他们的口音,仿佛是山西人,稍微一想,尤振武似乎明白了什么----崇祯十六年,大厦将倾之前,榆林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还算平和的景象,与众多的商业铺面,一定是和红山堡的“茶马市”有关。 当初,隆庆互市的时候,大明朝廷在长城沿线设置了多个和蒙古交易的场所,这其中,诞生了多个着名的交易地点,促成了好几座的商业边城,最有名的当然属宣府的张家口。 榆林镇的红山堡虽然比不上张家口,但却也是陕西北部唯一一处准许和蒙古人互市的交易点,加上榆林道路发达,距离西安也比较近,因此,很多西安商人将都参与互市的首选地点定在了榆林红山堡,此外,山西西面吕梁临汾等地的商人,也会渡过黄河,到榆林来参加交易。 “茶马市”一年一次大市,月月也都有小市,商人络绎不绝,加上本地没有流贼之祸,周边的蒙古人又比较老实,因此很多商人选择在榆林常住,他们开设的店铺遍布榆林全城也就毫不奇怪了。 商业虽然还算兴盛,但一眼望过去,街上多是老幼,精壮几乎难以看见。 更有老人小孩守在街边,翘首往北面望。 ---榆林是边城,城中都是军户,百姓少务农,不经商,精壮都从军,这些老人孩子,应该都是即将出征的尤家军的家属。和尤振武一样,他们要在街上看亲人离开榆林时的最后一眼。 明白之后,尤振武心中微微欣慰,但同时却也更加沉重。 欣慰的是,榆林虽然贫瘠,但保有一定的商业活动,有商业就意味着有一定的钱粮募集能力,可以养兵,沉重的是,城中几乎没有精壮,精壮都被孙传庭招募走了,一旦有变,榆林城怕很难聚集起足够的兵马。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十五章 冤家 …… “哥,梦祥兄,长捷兄,给!” 翟去病举着四个羊肉馍,快步跟了上来,一个给表哥,另外两个塞给李应瑞和王守奇,自己拿了最后一个,一边走一边啃。 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尤振武三人都是笑,尤其是尤振武,脑海里,两人小时候的很多往事一下都涌上心头,为了偷吃,当年两人可没少挨打,感觉过去这么多年,翟去病是一点都没有变,依然还是那个贪吃好玩、为了一口羊肉馍、可以忍受一顿板子的总角孩童。 羊肉馍塞到口中,轻轻咬了一口,感觉好香,比起前世里肉夹馍和羊肉泡馍,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一边走一边看,好友闲聊,说他落马的惊险,说河南的战事,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豪迈。 这其间,榆林的民情风俗,市井百态,皆入眼底。 虽然困苦,但感觉榆林百姓的精神面貌,还是相当乐观的,脸上的菜色和眼中的笑意,并不冲突,褴褛的衣衫下,都架着一副倔强生存的躯体。 “举老爷~~” “少千户~~” 榆林并不大,尤家世代榆林将门,门生故吏,老部下老家丁,遍布城中,作为尤家的独苗,尤振武自小就被人关注,前几天在城门前落马,更是在城中掀起不小的轰动,成为大新闻,很多人传言“尤家少公子”怕是要死了,尤家要绝后了,今日尤振武在街上出现,很多在街边为子弟送行的他尤家的老部下老家丁,纷纷上前行礼打招呼,只不过称呼各有不同,而从不同的称呼中,也能感觉出他们和尤家的亲疏远近。 尤振武微笑点头,所有和他打招呼的人,他都记在心里,并成功的从记忆里找出了他们的名姓和渊源。 “小公子~~” “翟百户~~” 一堆大姑娘小媳妇,却是围着翟去病叫,叫的他喜笑颜开,三婶二姐的唤个不停。 每走过,必有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颇有些掷果盈车、盈箧塞路的味道。 为这苍凉的塞外边城,平添了很多生机和喜气。 至于李应瑞和王守奇,也不时有人喊他们,三公子,少公子,原来,各家在城中皆有旧部。 走在街道,处身在这个时代,穿梭在人流之中,尤振武一点都不生疏,更多的记忆涌上心头,他的精神血肉情感,已经完全和本尊、和这个时代,契合在一起了。 …… 榆林并不大,一条街,不过一千来步,很快就看到了镇远门,也就是榆林的南门。 青砖砌就的高大城墙和飞檐挑起的高高城楼,令尤振武仰望。 镇远门下,就是这个时代各个卫城都会修建的精武岳王庙。正式的名字为:宋岳武忠王庙。 庙虽小,但香火却一直都很旺盛。 因为尤见龙的前锋兵马今日将从南门出城,所以南门今日戒严,持枪的军士守卫,严禁出入。连带着岳王庙周边也不许靠近了。 但还是很多百姓聚集在南门街道两边,翘首以盼,或看热闹,或为亲人送行。 人太多,挤不过去,尤振武一行几人就在街边站了。 “让开让开,都让开~~” 刚站了不久,不远处忽然掀起一阵骚乱,街边的百姓被推的东倒西歪,维持秩序的军士也不敢管,随即就看见几个同样身穿武人常服的年轻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为首那人尤其显眼。 锦衣劲装、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扬着下巴,趾高气昂,走着八叉步,一副谁也不看在眼里的表情。 尤振武闻声看去,认出来了,原来是左家的四公子,左绪来了。 ----榆林将门之家众多,除了尤家之外,还有左家、姜家、侯家、王家、李家等,左家是左光先左襄父子,其实力最强,财力最厚;姜家是大同总兵姜镶,只不过成为大同总兵之后,姜家大部分人都搬到了大同,留在榆林的姜姓不多了,侯家是尤振武的外公侯世禄,王家是王守奇的爷爷王世钦、叔爷爷王世国,现任的榆林总兵王定,也属于是王家一系,李家则是李应瑞的父亲,原延绥总兵官李昌龄。 ~ 此外还有原山海关副总兵杨明、原定边副总兵张发、原孤山副总兵王永祚等人。 这其中,左家势力最大,连三边总督孙传庭都卖左光先的面子, 左光先是世袭老将,世居榆林,曾任陕西总兵,有“枭将”之称,崇祯十三年十二月,因作战不利,被洪承畴遣归,代之以白广恩,等于是被弃用了。 去年,柿园之役时,其子、也就是左绪的哥哥左勷率先溃逃,导致官军大败,孙传庭要行军法问斩,左光先纳马2000匹为儿子赎罪,这才为左勷捡回了一条命。 战马2000匹,即便以一匹马八两银子的低价算,也是一万六千两的银子,由此就可知左家的财力。 当然了,财力之外,孙传庭看重的也是左家的实力和影响,若是他人,根本不会给他纳马的机会。 也因为左家在榆林实力最强,身为左光先最小的儿子,左绪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在榆林城里横着走,身边也早早的就聚拢了一群小弟,每日前呼后拥,将他奉为榆林的大哥。 “呦呵,这不是骑术精良、弓马娴熟的武举老爷吗?都说你摔傻了,今日看来也不是那么傻吗,最起码还能自个走路不是?哈哈哈哈~~” 远远的,左绪也看见了尤振武,然后就无来由的兴奋了起来,指着尤振武大声耻笑。 笑声刺耳,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楚。 尤振武面色一沉,他知道,今日和左绪怕是不能善了。 左绪比尤振武大一岁,今年十九,两人少时也曾经在一起玩,最初的时候,关系还是可以的,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或者说,随着左绪渐渐成长的的跋扈和霸道,尤振武也渐渐和他远离,去年乡试,榆林将门的年轻子弟结伴去往西安,行前和行中,左绪自信满满,早早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自认必中武举人,不想最后结果公布,花了大银子、自以为必中武举人的左绪落了榜,反倒是一直低调的尤振武得中武举,成了榆林年轻将门的翘楚。 左绪气坏了,在他看来,尤振武的武举人本该是属于他的,尤家一定是花了更多的银子,所以才偷走了属于他的“功名”。 从那以后,左绪就开始和尤振武作对,明面上嘲讽,暗地里使坏,尤振武的本尊,也尽量躲着左绪走,想不到今日却在城门口遇见了。 “哈哈哈哈~~” 跟在左绪身边的几个小弟,也都是一齐嘲笑。 翟去病三人都变了脸色。 若是换作尤振武的本尊,此时一定也是满脸通红,怒气冲冠。 但身为穿越者,尤振武在前世里阅历丰富,所见多多,欢喜,悲伤,胜利,失败,穿越之后,又深知自己的不同,更有逆转的大志存在心头,在他眼中,不学无术的左绪不过就是一具冢中枯骨,犯不着为这样的人生气。如果这样的人,也能惹他生气,令他作出出格的行为,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抱持什么高远的志向了。 因此,尤振武回转目光,并不做怒,只当没有听见左绪的“犬吠”。 翟去病却不是一个吃亏的脾气,学着左绪的语气,立刻反唇相讥:“哦,我道是谁?原来是左四少爷左公子啊,真是稀奇,都说你从西安回来之后,就发了腿疾,被左总镇关在家里不许出来,柳夫子还天天打你的板子,一把鼻涕一把泪,鬼哭狼嚎的,今怎么到街上了?不用问,肯定是谣言!你左四少爷是什么人啊?他柳夫子不过就是一个穷酸老秀才,怎么敢打你的屁股,抽你的手背?至于腿疾,就更不可能了,瞧你这矫健,比我昨天刚买的那匹坐骑都利索呢。”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十六章 呐喊 第十七章 打赌 “人都说你尤家是将门世家,个个英雄,但在我看来,不过就是浪得虚名,虚有其表,尤其你尤振武,更是要甚没甚,软包一个。” “今日送你老爹出征,哭丧着脸,嚎丧一般,又说什么河南九月有连绵大雨,早备雨具~~哈哈哈哈,真真是笑死人,你尤振武什么时候又变成装神弄鬼的神汉巫婆了?” 尤振武正在回头,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大笑。 如此刺耳,又如此熟悉。 同时伴随着人群混乱的推搡,以及一阵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尤振武慢慢抬起头,却见左绪已经是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右手戟指,满脸嘲讽得大笑着,眼角都是挑衅。 他身后的小弟都是假装大笑,几个家丁随从则是推搡周边的百姓,为他们少爷清楚出一片场子。 --_所谓纨绔,居然和电影电视里一样。 尤振武心中升起厌恶,面色却是平静,拱手,声音平静回道:“原来是左兄啊,兵者凶器,将者危任,天气变化更是为将者不可不查,不论为人子还是为部下,提醒长官小心雨季,早备雨具,难道有什么错吗?” 说完再一拱手:“失陪。” 转身就要走。 左绪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尤振武的话虽然不多,但那份不卑不亢的从容却让他很没面子,何况刚才的梁子还没有结呢,他怎么可能让尤振武走?于是再次嘲讽的大笑:“真有这份心,随你老爹出征不就可以了吗?早不落马,晚不落马,偏偏在出征之前落马,分明就是畏惧怯弱,贪生怕死,不敢到前线杀贼,所以才故意受伤,以留在家中避战!” 尤振武停住脚步,不是被左绪激怒,而是因为他前面的翟去病李应瑞和王守奇三人都站住了,尤其是翟去病,他转头狠狠瞪着左绪。 “剿贼在即,却故意受伤,不敢到军前效力,无勇无能,不忠不孝,真不知道西安的那几个瞎眼考官是怎么看上的你?就你这样的,也配当武举人?你真真是我榆林将门的羞耻啊。” 左绪的嘲讽更刺耳。 尤振武的脸色沉了下来---纵是再好的脾气,面对左绪的公然挑衅和嘲讽,他也忍不住有些生气了。 “左绪,不要欺人太甚!”李应瑞听不下去,喝了一声。 “李英瑞,小爷你少管闲事~”左绪斜眼。 “我哥要是不配武举,那谁配?你吗?” 翟去病怒目问。 虽然在这之前,尤振武用眼色向他示意,要他制怒,但面对左绪的连续嘲讽和挑衅,他还是忍不住。 左绪的脸色立刻变的凶狠,目光看向翟去病,怒喝道:“小子,刚才的事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想不到你又冒出来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你翟家一个小小的百户,泥腿子一个,沾了尤家的光,才勉强带了兵,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翟去病脸色涨红,怒笑道:“是,我翟家的确是小小的百户,靖边营的兵也极少,比不上你左家的家大业大,但靖边营的兵再少,也都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不似某人的大哥,堂堂副总兵,几千人的精锐,面对闯贼的贼兵,一箭也没有放,就丢盔弃甲的逃跑了~~那才真是贪生怕死,畏贼如虎啊!” “你放屁!”左绪气的跳了起来,如同被人踩住了尾巴。 ---去年柿园之战时,原本官军形势大好,已经要击败闯军,不想左绪的哥哥,担任左翼的左襄顶不住闯军骑兵压力,不战而逃,致使官兵阵脚大乱,由胜转败,论起来,这是必死之罪,也是为将者最大的耻辱,年老者还好,对热血青年来说,这是不可 虽然左光斗散尽家财,好不容易才在孙传庭的刀口之下,救了儿子,但经此一次,左家声誉大受影响,左绪本人也蔫吧了好长时间,足不出户,羞于见人,只是最近才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在街上开始走动。 现场静了下来, 这一次没有人哄笑,因为谁都知道这是揭了左家的伤疤,露出了左家血淋淋的伤口,加上过去的宿怨,刚才的口角,以左绪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事情怕是要闹大。 李应瑞和王守奇也微微变了脸色。 “你他娘找死!” 左绪满脸通红的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上来作势就要揪翟去病的胸口,他身后的小弟和家丁也都往上涌,口中都是叫骂。 原本看热闹的百姓吓的纷纷闪避。 翟去病不退反进,迈步迎上左绪,口中道:“来来来,看你左四到底有几分真本事?不过料想你也不是当武举人的料才!” 尤振武一把拉住他,随即横身,护在他面前,右手猛抬,正架住左绪抡过来的右手,顺势卸开,目光冷视对方,声音依然平静:“左兄不要激动,有什么话咱好好说不行吗,何必动手动脚?” 同一时间,李应瑞和王守奇也都摆开了架势,护住了尤振武和翟去病---论打架,他们这些将门子弟还真不怕。左绪身边的小弟和家丁虽然多,但面对他们四人,一时倒也不敢群殴,只是把他们围住了。 听到尤振武的冷喝,看着尤振武苍白的脸,左绪怒道:“尤振武,你给我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左兄如果想切磋,我自当奉陪,只是此时此地,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尤振武依然不怒,只是当在左绪面前。 “有什么不合适?尤振武,你不是武举人吗,那咱们今天就比划一番,看究竟谁是假把式?” 左绪已经完全被气晕了,说话间,也不管尤振武答应不答应,他扑将上来,就要挥拳,尤振武抬手挡住,两人四臂立刻纠结在了一起,目光相对之间。左绪咬着牙,暗暗使一个猛力,就想要将尤振武推倒在地,令尤振武当众出丑。 不想,尤振武虽然看起来面色苍白,气血虚弱,远没有恢复,但在他猛推之下,却也不过只是后退了两步,摇晃了一下,然后就稳住了身形,左绪还想要再推,却发现已经是推不动了。他心中不忿,更加用力猛推。 见左绪忽然动手,翟去病怒道:“左绪,有本事冲我来,我哥伤还没有好!”上前就要揪左绪的衣领,但左绪身边的几个小弟急忙护驾,一个拦腰搂他,一个架住了他的胳膊,连推带抱,将他拖开两步,第三个狗腿又扑上来,想要给翟去病当面来一拳,但翟去病眼明腿快,抢先一脚将其踹了一个筋斗,摔在街上,哎呦大叫。 见到此景,李应瑞和王守奇也不再忍着,两人健步上前,一人一个,将搂抱和纠缠翟去病的两个狗腿,全部打翻在地。 其他狗腿都是大叫,一齐扑了上来。 一场混战眼看不可避免。 “都住手!”忽然一声大喝。 众人下意识的停了一下。 却是尤振武。 他高声道:“当街殴斗,为大明律所不许,在我九边之城,更是重罪,难道你们都想被拿到巡抚衙门吗?” 这一声喝,令狗腿们稍微犹豫,毕竟他们不是左绪,真要被拿了,左绪尤振武这些将门不会有事,他们这些人说不定就要挨板子了。 尤振武目光再看向左绪,平静说道:“左绪,我榆林军今日出征,我等当街斗殴,于军不利,再者,你我身为将门,不对外,却自己斗,说出去让人笑话,不如我们赌一场,谁输了就算谁孬、就算谁错,你看如何?” 眼见推不倒尤振武,混战开来,己方也未必能讨到便宜,左绪只能忍住气:“就知道你怕了,说吧,赌什么?” “就赌我刚才说的天气!”尤振武一字一句,声音清楚的说道:“我说,河南洛阳汝州等地,九月底将会有连绵大雨,前后半个月!你信还是不信?” “你说什么?”左绪有点不敢相信,赌人赌钱赌马赌蛐蛐,他都听过也都赌过,但赌天气却是第一次,你尤振武难道是龙王爷不成?说有雨就有雨,还连绵大雨?想到此,他眼中忍不住有喜色,就内心讲,他最怕尤振武赌兵法策略、赛诗写字,如果是那样,他肯定是不从的,因为必输无疑。但赌天气,而且尤振武还说的这么玄乎、这么肯定,这明显就是找死啊…… 翟去病李应瑞和王守奇也惊了,翟去病急叫道:“哥……”但被尤振武用目光阻止。 “左绪,你敢不敢赌?”尤振武平静 “有什么不敢?”左绪叫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大家都听见了,好,就赌天气!” 李应瑞和王守奇相视一看,眼中都是担心和惊疑---陕西和河南,十年九旱,今春到现在,榆林只不过下了两三场小雨,河都干了,听说河南的旱情更严重,已经是赤地千里,饿殍满地,不然流贼也不会死灰复燃,重新成为朝廷的大敌…… 为了求雨,百姓们采用各种办法,将龙王庙的门槛都踩没了,但依然不见一滴,允文兄却要和左绪赌雨,这不是必输无疑吗? 而且还定时定点,从九月底开始下? 这时就听见左绪大叫道:“不过得说清楚了,多大的雨算雨?两三点算不算?初一一场雨,十五一场雨,这样的话,算不算半个月啊?” “是啊是啊。”他身后的小弟狗腿都附和。 尤振武微微一笑,提高声音:“我说的连绵大雨,是从初一下到十五,日日有雨,半个月不停,以致于道路泥泞,人马不能行走!” 左绪一听,眼睛更亮了,但口气依然不松:“河南离咱这儿远着呢,下雨不下雨,下多长时间,咱们又怎么知道?” “我榆林军跟随孙制台出征,去往河南,征剿闯贼,到时河南有没有连绵的大雨,是否泥泞难行,全军上下自然都会知道,五千个人证呢,等他们回来,谁输谁赢,一清二楚!”尤振武道。 “好!” 左绪兴奋起来了:“你自己要死可怨不得我!”随即,左右环视,高声说道:“大家可都听见了,尤大武举说,九月河南洛阳汝州等地,会下半个月的大雨,道路泥泞,人马不能行!” 此时,围观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多,都嫌事情不够大,对于两个将门子弟的冲突,都是欢喜起哄,只希望事情越闹越好,因此当左绪高声呼喊时,不但他的小弟和,都是围观的百姓也都跟着一起起哄,“听见了,听见了~~”“快赌,快赌!” “我和你赌了。说吧,彩头是什么?” 宣讲完毕,左绪只怕尤振武会反悔,急忙追问彩头。 “一百匹战马。” 尤振武平静的看着左绪,伸出一个手指头:“我输了,我给你一百匹,你输了,你给我一百匹!” “一百匹?哈哈哈哈~~” 左绪忽然又笑了起来:“你尤家有一百匹战马吗?” ---一百匹战马,不是一个小数目,以一匹十两银子算,也是一千两的银子,马荒的时候,甚至可以卖到三千两,而对尤家左家这样的将门来说,衡量他们家财富的根据并不是房子多大,店铺多少?而是养马多少,家丁几何?尤家现在家丁不过五十,都跟着尤见龙出征了,能战的马匹自然也都跟着去了,现在家中连十匹战马也是凑不出。 相比之下,左家虽然被孙传庭罚了两千匹,损失巨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拿出一百匹战马,还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左绪才会嘲笑。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十八章 赌注 第十九章 戏法 “哥……” 不止是左绪不信,翟去病、李应瑞和王守奇也都是不信,碎纸还原,这么神奇的事情,听都没有过啊?翟去病上前一步,急要劝,但被尤振武推开。李应瑞和王守奇也要劝,但见到尤振武自信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看,不再说话。 “怎么可能?” “是啊是啊。” “我活了六十,没听过这样的事情。” “如果能成,那就神了。” 这中间,围观百姓议论的更是热烈了,大部分人都是不相信的摇头。纸撕成了条,就好比生米煮成了熟饭,木变成舟,怎么可能再还原?如果能做到,岂不是变成神仙了? 因为强烈的不相信,众人的兴致就更是高了,人群越聚越多,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看尤少千户要如何变?又要看两个公子哥,究竟谁胜谁败? 众人围观之中,尤振武郑重无比的退后两步,一个人站上了墙边的一块大石,背着墙,展开手中的纸,先向众人展示,确定手中就是一张普通的纸,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要慢慢撕碎。 “慢着!” 左绪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手阻止。 尤振武撕纸的手指停住了,目光看向左绪,表情平静的问道:“左兄可是信了吗?如相信,这纸我就不撕了。” “我信你个鬼!” 左绪两步上前,叫道:“小爷是验纸。省的你小子在纸张上耍鬼,糊弄人!” “原来如此。”尤振武微微一笑,主动将手中的纸双手递给左绪。 左绪拿过纸张,来回翻看,又举到阳光下,仔细看,不止是他,他身边的几个小弟也一一看过,只差没有把纸张揉碎了、掰烂了,确定没有问题,这就是一张普通的信笺之后,相互点头,最后这才将信笺重新交还给尤振武。 “可以了吗?”尤振武笑问。 左绪咬牙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瞬,他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觉得尤振武这个过往的愣头青,今日竟然这般的冷静和从容,从头到尾,一点怒意都没有,实在是大有怪处。 但事到临头,也容不得他多想了,只能点头说道:“可以,记着不要玩花样,不然小爷我饶不了你!” “那是当然。”尤振武微微一笑,向众人展示手中的纸,重新站回高石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手中的纸慢慢的撕成了五六条,并展示给众人看。 “撕开了,真撕开了……” 有人兴奋喊。 但大部分人都是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尤振武的身上,眼睛眨也不眨,尤其是左绪,他咬着牙瞪着眼,呼吸都停止,尤振武的一丝一毫的动作,他都不放过。 展示完碎纸条之后,尤振武从容淡定的将纸条揉成团,双手包住了,在胸前合十,闭上眼睛,嘴里轻轻的念叨了几句什么,隐隐的,好像是咒语,这一来,围观百姓就更是紧张和用心了,一个个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心中都想,难道尤少千户真的有神奇之术?碎纸难道真的可以还原? 三遍咒语念罢,尤振武睁开眼睛,向手心轻轻的吹了一口气, 这一下,众人看的就更是屏气凝息了。 随后,尤振武张开双手,将手心里的纸团亮给众人看,随后,慢慢、慢慢的将纸团伸展了开来,逐渐的展示在阳光之下。 “啊。” 前排有人小声惊叫。 渐渐的,所有人都震惊的发现,那伸展开来的不再是碎纸条,而是一张重归完整的信笺。 “轰!” 现场顿时就像是炸了锅。 很多百姓瞪着不相信的眼睛、张大了嘴,不敢相信尤少千户双手里的是一张完整的纸,虽然因为反复揉捏,感觉纸张十分蔫吧,但那真是一张完整的纸啊。 连翟去病,李应瑞和王守奇都是瞪着不可思议的眼睛。 “怎么可能?” 最不相信的当然还是左绪,他眼睛眨也不眨的,从头到尾的看着尤振武的一举一动,一个人,站在高石上,没有人帮忙,没有人搞鬼,怎么可能将撕碎的纸,重新变回去? “神了!” 翟去病第一个兴奋的冲上去,从尤振武手中接过那一张重新完整的信笺,自己先检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高高的将信笺举了起来,环环亮给围观的百姓看,口中激动的喊道:“诸位请看!” “呀,真的变回去了!” “真是一张纸啊!” “神了啊!” 惊呼声更多,也更加强烈。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左绪忽然一声大叫,冲了上去,一把夺过了翟去病手中的纸张,展开了仔细看,确定没有毛病,这确实是一张完整的信笺之后,他发疯一样的扔了信笺,冲到尤振武的面前,吼道:“娘求的,休想要骗我!说,你是怎么搞鬼的?”伸手就要抓尤振武的手臂。 “干什么?” 李应瑞和王守奇挡住了他。一个抓左绪的手腕,另一人压住左绪的肩膀,同时使力,令左绪无法再前进一步。 左绪不忿的吼道:“有鬼,一定有鬼!” “怎么,输不起了,狗急跳墙了?”翟去病笑。 “去你娘的,谁输不起,小爷我要检查!”左绪脸色涨红, “梦祥,长捷,放开他,让他检查。”尤振武气定神闲,表情和目光始终都冷静。 李应瑞和王守奇放开左绪。 左绪气急败坏的检查尤振武的手臂和胳膊,前后两遍,又看身后的墙壁,甚至连尤振武站身的那块青石,他都翻过来看,只差挖地三尺,但最后却没有找到任何的疑点。 一时,他又气又恼,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狠狠瞪着尤振武。 尤振武始终微笑。 这中间,左绪的小弟和家丁捡起左绪扔掉的信笺,七手八脚的看,当确定这真是一张完整的信笺之后,所有人都是一脸惊骇,面面相觑,不敢相信,更有人心想,难道尤振武说的是真的?真有人在梦中指点,并传授了他神奇的技法? “拿过来吧!” 翟去病健步上前,一把夺过左绪小弟手中的信笺,高举在手,展示给围观的百姓们看,百姓们伸长了脖子,踮脚抢看,确定信笺真变回去了之后,现场掀起惊呼,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神了,神了啊!” “真变回去了!” 哪个朝代都不缺乏愚民,他们不相信科学,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身边人的所言所说,更相信神鬼的存在…… 人潮涌动,所有人都激动,还有好事者奔到那一个代写书信的老童生面前,向他索买信笺,以确定他的信笺是否真有神奇功能? 一时竟卖了一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撕碎之后,却没有人能还原。 忽然听见翟去病大叫一声:“左绪,偷偷溜走干什么?难道是想要赖账!” 原来,趁着混乱和周围的激动,小弟和家丁们想要拥着左绪溜走,但翟去病一直盯着他们呢,怎会给他们机会? 现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左绪。 榆林民风淳朴,最重承诺,如果左绪食言,即便他是左家小公子,全城上下怕也是要鄙视唾弃他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十章 难言之隐 众目睽睽,一双双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之中,左绪十分的难堪,一脸的怒意之下,也难掩心中的沮丧,他大叫一声:“谁溜了?”转头瞪向尤振武,强要面子的骂道:“尤振武,你使诈耍鬼,别以为小爷我不知道!” 尤振武平静叹道:“众目睽睽,左兄不信我也是没有办法。” “信不信另说,左四,今日的彩头,那一百两银子,你认还是不认?”翟去病追打。 “尤振武耍诈,骗了小爷!”左绪嘴硬。 “这么说,左四少爷是要赖账了?” 翟去病提高声调,大声嘲讽。 左绪脸色涨成了猪肝,一时说不出话。 “也是,”翟去病轻叹一声:“左四少爷言而无信,说话像是放屁,原也不能期待……” “翟去病,你他娘的少激我!” 左绪气的跳起来,这么多人看着,他实在无法抵赖,何况他是一个最要面子的人?于是对身边的一个家丁吼道:“不就是一百两吗,去,去给他拿来!” 家丁却是犹豫。 ---一百两,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不用说现在左家被掏空了,即便是过去,也不是说拿就能拿的。 “愣着干什么?我大和我哥不在,这家就是我说了算!还不快去!”左绪怒了,抬脚就要踢。 见左绪动了怒,家丁不敢磨蹭,急急去了。 这中间,现场的气氛越发热烈,百姓们围上来,将尤振武围在中间,一个个顶礼膜拜的眼神,只差给他跪下了,幸亏有翟去病等人的护卫,不然百姓们非把尤振武架到街上不可…… 李应瑞和王守奇两人拿着那张纸,眼中都是惊异。 那个代写的老童生留着最后的几张纸,说什么也不肯卖了。 不一会,家丁返回,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交到左绪面前。 左绪看也不看,只是恼怒的吼:“给他!” 家丁将包袱交给尤振武。 不等尤振武,翟去病已经抢先一步的接住包袱,快速打开,确定里面是十几锭,白花花的、大大小小,一共一百两的雪花银之后,他拿起一个在手中掂了掂,兴奋的笑到:“没错,确是一百两!” 完后朝左绪喊:“左四少爷诚实守信,言出必行,不亏是我榆林将门的翘楚!” 周边百姓又是惊呼,又是羡慕。一两百银子,很多人一辈子也攒不到这么多呢。 “左四少爷重信守诺,在下佩服。”李应瑞向左绪抱拳,也嘲讽的说道。 左绪脸色铁青,不理李应瑞,只是狠狠瞪向尤振武:“尤振武,小爷我有的是银子,战马也有,有本事你九月再赢我!我们走!”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虽然看不透,但他知道尤振武一定是耍鬼了,只是找不到破绽,无法发作,只不过,尤振武能变出信笺,他就不信,连绵的大雨,尤振武也能变出来! 到时,他再和尤振武新账旧账一起算。 “闪开闪开!” 虽然输了赌,灰头土脸,但左绪离开的气势依然强大,他的小弟和家丁们为他开路,借机发泄怒气,吓的百姓纷纷抱头闪避。 “左四少爷慢走,谢左四少爷的银子啊!” 翟去病高声目送,周围百姓也有人跟着起哄,“左四少爷”的呼声不断。 直到左四消失,翟去病才收回目光,舒畅无比的将包袱裹起来,挎在肩膀上,笑道:“痛快,太痛快了,哈哈哈,一百两,估计左四心疼死了。” 尤振武却冷静,小声道:“咱们走吧。” 翟去病三人都点头,翟去病和李应瑞向围观的百姓扬手:“散了散了,都散了吧。” 但百姓们并不愿意散去,依然聚拢在周围,议论纷纷。 不再理会,四人分开人群,结伴往北走。 见他们离去,百姓们这才渐渐散去,但仍然有很多百姓留在原地,津津有味的谈论刚才之事,在庆幸今天大饱眼福的同时,也向后来者讲解刚才的所见所闻。 这其中,尤以那一位老童生最是兴奋,手中拿着那一张“还原”后的纸,说得唾沫横飞。有人要出两个铜钱买他手里的纸,他摇头像是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肯卖。 说着说着,老童生突然惊醒一般的叫了出来:“头戴兜鍪,身罩紫袍金甲的将军……那不就是瓮城里的岳王爷吗?” 周围人一愣,随即很多人拍大腿,恍然大悟的说道:“是啊是啊,可不就是岳王爷嘛!” “原来岳王爷给尤少千户托梦了,怪不得呢!” 众人都是惊。 老童生却已经是奔向了城门口的岳王庙,双手举着纸,口中叫道:“岳王爷显灵了啊……” 很快,尤振武和左绪两人当街打赌,九月河南会有连绵大雨,尤振武由岳王爷托梦,能撕纸还原的大奇事,就传遍了整个榆林城,尤其是尤振武梦到岳王爷、岳王爷传授神技之事,更是被传的活灵活现,很多即将出征的榆林军也都是听说了。 …… 同一时间,翟去病背着银子走在最前,背上有了巨款,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挺胸抬头,脚步都带着风,街边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向他侧目,欢喜之中,他大声吟诗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尤振武三人都是笑。 翟去病忽然压低声音:“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快告诉我吧,我都快憋不住了。” 李应瑞和王守奇也都满是疑惑:“是啊允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尤振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看前方:“咱们找个地方说话。” “不如就得胜仙?咱榆林第一楼?” 翟去病忽然站住,向前一指。 一栋酒楼就在前方。 “不错,挫了左绪的嚣张气,赢了他银子,长了我辈志气,痛快无比,今该在得胜仙!”李应瑞赞同。 尤振武从善如流,笑道:“好,冲得胜仙的名字,就这里了!” 四人都大笑。 得胜仙,榆林最好的酒楼。 虽然是边城,虽然天下不太平,但得胜仙酒楼的生意却是极少,客人不断,尤振武四人进入酒楼,小二上前见礼,引着他们上了二楼,进入最好的厢房。上了一壶茶,点了酒菜,然后就退出去了。 确定四面无人,终于可以说话之后,翟去病迫不及待的问道:“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撕纸还原你是怎么做到的啊?你又为什么要和左绪打这么大的赌?河南九月大雨。这个赌,咱们怕是要输啊!” “还有,那个头戴兜鍪,身罩紫袍金甲的将军是怎么回事?你真有梦到吗?”李应瑞也忍不住问。 王守奇虽然没有发问,但眼中的疑问却是清楚可见。 知道三人疑问多多,也知道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于是尤振武压低声音,面色肃然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你们了,落马养伤的这些日子,我每夜都有在做梦,梦中金戈铁马,军旗猎猎,厮杀不断,常常将我从梦中惊醒,昨夜却是奇怪,没有金戈铁马,只是梦见一位留着长髯、穿着紫袍得将军在我面前出现……” “紫袍将军和我说了很多,恍惚的我也看到了很多,我不但看到了我大今日出征的兵马阵仗,看到了河南九月的大雨,也看到了我秦军不久之后的溃败……” 听到此,三人都是惊异,彼此相望,一时都不能相信。 刚才在街头,尤振武说起梦境将军,他们本是不信的,以为尤振武在讹诈左绪,现在尤振武还这么说,他们就不得不重新思考了。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只当是一场梦,但今日送我大出征,发现所有情景,竟然和我昨夜梦中的一模一样!惊异之中,想到河南九月的大雨,想到我秦军的溃败,我惊出了一头汗,这才忍不住大声提醒……” 尤振武声音低沉而严肃,说的认真无比。 --事情无法解释,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一个穿越者,未免麻烦,也为了以后的计划,他不得不隐瞒真相。 “啊。”三人更惊异,再一次彼此相望之后,一时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翟去病问道:“哥,那今日遇见左绪,撕纸还原呢?真的是梦中将军告诉你的吗?” 尤振武摇头:“这倒不是,这是我临时起意,故意说出来,压一压左绪嚣张的气焰,也顺便赢他一些银子,不然他未必会上当。” “可撕纸还原是怎么做到的?”翟去病问。 “其实不难,只是一个技法。” 尤振武右手在腰间一掏,手心张开,亮出了一个纸团,轻轻掰开,却是一条条的碎纸。 翟去病李应瑞王守奇三人仔细一看,顿时明白了,这不是正是刚才撕碎的那一张信笺吗? 只是撕碎的信笺在这里,那一张完整的信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纸团拿在手里,掰开,确定了一下,翟去病就更加的迷惑不解了:“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偷梁换柱!”李应瑞却已经是想到了关键所在,脱口而出。 尤振武点头,笑到:“不错,世上哪有什么神技?不过就是各种障眼法罢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十一章 榆林总兵 得胜仙酒楼。 面对尤振武的解释,翟去病李应瑞和王守奇,又是惊,又是疑。 “我知道你们一时难以相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梦中所见是那么真实,今日出征的情景,和梦境没有丝毫差别,所以我相信,河南九月必有连绵大雨,将不利于官军。” 尤振武面色严肃。 李应瑞王守奇相互一看,面色也都凝重了,他们从小玩到大,清楚知道,尤振武绝不是一个信口开河、随意乱说的人。 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是确有其事 只是梦中之事,难到真的能当真吗? 如果不能,允文兄何以如此笃定,三月之后,河南会有连绵的大雨呢? “允文兄,那紫袍金甲的梦中将军,你可看到了他的面目?”沉默了一下,李应瑞问道。 尤振武点头。 “那和岳王爷……”李应瑞面色严肃,声音微微紧张。 原来,他也已经想到了岳王庙。 ----岳王庙是他们这些将门最熟悉的地方,每年生日忌日,大军出征,都是要拜祭的,对岳王爷的泥塑金身,他们都是非常熟悉得。 尤振武没有回答,但李应瑞和王守奇却从他严肃的表情里看到了答案。 “啊……”李应瑞激动的站起。随即却又变了脸色:“如果是岳王爷示警,那河南九月大雨,就绝对是跑不了,我秦军多是火器,一旦遇上大雨,战力必然大损……” 一直沉默的王守奇也缓缓说道:“孙制台在西安一练车营兵,由白总镇统领,一练骑兵,由高总镇统领,车营兵以火器为主,如果九月河南真有连绵大雨,雨水打熄火绳,那必然不利于我秦军火器的发挥,两臂失去一臂,战事怕就不妙了……” “如果只是大雨也就罢了,此此我秦军出征,还有诸多不利……” 尤振武轻轻一叹,接住话头,将自己的一干忧虑说出。 李应瑞和王守奇渐渐听的变了脸色,翟去病昨夜虽然已经听过了,但今日听了,却还是有些动容。 -----虽然刚刚十八岁,但李应瑞和王守奇都是有见识的人,比起一般的百姓,身为将门之后的他们,对时事的了解,也比普通百姓多的多,他们知道,尤振武不是危言耸听,出征的诸般不利,从粮草到兵马,再遇上河南九月的大雨,狡猾的闯贼如果一路撤退,官军追击,一场大败怕是不可避免…… “不行!”王守奇霍然站起,脸色发红的说道:“得立刻上书!” 李应瑞苦笑:“我等年少,无功无名,上哪里去说呀?” “去巡抚衙门,去总兵府!”王守奇慨然道。 尤振武立刻道:“我正有此意,长捷,王总镇是你本家叔叔,可否领我们去见他一面?。” “好。”王守奇点头答应:“我们这就走!” 王总镇,榆林总兵王定。 ---虽然有临行前的呐喊,但尤振武隐隐觉得,父亲并没有听进去,且父亲只是一个游击,在孙传庭面前,怕是说不上话,王定却是榆林总兵,如果能说服他,令他在孙传庭面前进言,或许有不一样的效果。 虽然都是王家人,系出一门,但王定一门和王世钦王世国,也就是王守奇这一系,走的并不近,甚至是有很大的隔阂,因此,虽然王守奇要喊王定为叔父,但这个叔父平常就不怎么卖他们家面子,想要通过王守奇见到王定,并不容易,不过此时此刻,尤振武实在是没有其他的门路,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请王守奇想办法。 李应瑞一向冷静,他沉声说道:“这两日大军就要出征,军中忙的很,想要见王定,怕不是容易。” “不容易也要见。”王守奇道。 李应瑞看向尤振武:“允文兄,如此大事,为何不与两位爷爷和叔父说呢?” “说了。”尤振武苦笑:“但他们性子执拗,未必听进去了。” 李应瑞和王守奇相互一看,明白了。 王守奇说道:“既如此,那还吃什么饭?走走走,我们这就去总兵府!” 李应瑞拉住他:“饭还是要吃的嘛,咱们不吃,王定也是要吃的,这个时候去,他岂会见我们?” 王守奇这才坐下。 随即,李应瑞又浇了一盆冷水,皱眉道:“其实,见了怕也是没用,那王定心眼小的很,无谋少勇,我们又是小辈,他怕是不会听。长捷,我实话实说,你可不要见怪。” “总的去尝试一下。”尤振武道。 …… 用完午饭,一行人离开得胜仙,去往总兵府衙门。翟去病在前台付了银子,忍不住壕道:“这么一大笔的银子,要怎么花才能花完呢?” “这点银子,远远不够,”尤振武却道:“如果再有一万两那就好了。” “一万两?”翟去病咋舌:“哥,你想要干什么呀?” …… 总兵府。 临近出征,在尤振武的想象中,此时的总兵府应该是各级将官进进出出不停,人马喧闹,但意外的是,总兵府却是安静的很,府门大开,除了门前的四个守卫军士,再不见其他人。 王守奇上前,亮明身份,向总兵府的门房说明。 “实在对不住,总镇正在商议军机,谁也不见。有什么事,你明日再来吧。” 不想那门房却摇头像是拨浪鼓,一点面子都不给,根本没有把王守奇当成是王家人。 没办法,王守奇只能回转,红着脸向尤振武说明。 尤振武倒也不急,说道:“没事。既然王总镇正在府中,那我们就等一下吧,下午他总得去军营不是?” 于是四人就在府前等。 翟去病缠着尤振武问“撕纸还原”,尤振武不答,翟去病急的翻眉毛。 “出来了!” 大约等了有半个多时辰,只见有挎刀军士牵来战马,在府门前等待,不久,几个顶盔挂甲、红缨显目的将官从府中走了出来。 尤振武凝目看去,认出走在最前的那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短须,一边走一边笑的中年人就是榆林总兵王定。 --从王定的笑容来看,他心情好像很是不错,并没有出征前的焦虑和忧烦。 王守奇引着尤振武三人上前,远远的就高喊一声:“叔。” 王定踩着上马石正在上马,听到呼喊,他抬头一望,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停止了,面色变的冰冷,望着走近的王守奇,假装惊讶的问道:“哦。是贤侄你呀,是有什么事吗?” ---其实门房早就向他禀报了,他假装不知道。 尤振武知道王守奇不善言语,急忙上前见礼:“中卫所千户尤振武,见过总镇。”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二十二章 不得其门 第二十三章 当头棒喝 第二十四章 问责 第二十五章 家法 第二十六章 将信将疑 第二十七章 传言 第二十八章 中卫所 第二十九章 长乐堡 第三十章 发小 第三十一章 武艺 第三十二章 老弱 第三十三章 现状 第三十四章 旧火器 第三十五章 试铳 尤振武将鸟铳端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对各个部件的大小和精细程度心中有数,想着自己的改进计划,对于打造新式的遂发火铳,就更是多了一分的信心,举起鸟铳,眯眼试着瞄准了一下,口中道:“我要试铳。取火药和弹丸!” “不可!” 不等周运回答,身后的薛得贵已经是叫了出来。 “为什么不可?” 尤振武看他。 薛得贵支支吾吾,红着老脸无法答。 翟去病放下手中的三眼铳,解释道:“表哥,这玩意经常炸膛,一点都不稳当,再者,你伤口没好,身体还虚弱,握不住铳,我看就不要试了。” “就是就是。”薛得贵急忙道:“这铳,不试也罢。” “没事。” 尤振武脸色严肃:“我能舞枪,就能试铳,今日这铳,非试不可,不试铳,我怎么能知道这三只铳能用还是不能用?” 翟去病正色道:“哥,其他事情我都听你的、由你的,但唯独这件事不行,你得听我的,这个铳,你不能试!” “我将门中人,连试铳的胆子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尤振武坚持。 “这不是胆子不胆子的事,关键是这玩意……”翟去病叹口气:“如果你真想看,这样吧,我来替你一试。” 说着,上前伸手就要夺铳。 薛得贵却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向尤振武抱拳:“还是我来吧,我对鸟铳最熟……” 看着两个人如此担心、却又如此抢夺,尤振武更加明白这个时代的人对鸟铳的巨大不信任,不去除这种畏惧的心理,即便制造出了自生鸟铳,怕也是难以推广,而要逆转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确实提升鸟铳的质量,保证不炸膛,如此,以后才不会出现这种下属抢着为上级试铳的情景出现。 “不要争了!”尤振武一把推开他们两人:“这铳谁也替不了我,我是非试不可!” …… 见尤振武如此坚持,实在是劝不住,没办法,翟去病和薛得贵只能答应。 趁着尤振武专注于手中鸟铳的机会,翟去病在薛得贵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意思是少装火药,免得出事,薛得贵点头表示明白。 尤振武双手端着铳,离开武库,来到院子里。 周运取来了火药壶和弹丸,尤振武取过来先看,发现弹丸是铅制,大约三钱重,细看形制并不圆润,大小也有细微的偏差,火药则是粗火药,缺乏细磨,配比也比较粗糙,没有形成火药颗粒,心知这两项都急需改进,否则,再好的鸟铳也发挥不出威力来。 薛得贵熟练的装填火药,将铅弹放入铳管,用搠棍轻轻压上,又小心翼翼地在火门处的孔槽里倒入一些火药粉末,把点着的火绳固定在火绳夹上,一切准备就绪,才将鸟铳交还给尤振武,口中道:“少千户,这铳声音大,你一定小心!” --在他装填的时候,尤振武目不转睛,仔细观察,将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同时默默算着时间,最后的结论是,薛得贵老当益壮,动作熟练,所用时间极短,正是一个使用鸟铳的好手。 尤振武点点头,接过鸟铳,站在院子里,举铳瞄向薛金川搬来的一个人形木牌,屏息静气。 翟去病和薛得贵都是紧张。 稍微瞄准之后,尤振武扣动扳机,火绳落下,火门打开,火绳点燃引药,引药再点燃发射药,就听见“砰!”的一声大响,手中鸟铳震动,红光乍现,白烟升起,一枚弹丸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呼啸而出,射向了人形木牌! “好!” 薛得贵眼力极好,已经看到了人形木牌的晃动,心知已经是命中,而少千户毫发无伤,鸟铳没有炸膛,他忍不住叫了出来。 薛金川则已经快步奔到了人形立牌前,看了一看,抬头大喊道:“打中了打中了!” 尤振武将鸟铳交给石善刚,奔过去看。 薛金川指着木牌上部边缘一个核桃大小的弹坑,兴高采烈地说:“少千户请看,就是这里!” 翟去病也笑:“百步穿杨啊,哥。” 尤振武却板着脸,表情丝毫不见喜色,因为他已经发现,弹丸虽然击中了木牌,但木牌却没有倒,也没有被击穿,这显示手中鸟铳的威力,实在是有限,没有能完全撼动它。 要知道,木牌所立不过六十步,六十步都不能击穿木牌,如果是上了战场,面对重甲的敌兵,这鸟铳怕也难以发挥威力,而且六十不的距离,敌人几个疾步就到了面前,根本来不及装填第二发,如果到了战场上也是这样的发挥,那就真应了明末常说的那一句,鸟铳就是放烟火、看热闹,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 尤振武靠近木牌,左手手指抠进去,捅了一下,又抠了一下,弹丸从弹坑后面掉了出来,他右手一把抄住,摊开手心,发现弹丸已经变形,手指捏起来,举在阳光下,仔细看了两眼,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随后扭头看向薛得贵:“老薛,我听说,当年戚少保在蓟镇练兵,在八十步的距离设置人形靶排,三发中一是为合格,因为弹丸猛烈,常常将木牌打的木屑横飞,不成模样,今日只有六十步,怎么反倒没有当初的威力?” 问完了这句,不等薛得贵回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又问道:“你装了多少火药?装填的弹丸有多重? …… 面对少千户所问,薛得贵微有些尴尬,吞吞吐吐的回答:“用药三钱,铅弹也重三钱。” “军中都是这样装填吗?” “军中……用药四钱,弹重三钱。”薛得贵不敢隐瞒。 尤振武明白了,这是少装了一钱药啊,原因也简单,薛得贵担心炸膛。药装的少了,威力自然有所减少,如果足量装填,六十步之内,这面木牌肯定是能倒的。如果换成颗粒火药,改进铅弹的形制,减少摩擦力,威力就能更大。 想到此,尤振武瞪了翟去病一眼,他知道,是表弟搞的鬼。 翟去病低头看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老石,铳给我。” 尤振武伸手。 石善刚双手将铳呈过来。 尤振武接过铳,叫道:“再来!”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十六章 图纸 …… 这一次,尤振武自己装药填弹,完全按照标准,三钱的弹丸,四钱的火药,就本尊的记忆,他也是打过鸟铳的,结合前世里对火器的一些了解以及固有的冶金和机械知识,尤振武对整个装药填弹的过程虽然有些笨拙,但却也不是完全的陌生。 同时的,他心里也是有数的,照规制,鸟铳用弹三钱,装药四钱,但所谓的四钱火药,应该是精良的好火药,而眼前的火药却是粗制滥造,怕是连三钱的威力也没有,因此他一点都不担心炸膛。 如果真炸了,要了他的命,也算是参加了一次旋风旅行,时也命也,重归黄沙大漠之下吧。 见尤振武装填完毕,又要举铳,翟去病和薛得贵更是紧张。翟去病捂着耳朵叫道:“哥,小心啊!” “砰!” 他话音不落,就听见一声巨响,尤振武扣动扳机,火光乍现,白烟升腾,一枚铅弹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呼啸而出。 虽然早有准备,但火绳枪的后坐力,还是让尤振武有点吃不消,不由退了一步,手中的鸟铳也差点脱手。 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却是石善刚。 尤振武微笑点头,石善刚默默退下。 这一次的木耙放到了标准的八十步,众人只看见烟火一闪,那木耙砰的就倒下去了。 薛金川又第一个跑过去看,随即摇手喊道:“中了,中了!” 尤振武放下鸟铳,奔过去查看效果,这一次,他还算满意的点头。 一枪中的,尤振武更有信心,也更有把握,于是他不顾翟去病的劝阻,连续不停的试铳,不但是手中的这杆铳,另外两杆,他也一一取来试火,随着射击的继续和薛得贵的教授,他射击手法渐渐熟练,装填弹药的动作,正规有序,不再是手忙脚乱了。 等到最后几枪时,他已经完全不用薛得贵的帮助,自己一力就能完成装填弹药的所有程序了。 “砰!砰!砰!” 连续不停的铳响震动周边。 “哥,停!不能再试了,我耳朵都快聋了!”翟去病捂着耳朵大叫。 终于,尤振武放下手中冒着青烟的鸟铳,脸上露出还算满意的表情。 ----这三杆鸟铳的质量还是可以的,在四钱火药的装填量下,有效射程八十步,威力中规中矩,可以将木板击穿,膛线也比较直,射出的铅弹,基本都保持在一个扇形范围。 至于破甲能力,尤振武现在还不敢奢求。 总体来说,秦军军中的鸟铳,质量还是有基本保证的,对付轻甲无甲的流贼兵马,有一定的威力。 但这距离尤振武的要求还很远。 在尤振武的谋划里,鸟铳未来要使用的,将是威力增大的火药颗粒,制成纸包弹,一发一装,没有任何“缺斤少两”的可能,如此,对铳管耐用抗爆的要求会更高,眼前的铳管还能不能承受住,那就是一个疑问了。 而如果没有质量可靠的铳管,打造鸟铳兵,用热兵器碾压冷兵器就是一句空谈。 “这铳,咱中卫所能造吗?”尤振武目光看向周运,问道。 周运摇头:“造不了的,所中的鸟铳都是工部拨西安、西安拨到榆林,然后分到咱们中卫所的。” 意思很明显,不但咱们造不了,连榆林也造不了。 ----其实就结构来说,鸟铳并不复杂,甚至比精密的甲胄还简单,榆林卫不能制造,一来是技术原因,二来也是因为造价,榆林这么穷,连兵都养不起的,哪有余钱制造鸟铳? 尤振武不意外,抱着鸟铳,转身迈步往治所走,口中说道:“给我预备纸笔!” …… 见“少千户”不再试枪,翟去病和薛得贵都是长松了一口气,翟去病松开耳朵,追上去喊道:“哥,时间不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周运则是命令库中的两个老卒,将另外两杆鸟铳和剩余火药重回放回远处,然后也急急跟上,想要看少千户是否还有其他的吩咐? 尤振武不理翟去病的呼喊,脑子里想自己的事。 进到堂中,他将鸟铳放在桌上,然后拿起毛笔,在纸上仔细的描了起来,不时还会停下,仔细看鸟铳,思索一番之后,接着再下笔。 翟去病歪着脑袋看,发现表哥是在白纸上画了一支鸟铳。 但不同的是,鸟铳没有火绳,周边写了不少的注解,从尺寸到用途。 心中明白,表哥瞄的这是自生火铳,看来这些天的研究加上今日的实物,表哥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这玩意真能造出来吗? “这是……自生火铳?” 此时,有人惊奇的说了一句。 尤振武微微惊讶,抬起头来,发现说话之人居然是周运。 ---周运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自从尤振武进到治所,除了回答尤振武的问题,其他时候,一字不吭,即便是回答尤振武的问话,也是惜字如金,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但这个时候,他却是忍不住的说出了画中之物。 “周佥书知道自生火铳?”尤振武问。 “听说过。”周运拱手:“今年初,属下去西安公干,顺道看了家兄,他在 在西安火器厂做主事,去年还是黑发,今年头发却是白了一半,我问起原因,他说,孙制台给了他一本《军器图说》令他造书中记载,督造自生火铳,但却一直不能成功,愁的他白了头。” “哦,令兄在西安火器厂?”尤振武微微惊喜。 周运点头。 “自生火铳,为什么不成功?”尤振武问。 周运回答:“听他说,是因为簧片难以制造,勉强造出,也难以打火,以至于制成的自生火铳的点火率极低,十杆自生火铳击发,点火成功的,不到五杆,而且簧片极易损坏,打不了几下,就会崩断,远没有火绳鸟铳可靠耐用。” 尤振武明白了,同时也不意外,这个时代,想要造出可靠的弹簧或者是簧片,并不容易,虽然欧洲已经是成功,并且逐渐推广开来,遂发鸟铳渐渐成为主力,但制簧的技术还没有传播到大明,这种情况下,只凭一个簧片的图纸或者是弹簧的形貌,大明工匠是无法造出的。 也怪不得孙传庭会放弃自生火铳,军中全用火绳鸟铳。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十七章 鲁密铳 …… 治所正堂。 周运的回答,令尤振武想到了什么,他接着问:“周佥书可看过军器图说?” 周运摇头:“没,家兄不肯与我看。说军器不应是我知道的。” “军器图说,乃是前郧阳巡抚、南直隶人毕懋康所作,毕懋康虽然多年前就被朝廷弃用,但尚在人间,孙制台为什么没有请他到西安,主持火器制造呢?” “听家兄说,孙制台请过,但毕先生年老多病,昏昏沉沉,无法远行,最后只能作罢。”周运回答。 尤振武明白了,心中惋惜,照历史记载,毕懋康毕先生亡于1644年,也就是明年,只恨江南路途遥远,此生怕是难以见到了,而毕先生之前,原孙承宗幕僚,编着《武备志》的茅元仪也英年早丧,另一个编着《兵录》,主要记载火炮使用的何汝宾更是不知其人为谁,连一向自诩博学多才的二叔都无法说出此人的过往,只知道其是福建的一个小官,也已经是致仕故去了。 明末科学着作极多,英才也极多,但最后都是默默无闻的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无法在当代留下建树,即便是徐光启,虽然留下了名声,更曾经高为礼部尚书,历经天启朝和崇祯朝,崇祯帝尊他为老师,但他所着的《几何》《农政全书》等大作,却也没有为朝廷所重视,他的得意门生,一代火器名家,登莱巡抚孙元化更是因为登州兵变,而被朝廷下狱诛杀。 英才尽毁,可惜,可叹啊。 …… 回到当下,想到弹簧的制作,尤振武心中虽然有一些把握,但却也不敢百分百,想到周运的兄长曾经做过,想必积累了不少的经验,于是问道:“令兄现还在西安火器厂吗?” 周运点头。 “但有机会,还请周佥书引荐。”尤振武抱拳行礼。 周运拱手还礼,说道:“家兄如果知道,少千户能画出自生火铳的图纸,一定会万分惊奇,即便我拦着他,他怕也是非见少千户不可。” “那正是好,我最喜欢认识有才之人。”尤振武道。 “不敢,家兄不过就是略知道一点铸造之术,称不上才。”周运急忙谦虚,犹豫了一下,拱手说道:“有句话,属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尤振武诚诚说道:“尽管说,在我面前不要有顾忌。我年轻,又刚为千户,很多事情都不懂,还需要你们多提醒和多帮扶,切莫因为上下级,就对我有所避讳,那一来,我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见少千户如此谦虚,周运和薛得贵心中都是暖,两人抱拳行礼,然后周运问道:“少千户今日试铳,又画出自生火铳的图纸,莫不是想要亲手打造?” 尤振武不直接回答,而是道:“你以为可否?” 周运肃然:“恕属下直言,自生火铳看似简单,但制作起来却是极其复杂,所耗众多,绝不是轻易可以完成。属下以为,少千户如果对火铳感兴趣,不妨试一下鲁密铳。比起一般的火铳,鲁密铳威力更大更强,足可以震慑敌人。” 鲁密铳是由火器大家赵士桢所仿制、改进的一种重型火绳枪,枪管长,体积大,原型是土耳其鲁密国(奥斯曼帝国)所进贡的火绳枪,茅元仪所着的《武备志》中曰:“鸟铳:唯鲁密铳最远最毒。” 虽然鲁密铳在万历二十六年就仿制成功,由京师兵杖局批次打造,其后分发到九边,但因为鲁密铳比较笨重,不易携带,又价格昂贵,所以军中配备并不多,后来朝廷财力不济,鲁密铳慢慢就被束之高阁了,现在九边军中虽然还一些鲁密铳,但都是万历年间的旧货,很多都因为保养不当而腐朽不能用了。 在周运看来,少千户既然喜欢鸟铳,不如去淘一把鲁密铳,也远胜过在自生火铳上面折腾,要知道,京师兵杖局和西安火器厂都造不出,少千户又何能成? “不错,周佥书说的正是我意。”听完周运所说,翟去病连连点头:“自生火铳这般费劲,还是不要折腾的好,鲁密铳说不定能搞来一把。” 尤振武却淡淡一笑:“总是得尝试一下嘛。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能成功呢?” 这中间,墨水已经是干了,尤振武拿起来吹了吹,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小心翼翼的叠好了,放在袖中,说道:“走,去铁匠铺。” “真要去尝试啊?”翟去病惊奇。 尤振武大步在前,根本不理。 周云和薛得贵相互一看,目光里面也都有惊异,到现在,不但是周运,就是薛得贵也已经是看出来了,少千户今日的表现,那一份的沉稳和笃定,可不像是过往。 但不同的,薛得贵想也没有想,大步就跟了上来----就在刚才他已经知道了少千户在家中留银之事,感动之余,唯有以死报答。 周运皱着眉头也跟了上去,虽然他认为不可能,但少千户胸有成竹的样子,却不禁让他有些动摇。 难道,少千户是有什么秘诀吗? …… 中午刚过,堡子西南角的铁匠铺就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捶打声,两个孩童在门前的空地上玩耍,后院里,两个壮汉捶打翻砂,挥汗如雨,几个妇人忙前忙后,担当下手,搬动砂箱。 原来,除了修复兵器甲胄,铁匠铺还有另外一个功能,就是翻砂熔造铁锅,一来到西安等地贩卖,其次就是到红山堡互市,以换取堡子里面需要的其他物资,现在是六月,距离九月底的大互市,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不但是商人,就是匠人们也在紧张的备货。 听见脚步声响,正在门前玩耍的两个孩童抬起头来,却见薛百户家的幺子薛金川正快步而来。 “小路子~~快去告诉你爷爷和你大大,就说,少千户来了!” 薛金川喊。 两个孩童倒也乖巧,听了连蹦带跳的就跑回铺内去了,口中嚷嚷着喊:“爷爷,爷爷~~少千户来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三十八章 方炉 第三十九章 石墨 第四十章 扩建 第四十一章 花去也 第四十二章 当务之急 第四十三章 罚跪 第四十四章 嘴硬 第四十五章 算计 第四十六章 过堂 第四十七章 募兵之难 第四十八章 自生火铳 第四十九章 一分钱 脚步声响,穿着武人常服,老脸严肃的尤世威迈步从后堂走了出来。 尤见田、尤振武和翟去病急忙行礼。 尤定宇两步迎上去,将手中的图纸递给哥哥,激动说道:“二哥,娃能造自生火铳,你快看看吧……” 尤世威老脸凝重,只是随便一眼,就将图纸交还给尤定宇,目光看向尤振武,声音严厉:“知易行难,只看几本书,听人几句话,就能造出自生火铳,是不是太简单了一些?” 尤振武躬身:“孙儿不敢大言……请给孙儿三十天的时间,最多四十天,四十天后,孙儿定能做出自生火铳!” 声音表情都从容,语气非常的坚定。 尤世威看着孙子,老眉紧皱。 他在后堂已经听了很多了,心中的惊异一点都不比弟弟尤定宇少,初觉孙子可能是在说大话,但细细听来,发现孙子言之有物,早有准备,表情自信,态度从容,图纸清晰,他不禁也是信了几分。 如果他还是一镇的总兵,如果他掌握钱粮,他会毫不犹豫的让孙子去尝试。 但现在他却不能这么做。 …… 而尤振武所求,也不只有这些,他向爷爷抱拳行礼,继续说道:“自生火铳 的制作,虽然尚需时间,但中卫所的疲惫却是在眼前,从募兵、操练到能上战场,最少需要半年的时间,且自生火铳是利器,这种利器自然不能交给他人,得先由咱尤家立军,因此,孙儿才要说,募兵之事不能拖延,得和自生火铳的制造同时进行。” “前些日子,抚台大人号召咱榆林将门募兵,并且给各家都下发了空白的募兵状,孙儿以为,咱尤家应该立刻使用。” “不需要多,哪怕只招募三百人,分成三队,一队一百人,其中五十鸟铳兵,五十长枪和盾牌手,依照戚少保练兵之法,以当初的鸳鸯阵为基础,勤加操练,严明军纪,配以自生火铳,孙儿有信心将这三百人练成一支精锐,为朝廷效力,光大我尤家的门楣,请爷爷,三爷爷一定答应我!” 说完,尤振武单膝跪下请命。 堂中静寂。 尤定宇老脸沉沉,一句话不说,尤见田抓着胡须,欲言又止,尤见田再一次盯着图纸看,翟去病则早已经是听的瞠目结舌,他对表哥是越来越敬佩,越来越是看不懂了。 …… “大,”静寂之中,尤见田第一个说话,他向尤世威行礼:“自生火铳乃是利器,听闻京师兵杖局和西安火器厂都有图纸,但却造不出,如果振武能够造出,那不但是我尤家,更是朝廷之福,孩儿以为,此事应立刻禀明崔抚台。” 尤定宇眼睛大亮,点头:“是啊二哥,我看明日咱们就带着娃儿去见崔抚台!” 尤世威却不置可否,目光看向尤振武:“先起来。” 待尤振武起身,他问道:“这自生鸟铳一定很贵吧?” “自生火铳的改进,主要是在点火方式的改变,就成本来说,依然是铳管占据大头,孙儿估算了一下,火绳鸟铳改成自生火铳,大约每一杆要增加三钱银子的成本。合算起来,一杆自生火铳的造价,仍不会超过二两银子。”尤振武仔细回答。 明末,一杆鸟铳的造价在一两五钱银子左右,三眼铳更只有两三钱银子,其成本主要是铁料和炭火,人工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是边军制造,省去中间环节,会更加便宜。 史载,大同总兵王朴就说同样的盔甲兵部制造需要11两银子,边镇只需要3.7两。袁崇焕也曾经抱怨工部制造的武器不合规,质量差,价钱还高。 “那好,你就集中精力,先在长乐堡制造一杆自生火铳出来,一切所需,都从家中和中卫所取用,爷爷全力支持你;至于募兵嘛……不着急,等你大回来了,咱再一起商议。”尤世威道。 “爷,时间怕是不等人,孙儿以为,募兵之事,宜早不宜迟,应立刻进行。”见爷爷只答应了半件事,尤振武抱拳,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着急的神色。 “募兵是大事,岂能仓促进行?不要说了,下去吧。”尤世威打断他的话,板着老脸。 原本,翟去病以为,表哥一定会据理力争,继续和两个老爷子争取,不想表哥却没有再多说,抱拳行一礼,说:“是。孙儿告退。”然后就下去了。 翟去病也行礼,急急跟上。 …… “二哥,你这什么意思啊?” 待尤振武和翟去病走了,尤定宇不解的问:“咱娃从小到大都是老实,有什么说什么,今日说的又这般明白,图纸清楚,雄心壮志在胸,绝不是在撒谎,咱们为什么不能带他去见崔抚台?如果能得到崔抚台的帮助,从制造火铳到招兵,岂不是都省事了?” 尤世威老脸沉沉:“不,这事不能着急。振武现在只是一个少年,以前从未做过火器,咱家也没有这种传统,自生火铳这么大的事情,一镇巡抚的崔源之如何会轻易相信?不说他,就是你我,现在也不敢全然相信吧?一旦有所失误,振武到时候没有能造出自生火铳,让人笑话是小,败了尤家的名声,让人以为振武是一个骗子为大!” “再者,就算是见了崔源之,他又能提供多少帮助?不过是嘴皮子一动,许一些空话罢了。倒不如等娃造出自生火铳了,拿着火铳去见他,到时事实俱在,是尤家的功,也是他的功,振武的职位就好办了。” 听到此,尤定宇恍然,点头:“还是二哥你想的周到。” 尤见田也点头。 尤定宇随即又试探的问:“那募兵之事呢,娃这么急,不如募一些?” 尤世威瞪他:“说的轻巧?你有银子吗?” 尤定宇抓着胡须,立刻就哑了。 尤世威望着堂外的夜色,叹息的说道:“娃能有这般的见识,我打心底里高兴,可咱尤家不比左家啊,咱家的底子本来就薄,这一次,为了支持见龙出征,购买战马,增添家丁,家中基本已经掏空了,说出去不怕他人笑话,若不是娃赢了左绪一百两银子,就是铁匠铺扩建、谋划制造自生火铳的银子,咱家也是拿不出啊。” “如果娃真的造出了自生火铳,拼着这张老脸,我也要去求见崔抚台,请他拨付银两,大造自生火铳,并且招募新兵,如果崔抚台不应,我就去西安找孙制台,再不济,就卖了这宅子,砸锅卖铁,总之,绝不让娃的辛苦白费。”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五十章 晨练 “但现在,八字还没有见一撇,自生火铳还只是一张图纸,这个决心,你让我如何下?就算有决心,现阶段,我又去哪里求银子?”最后,尤世威苦着老脸。 尤定宇抓着胡须,说不出话。 尤见田轻叹。 一分钱难死英雄汉。 再勇武的猛士,也无法从指缝间变出银子来。 …… 从正堂出来,已经是深夜里,尤振武回到自己房间,尤侯氏心疼儿子,早早为儿子藏了晚饭,并派了丫鬟去前堂打探消息,等儿子被老爷子放回,她擦了一把泪,急忙令厨房热了,送到儿子房间来,又不住叮嘱,以后千万不可私自出府,老爷子的脾气能容忍一次,下一次一定会重罚。 这中间,门帘挑起,脚步声响,焕然一新、换了一身衣衫的翟去病走了进来。 --翟去病极好干净,即便是夜晚,也不妨碍他捯饬自己一番。 翟去病向婶娘见礼。 尤侯氏喊他坐下一起吃, 翟去病也不客气,丫鬟端来晚饭,他就狼吞虎咽起来,。 尤振武却好似有些闷闷不乐,皱着眉头,有一筷子没筷子的吃着。 翟去病知道他的心思,悄悄说道:“哥,刚才你为什么没有坚持?我看表爷爷明明已经快要被你说服了……” 尤振武不回答,只是吃饭。 “哥,自生火铳真那么厉害吗?”尤振武再问。 尤振武还是不回答。 “好吧,贵人少语,你这是要做大事,”翟去病叹口气,忽然又笑说道:“如果你真造成了自生火铳,募了兵,一定不要忘了我,别的不说,我给你做一个副将还是没有问题的。” …… 用完晚饭,尤振武拿着图纸,又开始琢磨自生火铳,并在纸上写写画画,回忆颗粒火药的精密配比。 翟去病则是翻了几张《练兵实纪》,越看越无聊,不由长长的打个哈欠,站起来伸腰说道:“哥,你看吧,我去睡了。” “我听说,榆林军主力,后天早上从榆林开拔,是吧?”尤振武忽然抬头问他。 “是。” “到时,城中老将,爷和三爷,都会参加大校场的出征典礼,是吧?” 翟去病又点头:“是。” 尤振武沉思了一下,好像是下定了决心,然后说道:“明天,叫上梦祥和长捷,咱四个一起去逛街……” “逛街?” 第一时间,翟去病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惊疑的看着尤振武:“哥,你可从来不逛街的,呀,你该不会又是有什么图谋吧?” “能有什么图谋?就是随便逛逛。”尤振武平静道。 翟去病半信半疑:“好啊,我最喜欢逛街了,不过表哥,我可没有银子了,一百两你全给了周佥书,我兜里的这点散碎,这两天也全让你花完了。等到了街上,可不能向我伸手。” “放心,绝不向你伸手。”尤振武淡淡笑,低头继续研究图纸。 翟去病却不能信,一边向外走,一边再一次的强调:“反正我是一个铜钱也没有了,你抠也是抠不出来的!” …… 清晨。 天刚蒙蒙亮,尤振武就早早起床,喊了翟去病,去到后院练武场。 ---虽然延续两百年的将门世家,尤世威更曾为山海关总兵,左都督,正一品,尤定宇太子太师,从一品,但两兄弟合住的尤府其实却寒碜的很,前后三进,都是小院子,府中仆人老妈十几,家丁也只有五十人不到,更都已经跟随尤见龙出征,整个宅邸冷冷清清,只有后方的大练武场方才显出了尤家世代将门的气势。 两个老头,尤世威尤定宇一身劲装,已经在场边等候多时了,二叔尤见田也武人装束,此时正在一角练习骑射,时不时的还会被尤世威呵斥两声,认为他练习不专心,有气无力,尤见田也不在意,你说你的,我练我的,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在进行。 虽然是喜文不喜武,武艺稀松,但毕竟是将门出身,尤见田的骑射也还马马虎虎,勉强合格。 尤振武还在恢复期,因此,免去了被操练之苦,不过他并没有闲着,他一个人挺胸抬腿,在校场边走走停停,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左看,右看……口中默念口令,将前世里近现代军队必练的一些操练之法,在脑海里重新熟悉,并保证能做到位。 一套操练下来,尤振武练的满头大汗。 两个老头对他的行为有些惊讶,但却也没有多问,只当他是活动筋骨呢。 而翟去病却是倒霉了,尤振武不能上场,两个老头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先是箭,再是枪,最后是刀,直练的汗流浃背、喘不过气来方才停止。这其间,翟去病动作稍慢,就会被两个老头严厉呵斥,甚至是动用鞭子。 “不行了不行了,表爷,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一套长枪耍罢,翟去病终于是完成了今日的任务,然后他一屁股坐在沙土里,说什么也是不肯起来了。 两个老头都骂他不争气,为了给孙子辈做榜样,两人各持兵器,开始对练,你用枪,我用锏,叮叮当当,锏来枪往,练的甚是激烈。连尤振武都被吸引。 这中间,两个老头还会停下来,向尤振武和翟去病讲解其中的动作要点和步骑战的区别。 “知道了。” “明白了。” 翟去病连连点头,但其实未必听进去了,尤振武虽然沉默,但结合前世里的格斗器械,却是收益颇多。 完后,两个老头又各耍了一通铁鞭,那真是虎虎生风,砸石断铁啊。 尤振武大声叫好,心中赞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啊!两个老爷子有如此之威,尤家将门之风,果然不是吹的啊。 直到大汗淋淋,两个老头方才收了铁鞭和刀枪,心满意足的去用早饭。 这一场的晨练也才算是结束。 见操练结束,翟去病一骨碌的就爬了起来,疾步跟上收拾弓箭的二表叔尤见田,又拎箭壶,又帮着拿箭,又是鞠躬,又是讨好,脸上还都是谄媚的笑,口中说个不停,像是在拍马屁,又像是在哀求,只说的尤见田哈哈大笑,但同时却又不住的摇头,像是拨浪鼓一般,好像是不答应什么事。 翟去病不放弃,一直追到他房门口,又跟二表婶行礼问好,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 不久,翟去病得意洋洋、满脸喜色的回来了,口中学着二表叔的样子,吟唱了一首打油诗:“大将出征不空还,三桃两枣一壶干!” 尤振武知道,他又得手了。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五十一章 亲事 第五十二章 买办 尤振武说道:“实不相瞒,我承袭职位,成为中卫所千户以来,对长乐堡的事务,鲜少关心,昨日我去了一趟长乐堡,堡中的情况令我十分忧心,朝廷钱粮暂时又指望不上,所以我打算自行购买一些物资送到堡中,修缮屋舍,整修军备,以备不时之需,但前日和左绪一赌,我现在已经是满城皆知,到店铺看货、买货,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传播全城,惹出风波,因此只能劳烦梦祥兄和长捷兄出面了。” ---尤振武并没有提到自生火铳,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即便是自己的好友,尤振武暂时也不想过多宣扬。 “一点小事而已,允文兄放心,我二人必尽力。” 李应瑞和王守奇一起抱拳还礼。李应瑞又叹道:“整修卫所,还得动用私财,咱榆林将门苦啊,” “你们先不要急答应,这事……还有一个难处。”尤振武沉吟。 “什么难处?” “事情比较仓促,家中准备不足,所以今日只能看货、选货、订货,但无法付订金。”尤振武歉意。 “明白了。”李应瑞笑:“允文兄,你这是赶鸭子上架,打算让我俩用面子去抵订金啊?” 尤振武歉意的点头:“是,但你们放心,提货之日,我一定会按照说好的价钱付银子,一分不会少。” 李应瑞看向王守奇,笑问:“长捷兄,怎么样?你答应否?” 王守奇一向不多言,听了李应瑞所问,只是点了一下头。 --热血少年,又是至交好友,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推脱。不要说只是代替订货,就是两肋插刀,也不会有太多的犹豫。 “长捷兄答应,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李应瑞假装叹。 尤振武大笑,将手中的单子交给他。 李应瑞接过,快速扫一遍,微微惊讶:“允文兄,你买这么多晋铁和煤干什么?晋铁可不便宜啊。” 王守奇也是好奇。 “量大不就可以便宜一些吗?”尤振武道:“堡中兵器短缺,很多军士没有武器,我打算多造长枪和甲胄。” 李应瑞半信半疑。 …… 商议完毕,石善刚赶车,尤振武乘车,李应瑞和王守奇骑马,一行人出门往街市去。 榆林不是府城,只是一个卫城,人口不过四五千,只是因为红山茶马市的存在,每年都有相当的交易量,因此商户众多,车马络绎不绝,乍看起来,倒比延安府城繁华的多了。 昨日在街上匆匆走过,尤振武走马观花,了解并不多,今日却是四条街道,全部都逛过。 但有布店煤店木炭店,铁器店杂货铺,李应瑞和王守奇都会走进去,照着尤振武的单子,挑选商品,比较价钱,和掌柜伙计好一阵的谈。 尤振武在车中等待。 不一会,翟去病骑着马,满头大汗的赶来了---三表爷的一通操练,他好不容易的做完,根本顾不上歇息,只喝了一口水,就到街上寻找表哥了,见到那辆熟悉的马车,他方才是松了一口气,跳下马,将马缰交给石善刚,然后一个健步跳上了车厢,掀开凉帘子就问:“哥,你故意支开我,到底操什么心思?” “我哪有?”尤振武不承认。 翟去病一屁股坐下:“不可能,如果不是你,三表爷怎么会忽然想起锻炼我的箭术?” “我哪知道?”尤振武一边笑一边将水壶递给他。 翟去病咕咚咚的仰脖子一口喝下去,“怒气”这才消了一些,问道:“梦祥兄和长捷兄呢?” “替我订货去了。”尤振武淡淡。 “订货?” 翟去病惊讶。 等到尤振武详细说完,他更是惊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哥,这满满一张纸的大单子,如果都买了,怕不得两百两银子?昨夜表爷爷虽然答应你从家中和卫所取用财物,制作自生火铳,但指的可就是你交给周佥书的一百两,现在没有他老人家的同意,你就买了这么多的晋铁和煤,他老人家说什么也是不会付的。” “一旦没有银子,交不出货款,咱们空忙乎一场不说,面子也没处搁啊,还会连累了梦祥兄和长捷兄的面子。”翟去病惊。 “放心,银子会有的。”尤振武却是气定神闲,一点都不担心。 “从哪里有?”翟去病追问:“你快告诉我!” 但尤振武不回答,只是笑。 …… 作为前延绥(榆林)总兵李昌龄之子,李应瑞虽然不是全城皆知,但名气还是有的,加上他性情开朗,乐于助人,城中很多人都认识他,见面就作揖喊“少总镇”,商户老板们更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对城中名人都时时记在心里,见李家少总镇亲自到铺中来购物,一个个都是惊讶,同时的也都是不敢怠慢,热情接待,至于价钱,他们自然也不敢高要,给的都是优惠的平价。 “允文兄一下买这么多物资……火石石灰一类的不说,只是这晋铁和煤炭,中卫所怕是两年也用不完。”行到无人处,李应瑞道。 “允文兄不是说了吗?中卫所武器短缺,他要打造一些兵器和甲胄。”王守奇道。 李应瑞摇头:“怕不是那么简单……中卫所现在剩下的都是老弱,就算装备的武器和甲胄,又有什么用?除非允文兄是要招募新兵。” 王守奇沉思的点头:“其实,我也怀疑。”随即又笑:“如果真是招募新兵就好了,咱们三人中,最有资格招兵的就是他。” ----虽然榆林将门子弟众多,但并不是人人都有世袭的武职,即便是他王家“三世二十四元戎”,是为榆林第一大将门世家,人丁兴旺,出总兵最多,但副千户以上的世袭武职,也不过才有三个,平均下来,一门都轮不到一个,一般来说,都是嫡长子继承,其他子弟都得自己去拼杀。 李应瑞和王守奇两人都还算是幸运,未来,李应瑞能承袭一个六品经历,王守奇能承袭副千户,而尤振武起点最高,不但已经是千户,而且得中武举,是为榆林将门后生晚辈之中的第一人,原本,如果不是意外落马受伤,此时此刻,尤振武肯定已经是跟随父亲出征,往军前立功了,现在留在榆林,又这番折腾,买这么多的晋铁和煤,打造甲胄,李应瑞和王守奇自然都怀疑,好友有募兵的想法。 而募兵一直也是这些少年将门的共同愿望,因此王守奇忍不住的兴奋。 李应瑞却泼凉水:“但募兵难啊,那些钱粮,可不容易来,尤家又没有多少底子……” “即便不是募兵,允文兄也是要有所作为。”王守奇道:“我等好友,当鼎力相助。” 李应瑞点头,目光看向前方:“那是自然。”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五十三章 银从何来 第五十四章 汾酒二十 第五十五章 天气之象 第五十六章 不速之人 第五十七章 二叔易醉 第五十八章 自取 第五十九章 丢印 第六十章 理由 第六十一章 急务 第六十二章 准备 第六十三章 谤言 第六十四章 问罚 第六十五章 都任 第六十六章 请救 “大人,侯世禄求见。” 幕僚走了进来。 “哦,快请!”都任道。 ---刚刚结束在兵备道衙门的议事,侯世禄却忽然去而复返,不用问,一定是为了他的外孙。 侯世禄大步走进来,一进来就行军礼,单膝跪下了:“方伯大人,事危急,非请你救命不可了!” 都任一惊:“什么事?” “我那个外孙尤振武,年轻热血,一心报效朝廷,前些天就说秦军主力出关,关中和三边都是空虚,一旦有变,恐应对不及,因此认为应该募兵,小老儿原本以为他就是随便说说,没想到昨夜,他居然悄悄取用了家中的六百两银子,二十两黄金,还有一些金银首饰,一口气在街上购买了大量物资,全部运往长乐堡,估计还会招募新兵,可这些银钱都是尤家积攒了十几年,为他取媳妇准备的聘礼,一夕之间被他拿去使用,全家人都被蒙在鼓里,尤世威暴跳如雷,现在已经赶往长乐堡,他那个暴脾气您是知道的,盛怒之下,怕是要打死我那个外孙啊。小老儿去了也是阻挡不住,思来想去,整个榆林城,也唯有方伯大人您能劝住他,所以不得不来求你了~~” 侯世禄说的焦急,说到最后,眼眶都红了。 都任本就是仗义、豪气之人,听到此,心中已经有了注意,但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问道:“老总镇,有件事我不得不问。” “大人请问。” “令外孙在街道上大言煌煌,说什么河南九月必有大雨,还假借岳王爷之名,骗赢左家老四一百两银子,种种不端,这样的人,你要本官如何相信他!” “大人,尤振武从小赤诚,从无妄言,岳王爷之事,我也曾责问于他,他说,的确是在梦中见到了一个兜鍪穿紫袍的将军,连续数夜,在他梦境里出现,说河南九月会有大雨,于秦军不利,因为心忧父亲,父子情深,所以他才会当街喊出,以提醒父亲小心,绝无假借岳王爷之意!”侯世禄有备而来,立刻解释。 “至于骗赢左家老四一百两银子,那不过是少年意气,看不得左家老四猖狂,赢来的一百两银子,全部都花在了长乐堡,供堡中整修铁匠铺,改善民生所用,一分一厘都没有妄花。” “以上之言,末将可以用全家作保,绝没有一句虚言!” “尤振武年少热血,一心报国,说他莽撞多动,末将承认,但绝没有不端,还望大人明鉴!” 侯世禄再拜。 这些话正是都任想听的,于是他霍然站起:“老总镇请起,本官同你一起去长乐堡!” …… 长乐堡。 治所门外,李应瑞王守奇加上尤振武的母亲都屏气凝息的静听,听见尤世威喝问:“你给我详细说,六百两银子,二十两黄金,你是怎么一下花没的?” 尤振武清朗的声音响起,开始汇报今日的花销:“铁料一百二,煤炭六十,棉布二十,各色杂物二十,预留一百,此外,募兵三百两……” “你还真去募兵了?去病呢?他跑哪里去了?还有石善刚?他们两人是不是去募兵了?”尤世威怒喝。 这一次,尤振武没有回答,而是沉默。 “去,把周运叫进来!”尤世威怒道。 门开了,尤顺从里面急匆匆的走了出来,见大夫人到了,他急忙迈出门来,小碎步下了台阶,向尤侯氏行礼,尤侯氏担心极了,想要问,但一时却问不出来,尤顺主动道:“夫人勿忧,少公子暂时没事呢。”又叫道:“周佥书,老爷喊你。” 周运向尤侯氏一礼,急急进入。 “周佥书,翟去病那小子往哪里去了?”听见尤世威喝问。 “回老总镇,不知,只知他们八个人十匹马,大约一个时辰前出了长乐堡。沿着官道去了。”周运的声音,依旧是不徐不缓。 “派人去追!” “回老总镇,堡子里只有十匹马,都让他们骑走了,现在堡子里无有一马啊……”周运为难。 “骑我的马!”尤世威更气。又道:“周佥书,虽然是把卫所交给了他,虽然他是千户,但也不能由着他胡闹啊!薛得贵,你也给我滚进来!” 周运躬身,不能回答。 薛得贵进入堂中,下跪请罪。 尤定宇又劝阻:“二哥,你不要着急生气,事情慢慢处理……” “我能不着急吗?”尤世威跺脚:“尤顺,取我鞭子来,我非施行家法不可!” “二哥,反正木已成舟,不若想想其他办法……” “想什么想?拿来!” 两个老头拉扯了起来。 堂中又是一阵乱。 治所门外,尤振武的母亲,李应瑞,王守奇干着急没有办法,李应瑞和王守奇是晚辈,尤侯氏是儿媳,尤世威真要责打尤振武,他们也只能是听着、看着。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喊:“快去通报,右方伯大人到了~” 听到右方伯,担心的快要试泪的尤侯氏表情一松,抬起蒙蒙的泪眼,向堡门的方向看去。 …… 堂中。 尤世威和尤定宇听见外门的呼喊都是一惊,尤定宇脸露喜色,拉着哥哥的袖子道:“二哥,右方伯大人来了,咱们得去迎啊!” 尤世威甩开他。 但终究还是被尤定宇拖着离开治所大堂,尤定宇口中还喊:“开门开门,快开门迎接右方伯大人!” 尤顺急急开门。 跪在堂中的尤振武暂时逃过了皮肉之苦。 门开后,见他安然的跪在堂中,他母亲稍微安心。 很快,马蹄滚滚,五六个穿着皮甲的骑兵,连同侯世禄侯拱极父子,簇拥着一个身穿绯袍的三品官员来到了治所的门前,因为骑马颠簸,头上的纱帽戴不住,所以此官员头上并没有戴官帽,只看见他胡须已经斑白,但身体矍铄,骨子硬朗,一番颠簸,脸上丝毫不见疲惫。 正是陕西右布政使兼榆林兵备道的都任。 原来事情紧急,所以都任并没有坐轿,而是和侯世禄父子一起骑马而来,虽然六十三岁、虽然是文官,但都任骑术颇精,一路奔驰,竟也不落于侯世禄父子的下风。 门前众人都躬身行礼。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六十七章 对答 第六十八章 练法 第六十九章 进退 第七十章 期许 第七十一章 开工 第七十二章 中伤 第七十三章 应对 第七十四章 坩埚 第七十五章 左家密议 第七十六章 不可小视 第七十七章 烟囱 后堂花厅。 左绪拜见老爹和二哥。 “老四,听大刚才说,尤家那个叫尤振武的瓜娃诡计多端,很是会骗人,骗了你一百两银子,还赌九月河南有大雨?”左定问。 “是。” 提到尤振武的名字,左绪的怒气就涌上心头,他说道:“不过没关系,我早晚收拾了他!” 左定眯着眼睛:“我记得,尤振武小时候是憨憨一个,被人扔泥里都不知道立刻爬起来的傻子。去年我在西安遇见他,也不觉得他有多大改变,就是有些力气,现在变化怎么这么大呢?你平常和他交往的多,可知道他身边是有什么能人吗?” “除了他表弟翟去病,他身边哪有什么人?”左绪不服气的说道:“二哥,到现在尤振武也还是一个傻子,不过就是运气好。” 听到这,左光先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呵斥道:“到现在还说大话?就没想想,你一百两银子是怎么没有的!如果他是傻子,你岂非连傻子都不如?” “……”左绪脸色涨红,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左定道:“大,你也不要太责怪老四,他还小,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也正常。不是还有我呢吗,但有我在,谁也不能欺辱咱老四。” 左绪眼睛立刻放光:“二哥,你有什么办法吗,带上我好不好?” 左定却摇头,阴沉道:“安心读书吧,这事不用你管了。” ---如果是老爹这么命令,左绪肯定会犟嘴或者是争取,但左定这么说,他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是低下头,浅浅的应了。 …… 长乐堡。 卯时,天色还漆黑一片,尤振武带着薛得贵薛金川父子和尤顺,骑马举着火把,离开堡子,往北山的山神庙拜祭。 原来,长乐堡北面五里之处有一座小山,原名马头山,长乐堡称之为北山, 虽然山并不大,也不陡峭,多年的砍伐,加上的大旱,山上的林木非常稀疏,光秃秃的一片,基本没有什么植被,不过山中却有一眼神奇的泉水,即便是大旱大灾之年,泉眼也没有干涸过,周边几十里之内的百姓,常常到山中取水,甚至是引为神水,以治疗百病。 泉眼之旁,就是山神庙。 人都说,是山神爷的保佑,所以泉水才不会干涸。 因此,到山神庙拜神,是长乐堡多年的传统,每年的春节和元宵节,堡中所有的军户都会到山神庙拜神,遇有大事,也会向山神爷报告。 尤振武虽然是穿越者,但也不能免俗,三爷爷和母亲临行之前又有交代,同时也是为了安抚堡中军户的心,所以他才必须在天亮之前,举着火把,到山神庙来拜神。 原本只是他们几人,不想老刘头却恳求跟随,说他所有的大事都会向山神爷禀报并祈福,这一次也不能例外。 见他这般虔诚,而且保证不耽误“工作”,尤振武答应了,于是老刘头带着长子刘贵,也跟着一起上了山。 北山山不大,也不陡峭,所以进山的道路并不难走,不到半个时辰就来到庙前。 山神庙坐东向西,一进两院,三间大殿,庙后有一片小树林,暗夜之中,尤振武等人的到来,惊起了不少的飞鸟。 山神爷是一个笑迷糊糊的老头,待小帽,披着红衣,看起来十分的慈祥,殿内殿外也都比较干净,看起来经常有人打扫。 薛得贵薛金川父子、老刘头父子和尤顺都跪下,双手合十叩头,一个比一个虔诚。 尤振武也跪下,但他的祈祷却和众人完全不同。 “山神爷,唐突了,求你保佑河南九月没有大雨,求孙制台能胜,求我父亲能平安归来……” 翌日。 尤振武的母亲到长乐堡来看儿子,见尤振武如此辛苦,几天就瘦了一圈,她十分的心疼,就劝儿子回城休息,卫所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就可以了,但尤振武笑着摇头,说这是必须的,看着虽苦,但其实儿子乐在心上。 “娘由你。但马上就七月了,七月二十九,你得到西安。你可千万要记在心上……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尤振武拱手。 …… 只用了三天时间,照着尤振武的建议和图纸,长乐堡铁匠铺的改扩建工作就正式展开,在旧时铁匠铺不同,尤振武设计了两个高高的烟囱,砖石结构,分别垒砌在新旧两区。 过往,铁匠铺是敞开式,使用人力或者是畜力的风箱,没有聚热,没有抽风的概念,也就没有烟囱,效率低下,尤振武这一次一并改进,提高效率。 为防匠人们出错,尤振武亲自在现场督建烟囱的垒砌,一些小问题现场解决。 “烟囱?” 匠人们不明白少千户为什么要垒砌这个高大如树的圆柱体,尤振武也不多解释,只令他们按照自己画下的图纸,严格施工。 …… 也就是这一日,李应瑞和王守奇再一次来到堡中,说要在长乐堡住些日子,还在马背上驮了两袋粮食和几块盐砖。 他们两人来到之时,尤振武正在铁匠铺的修建工地上忙碌,督修烟囱,见尤振武一身尘土,立身在砖石之下,挽着袖子,提着裤腿,像是一个泥瓦匠人,两人都是惊讶。 “允文兄,此等事应该交给匠人啊。”李应瑞道。 尤振武笑着摇头,有些事情他能交给匠人,有些却不能,铁匠铺的搭建,烟囱的修建,风道的改进和提高,连他这个有现代科学,并且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古代冶金的他一时都做不出,需要现场琢磨,何况根本不懂抽风聚能原理的当代匠人? …… 这期间,长乐堡的其他建设也同时展开,在铁匠铺之外,尤振武又规划了四处公厕,都是北方最传统的旱厕,令周运抓紧修建,城中的几处垃圾点,全部清除,从此再不许有粪便出现在街头,此外,修缮兵舍、平整校场,原本尤振武还想要修建一个公共澡堂,供新兵使用,但想到榆林的干旱和困难的水源,最后选择作罢,士兵们的卫生消毒,只能想其他办法。 长乐堡上下全部动手,堡中都变成了一个小工地。周运和薛得贵从来都没有这么忙过……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七十八章 按部就班 第七十九章 新兵到 第八十章 新兵鼓舞 第八十一章 静夜 第八十二章 贼人 第八十三章 火起 第八十四章 救火 第八十五章 三贼 第八十六章 内贼 第八十七章 操练 第八十八章 闻变 第八十九章 问责 第九十章 不满 第九十一章 精铁 第九十二章 嫌疑 第九十三章 欲擒 第九十四章 同练 第九十五章 戳穿 第九十六章 破绽 “这句话,当时听起来没有毛病,但当我冲出治所之后,却发现这话大有问题,因为周佥书派来通报的人,那时才刚跑到治所的门口,这就奇怪了,没有人通报,你何以知道是铁匠铺走火?而且知道整个铁匠铺都被烧着了?” 听到此,尤顺的哭声哑了一下。 尤振武继续:“天亮之后,我详细询问,所有人都说,你当时并不在铁匠铺,也没有冲出治所查看,但铁匠铺大火燃起之后,你却第一时间就拍门叫醒了我。” “神奇啊。” “更神奇的是,我令你去找薛得贵,你也的确去了,你记得,你在薛家是怎么喊的吗?”尤振武问。 “……”尤顺自然是记不得了。 “你到了薛家,在门口喊:薛张氏,薛张氏,薛百户在家吗?”尤振武道:“我说的对吗?” 尤顺不能,或者是不敢回答,只是叩头哭。 “这件事,我反复确认,薛金川他娘清楚告诉我,你当时就是这么喊的,但奇怪了,你为什么不喊薛百户,而要喊薛张氏?这些天来,我曾经不止一次的令你给薛百户传令,你去到他家门口,从来都是喊薛百户,没有一次喊薛张氏,那一晚,你为什么要一反常态?” “只有一个合理解释,那就是,你知道薛百户已经被害,他的人根本不在家中,喊也无益,所以你才会下意识的隔墙喊出薛张氏。” “也就是说,你就是那个内奸,从铁匠铺的大火,到薛百户的被害,都有你的参与!” …… 听到此,跪在地上的尤顺禁不住的颤栗,双腿发软,已经快要跪不住了,他自认做的天衣无缝,想不到却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被少千户轻易识破,口中虽然还在干嚎,但哭声却已经是越来越低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大有和两个卫所军士已经移到了尤顺的身后,左右夹着他,吴大有手握刀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愤怒。 --西北汉子性直,作为薛得贵的副手,一直跟在薛得贵身边,两人感情又深厚,面对勾结外人,杀害薛得贵的凶手,吴大有的悲愤无法压制。也就是少千户在场,不然他早就一刀捅过去,为薛白虎报仇了。 至于站在尤振武身后的李应瑞,则是满脸的叹服,他以为聪明,但比起尤振武的细密心思,还是自认不如。 …… 尤振武继续道:“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轻易下结论,毕竟你在我家三十年,只凭两句话,我不能定你的罪,为此,我请梦祥兄秘密回榆林调查。” “这些天,你表面轻松,内心却也是紧张的很,为了安抚你,我令金川放出了沙河岔马贼的消息,将那三个贼人,归为马贼,你听了果然是放心不少,这几日,渐渐又放开了。” “而梦祥兄在榆林的调查,也很快就有了结果,一直以来,你都有逛窑子的习惯,以前是一月,甚至是两三个月一次,但从去年二月开始,你逛窑子的次数,忽然频繁了起来,五月之后,却忽然又不逛了。” “今日我故意派你回城,而你果然是露出了马脚,进城之后,急不可待的就去了城北的那处民宅。” “你走后,梦祥兄派人控制了那个女人,虽然你以为嘴严,什么也没有说过,但女人却说,你赎她的银子,乃是别人给的,她头上的簪子,也是你用别人的赏银买的……” 听到此,尤顺完全不哭了,他跪在地上,喘息粗重可闻,额头上的细密冷汗已经是如雨而下,到现在,他已经完全明白,事情暴露了,再想要抵赖已经是不可能了,身为尤家的老家丁,他清楚知道,以尤定宇的暴脾气,如果知道他是内贼,非手撕了他不可…… “尤顺,你有什么说的吗?”尤振武的声音冰冷极了。 呆愣了一下,尤顺忽然大叫:“少千户,我错了,求你看在我在尤家辛辛苦苦三十年的份上,饶我一命。”说着猛烈扣头,嚎啕大哭。 “狗贼!”吴大有骂了出来。 就在所有人都因为尤顺束手就擒,即将认罪的时候,他忽然又猛的跳起来,一个箭步转身,砰的一声撞开了一名挎刀军士,泥鳅一般的从吴大有和另一个挎刀军士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因为他跳起的太过突然,力量极大,身手比年轻人还要矫健,站在他身边的吴大有和两个挎刀军士猝不及防,竟然被他一个闪身就得手,吴大有大惊,叫道:“抓住他!”拔出刀来,箭步急追。 尤振武李应瑞却都没有动,尤振武脸色沉沉,李应瑞看着尤顺的背影,冷笑道:“老贼跑的挺快!” …… 电光火石间,尤顺已经奔出去了十几步,身形速度比年轻人还要快,显然是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他全部的潜力,眼见他奔到院墙下,就要翻墙而出,忽然的,一个人影从旁边闪了出来,猛的一拳。 砰。 这一下正击在尤顺的后脖颈处。 尤顺闷哼一声,软软摔在了墙根上。 倒下的那一刹那,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了一张冰冷憎恨的脸。 石善刚。 有他在,自己今日肯定是跑不了了。 怪不得少千户没有追呢。 吴大有三人冲上来,将尤顺死死摁住,吴大有更是压不住情绪,照着尤顺的面部猛殴数拳,还死死卡住尤顺的脖子,悲愤叫道:“老狗,为什么要害薛百户?” 石善刚低声喝,他才放开了手,掩面擦泪。 也就是他,如果是薛金川在场,说不定立刻就会杀了尤顺。 两个军士将尤顺拖回尤振武的面前。 “饶了我吧,少千户,我再也不敢了……” 尤顺满脸是血,跪在地上猛烈磕头。 “说吧,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尤振武问。 尤顺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全说了。 果然是左家,今年年初,尤顺在逛窑子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那人对他十分热情和大方,两人渐渐成了朋友,那人十分大方,但是尤顺有求,就毫不犹豫的借银子给多,尤顺十分感动,因为自己认识了一个好人。 但不想不久之后,那人说要给他引荐一个好友,等见面之后尤顺才震惊的发现,那个所谓的好友,居然是左家的管家左德开! 深知两家关系不睦,尤顺就要推辞,不想那人却变了脸,要他马上还银子,不然就到尤家去闹。 最终,在左德开的威逼利诱之下,尤顺不得不答应作左家的眼线,尤家但有什么事,他都要向左德开进行汇报。 而左家也不亏待他,每次都给他银子,甚至还专门赏了他十两银子,给他最喜欢的那个娼女赎身,渐渐的,他不再是愧疚惶恐,而是甘之如饴,死心塌地的为左家做事。 前些天,他照例趁着回城的机会,向左德开汇长乐堡的动向,不想这一次和他见面的并不是左德开,而是左家二公子左定……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九十七章 难题 听完左定的命令之后,尤顺第一时间就吓的脸色发白,连连叩头,因为这一次不是让他通风报信,而是让他参与破坏,虽然他一直向左家通风报信,但骨子里,他还是自认为尤家的人,通风报信是一回事,直接参与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他不敢接受。 但在左定的威逼之下,最后他还是屈服了。 于是,他先是给左定画出长乐堡的地形图,清楚标出几个要害的具体位置,并说明守卫情况,那天黄昏,他又接应三个假扮成车夫的贼人入城,暗夜之后,和三个贼人接头,配合三个贼人的行动,为三个贼人观风放哨,原本一切顺利,不想却被薛得贵撞破…… …… 说道最后,尤顺一边哭,一边狠狠甩自己嘴巴,老泪纵横:“我该死,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尤家,呜呜……” 此时他交代的地点,已经不再是院中,而是在尤振武的房间里,尤振武和李应瑞审问,石善刚吴大有在门外守卫。 “果然是左家!” 听完尤顺所说,李应瑞义愤填膺。虽然有所预料,但真正听到背后的主使是左家,他还是不免震惊。 左家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在堡中杀人放火,都是左定的命令吗?”尤振武面色依然冷静。 左绪哭道:“铁匠铺,马厩,最后是粮仓武库,这都是他的命令,至于杀人……少千户,你要相信我,杀害薛百户不是我的本意啊,都是他们三个,他们出手狠辣,我无法阻拦啊……” “那三个贼人在哪?他们可是左家的家丁?”尤振武问。 尤顺摇头:“不知。” “不知?”尤振武面色冷冷:“尤顺,你一直哭喊让我饶你一命,但能救你命的,只有你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尤顺吓的一哆嗦:“但我实在是不知啊,他们当天下午进堡的时候,脸上多是煤黑,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们三个讲的,好像是河南话。”尤顺道。 听到此,尤振武和李应瑞都是一惊。 但更惊的是尤顺的下一句。 “而且,而且,我听他们三个悄悄说,干好了这一票,以后就不用再跟那姓崔的了……” 李应瑞听了忍不住,惊问道:“你是说,那三个贼人,乃是巡抚大人的亲兵?” ---榆林是边塞,当地大部分都是世居于此的军户,外地而来的大部分都是客商,以山西人为主,河南人极少,尤其是精悍的士卒就更是不多了,不过却并非没有,眼下的榆林城中,却有一支河南兵,那就是巡抚崔源之的标营亲兵, 崔源之是河南人,就任延绥巡抚之时,曾经在家乡招募一百义勇,到任之后,这一百人连同旧日的巡抚标营,一起成为了他的亲兵。 在榆林人的眼里,河南兵是孱弱的代表,一直以来,巡抚标营中的这一百河南兵也十分低调,存在感极低,很多人甚至都想不起,巡抚大人的标营里还有河南兵,但想不到今日竟然从尤顺口中听到了河南兵。 如果是,那榆林镇的靴子,大同镇的弩箭,就有合理的解释了,身为巡抚大人的亲兵护卫,他们所用都是最好的,能拿到靴子和弩箭,一点都不奇怪。 尤顺跪在地上:“是,他们八成就是巡抚衙门的亲兵……” 李应瑞震惊无比,转头看尤振武。 尤振武的脸色无比凝重。 一个左家就罢了,想不到居然还牵扯到了崔巡抚! 怪不得左定敢这么大胆,到长乐堡来破坏,因为使用抚台大人的亲兵护卫,即便是失败,事情也牵扯不到他的身上,又或者说,因为牵扯到了巡抚,事情就会变的无比复杂,不论崔抚台本人,还是下面的官吏,都会想方设法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中卫所也必然投鼠忌器,即便是抓到了巡抚衙门的亲兵,怕也是掂量一番,不敢轻易上报。 “他们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压住惊讶,尤振武问。 尤顺摇头:“不知,只知道他们以老大老二老三相称。” “那见了他们,你可能认出?” 尤顺摇头,哭道:“夜晚天黑,他们脸上又故意抹了煤黑,我实在认不出,” 尤振武皱着眉头,问道:“当初在窑子里,拖你下水那人,他现在还在榆林吗?” 尤顺摇头:“不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尤振武再问:“你为左家做了这么多,可知道,他左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我也试探问过,但左德开不许我多问,这一次也一样,我原本是不同意的,但那左定威逼于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少千户,知道的我都说了,看在我为尤家辛辛苦苦三十年的份上,您就饶我一命吧……”尤顺呜呜哭。 尤振武抬头:“来人。” 石善刚推门进入,抱拳:“在!” “先将尤顺拉下去,严加看管。” “是。” “再去请三爷来。” “嗯。” 石善刚单手提起尤顺,就拖了出去。 “少千户,饶了我吧。”尤顺依然在哭喊。 等尤顺被带出,房间里静下来之后,李应瑞看着尤振武,面色严肃:“原来左家针对你尤家,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并非是因为咱们和左绪的那点事情。” “是啊。”尤振武沉思:“为了探听尤家的事情,左家不惜重金买通尤顺,又在堡中纵火杀人,用的还是巡抚大人的亲兵护卫,左家,倒真是神通广大啊,只是,左光先究竟想要干什么?为什么煞费苦心,甚至不惜触犯律法,也要破坏我制造自生火铳的大计?我尤家和他左家,好像没有这么大的仇怨啊。” “不管左家要做什么,允文兄,此事得立刻上报巡抚衙门,只有通过巡抚衙门才能抓到那三个贼人,也只有抓到那三个贼人,才能确定左家的罪行!”李应瑞道。 ----只靠尤顺的一张嘴,没有其他的佐证,是无法给左家定罪的,但如果加上三个贼人,左家想要抵赖也是难了,但三个贼人是巡抚亲卫中人,尤其尤顺并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姓名,无法正面指认,只能全面调查,但如果全面调查,就非是通报巡抚大人不可。 只是,自己的卫队中人,居然成了破坏长乐堡的贼人,不知道即将致仕的崔源之崔抚台听闻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 怀疑,抗拒,甚至以为中卫所在给他泼污水? 还是义愤填膺,立刻就彻查?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九十八章 案发 …… 尤振武皱眉沉思---调查并不难,只要确定事发的那一晚,河南兵谁在军中,谁不在军中,不在军中的,有没有合理的理由和相关的人证?以这个标准进行审查,从一百个河南兵揪出那三个贼人,并不是难事。 难的是崔巡抚的态度…… “允文兄勿忧,这么大的事情,崔源之绝不敢护短,”李应瑞道:“退一步讲,即便崔源之有什么顾虑,但还有都任老大人呢!” …… 很快,尤定宇和翟去病就来到了,听完尤振武所说,知道尤顺是内奸,将尤家的秘密,源源不断的送给左家之后,尤定宇先是不敢置信,接着就是狂怒,他实在是不能相信,尤顺居然会背叛尤家。 “尤顺在哪?我要宰了他!”尤定宇怒。 翟去病和李应瑞好不容易劝,说尤顺是重要的人证,留着他才能指证左家。因此不能杀。 尤定宇依然怒,还是令人提来尤顺,对尤顺一顿揍。 尤顺哭喊求饶。 “明日送到巡抚衙门,如果崔源之敢隐瞒、偏袒,我就到京师去告他!” “再派人去绥德,将此事告知二哥,令他速速回来主持!” 尤定宇道。 …… 处置了尤顺之后,尤振武唤来一人。 “你叫什么?”尤振武问。 “属下叫高朗。”一个穿着皮甲,挎着腰刀,二十多岁,相貌普通的军士,向尤振武行礼。 “世代军户?” “不,属下是周佥书的远亲,庆阳人,三年前庆阳大灾,实在没有吃的了,我带着母亲来榆林投奔周佥书,此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嗯。”尤振武道:“具体要做什么,怎么做?周佥书都交代你了吗?” “交代了。负责铁匠铺的保卫和防谍,决不许可疑人员靠近铁匠铺。日常查缉,不使铁匠们泄露铺中的制作机密。” 尤振武点头:“好,周佥书说你天性小心谨慎,事事周延,且有责任心,铁匠铺的安保就交给你了,望你不负他的信任,也不负我的信任,守护铁匠铺,不使一点遗漏,但有成绩,我绝不会亏待你。” …… 这一夜,尤振武想了很多,在这之前,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挑战,居然是来自榆林内部。 左家,左光先左定左绪,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事泄之后,他们又会如何抵赖或者是反击? …… 第二日凌晨,火把熊熊,一队人马出了长乐堡,往榆林而去。策马冲在最前的是三爷尤定宇,尤振武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翟去病李应瑞,以及被捆绑押解的尤顺。 …… 清晨。 天刚蒙蒙亮。 刚起床的延绥巡抚崔源之宽袍大袖,赤着脚,正悠闲的吃着早餐,一碗热乎乎的羊汤,两个麦饼,配上一小碟的咸菜,身边丫鬟伺候,正是他一天美好的开始。 作为大明天启二年壬戌科的进士,崔源之从工部营缮司主事做起,为官二十年,做到了延绥巡抚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其升迁拔擢的速度,虽然称不上快,但亦是一帆风顺,大名府知府、蓟州兵备道副使、山西右布政、延绥巡抚、赞理军务,几乎没有坎坷,几年就是一个升迁,这中间,既有个人能力,也有其小心谨慎,和光同尘,从不与人为难、处事圆滑的原因。 不过和过去的官职相比,延绥巡抚实在是一个坐在火山口的危险位置,上有朝廷和孙传庭这个顶头上司的严厉命令和追责,下有欠饷严重的各级官兵,如干柴烈火,稍不小心,就会惹出大事来。 当初,崔源之极不情愿到榆林来,奈何朝廷圣命已下,他不能推阻,只能硬着头皮上任。 在榆林干了两年,战战兢兢,焦头烂额,他知道,不能再干了,再干下去,不是进诏狱,就是要被讨饷哗变的乱兵杀死,就像辽东镇和甘肃镇的往事,想要调回朝廷,或者换一个地方,却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他干脆请求致仕。 虽然已经被驳回了两次,但崔源之毫不气馁,在榆林军出征,完成阶段任务之后,他再次上疏,请求致仕,同时,以年老多病,不能理事为由,撒手延绥的政务和军务,彻底不管了, 现在,朝廷准许的诏令虽然还没有下来,但崔源之却知道,这一次朝廷肯定是会准了,因此他心情十分轻松,这些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窝在后堂,享受清闲。 想到即将脱离这个危险地,卸下担子,崔源之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 脚步声响,管事走了进来。 “抚台,右方伯都任老大人求见。” 崔源之的眉头立刻皱起:“你没告诉他,我还在病中、不能见客吗?” “说了,但都任说,有大事发生,非见你不可。” “不见!” 崔源之将手中的半块麦饼塞到口中,说道:“告诉他,我刚喝了药……”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门外一阵乱,有人在拦阻:“都大人。抚台还在病中……” “闪开!” 听见都任洪亮的声音。 崔源之脸色一变,急忙起身,想要退到榻边去装病,但晚了,都任已经大步闯了进来。 “中丞,莫要再闪了,榆林出了大事,你非是出面不可!” 都任叫道。 …… 前面门房。 尤定宇尤振武、还有兵备道衙门的陆百户三人正在等待。 他们三人是和都任一起来的,都任去见崔源之,令他们在门房等待。 尤定宇坐不住,负手往来焦急的踱步,陆百户没有资格坐,站在门口,尤振武则是静静坐在那里,想着心事。 --在这之前,他不会自己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入巡抚衙门,不是为了军国大事,也不是为了李自成的流贼大军,而是为了自己堡中的一件案子,此时望着 巡抚衙门,他不禁要想,都说衙门深似海,弊病大如天,不知道崔抚台能否抛开私利,秉公处理此事? “怎么还没有动静?” 尤定宇有些着急,在他看来,事情并不复杂,只要将他们爷孙两人叫进去问话,再把尤顺押来,事情大致就清楚了,不管巡抚大人相信不相信,都应该立刻揪出军中的那三个贼人,但他们爷俩等了这么久,崔源之却好像并招他们进去问话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崔源之是想要袒护麾下的亲兵不成?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九十九章 欲逃 …… 马蹄声响,一个留着八字胡须,四十岁左右的披甲将官急匆匆赶来,在衙门前下马,快步进入巡抚衙门。 却是标营守备史奋。 史奋脚步匆匆,根本看不到门房里的尤定宇和尤振武。 “哼,溜须拍马之辈,若是我,早打发他回家了。”尤定宇气哼哼。 尤振武却忧虑,因为对史奋的带兵和为人,他也是有一些耳闻的。 ——史奋能成为标营守备,不是因为能力,而是因为其处事玲珑,有一张溜须拍马的好嘴,更因为有王定的推荐和力保。 面对忽然降下的祸事,他会如何处置? 如果是正常情况,史奋到了,事情很快就应该有一个结果,抓人审讯,严厉追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不想史奋进去很久,府中正堂却依然没有动静。 终于,尤振武也有点按不住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侧耳静听。 隐隐的,他好像是听到了后堂里的争吵…… --手下的亲兵标营里,居然出现了贼人,崔源之一定十分震怒,从拖延了这么长时间和隐隐的争吵看,崔源之现在所想的第一,并不是如何抓到那三个贼人,惩处罪恶,而是如何撇清自己和这件事的关系。 …… 终于,乌纱红袍、须发半白的都任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史奋。 都任面色凝重的说道:“抚台有令,立刻关闭东城威宁门、振武门;西城广榆门、宣武门、龙德门、新乐门;只留南城镇远门出入,严查出入人等。陆百户,你即刻带人去!尤老总镇,尤千户,你们两人随我去标营。” “是。” 尤定宇尤振武和陆百户都抱拳领命,陆百户更是转身立刻而走,尤定宇又抬头,忍不住的问道:“右方伯,抚台没召我们爷俩进去问话,就能确定这件事吗?” 都任摆摆手,示意不要多问。 尤振武默默,他清楚看到,都任老大人的眼中带着怒气,也带着些无奈,就好像他和崔源之的对话极不顺利,经过力争,崔源之才勉强同意了他的建议。至于没有召见他们爷俩,应该也是两人争论的焦点。 听令转身之间,尤振武又看了一眼跟在都任身后的史奋。 史奋此时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低着头,就好像刚被崔源之痛骂了一顿一样。 “走!” 都任上马大呼。 …… 作为巡抚的亲兵,标营的营房并不在巡抚衙门,而是在南门附近,都任带着尤定宇、尤振武和史奋出了巡抚衙门,连同衙中的一个参赞和几个亲兵,策马急急往南门走。 “闪开!” 马蹄急急,史奋策马奔在最前,为老大人开路。 街上人都闪避,同时也都惊讶的看,猜测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都任老大人弃轿用马,带人在城中狂奔? 几乎同时,马蹄声急促。向各城传令闭门的巡抚亲兵,也向各门奔驰而去。…… 榆林城不大,只过一条街道,很快就来到了标营的驻地,都任翻身下马,大步进入标营。 “史守备,令你标营中的豫兵全部集合,本官要一一查问。”一进营,都任就大声道。 “是。”史奋抱拳领命,急急而去。 都任看向跟在身后的年轻参赞。 那参赞会意,快步跟上史奋。 都任则去往营房正堂。 说是正堂,其实就是一间宽大的屋子,摆了几把椅子,供标营将官日常议事。 进到堂中坐了,都任脸色沉沉,尤定宇坐不住,站在堂前,焦急等待,尤振武却是脸色平静的坐了,眼神里不见一点焦灼,都任眼睛瞥见,不禁暗暗赞许。 很快,史奋和那名参赞就转了回来,史奋脸色有些惊慌,进到堂中急忙报:“大人,营中豫兵已经集合,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都任腾的站起来。 “就在刚刚,咱们进营之前,有三个豫兵忽然不知去向……”史奋吞吞吐吐。 “你说什么?”都任怒。 如果是以往,尤定宇一定会愤怒的跳起来,但今日他却是冷静,站在堂前,目光盯着史奋,只是冷笑。 史奋头上冒出冷汗,躬身更低:“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叉子,末将进到营中,一个字都没有提起过集合豫兵的用意!” “好啊好啊。” 都任连续的点了两下头,既愤怒又失望,目光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尤振武,一瞬间,竟然是流露出了一些悲凉。 尤振武躬身,对都任老大人的心情感同身受--明末,吏治涣散,但更涣散的其实是军纪,除了大小曹等少数精锐,大部分的兵马都有军阀制的迹象,文官对武将的约束力,武将对手下士卒的约束,已经是日渐微薄。 谁让朝廷一直不发饷呢。 武将和士卒总得吃饭不是? 见右方伯大人脸色难看,目光里满是愤怒和怀疑,史奋急忙又说道:“大人息怒,末将这就带人去追,一定把他们追回来!” 转身急慌慌的就要奔出。 “不必了!” 都任叫住他,面色冷冷的说道:“追贼的事,你不用管了,你现在立刻封闭营门,查找泄露消息的人。史副将,贼人逃脱,你已经是有罪在身了,如果你查不出泄露消息的人,那就是罪上加罪!到时,不但你标营守备做不成,西安大牢的枷锁,怕也是要等着你了。” “是是,末将一定查到。” 史奋擦一把额头的汗,急急而去。 都任看向尤定宇和尤振武。 尤定宇抱拳:“大人勿忧,贼人跑不了的!” …… 南城。 镇远门。 为什么榆林城北城无门,东城两门,西城四门,南面却只有一个门呢?原因就是因为北门直面蒙古,为防蒙古人偷袭,所以无门,南面虽然朝向内地,但因为地势平坦,易被攻击,因此只设置了一个城门。 历史上,李自成的大军就是从南面猛攻,最后攻陷榆林城的。 上午时分,从城门进出的百姓并不多,艳阳高照之下,城门口巡查的两个士兵倚着长枪,倚在阴凉处。 “哒哒哒哒~~” 忽然马蹄声急促,有快马沿着城内街道向城门疾驰而来,还听见有人高声喊:“让开,都让开,巡抚衙门公务!” 门口的两个军士听闻,急忙扭头往城中看。 只见三匹快马正向城门而来,马上之上都詹帽箭衣,挎着长刀,为首之人一边高喊一边策马。 因为他们马快人疾,又是官军打扮,因此街道上的百姓纷纷闪避。 城门口的两个军士自然也不敢拦阻,急急闪到两边,为三个标营亲兵让路。 哒哒哒哒~~ 马蹄踏起黄尘,三人闯过城门洞,疾驰出城。 “这是出什么事了,跑这么快?”望着卷起的黄尘,两个守门军士小声嘀咕。 嘴上这么说,但他们心中却也没有太在意,抱着枪,又站旁边去了。 忽然,又是马蹄声响起,又一骑来到,这一次出现的还是巡抚衙门的亲兵,,口中呼喊:“戒严~~严查出入,凡青壮者,一律不许出城!”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00章 截获 镇远门。 两个守门军士听到呼喊,都是一个激灵,急忙支起长枪,架住城门口,不许百姓随意出城了。 而此时,兵备道的陆百户带着几十个兵,在街道上出现,脚步纷沓,正往镇远门急急而来。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他们要拦截的人,其实已经出城了。 …… 哒哒哒哒。 马蹄急促。 三个标营亲兵出了城门,沿着柳树官道向前急奔,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以为轻易逃脱,不想刚奔驰出去不到五百步,就看见两个戴红缨詹帽、穿蓝色箭衣,手持长枪的军士正挡在大道中间,其中一人还举着一面三角令旗,左右挥舞,意思是下马接受检查。 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心说这里怎么会有军士检查?难道是事情败露了?后面两人下意识的要勒马,口中都叫:“老大!” 奔在最前的“老大”却丝毫不减速,口中叫道:“不管他,冲过去!”又向前大喊:“让开,巡抚衙门公务!” …… 马蹄滚滚,三个骑士不理会挡路检查的两个军士和他们手中的三角旗,亮出巡抚衙门的名头,连声呼哬,直接就冲撞了过去。 哒哒哒哒~~ 三马并排而行,马疾人快,蹄声如雷,卷起的力量十分骇人。 两个拦路的军士好像是害怕了,喊叫了一声,急忙跳到旁边,为三人闪开道路。 三骑疾驰而过。 就在后面两骑以为闯关成功的时候,冲在最前的那骑忽然惊叫一声:“绊马索!” 听到此声,两人都是大惊。 但电光火石间,想要勒马却已经是来不及了,只听见战马长声嘶鸣,前蹄弯曲,三骑几乎是同时被绊倒,马上三人也都被甩了出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一般人肯定是要被摔一个七荤八素,甚至是受伤,但三人反应极快,虽然落马摔倒,但却都顺势翻滚,随即很快就跳起,两个小弟还有点手脚酸麻,但那个叫老大的,却已经反应迅速的拔出了腰刀。 几乎同时,在道边的柳树后,七八个毡帽箭衣的军士闪出,手持盾牌或长枪,向他们压来,为首那人却没有戴红缨詹帽,只方巾裹头,络腮胡,手中提着一把长刀,直取老大,同时,前面两个让路的军士也持枪冲上,前后包抄。其中一人举刀大叫,居然是翟去病假扮的。 “冲出去!” 眼见被团团包围,那个“老大”并不惊慌,他嗷叫一声,迎上络腮胡,挥刀就砍。 跟在他身后的两人稍一犹豫,然后各持长刀,跟在老大身后一起冲。 随即双方战在一起。 但很快的,老大就发现,他选择冲击络腮胡是一个错误,他原本以为,络腮胡是这些人的头领,只要迅疾击溃络腮胡,其他人就会鸟兽散,不过一交手他才惊觉,络腮胡刀法娴熟,武艺不在他下,而在络腮胡身边,还有一个赤着眼睛的少年枪兵,年轻不大,但枪法却极其威猛,完全就是不要命,此外,还有一个中年盾牌手,举着盾牌,以为策应,三人如一督墙,挡住了他的去路,令他没有可乘之机,而在短暂的交手之后,他就明白自己没有机会,想要逃,但三人已经品字围住了他,根本不给他机会,下一秒,他格开络腮胡的长刀,但年轻枪兵却已经向他猛然扎来,他无法闪避,只能本能的后退,但那一杆夺命的红缨长枪,还是向他胸口扎来。 “要活的!” 翟去病叫。 少年枪兵一震,硬生生的收住了长枪。 但枪尖还是刺入了寸许。 老大以为自己要死了,痛叫一声,扔了兵器,捂着胸口往后退。 中年盾兵趁机一步向前,手中盾牌狠狠砸在“老大”的身上,老大承受不住,直接被拍倒在地,络腮胡一步上前,顺势踩住了他的手脚,制服了他。 而在“老大”的同时,跟在老大身后的两个贼人原本也是挥舞长刀,和两边冲上来的军士对战,拼死挣扎,但是当见到老大倒地之后,两人的斗志瞬间崩溃。 不过和老大逃无可逃相比,他们两人的处境稍微好一点,因为围在他们两人身边的七八个军士并不是太强,左边那人被困住,但右边那人却是趁机冲了出去,往原野里狂奔。 “追。不能让他跑了!”翟去病急的叫。 “都让开!” 一个人影忽然向前,一边大叫一边将手中的红缨长枪,嗖的一下掷出。 枪夹着风,箭一般的在空中飞行,标枪一般的飞向那个逃跑的贼人。 这一次,翟去病没有喊“留活口”。 红缨长枪聚集了少年枪兵心中所有的愤怒,划空而过,准确的射中了那个贼人的后心。 啊。 一声痛叫,逃跑之贼惨呼倒地。 翟去病赞:“金川,好枪啊!” 三个贼人,一死两俘,到此,战斗结束。 …… 镇远门。 都任带着尤定宇和尤振武来到城门前时,正遇上翟去病石善刚吴大有薛金川等人押着两个贼兵返回。 见贼兵被拦截,一死两俘,都任老大人微微松口气,向尤定宇说道:“老总镇先见之明啊,若是三个贼兵逃走,事情怕就永远也查不清了。” 尤定宇抱拳:“也不是我,是我家振武来之前有所提醒,说消息可能泄露,所以提前在南门外布置。” 都任抬头望向尤振武,微微点头:“尤千户思虑周全,年少可为啊。” ---此时的尤振武正站在街边,听取翟去病的汇报,又检查三个贼兵的行李,张用,李从之,周兴,就是三个贼兵的姓名,而张用是他们中间的老大,面对从张用行李中搜出来的一把尚为雕刻完成的小木刀,尤振武若有所思…… 都任拨转马头,面色凝重的命令:“将两个疑犯押回城中,即刻审讯!” …… 巡抚衙门。 后堂。 地砖上,摔碎的茶盏碎瓷片到处都是。 崔源之脸色铁青的躺在榻上,口中喃喃:“左光先,你是要害死我吗?”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轻步走进来,到他身边小声汇报。 崔源之听完脸色大变。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101章 擅闯 兵备道衙门。 《公明廉威》的牌匾挂在正中,黑底金字,十分耀眼。 亲兵分列,书办记录,气氛紧张。 大案后,《公明廉威》的牌匾之下,右方伯都任端然而坐。 此案关系重大,原本应该是由延绥巡抚崔源之亲自审理,但事情偏偏牵扯到了他,以大明律法,他必须回避,因此,此案的主审官就落在了都任的头上,审理的现场也从巡抚衙门变成了兵备道衙门。 而在都任大案之旁,还有一个五旬文官坐了,却是督理延绥粮储,户部郎中王家禄。 王家禄,字愧修,明黄冈县(今新洲)人,兼任关南兵备佥事,官职仅次于崔源之和都任,崇祯十六年,李自成大军来到之时,和都任一起守城,破城后自缢身亡。 今日审理此案,因为关系崔源之的标营,因此都任将他请来,一同审理此案。 “带人犯!” 都任一声喝。 尤顺先被带了上来。 他跪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知道的全说了。 听到左家,听到左定的名字,都任神色不变,但内外一些不知情的人,却都忍不住的心惊。 ----竟然是左家指使! 接着,尤顺包养的那个娼女也被带了上来,将所知道的供述。 两人之后,两个贼兵也被押了上来,不过和尤顺不同,这两个贼兵依然抱持侥幸,拒不承认在长乐堡的罪行,也不承认见过尤顺,只说今日的逃跑乃是因为思乡情切,想要回到河南老家,并不是畏罪潜逃。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看来不动大刑,你们是不会招了,来啊,动刑!” 都任不和他们两人客气,扔下签令,动用大刑。 …… …… 兵备道大堂审讯开始的同时,一匹快马从南城镇远门而出,急急往绥德而去。 却是榆林指挥使姜让的家仆。 …… 兵备道大堂。 “我招,我招……” 大堂重刑非一般能承受,只记几下,李从之就招供了,他承认了在长乐堡的罪行,但对于幕后的指使者,他却是不知,因为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听从老大张用的命令,张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事后的赏银也是从张用手中领取。 至于张用背后是谁,从哪里领的银子,他却是不知道了。 但张用却依然嘴硬,依然不肯如实招供,只说自己素日和长乐堡有怨,一切都是自己,背后并没有他人指使。 “再用刑!” 面对如此的狡辩,都任怒不可遏,正准备继续用刑,参赞傅佑忽然走上堂来,在他耳边低语,同时将手中的一个物件呈到了他的面前,都任听完微一沉思,随后接过那个物件,观察了一下,亮给张用看:“张用,你看这是什么?” 已经被鞭打的满身是血,但依然不肯招供的张用慢慢抬起头,当看清都任老大人手中的物件之后,他眼神微微一变,但依然咬着牙,什么也不肯说。 都任望着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底,于是单刀直入。 “这是一把小木刀,这是给孩子刻的,但你孑然一身,何来孩子?” “在这之前,你经常一个人往绥德跑。” “如果本官猜的不错,你在绥德秘密有一个家。” “而你只所以不肯招供,就是因为担心背后指使你的那个人,会残害你的家人。” “本官已经派人去绥德了,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她们,如果你如实招供,本官可以保证她们的安全,但如果你什么也不说,她们的生死,本官可就管不了了……” 听到此,张用全身颤栗起来,终于跪在地上,哭道:“小人愿招。” …… 堂前。 参赞傅佑向对面的人拱手:“尤千户年纪轻轻,却细致入微,以小见大,傅某佩服。” 站在他对面的尤振武谦虚:“参赞过誉了,其实这并非我,而是我好友李应瑞的功劳。在知道三个逃兵的姓名之后,他很快就查到,张用每月都会去一次绥德,联系到他行李中的木刀,我才能想到,他在绥德有家人和孩子。” “功成而不居,有利不忘彰显朋友,”傅佑笑:“尤千户真君子也。” 尤振武抱拳:“不敢,傅参赞,在下有一问,不知可否?” “请问。” “此案关系重大,背后之人一定不甘心束手就擒,说不得会有最后一搏的心思……” 傅佑笑:“尤千户放心,右方伯大人已经有安排。” 尤振武这才放心,又道:“此案虽大,但大不过前方的军情,不瞒傅参赞,自榆林军出征以来,尤某忧虑在心,今日都快七月中旬了,不知道我秦军是否已经出关?前线是否顺利?” ---这些日子里,除了在长乐堡忙碌,尤振武一直都在关心前方战事,不止是为了他的父亲,更是为了秦兵,为了这即将倾覆天下,又或者说,他在长乐堡所有忙碌,为的就是挽救这一切,因为,他时时刻刻都在关心。 “顺利。据最新的报,各路大军,固原总兵郑嘉栋、临洮总兵牛成虎、宁夏总兵官抚民,四川总兵秦翼明,我榆林总兵王定,都已经到了西安或者是潼关,加上陕西总兵高杰,总督标下火车营都统总兵白广恩,我十万秦兵已经聚齐,粮草辎重源源不断,不日就将出关!”傅佑说的振奋,显然对出关之战十分有信心。 尤振武听完默默,历史上,孙传庭是八月初一离开西安,八月初五出潼关的,如果他自己能在两三天里造出自生火铳,飞报西安,以自生火铳之功,说不得能在他离开西安或者是出潼关之前,和他见上一面…… 至于傅佑口中的“顺利”,那只是出关前的顺利,或者说,在出关后短暂的顺利,其后可能就会陷入困局。 …… 堂中。 张用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他为左家做事,受左定命令,和尤顺接头,暗夜破坏长乐堡的全部经过,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了。 两个书办奋笔疾书,连续记录。 审案的都任和陪审官王家禄,都是脸色凝重---想不到左家如此胆大妄为,真的用重金收买巡抚亲兵,即便没有破坏长乐堡之事,这也已经是不小的罪过了。 以下探上,以下用上,左家父子的居心不良,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本官问你,今日你们惶惶逃跑,是谁向你们通报消息的?” 待张用说完和左家的勾当,书办记录完毕,都任一拍惊堂木,再问。 这一次,张用低下头,支支吾吾的说,他们本就计划今天逃走的…… 都任何等人?一眼就知道张用在撒谎,于是说道:“张用,事到如今,你还想要为谁隐藏什么吗?你不为自己,难道不想想自己的妻儿吗?” 张用满头冷汗,跪在地上,犹犹豫豫,想要答,但又不敢答。 就在这时,堂前忽然一阵喧哗,脚步声急促。 堂中人吃惊,都抬头向堂外看去。 只见一彪人马忽然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标营守备史奋。 史奋全身披挂,腰悬长刀,不顾堂前军士的拦阻,气势汹汹的直接闯到堂中。 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亲兵则立在堂前,虎视眈眈。 都任大怒,一拍惊堂木,喝道:“史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带兵擅闯我兵备道大堂,是不是以为我罢不了你?” 史奋却不怕,他一抱拳,高声道:“右方伯勿要见怪。抚台大人有令,暂停审理,张用王从之两个乱兵,即刻押回大牢,堂前军士拦阻,不让属下进堂,属下不得不如此!” 都任和王家禄都是一惊,王家禄站起,喝到:“胡说!崔抚台病重,榆林军政事务都由右方伯暂时署理,此案更关系重大,崔抚台已经明确交于右方伯审理,岂会再有什么命令?” “那属下就管不了了,这是抚台大人的命令。属下奉令行事,还请两位大人不要为难我。”史奋脸色冷冷,一副豁出去、要和都任对干的样子。 “你行的什么命令?”都任怒:“抚台可有公文给你?” “没有公文,只是口头命令。”史奋道。 “只是你一句话,就想提走要饭,你当本官是什么?”都任怒拍惊堂木:“即刻退下,否则本官视你为罪犯同谋,一并拿下!” 史奋脸色铁青:“右方伯,不要让属下为难……” “退下!”都任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双目似要喷出火来。 ---审讯已经到了最后的关系,史奋这个时候来阻止,明显就是要掩盖真相。 王家禄也喝道:“退下!” “既然如此,属下只好冒犯了。” 史奋站在那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大明以文制武,不要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备,即便是总兵,在都任面前,也只有俯首听令的份,史奋原本也不敢这样,但今日之事实在是特殊,不但关系抚台大人,也关系他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他不不得不硬着头皮对干。 说着,史奋向后一挥手,叫道:“来人,将他们带回去!” “是!” 堂前的那十几个亲兵高声答应,就要往堂中涌来。 “谁敢乱动!” 都任怒极,拍桌大叫:“没有本官的命令,擅上大堂者,视同谋反!” ……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第一章 刘廷杰 第二章 发疯 第三章 功成 第四章 莅临 第五章 练兵之术 第六章 国之利器 第七章 少年英才 第八章 刘家兄弟 …… 用过午饭,时间已经不早了了,都任又在堡中转了一圈,看兵舍,巡民情,叮嘱尤振武不可懈怠屯田,即便现在不是农忙,也要早做准备,以备来年。 而起身返回榆林之前,他又和尤振武悄悄说话。 “自生火铳的急报,我和王大人联名,已经六百里加急,送往西安了。” “孙制台见了,一定会大喜。” “贤侄重用之日不远。” “明日你就启程,带着自生火铳,前往西安,一来有机会赶在孙制台出征之前,面见于他,献上自生火铳;第二也是完成你的终身大事!” “这是你两个爷爷、你大和你娘、也是本官的心愿。” “国事要紧,但家事亦不可误啊。” “速去速回,长乐堡之事,本官会为你盯着!” …… 都任去了。 王家禄刘廷杰跟在他左右,一干老将浩浩荡荡的。 尤世威尤定宇带着尤振武和堡中文武,送都任老大人出堡返回。 夕阳落日之下,都任一行人越走越远,尤振武站在道边,久久凝望,对于都任老大人的爱护,他心中感激,而都任老大人临行前的叮嘱,也更加坚定了他去往西安之心。 ---虽然时间紧迫,练兵要紧,自生火铳的制造,也不容耽搁,但如果能见一面孙传庭,当面献策,或许形势能有所改观。 …… 夜晚。 榆林。 刘廷杰回到自己的住家。 刚回到堂中,还没有来得及解下甲胄,一个二十多岁、相貌清秀的文士忽然从后堂转了出来,问道:“哥,怎么样?那个尤振武,是否真如传说的那样?” 却是廷杰之弟廷夔。 刘廷杰解了甲胄,在椅子里面坐了,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碗茶,这才说道:“你怎么还没有回绥德?” 刘廷夔笑:“你这是要撵我走吗?老爷子准我的可是两天,今夜子时,方才到时间。” 刘廷杰摇头,他军中威严,但在弟弟面前,却也是没有办法。 “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刘廷夔道。 刘廷杰放下茶碗:“却有过人之处。” 刘廷夔笑:“能被哥哥你称为过人,尤振武之能,想必不小。听说自生火铳真的造出了,击发点火,没一点的耽搁?” 刘廷杰点头:“是。”qqxδnew 刘廷夔眼睛亮了,在椅子里面坐了,问:“哥,他是怎么做到的呢?自生火铳,京师和西安都没有做到呢。尤振武年纪轻轻,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莫不是他找到了什么能工巧匠?” “对了,你一向喜欢看杂书,《坤舆格致》和《火攻契要》你可听过?”刘廷杰问。 “听过。”刘廷夔点头:“《坤舆格致》是由西夷传教士汤若望带来,和李天经共同翻译,献给今上,《火攻契要》则是汤若望述,焦勖撰写,哥,这两本书在市面上极少,你问这个干什么?” “不是我问,而是尤千户今日提到了这两本书……” 于是,刘廷杰将今日长乐堡的所见所闻,简单讲述。 刘廷夔越听越奇,最后说道:“《坤舆格致》说的是采矿冶炼,《火攻契要》说的是火器制作,这并没有错,不过这两本书可没有坩埚制作和烟囱之法,更没有提到自生火铳,尤振武是如何悟出的?这太奇了,尤振武真是奇人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少年亦不可轻视啊。” 刘廷杰亦轻叹,忽然又沉下脸:“今日你虽然不回绥德,但也不可耽误功课,即刻回后堂读书,明年秋试,说什么你也得中一个举人。不然不但老爷子,就是我也不能饶你!” 刘廷夔只能起身离开,回到后堂,在灯下读书,忽然书本一扔,叹道:“八股八股,我志不在此啊!” 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目光看向窗外:“尤振武倒真是一个奇人,有机会一定要拜访……” …… 第二日早上,刘廷夔离开榆林,返回绥德,他刘家是绥德世家,父亲刘彝鼎 更是绥德当地的大儒,此次刘廷夔到榆林,一来是看望哥哥,二来是散心,在榆林短短两日,他听到了很多关于尤家少千户尤振武的事情,尤其是昨晚临行之前,又听到尤振武作出了自生火铳,哥哥讲述的长乐堡的情况,也让他十分惊奇和神往,若非是老爹在家中追的急,他一定会在榆林多留两日,然后去长乐堡一探究竟。 现在没有办法去长乐堡,他只能带着书童,落寞的返家。 一路,他还是忍不住想到尤振武,想到《坤舆格致》和《火攻契要》,只恨随身没有携带,否则他一定会拿出来翻阅,看尤振武究竟是如何领悟出? 榆林距离绥德一百里,一路多是平坦,若是骑马快行,一日可到,偏偏刘廷夔骑的是青骡,速度较慢,加上他本人并不是急于回家,因此一路慢慢悠悠,中午时分,他在道边的一间大车店歇脚,并简单用午饭。 其时已经是七月中下旬,距离九月的大互市已经不到两月,陕西客商正往榆林红山堡而来,道路上车马行人不断,道边的大车店是众人的歇脚的地方,几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小二忙的停不住脚,刘廷夔坐在角落里,默默用饭喝茶,耳朵却是竖起来,听客商们的谈论。 耳朵里听见,除了红山堡的贸易,客商们另一个谈论的焦点就是河南的战事,说孙传庭孙制台带十万秦兵即将出潼关,又说哪里哪里,因为强征军粮,官民冲突…… 对于时事,刘廷夔是十分关心的,听到忧虑处,忍不住轻轻叹息。 “哒哒哒哒~~” 忽然马蹄声急促,一行车马在道路上出现,最后在大车店的前面停了下来,看样子,也是要在这里歇脚。 但和商客、普通行人不同,这一行人全部都是骑士,一共十几人,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皆箭衣劲装,挎着腰刀,簇拥着中间的三个人,为首那人宽袍大袖,方帽长须,四十岁不到,长的颇为儒雅,像是一个文士,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年轻人却都穿着武人常服,腰悬宝剑,英挺俊朗。 再仔细一看,发现马车上有“尤”字标准,凝神一听,也是榆林口音,刘廷夔不禁心中一动,莫非…… 来了大队客人,店中小二急忙出来迎接,而一些原本坐在桌边的客商则急忙闪躲,因为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忽然来到的这队骑士,不是便装的武将,就是世袭的将门,他们这些商人可不敢惹,万一让座慢了,说不定会受到责难。 不过这队骑士并没有进入店中,他们在店前下马,马车也停住了,两个骑士在道边的树荫下铺开毯子,那文士和两个年轻人盘腿坐了,取出食物,一边吃一边聊,剩下的几个骑士守在马车边,目光警惕,就好像马车里拉载了什么重要财物。 这中间,一个骑士进到店中,讨买了两壶茶水,提着来到树下,为文士和两个年轻人斟上。 刘廷夔侧耳静听,隐隐听到“少千户”两字。 于是刘廷夔再无怀疑,心知来的果然就是榆林尤家。 想到此,刘廷夔起身整理衣冠,大步走上前去。 两个骑士拦住了他,眼神警惕:“干什么的?” 听到声音,文士和两个年轻人都抬头向他看来。 刘廷夔拱手:“敢问,可是榆林尤家尤二公子和尤少千户?” 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抱拳,声音平和的回道:“正是,不知您是?” “在下刘廷夔,绥德人士。”刘廷夔道。 那年轻人眼睛一亮:“莫非是刘参戎之弟?” “是我。”刘廷夔回。 “失敬~~”年轻人脸色肃然,抱拳向他深深一辑:“在下榆林中卫所尤振武。” 见尤振武如此客气,刘廷夔急忙道:“不敢,草民一介,何敢受千户如此大礼?” 年轻人却依然长辑,然后才起身。 ---在刘廷夔看来,尤少千户是客气,但他却不知道,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心中,对他是充满了真真切切的敬意,绝没有半点的客气和虚假,就像是他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他哥哥会死守榆林,而他本人在听闻消息、知道大厦倾覆,事情不可为之后,亦自缢死节一样。 此时,那个文士亦站起,微笑拱手。 正是尤见田。 另一个脸上始终带笑的年轻人自然就是翟去病了。 刘廷杰就任榆林管屯参将的时间并不长,作为刘廷杰的弟弟,刘廷夔虽然已经数次往来绥德榆林之间,但和榆林将门没有往来,因此,尤见田并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当听见侄儿一下就认出刘廷夔之时,他心中还有些惊讶。 尤见田请刘廷夔坐下,刘廷夔不客气,也在毯子上盘腿坐了,相互自我介绍之后,他直奔主题,就自生火铳,《坤舆格致》和《火攻契要》的问题,向尤振武讨教。 对这些问题,尤振武平常和二叔多有讨论,早就想好了一套应对,不止是应对刘廷夔,也要应对未来更多人的询问,其中就包括可能的三边总督孙传庭…… 第九章 南徐北王 第十章 自古帝王都 第十一章 秦王府 第十二章 偶见 第十三章 伊人 第十四章 三净庵 第十五章 奇案 第十六章 真相 第十七章 召见 第十八章 直言 第十九章 誓师 第二十章 布政使 第二十一章 白脸红脸 第二十二章 出潼关 第二十三章 半路劫杀 第二十四章 大盗朱春 “哒哒哒哒~~” 忽然,马蹄如雷,又一骑在道路上出现,同样带着大斗笠,马速极快,穿过雨雾,转瞬间就来到了双方交战的区域。 ---十四个贼骑并没有全部加入战斗,九人围着尤振武他们猛砍,剩下四人形成第二层的包围圈,防止有人逃走,为首的那个贼骑则是立马远处,观望指挥,当看到有一骑忽然冲来,立刻就引起了他的警觉,手一指,喝道:“杀了他!” 两个警戒的贼骑挥刀迎上,大声呵斥呼喊,不过冲来那一骑却是不理,手中忽然挥出一物,砰砰,左右两下,迅捷无比,就将两个贼骑打落马下。 两声惨叫,鲜血在雨雾中飞溅,两个贼骑落马之后,痛苦呻吟。 为首的那个贼骑大惊。 此时,另外两个警戒的贼骑也挥刀迎了上去,不过很快就重蹈同伴的覆辙,只一个照面,就被打下马去。 直到这时才看清,将他们打于马下的原来是一柄短把的铁锤。 铁锤不大,但却势大力沉,好像还拴着铁链,夹着雨雾,挥出和收回的速度极快,令人很难闪避。 为首的那个贼骑惊的脸色惨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几个眨眼,马蹄声响起之处,四个精锐家丁就都已经落马,且从他们手捂胸口,吐血痛苦的样子看,不死怕也都是重伤了。 这怎么可能? 正在围攻尤振武等人的九个贼骑都大惊,他们都是经验丰富之人,知道铁锤本不适合做武器,能用武器做武器的人,必非常人,眼见四个同伴已经落马,主子已经落单,怕是要有危险,于是他们急忙抛下尤振武等人,二骑奔回主子的身边,另外七骑迎上“铁锤者”,大呼应战,试图将对方围殴致死。 但尤振武怎么能轻易让他们摆脱?呼喊一声,带着翟去病薛金川等人一起向前,拦住了其中三骑。 于是,只有四个贼骑迎上了铁锤者。 以一敌四,“铁锤者”却一点都不惧,叮叮当当,挥舞铁锤格挡,同时适时出手,一下一个,很快又将两个贼骑打下马去,剩下的两个贼骑心惊胆战,再也不敢攻,拨转马头就跑,但铁锤者却不肯轻易放过他们,猛追上去,将一个贼骑打落马下,最后手中铁锤又猛的掷出,将另一个已经跑远的贼骑也砸落于地。 而这时,尤振武等人还在和三个贼骑激战,眼见同伴都已经落马,三个贼骑魂飞魄散,立刻就慌了手脚,尤振武瞅准时机,将一人砍于马下---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刀锋嵌入敌人血肉的真切,鲜血飞起之时,尤振武稍微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收回刀来,再次一砍。仟千仦哾 这中间,翟去病和薛金川围攻,也将一个贼骑刺于马下,最后那个贼骑被团团包围,眼见不能脱,他惊恐的呼喊:“别杀我,我是左家的人~~” 听到此,翟去病又惊又怒,喝道:“果然是你们。逃走的是谁?是左定还是左绪?” “是左绪。” 那贼骑扔了刀,下马跪在地上,只是求饶。 “左绪!” 翟去病怒,抬头望,但左绪在剩余两个贼骑的保护下,已经是跑的不见影了。 “走,你们跟我去追!”翟去病大喊。 “不必追了,将他们全部捆绑,交给官府!” 担心有危险,尤振武叫住翟去病,然后催马向铁锤者奔去。 铁锤者此时已经翻身下马,正将掉落地下的铁锤捡了起来。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雨雾却依然没有散。 只是多了一些血腥气味。 尤振武远远下马,步行向前,到了铁锤者面前后深深一礼,难掩激动和感激的说道:“在下榆林尤振武,谢壮士救命之恩!” ---老实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实在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武力值如此厉害的人,明末武力第一的是“马鹞子”王辅臣,据说他可以在阵中几进几出,而毫发不伤,王辅臣他还没有见到,但眼前的铁锤者却是让他信了。 这样凌厉的身手,如果身披重甲,跨下健马,的确有可能在乱军中几进几出。 尤振武激动感谢,不想铁锤者却不理他,甚至头也没有抬,只默默将捡起的铁锤擦干净了,别在腰后,声音低沉的说道:“这些贼人已经丧胆,应该不会再为难你了。” 说着,翻身上马,这就要离开。 尤振武急忙快步挡到他马前,再一次的抱拳深辑,深深感谢:“夺命之恩,似同再造,请壮士下马,受我等面谢!” 虽然铁锤者还是低着头,大斗笠遮挡了大半个脸,看不到面目,口唇还简单的捂了一块黑布,不过尤振武还是看到了他颌下乱蓬蓬的胡须,从他高大健壮的身材和黑密的胡须判断,他也就是三十四五岁的样子。 “不必谢额,这是还你的,从现在起,你我两清了。” 铁锤者低沉的声音。 尤振武糊涂了。听铁锤者的意思,他们两人好像是有过交往一样,所以才会有两清的说法,但他和铁锤者从来都没有见过啊?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刘廷夔和王永春扶着王徵老爷子走过来了,王徵远远就喊:“壮士留步,你救了我等,请受老夫一拜~~” ---对王徵父子和刘廷夔来说,刚才经历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一场梦,从贼骑忽然出现,在他们包围在中间,危在旦夕,性命不保,到“铁锤者”忽然出现,切瓜砍菜,如入无人之境,贼骑仓皇逃走,铁锤者几乎是神兵天降,以一人之力打败了十几个贼骑,令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徵惊喜的赞:“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壮士神武,此锤当年朱亥亦不能有啊!” “就此别过,再会!” 不想见到王徵奔来,铁锤者却是眉头一皱,然后猛的策马,他胯下那匹黄骠马看似普通,但速度和耐力却是极佳,只在一策之间就已经窜了出去,尤振武想要拦阻也是来不及。 没办法,他只能冲着铁锤者的背影大声呼喊:“请壮士留下姓名,我也好相报!” 但马蹄哒哒,铁锤者头也不回的去了。 王徵父子都是不解,刘廷夔却是惊讶的望着“铁锤者”的背影,又看那些被铁锤者打落的贼骑,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就大叫了起来:“朱春,大盗朱春,他一定就是大盗朱春!” “你说什么?”尤振武微微吃惊。 “他就是大盗朱春,错不了的,世人只知道朱春善使大刀。却不知他最趁手的兵器其实是铁锤。”刘廷夔道。 “右宾兄怎么知道的?”尤振武问。 “两年前,我参加乡试,宿在咸阳,同行的一个学子和我说的,据他说,他曾亲眼见朱春杀人,使的就是铁锤。”刘廷夔道。 “你说什么?他就是朱春!” 听到铁锤者是朱春,翟去病也惊讶的跑了过来,然后望着朱春离去的方向,激动的说道:“不错,肯定是朱春,除了朱春,我想不出别人还会有这样的武力?但朱春怎么会忽然在这里?哥,该不是是因为你破了秋月的案子,洗刷了他的污名,他今日才会救咱们吧?” 说着,翟去病看向了尤振武。 尤振武默默不语。 去病所说,正是他心中的猜测,也正对应朱春所说的“不必谢额,这是还你的,从现在起,你我两清了”的话。 想到此,他不禁暗叫侥幸,如果不是朱春,今日他们一行人真有可能就凶多吉少了,左绪带来的人,都是左家的精悍家丁,十四人对他们七人,他们根本不是对手,最后荒野一埋,清理现场,怕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死亡的真相…… 他的穿越,他所有的雄心,就都化成了烟云…… 左绪,够毒够狠。 前路漫漫,人心叵测,危险无时无刻不在,以后他要更加的小心谨慎。 “大盗朱春,见首不见尾,想不到今日竟是见到了,说他恩怨分明,恩仇必报,看来果然真的,哥,你可看到了他的脸?” 翟去病惊喜问。 尤振武默默摇头。 翟去病道:“那是了,他对咱们还是不信任,担心泄露身份……” 翟去病说的兴奋,王徵的老脸却是沉了下来,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是太史公记载,韩非子所言。身为儒士,王徵虽然不认同前一句,但对后一句,却是无比的认同,朱春是大盗,盗就是不义,即便是盗亦有道,亦是不义。 忽然是被朱春所救,但王徵一时却也拐不过这个弯。 “可惜跑了左绪!”翟去病又叫:“不然非宰了他不可!” 刘廷夔道:“王法森然,他跑不了的,不但他,就是他榆林左家,也没有人能跑的了!” ---虽然已经经历过科举挫折,社会阅历也有不少,但刘廷夔心中阳光,依然对大明的法纪充满了信心。 王永春则一直在胸口划着十字,口中喃喃:“天主保佑,天主保佑啊~~” …… 左绪逃走,但他左家的家丁却没有他那么幸运,被留下的十一人中,除了一一人主动投降,免受死伤之外,剩下的人非死即伤,尤其是被朱春铁锤击中的人,一个个都是吐血,一半以上都是不能活了。 尤振武这边伤了一个护卫,所幸只是皮肉伤,简单包扎,没有生命危险。 只是,这么多人,要如何处置? “先往鲁桥镇,通知鲁桥镇的郭举人,再往泾阳县,将他们押到县衙。” 王徵倒是有主意。 于是,留下两个护卫看守那些受伤的左家家丁,捆了那个投降的左家家丁,随身押了,先赶往鲁桥镇,去见镇中的郭举人。 所谓郭举人,姓郭名邦奠,乃是一个武举人,其家族是鲁桥镇的大商,这些年不太平,郭邦奠招募乡勇,以为自卫,已经得到了朝廷的认可,王徵是本地大儒,郭邦奠素来仰慕,多次拜访,王徵知道他是一个刚正忠义之人,可以托付。 将受伤的左家家丁交给郭邦奠暂时看管,再往泾阳县城报官,就可以将左绪假扮盗贼,半路袭杀的罪名落实了,即便左绪现在跑了,但终究是逃不过王法的惩治。 …… 十里之外。 左绪惊的魂飞魄散,亡命逃奔,只以为“铁锤者”就在身后,随时都可能将他锤下马去,直到两个家丁奋力拉住他的缰绳,他这才知道,他已经是奔出很远,而铁锤者根本就没有追击。 “怎么会这样?” 醒过神来的左绪从马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他不能相信,他十几个左家家丁,在战场上都可以称为一支劲旅的精锐,竟然就这么覆没了,尤振武那个狗贼明明就在眼前,他的刀,已经几乎要割到尤振武的脖子上了,但想不到忽然冒出了一个抡铁锤的。 是谁?为什么要和我左家作对? 呜呜呜。 “四公子,这事得立刻禀报老爷……” 两个随着左绪侥幸逃出的家丁也都是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恐惧,他们都是跟随左光先多年征战的人,战场上经历的事情多了,但他们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像铁锤者这样的对手,那简直就不是人。想到刚才的凶险,他们两人都是后怕和庆幸,但更后怕和担心的是,他们留在现场的同伴已经被尤振武抓获,一旦捅到官府,他们就是假扮盗贼,袭杀官员的大罪。 所以他们得提醒。 但左绪依然是伏地痛哭---他不能接受眼前的惨败,而他恐惧的另一件事情是:今日袭杀尤振武,并非是老爹的意思,也没有二哥的授意,完全是他自作主张,假借老爹的名义,对尤振武发下了必杀令,并在林子里面伏击。 原本以为此事必成,杀了尤振武,野地里一埋,神不知鬼不觉,老爹就算生气,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但想不到,计划竟然是失败了。 更失败的是,为了逃命,他们不得不在现场留下活口,如此,他带着家丁袭击尤振武的事情,就不可能被隐藏,他爹刚刚把长乐堡的祸事摆了一个差不多,绝对想不到他会捅一个更大的篓子。 左绪清楚的知道,和差遣巡抚标营的三个亲兵在长乐堡杀人放火不同,这一次他动用的是左家的家丁,铁证如山,没有一点狡辩的余地,无论如何他们也是抵赖不了的,连着上一次的罪事,等待他家的,只能是抄没,全部下大狱的结果。 而他,就是左家的大罪人! 这次的事情和其他事情不一样,他爹知道了,非杀了他不可…… 第二十五章 归家 第二十六章 新练 第二十七章 左绪投案 第二十八章 新兵出征 第二十九章 阵法 第三十章 行军苦 第三十一章 贼亦知兵 第三十二章 初战 第三十三章 告捷 第三十四章 洛阳忧 …… 见到尤振武,又看战场的情况,当得知击溃马贼,杀敌三十,轻重伤四五十,而中卫所新兵只有一个阵亡,轻重伤五六人之后,刘廷杰更是惊讶---在救援返回的道路上,他一直担心尤振武会顶不住,损了粮草,折了兵马,甚至是丢了性命,所以他才会不惜马力,不顾一切的往回救援,但想不到,尤振武竟然以一己之力,击溃了马贼,虽然如果不是他的及时返回,一些马贼会逃窜而走,但对中卫所来说,这依然是一场以少胜多、己方几乎是零伤亡的大胜。 新兵出战,就有这样的战绩,英雄出少年啊。 刘廷杰忍不住的想。 …… 击溃马贼,接下来就是清理战场,虽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此项工作却不能等待明天,于是,军士们举着火把,捡拾马贼们丢弃的兵器,收拢马匹,从死者身上翻找,剥去他们的靴子和可用之物,最后令俘虏们挖了一个坑,将死去的马贼全部埋了。 这中间,三爷尤定宇和刘廷杰审理马贼俘虏,看是否有遗漏之贼?或者是其他的巢穴? 尤振武则是亲手救治伤员---作为穿越者的他不止是一个大学生,作为多次组织沙漠旅行的带头人,对于一些简单的救治,他也是十分擅长的,这一次出征,他知道必会有伤亡,因此早早的就准备了盐水,高温煮过的棉纱布,以及一个银制的小夹子,携带在身边。 几个伤兵的包扎和伤口的处理,都由尤振武亲手做。 “哥,你什么时候学会包伤了?”翟去病问。 尤振武不回答他,只对伤兵说道:“腿上的布,谁给你系的?” “是小的自己。”年轻的伤兵满头是汗,脸色苍白的回答。他大腿被困兽犹斗的用长刀砍到,可能是割到了小动脉,皮肉绽裂,鲜血多多,伤势不轻。 尤振武欣慰:“很好,若不是止血及时,你现在怕是要晕过去了。你学过医?” “家父早年是赤脚郎中,小的曾经跟过几天……”伤兵回答。 尤振武点头:“咬着牙,我要用盐水给你消毒了。” “大人尽管来。”伤兵咬着牙。 尤振武取出准备的棉花球,蘸了盐水,为他仔细擦拭伤口。 ---盐水入血肉,如刀割一般,伤兵全身颤抖,大腿更疼的像是筛糠一样,但始终一声不吭。 包扎完毕,尤振武对这个坚强的伤兵不禁又多看了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李文宽。” “你是火铳手?” “是。” 尤振武点头:“好生休息,如果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就喊人。” …… 在尤振武为李文宽包扎伤口的时候,朱喜贵等人举了火把,在旁边围了一圈,见堂堂佥事、四品的朝廷大官,居然亲手为他们这些贱兵包扎伤口,他们眼中都涌着感动。 …… 为几个伤兵包扎完伤口,尤振武站起身,在微微松口气的同时,也有些黯然。 这几人中,李文宽腿部中刀,虽然不至于丧命,但因为伤到了小动脉,以后走路不便,怕是要有些瘸了。也就是说,当不了兵,回到家乡,怕也做不了什么重活了。 身为医者,尤振武心中遗憾,如果是现代社会,李文宽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随便的一个社区医院就可以处理,令其恢复如初,但这个时代不行。 此时,打扫战场的工作已经结束。 ---从马匹,兵器弓箭,到衣物靴子,又从两个贼首的身上,搜出一些金豆和散碎银子,缴获还算是不错。 如果是过去,衣物靴子可能直接就要被穿用了,但尤振武不许,只令人将所有东西都打包,回到堡中,热水滚烫两遍,彻底消毒之后才能使用。 死去那名兄弟的尸体,也就是那个倒霉的大盾手,被暂时收在大车里,尤振武向三爷请命,要为这个死去的兄弟,举行一场隆重的送别礼。 尤定宇皱起老眉,一个普通的军士,值得这么小题大做吗? 多年的老总镇,大小战无数,他早已经是看惯战场生死,不觉得士兵战死是什么大事?即便是一地的尸体,他也能面色不变的踏过去。在他心中,军士都是耗材,没有必要投入太多,所谓的爱兵如子,像战国吴起那样,为士兵吸吮毒疮,收取兵心,根本不能当真。慈不掌兵,铁血无情,才是为将者最应该具备的才智。 如果是过去,尤定宇一定拒绝,但经过这些日子,他对孙子的能力,越来越认可,对孙子的见识,也越来越佩服,因此最后还是点头, …… 于是,在三爷尤定宇带领下,一百新兵连同尤振武翟去病李应瑞王守奇等人,在大车之前列队,向死去的同袍深行三礼。 “好兵,安心的去吧,来世再杀贼!” 尤定宇大声道。 众人郑重行礼。 礼罢,尤振武宣布,以英烈之名,派人送其遗体回家乡府谷县,同时有两袋粮食、五两银子的抚恤,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虽然不多,但在这个末代乱世,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却也是相当有诚意了。 “但有中卫所的兵战死,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有多大的困难,都需收敛尸体,送回家乡,以英烈对待,长乐堡将修建一座英烈堂,树立牌位,年年祭祀!” “今日这位兄弟的腰牌为乙三十五,这个号连同这位兄弟的大名,将成为英烈堂的第一人,我尤振武有生之年,定年年祭拜!” 尤振武高声道。 对孙子忽然的提议,尤定宇有些惊讶,但也欣慰同意。 新兵们默默注视,眼中自有感动,经过这一战,他们不但得到了历练,而且从尤振武对待战死同袍的态度中,感到了尊重和亲切,日后即便他们死了,也不用担心曝尸荒野,无人收敛。 …… 这中间,刘廷杰在旁观看,眼中惊奇更多,首先惊奇的是,中卫所所有的缴获,从零散银子到衣服靴子,竟然不是谁抢到是谁的,而是全部缴公,后续视功劳大小而分配,中卫所一众新兵都完全接受,并没有人提出反对---虽然缴获归公并不新鲜,很多军规都白纸黑色,清楚写的,但能严格执行的,却几乎没有,最初,刘廷杰也曾在军中执行,但很快就无法继续,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大的缴获归公,大家一起分配,小的就随他去了,只当是补助,但今日的中卫所却好像是做到了,大到银两,小到靴子,都如数的交了上去。 由此可知,中卫所平常就有明确的教导和规章,并且相当的奖惩,所以中卫所的新兵才不敢私藏。 接着就是尤振武的誓言和英烈堂的点子,刘廷杰越发觉得,尤振武非是常人。 …… 夜晚,燃气篝火,架起铁锅,大块的马肉熟了起来,中卫所新兵和刘廷杰的五十精锐,同吃共喝。 尤振武和三爷,以及刘廷杰盘腿坐,除了总结今日的战事,也谈论战利品的分配。 刘廷杰自认没有功劳,坚持不取任何的战利品,唯一的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从俘虏的马贼中,挑选一些精壮,以补充军中。 原本,刘廷杰还有些顾虑,担心尤振武不愿意给,毕竟兵力就是战力,在这个时代,抓了俘虏,不论是官军还是流贼,都会挑选青壮,以为己用,扩大实力,这也是很多兵,今日官军、明日为贼,你方唱罢我登场,往来变换不停的原因。 其间的弊端,刘廷杰自然知道,但他不能不用,因为招募兵马的费用,实在太高,朝廷拿不出来。 不想尤振武却爽快答应,并说中卫所不要俘虏,一应俘虏都交给参戎处置。 “尤佥事,你不挑兵吗?”刘廷杰问。 “中卫所小,养不起那么人,”尤振武笑回。 刘廷杰知道尤振武另有打算,也不再问。 除了所有俘虏,尤振武还送战马,刘廷杰原本不收,但在尤振武的三情之下,他方才是收了十五匹战马,作为回礼,他赠了尤振武十副棉甲,尤振武甚为感谢。 “小子,比我还大方……”尤定宇小声嘀咕,好像是责怪,但眼中却都是笑。 …… 回到帐篷,刘廷杰对跟在身边的管屯指挥、也是他亲信副手钟茂先感叹道:“尤振武将门子弟,带兵得法,胸有韬略,才识不凡,初上战场,就显出英雄本色,这样的后生,我从未见过,以前我就知道他不一般,今日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他。更难得是,他谦虚大度,有仁爱,善于收拢军心,未来必成为我榆林镇的栋梁,一个将军印是小的,说不得能封一个侯伯。” 钟茂先说道:“尤佥事确有能力,不过毕竟年轻,参戎对他的赞誉,会不会过了?我朝武爵金贵,要封侯伯,那除非是荡平建虏,收复辽东的大功。” “这正是我想的,”刘廷杰面色凝重:“建虏猖獗,我辈又多无能为力,连流贼都灭不了,短时间内,根本没有收复辽东的希望,这补天的重任,说不定真要落在他的肩膀上了。”1 …… 此时,尤振武还没有休息,他带着翟去病,正在查看几个伤兵的伤情,伤口虽然都包扎好了,但并不表示就没有事情了,今夜到明天,将是能否病愈的关键,一旦破伤风,那就必死无疑。 ---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除了用盐水或者是烈酒消毒,保持卫生,再没有其他的办法,尤振武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但能不能度过破伤风的危险期,很大一部分还是要依靠士兵自身的抵抗力。 …… 回到自己的小帐中,时间已经很晚了,翟去病和他宿在一起,直到躺下了,整个人也依然还是兴奋中,拉着他,不停的说着今日奋战的感慨和激动,扬着杀敌的慷慨。 不止是去病,今夜怕有很多的新兵睡不着。 尤振武却是睡的极踏实,感觉穿越以来,从来都没有这般的心神宁静。 ---今日之胜,不在于是他人生第一胜,更重要的是,证明了戚少保练兵之术的可行和高明之处,只要继续坚持,筹集钱粮,再练三百,五百,一千,乃至一万十万新兵,扭转逆势,逆转天下,也许并非做不到。1 当然了,钱粮是一个巨大的问题,眼下看来,几乎是没有解决的办法。连三边督师孙传庭都是无钱无粮,一分钱愁死英雄汉,何况是他? 若是能想办法调到江南,得到朝廷全力支持,在一个钱粮充沛的地方练兵。那就好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榆林是他的根,没有作为,没有功绩,不在榆林闯出名号,他怕是去不了江南。 想着想着,尤振武睡去了。 钱粮虽难,但今日的胜利,足以让他暂时欣慰和安心。 …… 天亮启程,返回神木县。 一路,尤振武走马,和刘廷杰畅谈,从练兵说道匪情、军情,刘廷杰毫不掩饰他对钱粮匮乏的忧虑与不安,但同时他对秦兵出关必胜,却有着必胜的信心,尤振武静静听着,对刘廷杰有了更多的了解,更清楚刘廷杰热血丈夫、忠义之心。 …… 天亮启程,押着俘虏和粮草,兵马返回神木县。 一路,尤振武走马,和刘廷杰畅谈,从练兵之法,战场临机,一直说到匪情和军情。 刘廷杰抱着提携后辈之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廷杰直言他对钱粮匮乏的忧虑与不安,但同时他对秦兵出关必胜,却有着必胜的信心,尤振武静静听着,对刘廷杰有了更多的了解,更清楚刘廷杰热血丈夫、忠义之心。1 …… 两日后,胜利之军押着马贼俘虏,返回神木县。 神木县令朱一统带着下属和乡绅,出县城十里相迎。 原以为会耗费一些日子,想不到这么快就剿匪成功,短短几日就得胜归来,神木县内内外外都是欢喜,当刘廷杰和尤振武出现时,鼓乐齐鸣,鞭炮齐响,以为胜利贺, 端着胜利酒,朱一统亲自敬尤定宇,刘廷杰和尤振武。 随后,朱一统验明两个马贼的首级,以及一众俘虏,然后官军押解马贼入城,游街示众,城中百姓在街道两边观看,人山人海…… 第三十五章 谣言 神木县。 城中最好的酒楼上,县令朱一统宴请尤定宇刘廷杰和尤振武,城中乡绅作陪。 翟去病李应瑞王守奇钟茂先等人在另一桌。 听刘廷杰说起战事的全过程,朱一统惊叹不已,赞尤振武为少年英才。 尤振武自然是谦虚,将功劳归结于刘廷杰的统领。 接下来就是推杯换盏,刘廷杰只喝了三杯,就以不胜酒力而住杯,由此可知,他相当自简和克制,老爷子尤定宇却是海量,一杯又一杯的喝,尤振武也喝了不少,倒不是他愿意喝,而且接近和朱一统,以及在座的神木乡绅的关系,虽然神木是一个穷地方,但乡绅们总是有一些余粮,尤振武琢磨着,如何能和他们借一些? 谈论间,朱一统说马贼剿除,从黄河对面来的山西商人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参加红山堡的互市了,县城也可以收一些过路税,贴补这一次出征剿匪的费用…… 尤振武听了心中一动,问道:“县尊大人,这几日有多少山西商人从神木经过?” 朱一统叹:“只有一队。希望以后就多一些,不为县城,商人住宿行马,吃穿用,也能为周边增添一些人气。” “今日二十六,马上就九月初一了。”尤振武喃喃,像是在和朱一统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是啊。”朱一统点头。 尤振武默默。 红山堡的互市,不止是周边州县能一些商人的过路费,在尤振武的计划里,有着更重要的作用,只不过,他心中的想法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展开…… …… 第二日,刘廷杰和尤振武带兵离开神木,返回榆林,朱一统又是亲到城门口相送。 作为胜利的报答,以及昨晚喝酒套近乎的成果,中卫所的辎重马车上,多了十袋粮食。 …… 神木距离榆林二百两,来时军情紧急,兼程走了三日,回去的时候,归心似箭,同样也是急行军,但多用了一天的时间,于九月初一回到榆林。 刚进入榆林地界,一个消息就传来。 孙督师的大军,收复洛阳了…… 八月十六日,官军收复洛阳,现在孙督师的大军在短暂休整之后,正向汝州进发…… 听到此消息,老爷子尤定宇和刘廷杰都是大笑,两人下马向东北北京的方向,抱拳行礼,先为陛下贺,接着又抱拳向东面河南的方向行礼,为督师贺。 尤振武也跟着下马行礼,但心思却是完全不同。 ----历史上,孙传庭就是在崇祯十六年的八月十六收复洛阳的,休整之后,于八月二十一日进逼汝州,李自成手下大将李养纯(四天王)投降,并报告报李自成的老营在唐县,精锐部队和粮草在襄城,被李自成任命的伪职官员屯聚在宝丰。孙传庭根据这个情报采取了有针对性的行动,在九月中旬先后攻破宝丰和唐县,并在唐县屠戮了闯营家眷。 九月十四日,官军和李自成主力在郏县进行激战,官军大胜,李自成营中的果毅将军谢君友被俘杀,李自成的大纛更被砍倒,本人也差点被擒,最后逃入襄城,孙传庭率军尾随而至,双方在襄城对峙。 一直到九月十四日,官军都是大胜景象,感觉闯贼再次覆灭,不过就是朝夕间的事情,但很快的,连绵大雨而至,道路泥泞,官军粮车难以运达,后勤出现大问题,城外露舍的官军苦不堪言,军心不稳。 李自成抓住战机,派大将刘宗敏率一万骑兵从小路抄到官军后方,切断了官军的粮道。 无奈,孙传庭只能回师迎粮,他命令河南总兵陈永福留守军营,自己统率秦军分路回师,去打通粮道。 说是打通粮道,但谁知道,这根本就是撤退。 陈永福麾下的豫军官兵看到秦军走了,自己却被留下来断后,惶恐愤愤,也都跟在秦军后面撤退,陈永福制止不住,官军大乱。 李自成大举追击,刘宗敏的一万骑兵也杀回,官军全线崩溃,丧师四万,兵器辎重损失无数。 至此,孙传庭丧失大部分的主力,无力再和李自成野战, 孙传庭退到潼关,收拢残兵,得四万兵,但官军丧失胆气,且甲胄兵器不足,已经是挡不住了李自成了,崇祯十六年十月初六日,李自成数十万攻破潼关,孙传庭以身殉国,尸骨无存,五天后,西安失守……1 至此,大明朝最后一支精兵,崇祯帝最后的一副家当,也灰飞烟灭…… 所以,尤振武很忧虑,因为孙传庭收复洛阳的时间,以及杀向汝州的进军路线,和历史上一模一样! 难道历史依然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向前滚动吗? 难道自己的努力,一连番的示警,都不能改变历史,连绵秋雨会如期降临,孙传庭最后依然会在汝州大败,并且身死潼关吗? 只希望孙传庭多少听进了一些,当第一场秋雨来临之时,就做好准备,立即撤退,躲避雨季…… 如果那样,孙传庭依然还有剿灭李自成的可能。 如果不能,那历史就会是他本来的面目…… 自己的努力,都是白费。 尤振武极度忧虑和不安,他担心历史没有改变,担心秦军战败,担心孙传庭的安危,更担心自己的父亲…… …… 榆林东城两座城门,分别是威宁门、振武门。下午时光,户部督饷郎中王家禄和副将惠显,带着榆林城中的文武官员,连同尤振武的舅舅侯拱极,在威宁门前迎接等待。 刘廷杰的捷报前日就已经送达,听闻胜利,都任老大人十分欣慰,虽然沙河叉的马贼只是小股贼寇,不成大害,但胜利的消息总是好的,尤其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 “尤振武,年少有为啊!”不论都任还是王家禄,对尤振武的能力都大加赞赏。 刘廷杰的将旗和尤振武的认旗先后出现,然后两人下马,连同三爷尤定宇,一起向王家禄王大人、副将惠显以及出迎的各位官员行礼。qqxδnew 出征胜利,又有孙传庭收复洛阳的消息传来,在场所有人都是欢喜。 只有尤振武一人心事重重。 在拜见舅舅的时候,问起外公,侯拱极说,正在家中等他。 …… 进到城中,往兵备道衙门,向都任老大人复命,并汇报战事的经过。 “老总镇老当益壮,尤佥事青出于蓝,”都任哈哈笑,同样,不止是因为沙河叉马贼,都任的欢喜,更大一部分是来自孙传庭收复洛阳的好消息。洛阳,福王所居之所,中原腹心,历史古都,即便是一座空城,它的收复,也有相当大的振奋意义。 …… 从衙门离开,尤振武回家拜见母亲,见儿子得胜归来,尤侯氏满是喜悦,轻声念叨,今日都九月初一了,九月三十是你大婚的日子,初十就得上路,最近你可千万不要出征了。 当晚,尤振武没有在城中休息,拜别母亲之后,他就匆匆去往外公家,向外公说明自己心中的一些忧虑,希望外公能写封亲笔信,派人送到前线,提醒父亲,即便是河南败了,也要想方设法的带兵返回榆林,绝不可恋战。 外孙的忧虑情绪,感染了侯世禄,他没有多问,点头答应。 离开外公家,尤振武带着翟去病和石善刚,急急出城,追上一百新兵的脚步,连夜赶回长乐堡。 为什么这么着急? ----孙传庭轻松收复洛阳的消息,让他忧虑,他清楚知道,河南境内赤地千里,缺少粮草,官军无法就地取粮,所以李自成才要放弃洛阳,诱敌深入,现在孙传庭收复洛阳之后,又往汝州杀去,明显就是合了李自成的心思,虽然李养纯(四天王)投降是一个意外,差点毁了李自成的计划,不过上天终究是眷顾了李自成,连绵的秋雨最后促成了他计划的完全。 现在,孙传庭收复洛阳的日子,是历史上一样,进军汝州的日子也一样,那岂不是连绵的秋雨也会如期而至? 尤振武如何能不焦急? …… 到达长乐堡之时,已经是接近傍晚了,堡子前面的道路上,火把通明,众人簇拥着中间那一个须发斑白,满脸红光的老者,却是尤世威。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堡中坐镇,听闻孙儿带兵归来,他亲自来迎接。 尤振武远远就下马,带着翟去病,步行来到堡前,向爷爷行礼报告--只有他和翟去病,征战归来,尤定宇有些疲累,今日就留在城中,李应瑞和王守奇也各回家中,向长辈禀报。 尤世威捋着胡须,一向严肃的老脸上,也少有的露出了笑意。 入夜,长乐堡欢声笑语不断,尤振武论功行赏,擢升薛金川、张旺为旗长,配铁盔棉甲,作战有功之人,也都记录在册,各有赏赐,随行出征的一百新兵都是欢喜,那些留在堡中的新兵,一个个都是羡慕。 向爷爷禀报了战事的经过,总结得失之后,尤振武向爷爷告了晚安,然后直奔武库。 ---出去了这些天,铁匠铺生产如何?产品质量如何?新兵操练如何?尤振武一直在挂念。 百户张广向尤振武汇报。 原来,知事周运此时并不在堡中,今日九月初一,是红山堡互市开启的日子,一大早,周运就带了马车,载着一应铁锅铁器,往红山堡去了,与他一同的,还有五十个卫所兵,以及西安李家的大商队。 ---过去几年,李家商队一直都是跟左家的,但现在左家已经是败了,勾结巡抚亲兵,在长乐堡杀人放火的案子,还没有调查清楚,就又出了左绪带着左家家丁,假扮盗贼,试图劫杀朝廷四品佥事的事情,这一次家丁被当场捕获,证据确凿,无法抵赖,左绪已经投案自首,即便前一次的事情是一个糊涂案,这一回,左家肯定是跑不了了,其在榆林的势力,已经是土崩瓦解,连姜家都在撇清和他们的关系。 相反,尤家蒸蒸日上。 纳征之礼,李家和尤家的亲家关系算是确定了,又解除了误会,尤李两家的关系,自然就热乎起来,有尤家这棵大树,尤振武又声名鹊起,前程光明,李家商队自然是要和尤家凑在一起。 尤振武听了心中一动,问道:“李家商队是谁在领着?都有什么货物,价值几何?” “听周知事临走前说,带队的是李家三掌柜许茂祥,货物多是粮食,棉布,茶叶,还有一些丝绸。价值嘛,卑职估摸着,怎么也有三四千两吧?” 张广回答。 尤振武沉思一下:“三四千两,应该是红山堡最大的商家了吧?” 张广点头笑:‘那是,西安李家谁不知道? 尤振武有了主意,一会找来翟去病,和他低声商议,翟去病听了惊讶:“哥,为什么造这种谣言?令商人们不交易,推迟互市时间,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而且是非常大的好处!”尤振武面色严肃。 “我怎么看不出来?”翟去病一头雾水:“再说了,咱延绥巡抚衙门,可等米入锅呢,如果谣言成功,商人们真就等了二十天,一时收不上税钱,巡抚衙门怕就要断炊了,都任老大人如果知道了,肯定会震怒咱们。” “都任老大人现在不明白,但等到二十天后,他也许就能明白了。”尤振武道。 翟去病定定的望着尤振武,叹道:“好吧,我听你得,谁让你一惯正确呢?” …… 第二天一早,尤振武和翟去病就急急赶往红山堡,一路看见不少的行走商人,都是要赶往红山堡。就在距离红山堡还有二十里的道路上,他们追上了周运以及李家的大商队。 见少佥事从后方追上,周运急忙来见,在他身后,李家三掌柜徐茂祥也急急赶来。 蓝布袍子,四十多岁,山羊胡须,一脸的精明,一口一个姑爷,对尤振武尊敬极了。 “有件事,你得知晓。”尤振武板着脸。 “姑爷请吩咐。”徐茂祥满脸堆笑,弓着腰,头都快挨到地上了。 “货,暂时不卖了,就在红山堡前面等着。” “啊,”徐茂祥微微惊讶:“为什么?” 尤振武左右砍看,压低声音:“西安有消息来,二十之后,红山堡互市,减免所有的税赋……” 第三十六章 再到西安 听完尤振武所说,徐茂祥吃惊更多:“姑爷,您这消息哪来的?” “哪来的你不用管,总之是千真万确,你照着执行就可以了。”尤振武道。 徐茂祥一脸怀疑:“……朝廷会这么好心吗?”又抬头问道:“不知姑爷可有我家老爷的书信?” 尤振武摇头:“没有,但这个消息,伯父应该已经是知道了,相信他的书信,很快就会送到。” 徐茂祥犹豫了一下,说道:“姑爷,不瞒你说,虽然参加互市,得向朝廷交不少的税银,但比起获利,其实也不算什么的,要知道,咱家可是最大的商号,东西又好,蒙古人排着队,想要买咱的东西呢……” 尤振武脸色一沉,打断他的话:“听你的意思。我的话你是不打算听了?” 徐茂祥吓了一跳,急忙解释:“小的怎敢?只是事关重大,没有老爷的命令,小的不敢私自做主啊。” ---就过往的情况看,红山堡的互市,九月初一开始,一般到九月十五的时候就结束了,该买的买,该卖的卖,徐茂祥他们十月初就能返回西安,但如果听了尤振武的命令,拖延二十五天,它们怕得十月下旬才能回到西安,吃穿用度倒没有什么,怕的是影响了李赫然的商业计划,因此,徐茂祥不敢轻易答应。 尤振武冷冷:“二十五天而已,又不是不让你交易了?实话和你说吧,省一些税银是小的,这件事后面还牵扯更大的好处和利害,如果你胆敢在九月二十五之前交易,哪怕只卖出了一尺布、一粒粮,坏了我的大事,破了我的军机,我就要你的脑袋!” ---对于徐茂祥这样的精明商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必须威逼,把刀架到他得脖子上,让他选择要钱要命?他才会乖乖听话。这一点,尤振武深自明白。 徐茂祥吓蒙了,双膝一软,不由就跪下了:“是是是,小的知道了。” ---虽然尤振武尚没有娶妻,还不是正式的姑爷,但李家上下却都知道,这门亲事是没有跑了,尤振武未来不但是李家的姑爷,说不定还会执掌李家的商业,毕竟老爷只有一个女儿。 更不用说,尤振武还是世袭武职,朝廷四品的佥事,真是惹恼了他,徐茂祥就算能保住脑袋,未来也不会有前途了。 这一点,徐茂祥还是能拿捏清的。 再说了,不过就是拖延二十五日,即便没有李赫然的信,他也能想办法做到。 尤振武点点头,将周运唤到旁边,小声叮嘱,除了让他监控徐茂祥,不许其提前交易之外,也要想方设法的将“减免税银”的消息传播出去,令参加互市的晋陕商人产生观望心理,捂货不卖。 ---如果孙传庭河南战败的历史,真的不能挽回,潼关西安也都是不能守了,那尤振武就只有想办法坚守榆林,而要坚守榆林,在兵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粮草。 榆林土地贫瘠,本地没有存粮,所以尤振武才会把目光投向红山堡互市。 只要认真执行,这个计划极有可能会成功。 西安李家是参加红山堡互市的最大商号,货物最全,规模最大,如果李家捂货不卖,配合朝廷将会免税的小道消息,一定能迷惑很多的商人。只要拖到九月底,孙传庭河南战败、潼关危急的消息传来,尤振武就有办法将红山堡所有的粮草物资都征为军用,以备榆林的防守。 “二十五天是一个大概数字,最好能拖到十月初,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一定要想办法做好。”最后,尤振武小声说。 “属下明白。” 虽然明知朝廷免除税银的消息是假的,也猜不透少佥事拖延交易时间的真正用意,但这几个月以来,周运对尤振武得判断力和谋划力,已经是钦佩至极,他知道,少佥事定有深意,他照着执行,不会有错。 …… 安排完毕,尤振武带着翟去病返回,九月天气,边塞风沙已经是又扬,尤振武一路返回,颇有萧瑟之意,翟去病却是高声念唐代的边塞诗,兴致高的很。 连着老石,三人快马疾驰,中午时分就返回了长乐堡。 而外公侯世禄、三爷尤定宇和尤振武他娘也已经是来到了堡中。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陕西按察使衙门的催促公文和一封二叔尤见田从西安发来的信。 按察使衙门的公文,催促尤振武立刻回西安,配合审理左光先左绪父子案件。 二叔尤见田的信,则是说了三件事。 第一,自尤振武走后,赵彦亨还算是老实,没有破坏尤振武临行前制定的生产计划,现在在周器的带领之下,火器厂打造铳管的工作,正照计划进行;第二,布政使衙门应该下拨的钱粮,还是没有发下来,匠人们的工钱,已经欠了很多;第三,按察使黄纲对左绪的行为很是愤怒,连带着,原本已经被左光先基本摆平的“长乐堡血案”,也重新被严审,左光先和左绪父子都被关押在西安大牢,左定在逃,左光先的长子左襄到处托人,要救左光先出狱,但所有人都避之不及,没有人敢再帮他们枉法。 ---注:因为战场擅逃,左光先长子左襄被孙传庭罢去所有官职,永不录用,其后一直待在西安。 看完信,尤振武知道,自己得尽快赶赴西安了。 今日已经是九月初二,九月三十是他大婚的日子,照家里人的计划,迎娶队伍出发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十,但从现在情况看,他怕是等不到初十。 下午,尤振武亲自带队操练兵马,长枪手火铳手大小盾牌手一齐上阵,校场喊杀震天,薛金川张旺朱喜贵等人精神抖擞,感觉经过初战胜利,士兵们的精神面貌,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除了操练兵马,还有铁匠铺的生产工作。 虽然钱粮困窘,但铁匠铺炉火熊熊,老刘头等铁匠不敢怠慢,精铁簧片和自生火铳零件的铸造,一直都在紧张进行中。掂着手中的簧片,望着坩埚里的炙热铁水,尤振武计算产量,也计算日子,决定押解簧片和零件的车队和他的迎亲队伍,于九月初十一起出发,共往西安,三百新兵随行,负责全程的护送和保护。1 而他自己,则先行返回西安。 “几日也等不得吗?九月初十,你可就是新郎了。”尤世威问。 “军情如火,孙儿一日也不敢等。”尤振武道。 尤世威和侯世禄相互一看,最后都点头。 娃,忧虑时局,建功立业之心可鉴啊。 另外,世道不太平,榆林到西安路途遥远,三百新兵随行,确是能更好的保护迎亲队伍和运送车队的安全。 “那好,你就先行,但要记住,九月三十之前,你必须在泾阳,和迎亲队伍汇合,一起往西安。”尤世威道。 “是。”尤振武躬身。 “另外,三百新兵全部出行,怕还得右方伯老大人的批准。”尤世威道。 “孙儿明早回城,向右方伯请命!” …… 晚间,尤振武召开一个小会议,安排它离开之后,长乐堡的生产和练兵事宜。 与会的有百户张广,副百户吴大有,新任旗长薛金川、张旺,暂代旗长朱喜贵、崔耀、马化龙,以及安保高朗等人。 周运不在,生产暂由张广负责,练兵仍有两个老爷子尤世威和尤定宇坐镇,初十出发的时候,所有兵马,由翟去病统领,全军皆听从翟去病的命令。 “哥,我能行吗?” 表哥不在身边,自己独自统兵,翟去病有点信心不足。 “能行,只要你牢记四个字,尽职谨慎,那就不会有问题。”尤振武鼓励:“再者,三爷闲不住,九成会跟随。” “有三爷啊,那我就放心了。”翟去病松一口气,挺起腰杆,脸上露出轻松的笑,随即又道:“还不如让梦祥和长捷盯着,我陪你去西安。” “不,这件事只能你做。” 尤振武严肃的说道。 …… 这一夜,翟去病代替尤振武巡营查房,提早进入角色。 回到房间,他又拿出尤振武亲自手写的注意事项,在灯下仔细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忍不住的说道:“尽职谨慎,可不是容易做到的啊。” …… 第二日天不亮,尤振武就告别母亲、两个爷爷和外公舅舅,带着石善刚等七人,背着行装,离开长乐堡,踏上去往西安的道路。 母亲尤侯氏站在城楼上,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久久凝望,口中叹息:“这孩子,不过就是几日了也等不及。” 翟去病面色凝重,表哥去了,一切都需要自己承担,虽然有大爷爷和三爷爷,但他心里却丝毫也不敢怠慢。 …… 从长乐堡离开,尤振武先回榆林城,去往兵备道衙门,面见都任老大人。 听到尤振武不顾“新郎官”的身份,要提前返回西安,以备西安火器厂的生产,都任欣慰点头,对于尤振武所说,全部答应。 得到允许之后,尤振武向都任深深行礼,然后快步离开。 都任坐在案后,望着尤振武离开的身影,捋着胡须,眼神里都是器重和欣赏,如果所有的榆林将门子弟,都能如尤振武一样,文武双全,尽心职责,为国分忧,他又何愁兼任这个延绥巡抚? “大人~~” 都任正想着呢,脚步声响,幕僚傅佑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拱手行礼,然后说道:“红山堡那边,出了一点事情。” “怎么了?”都任面色一紧,整个榆林巡抚衙门和他兵备道衙门,都快要断炊了,一切都指望红山堡互市的税银呢,这个时候,红山堡可不能出什么事情。 “有人传言,说陕西巡抚衙门计划免除今年红山堡互市的税银,命令最快二十天之后就会到红山堡,所以现在商人们都不交易了,只等着免税呢。”傅佑道。 “免税?这怎么可能?” 都任腾的站起,他延绥镇的衙门,都穷的快要揭不开锅了,陕西衙门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时候怎么免税?要知道,为了供应孙督师的前线大军,整个陕西都快要挖地三尺了,红山堡的税银,是眼下唯一能想到的收入了,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免除? “这么拙劣的谣言,也有人相信?”都任怒。现在外有建虏,内有流贼,朝廷年年用兵,入不敷出,官员俸禄积欠,士兵没有粮饷,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陕西的田赋已经是收到后年了,商人们都是精明之人,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属下也不明白,但西安李家的大商队,那么多的货物,现在就屯在红山堡的前面,一步也不往里面走,还用帷幔围了起来,明显就是相信了谣言,要等着免税,李家是红山堡最大的商队,李赫然本人又是西安的大商,消息灵通,他家这么做,其他商人不能不疑啊。”傅佑道。 “李赫然?”都任捋着胡须,皱起眉头,隐隐的,他似乎想到什么,但又不能确定。 …… 此时,尤振武正在向老师王徵辞行。 虽然是边塞,但榆林学子对知识的渴望,却是无远弗届,自从教谕馆开门以来,每日都是学子盈门,王徵讲学,听者如众,这让王徵十分欣慰,也让他精神百倍。 没有提军事,也没有提军务,尤振武说明去往西安的行程,然后和王徵讨论机械,以及起重机的制作。 起重机的制作,并非是容易,这些天,王徵进行了尝试,但还没有成功。 “天主保佑,仁爱世人。”最后,王徵道。 刘廷夔送尤振武出学馆,说起沙河岔之战,又倾听刚才尤振武和葵心先生关于“起重机”一番大论,他对尤振武再次惊叹。 “右宾兄不必送了,就到此吧。”尤振武抱拳上马。 刘廷夔肃然拱手:“少佥事一路顺风。” …… 告别王徵和刘廷夔,尤振武马蹄急急。 一千里的路程,日行一百,尤振武不敢歇息,只用了十天,就赶到了西安,其时正是九月十二。 雄伟的城墙依旧,西安的繁华也依旧,但尤振武的心情却是焦灼不安,他始终有一种大厦将倾,孙传庭大军覆灭,父亲阵亡的预感,这令他夜不能寐,寝食不安,此时望见雄伟西安的城墙,踏进熙熙攘攘的西安城中,他心中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越来越近的紧迫感…… 第三十七章 你是妖 第三十八章 秦王世子 陕西布政使衙门。 一别一月,尤振武又回来了。 但和上一次一样,他又吃了一个闭门羹,布政使衙门以天色渐晚,布政使大人公务繁忙为由,令尤振武明日再来, 没办法,尤振武只能将自己的汇报文书交到布政使衙门的下属官员手里,然后赶往西安火器厂。 “尤佥事回来了,呵呵,呵呵。”临近下班时间,火器厂主事赵彦亨正准备要离开,尤振武在堂前遇见他,抱拳拜见,他有些尴尬、但又不失圆滑的拱手回笑。 “卑职不在期间,大人劳苦。” “好说,好说。” “禀报大人,卑职个人先到,制作自生火铳所需的簧片和各种部件,不日就会到西安。” “好,好,” “大人有何吩咐,卑职谨听命令。”尤振武抱拳行礼,谦卑说道。 “辛苦,辛苦。”赵彦亨还是呵呵笑。 …… 从大堂离开,尤振武快步去往生产现场。 周器迎了出来,向他汇报这些日的情况,听到这些日子只生产了八十根铳管,尤振武心中忍不住叹息,但他没有责怪,因为他知道这并不怨周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铁料炭料,以及一应的物资,就是神仙,也无法生产出更多。 检验了生产出的铳管,尤振武微微点头,整体质量还是可以的,就是数量太少了。 “属下愧对大人。” 周器躬身,一脸的愧色。 “是我对你的支持不够。”尤振武道:“过不在你,你不必自责。过几日,簧片和火铳所需零部件,就会运到西安,随行的还有两位熟手匠人,你早做准备,等他们到了,尽快将自生火铳组装制成。” 周器起身,面色严肃:“是。” 尤振武想了想:“这些天,火炮匠人都在忙什么?” “火炮早就不造了,这些天,他们都跟着造铳管。”周器回答。 尤振武点头,若有所思。 这时,脚步声响,尤荣成快步走了进来,到尤振武身边小声说道:“少佥事,二公子在外面等你,说是有要事。” …… 火器厂门口,一辆马车已经在等待,车中人掀着车帘向外望,当看见尤振武走出时,立刻挥手召唤:“振武~~” 正是尤见田。 “二叔。” 尤振武快步上前,躬身行礼。 尤见田看着侄子,面色严肃:“上车说话。” 尤振武上了车,车夫甩鞭,马车拖着尤振武叔侄二人往东街去,尤荣成石善刚等人在后跟随。 “你说什么?秦王世子要见我?”车厢里,尤振武惊讶。 尤见田点头:“是,现在世子就在李府……” 尤振武脑子急剧转动----历史上,最后一任秦王,也就是现任秦王朱存极投降李自成后,被李自成带到了北京,京师之战前,还曾经令朱存极在北京城下露面,向城中的明军施加压力,后来李自成在山海关兵败,一溃千里,从北京一直退到西安,这中间,在经过山西时,朱存极被杀,一说是被李自成诛杀,一说是逃跑未成而被杀,总之,朱存极就是死了。 而对于朱存极的儿子,也就是秦王世子,历史上倒是也有记载。 具体姓名,史书记载不一,说的比较含糊,但确定的是,弘光元年五月,孙守法起兵反清,奉秦王世子为汉中王。永历三年,赵荣贵奉其为秦王,攻打阶州,但被清军击败,秦王世子最后投紫水河而死。 论起来,秦王世子还算有些骨气。 这一世,尤振武知道,秦王世子名叫朱德煜,今年刚十八岁,和自己同庚。 只是,堂堂秦王世子,怎么会忽然想起见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四品佥事呢? “二叔,是有什么事吗?”尤振武问。 尤见田摇头:“我也不知道,原本,我和你岳父从醉仙楼出来,已经准备要分手,不想他家人忽然急急来通知,在他耳边嘀咕两句,他听完之后脸色一变,小声对我说,说秦王世子要见你,并且已经在他家等着了,要我立刻来通知你。我问他具体原因,他说他也不知道,我问他李家和秦王府有什么关系,他说,只是有些生意往来……” 尤振武更是迷惑,看来秦王世子要见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呢? 疑惑之中,尤振武心中却也是升起喜悦,虽然朱家宗室不堪,就明末来说,从南到北,也只有一个周王、一个后来成为隆武帝的罢免唐王,以及他的弟弟绍武帝、还有张煌言扶持的鲁王,有些担当和骨气,其他诸王一概不足论,这其中,秦王最是恶劣,不但一毛不拔,不肯出银助军,为将士们增添寒衣,李自成进城之后,更是率众投降,成为大明朝第一个向李自成投降的一字宗亲王。 可悲哀的是,无论多不堪,多恶劣,秦王的身份在那摆着呢,陕西仍然以秦王为尊,百姓们也都看着秦王府。 此外更重要的是,最有钱最有粮的,不是别人,正是秦王。 不知道秦王世子见自己是何事,但尤振武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如果能和秦王世子套近关系,说不定能讨到一些粮草。 虽然是奢望,几乎不可能实现,但尤振武心中还是抱有期望。 “秦王世子请,咱不能不见,一会见了他,记着小心回话。我估计,八成是有什么要求。不管是什么,你都千万不能轻易答应他。”尤见田郑重叮嘱。 尤振武点头。 …… 到李宅门前时,太阳西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尤振武和二叔下了马车,在李宅管家赵庆的引领下,进入宅子,从外面看,李宅和平常无异,但进入大院,尤其是来到正堂时就发现,李宅的丫鬟佣人,进进出出,十分忙碌,而在正堂的门口,两个劲装汉子正伫刀而立,想来应该是秦王世子的亲随。 见来了客人,丫鬟佣人都闪到两边让路,这中间,尤振武忽然看见一个眉清目秀、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正站在角门边,踮脚冲这边望,当见到尤振武转头看来,她抬起手,很激动的挥了一下。 原来是卖身葬父的小女孩韩素宁。 当日,尤振武出银葬了她的父亲,她非要报答恩情,一辈子跟随尤振武,尤振武没奈何,只能想办法将她交给李文英照顾,今日尤振武到李宅,她显然是得到了消息,瞧瞧从后院跑来看,见到尤振武,忍不住欣喜。 尤振武向笑了一下。 …… 正堂前的灯笼都点亮,堂中更是灯火通明,一个玉簪束发、满身贵气、但脸色苍白,眉毛稀疏,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的年轻人端坐在大堂正中,身后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虽然是常服,但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太监身份。 李赫然在堂中站着,恭恭敬敬的陪着说话。 尤振武知道,坐在正中的应该就是秦王世子朱德煜了。 “榆林候补守备尤见田,卫指挥佥事尤振武,参见世子。” 尤见田和尤振武进堂,单膝行礼。 听到脚步声,“秦王世子”就已经是抬起头,此时目光落到尤振武身上,说道:“不必多礼,今日就是随便聊聊。都起来坐吧。” 声音柔弱,像是一个女子。 尤见田和尤振武起身。 秦王世子朱德煜的目光始终凝在尤振武的脸上,当尤振武坐下,又微微低头,向他致意时,他轻声说道:“尤佥事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怪不得能做那么多的事情,又能造铳,又能破案呢。” 尤振武急忙抱拳谦虚:“世子过誉了,卑职愧不敢当。” 朱德煜看向李赫然:“李掌柜。上一次你家那件事,是怎么被尤佥事解决的,你能再和我说一遍吗?” 尤振武心中一动,似有明白,原来秦王世子见自己,是和秋月、白玉柱的事情有关。 于是,李赫然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他没有亲历,显然,他所知道的事情,都是女儿李文英告诉他的,李文英没有隐藏,将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他,有些地方甚至是添油加醋,夸大了尤振武的能力。 朱德煜连连点头,好像十分赞赏。 尤振武微微脸红。 尤见田却是忍不住忧虑,所谓捧的越高,砸的越狠,秦王世子这么欣赏振武,又亲自到李宅来见,那就再没有怀疑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差遣振武,所以才这么欣赏。 只是,靖难之役和宁王之乱后,朝廷严厉看管各地宗室,不论是地方政务还是军务,宗室王府都没有权力插手,也不许和当地的文官武将们交往,否则就会被视为僭越,遭来大祸。 虽然尤振武只是一个四品佥事,无兵无马,远没有到朝廷防备的巡抚、总兵级别,但和秦王府走近了,总不是太好。 当然了,和秦王府走近,也是有好处的,虽然官大了会被朝廷顾忌,但小官小吏,如果能搭上秦王府的线,还是会有不少好处的,这件事难就难在尺度的把握…… “观察入微,心思缜密,剥丝抽茧,顺藤摸瓜,轻松解开了这一件迷案,尤佥事你虽然是武人,不能参加科举,但断案之能,可比那些科甲进士强多了。”当李赫然说完之后,朱德煜轻轻叹一声。 尤振武急忙起身,抱拳深躬到地,假装惶恐:“只是机缘巧合,觅得了一丝线索,放才破了此迷,世子谬赞,卑职愧不敢当啊。” “你当的起的……”朱德煜似乎在犹豫,他瞟了一眼站在身后的中年太监,终于是下定决心,于是说道:“今日我召你见面,其实是有一件案子,要请你帮忙……” 听到此,二叔尤见田的面色却是一紧,目光看向侄子,像是在说,谨慎啊,秦王府的案子绝非容易,你千万不可答应。 尤振武感觉到了二叔的目光,也知道二叔的意思,但他却没有直接推让,而是说道:“卑职岂敢?卑职小技小能,看细微案子都已经是力不从心,怕是担不起世子的大事,” “你担得起的。”朱德煜看向李赫然。 李赫然明白,向尤见田使一个眼色,躬身行礼推下。 尤见田无奈,也只能跟着退下,临下前,他再向尤振武示意。 尤振武微微点头,意思是知道了,我会掌握的。 …… 闲人一出,正堂里只剩下尤振武,朱德煜和他身后的中年太监。 朱德煜缓缓道:“刘公公,你和他说吧。” “是。” 中年太监轻声答应,然后目光看向尤振武,微微带笑的说道:“尤佥事,接下来咱家所说的话,都是机密,你切不可随意外传。” 尤振武起身行礼:“是。” 刘公公点头,然后开始说。 …… 尤振武听的微微惊讶。 原来是秦王府最近连续出了两件离奇的盗窃案,门锁完好,门窗都紧闭,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房间里也没有脚步,第二次更是在两个小窗上贴着封条,即便这样,房间里的器物,还是丢失了,而封条却依然完好。 刘公公没有直接说是什么房间,也没有明说丢失的是什么器物?但尤振武却已经是明白,秦王府失窃的地方是银库,丢弃的器物应该是金银一类的贵重物品。 “第一次失窃,已经报过西安县了,但查无结果,第二次又失窃,西安县也派人看了,还在侦办中……不过世子爷对他们不报希望,尤佥事或许能慧眼破案,解了西安县的尴尬。”刘公公道。 尤振武低头不语,像是在思索。m “你放心,只要你答应,世子爷会派人到都司衙门报备,绝不给你添麻烦。”刘公公又补充道。 尤振武还是低头不语。 见尤振武不说话,朱德煜有点急,坐直了身子,想要要说话,但被刘公公用眼色阻止。 朱德煜这才沉住了气,按住了性子等。 终于,尤振武慢慢抬起头,抱拳躬身:“世子爷所命,本不敢不从,哪怕不能破案,也要尽绵薄之力,只是卑职乃是一武夫,拿贼缉案,实在不是我的长才……” 朱德煜皱起眉头,像是要发火。 刘公公却是笑眯眯的说道:“世子爷看的是你的能力,不是你的身份,既然招你来,就是相信你,你就不要推脱了,如果你破了此案,世子爷绝不会亏待你。” …… 第三十九章 星君如月 …… 面对刘公公所说,尤振武微微沉思,还是不答应。 “有什么疑虑,尤佥事但说无妨。”刘公公看出了什么。 尤振武一脸犹豫。 “说吧,我绝不怪罪。”朱德煜说道。 尤振武抱拳深辑:“有件事,卑职不知道当不当问?” “问。” “那卑职就斗胆了。” 尤振武拜了一下,然后道:“王府失窃虽然是大事,窃贼更是胆大包天,但不碍三百年秦王府,西安县已经在查,西安府更不会怠慢,想必所有的班头和捕快都已经动了起来,世子爷静等消息即可,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说了吗,”刘公公脸色一沉:“世子爷对他们的能力不相信!” “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朱德煜忍不住了,说道:“实话和你说吧,连连窃盗之后,我父王郁郁不乐,我身为儿子,当为父解忧。另外,在失窃的物件中,有一方玉佩,乃是我母亲的遗物。” 听到此,尤振武明白了,随即单膝下跪:“世子仁孝。卑职愿意试一下,如果不成,还请世子不要降罪。” …… 大堂外。 尤见田正在埋怨李赫然。 “李青山,你可是把振武害苦了。如果振武有什么麻烦,或者遭了祸事,我和你没完!”尤见田怒。 李赫然忙赔笑:“二哥息怒,我也是没有办法,世子不知道从哪听说了那件事情,亲口问我,我也不敢隐瞒不是?再者,振武聪睿沉稳,一定知道怎么应对的。” “哼哼哼,没过门的女婿,你是一点都不心疼啊!”尤见田斜他。 李赫然搓着手:“怎么会?怎么会?” …… 终于,脚步声响,秦王世子从正堂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刘公公和尤振武。 尤见田和李赫然急忙躬身行礼。 “就这样吧,明日你到王府,刘公公会帮你安排好一切。”听见朱德煜道。 “是。”跟在身后的尤振武抱拳领命。 朱德煜看向李赫然,说道:“李掌柜,你有一个好女婿啊。”随即,笑着去了。 李赫然恭恭敬敬,一直送出府门,直到朱德煜上了马车,马车去了很远,这才收回目光。 站在他身后的尤见田已经忍不住的问:“振武,怎么回事?世子到底是有什么案子?你答应了没有?” …… 回到堂中,听尤振武讲完整个过程,尤见田有点着急:“呀。你怎么就答应了呢?侯门深似海,谁知道这案子后面怎么回事呢,说不定是王府内部人员所为,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四品佥事,去调查王府内部,岂不是自找麻烦?” 尤振武沉思:“二叔所说,我也想到了,不过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仟仟尛哾 “什么机会?” “如果帮了世子的忙,说不定秦王府能帮助咱中卫所解决一部分的粮草问题。” 尤见田摇头:“未必,秦王吝啬,爱财如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你想从他口中抠粮,怕是门都没有。” “那也得试一下。”尤振武表情声音都坚定。 尤见田无奈的摇头,忍不住将心中的不满都瞪向李赫然。 李赫然笑:“二哥太悲观了,这事就算做不成,世子也不会怪罪,但如果不答应,不给世子面子,那才真是有麻烦。” 尤见田哼一声,不理他。 “说到麻烦,有件事我正要向伯父禀报。”尤振武道。 “什么事?”李赫然问。 于是尤振武就将他命令徐茂祥暂停交易,传播免除税银的假消息,最早九月二十五,才可以和蒙古人交易的事情,告知了李赫然。 ---其实当日之后,徐茂祥就派人返回西安,询问消息,只不过尤振武日夜兼程,提前到了西安,徐茂祥派出的人还在半路呢,李赫然因此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李赫然听完,一脸的错愕。 “侄儿自作主张,还望伯父恕罪。”尤振武起身赔罪。 “但……但这是为何呢?为什么非要拖到二十五呢?” “是啊。” 李赫然不明白,尤见田也是不解。 “这里没有旁人,我也就直说了。”尤振武脸色肃然:“九月二十五,河南可能会有一场大消息,胜败生死,整个陕西的安危,可能都在一线之间,在这个事情不能确定之前,红山堡互市的物资,暂时都得留在榆林,不能有一分一毫流向蒙古,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侄儿不得不假借伯父的名义,施压许掌柜,同时散播假消息。” 听到此,李赫然有所明白,但同时却也升起更多的疑惑,九月二十五会有什么大消息传来?难道是孙督师兵败吗?这怎么可能?就算孙督师兵败,为什么要把互市的物资留在榆林?难道潼关和西安也要败吗? 比起李赫然的完全惊讶和疑惑,尤见田能知道侄儿在说什么?不过和两个老爷子一样,他对情势依然还抱持一份乐观,觉得就算孙督师败了,不能胜,但潼关和西安也是不会有问题的,这两个地方没有问题,那榆林自然就安稳如山。 如果是私下两人,尤见田肯定要发表意见,劝侄子不要那么担忧,但此时当着李赫然,且侄子已经霸王硬上弓,破坏了李赫然的商业计划,他不好说什么,只能说默不作声,甚至是有点赞同的意思。 李赫然惊讶的看尤振武,确定一般的问道:“振武,你说的可是河南的兵事?” 尤振武点头。 “你以为……不可能的,”李赫然笑了:“即便战事不利,也碍不到西安,更碍不到榆林。” 尤振武肃然:“那是过去,这一次怕是不一样的,伯父应该知道,这些年,闯贼越来越强,从开始的流窜,到逐渐的硬战,前年攻取洛阳,去年又攻取了开封,杀的左良玉落花流水,杨督师殉国,贼势越大,孙督师这一次倾巢而出,胜是大胜,败亦是大败,一旦败了,陕西无兵可用,潼关西安又如何守?” 李赫然脸色不由就变了,目光看向尤见田。 尤见田宽慰道:“娃说的是最坏最坏的情况,我看不至于,反正只是到九月二十五,今日已经九月十二,再等十三天就可以了,也误不了你你家的生意。” 事到如今,李赫然没法再说,只能是点头。又叹道:“如果孙督师真败了,陕西还真是没有活了。” 管家赵庆走进来,说晚饭已经好了。 尤振武这个准女婿也没有客气和扭捏,就留在李家用晚饭了。 既然是准女婿,自然少不了说婚事的事情,不过都是二叔和李赫然两人在说,尤振武默默想自己的心事,一句话也不插嘴。 …… 后院。 绣楼。 伊人托腮坐在桌前,嘴角微笑,粉颊带着红晕。 ---前面的喧闹,她早就知道了,也知道秦王世子刚刚来过,但这些都不是她遐想连连,满眼幸福的原因。 她所为的,只是一个人。 …… 用过晚饭。 尤振武和二叔向李赫然告辞,离开李宅,返家休息。 刚出了府门,准备上车,一个小身影忽然从宅子里面跑了出来:“佥事大人留步。” 尤振武回身一看,原来是小丫鬟韩素宁。 韩素宁小跑而来,将一张素纸,恭恭敬敬的交到尤振武的手中。 尤振武接过来仔细一看,上面两行娟秀的小字。 ----星君如月,流光皎洁。 尤振武脸色不禁微微一红,李文英还真是含蓄,一个情字,也说的这么深奥,想到她美丽的容颜,心思不觉有些醉,压住心思,对韩素宁小声道:“告诉小姐,明日黄昏,潇湘茶楼。有要事相商。” 韩素宁点头,表示记住了。 这中间,尤见田只看着他们笑,不说话。 …… 回去的路上,尤见田又说起秦王府的案子,还是不放心,要尤振武明日一定要小心,尤振武轻声安慰,心思却是飘忽,对于秦王府的事情,他一点都担心,大不了忙乎一场,查不出盗贼,让秦王世子失望而已,他真正担心的是河南的战事,今日九月十二日,照历史来看,官军在收复洛阳之后,又已经是取了唐县和宝丰,将李自成留在唐县的老营家眷,杀了一个血流成河,接下来一战,官军也将取得胜利,并且逼的李自成退回襄城。 只可惜,官军的好运到为此。 接下来,连绵的秋月将会降临…… 今日九月十二日,距离九月十五开始的秋雨,已经只有三天了。 不知道孙督师是否已经做了一些防备,又不知道父亲在见到第一滴的秋雨后,能否想起他的警告? …… 这一夜,尤振武又失眠, 梦里金戈铁马,喊杀震天,父亲正在浴血奋战,忽然一片箭雨射来,父亲猝不及防,翻身落马…… 远处,孙字大纛,轰然折断…… …… 第二日。九月十三。 一早,尤振武如令来到布政使衙门,求见布政使陆之琪。 但还是没有见到陆之琪本人。 陆之琪属下的一个六品官接见了他。 “尤佥事。实在是无有钱粮啊。你火器厂再等几日吧。”官员双手一摊。 尤振武一点都不诧异,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布政使衙门并非完全是在推诿,孙督师收复洛阳之后,再往襄城杀去,粮道补给线又拉长了很多,陆之琪留守西安,担负向前线运送粮草的重任,压力非常大,粮草也的确匮乏,这种情况下,供应前线为第一,其他都得放后面,即便他造的是自生火铳。 离开布政使衙门,尤振武去往秦王府。 因为有所担心,二叔尤见田非要跟着他,尤振武没有办法,只能是答应,加上石善刚,三人一同来到秦王府的后门处。 一个小太监早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但却只允许尤振武一人进入。 无奈,二叔和石善刚只能在外面等着。 …… 和尤振武想象中的戒备森严不同,秦王府几乎看不到守卫和侍卫,宫女和太监也没有几个,一路都是红墙绿瓦、空旷无人的场所,就好像后门口的两人是唯一的守卫一样。 尤振武初时讶异,但随即却也明白,这应该就是大明朝中后期之后,各个亲王、郡王府的常态。 大明初立时,朱元璋将自己的儿子分派各地,镇守四方,掌握各地的兵马精锐,并自诩为高明。以为朱家江山永固。但他错了,他活着不要紧,他一死,各处藩王实力雄厚,隐然有割据之势,中央权威受到严厉挑战,也因此,继位的建文帝才会削藩,也才会有后来的靖难之役。 靖难之役后,亲王郡王被削弱很多,但其特权并没有被全部的剥夺,如宁王等,甚至还拥有庞大的卫队。 直到宁王之乱后,亲王的权力被全面夺去,不但卫队,连侍卫也都是有数目限制,并且被在地官员严厉得监督,因此,这偌大的秦王府才几乎看不到侍卫。 当然了,另一个原因也可能是,尤振武三人并没有被领到王府的核心区域,而是来到了东南角的偏僻区。 昨日的刘公公已经在角门前等着。 和昨日的便服不同,刘公公今日换上了太监服,六品的补子,应该是王府之内,排名前三的大太监。 “见过刘公公。”尤振武上前行礼。 ---他已经知道,刘公公名叫刘安,多年前,老秦王大婚时,由京师派遣而来,老秦王病逝后,他侍奉秦王妃,后来又伺候秦王世子,是世子的心腹,在秦王府中,地位仅次于主管太监。 “尤佥事。请。”刘安微笑。 尤振武点头,跟随刘安进入角门,又穿过一条长廊,再一转,最后来到了一座院门之前。在这之间,尤振武一共看到了四个守卫,就秦王府的守卫稀疏来看,这里已经算是层层戒备了。 门前守卫向刘安行礼。 刘安出示腰牌。 守卫打开房门,放两人进入。 显然,事先就有吩咐,所以守卫才问也不问,直接放行。 进入院子,一座大屋赫然出现在面前。 和一般大屋不同的是,这处大屋门窗狭小,窗户离地极高,圆形,不过一尺大小,上面贴着封条,屋门黑漆,门前站着两个挎刀的守卫,当刘公公出现时,两人躬身行礼。 “开门吧。”刘公公又取出手中的腰牌一亮…… 第四十章 王府迷案 “尤佥事,咱家再说一遍,今日之事,只可看,不可说,如果有一言传出去,所有后果,你自己承担!” 刘公公板着脸,再对尤振武说。 尤振武抱拳,意思是明白。 这中间,两个守卫已经从值房领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第一道锁,刘公公 从怀中取出第二把钥匙,一直跟在后面的小太监则是取出了第三把。 三把钥匙三把锁,一起开启,这才算是开了大屋的门。 ---昨日刘安曾经说过,府库钥匙原本只有一把,由秦王自己保管,谁也不知道放在哪里,遇有事情,拿钥匙和秦王的命令,开库即可,但窃案连续发生,且都是门窗完好,窗上的封条都没有动,这让秦王不由怀疑,自己的钥匙可能已经是被歹人复制了,因此他临时决定,再添两把新锁头,并将其中一把钥匙交给世子保管。因此今日开锁需要有三把钥匙。 “公公,请。” 房门开启,小太监推开门,引着刘公公和尤振武进入。 尤振武迈步而入,迈过门槛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门楣上写一个“丙”字,心知这并不是秦王府唯一的宝仓。 放下目光,借着从门窗透进的光线,尤振武清楚的看到,大屋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七八个类似于书架子,如书阁一般,将房间隔成了一道一道,中间空隙,只够一人行走,但架子上摆的并不是书,而是一个个整齐一致的扁平匣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物件? 大约是银子吧? 如果是其他,价值可能会更高。 因为是密闭的空间,阳光照射进来,隐约看到,有无数细小的灰尘,在书架间乱飞乱舞,宛如追逐财富的细蝇…… 尤振武静静看着,心中却是叹。这个时候,全陕西都在为孙督师的粮饷发愁,整体田赋,已经是收到后年了,但依然是供应不上前线所需,为了筹集粮饷,各地乌烟瘴气,怨声载道,更不用说,京师的崇祯帝因为国库空虚,收不上银子,愁的头发都白了,但在大明亲王,朱家子弟,陕西秦王的私库中,却是整整齐齐,码放了这么多的银子。 但只是这一间房,最少也有五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没有助军,也没有助国,最后都落入了李自成的口袋,由此可知,秦王的短视。 不止是秦王,明末舍命不舍财的王爷,从南到北,数不胜数,福王死了,楚王没有吸取教训,楚王死了,又跟上了秦王。 都说大明王朝将宗室当成猪养,养来养去,一个个都真的变成是猪了…… 所以最后都是罪有应得,不止是他们自己的私心,大明朝畸形的宗室制度,更是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 …… “尤佥事,请看吧。”刘公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尤振武收住胡思乱想的心事,低声道:“刘公公,如果我没有看错,这里好像重新整理过了,是也不是?” 原来他发现,架子上的匣子都贴着封条,间架也很是干净,明显是被整理、擦拭过。 “是。当日西安县查过之后,王爷就令人整理了这里。”刘公公道。 “但封条是昨晚新帖的?”尤振武问。 “是。”刘公公微有尴尬。 尤振武微微苦笑,府库打扫一新,意味着盗贼留下的踪迹完全被消灭,案发现场等于是没有了,匣子贴上封条,他无法匣子里面的物件……他今日查勘现场的意义,少了一大半。 但昨日他和秦王世子明明已经有约定,世子当时还说,府库保持原样,并答应他,准许他亲到宝库查勘现场的。 难道请他破迷,只是世子一人的想法,并没有得到秦王和府中人士的支持,为了财不外漏,所以才将所有匣子都封了起来? 怪不得刚才在院门之前相见,刘公公的表情看起来不太自然, …… 像是看到了尤振武眼中的忧虑,刘公公微微叹口气,欲言又止,像是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没有再追问,尤振武在房间里慢慢踱走,目光仔细观察每一个角落和每一处的细节…… ---今日他能够进入宝库,应该是秦王世子力争的结果,他不能辜负世子的信任,如果他什么也差不出,秦王世子一定会尴尬,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仟千仦哾 最大的疑问,房门紧锁,门窗没有损坏,没有脚步,进出三道门,守卫严密,钥匙又在秦王手中,盗贼是如何得手的呢?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八成都是监守自盗,内部人所为,但世子和刘安却都说,事发之后,守卫宝库的几个侍卫,已经被反反复复的调查了很多遍,但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秦王身边,有可能接近钥匙的几个太监和宫女,也被调查了三遍,但始终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所有人好像都是清白的。 西安县和西安府都无计可施。 “人”路不通,而时间又紧迫,尤振武还是决定从现场入手。 …… 尤振武仔细看,忽然眼睛微微一亮,他停住了脚步,仰头问道:“那是什么?” 跟在他身后的刘公公上前看了一眼,说道:“哦,是一个通风口。” ----因为这间大屋的门窗极其窄小,四面紧闭,通风不是太好,为了防潮,在房屋的高处,留了两个通风口。 通风口只比碗口粗大了一些,没有遮挡,任由空气流通。 尤振武定定看着,若有所想,然后走到墙壁前,凑近了,仔细观察每一块砖,甚至还用手指摩挲,摸下一层灰,放在口鼻前闻,就好像墙壁上有什么重要线索一样? 见尤振武如此,刘安和那个小太监都是好奇。 尤振武忽然回头:“刘公公,请把失窃清单给我。” “是。”刘公公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 尤振武看完皱起眉头,失窃单子语焉不详,有很多含糊之处,明显就是隐藏了很多。 “公公,失窃的器物都在单子上吗?”尤振武抬头问。 “是。”刘公公回答。 “公公,这很重要,如果我不能详细清楚的知道所有的失窃物品,就难以进行下一步……”尤振武看着刘公公。 这一次,刘公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身后的小太监。 在这之前,小太监一直默默不语、态度谦卑、亦步亦趋的跟在尤振武和刘公公的身后,看起来地位不高,但从他手拿秦王钥匙看,他应该是秦王的绝对亲信,今日一直跟着,怕也是有监督的意思。 “马权,这单子可有遗漏?如果有,请立刻告知尤佥事。”刘公公道。 原来小太监叫马权,刘公公向他问话,居然用了一个“请”字,由此可知,尤振武的猜测是对的。小太监的身份,果然是有些不寻常。 “应该是没有遗漏……”马权恭恭敬敬的回答。 见尤振武面色严肃,根本不信,于是又笑着补充一句:“恕小的直言,丢了什么,丢了多少?其实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贼人究竟是如何进入库房,如何得手的,尤佥事您还是应该从这个方面入手。” “不,你错了。” 尤振武表情平静:“失窃的财物非常非常的重要,不但有利于追赃,另外一个重点是,这里的东西这么多,窃贼为什么只取几件?哪几件有什么特殊,令盗窃放弃其他。只取它们?只有了解这一点,才能摸到窃贼的心思,继而才能把他揪出来。 ---虽然府库失窃进了盗贼,但并非所有财物都丢失,窃贼似乎是很有选择性的拿了一些财物。 这是秦王世子和西安县疑惑的地方,也是尤振武以为的重点。 “可西安县并没有细问。”马权笑。 “西安县问不问我不管,我得问。”尤振武不卑不亢。 “这个……小的怕是做不了主。” 见马权还是不想说,他转对刘公公:“刘公公,如果不能知道具体失窃的财物。我怕是查不下去了,请代我向世子爷请罪。” 说完,转身就要走。 “慢着。” 马权终于是绷不住了,眼珠子乱转了几下,点头道:“请尤佥事稍候,我去去就来。” 说完,急急离开。 待他走后,刘安方才向尤振武拱手:“今日之事,尤前世海涵了。有些事,世子爷也做不了主。” “不敢,”尤振武回。 “佥事可有发现。” “还不能确定,” “这么说是有了?那太好了。”刘公公喜。 尤振武不直接回答:“我们到屋外再看看。 “好。” 两人出了大屋,尤振武看周边环境,站在廊檐下思索,继而又回到大屋中,仔仔细细的检查墙壁,以及架子的最高处。 刘安跟着看,但却丝毫想不出,四门面墙壁和盗贼的关系? …… 一会,马权回来了,将一张纸呈到刘安面前,说道:“刘公公。这是李公公让我交给你的,李公公说,事情重大,如何做,由你抉择。” 刘安面色凝重,他知道,马权手中的,正是失窃物品的清单。同时也是秦王府的机密。 一张纸虽然是轻飘飘,但责任却是重大,如果尤振武看了清单,最后却并没有查清案子,这责任李公公不担,马权不担,就得由他全部担下。 刘安接过清单,稍一思索,转身交给尤振武:“尤佥事,请看吧。” 尤振武双手接过,心中十分明白,他接的不止是清单,更是刘公公以及秦王世子的信任。 打开了,仔细看过,在惊讶于失窃的都是金箔、玉器之类的高价值物品、秦王府财产丰厚的同时,尤振武对自己的判断也更有判断,于是他将清单交还给刘安,说道:“刘公公,世子爷在哪?我要见他。” “尤佥事。难道你……”刘安有所察觉,脸色惊讶。 “是的。”尤振武坚定回答:“此案我已经有眉目了。” “眉目在哪?” 忽然听见院门外有人喊,接着一个人迈步走进大院,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和一个侍卫。 头戴翼善冠,元青色的袍服。 正是秦王世子朱德煜。 原来他一直就在外面,但一直也没有现身。 尤振武,刘安和马权急忙行礼。 朱德煜疾步到尤振武面前,问道:“尤佥事。你说的眉目到底是什么?” 尤振武抱拳:“当然是窃贼的踪迹,还请世子爷立刻行文西安府、西安县。请她们即刻派出班头捕快,封闭四门,准备抓窃贼。” “这么快?”朱德煜惊讶。 “是。”尤振武点头:“同时命令王府中的侍卫全部待命,在案件没有清楚之前,谁也不许离开,也不许向外传递消息,但有违,即视为窃贼的同党!” “尤佥事……” 朱德煜惊讶,老实说,他真不敢相信,一个时辰不到,只是简简单单的看了现场,又调了失窃清单,尤振武就好像已经是破了此案了。 刘安和马权也惊,或者说不敢相信,刘安打着圆场说道:“尤佥事,封闭四门,大举抓人,可不是小事,非得有确实的证据不可,不然一旦没有收获,怕就不好收场了。” 尤振武露出信心的微笑,对朱德煜道:“当然有证据,王爷请移步,卑职向你禀报。” 刘安、马权知趣的后退,尤振武引着朱德煜进入库房,就自己的发现,简单讲解…… 刘安和马权站在外面,并不能听到。 很快,秦王世子朱德煜脸色通红,眼有激动的牵着尤振武的手,从库房里面走出来,口中道:“尤佥事真乃神探也,快走,随我去见父王!” …… 上午巳时(11点)。大批官兵和捕快,忽然出现在西安四门。 “戒严了戒严了,谁也不许出入!” “退开,退开!” 乱哄哄之中,百姓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是胡乱猜测,但很快的就有消息传出,那就是秦王府被窃之事,官府已经查不出了,现在正全城缉拿窃贼。 中午时分,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说西安城内所有的耍猴人,连同他们的猴子,都被抓到了西安县的县衙…… 第四十一章 能擒朱春否? 第四十二章 丹书铁券 第四十三章 恭候多时 …… 第二日一早,尤荣成带了两个仆从,就往牙行去了。临行前,尤振武再次小声叮嘱,尤荣成连连点头,记在心里。 尤振武则是去往火器厂,按部就班处理自己的工作,督造铳管。 尤见田却是焦灼不已,坐立难安,为侄子承担了“抓捕朱春,找回铁券”的任务而忐忑,极度担心侄子到时完不成任务,不但不能领赏,说不得还会遭来祸事。 相比之下,他一直紧盯进度的“左案”反倒变的不那么重要了。 中午,尤荣成回来向尤振武汇报,并递上了两张和牙行签订的合约。尤振武看完点头,心说荣叔办事果然稳妥,又令石善刚化妆改扮,到脚夫市去盯着,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刻向他禀报。 “哥,你该不是以为,朱春就隐藏在西安的脚夫之中吧,这怎么可能,他可是一代大侠,怎么会做这种苦力?”常跟在身边,翟去病对表哥很是了解,他隐隐猜出了表哥的用意。 “世事无常,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尤振武道。 翟去病盯着他,很郑重的说道:“哥,如果你是对的,朱春真就是西安的脚夫,你发现了他,下一步,你该打算怎么办,我知道你不会抓他,但你如果不抓,你发现他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起码我可以当面感谢他,另外,有些话我也想当面和他谈。” 尤振武道。 就这样,一连两天。 尤振武一直在火器厂坐镇,监督生产,丝毫没有找寻朱春踪迹的意思。 尤见田不解。翟去病却知道,表哥已经是胸有成竹。 第三天,牙行的人来传信,说脚夫找好了,并送个上了两张二十人、一共四十人的名单。 这四十人,就是全西安最好的脚夫。 “荣叔,你和老石亲自去查,看四十人中,看哪个没有朋友?不喝酒,少言寡语,外乡人到西安,一个人独居,四十岁上下,但是找到满足这六个条件的人,立刻通知我。记着,千万要小心,一定不要让对方发现,哪怕多拖延几天,也没有问题。”仟仟尛哾 “恩。” 尤荣成点头,带着老石去了。 …… 西安是西北第一城,城内商贾世家众多,即便是在明末天灾人变不断的情况下,却依然过着奢靡的生活,每到夜晚,街市灯火通明,酒肆饭庄高朋满座,青楼小曲不断。与之相比,城西南角的贫民区,却是一片死寂,连灯光都看不到一点。 深巷里的一个小院里。 堂屋中,一灯如豆。 “娘,不用忙乎了,儿子自己铺了就好。” 一个四十岁左右、虬髯胡须的中年壮汉一脸局促的站在那里,手脚都好像没有地方搁。因为老娘耳聋,所以他声音说的比较大。 “娘还干的动。”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妇人正跪在炕上,为壮汉铺开一床打着补丁的印花薄被,她动作缓慢,但却井井有条。 壮汉想要上前帮忙,但却被推开。 无奈,壮汉只能任由母亲所为。 老母亲为儿子铺好了薄被,下了床,壮汉急忙送上拐杖,老母亲柱了拐杖,颤颤巍巍的往隔壁房间走,口中不忘吩咐:“早点睡啊。” “是。” 壮汉恭恭敬敬。 不过他却并没有遵照的吩咐,上炕睡觉,而是在院中的石桌边坐了下来。 其时满天星光,苍穹浩瀚,无边无际,壮汉抬头仰望,脸色无比凝重…… “砰,砰……” 忽然,有人轻轻敲门。 壮汉慢慢收回目光---小院门前有灯笼光,一个人提着灯笼,正在敲门。再回头,母亲房间的油灯已经熄灭。看来已经是休息了。 壮汉站起来,走到院门前,伸手拉开院门。 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门前,灯笼光亮映着他的脸,脸色平静,微带笑意,身穿一件深色的武人常服,没有携带兵器。 周围静寂,也没有带任何的仆人和家丁。 一般来说,有人敲门,主人开门之后发现是一个陌生人,都会很自然的问:“你找谁?” 壮汉却没有问,就好像他早知道年轻人会来拜访一样。 同样的,敲门的年轻人也没有问:这里是谁谁谁的家吗,你又是谁谁谁吗? 两人目光对视,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年轻人开口:“在下不请自来,打搅了。” “进来吧。” 壮汉声音平静,让开院门。 年轻人单手提着灯笼,深深一礼,然后迈入进入院中。 ---没有厢房,只有孤零零的一间正房,分为东西,院子里有棚子,堆着一些杂物,像这样的房子,西安贫民区到处都是,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邻居,左边是一座佛塔,右边则是一个某个商家的库房,而这里其实也不是壮汉的家,而是牙行借给他,暂时居住的,这一借,就是一年多。 “请吧。” 壮汉关上院门,然后往正屋走。 年轻人微笑:“满天星光,不如就在院中如何?” 壮汉点头:“也好。” 于是,年轻人将手里提着的灯笼,挂在了棚子的木柱上,微微光亮,照亮院子,壮汉则大步进屋,取了两个粗瓷大碗,提了一个铁壶出来。 两人在石桌边相对而坐。 一把铁壶,两个粗瓷大碗。 “请吧,一碗粗茶,不要见怪。”壮汉道。 年轻人面色尊敬:“岂敢?” 双手端茶,一口喝了。 壮汉也喝了茶,然后放下大碗:“你来得,比我预想的早了不少。” 年轻人拱手:“幸亏大侠当日留下线索,不然在下一辈子也找不到大侠。” “哦?什么线索?”壮汉淡淡问。 “当日大侠在泾阳救下我等性命,临行却不肯告之名姓,不过在下发现,大侠手指粗如虬龙,手上的老茧如手套一般,那不止是勤练武艺,也应该是长期搬运货物所致,加上大侠虎臂蜂腰,卷着裤管,脚夫惯常,露出的小腿,青筋如铁,所以当时在下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大侠或许是以脚夫为掩护,住在西安的某处,替天行道,锄强扶弱。”年轻人道。 壮汉默默听着,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然后说道:“即便如此,西安脚夫也有千千万,你又如何找到我?” 尤振武道:“大侠武功盖世,既然为脚夫,那必然是西安最好的脚夫。多年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却没有人知道大侠的真面目?西安城中到处都有大侠的传说,却没有人能说清楚大侠哪里人,来自何方,又从哪里学的这么好的武艺?” “所以我猜,大侠您一定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既然是谨慎,必然是少言寡语,不喝酒,不乱交朋友,另外,还要是独居,如此才能保证,您多年秘密不会泄露。没有人知道您身怀绝技,即便官府一千两悬赏于你,也丝毫没有人会怀疑你。” “综合以上几个条件,所以在下才找到了这里。” …… 壮汉静静听着,当年轻人说完之后,他轻轻一叹:“怪不得你能连破迷案,并找到我,这份观察推理的能力,实在是令人惊叹,虽狄仁杰、包拯复生,亦不过如此。朱某佩服。” 年轻人起身,抱拳深深一礼:“不敢,不过就是机缘巧合罢了,岂敢和先贤比?今夜先谢过大侠的救命之恩!” 说完,深辑到地。 ---为什么现在才谢?因为大侠刚刚才正式承认了他就是当日在泾阳挥舞铁锤,击退左家家丁的大盗朱春。 “我不是什么大侠,鄙姓朱,朱守道,字循理。”壮汉道。 虽然在这之前,尤振武就知道,朱春一定是一个假名,但当听到朱春大侠的真名,他还是感到有些惊奇。 朱守道,朱循理。 好“文气”的名字。 从名字就知道,朱大侠的父亲希望他能守护道义,做一个尊礼,守礼的人。 每个人都有名,但“字”却不一样,只有有身份,或者是诗书传家的人,才会有字。 一名一字,成为完整的名字。 再有成就,还会有号。 就如王徵,字良甫,号葵心一样。 身为脚夫,社会的最下阶层,本不该有字的,但朱大侠不但有字,而且非常文雅。 由此可知,朱大侠来历并非寻常。 只不过现实却相反,朱大侠以“循理”为字,但又以武乱禁,却好像是站到了“循理”的对立面。 “尤振武,字允文。” 尤振武自我介绍,虽然朱大侠肯定知道他的名和字,但他还是要介绍。 朱春提起铁壶,将尤振武和自己的茶碗,都填满,口中道:“你今日来见我,应该不只是为了来感谢吧?” “是。”尤振武郑重点头:“除了感谢,还有一件事,要和大侠相商。” 朱春放下茶壶,目光灼灼望向尤振武:“什么事?” ----尤振武接下秦王朱存极的任务,要抓捕朱春,找寻铁券的事情,到现在还是机密,到现在只有极少数的关联人知道,朱春虽然是大侠,但却也不能时时知道王府和官府的动静。 尤振武望着朱春,缓缓道:“大侠,您对秦王府怎么看?” 听到“秦王府”三字,朱春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声音也变的冰冷:“你问这干什么?” 尤振武迎着朱春的目光:“不瞒大侠,在下要商议的事情,和秦王府有关。” 朱春脸色一变,像是猜到了什么,霍然站起:“朱存极该不是要你来捉拿于我吧?” ---一瞬间,朱春眼中涌现杀机,双手握拳,整个人好像要跳起来,以他的功力,即便是空手,也能置尤振武于死地! 尤振武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不过他没有畏惧,而是依旧静静的望着朱春。 愤怒、生气、惊疑、继而是平静。 渐渐,朱春身上的杀气开始消去,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今晚尤振武只是独自一个人,如果尤振武真的忘恩负义,想要抓他,根本不用现身,只需指挥官兵,包围这里即可。 既然尤振武一个人现身,那就说明,尤振武并没有抓捕他的恶意。 何况,他对尤振武也并非没有了解,当日李府迷案,他在三静庵静听尤振武讲解案情之时,他就对尤振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止是因为尤振武帮他洗脱了一件不白之冤,更因为尤振武的聪明和尤家将门的身份,也就在这之后,他听到了左家的人要对尤振武不利,因此才会暗中跟随保护。 这些日子,他对尤振武知道的更多,除了制造自生火铳,在中卫所练兵的公事之外,他对尤振武私下人品,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他知道,尤振武拿出不多的银子,救了卖身葬身的小女孩,有悲天悯人,怜惜老弱之心,也知道尤振武简朴清正,虽然为西安火器厂副使,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贪污之事,这和其他的大明官员,完全不同。 这样的人,断不会出卖他。 收敛了杀气之后,朱春默了一下,盯着尤振武,缓缓道:“你是朝廷命官,朱存极是朝廷的王爷,如果我说出什么不敬之言,你就不担心吗?” “不担心,实话讲,振武今日来见大侠,第一,是为了谢恩,第二就要知道,大侠对秦王府、对眼下时局的看法、以及未来的打算。无论大侠说什么,我都洗耳恭听。”尤振武诚诚道。 朱春面无表情,说道:“我一粗人,杀人还可以,要我说对秦王府,对时局的看法,说那些文绉绉的道理,尤佥事,你怕是找错人了吧?” 尤振武默了一下,缓缓道:“……崇祯十三年,陕西大旱,人相食,就是在这一世,朱大侠你横空出世,于夜晚潜入秦王府,杀侍卫,取了秦王府供在家庙正中的先帝御赐的铁券。” “铁券是御赐之物,对秦王府重要无比,但论其真正的价值,不过就是一块铁片,不值一文,何况还是御赐之物,任何人也不敢收的。” “所以,秦王府有那么多的金银财宝,朱大侠您不取,为什么只取铁券?” 听到此,朱春对尤振武又多看了一眼,然后缓缓道:“不错,我原本是想借朝廷之力,除去秦王府……” …… 第四十四章 三问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十五章 李代桃僵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十六章 不必再问 “秦王朱存极不肖,今上不明,他的圣物,原也没有那么重要。”像是看出了尤振武的心思,朱春淡淡说道。 尤振武拱手一礼:“谢大侠。” 然后解开包袱。 灯笼光亮之下,一方一尺左右,圆弧形的铁片出现在他的面前。 铁片上篆刻有字,隐隐有秦,两边有龙纹。 没有错了,这就是今上崇祯帝赐给秦王府的铁卷。 尤振武将铁卷包起来,再一次向朱春行礼。 朱春却转身,提起灯笼:“不早了,你可以去了。” “在下还有一事。”尤振武道。 朱春回转身。 尤振武探手到怀中,取出一个丝帕包着的小盒子。双手捧到朱春的面前。 朱春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这什么意思?把我当什么人了?” 尤振武道:“大侠不要多心,这不是给你,而是给太夫人的,太夫人多病,这一根人参虽不能称珍贵,却也算是养病佳品,太夫人服之,咳嗽定可以好转,我知道大侠视金如土,不受他人馈赠,但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一谢大侠救命之恩,二谢大侠铁卷之力,三就是在下对太夫人的孝敬之情,于情于理,大侠都不能不收。” 朱春还是寒着脸。 “大侠如果不收,这铁卷,在下也不敢愧拿了。”尤振武苦笑。 朱春这才慢慢伸出大手,接过了人参小盒。 尤振武拱手,然后捧着包裹离开。 离开时,不忘关上院门。 ---很多事情没有细说,但彼此却能明白,因此也不必多说了。 直到脚步声远去,灯笼光暗淡,朱春才慢慢把目光收回来,脸上露出欣慰,口中喃喃道:“少年如此,未来必成大器……” …… 同一时间。 尤振武一人一灯,走在胡同里。 从甲胡同转到乙胡同,再从丙胡同穿过去,最后才来到街道上。 深夜的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丝声音,只有远处城墙上的火把燃烧的滋滋作响。 街边牌坊下,两个箭衣劲装、腰悬长刀的年轻人牵着三匹马,正焦急的等待,当见到尤振武出现,两人急忙牵马迎上,前一人惊喜叫道:“允文兄,你可算回来了,都快急死我了。” 却是李应瑞和王守奇。 尤振武左右看看:“没有人刁难吧?” “没,有秦王府给的腰牌。谁敢刁难?”李应瑞道。 尤振武翻身上马:“走!” 李应瑞和王守奇也上马,李应瑞问:“事情可顺利?” “回去说。” 马蹄哒哒,三人快马往东面走。 …… 城西偏僻的一处黑屋。 长长的走廊,两边插着火把。 尤振武和李应瑞王守奇快步而入。 还没有到尽头,就听到了黑屋里面传来的刑讯声。 尤振武面色严肃,李应瑞和王守奇相互一看,李应瑞说道:“看来还没有招供啊?” “少佥事。” 老管家尤荣成已经迎了出来。 “怎样?”尤振武问。 尤荣成摇头,意思是还没有招供。 尤振武皱起眉头,往后看了一眼,说道:“秦王府的崔管事,没有再来吧?” “没,”尤荣成道:“二爷带着他,正在怡红院品茶呢。” 尤振武点头:“其他呢,西安县和西安府的人呢?” “拿了赏钱,都回去了。”尤荣成道。 尤振武再点头,心知这一晚的花销,怕是一个大数目,只不过计划如果能成,这一切就都也不算什么了。 尤荣成在前引路,尤振武三人快速进入刑房。 一推开房门,鼻子里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皮肉烧焦味,火把光亮之下,只见一个男人被吊在半空,耷拉着头,头发披散,半个身子都已经是血肉模糊了,在他脚下,一盆炭火正烧的通红,烙铁、火钳插在其中,石善刚拎着皮鞭,正在低声喝问:“再问你一次,说还是不说?” 听到有人进屋,回头看是尤振武,石善刚忙行礼:“少佥事。” 尤振武目光询问,石善刚摇摇头,意思是男人什么也不说。 尤振武明白,他缓步来到男人的面前。 好像是有所感觉,一直低着头,头发披散,一声不吭的男人慢慢抬起头,披散的头发向两边分,露出一张血污的脸,虽然他很是虚弱,已经是奄奄一息,但他的目光却依然凶狠。 他恶狠狠的瞪着尤振武。 虽然没有说,但他却似乎知道,眼前这个劲装箭衣的年轻人,是一个“官”,是狗官军的头。 “是一条汉子。” 两人目光相对,尤振武微微点头,平静的说道:“可惜的是,你硬错了方向。” 李喜呲牙笑了,露出满嘴的血,不清不楚的骂道:“狗官!” 尤振武依然平静:“你的同伙都招了,你却不招,不过就是为了保护你身后的那个人,如果我猜的不错,正是那个人为你伪造了身份,一应闯军的消息,也都是他告诉你的,也就是说,你们两人会固定见面,一月一次,或者是一月两次,你日常接触的人,大部分都是脚夫或者是掌柜,但我猜,那人一定不是脚夫,也不会是哪个掌柜,脚夫我查过了,掌柜惜命,所以我只要详细盘查,你最近半年,哪天没有出工,经常固定去哪里闲逛,见什么人?我就能大约摸到他的方向。” 李喜冷笑。一脸的不信邪。 尤振武接着道:“这些事你不说,但你的同伙,已经回答的清清楚楚了,”说着向后伸手,尤荣成将另外几人的口供递了上来,尤振武随意翻看,口中道:“你固定去的地方并不多,西街街市,听曲子,看皮影……” 李喜还是冷笑,但眼神却没有刚才那么坚定了。 尤振武抬头:“这都是人多的地方,查找起来绝对不容易,幸运的是,你这人身材高大,走到哪都比较显眼,或许有很多人对你有印象。所以,请你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他,就像是脚夫之中找到你一样,另外,那个人识字,所以才能给你伪造身份,他的笔迹,有一个竖直微微弯钩的习惯,这么写的人并不多……” 听到此,李喜的冷笑有点凝固。 “还不说吗?”尤振武盯着他:“说出来,给你一个痛快,同时不连累你的亲族。” 李喜咬着牙,忽然“呸”的一口唾了出来。 离得近,尤振武一时竟没有闪开,被他唾到了脸上。 冰凉血污的同时,尤振武也彻底感觉到了李喜对朝廷的愤怒和痛恨。 这样的人,不会招的。 即便他猜的都是对的。 “啊!” 李应瑞王守奇都怒,石善刚更是上前一步,钳子一般的铁手掐住了李喜的下巴,就要把他所有的牙都拔出来吗,李喜不清不楚的连笑带骂:“狗官,狗官……” 尤振武却冷静,他接过尤荣成递上的帕,将脸上的血唾擦去,面对荣叔内疚心疼的目光,微微一笑,意思是没事,将帕布还给荣叔的同时,小声道:“不必审了,到计划做吧。” 尤荣成点头。 ------得编辑帮助,开始就vip章节进行修改,改了两个大漏洞,情节也稍有变动 第四十七章 不得不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四十八章 黄纲之眼 尤振武身后,还站着两个身穿武人常服的年轻人,正是李应瑞和王守奇,原本他们两人是没有资格进入秦王府的,但尤振武以他们破案有功,向秦王请了特许,他们两人才能进入。 注:两人家里虽然有世袭的武职,但位阶太低,且两人都还没有承袭,也就没有官服,所以只能身穿武人常服, 所幸,虽然是武人常服,但两人年轻英气,自有气度,众人对他们倒也不敢小视。 “今日始知,人间富贵之至极啊。”望着秦王宗庙,看周边宫殿,李应瑞小声叹。 …… 宗庙里,秦王还在叩拜。 门外,脚步匆匆,一个绯袍官员急匆匆的赶到,却是按察使黄纲黄大人。 一省之政,巡抚为首,布政使按察使为辅,三人为一省之最高官员,现在陕西巡抚冯师孔奉领兵部尚书三边总督孙传庭,兵出南阳,牵制闯军侧翼,整个西安城中,位阶最高的就是布政使陆之琪和按察使黄纲两人了,秦王大典,陆之琪早早赶到,黄纲却迟迟没有出现,众人都是奇怪,心想黄大人难道是想要怠慢秦王吗?现在黄纲赶到,众人都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黄纲却不管众人,只是深深瞄了一眼站在最后面的尤振武,然后才在陆之琪的身边站定。 “黄大人姗姗来迟,又是什么公务啊?”陆之琪小声问道。 黄纲沉着脸,没有回答。 陆之琪自讨没趣,也没有再问。 …… 虽然黄纲没有说,但站在最后的尤振武却知道是因为什么? 按察使管一省之刑名,朱春这样的大案子,当然是按察使最关注的。 大盗朱春的案子虽然没破了,铁卷也找回来了,但朱春本人却是死了,而且是死在酷刑之下,对一个案子来说,这是有严重缺憾的,身为按察使,黄纲抓的就是这一点。 对此,尤振武是有解释:手下随从都是边军,没有办过案子,下手不知道轻重,朱春又顽固无比,为了追问铁卷的下落,下手稍微重了一点,不小心就刑死了朱春,身为主官,他愿意领罪。 这番解释,从秦王、陆之琪到一干官员都是相信了----抓获朱春,找回了铁卷,皆大欢喜,纵有些细节不妥,也没有人会追究。 或者说,即便有什么“假”,未来也是尤振武担责,在这个时候,他们没有必要扫了秦王的兴。 黄纲却是一个认真的性子,他觉得此间有蹊跷。 今日姗姗来迟,一定是亲自调查、询问去了。 尤振武并不担心,他已经和众人对好了口供,反复推演了好几遍,每一个人都咬死了。黄纲纵有怀疑,也查不出什么的。 至于李喜的那几个同党,他们并不知道李喜是“朱春”,只知道李喜仇官、杀官,黄纲在他们身上,也问不出什么的。 …… 秦王跪拜终于结束了。 接着,官员们依次行礼。 典礼就算是结束。 头戴黑色翼善冠、身穿红色衮龙袍的秦王朱存极,世子朱德煜和两个弟弟,连同后面的太监宫女,依次走出。 众人行礼。 秦王朱存极点头向前。 跟在他旁边的一个中年太监高声道:“王爷赏赐茶水点心,诸位大人请随我来。” 说完,小步跟上朱存极。 他姓李,名叫李双全,乃是秦王府的主管太监。 众人依次。 “尤佥事~” 跟在李双全身后的秦王世子朱德煜却是站住了脚步,面带微笑,先向陆之琪和黄纲拱手,然后目光看向最后方。 “见过世子。” 最后方的尤振武急忙上前行礼。 “诸位大人先行,我和尤佥事有话说。”朱德煜笑。 引着尤振武来到旁边。 众官员相互一看,心知秦王世子对尤振武颇为看重,两人年纪相仿,说不定还能知交。 待官员走远,朱德煜看向李应瑞和王守奇,笑道:“你们两人就是李应瑞和王守奇吧?” “是,见过世子。”李应瑞和王守奇近前行礼。 “免了。”朱德煜笑:“都是少年英才,也只有榆林边城,才有你们这样的英武少年啊。得识你们,是我的运气。” 李应瑞道:“世子过奖,世子秀美谦和,见面如沐春风。得见世子,才是我等的幸运。” ---李应瑞一向会说,这一番话令朱德煜开心微笑起来,不过笑着笑着,忽然又黯然,说道:“不过就是一个困在王府中的庸人而已。” 然后转对尤振武说道:“两番奇断,解我秦王府之困,尤佥事,你实乃是上天对我秦王府的神赐啊~~” 尤振武道:“不敢,世子过誉了,不过是仰赖王爷和世子您的洪福,卑职机会巧合,误打误撞罢了。” “尤佥事太谦虚。”朱德煜道:“我猜你一定有高师,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啊?” “不敢,家师泾阳王徵。” “是葵心先生吗?”朱德煜显然知道王徵。 “是。” “怪不得,怪不得呢。”朱德煜连连点头,目光沉思,像是想什么,忽然惊醒:“咱们一边走一边说。我父王还等着你们呢。” 尤振武侧身,待朱德煜抬步,他、李应瑞王守奇再随后跟上。 “军粮的事,我父王已经同意了,崔管事他们已经去准备,十天之内,那一千石的军粮就可以起运。此外,父王对你还另有赏赐,一会你就知道了。”朱德煜道。 “世子,卑职有一事相求。”尤振武道。 “尽管说。” “榆林钱粮困窘,我长乐堡的军士,随时都可能断炊,能不能请崔管事多多受累,尽快起运呢?”尤振武道。 “你希望几天?” “当然是越快越好。实话说,卑职恨不得现在就起运。”尤振武道。 朱德煜沉思了一下,转头问跟在身后的刘公公刘安:“刘安,你说最快得几天?” 刘安回道:“以奴婢见,准备人手,马车,盘度粮米,请布政使大人调兵护粮,都需要时间。最快也得两天。” 朱德煜转对尤振武:“两天如何?” 尤振武微微松口气:“谢世子!” 一路走一路行。 穿过两道偏门,转过回廊,最后来到了秦王府的偏殿。 明制,王府东西阔一百五十丈二寸二分,南北长一百九十七丈二寸五分,四大门,三正殿,偏殿六间,那是相当宏大,尤其秦王是朱元璋在世之时始封的,规格最高,尤振武一路走一路看,不禁感叹朱氏繁华,穷尽了多少民力?又感叹朱元璋目光短浅,小农思想,将自己的儿子孙子封了一个遍,为他们定下了永世的荣华富贵,养猪一般的养着所有朱家子孙,但错误畸形的财税政策,加上朱家子孙无穷无尽,如蛀虫一般,吸食国家,最终将国家吸干了,虽然中间有张居正的续命,但终究抵不过制度本身的弊端。qqxδnew 到明亡时,朱家子孙被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屠戮殆尽, 这和朱元璋的本意恰恰相反。 不知道朱元璋在天之灵,是否会后悔? …… 第四十九章 破绽 来到偏殿,尤振武三人跟随朱德煜进入。 但殿中并没有官员。 原来,陆之琪黄纲等人被领到了另外的偏殿,真的就是最简单的茶水和点心。官员们早就知道秦王的吝啬,已经是见怪不怪,草草喝了口茶,这会已经是散去了。 只有按察使黄纲没有离开,他正在秦王府西门前等着尤振武呢。 此时的尤振武当然并不知道。 “尤振武见过王爷。” 秦王朱存极在殿中端坐,尤振武带着李应瑞和王守奇上前行礼。 朱存极满脸是笑:“免礼,都赐座。” 小太监搬过凳子,尤振武三人坐了。 秦王朱存极先问了李应瑞和王守奇的家世,虚言勉励一番,然后对尤振武道: “尤佥事,你此番立下大功,本王绝对不会亏待你,本王已经向朝廷具功保举你们,相信不久之后,朝廷就会论功行赏……”m “谢王爷。” 尤振武三人起身行礼,以示感谢。 接着,朱存极问起朱春的一些事情,再一次发泄他对朱春的咒恨,尤振武依言回答,朱存极对尤振武好像很是满意,口中连连夸奖,站在他身后的世子朱德煜也脸有容焉,毕竟尤振武是他发现、并且引荐到父亲面前的。 尤振武不时谦虚两句。 终于,秦王朱存极说到了重点,也就是答应的赏赐,但出乎尤振武的意料,又或者也不太意外,看秦王和世子的样子,在一千石军粮之外,原本还有其他的重赏的,所以世子一直面带微笑,但事到临头,秦王忽然变卦了,或者说是心疼了,只见他犹豫了很久,对李双全说道:“李双全,去把本王最喜欢的那块玉佩拿来,赏给尤佥事。另外两个贤侄,各赏十两银子。” 听到此,世子朱德煜一脸愕然,显然这和事先的商量不同。于是脱口就道:“父王。你怎么……”。 不想秦王朱存极却打断他,站起来打哈欠说道:“本王累了,要休息了。” 说完,抬腿就走,根本不给儿子再说的机会。 世子朱德煜只能沮丧和惊讶的看着父亲离去。 尤振武、李应瑞和王守奇起身行礼。 很快。 李双全用一个精致的木盘,托着一方小小的玉佩和二十两银子,送到尤振武三人的面前,口中道:“尤佥事三人,接王爷的赏。” 尤振武双手,恭恭敬敬,平静无比的接下:“谢王爷。” 玉佩入手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玉佩价值一般,怕不超过二十两银子。 李应瑞和王守奇各取了十两银子,两人眼神交接,都是有些摇头----秦王吝啬,真是到家了。 “尤佥事……” 待秦王朱存极走后,世子朱德煜脸色尴尬的站在那里,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只叹口气,对刘安道:“刘安,替我送尤佥事三人出府。” “是。”刘安躬身。 于是,尤振武三人向朱德煜行礼告别,他小心揣了秦王赏赐的玉佩,离开偏殿,在王府侍卫的引路、刘安相送之下,往秦王府的西门走去。 从始至终,尤振武脸色都平静,荣辱不惊,但心中却充满鄙夷。 像秦王这样的守财奴,爱财如命,有功不赏,又有哪个壮士愿意为他效力? 如果大明的王爷都是这样,不但不得人心,反而伤人心,大明的天下又怎么可能安稳? 钱财到头一场空。 刀架到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或许才能明白,他们几辈子积攒的财富,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流贼破门准备的。 猪啊。 …… 西门外。 一个长须绯袍的官员正来回踱步。 他的几个亲随站在旁边,不明白自己家大人留恋秦王府门口,为的是什么? 虽疑惑,但没有人敢问。 脚步声响,有人从秦王府中走了出来。 正是尤振武三人。 黄纲一直盯着王府大门,见尤振武三人出现,脸色更加肃然。 亲随们这才明白,他们家大人原来是在等火器厂副使,四品佥事尤振武,也就是今日西安最风云的人物。 见到黄纲,尤振武三人都有不妙的感觉----朱春之事,虽然做的周全,没有露出破绽,各方也都打点到了,各有利益,但假的毕竟是假的,如果黄纲真要抓住不放,死死调查,最后能否安然渡过,还真不能百分百的保证。 尤振武心中想,脸上却平静,急步上前,向黄纲行礼:“见过臬台。” 李应瑞和王守奇也见礼。 但黄纲的目光却只盯着尤振武:“尤佥事,本官等你好久了。” 尤振武假装不解:“臬台有事,卑职登门拜访就是,怎敢劳臬台在此等候?” 黄纲面色严肃:“你聪明绝顶,难道真不知道本官为什么在此等你吗?” 尤振武摇头:“大人明示。” “你抓获朱春,找回御赐的铁卷,一下了结了我西安积年的几桩大案,实在是了得,我为官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的年轻后进。所以我就更不明白了,朱春这么大的案子,本可以光明正大的审问,笔录在册,朱春也可以交由国家,明正法典,显你查案之能,昭昭公信,但你为什么选择了一个最不聪明的方法?用私刑拷死朱春?”黄纲声音虽低,但表情和目光都严厉。 面对此问,尤振武早有准备,或者说,他已经回答过一次,于是拱手解释道:“回大人,非是私刑,当日有西安县的捕快在场,抓获朱春之时,已经是深夜子时,城中宵禁,不及通知诸位大人,那朱春武艺高强,逮捕不易,未免夜长梦多,必须立刻审问,卑职原本想要趁着朱春刚刚被捕,心志惊慌不定之时,逼他吐露实情,没想到朱春铁骨,坚不招供,后来虽然在大刑之下招了铁卷的下落,但还是没能坚持到天亮。卑职失职,愿领责罚。” 黄纲冷笑一声:“听起来合情合理,好似没有破绽。但我只问你一句,你万般聪明,做事千般小心,将犯人拷死这样的低级错误,你又怎么会犯呢?” “……”尤振武一时竟无语。 第五十章 短把火铳 李应瑞和王守奇相互一看,眼神都有些紧张。 不错,这的确是一个漏洞。 虽然不致命,但终究是破绽。 “臬台,卑职已经说了,是手下……”尤振武解释。 黄纲却打断他,盯着他的眼,严肃无比的说道:“尤佥事,本官想听你的实话。” 尤振武道:“臬台,卑职说的句句实话,绝无隐瞒。” 黄纲摇头:“你隐瞒多多,尤佥事,抓到朱春这样的大功,你根本不需要隐瞒什么的,也隐瞒不住的,不如实话实说,本官一定酌情处理!” 尤振武苦笑:“臬台大人冤死卑职了,卑职何必隐瞒?何敢隐瞒??” 黄纲道:“尤佥事,你年少多智,前途似锦,未来有很长的路要走,切莫在起行之前,就投机取巧,抱持侥幸心理,不然你升的越快,摔得就越重,到时就后悔莫及了。” 尤振武却不能说,拱手:“谢臬台大人的教诲,卑职会永远铭记在心,只是卑职说的都是实情啊。” “本官一番苦心,你为什么不明白?”黄纲皱起眉头:“你不在这里说,难道非要到臬司衙门去说吗?!” 李应瑞和王守奇都惊,李应瑞忙道:“臬台大人息怒,这事您怕是有什么误会。” 黄纲看向李应瑞,说道:“你们两人是尤佥事的好友,也都是少年英才,如果你们真为尤佥事好,就应该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本官定然从轻处置,但如果等到我亲自查问清楚,不但你们两人有罪,尤佥事也会是罪加一等!” 气氛立刻紧张,甚至是有点剑拔弩张。 尤振武脑子急速旋转,在西安这些天,他早已经知道,按察使黄纲是一个直性子,今日如果不能给出一个确实的理由,他真敢将自己三人都“拿”到臬司衙门,虽然不是正式的逮捕,只是问话,但却也足够掀起风波,将“朱春铁卷”中间的疑点,散之于天下。那样,事情就不妙了,虽然不至于翻案,但却会惹出许多的麻烦。在现在寸阴寸金,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候,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和黄纲进行周旋。 但想要说服黄纲,却也是一件难事…… 正焦急为难的时候,忽然脚步声急促,有人跑了过来,口中叫道:“少佥事,天大的好消息,火器厂造出短把的自生火铳了,周管事请你立刻去!” 尤振武抬头一看,正是荣叔尤荣成。 听到短把的自生火铳制造成功,尤振武振奋欢喜,同时他也有了摆脱黄纲的理由,于是急忙对黄纲拱手道:“臬台大人,此案的不妥之处,容卑职明日再向你解释,自生火铳的制造是大事,卑职得立刻赶去火器厂!” “短把的自生火铳……” 黄纲听的也是眼睛一亮,但同时却也透出怀疑,隐隐感觉尤荣成就是来给尤振武解围的,目光自然就看向尤荣成。 尤荣成躬身行礼。 黄纲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自生火铳确是重要,不过朱春之案,却也不容耽搁,这样,我随你去火器厂,待火铳之事完结,你立刻回我话!” 尤振武心中苦笑,心说黄纲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啊,看来,今日是摆脱不了他了。 事到如今,也不能拒绝,只能答应。 于是,一行人前往火器厂。 ……qqxsnew 一路,尤振武在欣喜振奋的同时,也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滴水不漏的向黄纲解释,以避免他继续追查? …… 安宁坊。 火器厂正门紧闭,非重要节气、非重要官员巡视,否则是不开的,进出都从两个侧门,左门进,右门出,门口有军士日夜巡查,不许任何可疑之人靠近。 尤振武到了西门前,翻身下马,急急进入火器厂。 李应瑞王守奇荣叔等人跟随,黄纲坐轿子,要慢上不少,此时还不见踪影,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赶到。尤振武叮嘱荣叔,让他留下等候黄纲。 一路快步,直接来到火铳的组装间----这一次西安之行,除了三百新兵在翟去病的带领下,押送簧片和零部件,连着娶亲队伍,正往西安赶来之外,提前赶到西安的尤振武随身先带了三套自生火铳的簧片和零部件,到达西安之后,连同组装图纸一同在交给了周器,令周器组织匠人,学习组装,同时,尤振武又给了周器另一个任务,那就是打造短把铳管。 和自生火铳长长的铳管相比,短把火铳的铳管不过一尺,其威力比自生火铳,大大不如,但其胜在灵巧,便于携带,是防身的利器,也适合骑兵在马上使用,因此在自生火铳研发成功之后,尤振武就把精力转到了短把火铳。 长管到短管,技术上没有什么需要突破的,关键是火药的装填量和弹丸大小。 火药小了,威力不够,大了就会炸膛。 这一点,对身为矿业大学高材生的尤振武,不是问题。 在图纸之外,需要注意的细节,他也都一一叮嘱周器。 周器要做的,就是监督匠人,打造出质量合格的短把铳管。 今日铳管打造完毕,周器亲自组装,大明朝第一杆短把的,可以单手操作的自生火铳,就此产生。 周器立刻急报尤振武。 …… “少佥事。” 尤振武赶到之时,周器和火器厂的一干低级小吏正围在桌前,对摆在桌上的短把火铳,称赞观赏,看他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兴奋,只有周器依然是严肃,好像对眼前的短铳,还不是太满意。 当尤振武出现后,周器急忙带人迎了上来,拱手行礼。 尤振武点头,然后快步走到桌前。 短铳映入眼中。 ----一尺不到的铳管,木制的手把,曲线完美的延伸到铁色铳管的下方,将铳管托起,最后方是击打火石的龙头,下方是扳机,这两个零部件连同看不见的簧片,都是榆林长乐堡打造,龙头和扳机精巧合适,和木把、铳管浑然一体,整体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铳管的下方嵌了一根可以插拔的细棍,用来压实纸包弹。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亲眼见到,尤振武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他双手捧起,拿在手中掂了掂量,问道:“重量多少?” 周器回到:“三斤六两。” 尤振武试着向前瞄,看铳管平直,手感合适,口中赞道:“不错,和我图纸几乎不差。” 第五十一章 试铳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十二章 惜才 “自生火铳还没有制作出来,但准备工作已经差不多了,不知臬台大人可有兴趣一看?”尤振武拱手。 黄纲点头:“短铳如此精致,我倒想看看,它是如何打造?领路吧。” “大人请!” 这一次却不是尤振武,而是赵彦亨抢先说话,并且抢先在前面引路。 看他逢迎的样子,李应瑞和王守奇都露出鄙夷,尤振武却不以为意,他微笑着跟在赵彦亨和黄纲之后。 一路走,赵彦亨一路将火器厂的日常介绍,试图为自己揽功,黄纲却太不听他的,反而处处向尤振武发问,看来黄纲也知道赵彦亨只是一个门面,火器厂的日常具体,尤其是自生火铳的打造,一直都是尤振武在负责。 尤振武仔细回答。 刚开始,赵彦亨还是插嘴,但当黄纲问到自生火铳的具体制作以及其中关键,他却是一个字也插不上了。 尤振武将自生火铳的击火、射击的原理,结合簧片和龙头,向黄纲进行简单讲解,黄纲仔细听,仔细问,仔细看,时而惊奇,时而沉思,当尤振武说到,再有几天,等榆林的簧片和零部件送到,他就可以组织匠人,生产自生火铳,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将第一批的自生火铳送到军前,供秦军破贼之时,黄纲面色复杂,好像心中正在纠结什么事情? 不知不觉,尤振武带着黄纲在火器厂走了一圈,从铳管的打造,火药的制作,纸包弹的小批量生产,黄纲边看边赞。 终于。 黄纲在火器厂的正堂之前,站定脚步,说道:“今日火器厂之行,令我大开眼界,始知火铳制造之诸般奥妙,赵主事,尤佥事,火器厂今日之利,你们功不可没,望你们多加努力,早日将自生火铳送到军前,本官公务在身,就此别过了。尤佥事,你送本官一程。” 说完,深深望了尤振武一眼,然后迈步离开。 众人躬身送。 尤振武送黄纲到东门口。 赵彦亨望着尤振武的背影,牙关不由就咬了起来。 …… 火器厂东门。 黄纲上了轿子,忽然又掀起轿帘,对尤振武说道:“尤佥事,你虽然才智非凡,但有句话,本官还是要告诫你,做任何事情,都要慎思慎行,不可隐恶遗善,忘记初心,不然未来必有祸端,佛说,种什么因,必然得什么果。” 尤振武深深一揖:“多谢臬台大人教诲。卑职一定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你好自为之吧。”黄纲叹一声,放下轿帘。 “起轿。” 亲随护卫喊。 轿子起行,渐渐远去。 尤振武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黄纲远去,直到黄纲的轿子不见了,他才收回目光,暗暗松一口气。 “臬台大人还是识大体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应瑞也已经是跟了出来,就站在尤振武身后。 尤振武转头,正看见他和王守奇。 李应瑞和王守奇表情都轻松---在这之前,他们一直都绷着呢,担心黄纲继续追查,现在看黄纲的样子,应该是不会了,这样他们也就放心了。 尤振武笑一笑,没有多说,但心中却明白,黄纲只所以放过他,没有在朱春的事情继续纠缠,并不是因为放弃了怀疑,而是因为火器厂之行,令黄纲意识到了自生火铳的重要,如果把事情闹大了,影响到了自生火铳的制造,继而影响到前线火器,那就得不偿失。 当然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爱才。 黄纲不忍尤振武这样的青年才俊因为朱春的案子,而被牵连下马。 犹豫挣扎了很久,黄纲最终决定,网开一面,放尤振武一马。 “事情总算过去了。”李应瑞微笑的说:“接下来只等允文兄你的娶亲队伍了。也不知道去病那小子走到哪了?算日子,也应该快到了。” 说到去病,他和王守奇都是笑。 尤振武却严肃:“不,还没有过去,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你是说李喜背后那人?”李应瑞想到了。 尤振武点头:“不错,要尽快找到他。”目光望向前方,用一种极低的声音说道:“此人是李自成的奸细,他一定有和闯军连通的渠道,如果能抓到此人,破解渠道,或许能掌握未来的一些主动……” 正说到这里,忽然马蹄声响起,抬头一看,一个骑士正经过安宁坊的牌楼,向这边走马而来。因为城中不许策马,因此他速度并不快,但却能感觉到他非常着急,马蹄声哒哒哒哒不断,十分清脆。 “咦,好像是薛金川。”李应瑞道。 等到近了,果然就是薛金川。 --薛金川跟随翟去病,连同三百新兵护送簧片扳机等自生火铳零部件,连同尤振武的娶亲队伍,从榆林出发,一路往西安而来,现在薛金川出现,说明他们已经到了。 “果然是薛金川。”王守奇也笑了。 离着还有十几步,薛金川就翻身下马。一溜烟的向尤振武跑来,口中喊:“少佥事~~” 尤振武笑着迎了上去,说道:“金川,你们几时到的?” 薛金川箭衣劲装,背着行囊,风尘仆仆,年轻的脸上满是喜悦,到了尤振武面前,单膝下跪,禀报道:“武把总和翟少百户已经到泾阳了,他们令我快马先来西安,禀报于你。” 武把总就是尤振武的姐夫武尚忠。 尤振武连忙将他扶起:“快起快起,一路辛苦了。” 薛金川起身笑:“不辛苦,听说您又破了大案,小的向你贺。” “你我兄弟,什么贺不贺的?”尤振武笑道:“一路可还顺利吧?” “顺利。”薛金川向李应瑞和王守奇抱拳行礼,然后说道:“武把总让你尽快出城,往泾阳和他会和。” 尤振武点头:“知道了,你到城中,可见我二叔了?” “没有,小的进城,听说你在安宁坊火器厂,就直奔这里来了……”薛金川道。 尤振武还要再问,就在这时,耳朵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声的呼喊,好像是有人在沿街大喊什么,凝神静听,隐隐听见:“河南大捷~~河南大捷~~孙督在唐县大败闯军,又在郏县破贼十万,阵斩贼将谢君友~~~闯贼李自成逃往襄城~~” “大捷,大捷啊~~~” “哗~~” 不止一个人,是很多人在喊,声音从南到北,好像是顺着快马报捷的声音,一路席卷,最终响彻全城。 整个西安城都喧闹了起来。 李应瑞和王守奇听到先是一愣,继而都激动了起来,李应瑞叫道:“允文,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孙督大捷,大捷啊~” 王守奇也激动的脸色通红。 尤振武却是心头大震,因为现在所传送的,和历史上真正发生的完全一模一样! 第五十三章 喜中悲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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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十四章 相信你 …… 下午。 潇湘馆。 二楼的雅间。 一个面上罩着薄纱、穿着翠绿色裙装,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正坐在桌前静静等待。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轻盈婀娜,如烟似雾。 雅间静静的没有丝毫声音,女子好像在静思。 “小姐,来了。” 正站在窗户边张望的小丫鬟,好像是发现了目标,于是忙跑回女子身边,小声报。 ----梳着羊角辫,相貌清秀,年纪不过十二三岁。 正是尤振武救下的小丫头韩素宁。 女子点头,下意识的抬起柔荑,整理了一下鬓边的贴花, 很快,有人来到雅间门前,小声叫道:“李小姐,你可在里面?” “尤公子,请进。”女子声音婉转动听,如黄莺一般。 门外人推门而入。 ---十八九岁正当年,身穿武人常服,五官虽然不算太俊俏,但四方脸庞,浓眉大眼,一推门,一股英武之气就扑面而来,更不用说面色沉静,眼神明亮,在英武之外,好似又多了许多的睿智。 女子起身,行了一个万福。 一起一坐之间,有些羞涩,但也透出洒脱。 尤振武还礼。 小丫鬟也行礼:“见过恩人。” 女子坐下,小丫鬟倒了茶,然后轻步退了出去,为他们关上房门。 “几日不见,公子消瘦了许多,是没有休息好吗?”女子的美目一直盯着尤振武,一见面,她就发现尤振武脸色不是太好看。 尤振武展颜一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女子道:“兵事政事之外,公子还要保重身体。” 美人关怀,温言细语,尤振武的心,忍不住就砰砰跳了起来,脸也好像有点红,口中说道:“谢小姐。在下听说,因为在下之托,整个李记粮行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更给伯父造成了困扰,在下十分歉意。” “公子严重了。公子大智大勇,心怀天地,李记粮行所做,不过是略尽薄力而已,”女子道。 尤振武心中温暖,对于美人恩情无法说,只能抱拳。 “两千石的粮食,已经筹措的差不多了,从西安“李记粮行”的总柜起运五百石,再一路从泾阳,三原,富平,耀州,延安府等地的粮行拆借五百石,过几天,会有一千石的新粮从四川运抵凤翔府,原本是西安几大粮行共同出资购买的,但家父已经和他们谈妥,这一批,全拆借过来……”女子静静说。 尤振武听的感动。 拆借两字说是容易,但想要做到,却不是一件易事,在情面之外,怕是要多出许多的“水”钱。因为同行不可能白白拆借给你,关系再好,利息利差你也是要出的。 这应该也是李赫然最近焦头烂额的原因吧。 “只是,一时没有那么多的车马,我和我大商量过了,怕得需要两趟,才能将两千石的粮食,全部运到榆林。”李文英道。 ---一石粮食一百二十斤,一辆马车最多装载二十石,两千石需要一百辆马车,这样的运力,即便是李记粮行,一时半会也是凑不出来的。 尤振武沉思了一下,说道:“劳扰你和伯父了。凤翔的粮食,运到西安,再往榆林转运,路途遥远,实在是不便,不如就推了吧,只运西安和沿途的粮食就可以。” “公子是担心人手吗?”李文英问。 尤振武摇头,眼中的忧虑忍不住流了出来:“不,我是担心时间。” 李文英静静看着他,像是看出了他的忧虑,于是道:“今日孙督大捷,全城欢呼,公子眼中,却一点欢喜都没有。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如果是别人问,尤振武是绝对不会说的,但李文英美丽聪慧,善解人意,两人心心相映,虽然没有过门,但俨然已经是自己的爱人了,于是尤振武决定不隐瞒,另外,他也想要通过李文英,去说服自己的老丈人,做好最坏的准备。老丈人李赫然是西安大商,财货颇多,如果潼关真的失守,能带着老丈人,连同他的财货离开西安,不但是救了老丈人的命,也能为将来练兵,多筹到一些钱粮。 尤振武道:“小姐可能不知。我军虽大胜,但杀的都是被裹挟的流民,闯军的老营主力,依然保有实力。现在孙督虽然带领大军,将闯贼团团包围,但官军的后勤补给线,也从洛阳,一路延伸到了襄城。洛阳到襄城四百里,潼关到洛阳,又五百里,加起来就是九百里,官军的补给线,已经是不堪重负,粮草也已经是跟济不上,更可怕的是,河南近日就会有连绵大雨,一旦有雨,粮道断绝,大军困在坚城之下,兵疲力乏,极有可能会由胜转败……” 李文英静静听着,她清楚感觉到了尤振武心中强烈的忧虑。 “孙督如果败了,潼关怕也不能守,潼关失守,西安就危险了……”尤振武道。 听到此,李文英的眼中流出惊讶:“你是说,西安会被流贼攻破吗?” 尤振武点头:“西安无兵,闯贼却势大,一旦闯贼兵临城下,西安坚持不了多久。” 李文英更惊,一时好像说不出话,半晌才慢慢说道:“……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但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尤振武缓缓道。 “我相信你。” 李文英抬起头,声音清楚。 尤振武心中感动,嘴角露出笑--到现在为止,李文英是第一个毫不怀疑,坚决相信他判断的人。 “如果西安不能守,那就只能退往榆林,是吗……”李文英望着尤振武。 尤振武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说服我大,做好最坏的准备,一旦有危,就离开西安,前往榆林。”李文英道。 尤振武起身,向深深一辑。 李文英万福回礼。 礼毕,两人直起身来,目光相望,严肃之外,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快速疯狂的滋长。 尤振武的脸,一下就红了。 李文英更已经是羞到了脖子根。 正不知该如何说话时,忽然听见街道上传来巨大的吵闹之声,好像是两拨人发生了冲突----自河南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今天一天,西安城比平常好似热闹了许多,街道上到处都是唾沫横飞、谈论兵事国事的大能者,听着说者都是兴奋,因此街道上的吵闹之声,尤振武李文英一开始都没有在意,直到吵闹之声越发剧烈,两人才注意起来。 第五十五章 粮道吴汉 尤振武和李文英走到窗前,向下而看,正看见对面的街道上围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中心处,十几个詹帽红缨,手持长枪的军士正围着一间贩卖羊杂的小馆子,馆子里面的客人早已经吓的四散而逃,只有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红色军袄,束发,挎刀,像是军官的壮汉,伫立在馆子门口,一脸怒意的看着围上来的持枪军士。仟仟尛哾 细看之下,发现壮汉四十岁左右的样子,面色蜡黄,胡须也微微黄,脸上还有伤疤,俨然是沙场里面厮杀出来的。 “吴百总,我们奉命查封,请不要为难我们。不然事情闹大了,谁也不好看!” 持枪军士中,一个挎刀的、同样也是百总的军官大声叫道。 被称为“吴百总”的壮汉看向他,冷冷:“今日除非你们把我拿了,否则谁也休想跨进馆子一步!” 一个伛偻着身子,胡须花白的老者从馆中走了出来,拉吴百总的胳膊,哀求道:“吴汉,算了,就让他们封了吧,换其他地方,总不会饿死。” --看起来,他好像是这馆子的老板。 吴百总转对他,安慰:“叔,不要怕,一切有我。” 老者连连摇头,想要将吴汉拉开,但吴汉不从。 “吴百总。我劝你还是闪开,缉拿私盐,乃是巡抚衙门的命令,任何人也不能违抗,你这百总来的不易。如果因为包庇私盐、阻挠执法被抓,那就后悔莫及了!”挎刀的百总好像对吴汉的事情很是了解,他语带嘲讽的说道。 吴百总冷然道:“姓王的,少拿私盐说事,这街上的,有几家不用私盐?只因为我叔不给你银子,你就要封他馆子,可知道没有了馆子,他就没有了活路?” 王百总脸色一下就涨红:“吴汉,你少血口喷人,我公正执法,我管他活路不活路?我告诉你,刘老汉买卖私盐,证据确凿。我不但封他馆子,我还要拿他的人!” “好啊。” 吴汉柱子一般的站在那,冷笑:“那你就来拿。” “吴汉,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王百总的右手,慢慢握向刀把。 身后的老汉吓死了,急忙再一次拉住吴汉的袖子,这一次,他直接就跪倒了,哭道:“吴汉,算了吧,你就走吧,不要管了……” 吴汉一直冷然,到这时终于动容了,他双手扶住老汉,用力将他托起来,口中道:“叔,王朝兄弟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你就是我大,我决不许有人欺负你,你起来,就不信朗朗乾坤,容他们这般撒野?!” 老汉却说什么也不肯起,哭道:“你是朝廷的百总,我不能连累你啊……” “没什么连累的。”吴汉咬着牙:“大不了这个百总不做了!” 这时,周边忽然又喧哗了起来,围观的百姓纷纷向两边闪,却是有两三个穿着军袄、戴詹帽的军士分开围观的百姓,挤了进来,口中喊:“吴头,我们来了~~” “好啊,吴汉抗拒执法,公然调来手下的粮道兵!” 那王百总一看,好像是抓到了把柄,原本有些犹豫的手,立刻就决定了,他向前一指,就要命令拿人。 原来吴汉是粮道衙门的一个百总。挤进来的是他手下的兵。 “回去,谁让你们来的!?” 不等王百总下令,吴汉却是先大吼了出来,他冲几个挤进来的手下怒道:“这是我个人的私事,和你们无关,更不关粮道兵的事,你们都回去!” “吴头,你的事就是额们的事,额们不走,额们和你一起领罪!” 三个粮道兵齐声喊,大踏步的来到吴汉面前,为他挡住了缉私兵。 三人手中并没有武器,只是挡成了人墙。 吴汉怒了,他一把一个,将三个手下全部推开,喝道:“你们要抗我的命令吗?” 三个军士被推的踉跄,一个还被推倒,即便如此,三人还是不走,爬起来,继续站到吴汉面前,护着吴汉,吴汉跺脚大骂,又把他们推开。 四人纠缠,三个兵,任凭吴汉打骂,说什么也不走。 这中间,王百总却是不等了,他拔出腰刀,喝道:“吴汉带着粮道兵公然抗法,来啊,全部拿下!” 他身边的缉私兵“呼哬”一声,就要往上冲。 旁边看热闹的百姓都急忙闪躲,只怕被长枪短刀所伤。 “住手!” 忽然听见一声大喝。 喝声威严,气量十足, 王百总一愣,心说谁敢阻挠我执法?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武人常服,器宇不凡的年轻人走进了场中。 “你是哪个衙门的?” 王百总正发愣,那年轻人却已经走到他面前,劈头盖脸的就问。 见对方气势不凡,像是官员,王百总审视了片刻,才回答:“布政使衙门的,奉命缉私,贵驾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年轻人青着脸。冷笑:“可我怎么看着,你不像是缉私,倒像是挟私报复,这吴百总不过就是为死去朋友的父亲说两句公道话,你就要将他拿下?” 这时,围观的百姓中有人认出了年轻人,于是轻呼道:“是火器厂的尤佥事。” “啊,尤佥事啊。” 现场立刻轰动起来。 这些天,尤振武的名字已经成了传奇,从他年纪轻轻,就为火器厂的四品佥事,再连破秦王府的大案,抓获朱春,找回御赐的铁卷,众人添油加醋,越传越奇,整个西安,已经没有不知道尤振武了,但真正见过尤振武的并不多,今日听到站在面前的年轻人就是尤振武尤佥事,众人的兴奋可想而知。 听到是大名鼎鼎的“尤佥事”,王百总微微有点慌,虽然尤振武管不到他,但毕竟是四品,又连着秦王和诸位大人,手眼通天,忙抱拳说道:“尊驾可能不知,王老汉买卖私盐,证据确凿,吴汉却带着粮道兵阻扰……” “你封店拿人,可有公文?或者是捕令?”尤振武寒着脸,打断他的话。 “没有,但历来都是这样的……”王百总辩解。 “没有公文,也没有捕令,你就敢拿人,而且连朝廷的百总也要拿?你把我大明的国法当成什么了?”尤振武冷笑。 第五十六章 出城 面对尤振武的质问,王百总眼中的惊慌藏不住,辩解道:“这是布政使衙门的命令,但是买卖私盐和阻扰者,立刻拿下。” “布政使大人那,我自会去说,现在带你的兵,立刻离开!”尤振武下令。 “这恐怕不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百总一时下不了台。 “那好,你现在就跟我去布政使衙门,面见方伯大人,说说为什么这条街上多用私盐,你却只拿王老汉?再说说我大明律,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又该如何处置?”尤振武冷笑。 王百总愣住了,脸色阵青阵白。 一个跟在尤振武身后,蓝袍布鞋、管家模样的人对王百总劝道:“还不快走?真要尤佥事带你去布政使衙门吗?你的官,到底想不想当了?” 原来是李府管家赵元庆,他跟随小姐到潇湘馆,自然也就跟随尤振武下楼,来到了现场。 王百总权衡利弊,向尤振武尴尬抱拳,然后带着手下,灰溜溜的走了。 现场响起笑声。 但更多的是惊喜议论声,众人像看明星一样的围观着尤振武。 当然了,这个时代没有明星,众人也不知道明星是何物。 “啊,谢大人,谢大人啊~~” 王百总带兵一走,那个胡须发白,惊恐不已的伛偻老汉就急忙奔了过来,噗通跪在尤振武的面前,连连叩首感谢。 “没事了老人家,快起快起。” 尤振武急忙将他扶起,同时心中升起无尽的悲凉,面对官,面对兵,普通百姓何其艰难?能养家糊口都要受尽刁难。 此时,吴汉也已经快步上前,满脸感激,深深行礼:“吴汉,谢佥事大人。” 尤振武拱手还礼:“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但是以后那王百总再无礼刁难,你可到火器厂找我。” 说完,转身离开。 只留下站在原地的吴汉和连连感谢的伛偻老汉。 吴汉依旧保持抱拳行礼的状态,望着尤振武的背影,眼中满是感激…… …… 二楼上。 李文英静静看着,脸上露出微笑。 …… 回到住处时,已经是黄昏,尤振武简单用过晚饭,就再次赶往火器厂, 今日下午在布政使衙门求见陆之琪之时,感觉陆之琪的态度有所改变,虽然只是拨了两车的物资,比之所需要,差十万八千里,但终究是没有空手而归。 至于“吴汉”之事,一来他能管的了,二来他看出,吴汉是一个正直拘谨、讲义气,重承诺的汉子,这样的人,不应该被王百总那样的“小人”所羞辱,所以他要出手。 ----世界上不公不义的事情,太多太多,他管不了许多,能管的,他一定要想尽办法的管。 不能让好人委屈,坏人嚣张。 另外,吴汉是粮道衙门的百总,运粮之事,或许就要交到他的肩膀上,适时出手,也有施恩之意。 …… 华灯初上。 西安鼓楼后面的一条街上,各式的招牌旗子伸展出来,从酒肆茶坊,一直到各种小吃店,人流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虽然明末灾情不断,很多地方十室九空,但最为西北第一城,西安的繁华还是超过绝大多数北方城市的,这条街道就是西安繁华的一种体现,每到夜晚,就会聚集不少的人流。 除了吃的,还有玩的。 街尾约莫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一个巷子口,高处挂着一个木牌,上写“皮影戏”三字。 一个粗布草鞋,带着大斗笠,看起来像是苦力脚夫的年轻人站在木牌下,仔细看那三字,然后迈步进入巷子。 巷子里的空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一边小声谈论,一边张望着最前面的一面光墙。 准确的说,并不是光墙,而是一辆小推车,车头车尾用两根棍子撑起一面打磨的挺括透亮白幕布,幕布后面有灯,光亮照出来,如后世的电视屏幕。 此时皮影戏还没有开场,只挂着两个好看的皮影小人。 灯光掩映中,一个眉眼妖媚,腰肢纤细,一个威猛无比,虬髯胡须。 却是霸王和虞姬。 原来今晚演的是霸王别姬。 年轻人找地坐了下来,静静等待。 灯光微微照着他的侧脸,他微微抬头,映出半张脸。 原来是李应瑞。 …… 次日一大早,尤振武就带着薛金川泾阳去。 泾阳距离西安,不到八十里,一路疾行,尤振武于申时后赶到了泾阳。 申时后,下午五点。 翟去病带着三百新兵,是下午时候赶到泾阳的,此时正在泾阳城外扎营,三百兵,十几辆马车,不过是小队小兵,远远望过去,不过几十顶的帐篷,寥寥旗帜,但在尤振武眼中,却好似有千军万马,因为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最可以依靠的立身之本,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三百兵,就是他心中大计的火苗。 “振武~~” 薛金川已经快马提前去报,营中众人听说少佥事来到,都出营迎接。站在最前的并不是翟去病,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粗犷汉子,正是尤振武的二姐夫武尚忠。qqxsnew 武尚忠在靖边营为把总,二姐尤巧尔也跟在他靖边,因为军务繁忙,半年才能回娘家一次,武尚忠上一次见尤振武,还是尤振武中举回到榆林,全军欢聚庆祝之时,算时间,正好是过去了半年。 至于尤振武坠马受伤之伤,因为只是昏迷了一天,次日就苏醒,看起来问题并不大,尤家也就没有通知二女儿,武尚忠直到带着二姐,回到榆林,方才知道了尤振武曾经坠马受伤的事情。为此,二姐尤巧尔还埋怨母亲,为什么没有通知她? 半年时间并不长,但沧海桑田,人世变幻,谁也不会知道,尤振武早已经是换了一个灵魂。 远远的,看见尤振武策马奔来,武尚忠就摇手大笑,亲切呼唤。 “吁~~” 等到驰近了,尤振武急忙翻身下马,步行上前,向武尚忠抱拳行礼:“二姐夫~~” 武尚忠哈哈笑,上来亲昵的拍尤振武的肩膀:“半年不见,你小子又壮实了,更是出息了很多,若不是他们说,我亲眼见,我都不敢相信呢!” 指的当然就是长乐堡的一系列变化以及自生火铳的打造,武尚忠虽然是一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但粗中有细,对军中的事,可是通透的很呐。 行到泾阳,又听说尤振武破了秦王府的大案,抓到了大盗朱春,武尚忠对小舅子的惊奇,就更是多了,就在刚刚,他还对翟去病说道:“真不敢相信啊,我憨憨傻傻的小舅子,几天不见就变这么聪明了,啧啧,还是多读书好啊。” 第五十七章 汇合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五十八章 老爷兵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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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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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十七章 请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十八章 分派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六十九章 决断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十章 娶亲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十一章 巨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十二章 练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十三章 望奇迹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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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十五章 消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十六章 此路我开 “守卫桥头的要点,在于善用天然险隔和我们修筑的工事,路障、胸墙……用它们迟滞敌人,阻拦敌人,而我营则用火器杀敌。如此,就可以以一当十。” “夫战,一在勇,二在气,两者缺一不可,你们为旗长,当为表率。” “我为佥事,如我动摇擅退,你们可斩我!” “从现在到明日清晨,一共六个时辰,六个时辰里,枕戈待旦,时刻准备,不容任何懈怠!” 尤振武令。 “是!” 四个旗长高声。 其实,四个旗长心中是有疑惑的,他们不明白守卫桥头的意义?但他们对尤振武的命令,却没有任何质疑,不唯军令,也不唯尤振武的神算,更因为尤振武自从练兵组军累积起来的种种厚待和威信。 在尤振武发令的时候,二姐夫武尚忠站在旁边,目光盯着尤振武,见尤振武从容稳重,条理分明,号令清楚,自带有大将威严之时,他心中不禁叹:不愧是将门子弟,自小耳濡目染,自己第一次带兵统兵时,可比他惊慌失措的多了,由此,他彻底放心,对尤振武的能力,也是彻底佩服,对于“岳王爷”的传言,再没有任何怀疑。 感叹的同时,他却又不免想起自己的老丈,如果老丈在这,见振武如此,一定更欣慰。 …… 会意结束,各部依照军令,开始执行守卫任务。 运送营主力,当然是守卫桥头,所有的自生火铳都布置在胸墙后,上下两处的浅滩,各派十人防守,由两个小队长负责防卫,以长哨声为警,武尚忠率全部的十一个骑兵为救援,哪里出现险情,就往哪里救援。qqxsnew 武尚忠心中始终挂念丈人的安危,他来到河边,远望潼关的方向,似乎想要看到丈人的身影和尤家军的大旗,漆黑的夜色里,他什么也看不到,久久没有结果之后,口中叹息一声:“老石啊老石,你怎么还不回来?” 此时。 “好像有信骑~~” 站在对面桥头,负责观望的哨兵忽然大声喊。 武尚忠听见了,立刻跳起来,向桥头奔去。 只见模模糊糊,朦朦胧胧,有一骑从正官道疾驰而来,因为天色已经黑下来,视线不好,所以根本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出一个大概。 …… 石桥前。。 全身披挂,腰悬长刀的尤振武大步走出胸墙,来到最前方。 武尚忠奔了过来,口中道:“振武啊,你说会不会是老石呢?” 尤振武不回答,只看着前方说道:“再点两支火把。” “哒哒哒哒~~” 话还没有说完,清脆急促的马蹄声渐渐入耳,骑士的身影已经进入七十步,正出现在桥头,武尚忠瞪眼看见后,立刻拍大腿叫道:“果然是老石!” --戴着斗笠,络腮胡子,劲装箭衣,熟悉的身影,不是老石又是谁? 尤振武脸上一喜,快步就冲上石桥。 老石也已经冲上了,当离得还有十几步,看见是尤振武之后,他忽然在马上大哭了出来:“少佥事啊~~” 尤振武心中一震,站住脚步,一股不祥的预感扑面而来。 老石到了他面前,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大哭道:“少佥事,申时末,闯贼大军攻破了潼关南门,官军正在溃败中,还有,还有……游戎在汝州,战死了~~” 轰。 虽然不意外,虽然已经有所意料,但听到父亲战死的消息,尤振武的耳朵里还是轰鸣作响,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一瞬间,他脸色发白,脑子里空白一片,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动。 “什么,你说什么?” 武尚忠早已经从后面冲了下来,冲到石善刚的面前,抓住他肩膀,使劲的摇,嘴里不相信的嘶吼道:“你再说一遍?” “游戎……为朝廷尽忠了!” 石善刚跪在地上哭。 “不可能……” 武尚忠嘶吼着,眼睛早已经夺眶而出,尤见龙不止是他的丈人,也是他的父亲,他本是普通的军户,自小父亲阵亡,母亲病故,是尤见龙见他英勇,器重他,培养他,并将女儿许配给了他,若不是丈人,他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恨这一次出征,他没有跟随,想不到竟然成了千古遗憾。 “是真的,小的打听了很多人,还见了榆林兵……” 石善刚哭。 尤振武却已经从骤然的震惊和悲痛之中挣脱了出来,因为他看到,在石善刚后方的官道上,又有一些影影绰绰的身影出现…… “后面是什么人?”尤振武问。 “是逃兵,听闻闯贼攻破了潼关南门,很多人不战而逃……”老石回。 尤振武脸色更沉重,他知道,他为之准备了数天的关键时刻,终于是到来了。 “回去,封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通过!” 尤振武大叫,转身往回跑。 李应瑞和王守奇都大呼,两个士兵扶起武尚忠和石善刚,又一个士兵牵了马,一起往回奔。武尚忠一边跑一边哭。 …… 刚回到路口,那些影影绰绰的模糊身影,就已经是在桥的对面出现了,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已经隐约的能看到他们身穿的明军制式大红胖袄了。 原来是一群溃败的官军骑兵,大约十几人。 此时,桥头西岸的火把已经是点了起来,五六支熊熊的火把,将路口照的明亮,那一杆绣着“榆林中卫所尤”字将旗,在夜风中猎猎招展。 尤振武全身披挂,拿了一杆自生火铳,就站在胸墙前,眼眶红红,表情严肃的望着驰到对面桥头的那十几个逃兵。 “吁~~” 见到对面桥头有火把,还有军士拦路,这十几个骑兵有些惊讶,这里不是三岔路口,也不邻近州县,只是一石桥,怎么会有兵设卡呢?他们来之时,可没有啊。 但管不了那么多,他们是溃兵,逃命才是第一要紧。 于是领头的那个远远大喊:“让开让开,快让开,潼关败了……” “砰!” 不等他喊完,就听一声巨响,火光闪过,那人就从马上栽落下来,后头兵一看,都是吃惊,急忙勒马看,这才发现,落马之人胸腔开了一个血洞,鲜血咕咕,头脸着地,俨然是不能活了。 吃惊之下,他们急忙都勒住了马。 抬头向对面看,只见火把照耀下,一个全身披挂的年轻将领正放下手中的火铳。 正是尤振武。 尤振武一铳击毙了那个大喊大叫的逃兵,放下火铳,目光坚毅,眼眶却是红红。 尤振武身边的人,都微微吃惊,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佥事大人有这么大的杀气呢。 旗长张旺对着逃兵高声叫道:“都听着~~官道要卡,喧哗者立斩!” 十几个逃兵此时都已经勒住了马,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惊慌,不过却没有人敢再大喊大叫了,因为他们都已经看到,在石桥对面,好像有很多官军,也有更多的火铳正瞄着他们。 “不要放铳,我们是宁夏兵~” 见势不对,有逃兵大声表明身份。 “问他们,宁夏总兵官抚民在哪?”尤振武道。 张旺大声问。 逃兵们相互一看,支支吾吾,谁也不能回答。 尤振武明白了,这些逃兵肯定是听闻闯军攻破南门,就吓的扔下主将逃跑了,所以他们才会紧跟老石在身后就出现,而其他败兵还在其后,远远没有出现呢。 这些兵,都是贪生怕死,最会望风使舵的兵油子,对他们,尤振武没有一丝的好感。 “告诉他们,要想从此过,留下马匹。如果不然,就等官抚民来了,领他们一起过!”尤振武道。 张旺依言大声喊了。 十几个逃兵听了,又是惊慌,马是他们腿,有马他们才能逃命,如果没马,他们如何能逃回家去? “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留我们的马?” 一个逃兵壮着胆子,大声的问。 “砰!” 又是一声铳响,那个喊话的逃兵,一声惨叫,翻身掉落马下,献血喷洒一地。 还是尤振武。 他连续击毙两个逃兵,杀气逼人。 四个旗长连同所有军士,为尤振武气势所慑,心中都微微骇然。尤佥事杀人,也是不眨眼啊,宁夏镇的兵,说轰就轰,一点犹豫都没有。 其他逃兵吓了一跳,再不敢留在桥头区域了,急忙调转马头,闪避到几十步之外。 尤振武也不再理他们,令人将两匹无主的战马牵了进来,又令人多点火把、竖起草人,造出兵马众多的假象。 这中间,武尚忠抓着石善刚问,听到尤家军在汝州负责断后,全军覆没,丈人战死沙场之后,他忍不住双手捂脸, 呜呜的哭了起来。 “老石,可有孙督的消息?”尤振武脸色也发白,他来到老石身边问。 石善刚支撑着站起来,抱拳回道:“孙督率亲兵守东门,已经和闯贼鏖战一天,其他不知……” 尤振武明白了,老石打探到尤家军的消息,又听闻闯贼大军已经攻破潼关南门,于是他不敢停留,急急返回报信。 “王定呢?”尤振武再问。 “只知道他率榆林兵守卫潼关的大北门,其他没有打听到。” 尤振武心情沉重,压着悲伤:“辛苦了,先休息。” 转身再回到胸墙前。 这时,又有几个逃兵来到路障前,原来是前面华阴驿的驿丞和驿卒,听闻潼关失守,慌的逃命,他们大部分都是本地人,面对咄咄逼人的运送营,他们没有对抗,直接弃马走人。 尤振武留住驿丞,和他谈了两句,然后才放他离开。 与此同时,岸边浅滩的壕沟间却是传出了惨叫。 原来,那十几个宁夏兵见石桥把守严密,难以通行,于是就想到绕道,也算他们经验丰富,居然探到了河水的浅滩处,但就在为首的那兵以为大事告成,纵马跃上浅滩之时,不想天黑路暗,一个不小心正好栽进了壕沟里,沟底倒栽的尖木洞穿了他的胸膛,他失声痛叫,献血咕咕,眼见是不能活了。 剩下的宁夏兵都吓的原路返回。 不久,其中三个宁夏兵想通了,他们下了马,牵马往石桥来,口中呼喊愿意留马。 见三人成功过去了,剩下的逃兵也不再犹豫,他们是战场逃兵,没有宁夏总兵官抚民的命令,就抛下阵队跑了,如果宁夏总兵官抚民一会赶到,说不定第一时间就要砍他们的头。 马虽然重要,但终究比不过性命,于是他们最终都决定放弃。 只要留着命在,马还是能抢到的。 …… 不久,马蹄纷沓,一大股的败骑兵在石桥对面出现,人数不少,隐隐的将近有百人。 和刚才小股的逃兵不同,这股败兵不但人数多,而且隐隐还有一面旗帜。 张旺选了一个大嗓门,站在石桥上大声的呼喊:“奉孙督令~~~在此收拢溃兵,各部亮明身份和旗号,按序通过石桥~~” “我们是宁夏兵。你们哪的?”一个骑兵队官冲上来喊问。 “我们是榆林兵,官总兵可在?”尤振武问。 “你是谁?” 一个全身披甲、头戴六瓣将盔的将官从败兵中跃马而出。 他身边有亲兵点着火把,远远看,他年纪五十多岁,胡须已经斑白,神色疲惫,眼神也惊慌,好像还没有从惨败的尸山血海里面挣脱出来…… 尤振武远远看见了,然后向前走上石桥,高声道:“西安火器厂四品佥事副使尤振武!” 官抚民借着火把光亮仔细看,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尤振武……你该不会就是尤世威之孙,尤见龙之子吧?” “正是。”听到提到自己父亲,尤振武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痛。 官抚民“啊”了一声,声音里带出的不止是惊讶,而是一种特别复杂的情绪。他像是看着一个怪人一样的看着尤振武。 原来,随着九月月末的连绵大雨,众军被雨水浸泡,苦不堪言之时,尤振武和左绪的赌局,在官军大营渐传开,最初是榆林兵,最后就是官军各部就知道了,对于尤振武神准的判断,众军或怀疑或惊叹,但不论哪一个,尤振武的名字,都已经是人尽皆知,而是当汝州战败,逃回潼关之后,结合这些日子尤振武在西安做的那些事情,尤振武三个字,就更是响当当了…… 第七十七章 白广恩 “官总镇。潼关战况又如何?” 尤振武却不顾官抚民惊讶的表情,他直接问。 官抚民长叹一声:“潼关已经落入贼人之手了……” 李应瑞脸色微白,虽然早已经知道,但这个消息从身为总兵官的官抚民口中说出,更具震撼。 “那孙督呢?”尤振武急切问。 官抚民长长叹息:“我等无能,未能卫护住孙督……” 尤振武明白了,心中鄙夷,刚才,他从驿丞口中已经知道,孙督出征河南,官抚民的宁夏兵并没有跟随,而是留守潼关,以为大军的后路。就是说,襄城退兵,汝州大败,这两战宁夏兵都没有参与,也就没有受损。 但今日之战,宁夏兵却逃的最快。 当然了,他也曾听说,宁夏兵战力不强,老弱较多,官抚民又是一个传统的世袭武将,能力一般,并不受孙传庭的重视,但这并不能成为官抚民第一个逃跑的理由。 这中间,听见官抚民身后的败兵不停的鼓噪:“让开桥,让开桥,让我们过去!” 显然,他们生怕背后的闯贼大军会随时追上来。 尤振武仔细看官抚民,发现他老脸发红,眼中有羞愧之色,似乎有所明白,官抚民第一个逃跑,怕也是部下鼓噪,不得不为。 ----明末之时,不但文官控制不了武将,武将有时候也控制不了部下,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左良玉,福王为帝时,为了逼迫部下同意自己的决定,不惜装出拔刀自尽的样子,如此才感动了部下,部下也才愿意听从。 这段混乱的时间里,被部下裹挟投降的,数不胜数,这中间,或有碍于名声、抹不开面子、半推半就的,但真实情况也是有的。 身为将,如果部下一致要逃跑,一致要投降,怕也是无可奈何。 “不知道官总镇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尤振武问。 官抚民抬头:“自然是回宁夏。你呢?你在这石桥设卡,为的什么?” “接应孙督师,收拢败兵,重整旗鼓,再灭闯贼!”尤振武道。 官抚民又露出惊讶,像是在听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然后他问道:“你有多少兵?” “二百。”尤振武不隐瞒。 官抚民更惊了,那震惊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面掉出来了,确定自己没有听过之后,他用一种敬佩无比,又苍凉无比的声音说道:“年轻人,你的勇气和大志,老夫我佩服,但大势怕已经去了。不要说两百,就是两千,怕也是无济于事……唉唉唉唉……”说道最后,连连摇头叹气,眼角的泪,好像也快要掉下来了。 一直皱眉、对宁夏兵颇为鄙视的李应瑞,这时慷慨道:“官总镇何出此言?西安仍在,三边子弟仍在,但是众军奋起,人人死战,击退闯贼,保卫陕西,不是什么难事!” 尤振武却不想再和官抚民多说,免的他败坏军心。 ----官抚民老了。早已经丧失斗志了,他既然没有留在这里,和自己一同接应孙督的意思,勉强也是没用的,不同心的人,留在这里,不但不能助事,反而会坏事,于是转身下令:“移开路障和拒马,请官总镇过!” 军士挪开胸墙两侧的路障。 但官抚民却没有动,他望着尤振武,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但他身后的逃兵却已经是按捺不住了,纷纷喊:“路障移开了,走啦走啦~~”也有人叱喝:“乱什么乱,听总镇的令!” 只有官抚民身边的十几个亲信家丁还能保证镇定,一直静静勒马护在官抚民的身边。 其他败兵好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官抚民叹口气,向前挥手:“走!” 宁夏兵得了他命令,蜂拥冲过石桥,等过了石桥,他们却又是一愣一惊,随即明白,也就是榆林兵放行,如果是硬冲,他们还真冲不过来…… 官抚民却没有立刻走,他立马桥上,压着声音对尤振武说道:“尤佥事,你听我一句话,我曾经受两位老总镇的恩惠,你三爷在宁夏为总兵时,我还是他手下的参将。所以我劝你,不管你有多少兵,都应该立刻离开这里,你还年轻,没必要折在这里……” “谢总镇教诲。”尤振武没有抱拳,只是冷冷回答。 官抚民叹一声,拍马过桥。等过了桥,到了胸墙前,看清楚一切,他也是一愣,心中顿时明白,尤振武并不是少年热血,螳臂当车,而是早有谋划,只看这胸墙和周边的假人就知道,尤振武的才智,果然非是一般。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官抚民感慨了一句,急急逃命去了。 …… 望着官抚民的背影,李应瑞叹道:“宁夏兵也算是我三边精锐,为何如此不堪?” 尤振武默然----论起缺饷的程度,宁夏镇一点都不比榆林差,没钱没粮,宁夏兵的没落,其实也不是太意外。 …… 宁夏兵之后,又有败兵涌来。 步兵一律放行,对于零散的没有将官的逃骑兵,尤振武继续勒令留马,留马才允许通过,对于试图冲撞石桥的,一律用火铳伺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败兵渐渐多起来,他们依次通过胸墙两侧的通路,离开五里桥,往其他地方逃生。 通路口,运送营用大木桶装了水,备了葫芦瓢,任他们饮用。 但只有水,没有粮。 “想吃粮吗?留下来,加入我中卫所!” “留下吧,留下的有炒麦吃!” 几个大嗓门的中卫所兵大喊。 只有极少数精疲力尽的逃兵选择留下来,有衣穿,有饭吃,绝大部分的逃兵都选择了继续逃命,一连三场大败,很多人已经被闯军杀破了胆,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想再战了。现在,他们只想着回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潼关失守的消息,越来越确定。 运送营面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不止是面对败兵,更有可能面对闯贼追兵的恐惧…… 但尤振武始终从容。 看他成竹在胸、指挥若定的样子,运送营上下始能安定。 每过败兵,他都会详细询问孙督和榆林兵的消息?但消息却始终不一,有人说,城中还在激战,孙督下落不明,有人说,孙督已经在南门战死,有人则说,孙督在临洮总兵牛成虎的保护吓,退往山西了。 至于榆林兵的消息比较确定,榆林总兵王定放弃潼关大北门,往山西蒲津逃去了。 “允文,还算是不错,已经收拢了几十个逃兵了。”李应瑞来报。 尤振武点头:“不够,还得努力。” 目光看天。 今夜满天星光。 尤振武约莫道:“差不多,到亥时中了吧?” 亥时中,晚上十点。 李应瑞点头:“应该就是亥时中。” …… 夜更黑,夜更冷了,很多士兵都将手缩到了袖管里。 尤振武却始终不觉,他站在胸墙前,目光望着潼关方向,像是雕塑一样。 “哒哒哒哒~~” 一个时辰后,深夜子时(12点),一大股骑兵出现,火把照耀下,竟然有五六百骑。在他们身后,更有许多的步兵,拼命奔跑跟随。 这是入夜以来,最大的一股溃兵。 张旺大声问了,这一次竟然是火车营总兵白广恩和固原总兵郑嘉栋一起出现了! 白广恩本是流贼出身,洪承畴击破广恩于平凉后降明,授予都司,后随曹文诏镇压流寇,屡立战功,积功至蓟州总兵,松锦之战中,在大同总兵王朴率兵先逃,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依然还能率军死战,虽比不上曹变蛟和王廷臣,却也还算是有战力的。 白广恩是有战力的,但其人太过骄悍,恣意妄为,朝廷难以节制。崇祯十五年,朝廷令白广恩跟从吴甡到湖广剿除流寇,白广恩不愿为吴甡所用,竟然不顾朝廷命令,率领部下一路抢劫回了陕西老家。 朝廷“假模假样”的要降罪,孙传庭将白广恩保了下来,并对他委以重任,任命其为火车营总兵,要知道,孙传庭在陕西练兵,主要练的就是火车营,谁为火车营总兵,就是孙传庭麾下的第一蒋,白广恩感激不尽,在孙传庭麾下,还算是老实尽力。仟千仦哾 但在汝州和潼关之战中,白广恩和秦军另一个悍将高杰,却显出了激烈的矛盾。汝州时,白广恩在战场上坐视高杰的骑兵陷入困境,不加以救援,令高杰损失惨重,高杰恨的咬牙切齿。等到潼关之战时,白广恩在南原陷入困境之时,高杰同样不救,白广恩在汝州做了初一,高杰在潼关做回了十五,最终导致两场决定性的大战役,都以失败收场。 秦军的败,白广恩和高杰两人互相拆台,不能通力合作,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历史上,潼关败后,白广恩跑到固原,李自成派人追击,遂开门投降。李自成大喜,封他为桃源伯。 崇祯十七年,建虏破李自成于陕西,白广恩投降了建虏。 后病死。 …… 郑嘉栋,固原总兵,随孙传庭征战,也算兢兢业业。 两个总兵一起出现,但他们的上官,领兵部尚书、三边总督孙传庭却没有跟随,说明他们和官抚民一样,也是抛弃了上官,自顾自的逃跑了,但不同的是,白广恩郑嘉栋他们的征袍和他们身边士兵的甲胄上,都有鲜血,很多人还带伤,说明他们也曾经力战,只是闯军势大,他们不是对手。 “你们是哪部的?谁让你们在石桥挡路的?快滚开了,别碍着我们的路!”一个骑兵队官冲上来,恶狠狠的喝问。火车营是秦军主力,白广恩为人又桀骜不驯,他的兵,历来如此。 “我们是榆林兵,奉孙督令在这里设卡!你们是哪的兵?”詹帽红缨,身穿棉甲,腰挎长刀的张旺站在石桥上,大声回。 “榆林兵算个球!”队官用手中马鞭指着,骂道:“滚开,立刻滚开了!” 张旺寒着脸,大声道:“你们哪的兵?” “老子火车营!” “那请白总镇出来。” “娘求的,你算老几,还敢叫我们总镇出来?我看你是活腻了,我最后跟你说一遍,立刻滚开,否则要你的命!”马上的那队官相当横, 张旺丝毫不让,大喝道:“不见到你们总兵,谁也别想通过!” “娘求的,敬酒不吃吃罚酒!”那队官大怒,转头喝道:“兄弟们,有人挡咱们的道,都抄家伙,咱们杀过去!” 他身后的败兵乱哄哄的答应。 张旺早得了尤振武的命令,因此丝毫不惧,立刻往后退步,同时大声下令道:“火铳预备!但有人冲桥,立刻击毙!” “是!” 路卡周边的火铳手长枪刀盾手,齐声答应。 暗夜中,其声震动。 那队官脸色变了,不止是因为对方的强硬,丝毫不惧他的威胁,更因为他已经清楚的看到,对面石桥兵马不少,有几十支的火铳,已经是对准了他。 ---其实大败之后,他们很多人丢盔弃甲,手中早已经是没有了兵器,也失去了战斗的胆气,现在只想着逃跑,说他们乌合之众,一点都不过,但队官一向骄横惯了,拉不下这个面子,又急于逃跑,所以在气急败坏之下,才会发出命令威胁,真要他带人往上冲,他还真没有这个胆子。 不过他们毕竟人多,真要硬闯,运送营也不好对付。 现场僵持住了。 …… “为什么不前行?难道是要等追兵吗?” 忽然听见一声生气的大喝。 随即,逃兵队伍向两边分开。 火把光亮中,一个戴着六瓣盔、披铁甲、骑着黄骠马,络腮胡,大长脸,长相精瘦的中年武官急急催马来到前面,他身后,十几个铁甲骑兵紧随护卫。 再后面,还有一个戴着将盔、总兵一级的武官跟随。 那队官急忙抱拳禀报:“总镇,有榆林兵挡着石桥,不让咱们通过!” “哪来的榆林兵?你们是哪部分的?”中年将官喝问。 一瞬间,他眼中露出杀人的凶光。 原来,他正是白广恩。 虽然刚从一场大败中逃出,但他凌人的气势依旧,他鞍边挂着铁鞭,上有血迹,想来那就是他的武器。 “卑职榆林尤振武,请问可是白总镇?” 尤振武听见了,他大步走上石桥,向白广恩高声问。 白广恩拨马向前两步,来到石桥前,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看桥上的尤振武,又仔细看对面桥头的布置,等到看清楚一切,他心中忍不住一凛---- 第七十八章 少年气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七十九章 未雨缪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八十章 天不负 但孔念心牛八一等人护着孙传庭刚出西门,就遭到了从北门包抄过来的闯军的阻击,同时西门里也有敌人追击了出来,孔念心大声呼喊,带了五百人拼命断后,牛八一则是领着十几个骑兵,在前面开路,此时的他,手中的武器已经不再是宽背大砍刀,而是变成了一枚连着铁链的铁槌。 十几个闯军骑兵迎面冲来,牛八一挥动铁槌,使若流星锤,一个照面间,砰砰砰,就将三人砸落马下,剩下人大骇,慌的闪避。 “追啊,孙传庭跑了,活捉孙传庭~~” 孙传庭“逃跑”的消息,迅速传了开来,李自成听闻,下达严令,一定要追到孙传庭,孙传庭是他一生劲敌,数次杀的他一败涂地,几乎被擒,今日是终结孙传庭最好机会,不然孙传庭逃出,重整旗鼓,再统兵马,下一次他还能不能在战场上获胜,他心里殊无把握。 暗夜里,并不适合大举追击。所以白广恩等总兵逃走的时候,闯军没有大追,他们的主要目标依然是剿灭城中剩余官军,以彻底占领潼关。 但对孙传庭是例外。 “追啊,闯王有令,不可让孙传庭跑了,追到孙传庭赏千金~~” 暗夜里,火把摇动,马蹄急急,闯军骑兵纷纷向官道追去。 …… 孔念心率领五百人断后,拼死挡在官道上,试图扼守官道,为督师脱困,争取更多的时间,但他们人太少了,且一天激战,已经是疲惫之军,在闯军骑兵的猛烈追击之下,很快的就抵抗不住,被数倍的闯军冲散了,孔念心大呼,依然奋力砍杀,但眼见身边的亲兵都倒下,再也无法阻挡闯军,闯军骑兵马上就要冲过,回天无力之后,他大叫道:“我标营参将孔念心是也~~”挥舞长刀,迎着闯军的枪尖冲去,下一个瞬间,他砍倒了一个闯军,但同时也被闯军兵的四支长矛从不同方向刺穿了身体,他大叫一声,跌落马下,随即一名闯兵冲上来一刀,将他的脑袋斩落,高高举起。 “参戎一个!” 那兵喜叫,预备一会领赏。 孔念心无头的尸身扑地,献血喷涌。 …… 最开始的时候,护卫在孙传庭马车前后的,还有将近千余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马车前后的人,越来越少,不久,后方有一骑追上来,大哭道:“孔参戎战死了~~” 朱春勒住马,对驾车的赵应喊道:“一路往前,不要回头。直往五家桥!”又对杨暄乔元柱说道:“督师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拨马向后。暗夜里,他头发吹起,短髯倒立。如怒神一般。 “壮士小心!”杨暄乔元柱都大喊,虽是文士,这一刻,两人也都拼命策马。 “驾!驾!” 驾车的赵应咬着牙,连续甩鞭催马。 两匹大马在他的鞭策下,撒开四蹄。 “哒哒哒哒~~” 马蹄声夹杂着车轮滚动声,载着孙传庭的马车风驰电掣…… 身后,闯军骑兵始终紧追不放。 …… 五家桥。 火把熊熊。 绣着“总督标下火车营都统总兵白”的大旗在暗夜飘扬。 运送营的两百军士,加上三百刚刚加入,很多人还在瑟瑟发抖的逃兵,夹杂着许多沉默的草人,在胸墙后、在暗夜中静静等待。 陆续还有败兵经过,大部分都是火车营,见到火车营总兵的大旗,他们都以为白广恩驻在此处,尤振武不和他们解释,只令他们快速通过。 败兵越来越少,传来的消息,也越来越不利。 ----这个时间点还逃不到这里的官兵,不是被杀,就是投降了。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过黄河,逃往山西了。 李应瑞等得逐渐焦急,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他抬头看东方---已经是寅时末,马上就要卯时了,东方的夜空虽然还是漆黑一片,但黎明前的第一丝曙光,怕已经快要出现了。 黎明前,如果孙督还不出现,那希望怕就是没有了…… 李应瑞回转目光,看向尤振武。 ----头戴铁盔,身披棉甲,腰间悬着长刀的尤振武站在石桥上,望着潼关的方向,已经很久没动了。 “允文,坐下歇会吧。”李应瑞走过去。 尤振武摇头,目光依旧望着前方。 火把光亮中,他脸色坚毅。 ----虽然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希望好像越来越渺茫了,但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放弃的。 “哒哒哒哒~~” 马蹄声响,又有十几个败兵退了回来,两三个骑兵,剩下的都是步兵,所有人都丢了兵器和甲胄,只剩下布衣和鞋子了。 “我等逃出时,孙督还在西门死战……” “啊。” 李应瑞忍不住轻轻的啊了一声,一时不知道是喜?还是该忧? ---孙督没有战死,那就还有逃出的可能,但在众军都已经溃败逃离的情况下,他独留在西门,岂非又是必死无疑? 尤振武望了望夜空,算算时间,对李应瑞说道:“梦祥,你守在这里,我带人去前面看看。” “不,还是你守在这里,我和长捷带人去。” 李应瑞摇头,然后不管尤振武同意不同意,他就要去牵马,就在这时,他耳朵里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暗夜寂静,荒郊野岭,声音远比白天传的更远、更广。他猛地抬头望去,只见远方官道上,隐隐有火把光亮在闪现,风中传来的声音,也好像是激烈的马蹄声。 李应瑞一震。 而尤振武已经冲下石桥,正极目望。 张旺和两个护卫急忙跟上:“大人,小心!” 火把光亮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近。隐隐好像还有喊杀之声。 “是追兵,”王守奇道:“他们终于是来了!” 尤振武点头,压着心中的激动和那一股强烈的预感,大声命令道:“敌来,准备迎击~~~” ----暗夜里,苦等了一夜,虽然士兵们轮流休息小憩,但很多人已经疲惫了,听到尤振武的命令,都是一振。 四个旗长大声传令。 …… 暗夜中。 火把距离石桥越来越近,马蹄声也渐渐清晰。 “哒哒哒哒~~” 好像是一小队官军在奔逃,而在他们身后,有数不清的闯军骑兵正在紧追不放。 李应瑞微微色变,他已经看出,追击的贼骑兵,好像人数不少! 不但李应瑞看出,很多逃兵也看出来了。 ---大部分的逃兵,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在战场捡了几次命之后,一个比一个精,只观火把和听声音,就能大约敌人多少,于是,他们中间很多人都忍不住紧张起来,犯起了嘀咕。想着留在这里,到底是对还是错? 而运送营的两百新兵也微微紧张。 ----虽然他们日常都已经是经过了严格的操练,装备也算齐全,这两日更连续演习,对手中武器熟练了很多,但他们毕竟是新兵,还没有经过大仗,己方人数又少,听着密集如雷的马蹄声,想着可能的激战,心中都不免发虚。 尤振武回头望一眼,立刻察觉新兵和逃兵们一起散发出来的紧张气氛,于是转身面对桥头,看着自己麾下的兵,不敢他是新兵还是败兵,高声喊道:“五家桥,是一个好战场,我们不但天时地利,还有专门克制骑兵的自生火铳,如此窄小的桥面,就算他有千军万马,也是冲不过来的。夜黑难见,敌人更摸不清我们的虚实,因此,他们会比我们更紧张,更害怕!一句话,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机会,此战,我们必胜!” 火把光亮中,运送营的所有军士,包括新进加入的逃兵,都看到尤振武的身影,听到了他的大声呼喊。 尤振武说的信心十足,豪气干云,一扫众人心头的阴霾。 受他鼓励,军心士气都是振作。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战事,士兵的信心最重要,那么士兵的信心来自哪里呢?一个是平常的操练,另一个就是主官的激励,官在,兵就在,官勇,兵就勇,让士兵们知道,你和他们同在,士兵们的勇气和信心,就不会轻易消散。 “但如果我们现在逃跑,放弃石桥,贼人追上来,我们就必死无疑。”尤振武补充的大喊了一句。 众人都明白,心情都是一震。 “握紧武器,深呼吸三次~~此战必胜!” 尤振武激励之后,众军紧张的心情,已经是缓解了不少,又听见各个小队官,都在命令,这是长乐堡平时操练就好了,每临战,或者遇到紧张情况,先令士兵们深呼吸三次。 李应瑞仔细看,发现新兵们脸上的紧张虽然还在,但比起刚才,却已经是缓解很多了。甚至有勇气者,已经露出迫不及待,想要一战的表情。 至于那些刚加入的逃兵,也为尤振武的言语所激励,稍微安定了一些。 …… “哒哒哒哒~~” 暗夜中,第一出现的并不是骑兵,而是一辆马车,马车由两马拉就,在官道上飞驰,驾车的车夫披着官军甲胄,正拼命催马,快到石桥时,他声嘶力竭的大喊:“让开,快让开啊~~~” 车轮滚滚,马车冲上石桥。 也就是同时,驾车的车夫看到了桥头矗立的石墙,惊的急忙勒马。 桥头的军士也都是惊。 尤振武想要拦马,却也是拦不住。 “吁~~~” 车夫拼尽所有的力气,将缰绳直拉到了身后,两匹马的前蹄抬起,长声嘶鸣,才终于是勒停了马车。 而两马距离胸墙,不过十步远。 慢一步,就会撞上胸墙,车毁人亡。 车夫满头大汗,长出一口气,借着火把光亮,看到那一面“总督标下火车营都统总兵白”字的军旗之时,忍不住激动的要落泪,白广恩也在这里吗?那太好了,虽然白广恩抛下督师和同袍,独自从潼关逃出,令人不齿,但他守在这里,也算是不错。 一路八十里,官军不是溃败,就是战死,军旗难见。 在这里,终于见到了一面官军的军旗。 军旗在,兵就在,建制就在…… 然后他眼前一黑,摇晃几下,忽然从车辕上栽了下来。 原来他一路奔驰,精神紧张,刚才又差点撞上石墙,一生一死之间,他心志承受不住,出现暂时性的昏厥。 尤振武吃惊,急忙上前扶起,口中喊问道:“车中何人?” “孙督也~~” 回答他的并不是昏厥的车夫,而是车中人。 车帘挑起,一人从车里探出头来,满脸泪水的回答。 绿色的七品官袍,苍白的脸,头发凌乱,连颌下的胡须,好像也灰白了许多,正是渭南知县杨喧,原来一路奔逃之中,他马匹不幸中箭,他本人被掀落在地,幸亏后方的牛八一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提了起来,也塞到了马车的车厢里,如此,他才能脱险。 此时见到尤振武,想要昨日白天和尤振武在这里相见、相说,又想潼关血战和一路奔逃,恍惚两世为人,口中激动道:“尤佥事,你果然在这里接应啊。” 杨暄的大喊,证实了尤振武、李应瑞王守奇的猜测。 “啊。”三人都是惊喜。李应瑞更忍不住的叫了出来。而此时被尤振武扶住的车夫也醒来,挣扎着喊道:“我督师标营把总赵应,督师在车里!” 尤振武将赵应交给身边军士照顾,压住剧烈跳动的心脏,目光看向杨暄:“杨知县,督师可安好?” 杨暄满脸悲容:“快找医官,督师晕过去了。”说着,艰难的跳下车,挑起车帘。 借着火把的光亮,尤振武、李应瑞王守奇三人都看到,一个发蓬甲斜,面目消瘦的老者正躺在车厢中……看书溂 杨暄却已经悲痛难忍的哭了出来,说道:“督师途中醒来,听闻已经离开潼关,他痛心大叫,试图跳车自戕,我好不容易才抱住了他,不想他忽然大哭,双手捶胸,口吐鲜血……” 说话间,尤振武一个箭步就已经跳上了车厢,探手入内,将孙传庭抱了出来,也就在这时,轰隆一声,车厢忽然倒地,原来是两匹拉马一路奔驰,已经是到了体力的极限,这会终于是支持不住,口吐白沫的倒地,连带着,也将车厢摔在了地上,幸亏尤振武反应及时,纵身跳了下来,不然他和孙传庭都有可能受伤。 众人大惊,都急忙上前。 杨暄不幸被压到了右脚,痛的大叫同时,却也是喊:“不要管我,先医督师!” 第八十一章 幸不辱命 第八十二章 金蝉壳 七十步的距离,桥头火把明亮,但闯军说客还是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飘扬的军旗和一个个严阵以待的官军。 「我们谷将军说了,大家都是陕西人,就不要自相残杀了,现在闯王已经打下潼关,不日就会打下西安和整个陕西,狗朝廷已经没有几天日子了,你何苦再为狗朝廷卖命?只要你愿意归顺,闯王一定会既往不咎,给你大官,从今以后,咱们一起吃香喝辣,岂不是好?」 说客大声蛊惑。 「狗嘴吐不出象牙,不理他,咱们撤吧……」李应瑞道。 尤振武却道:「不,我逗他一逗,拖一些时间,你去分派,照计划,咱们分批撤退。」 「嗯。」李应瑞点头去了。 「白总镇,狗朝廷气数已尽,你再为他卖命,是没有好处的,不如加入我顺朝,吃香喝辣,荣华富贵!」 那说客继续大喊。 终于,石桥西边终于有了反应,一官军将领大喊道:「少废话,我们白总镇说了,堂堂朝廷总兵,岂会降贼?有本事就来打,没本事就滚回去,再嚎,一铳毙了你!」 「白总镇,成王败寇,谁是贼,谁是官,又怎是一成不变的呢?朱元璋最初,不也是贼吗?你们大败,已经没有兵了,闯王大军却有几十万,你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把自己、还有一干兄弟带入死路,我们谷将军念在大家都是陕西人的份上,不想自相残杀,苦心给白总镇指一条生路,白总镇,你不要再想想吗?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白总镇,切莫一误再误啊!」那说客颇有口舌,想来常常劝说。 这一下,似乎是说到了白广恩的痛点,令白广恩沉默,过了好久,那官军将领才继续喊道:「谷可成不过就是一个果毅将军,说话能算数吗?」 「当然算数。只要总镇愿意归顺,谷将军立刻就派人禀报闯王,保白总镇荣华富贵。」见白广恩似有动摇,说客满是喜色。 白广恩又沉默了,过了一会,还是那将喊道:「一个谷可成,还不在我们白总镇的眼里。叫田见秀来,如果田见秀也这么说,我们白总镇就愿意谈,否则,就用火铳说话!」 田见秀是闯军中有名的老好人,和白广恩又是同乡,白广恩喊出田见秀的名字,也是合情合理。 「田总帅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吗?白广恩那厮,该不是在骗我们吧!」 对面黑暗中。 一个闯军将领略显焦躁的说道。 原来,他叫谢君武,乃是唐县大战时,被官军阵斩的果毅将军谢君友的弟弟,其父和其他家人,也因为他和他哥哥参加流贼,而被孙传庭全部斩首,为了给父亲、哥哥和其他家人报仇,他急切的想要追击孙传庭,拿孙传庭的人头,祭奠死去的亲人。 所以求战之心最为急切。 他前方,一个更高级的闯军将领远望对面的官军,一脸沉思。 原来他正是谷可成,也叫谷英。为帅标左营的副将。谢君友阵亡之后,他弟弟连同其他部下,都归入帅标左营,谢君武现在是麾下的主力干将。 注:李自成将麾下主力分为五营,即:中权亲军,左营,右营,前营,后营。权将军田见秀「提督诸营事」。权将军刘宗敏统率「中权亲军」,中权亲军又称中营,营中又分左右帅标,谷可成为帅标左营的副将,主将为辛思忠。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悍将,谷可成不但有武力,也有相当的谋略,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白广恩的鬼话,他劝降的目的,一在消磨白广恩的心志,第二,也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后续的大军。 等后面的大军赶到,到时不管白广恩降不降,他都可以灭了白广恩。 「告诉白广恩,可以,我这就派人去请 田总帅,但请问他孙传庭在哪?如果孙传庭已走,希望他能立刻派人追回,以为我顺朝第一大功!」对白广恩所说,谷可成有条件的答应。 说客点头,然后又去大喊了。 很快,对面官军给出回应,表示愿意等待田见秀,又说孙督已走,身为秦人,白总镇已经愧对孙传庭,岂能再害他? 谷可成原本有所怀疑,但听了这话,反倒是相信一些了。 双方达成口头约定,表面平静,但暗地里,却都是调派人马。 运送营的人,正悄悄从石桥撤退,而谷可成在等待后续大军的同时,也派了一些探子,往上下游寻找可以过河的浅滩…… 等了很久,探子却始终没有回来。 谷可成皱起眉头:「探子们还没有回来吗?」 他身边另一个将领王富立刻纵马而出,往旁边喝问:「探子们怎么还没有回来?再派人去!」 这个时代,因为营养不良,大部分人都是雀眼,也叫夜盲,所谓的夜盲,就是一到晚上,就什么也看不见,能夜间出动的探子,都是非常宝贵的。 同一时间,中文网 两个闯军探子一前一后的跌在河岸边的壕沟里,动惮不得,痛苦呻吟间,两人的生命已经在快速流逝---原来,和最初试图绕行的那几个宁夏逃兵一样,他们两人虽然找到浅滩,过了河,但暗夜难见之间,却先后不小心掉入壕沟里,直接被尖木穿了一个透心凉,第三个探子虽然幸运的避过了壕沟,但却没有闪过绊马坑,战马前蹄陷在绊马坑里,马脚折断,悲痛嘶鸣,将他从马上摔了下来,他慌张爬起,不想一支急箭又忽然射来,将他射死在当场。 射箭的,正是武尚忠。 原本,在河东岸,还有几个闯军探子在游走,想要继续找寻过河的道路,见到对面有官军守卫,己方过河的兄弟都已经战死,他们一边骂一边往对面胡乱射箭。 「啊。」 武尚忠可不和他们客气,张弓搭箭,又一箭射去,黑暗中,那个打着火把的闯军探子应声落马。 其他闯军探子,急忙从岸边驰离。 武尚忠放下弓,大笑。 「佥事大人有令,立刻撤……」 一骑来,向武尚忠报。 武尚忠有点不甘心的望了望对面,这才下令道:「撤!」 此时,那一面绣着「总督标下火车营都统总兵白」的军旗,依然在桥头飘扬,火把也依然熊熊,将军旗周边照的明亮。 但军旗下,胸墙后,此时却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只有一个个红缨詹帽、箭衣战袄的草人,正一动不动、尽心尽责的守护着桥头和胸墙…… 武尚忠回望桥头,忍不住笑道:「谷可成,哈哈,比我这脑袋还榆木呢,不知道他见了那些草人,会不会后悔的把大腿都拍断?」 不知不觉,已经是一个多时辰,抬头看,东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天就要亮了。 这一个多时辰里,又有一千闯军后援赶到,但依旧都是骑兵,而且一夜追击,所有人都累及了,无力持续进攻,谷可成心中明白,如果对白广恩发起攻击,怕是要等到明天天亮之后了,远望官军占据的五家桥,又看白广恩将旗所在,侧耳静听,却听不到对岸一丝一毫的声音。 「静,太静了。」 谷可成口中轻轻念叨,隐隐的,心中忽然升起不安。 「还是一个探子也没有回来吗?」谷可成转身再问,这一次,他比前一次可是着急多了。 王富正要再去追问,忽然就听见脚步声急促,一人大喊着奔来:「二帅,二帅,不好了,五家桥上都是草人,白贼已经逃走了~~」 王富和谷可成都是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奔来的人正是谢君武,谢君武脸色涨红愤怒,胡子都快要翘到脑瓜子后面去了,挥舞右手拳头,怒道:「跑了,都跑了,桥对面全是草人,一个官军也没有了!」 原来,谢君武急于追击报仇,奈何却被白广恩的火车营堵住了石桥,偏偏谷可成又不着急立刻进攻,派出的探子,又一个也没有回来,他心中不耐,就亲自带了人,到石桥前探查。 因为官军火器利害,为了自身安全,闯军都不敢太靠近桥头,谢君武却是不顾,两个手下举着盾牌,护着他一步步来到桥头。 见对面官军没有反应,连叱喝声都没有,谢君武心中惊讶,尝试着又向前进了几步。 官军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这一下,谢君武感觉不对了,他推开盾牌,猛的冲上石桥。 而此时天色渐渐亮,能见度渐渐提高,官军的火把也依然在燃烧,正照着军旗下的官军草人…… 「啊!」 谢君武几乎是连跌带撞的跑了回来,向谷可成汇报。 「什么?」 谷可成和王富听了都大惊,几乎不敢相信,王富叫道:「不可能!」他们和白广恩交手多次,白广恩作战凶狠,但并没有什么大谋略,只是硬冲硬打,他不觉得白广恩能有什么诡计。 谷可成却是警醒了,想到之前种种的不合理,他脸色发白,叫道:「马,牵我马来!」 手下亲兵牵来马,他踩镫而上,急急向五家桥驰去。 其他人急忙跟上。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桥头,哒哒哒的冲过桥面,来到了对岸。 「总督标下火车营都统总兵白」 白广恩的大旗还在。 火把还熊熊,将军旗上面绣着的那一行字照的清楚,军旗下,六七个手持长枪、詹帽战袄的草人,安静守卫,胸墙后,更多的草人默默伫立,用嘲讽的目光看着冲上来的闯军士兵…… 五家桥桥头,这诺大的周边,已经没有一个官军,留下的,全部都是草人! 众人都惊住了。 都明白,他们这是被白广恩耍了啊。 谷可成脸色阵青阵白,握着拳头,愤怒的情绪弥漫全身,他为自己的愚蠢而懊悔,白广恩,狗贼,你如此骗我,我非宰了你不可。 「移开路障,给我追!」谷可成大叫。 虽然官军已经撤走,但胸墙两边的通路,还是被路障、拒马堵着呢,要想追击,必须先清出道路,于是闯军士兵一拥而上,刀砍斧劈,奋力拉扯,将路障和拒马清理到旁边,但就在乱腾中,谁也没有发现,两根细麻线,正贴地连着路障呢,当路障被强行移动时,细麻线立刻就崩断了。 而麻绳的另一端,系在胸墙上的一处火把上。 当麻线崩断,火把立刻就失去了拉力,随即就从墙上掉落,正落到下面的一个黑坛子里。 不止一个,沿着胸墙的下面,摆了一大溜的黑坛子。 一路连接,直到那一面军旗之下。 除了第一个黑坛子开着盖,其他都封的严密。 就在火把掉落的那一刹那,听见王富正和谷可成说道:「二帅,狗官军跑的狼狈,留下这么多坛的火药,可千万小心,切莫走了火……」 他话音不落,就听见「轰」的一声,那一坛火药爆炸了,随即就是连锁反应,堆在胸墙下的黑探子一个接一个的全部炸了起来,轰轰轰轰,如同是有十几门巨炮一齐朝这里轰射一般,刹那间,整个桥头土石飞溅,血肉横飞,站身在这里的闯军士兵,惨叫着倒下了一片。 那一面「总督标下火车营都 统总兵白」的大旗被炸上了天空,炸药还引燃了草人,引发了大火…… 终于,爆炸过去了,一个人摇摇晃晃的从硝烟和火光间站起。 却是谷可成。 他是幸运的,爆炸虽然激烈,但没有伤到他,只把他的头盔炸飞了,但站在他身边的王富就没有这么好运了,炸药掀起的碎石击中了他的太阳穴,直接将他半个脑袋砸开了花,此时倒在那里,面目全非,微微抽搐,已经是不能活了…… 除了王富,刚才还站立在周边的闯军士兵,非死即伤,没有一人是完整的,粗略一扫,伤亡将近百人。 「好,好狗贼……」 谷可成都快要气疯了。 谢君武也逃的侥幸,因为就在谷可成下令追击的时候,他转身疾步返回,想要去召集自己的骑兵队伍,不想他刚离开桥头,爆炸就发生了…… 「追,一定要追到白广恩,将他千刀万剐!」 谷可成嘶吼咆哮。 第八十三章 卸鞍村 …… 同一时间。 清晨的薄雾中。 官道上。 一支队伍正在急急行军。 哒哒哒哒~~ 马蹄、车轮夹杂着步兵疾行的声音,所有人都急急赶路,没有人敢停顿。 几个衣衫褴褛的逃难百姓站在路边,紧张惊讶的望着这支路过的官军。 ---和昨夜乱哄哄的逃兵不同,这支官军秩序井然,所有军士都有武器,从火铳长枪到短刀,一应俱全,最不同的是,这些官军没有搜刮他们,昨夜路过的官军可是抢走了他们的一切,还毒打他们,只差没有杀人了,这支官军却对他们看也不看,只是闷头赶路。 没有军旗,看不出这支队伍隶属哪里?主将是谁? 只看到这支队伍大约五百人左右,有很多的马匹,步兵交替使用马匹代步,所以行军速度极快,中间隐约有几辆大车,队伍的最后方,还有十几个骑兵缓缓断后。 「军爷,你们是哪的官兵,闯贼杀来了吗?」一个百姓壮着胆子问。 「我们是榆林中卫所的兵。闯贼已经到五家桥,你们快些逃吧。」一个小旗长回答他们。 「榆林中卫所,哦,榆林尤家的兵啊……」有百姓见多识广,竟然是猜出来了。 等官军过去,又有百姓小声说:「逃什么逃啊?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此时此刻,队伍的中段,一个戴铁盔、披棉甲的年轻军官正催马前行,目光不时看身边的那辆双马大车,英武冷静的面容间,似乎透出了很多的忧虑。 车轮急急向前,双马大车里传出咳嗽,隐隐听见一人小声念:「督师坚持住,华州马上就到了。」 「哒哒哒哒~~」 马蹄声响,一个络腮胡须的中年汉子骑马从前面转了回来,到了年轻军官面前抱拳禀报道:「少佥事,华州城已经到了。」 却是老石石善刚。 华州距离五家桥二十里,运送营只用了一个时辰,就赶到了这里。 尤振武点头,目光向前望,似乎是看到了华州的城池,然后目光再转向双马大车,凑近了问道:「乔先生,督师情况如何?」 一个中年人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焦急的说道:「还在发烧。得速请郎中!」 正是乔元柱。 尤振武点头,对石善刚说道:「传令,步兵加速通过华州,骑兵在华州东门外停驻,等我命令!」 石善刚点头,去传令了。 尤振武再看向自己左侧:「杨知县,还得劳你亲到华州东门,告诉城中,督师已到城下,请他们迎接。再请城中最好的郎中到东门待命。」 左边和他通行的,乃是穿着七品绿色官袍、但乌纱已经不见的渭南知县杨喧。 杨喧一路奔波,已经非常疲惫,但眼中却有光,不止是因为自己死里逃生,也因为救出了孙传庭,更重要的是,他从尤振武的身上,看到了丝丝希望,于是道:「恩,我这就去。」 尤振武又对王守奇道:「长捷,你和杨知县一起。」 王守奇点头,纵马跟上杨暄。 下完命令,尤振武目光看向后方,似乎忧虑更多。 「允文,你以为,华州也不可守吗?」 一个身披棉甲的年轻人从双马大车的另一侧绕了过来,到尤振武身边问。 却是李应瑞。 尤振武轻轻摇头。 「渭南呢?」李应瑞望着渭南知县杨暄离去的背影。 尤振武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了双马大车。 ---- 李应瑞明白,最后的希望在督师身上,如果孙督师醒来,重振精神,收拢败兵,召回白广恩郑嘉栋官抚民等人,运筹帷幄,死守临潼和西安,局面是有可能稳住的,最不济,也可以退往延安和榆林,可督师一直病中,浑浑噩噩的,没有办法发号施令,众人也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是好? 李应瑞能感觉到,连尤振武好像也有些迷茫了。 很快,华州城就出现在面前。 但最先看到的并不是华州城墙,而是城外的滚滚黑烟,一问才知道,原来昨夜有败兵经过,闹腾着要进城,要粮要钱,华州守军不明情况,不敢给他们开门,随后,这些败兵烧了城外的房屋泄愤,又或者是为了取暖,天亮方离去,运送营来到时,火刚刚熄灭。 尤振武望着黑烟忧虑,心知道随着潼关大败,原本被孙传庭强力约束的秦军军纪,现在已经如脱缰的野马,怕再也没有人能管束了,抢钱抢粮,甚至杀人放火,都不再稀奇。 华州是一个州,城中有知州,也有兵备道,他们原本听到的是潼关失守,督师阵亡,闯贼几十万的大军正向华州杀来,大惊之下,一个个都觉得末日到了,很快就将死无葬身之地,昨夜路过的败兵,更是让他们惊惶不已。不想清晨时分,渭南知县杨喧却忽然出现在城下,大声高喊,督师到,请他们出城迎接。 初听闻消息,知州和兵备道都有些不敢相信,直到在城楼上亲眼见到杨暄,方才是信了。 尤振武护着孙传庭的双马大车来到华州东门之时,知州兵备道连同城中的几个官员,已经在城门前迎候了。 但孙督师兵没有进城的意思。 而病中的孙传庭,则是让他们可能得救的侥幸心理,遭到了当头一棒。 「乔赞画,督师不能语吗?」在华州最好的两个郎中为孙传庭诊断时,华州知州着急的拉着乔元柱问。 「刚才督师有言的。要尔等死守华州,他回西安调集兵马,不日就会来援!」乔元柱道。 华州知州满心失望,但有无可奈何,只能悲戚道:「下官明白了。下官定死守到底,以待督师的大军。」 乔元柱向华州要了粮,虽然不多,只是两车十几袋,但也足够解运送营的燃眉之急了。 两个医生给孙传庭看过,彼此都是摇头,最后虽然开了方子,又在城中拿了药,但从他们表情就知道,督师病情不容乐观。 尤振武心中忧虑。 好消息是,朱春醒过来了,但还不能言,在见到尤振武之后,面色平静的点头。尤振武单膝下跪:「大侠,振武代中卫所谢你了。」 华州知州和兵备道站在城外口,目送望着孙传庭离开的车马,当车马于官道消失后,两人相互一看,都有些欲哭无泪,因为他们两人心里都是明白,援兵多半是指望不上了,他们只能是死守了。 两天后,李自成大军杀到,华州稍作抵抗,即被闯军攻破,知州在衙门自缢,兵备道不知下落。 离开华州后,尤振武命令加快行军速度,因为他知道,五家桥的闯军在知道中计之后,一定恼怒万分,此时说不定正在身后纵马急追呢,所以一刻也不能耽搁,行军就是在逃命。 很快,骑兵追上了前面的步兵,此时连续行军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两个时辰,众军都累了,尤振武下令短暂休息,然后继续前行,用最快的速度返回西安。 从华州开始,道边开始出现大量的官军溃兵,他们都是昨夜经过五家桥,但不愿意留下抗敌的火车营,此时逃了一天一夜,一个个又累又饿,很多人躺在官道边,站都站不起来了,俨然是在等死,见到运送营之后,方才哭喊哀求,表示愿意跟随。 尤振武下令,一概收拢。 但却将他们当做后队,并告诉他,能跟上的,就收进运送营,有饭吃有水喝。跟不上的,自生自灭。 众逃兵听了,只能打起精神,咬牙紧跟。 就这样,又收拢了百人。 中午时分,天空忽然飘起了冷雨,原本以为一会就会停,就如这些年的久旱天气一样,老天爷吝啬的从来不会多下一滴,不想今日的雨却是连绵不停,而且越下越大,后来变成了雨夹雪,天地之间全被雨雪所笼罩,路都没法走了。.z.br> 久旱是好雨,可惜下的不是时候。 没办法,只能找寻避雨的地方。 「少佥事,前面就是卸鞍村。」往潼关而去的时候,尤振武严令探路和断后的军士,要牢记官道上的每一处村落和可以取水的地方,现在这一下命令起到了效果,即便大雨之中,军士也知道卸鞍村就在前面不远。 「好,传令,就在卸鞍村安营!」 卸鞍村。华州去往渭南官道边的一座小村镇,居民有五六百,几十栋破旧的房屋,在官道边的田地里,高低不一的错落着。 为什么叫卸鞍村?传说古时有一位大将曾在这里卸鞍休息,所以称为卸鞍村。 运送营进到村中时,村中静寂一片,除了飘洒的雨雪,竟然不见一个人。 难道都逃难去了吗? 乔元柱却道:「一定是都躲起来了,贼过如梳,官过如剃,他们有时候怕官兵,甚至强过流贼。」 杨暄默然。 李应瑞微微惊讶,想不到乔元柱身为督师大人的幕僚,算半个朝廷官员,居然也敢这么说官军。 拉着孙传庭的双马大车,在卸鞍村的中心区域,也是村中最大一处宅院的门前停下,门楼两边灯笼上,写着一个王字,看来这处主人姓王。 王寨把总车夫赵应背孙传庭下了车,乔元柱用披风作伞,护着孙传庭往正屋中避雨。又忙乎着烧水煮药。 将孙传庭和朱春安置好了之后,尤振武披着石善刚为他找来的蓑衣,急急来到村口。 虽然天降大雨,道路不通,他们在这里安营,追击的闯军一定也得找地方避雨,但尤振武心中却一点都不敢大意,不止是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更因为大明西北最高长官、也是西北最后希望的孙传庭,就在这里,如果闯军追到,他不能卫护,那所做的一切,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村头这座房屋很关键,老石,你带上两个机灵的,在屋中轮流值守,但有敌人靠近村子,就向村中射箭示警。」 「从村口到村中的那处大宅,只有中间这一条路,路两边的这些房屋,十分关键,但是守住了,敌人就进不了村子。朱喜贵,你带上所有的火铳手,宿在这几个高处的屋舍里,如果是小股敌人进入,不会理会,任他们通过,如果敌人众多,就用火铳射他!」 「马化龙,赵志超,你们带上长枪手刀盾手,守在低处的这些院子里,如果敌人进入,层层拦截,同时保护火铳手不使贼人靠近。」 「张旺,你从那些败卒中,挑出五十个可用的,守在村子的西口,除了前面的口子,敌人也有可能会从西面偷袭,但有敌,不必死战,只把他们引到中心,交给火铳手就可以了。」 「杨知县,长捷兄,剩下的那些败卒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带他们宿在村东,但是战事激烈,听到我的紧急铜锣,就绕到村口,堵住敌人的逃走之路。敌人刚进村子之时,胆气一定很充足,但在村中被我们这么一杀,纵使是杀人不眨眼的经年老贼,怕也要胆寒了。」 尤振武站在一个能看到全村的高处,向众人分派任务。 「是!」 众人都是听命,连杨暄都心悦诚服,心 说:都说有智不在年高,今日方是见识,如果不是亲眼见,还真不能相信,尤振武分派如此有力、战略如此清楚,榆林尤家,果然将门啊。 「振武,我呢?」 见没有给自己分配任务,武尚忠有点急。 「你们骑兵,不是已经宿进王宅旁边的马房了吗?马房正门,有一条直通通的大道,如果敌人太多,冲过了火铳,来到了王宅前,你就带着骑兵从马房杀出,从侧翼攻击!」尤振武道。 武尚忠点头:「明白了。」 「如果没有敌人最好,雨雪过后,我们就起行,如果有敌人,你们就照我说的执行,有问题吗?」尤振武环视众人。 「没有。」 「那就去吧。」尤振武道。 众人都抱拳,然后都去了。 尤振武站在高处,原本还想在观望一下,忽然脚步声急促,李应瑞身边的一个亲随冒着大雨,急急跑来了,用衣袖挡着雨滴,口中报道:「少佥事,督师醒了。」 「啊。」 尤振武登时露出喜色,心中轻轻啊了一下,然后他强压住心中的喜悦,快步向王宅奔去。 「哒哒哒哒~~」 同一时间,一支队伍正在雨雪之中行进,因为没有雨具,所有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加白头翁,想要找地方避避雨雪,前后却也不见一个村落,为首的将领正自狼狈和咒骂,手下人忽然喊:「总镇,前面好像有一个村镇!」他顿时精神一震:「快,快!」 第八十四章 锦衣来 王宅。 尤振武急匆匆的赶回,门口守卫的军士告诉他,说从后面地窖里找到了几个躲藏的百姓,正是王家的人,李应瑞正在问他们话。 尤振武点头,快步来到院中。 院中有烟火气,一个小军士蹲在屋前廊檐下,正摇着扇子煎药,见到尤振武来,急忙起身行礼,原来他本是尤振武的亲随,因为机灵,所以尤振武暂时派他跟在乔元柱、赵应身边照顾孙传庭。 尤振武在廊下摘了斗笠,抖落蓑衣上的雨雪。 这中间,他听见屋里的咳嗽,以及乔元柱说话的声音---乔元柱正在讲述五家桥战斗和撤退的经过,对尤振武的战略战法,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尤振武微微欣慰,并不是因为乔元柱正在夸赞他,而是因为孙传庭苏醒之后,好像已经度过了自戕的心结,不再试图自杀了。 但在欣慰的同时,却也升起了忧虑,因为就他看来,孙传庭的病,是极重的。两次惨败,潼关失守巨大挫折和打击,像是两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孙传庭的身上,让他本就不甚健康,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出现了大问题,连吐的那几口献血,不但心脾受伤,肺部说不定也受损。 “卑职尤振武,求见督师。” 在门前站住了,尤振武高声。 “尤佥事快请进。”说话的是乔元柱。 尤振武推门而进。 虽然是白天,但因为正下着大雨,屋内光线不明,孙传庭年纪又大了,眼力不好,因此桌上点了一盏灯。 桌后一张榻。 此时孙传庭正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闭着眼,微微咳嗽。 乔元柱站在榻边。脸色凝重,似叹息似忧虑。 赵应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个大铁盆,中间烧了炭火,这会用火钳拨弄,让房间更温暖一些。 而在一扫间,尤振武惊讶看到,孙传庭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在这之前,还是一半青一半白,只有鬓角的华发,诉说他的压力和心酸。 但现在,满头的白发,连一丝青丝也不见,可想短短十天不到,从汝州到潼关,连续两场大败,对孙传庭来说,那是何等城中的打击?犹如是在地府炼狱中煎熬。没有下油锅,也上刀山了。 “卑职尤振武,见过督师。” 一进房间,尤振武就单膝下跪,抱拳行礼。 孙传庭慢慢睁开了眼睛。 但却久久没有说话。 尤振武低着头,看不到孙传庭的表情,但似乎却能感觉到那一身的悲凉…… “尤振武,你可知罪?”孙传庭终于是说话,他没有让尤振武起身,第一个话反倒是问罪。 尤振武却平静,回答道:“知罪。” “什么罪?” “卑职原本是运送营,要押着一干火药和自生火铳,往潼关运送,但中途却停在五家桥,此违令之罪,又于五家桥垒墙挖沟,并假传是督师之命,此冒名之罪。”尤振武道。 “按我军律,该如何处置?” “斩。”尤振武低头更低。 “既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身死是小,如果能收拢一些败兵,能救出督师,挽回危局,就算是死,卑职也愿意了。”尤振武道。 “挽回危局……你怎知道潼关守不住?”孙传庭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其心中的悲愤,好像忽然就压不住了。 乔元柱忙为他捶背。 “卑职不敢确定。但从兵力、军心、战力、辎重粮草算,我军没有一样占优,潼关虽是天险,但终究也是要用兵守的,没有兵,就是孙武、吴起、诸葛武侯来了,都守不住。此战,不是督师的过。”尤振武道。 这话是实情,同时也是安慰孙传庭。 孙传庭喘过了那口气,推开乔元柱,痛苦说道:“不,皆是我的罪,如果在襄城之时,我能更稳妥的安排撤兵,不用陈永福断后,就不会有汝州之败,更不会有潼关之败,我孙传庭愧对陛下,愧对关中的父老乡亲啊~~” 说着,闭上眼睛,几乎就要哭出来。 尤振武无法劝,只能暗叹,孙传庭说的同样也是实情,但过去的事情无法重来,犯过的错误很多时候也无法再弥补。 孙传庭睁开眼睛,再看向尤振武,表情似乎恢复了过往的刚硬和威严,口中缓缓道:“我孙传庭到任三边总督以来,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你虽然有功与我,但也有违令冒令之罪,功过相抵,你的功只剩下三分了,我升起你为榆林游击将军,承袭你父亲的职位。” 尤振武叩首道:“谢督师栽培,振武定竭尽全力,杀贼报国。” “起来说话。令尊秉性忠义,作战勇猛,有你尤家将门之风,乃少有的良将,只恨我谋浅智短、指挥不当,害他战死在汝州,我愧对尤老总镇和你啊。”孙传庭伤感。 尤振武眼眶一红:“家父尽忠杀敌,职责也,非督师过。” “起来。望你再接再厉,再立新功,报陛下天覆地载之恩,也不负令尊和我对你的一片厚望。” “谢督师。” 尤振武在心里长长松口气,然后站起身,目光看向孙传庭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比起在车中之时,孙传庭的面相好像也苍老了许多,面黄肌瘦,形如枯槁,说话更喘着大气,整个人好像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尤振武不禁吃惊,忙说道:“督师,胜败乃兵家之常事,你切不可太过挂怀……” 孙传庭却打断他,痛苦道:“十万大军,丧于我手,我何面目见陛下,见关中父老?孙传庭,罪人也,只能用这颗首级,向陛下和关中父老赎罪了~~” 站在榻边的乔元柱满是凄然之色----当今陛下殚精竭虑,欲图大治,对臣工功过,洞鉴秋毫,官军此番大败,陛下说什么也不会轻赦孙督的,缉拿孙督的锦衣旗校,此时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尤振武自然也明白孙传庭的苦楚。 ----崇祯帝察察之君,治国太过急躁,朝更夕改,朝起暮罢,没有一个总督能干的长久。 不要说总督,就是各部尚书也是走马灯一般的换。 臣子们,一点过错都不能犯,不然轻则罢官,重则下狱,那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啊。 到最后,人才凋落,再没有一个人能用。 见孙传庭如此悲观,尤振武忙劝道:“督师切莫如此想,如今潼关失守,闯贼大军滚滚而来,陕西危在旦夕,此时此刻,只有您才能稳定大局,潼关虽败,但白广恩高杰郑嘉栋等总镇还在,冯抚台那边的兵马还在,我三边子弟也依然向着你,只要你回到西安,重振旗鼓,凭城死守,击退闯贼,为朝廷守住陕西,依然是可能的,到时将功折过,朝廷未必会降罪。” 乔元柱也劝道:“是啊督师,事在人为,大势还未到最后时刻……” 孙传庭却凄然苦笑:“我已经没有势了,只能等着锦衣旗校,由他们将我槛送京师……” 尤振武道:“督师多虑了。现在闯贼攻破潼关,京师往陕西的道路已经断绝,锦衣旗校被隔在山西,怕是来不了了,只要锦衣旗校不到,你就永远是我大明领兵部尚书、三边总督,你回到西安,发号施令,谁敢不听?督师,陕西安危寄予你,大明天下也寄予你,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切莫灰心啊。” 说着,他抱拳深辑,希望孙传庭能够振作。 孙传庭深深望着他,良久,才缓缓说道:“此番大败,我心如死灰,纵是陛下饶我,我自己也不能饶过我自己,但上天怜我,让我见到你。尤参戎,你虽然年少,但思虑精密,文武双全,未来必成大器……” “督师谬赞,卑职愧不敢当……” 见孙传庭灰心如此,尤振武又是伤痛又是着急,如果没有孙传庭,就没有西安和陕西了,十七年的甲申之变,就不可能逆转,这大明的天下,也就会如历史上发生的那样,倾倒覆灭,而他这个穿越者,在这样的大势面前,极有可能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尤振武正要再劝,忽然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有人急促敲门说道:“少佥事,村口有兵出现!” 尤振武心中一惊,忙对孙传庭说道:“督师歇息,卑职去看一下。” 孙传庭却激动起来:“是贼人来了吗?”撑着要坐起,不想双手无力,根本起不来,赵应忙扶他。 尤振武微微欣慰,知道孙传庭仍有斗志,但他顾不上多想,拉门冲出去,问那传消息的军士:“是贼人吗?有多少人?” “不知道,只知道骑兵,大约有两百人,正快速向村子扑来。” 尤振武心中微定,两百人,还是骑兵,在他的布置下,是攻不进来的。 转身对屋中的孙传庭说道:“区区两百人,卑职自有应对,督师安心歇息。” 说完,关上房门。 此时雨雪已经停了,天空一镜如洗,但天气却出奇的冷,感觉已经快到隆冬,守在门口的一个持枪军士,正跺脚取暖。 脚步声响,李应瑞疾步从侧院角门走出,问道:“是贼兵追到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贼人,我们去看。” 尤振武疾步往院子外面走。 李应瑞跟上。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军士跑来,脸上带着欣喜:“少佥事,石百户发消息说,来的不是敌人,是咱榆林兵。朱旗长问,是否放他们进来?” 石百户,就是老石石善刚,因功绩,尤振武已经升他为百户,虽然不直接带兵,但享有百户待遇。 石善刚是榆林军户出身,中卫所的老人,来的如果是榆林兵,他自然能认出。 听到此,尤振武和李应瑞都惊讶。 王定不是带着榆林兵,从潼关大北门逃往山西了吗?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 且只有两百人,难道其他人都覆灭了吗? 还有,如果榆林兵出现,是不是意味着总兵王定也在其中呢? 尤振武面色严肃。 见到王定,关于父亲在汝州阵亡的经过,终于可以细问了,在这之前,不论乔元柱还是赵应,对此事都不清楚。 “告诉朱喜贵,要对方亮明身份,如果来的确是我榆林兵,就放他们进来。”谨慎计,尤振武还是令朱喜贵再确认。 “是。” 传令兵急急去了。 …… “哒哒哒哒~~” 不一会,一队骑兵沿着村中道路,向王宅急急奔来,马蹄踏在道路的雨雪中,犹如是卷起了河底的泥沙。 尤振武和李应瑞站在宅门前远望。 很快,那队骑兵来到宅门前。 其实还没有到近前,尤振武就已经能肯定,来的就是榆林兵,因为打头的那一人正是总兵王定麾下的左营守备马大志。 这队骑兵在王宅门前停下,甲胄虽然已经湿透,但武器还算整齐,为首的马大志惊讶的看了一眼尤振武,然后拨马向旁边,亮出了跟在他后面的人。 ----披铁甲、戴着六瓣将盔,胯下的战马也是这群战马中最为雄健高大的一匹,马上人四十岁左右,方面阔耳,短胡须,不是王定又是谁? 除了王定,众骑兵中还有一人特别醒目。 却是一个文士。 宽袍大袖,头上方巾,四十多岁的年纪,面消瘦,山羊胡须,相貌看起来十分普通,此时伏在马上,看起来非常疲惫,不过在看到尤振武之后,他却是惊讶的直起了身子。 一扫之间,尤振武也已经是认出来了,这个中年文士正是当日在杏花酒肆,和他抢买汾酒二十,最后甘愿认输,将汾酒二十送给他的人。 后来李应瑞告知,说其人名叫李承芳,字汉所,乃是王定重金从西安请来的军师。 那日酒肆一别,到今日已经隔了三个多月,但不论尤振武还是李承芳,都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 尤振武和李承芳微惊讶,但李承芳前面的王定,却是震惊。 “是你们?” 望着戴铁盔,身披棉甲的尤振武、李应瑞两人,王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进入村中时,几处高屋忽然站起人影,几个巷口,也有刀光闪烁,他吓了一跳,以为是中了贼人的埋伏,还是身边的李承芳镇定,认出了是官军同袍,大声呼喊己方是榆林兵,对方才退了回去,并有一人在高处呼喊,指明道路,他们才能到达这里。 在王定心中,原本以为是其他镇的兄弟部队,万万没有想到,原来竟然是自己榆林镇的兵。 带兵的两个人,更让他有点不敢相信。 尤振武,李应瑞。 当日出征之前,这两个年轻人连同他的族侄王守奇在总兵府门前求见,却被他不屑嘲笑,今日却在这里见了。 第八十五章 尤家旗 雨雪刚停。 王宅门前。 “见过总镇。” 虽然不屑,李应瑞更在心里骂王定是狗头总兵,但他还是跟着尤振武,抱拳行礼。 “你们两人怎么在这里?”王定仍在震惊中。 看他的样子,根本不知道五家桥之战。 更不知道孙督师就在院中。 尤振武正要回答,不想草包一般的王定急吼吼的又道:“快快快,给老子找一个干净房间,换一身干衣衫,老子都快要淋死了!” 听到此,尤振武的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 身为带兵的大将,不顾军情,不顾兵心,不问敌情,面对己方忽然出现的队伍,也不详加询问,第一想到的却是自己的住处和穿衣。 这样的将,能打胜仗才怪呢? “快快快啊。你愣着干什么?”王定已经翻身下了马。急吼吼就要往院子里面闯。 但尤振武却站在门前不动,正挡住了他。 王定一愣,站住脚步:“你小子干什么?还不快闪开?” ---在他眼里,尤振武李应瑞都属于是榆林兵,既然是榆林兵,那就是他的部下,他在部下面前,颐指气使惯了,根本不觉自己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当然了,他不是不疑惑尤振武和李应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全身湿淋淋,坠如千斤的铁甲,让他一刻也忍受不了了,他宁愿脱光了衣服以后,再和尤振武说话。 “王总镇,这里你进不得!” 尤振武抱拳挡门,声音平静。 “为什么?”王定立刻就瞪起了眼。 尤振武正要回答,耳朵里忽然听见一声哭喊:“少千户,少千户,额可算见到你了……” 骑兵队中,忽然有一人大哭着跳下来,然后分开众骑,踉踉跄跄的朝尤振武奔来。 尤振武抬头看。 然后脸色一下就变了。 因为奔过来的正是父亲尤见龙的掌旗官张禄! 张禄是中卫所世袭军户,其父张福林为城门守卫,因骑术精良,作战勇猛,被提拔为掌旗官,这么多年,他一直跟在父亲尤见龙的身边,连年征战,出生入死。 汝州大败如何发生?经过如何?父亲尤见龙生死何在?怕再没有比张禄更清楚的人了。 “张禄!”尤振武叫。 “是小的。” 张禄已经奔过来,哭跪在了他的面前:“小的可算是见到你了,小的对不起参戎,对不起你呀~~” 伏地大哭。 虽然早就知道父亲战死,但听到张禄的哭声,尤振武还是几乎要坠泪,他低身搀扶张禄:“起来说话。” 张禄却不肯起,大哭说道:“从洛阳到襄城,我们中卫所一路在前,蒙王总镇的器重,每战我们必为榆林军的前锋,到汝州战时,我们只剩五百人了,但还是让我们充榆林军的前锋,去冲击闯贼的军阵,战事不利,全军动摇之时,我们又要负责断后,以掩护榆林军主力离开,呜呜呜,可怜参戎奋战一天,最后还是死在军中,我中卫所也全军覆没,只有我一人,从汝州逃了回来……” 原来,当日激战,身为掌旗官的张禄一直跟在尤见田的身边,拼死战斗,最后时刻,他被一个闯军骑兵用铁棍击昏过去,待到醒来,中卫所之兵,已经全军覆没,游击将军尤见龙也已经是战死在阵中。 因为尤见龙弓刀并用,生前杀敌众多,闯军对他十分愤恨,摘了他首级,并将他剁成了肉泥。张禄寻遍战场,也没有寻到尤见龙的尸身,只找到了他的头盔,以及陷在淤泥中的尤家军旗。 张禄用军旗包了头盔,扮成逃难的百姓,千辛万苦,方才逃回了潼关,找到了榆林军的主力。 不想他进到潼关,重新变回榆林军的第一天,闯军就对潼关发起了攻击。 闯军势大,王定又已经被杀破了胆,刚刚听闻下南门失守,闯军攻入潼关,他就急急下令撤退,带着榆林军放弃大北门,先过河逃往山西,然后又折了回来,绕道返回,如此,他们才会于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 …… 张禄大哭说完,然后取下肩上的一个包袱,打开了,将折叠整齐的尤家军旗,连同尤见龙的头盔,双手高高捧过头顶,哭着呈给尤振武。 尤振武已经是泪流满面。 李应瑞眼中泪光。 王定以下,很多榆林兵也都难过的低下了头---汝州之战,若非尤见龙拼死断后,他们中间很多人,怕是回不到潼关,也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刻,听着尤见龙最后冲杀阵亡的经过,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连王定都有些愣住,站在那里,一时不好意思再往院子里面闯。 “大啊~~” 此时,听到消息的武尚忠、杨暄王守奇也都赶了过来。 见到岳父的头盔和尤家军旗,武尚忠跪在地上,嗷嗷大哭,杨暄王守奇垂泪。 这中间,一人流着泪的走到尤振武面前,拱手深辑。 “少千户,酒肆一别,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当日所言,如醍醐灌顶,令我受益颇多,河南九月大雨,更是如期而至,敌我之战,也如你分析的那般精准,古来神机妙算,也不过如此,请受我一拜。” 却是文士李承芳。 说着,深深一辑,再起身时,已经满脸泪水,胡须都被打湿:“尤参戎之死,罪过都在承芳,承芳身为赞画,谋浅智短,口齿笨拙,怯懦惜死,事前不能谋,事后不能善,劝人而不听,遇败不能止,今见少千户,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下去!” 众人都惊讶,不明白他为什么哭的这般伤心? 尤振武也微微惊讶,怯懦惜死这四个字,好像还安不到李承芳这样的文士身上,李承芳所说,好像是有其他的意思,再细看,发现李承芳容颜消瘦,眼神空洞,整个人好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与当日酒肆相见时,那一种自信从容的潇洒,截然不同。 …… 说话间,天空忽然又飘起了雪,雪片落在王定脸上,冰冷无比,他重重咳嗽一声,向尤振武说道:“振武啊,你父为朝廷尽忠,死的英烈,在潼关时,我就已经面见孙督,说了你父的英勇,孙督已经上疏朝廷,为他叙功了,你呢,也不要太悲伤,快快闪开门口,你看这雪又下起来了。” 尤振武的目光终于看向他,冷冷说道:“我说了,这个院子,你不能进。” “为什么不能进?”王定沉下脸:“尤振武,虽然你成了佥事,但你还是我榆林的兵,还得听我的令。” “错了。”一人忽然高声道:“不是佥事,尤佥事已经承袭乃父的职位,现在是榆林游击将军了!” 众人一惊,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人正大步从院中走出。 头戴方巾,身穿蓝色半旧圆领袍,三缕长髯,面色严肃。 正是乔元柱。 尤振武侧身闪开。 见到乔元柱,王定惊讶的瞪圆了眼珠子,第一时间,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呢。 “怎么王总镇,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乔元柱冷冷。 “乔赞画?”王定震惊。 “不错,正是我。” “督师,督师……”王定说话结巴了起来,乔元柱是孙传庭最亲信的幕僚参军,在兵部也有职位,历来都是孙传庭到哪,他跟到哪,现在乔元柱在这里出现,加上尤振武刚刚还说,这里不容他随意进入,他忍不住想到,难道是孙传庭住在院子里吗? 啊,孙传庭从潼关逃出来了? 正这么想呢,就看见正屋的房门开了,一个挎刀的军官,大步走出来,立在门外右侧。 门里,一个穿着官便服的老人正靠坐在椅子里,目光冷冷望着院门口。 王定远远看见,忍不住就吓一哆嗦。 因为他已经认出来了,坐在屋中的那人,正是领兵部尚书总览七省军务三边总督孙传庭。 虽然今日没有穿二品官服,没有两个执事官捧着尚方剑和“督师辅臣”的大印站立左右,也没有诸多的仪仗,但威严似乎依旧。 王定心中那个后悔啊,早知道孙传庭在这,说什么他也不会来这里避雨。 “王定,还有你们这些榆林军的将领在等什么呢?还不快进院拜见督师大人!”乔元柱冷冷道。 王定这才仿佛是惊醒了过来,忙不的奔进院中,三步并两步的进到堂屋前,在台阶前单膝跪下,口中报道:“罪将王定,拜见督师大人。” 榆林军中把总以上的军功,一共七八个人,也都慌的跟在王定身后,进入院中,向孙传庭跪成一片。 正常情况,军官拜见之后,不论督师总督还是巡抚,都会令他们起身。 但今日,孙传庭却没有立即让他们起身,而是冷冷望着他们。 雪花依旧飘洒,落在院中每一个人的头上。 双手双脚,冷的像是冰一般。 王定心中忐忑,微微抬头,想要偷望一眼孙传庭。 刚一抬头,就听见孙传庭问道:“王定,你是何时晋为榆林总兵的?” “去年,也就是十五年六月。”王定回答。 “那算起来,你为榆林总兵,已经一年零四个月了。” “是。” “这一年零四个月,可有军功?” “……”王定答不出了。 他岂有军功?这一次随大军出征,本想立下一些大功,向那些看不起他的将门军户示威,不想却连连败。 “三日前,本督命你守卫潼关大北门,是如何交代你的?你又是如何做的?”孙传庭冷冷。 这一刻,目光炯炯,威严十足,一点都没有刚才在屋中时的病态。 “……”王定又答不出了,只能叩首:“末将有罪。” “罪在哪里?”孙传庭问。 王定不说,只是叩首。 一人忽然答道:“罪在不战而逃,放弃大北门!” 众人都一惊,回头望去,正见一人大步走进院中。 宽袍大袖,文士装束,山羊胡子,走路一步快似一步,却是李承芳。 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李承芳跪在榆林众将身边,向孙传庭拱手,大声说道:“但首罪不在王定,而是在学生我。” “你是何人?”孙传庭皱眉。 “学生李承芳,字汉所,汉中人氏。王定帐下赞画。”李承芳答。 这中间,乔元柱已经回到了孙传庭的身后,低声解释。 而不等孙传庭问,李承芳已经自顾自的回答了起来:“当日,白广恩的火车营在南原战败,溃兵冲击下南门,闯军继而跟随溃兵进入潼关,眼见潼关已经不可守,学生立刻向王定进言,巧言蛊惑,劝他放弃大北门,撤退要紧。” “什么撤,分明就是逃!”孙传庭怒道。 “不错,是逃。王定听了我,弃了大北门,慌不择路,所以我是首罪。”李承芳再向孙传庭叩首,以头触地:“请督师斩我,首级悬于城楼,以正军法!” 众人都惊讶。 孙传庭冷颜:“你一个小小赞画,还轮不到本督的军法,王定,你怎么说?” “这个,那个……”王定跪在地上,却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请督师斩我,以我之头,祭奠战死的榆林军,如此才能激励人心士气!”李承芳忽然直起身子,满脸是泪的喊。 众人更惊。 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李承芳隐隐的好像是在求死。 “督师,切莫相信,李承芳在胡说~~” 忽然一人冲进了院子,也跪在了院中。 却是武尚忠,武尚忠叫道:“不战而逃,根本不是李承芳的主意,而是王定的决定,王定这个狗娘养的贪生怕死,听闻小南门被闯贼攻破,立刻就吓的魂不附体,当时就要逃跑,是李承芳和众将力劝,他才又坚持了一会,不过也只是一会,他就弃了大北门,夺路而逃……这件事,在场的人都知道,马大志,我说的对不对?” 原来,关于潼关战时的情况,张禄知道的清清楚楚,刚才他在门外,就和尤振武武尚忠说了,不想正听到身为赞画的李承芳自我请罪,真正的罪魁王定却一言不发,武尚忠怒不可遏,冲进来就揭发。 左营守备马大志和武尚忠是同袍,两人原本都是把总,马大志攀上了王定,这才鸡变凤凰,短短一年多,就从把总变成了守备。 马大志面红耳赤,低头不能回。 第八十六章 追兵急 …… 院门口,尤振武静静看着王定的表演,他能猜出王定的心思,汝州败,潼关又败,孙出庭这个督师,已经是朝不保夕,名存实亡,随时都可能被锦衣旗校缉拿进京,他何必怕他?再者,他是朝廷任命的一镇总兵,孙传庭虽然有尚方剑,副将以下的将领可以先斩后奏,但副将以上只能是严劾治罪,只要拖过这几天,他就安全了,最后,从潼关逃出的总兵又不止他一个,法不责众,况且,现在跟在他身边的,都是他的亲信家丁,如果孙传庭不给面子,真敢责罚,他跳起来就敢跑,管那么多? 最最后,孙传庭虽然从潼关逃出了,但上方宝剑在不在,还是另说呢。 所以,王定虽然胆虚,但也并不是太害怕,他抱定坚不松口的态度。无论孙传庭怎么问,他都不会多说。 王定的心思,连尤振武都能看出,何况孙传庭? 孙传庭没有震怒,他知道,现在不是治罪的时候,现在只能“恩威兼施”,先稳住王定,以后在慢慢治罪,以免生出内讧,横生枝节,于是说道:“若说首罪,潼关之败,舍我又其谁?我已经上疏朝廷,自请死罪,但我死之前,那些玩忽军令、作战不力,临阵脱逃者,本督必从严治罪,决不宽贷!” 听到此,王定哆嗦了一下。 孙传庭语气忽然又放和缓:“然大敌当前,如能知耻后勇,戴罪立功,本督亦可从轻发落。” 王定急忙道:“末将知罪,末将定奋力杀贼,将功补过。” 孙传庭点头:“好,本督就再信你一次。” 就在王定暗暗松口气,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孙传庭却忽然厉声道:“然你大北门不战而逃之罪,却也不能不究,王定,本督贬你一级,去你总兵印,为榆林副将,仍统领榆林众军,望你整肃军纪,同心戮力,早日立下功绩,赦免前罪,恢复原级!” 王定微微一惊,但想自己仍是榆林副将,统领榆林众军,跟总兵也差不了多少,只是降职不降权,就现在的情况,也是不错。 当日松山战败后,吴三桂白广恩等人都被降了三级,但仍然统领原来的兵马,这会,一个个的不都是官复原职了吗? “知耻后勇,末将就是粉身碎骨也必杀贼到底。”王定豪言壮语。 “起来。”孙传庭抬手。 王定这才爬起来,感觉膝盖都跪麻了。 其他将领也都站起。 只有武尚忠和李承芳还跪在那里。 武尚忠瞪眼望着孙传庭,一脸的失望,像是在说,这就完了吗,只是总兵降为副将,但仍然领榆林兵? 李承芳却是闭眼。任凭雨雪落在脸上,动也不动…… 他听见正屋的房门关上了,孙传庭已经回屋,王定等人在屋前恭恭敬敬的告退,随后脚步声声,众人拥着王定离开此大院,往右边的一处院子去了,王定喊他:“李赞画,李先生,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啦,咱们到旁边的院子歇!” 李承芳却像是没有听见。 直到两个军士走上来,四手插他两个肩膀,将他架起来,往外面抬,他才长长叹口气,睁开眼来。 王定和一众榆林将官已经不见人影。 却看见大步走进院中的尤振武。 雪依然在下。 尤振武头盔上系了白布,棉甲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如披了一件白色的素衣,但面色冷静,仿佛已经从父亲战死的悲痛中挣脱了出来,和李承芳目光相对时,他站住脚步,说声:“李赞画,振武有一事想请教。” 李承芳好像一下就恢复了气力,他挣开两个军士的搀扶,拱手行礼:“我也正有疑问,要请游戎指点。” 尤振武伸手向右边:“请!” …… 卸鞍村的宅院,是明末清初的传统建筑形式,主房堂屋之外,还有一东一西两间配房,东北西北角各有一个角门,通往后院,但因为后院多是女眷房,未免过多打搅,尤振武严禁军士进入。 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大地却是白茫茫的一片,看来今夜是要宿在卸鞍村了。 李承芳跟着尤振武进到东厢房,武尚忠点了灯,然后就和张禄到外面说话了,只留尤振武和李承芳两人在房间里。 “先生请坐。” 尤振武摘了头盔,抖了抖棉甲上的雪,一边搓手一边请李承芳坐。 李承芳却没有坐,而是肃然整冠,对着正堂连续三拜。 原来,折叠整齐的尤家军军旗和尤见龙的头盔,正放在正堂高处,前面点了香,摆了一小碗的肉干,想来尤振武以及中卫所众人,刚刚拜过不久。 礼罢,李承芳这才到桌边坐下。 桌上有一铁壶和两个粗瓷大碗。 铁壶是烫的,里面是刚烧开的热水。 尤振武为李承芳倒水,说道:“没有找到茶,咱们就有客夜来水作茶。” 李承芳长长叹:“能再见到游戎,就算苦水,承芳也甘之若饴。” 尤振武将水递给李承芳。 李承芳忙双手接住。 待他将一碗水喝完,身体温暖之后,尤振武单膝向他下跪,说道:“听张禄说,汝州之战时,你仗义执言,说尤家军伤亡过半,不宜再为榆林军的前锋,不成之后,你又力劝家父,审时度势,该撤就撤,不要为了一纸命令,做无谓的牺牲,家父战死后,你自责痛哭,说对不起尤家军,又催着王定向督师上报家父的功绩,此种种,振武感激不尽,请受振武一拜。” 李承芳急忙也跪下:“此份内之义,游戎切不可如此。” 但尤振武还是拜了他一拜,李承芳还了一拜。 如此之后,两人方才站起。 回座之后,尤振武问起汝州和潼关之战时,榆林军战斗的经过,听到激烈处,他忍不住又落泪。听闻榆林军从大北门突围时,尚有一千人,现在却只剩下两百,他不禁微微惊讶,李承芳解释说,王定怯弱怕死,带着骑兵一路奔逃,步兵还在后面呢,尤振武对王定的鄙夷和愤怒,又多了一分,心中默默算,如果后续的步兵跟随骑兵逃亡的路线,紧追慢赶的话,最迟后天应该能赶到此处……只是闯军追兵就在身后,一旦遭遇,这些后续的兵,怕就是凶多吉少。 “参戎,接下来你如何打算?”李承芳问。 “自然是跟随督师,无论坚守西安还是其他,振武都竭尽全力。”尤振武道。 李承芳却摇头叹息:“督师……唉,我看督师的样子,怕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刚才的安好,不过是强撑出来的。”看书喇 尤振武暗暗佩服李承芳的眼力,口中道:“先生何出此言?” “我虽然不懂医术,但却能看到人情,刚才督师厉声呵斥王定的时候,参军乔元柱紧张无比,目光一直望着孙督,眼睛里的担心根本藏不住,说到最后,孙督甚至都没有吩咐你和王定两人做好防卫,这不是孙督的风格,显然,他是一刻也支撑不住了,所以才草草收场。”李承芳道。 尤振武默然,李承芳看的果然准。 “如果督师安康,能回到西安,收拢各路兵马,住持防守大计,以督师之能,局面犹有可为,但如果不能回西安……唉……” 说到最后,李承芳长长叹息。 “如果督师有什么意外……先生以为该如何?”尤振武道。 李承芳摇头,凄然道:“我不知道。”目光看尤振武:“但我知道,游戎心里一定有所预见了……” 尤振武不说话,只是面色严肃的看着李承芳。 不错,这一天里,他已经无数次的想过这个问题了,在昨天之前,他想的是如何救出孙传庭?以为大明留住最后一位良帅,为此,他不惜亲身冒险,到五家桥接应,但当听闻孙传庭口吐鲜血,亲眼见到孙传庭的病情后,他知道,孙传庭怕是来日无多了。 如果没有孙传庭,陕西这一局,如何守? 算来算去,他悲凉无比的认为,如果孙传庭不在,陕西这一局是不可能扳回的,不要说西安,就是三边也不可以守了。 但这一番心里话,他不能和李承芳说。 尤振武轻轻摇头:“先生高看我了,我哪能预见那么多?” 李承芳看着他,没有再追问,只缓缓道:“如果孙督能多撑着日子,回到西安之后,重用游戎你,守卫西安,也并非不可能。” 这时,脚步声响,李应瑞回来了。 李承芳也不再说,起身告辞。 尤振武送他到院门口。 雪依然在下,飘飘洒洒,眼中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李承芳说道:“这雪不利我们返回西安,却利于追兵。” “先生为何这么说?”李应瑞问。 “闯军骑兵众多,雪夜驰马,或许比白天更快。” 李承芳走了。 尤振武心中却警惕,他披甲挎刀,踩着雪,往村口巡视,见各处防守,一如自己的布置,暗夜之中,岗哨也没有丝毫松懈,在村口,和石善刚聊了一会之后,他才放心返回住处。 除了运送营,现在又增加了王定的两百骑兵,同为榆林军,尤振武清楚知道,虽然王定是一个草包,但榆林骑兵的实力,却是不容置疑的,有他们助阵,即便有追兵赶到,整体也有一战的能力。 回去之后,尤振武去看望孙传庭。又看朱春,见两人伤病安稳,他才安心的回屋睡觉。 很快,他就酣然入睡。 昨夜在五家桥坚守,今日又连续行军,所有人都累了,连一向不打鼾的李应瑞,此时也躺在尤振武身边,呼呼大睡…… …… “哒哒哒哒~~” 暗夜里,一大队骑兵却是踏雪奔驰,有人说:“掌盘的,马跑不动了,是不是歇息一会?” “不准!狗官军就在前面,咬牙坚持,马上就追到了,到时,所有兄弟都赏银二十两!”为首的闯军将领大声道。 …… 第八十七章 知耻勇 …… 卸鞍村。 尤振武感觉刚睡下,就被人推醒了:“游戎,游戎!快醒醒,贼人追来了!” 尤振武心中一惊,猛的睁眼。 只见房门打开,一个人站在榻前,正摇他肩膀。 听声音尤振武就知道是张禄。 他猛的跳起来,问道:“多少贼,在哪里?” 李应瑞同时被惊醒,也忙跳了起来。 这一夜,所有人都是披甲睡,尤振武和李应瑞自然也不例外,两人跳起的同时,顺手也抓起了就放在身边的腰刀。 “还不能确定,但从老石发回的消息看,来的贼人怕是不少,都是骑兵……” 张禄气喘吁吁的回答。 “走!” 尤振武系上头盔,疾步往外冲。 刚冲出门外,就听见“砰!”的一声响。 是火铳。 接着“砰砰砰砰~~”密集如雨的铳声响起,震动了卸鞍村,也震动了静寂的夜空。 李应瑞脸色变了---敌人竟然已经是突入了村中,驻守在高屋中的火铳兵,依照尤振武的命令,开始射击了。 同时,喊杀声也传来,像是驻守在低处的长枪兵也已经和突进村中的敌人交上手了。 敌人来的好快,好急! 抬头望,村口的方向有火光,敌人好像在趁夜放火。 此时,听到动静的赵应也从堂屋中拉门冲了出来,尤振武冲他喊道:“护卫督师!” “是!”赵应抱拳领命。 尤振武疾步冲出院子,往铳声和喊杀声最激烈的村中区域奔去。 李应瑞和张禄跟着他。 此时,雪早已经停了,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正是凌晨时分,也是人最困乏的时间,敌人选择这个点突袭,肯定是经过计划的。 脚踩在雪地里,吱吱嘎嘎。 很快,三人来到村中区域,也就是从敌人从村口突进、通往王宅的必经之路,此时,借着火把光亮,凝神看去,只见一队闯军正狼狈逃离,呼喊着往村口退去,驻守在周边高屋里的火铳手不停向他们射击,砰砰声中,又有五六个闯军骑兵惨叫落马,其中一个落马受伤的闯军爬起来,想要躲进旁边的院子里,以闪避火铳的射击,不想正被埋伏在门后的长枪手一枪刺中,刀盾手跟上补刀,将他彻底结果, 尤振武微微松口气--敌人来的虽然突然,看起来也像是闯军的精锐骑兵,但因为事先就有详细布置,预警做的好,从村口到村中区域,各旗层层防守,利用房屋的掩护,很好的完成了防守任务。 不过这并不算完,因为很明显,刚刚突进来又逃出村去的这股闯军骑兵,并不是主力,而是试探用的前锋小队,敌人主力肯定就在村外,只看这次试探的结果,继而决定下一次攻击的方向和规模。 “干的好!” 见敌人退去,李应瑞微微松口气。 尤振武正要说话,突然身后脚步声急促,有人奔了过来,喊道:“游戎,游戎~~” 尤振武听出是李承芳,忙问:“李先生,怎么了?” “王定带着他的人要逃,我拦不住他……”李承芳奔过来,气喘吁吁的说,说话间,他气愤的跺脚。 尤振武脸色一变,王定如果逃走,不但少了两百骑兵,更重要的是会动摇整体的军心,不说刚刚收拢的那四百溃兵,就是中卫所的两百兵,怕也要受到影响,更何况,村外到底有多少敌人还不清楚呢,只有留下王定的两百骑兵,才能增加战胜的机会。 “啊,王定,这个草包!”李应瑞大怒跺脚。 尤振武却冷静,叫道:“李先生,速去禀报督师,梦祥,你留在这里,主持防守,尽快探查,贼人到底有多少?张禄,我们走!” 疾步往西边奔去。 进村两条路,一条直通官道,另一条是村西的乡道,敌人从官道来,王定必不敢从官道逃,他只会走村西。 村西由张旺带着五十个溃兵守卫,以张旺的性子,不会轻易放王定通过的,即便王定是榆林总兵,比尤振武的官职大了两三级。 翻墙越院又穿过一条巷子,尤振武带着张禄,很快就来到了村西口。 因为听到了村中的铳声,知道敌人追到了,守在村西口的五十个溃兵都紧张了起来,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逃命,幸亏带队的张旺足够冷静,连续喝令,这才约束住了他们,尤振武恰好在这时赶到,见到游戎亲自来到,这五十兵才完全安定下来。 张旺迎住尤振武,正要问游戎大人为什么来这里?就看见村中火把摇晃,马蹄声响,一队人马正往这里来。 “列队挡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搬动路障,更不得通过!”尤振武大声道。 ---刚进到卸鞍村时,张旺就遵照尤振武的命令,就令人堵住了村西的道路,但这并不够,路障是死的,人是活的。 “是!” 张旺得令,大声下令,五十个军士手持刀枪,挡在了路障前。 尤振武站在最前方,铁盔棉甲,扶着腰刀,面色凛然。 张禄和张旺一左一右,站在他两边。 张禄对越来越近的火把光亮怒目而视----从襄城汝州一直到潼关,王定这厮就知道逃,若不是他死命的逃,顾头不顾腚,游戎大人也不至于战死在汝州。 …… 队列刚完成,王定带队的两百榆林骑兵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火把光亮间,走在最前的依然是左营守备马大志,见到尤振武挡路,马大志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惊讶,只是低下头,默默的向旁边拨马,露出身后的副总兵王定。 王定却是惊讶,准确的说,是惊慌,他没有想到,在听到闯军追到后,他立刻下令全军起行,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装,试图从村西离开,想不到却还是被尤振武堵住了。 但随即王定就明白了,一定是李承芳通风报信了。 想到此,王定心里恨死了,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回头老子饶不了你! 脸上却假装惊讶:“游击,闯贼追兵已经杀到村中,你不在村中防守,在这作甚?” 尤振武冷冷望着他:“我也正想问你呢,堂堂榆林副总镇,刚刚在督师面前,发誓杀贼的你,这会带着我榆林骑兵,是要去哪啊?” “当然是从此出击,绕后向敌人发起突袭!本镇命令你,立刻去保护督师,其他交给我,我定击溃闯贼追兵。”王定脸不红、气不喘,说的跟真的一样。 但他身边的人,以马大志为首,都是低下了头。 这个谎言太拙劣,也太无耻。 “若说绕后,村东更合适。”尤振武冷冷。 “是吗?但现在来不及了,游击,快令他们移开路障,我军好出击。”王定道。 尤振武不再看他,而是看向了马大志:“马守备,副总镇说的是真的吗?你们要从村西绕行出击?” 马大志答不出,只是面红耳赤。 尤振武的目光转回王定,忍着悲愤,冷冷道:“请副总镇立刻回转,闯贼追兵杀到,正是我们同仇敌忾,击退敌人的时候,榆林军乃三边精锐,闯贼骑兵能在汝州和潼关取胜,不过是仗着人数众多,驱使炮灰所致,今时闯贼追兵并不多,只要通力合作,我们必胜!” “当然必胜,尤游击,你快闪开,不要阻挡本镇出击!”王定道。 “王副总镇,你不必从村西出击,只要迎头痛击即可,闯贼追兵从村口冲到村中,被我火铳兵连续射击,长枪兵、刀盾兵阻击,已经是强弩之末,以我榆林骑兵之力,歼灭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尤振武忍着怒,仍想劝说。 正这时,忽然“砰砰砰砰~~”密集如雨的火铳声再次响起,喊杀声更烈,清楚听见闯军追兵在大喊:“孙传庭就在村里,活捉孙传庭,赏千金!” 声势比刚才多了不知道不知道多少倍,村口又燃起大火,显然,这一次攻进村中的兵马更多,声势更大。 王定脸色大变,眼神更慌,喝道:“尤振武。不要以为你在五里桥收拢了一些败兵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我是总镇,我有权命令你,你立刻闪开,否则本镇治你抗命之罪!” “王定,你不可再用你的私心,祸害我榆林的将士了!” 尤振武大吼一声:“我榆林军四千将士,四千将士啊!从榆林出征时,都是生龙活虎,到现在跟在你身边的只有两百人了,两百人!王定,你不惭愧吗?你身为总镇,为他们做了什么?除了逃命,你难道就不能有其他一丝丝的想法吗,一败再败,一逃再逃,可看你身后的弟兄,却一次比一次少,你所谓的逃生,不过你自己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却把榆林将士一个个的抛在身后,前日你从潼关逃,抛了八佰兄弟,今日你从这里逃,又抛了我们榆林军士,等你逃回榆林,怕只剩你自己一人了?” 王定脸色涨红,怒道:“你胡说!尤振武,别以为你在孙督面前如何,就可以在我面前猖狂,我上阵杀敌的时候,你他娘的还穿着开裆裤呢,闪开,立刻给我闪开!” “不闪!”尤振武望着他,也望着所有的榆林骑兵。坚定说道:“你们要逃……就从我身体上踏过去!” “找死!马大志,给我冲过去!”王定马鞭一指,怒喝。 马大志没有动。 “马大志,没有听到本镇的命令吗?立刻给本镇冲过去!”王定再吼。 马大志还是没有动,只是勒马看着尤振武。 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吼:“马大志,你个狗娘养的,从汝州逃到潼关,又从潼关逃到这里,你现在还要逃吗?” 众人回头看,却见一骑奔驰而来,却是武尚忠。 听到武尚忠的吼叫,马大志羞臊无比,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他和武尚忠不止是同袍,更是好友。 “马大志,你个狗娘养的说话啊,你他娘的还是一个男人吗?一逃再逃,你要逃到哪里,要逃回娘胎里吗?呸,如果你娘还活着,一定恨不得掐死你,你他娘的不忠不义,连狗都不如,狗都知道自卫,知道护家,你他娘的知道什么?除了逃还是逃,马大志,以前的你到哪里去了,你他娘的升了官,变成了守备,难道是把身体里的血性也变没有了吗?” 马大志终于忍不住了,反骂道:“武尚忠,你个狗娘养的!谁说我要逃了?” “既然不逃。那你到村西干什么?”武尚忠骂道:“难道你是到这里看雪吗? 马大志答不出,只是羞臊。 王定却等不及了,喝道:“马大志,休听他人胡说,本镇的命令,你没有听到吗?尤振武抗命不尊,你给本镇冲过去!” 马大志看王定,哀求道:“总镇,我们已经一败再败,一逃再逃,不能再逃了,再逃下去,无颜去见榆林的父老乡亲啊,不如转身杀一场?” 王定大怒:“马大志,你也糊涂了吗?一败再败,是我愿意的吗?我现在所为,不过是为了更好的保存咱弟兄,听他们蛊惑,咱们连汝州都逃不出的,你不要被他们骗,听本镇命令,不会有错的,现在给我冲过去!” 马大志看自己左右,涨红着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又有两人奔来,却是李承芳和乔元柱。 乔元柱高呼:“督师令,任何人不得擅逃,否则以临阵脱逃之罪论处!尤游击,督师给你暂时节制的权力,榆林兵都归你统领!” 李承芳则叫骂:“王定,你个鼠辈,当日我误以为你是一个英雄,能有一番作为,才答应做你的赞画,想不到你如此的贪生怕死,你王家祖先的威名,都被你丢尽了。弟兄们,村中有敌,难道村外就一定没有敌人吗?与其像丧家犬一样的奔逃,何如跟着尤游击杀一场?尤游击将门出身,料敌如神,才是真正的领兵人啊,你看他招募的两百新兵不逃,四百溃兵不逃,你们倒要先逃了吗?即便是逃回了家,你们又有何脸目面对榆林的父老乡亲?” 到这时,不止是马大志,就是跟在王定身边的兵也都是动摇了,你看我,我看你,他们胯下的战马,也都不安的躁动了起来。 武尚忠大吼一声:“马大志,你个狗娘养的。要逃你就逃,老子没时间和你浪费口舌了,老子要去杀贼了!” 拨马转身,往村中杀去。 马大志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一咬牙,对王定说道:“总镇,谢你对我的提拔,但今日我却不能再听你的了!”猛的拔出腰间的佩刀,高高举起,冲身边身后的军士大喊:“愿意杀贼的,随我马大志冲回去!”喊完一声,策马就向武尚忠追去。 “杀,杀贼去~~” 一时应者如云,众军纷纷拨转马头,往村中杀去。 第八十八章 正军法 卸鞍村。 村西口。 “马大志,我待你可不薄,你难道要负我?给我滚回来!” 王定大叫。 可马大志头也不回。众军更是不回。 很快的时间,王定身边就只剩下他十几个亲信了。 王定气的脸都青了,瞪着尤振武,又瞪李承芳,色厉内荏的说道:“好好好,算你们厉害,鼓动军士哗变,置我于不顾,等回到榆林,有你们的好看。尤振武,你现在是不是可以闪开了?” “不行!”尤振武冷冷。 “你还要怎样?”王定怒。 “大明军律,临阵脱逃死罪一条,王副总镇,我劝你回去。”尤振武看着他,一字一句。 王定笑了:“你小子少给我套罪名!就算我犯了又如何,你还想处置我吗?” “正是!” 不等他说完,就看见尤振武右手一抬,“砰!”火光一闪,白烟冒起,众人先听得一声巨响,然后就听见王定惨叫一声,双手捂脸,从马上栽了下来。 众人大惊。 这才知道,原来是尤振武拔出了腰间的短把火铳,近距离,一铳轰在了王定的脸上。 因为尤振武的动作太快了,王定根本来不及闪避,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在他的印象里,还没有短把火铳这样的武器呢。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万万没有想到,身为游击的尤振武居然敢以下制上、一铳轰死王定。 因为不论按照大明军法还是国法,身为下属的尤振武都没有击毙王定的权力,即便王定临阵脱逃了,他也只有上报,而没有处置的权力。 但尤振武真这么做了。 乔元柱和李承芳也都惊的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张旺身后的那五十个溃兵,更是惊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尤游击,太猛了,总兵都可以这么杀,他们这些溃兵如果逃跑,怕不得被乱刀分尸? “啊,哥!” 王定身后一将慌的跳下马来,抱起王定大叫。 却是王定的弟弟王兴,时为游击。 王定右眼被洞穿,变成了一个血洞,身体抽搐,眼见是不能活了。 “尤振武,我杀了你!” 王兴跳起来,拔刀就要向尤振武砍去。 但不想他的刀刚刚挥刀,就看见人影一闪,斜刺里忽然有人闪出,手中长刀抢先一步的划过了他的咽喉。 “嗤!” 鲜血喷出,如喷泉一般。 王兴扔了刀,捂着咽喉痛苦倒地,双腿蹬了几下,很快也没有了气息。 原来是张禄。 他一直守在尤振武身边,当王兴拔刀时,他立刻知道不对,于是抢先一步出刀,将王兴砍死在当场,王兴虽然是游击,但比起出生入死的张禄,其刀法和武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王定兄弟两人的血,染红了地上的雪。 他们身后的十几个亲信骑兵,惊的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片静寂中,尤振武威重的声音响起:“你们刚才都听到了,本游击奉督师之令,负责今夜卸鞍村所有防务,任何人,包括王定在内,都受我节制。王定临阵脱逃,不听劝阻,为了正军法,挽危局,本游击不得不将其击毙!” 乔元柱和李承芳此时也从震惊中惊醒过来,乔元柱高声道:“不错,王定临阵脱逃,当死!” 李承芳则冲那些发愣的榆林兵喊:“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马听尤游击的指挥?” 那十几个榆林骑兵这才醒悟,连忙下马,向尤振武抱拳行礼---他们虽然都是王定的亲信,但现在王定王兴两兄弟都死了,他们失去了忠心的对象,尤振武威猛如此,他们不管是害怕还是信服,此时都不敢不听从尤振武的命令。 “好。即刻随我去杀贼!” 尤振武大步向前。 此时,村中喊杀之声和火铳连放的声音,“砰砰砰砰”此起彼伏,忽东忽西,双方战斗好像已经到了白热化。 张禄牵过王定的马,尤振武踩镫而上,往喊杀之声最激烈的地方冲去。 张禄和众骑兵跟上。 李承芳和乔元柱相视一看,仿佛是心领神会,随后两人一起来到王定尸体边,乔元柱蹲下来在其腰间一阵摸索,摸出了王定缠在腰间的总兵铜印。 乔元柱将铜印收好了,李承芳则嘱咐张旺,等到击退敌人,天色大亮之后,将王定王兴兄弟的尸体埋在村外,立下标志,不管怎样,他和王定认识一场,总不忍他暴尸野外。 张旺点头允了。 他和五十败兵,继续守卫村西口。 待所有人都走,现场恢复刚才的样子之后,张旺望着那五十溃兵,说道:“你们都看见了,在我榆林军,逃就是死,不管你是总兵还是小兵,望你们永远记住刚才发生的一切,因为我不希望有一天,我用手中的刀,砍你们的脑袋!” 五十兵都是凛然。 …… “砰砰砰砰~~” “杀啊~~” “左边巷子里有贼,放箭,快放箭~~” 尤振武策马冲到时,村中的激战已经分出了胜负,最初,闯军冲的非常猛,不但从村口冲击,而且还推倒了几处墙垣,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突入了村中,不过在榆林军层层防守,尤其是几处高屋控制村中道路,火铳手在里面不停射击,将他们射的人仰马翻,长枪兵刀盾手则负责防守低处宅院,不使闯军靠近高屋之后,闯军的冲击,很快就陷入了被动,尤其是马大志带着榆林骑兵返回,从侧翼发动突击之后,冲进村中的闯军终于是支持不住,开始溃逃了。 尤振武赶到时,正是闯军溃逃的开始。 “告诉杨知县和长捷,一定要截断退路,不使一个贼兵逃走!” 尤振武大声下令。” 但犹有一股闯军在冲击。 他们竟然是闯过了枪林弹雨,最后冲到了王宅前面。幸亏武尚忠和马大志率军即时截击,才将他们全部斩杀在了王宅门前。 战斗结束,除了小部分的闯军残余侥幸逃走,大部分的闯军都被歼灭在村中和村口。杨暄和王守奇率领的溃兵,虽然拦阻不及,放跑了几个闯军,但基本还是完成了任务。 而此时,天色正大亮。 雪被染红,到处都是闯军留下的尸体和遗弃的马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允文,你快回去,督师又吐血了!” 尤振武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听到了一个噩耗。他脸色一变,急急返回王宅。 “怎么又吐血?” “听闻王定逃走,督师痛心疾首,当时就吐了血。为免你担心,影响指挥,乔先生刚才并没有告诉你……”李应瑞也急的不行。 尤振武心急如焚,他隐隐知道,他最最担心的事情,怕是很快就要发生了…… 回到院中,推开房门,正看见孙传庭趴在桌上,提着毛笔,正艰难的书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咳嗽,整个人摇摇晃晃,好像已经是坐不稳,乔元柱和赵应一左一右,一边微泣一边扶着他。李承芳站在旁边,也是落泪。 “督师!” 尤振武冲到桌前,他已经看到,孙传庭脸色煞白如纸,嘴角似乎还有没有擦去的鲜血,整个人俨然已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孙传庭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喊,依然执着的提着笔,艰难的书写着,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放下手中的笔,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右手捂住嘴,含糊不清的说道:“盖印。” 乔元柱急忙将一方朱红大印取出,合在孙传庭刚写的那张纸上,用力压下。 孙传庭这才满意,微微点头,右手张开时,却发现手心里多了一口血。 “督师!” 乔元柱放下印,哭了,赵应则早已经是泣不成声。 尤振武也已经是湿了眼眶,他和李应瑞跪在地上,哭腔报道:“督师保重身体!” “尤振武,你近前。””孙传庭用尽最后的力气。 尤振武忙跪行来到他面前,仰头望。 “你很好。” 孙传庭眼中也有泪:“杀王定更是应该。为什么一败再败?就是因为将骄兵惰,以国法为儿戏,总兵可以扔了督抚,参将可以扔了总兵,士卒可以扔了参将,扔来扔去,扔到最后,把所有都扔没了,本督到任陕西以后,整肃军纪,严劾治罪,杀了贺人龙,但想不到还有王定这样的总兵!” 说着,孙传庭忍不住愤怒,又是剧烈咳嗽。 赵应为他抚背,但无济于事。 孙传庭缓过这口气,叹道:“可惜,我见你见的太迟,若是去年就见,鱼化为龙,也未可知。今日虽然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我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所以,你就听令。” “振武在。”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今日胜利,皆是你功绩,本督着升你三级,为榆林卫指挥使兼榆林总兵,统领榆林全部兵马,这是本督亲写的委任状。你接住了。”孙传庭双手捧着那张纸,艰难的递给尤振武。看书喇 尤振武双手高举,接过委任状,只觉重逾千斤,泪水已经止不住,哽咽道:“如此重任,卑职恐不能当。” 旁边的李承芳双手捧来一方铜印,只是掌心大小,正是从王定腰间搜出的榆林总兵印。 孙传庭喘息着继续道:“你能当的,你能当的。这也是我孙传庭,能为你、能为朝廷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你虽是武人,但有勇有谋,谋略非凡,能练兵,能带兵,未来剿灭流贼的重任,怕就交到你身上了,此去之后,如果西安可守,你就坚守西安,如果不可守,你就退往榆林,收拢兵马,重整榆林军,无论如何,你也要想方设法,令闯贼不敢北望,以保社稷安宁!你记住没有?”看书溂 尤振武低头:“是。” 孙传庭道:“英雄出少年,但使努力,未来你之成就,定可比肩中山王和开平王。” 中山王,徐达,开平王,常遇春,孙传庭用明初两大明将比喻尤振武,可想他对尤振武的期望和器重。 尤振武深拜:“督师谬赞,唯粉身碎骨,竭尽全力。” 孙传庭微微欣慰:“你之才智,百年难见,我没有什么能教授你的,只希望你能以我为戒……”说到此,忍不住落泪:“古来英雄,都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我却是哥舒翰第二,晚节不保,贻笑后世了。杜甫有诗云: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呜呜……” “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杜甫的《潼关吏》。说的是潼关守将哥舒翰战事失败,被安禄山攻破潼关,杜甫后来路过潼关时,感慨所写,其间充满了对哥舒翰的讽刺和愤怒,孙传庭守卫潼关,结果和哥舒翰一样,心中自然不免将自己和哥舒翰比较。 到这时,众人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只是低泣。 孙传庭的声音更低沉:“我辜负皇上厚恩,连战连败,死不足惜,唯恨的,就是没有剿灭流贼,亦没有战死沙场,贻君父之忧,为天下人耻笑。但是陛下啊,呜呜,臣真的已经尽力了,尽力了……”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不可闻。 “督师!督师!” 乔元柱和赵应都是大叫。 就在他两人的怀中,孙传庭闭上了眼睛,再也不可闻…… “呜呜呜~~” 所有人都伏地哭泣,乔元柱和赵应将孙传庭扶回床榻,然后亦伏地大哭。 门外,听闻消息赶来的杨暄,王守奇,武尚忠马大志,以及榆林军众将,也已经是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听到孙传庭逝去,所有人都是垂泪。 尤振武满脸是泪,捧着孙传庭亲写的委任状,一时不能自己…… …… 雁门尚书受专征,登坛盼顾三军惊。 身长八尺左右射,坐上咄叱风云生。 急传使者上都来,夜半星驰马流汗。 覆辙宁堪似往年,催军还用松山箭。 尚书得诏初沉吟,蹶起横刀忽长叹。 我今不死非英雄,古来得失谁由算? …… 回首潼关废垒高,知公于此莽蓬蒿 沙沉白骨魂应在,雨洗金创恨未消 渭水无情自东去,残鸦落日蓝田树。 青史谁人哭藓碑,赤眉铜马知何处。 呜呼材官铁骑看如云,不降即走徒纷纷。 尚书养士三十载,一时同死何无人,至今唯说乔参军。 这是明末清初诗人吴伟业所写的《雁门尚书行》,凭吊的就是孙传庭。 催军还用松山箭----多么痛的领悟。 …… “督师,你去,你鞍马劳顿,殚精竭虑,也该歇歇了,你没有对不起朝廷,是朝廷对不起你呀!!” 第二卷完。 请看第三卷:砥砺行 第一章 路何方 所有人都是低泣。 连重伤未愈的朱春都在李文宽的搀扶下,来到院中,向孙传庭跪拜。一伏一起之中,朱春眼有泪光,哽咽而哭…… 但李承芳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来到尤振武面前,捧着手中的铜印:“督师已经逝去,现在你乃是榆林镇的最高统领,请总镇受印,并接受诸将的参拜,以便主持大事!” 乔元柱和杨暄擦擦眼泪,也都站了起来:“不错。” 三人拥着尤振武来到门前。 李承芳望着院中众人,高声道:“王定临阵脱逃,已被正法,督师亲写委任状,委任尤振武为榆林卫指挥使兼榆林镇总兵,统领榆林所有兵马,尔等还不快快拜见新总兵?” “参见总镇!” 对这一结果,院中诸人并不太意外,武尚忠第一个激动高喊,随后,众人一起呼喊,连李应瑞和王守奇也都向尤振武拜倒,他们是榆林将门世家,身上都有世袭的武职,尤振武在总兵之外还兼了榆林卫指挥使,统领榆林所有兵马,他们亦在下属之内。 李承芳将总兵铜印交给尤振武之后,也撩袍跪倒了。 只有乔元柱,杨暄和赵应三人站立。 院外的众军,听到呼喊,也都跪倒了。 “都起来。” 尤振武抹一把眼角的泪,将委任状和铜印暂时交给乔元柱,然后向院中诸将环环抱拳,大声道:“督师将这个重担授予振武,振武年少,力有不及,还请诸位多多协助!” “必效命!” 众将轰然应答,然后起身行礼,再向尤振武抱拳。其中,武尚忠喜不自胜,但还是强压喜悦。 “今日之战,诸位都有功,马大志,我暂升你为游击,统领全部骑兵,武尚忠,我暂升你为千总,为马大志之副。” 尤振武心知自己年少威薄,为稳定军心,立即封赏。 “谢总镇!”马大志和武尚忠都大喜。 “李应瑞,王守奇,受把总。” “张禄为我掌旗官。” “百户石善刚,侦敌有功,赏银十两。” “张旺,朱喜贵,马化龙和赵志超,四个旗长杀敌守卫有功,升为百总,” “其他作战有功之军士,一律论功行赏,战死受伤的抚恤金慰问金,你们写明了报给我,我阅后批准。” 众人都是喜,再向尤振武参拜感谢。 尤振武看向李承芳,向他抱拳深辑:“振武不才,不知道先生是否愿意继续为我榆林军的赞画?” 李承芳拱手还礼,肃然道:“求之不得!” 尤振武欣慰道:“有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从汾酒酒肆初见,到今日卸鞍村再遇,尤振武对李承芳的才智,已经极度认可,此时此刻,他急需要有一个像李承芳这样的智囊。看书喇 “接下来如何,还请总镇示下。”李承芳道。 尤振武转向乔元柱和杨暄:“乔赞画,杨知县,你们以为当如何?” 乔元柱和杨暄拱手:“总镇定夺即可。” ---经过这两天,他们对尤振武之才智,已经是彻底佩服,接下来如何,相信尤振武已经有谋划,军中之事,他们更不插手。 唯一有疑问的是,尤振武许下了奖赏,但去哪里弄银子呢? “既如此,我就不谦让了。” 尤振武肃然,然后看李应瑞:“梦祥,王家人还在后院吗?”看书溂 “在。”李应瑞回答,昨日下午入住时,军士从后院地窖里搜出了王家人,奉尤振武命,并没有打搅他们,仍令他们住在后院。 “王家老者年岁颇大,必备有喜棺,可否请他出借,以为孙督师用,我们愿出重金。”尤振武道。 李应瑞点头抱拳,疾步往后院去。 “长捷。”尤振武看向王守奇。 “在。”王守奇抱拳。 “那些个投降的贼人,审问如何?他们之后,可还有闯贼追兵?” “据他们招供,他们一共八百余人,全部为闯贼营中前果毅将军谢君友的残部,由谢君友的弟弟谢君武统领,谢君武急于为他哥哥报仇,向谷可成多要了马匹,绕过华州,一路死命追赶,已经和后面的闯军拉开了距离,据他们估计,离他们最近的闯军,怕也在一百里之后,刚才激战时,谢君武被我们斩杀在王宅面前,其八百余人,除了有十几个人侥幸逃出之外,其他人不是死在村中,就是被我们俘获。”王守奇道。 尤振武点头,他想起有一贼人异常勇猛,手中长枪连杀我方数人,最后被武尚忠一刀斩于马下,想来那就是谢君武了。 听到贼人还在一百里之后,众人都微微松口气。 “俘获有多少?”尤振武问。 “贼人五十六,战马还在收拢中,估摸最少能收到三百匹。”王守奇道。 听到缴获,众人都又喜。 活马补入军中,死马可以充作食物,其他棉服靴子,自然也不在少数。 “加快速度,清理战场。火兵造饭,炖煮马肉,我们饱餐一顿之后,即拔营离开。一百里,我们最多只能在这里停留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无论如何,就必须启程。再派出探骑,敌人追到后方三十里,我要立刻知道。”尤振武道。 最后这句话是对武尚忠和马大志说的。 “是!” 两人大声答应。 …… 分派完任务,众人各去忙碌之后,尤振武跪倒在地,向孙传庭三拜,然后站起身,大步离开王宅,去巡视刚刚结束的战场。 乔元柱、杨暄留下处置督师后事,李承芳和张禄两人跟在他身后。 一场激战,虽然成功全歼了突入村中的八百流贼,但因为这股闯贼极其强悍,运送营却也遭受了相当的损失,十几个运送营的新兵战死,收拢的溃兵亦死了三十多人,还有十几人不知去向,想来是趁着混乱逃走了。 此时,将士们正在打扫战场,有收拢马匹尸体者,有捡拾兵器者,还有几队人,专门负责尸体的搜身,以及对帽甲、棉衣、靴子等物的捡取和整理。 尤振武鼓励将士,慰问伤者。 他被督师任命为榆林卫指挥使和榆林总兵之令,已经传遍全营,当他走过,所有军士都停下手中的活,振奋行礼:“见过总镇大人!” 经过凌晨一战,收拢的溃兵和王定留下的两百骑兵,对他心悦诚服,聚拢在他身边的心得到了增强。 毕竟,谁也不愿意像丧家犬一样的被敌人追着跑,能带他们打胜仗的将官,才是他们最愿意跟随的。 更不用说,在这之前,关于九月大雨,秦军不利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榆林军,很多榆林兵对尤振武惊若神明,而尤振武救下孙传庭,为人所不能为,一铳击毙王定,更是坚定了他们心中的看法,这也是尤振武能轻松收拢王定麾下两百骑兵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时见到尤振武,人人都是敬畏。 “参见总镇~~” 不唯中卫所两百兵和收拢的败兵,跟随王定的败兵,此时也对尤振武大声呼喊,恭敬行礼。 尤振武微微欣慰,同时也放下心中的那块石头。 …… 很快,王宅前面就垒起了十几个简单土灶,一溜摆了十几个大锅,柴火熊熊,那些战死的马,都被军士们用刀斧切割,趁着滚烫的热水,放到了锅中---大胜之后又有肉吃,很多人都是喜笑颜开,即便督师刚刚病死,但对普通士兵来说,填饱肚子的喜悦远超过督师离去的悲伤…… 院中却是另一番的景象。 一口上等的柏木喜棺,从后院抬到了前院, 孙传庭穿着他二品绯色官袍,静静躺在里面。 他所有的遗物,只有穿着的衣物,以及那一把始终随身的宝剑。 众人最后一次观瞻。 棺盖合上。 把总赵应头上缠白布,再一次哭得不能自己,他不止是孙传庭的亲兵,也是山西代县,孙传庭的家乡人。 …… 接着,尤振武在东厢房亲自发赏。 王守奇先汇报了缴获。 “共收的战马三百九十八匹。另从战死、俘虏的贼人身上,搜出金银,连同一些戒指首饰……”王守奇说。说完,向外面挥手。 一个军士提着一个口袋,进到屋中,放下手中的口袋,向尤振武抱拳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听见口袋叮当响,里面装的明显就是金银器物。 乔元柱和杨暄相互一看,似乎明白奖赏从哪里来了? 只是,各军缴获,历来都是谁缴的就是谁的,虽然也曾经有将领尝试缴获共有,但始终无法通行,尤振武是怎么做到的? 又想,这或者只是收缴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被士兵和军官私藏,剩下的一小部分象征性的上缴,这也是各军通行的做法。 但想想,闯贼追兵不过八百,都是轻骑兵,中间又没有大人物,缴获不应该有太多啊? 难道这就是全部? “中卫所军规,缴获不许私藏,违者处鞭刑到斩首。”像是看出了两人的心思,李应瑞小声解释。 确定了缴获之后,十几个有战功的军士,依次进到屋中领赏,尤振武亲自发放并鼓励,石善刚是首赏,一共十两银子,其他人奖赏不一,受赏的大部分都是中卫所的兵,只有一人例外,却是那一个在五家桥加入运送营的申庆功。 百户朱喜贵说,申庆功是一神铳手,虽然刚刚接触自生火铳,却已经能熟练运用,凌晨之战时,他一人最少击毙了十个闯军骑兵,是为火铳兵战绩第一人。因此当为火铳头功。 “申庆功,好样的。从现在起,你是队长了。”尤振武赞。 “谢总镇大人。”申庆功抱拳。 除了赏赐,剩下的金银记录在层,全部充作战死将士的抚恤以及受伤将士的安慰金。 这件事,交给李承芳负责。 尤振武说的无比郑重,因为他清楚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做好,将很大程度上决定榆林军的战力高低。 为什么有的营像沙子,敌人一来,就鸟兽散?有的营,却能死战到底?除了日常的操练,思想的教导,军官的凝聚力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那就是能不能让士兵们没有后顾之忧的去作战,死也死的其所然。 阵亡抚恤金和受伤安慰金,极为重要。 原本,这应该是朝廷的责任,但尤振武清楚知道,朝廷是指望不上的,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以后所有战役,但有缴获,都要拿出二分之一,作为阵亡抚恤金和受伤慰问金的储备, …… 处置完赏赐,定了阵亡抚恤金和受伤安慰金之后,十几个大锅的马肉也炖熟了,众人都闻到了香味,尤振武正要招呼大家吃肉,不想杨暄忽然问道:“尤总镇,不知道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现场立刻静寂。 所有目光都看向尤振武。 尤振武低头不语。 他一直筹谋的计划原本是,救出孙督师,有督师这一面大旗在,就可以收拢败兵,召集白广恩高杰等各路总兵,重整旗鼓,坚守西安,以及周边的州县,最不济,也可以退守三边,威胁李自成的后路。 有孙传庭在,李自成定不敢北上山西,进军京师,继而造成甲申之变,影响华夏历史几百年的进程。 即便牺牲多多,他也愿意豁出去搏一下。 但现在,孙督去了。 没有孙督这面大旗,没有他的统合力、威望力和决断力,西安肯定是不可守了,更不用说,其对人心士气的打击。白广恩听闻这个消息,一定跑的远远,一刻也不会在西安停留…… 唯今,只能退守榆林。 这种失望,他不想和众人说,因此面对杨暄的直问,他也无法回答,只能是低头不语。 “先吃肉,吃完肉再说。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肉?”李应瑞打圆场,他看出尤振武的心思,于是招呼上肉。 “且慢!”不想杨暄却霍然站起,说道:“督师病逝,贼兵在后,局势危如累卵,不将下一步说清楚,我等如何能吃的下去?” ----身为渭南知县,进士出身,他好像也是看出了尤振武的一些心思。 尤振武也知道是躲不过了,这个问题,终究得面对,于是抬头看向杨暄:“杨县令以为下一步该如何走?” “既食君禄,就当报君恩,值此危急之时,当然是收拢兵马,分守各处,以待朝廷的援兵。我为渭南知县,当死守渭南,至于西安的重任,非总镇你不可!”杨暄慨然道。 尤振武心中感佩,杨暄忠臣也,可惜如今情势下,孤忠冒死,不过是螳臂当车,白白牺牲,正所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真正的忠良,其实更应该保存自己,以图未来。 尤振武看向乔元柱:“乔先生以为呢?” 第二章 各有志 乔元柱不止是一个赞画参军,他进士出身,在兵部亦挂有职位,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职方郎中,但久在孙传庭的身边,熟知军情,孙传庭在陕西募兵练兵,他深度参与,名义上只是一个赞画,实际却是孙传庭的副手。因此,他的意见非听不可。 乔元柱捻须不语。 --从尤振武的问话就知道,尤振武并不赞同杨暄所说。 为什么不赞同?乔元柱心中自然是明白的,督师在,一切都有希望,督师不在了,人心散了,希望没有了,陕西巡抚冯师孔非带兵之才,也没有决断力,各地一盘散沙,要粮没粮,要兵没兵,西安已然是死地,尤振武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尤振武是没有勇气吗? 当然不是,不论从五家桥之战,还是卸鞍村之战,尤振武都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 尤振武不想为,只是因为已经把时事看清楚了。 如果尤振武是一个莽夫总兵,他会想办法劝说尤振武,说督师刚刚提拔你为总兵,尸骨为寒,你怎么可以抛下西安,让他失望呢?你应该带着榆林兵协防西安,凭城死守。 到最后如果不能成功,他自然跟着尤振武共死,如此,他不但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尤振武,也可以告慰督师在天之灵。 如果尤振武是白广恩高杰那种桀骜自私,不顾大局的军头,他也会晓以利害,苦苦劝说,说明西安一旦失守的危害,即便不成,他也算是尽力了。 但尤振武两者都不是。 这些话,以尤振武的聪明,根本不用他说。他说了,尤振武怕也不会听。 乔元柱是一个理智冷静的人,他理解尤振武的选择。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赞同尤振武的想法,因为在他内心里,仍有最后一丝丝的希望。 那就是,尤振武既然能预知河南九月的连绵大雨,能造出自生火铳,能练兵带兵,能提前布置,大胆计划,万军之中救出了督师,还五家桥大胜,今日在卸鞍村,又击溃追兵,击毙临阵脱逃的总兵王定。 种种种种,都是人所不能之事。 但尤振武偏偏都做到了。 如果能带兵协防西安,尤振武又有没有可能再造出一个奇迹呢? 想一想,乔元柱抬头看尤振武:“尤总镇,督师虽然病逝了,但西安仍有冯抚台和一干良才,如果能把商洛的甘肃总兵马鑛,四川总兵秦明翼的兵马撤回,四川副将王良智的兵马听说也已经到西安,加加总总,凑一凑,仍可有两万人,如果尤总镇愿到西安,乔某必跟随到底,坚守西安,不是不可能。” “不错!”杨暄忙响应。 见乔元柱仍然抱持希望,杨暄更坚持,尤振武知道,有些话必须明说了,不然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还会有纠结,另外,他也想尽力改变杨暄死守渭南的想法,为大明朝挽救一位可用的忠臣。 不想,不等他说,就听见李承芳已经抢先道:“不然,我有些不同,愿与乔参军,杨知县探讨。” 乔元柱和杨暄都看向他。 李承芳捻着胡须说道:“闯贼大军分为两部,主力大军由他亲自统领,从潼关进军,另一路由袁宗第率领,攻打商洛。虽然是偏师,袁宗第麾下的兵马,怕也超过了五万,马鑛和秦翼明的兵马本就不多,如果潼关坚守,他们或可咬牙坚持,但现在潼关失守,冯抚台连夜返回西安,带走了他的抚标营,商洛两地的兵力更加短缺,我料他们两人此时已经是败了。” “败兵思归,这两路兵,已经是指望不上了。看书溂 “白广恩高杰郑嘉栋等部的残兵,如果督师在,仍有希望召回他们,现在督师不在了,冯抚台的钧令,对他们而言,相当于废纸,面对西安险地,他们只会远离,不会加入。” “所以西安现在能用的,只有副将王良智的五千四川兵,以及冯抚台他自己的抚标营和西安留守的一些兵马,加起来,只有一万人,或可再收拢一些败兵,加上临时征调,各个官署衙门,诸位大人的亲随和家丁,全部都上城防守,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两万人。” “两万人,堪称精锐的,怕也只有标营副将孙守法的一千人,冯抚台又非帅才,想在他的统领下,用这两万人,守住西安,何谈容易?” “历来想坚守一地,一是有能谋的统帅、善战的将领,二是有兵,三是有粮,前两点我已经说过了,那粮呢?此时的西安,府库空空,不要说给将士们的赏银,就是军粮和将士们的冬衣,怕也是凑不出来,今日雨雪,天气已经这么冷了,如果吃不饱穿不暖,将士们如何能守城?” “如果孙督在,不管是逼迫秦王府,还是查抄富商,以孙督的魄力和决断力,仍有可能凑出守城所需。但冯抚台不是孙督,他没有这样的魄力和决断,他唯一能做的,怕就是到秦王府苦苦哀求,但秦王吝啬,想要求他拿出钱粮,是极其难的。” ----为了筹措军饷,孙传庭在陕西大力清屯,对涉嫌侵占军田的豪绅,抄家杀人,一点都不客气,很多豪绅恨孙传庭,胜过恨李自成。现在兵败被逼到绝境,如果孙传庭还在,他对西安城中的富商有钱人,绝不会客气,连带着,秦王府也不可能不出血。 这也是尤振武认为,如果孙传庭在,西安犹有希望的原因。 “坚守三要点,西安一点也没有,”说道最后,李承芳忍不住长声叹:“所以我以为,西安不可守了,我榆林军如去西安,如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众人听得都是黯然。 这些点,他们并非完全没有想到,只是没有李承芳想的这般清楚和全面,听李承芳说完,众人更加确定最初的想法。 尤振武暗暗点头,对李承芳的分析十分赞同,又十分欣慰,欣慰自己找到了一个好智囊。 乔元柱长长叹。 杨暄却有不同意见,叫道:“李先生差矣。因为你忘了尤总镇!”顿了一顿,他望着尤振武,微微激动的说道:“尤总镇之才能,胜过十个白广恩,我榆林军也依然有战力,只要他能带兵进入西安,以他的才能和连续的胜利,冯抚台必重用,钱粮困境,也未必就不能解决,上下一心,西安必然可以坚守啊。” 李承芳摇头:“难如登天,只是钱粮两字,冯师孔就处置不了。” 杨暄不理李承芳,只盯着尤振武:“总镇,你怎么说?” 尤振武必须说话了,他望向杨暄,诚诚说道:“杨知县,李先生已经将局面分析的很清楚了,面对西安,不是振武不愿意,实在是无法做到,但有三成的希望,我都愿意进入西安,哪怕死在西安,我也认了,但现在一成机会都没有,我不能带着榆林将士,去做必死、但却毫无意义的事情。” 杨暄脸上的激动,慢慢消去。 “杨知县,你知道你难过,我何尝不难过?振武虽然有些粗陋之才,但不能无中生有,更不能撒豆成兵。有些事,强为也是做不到的,西安不可守,渭南就更不行了,同时也没有坚守的必要,必死必失之地,牺牲又有何益呢?不如留下有用之身,以待来日,我向你保证,有一日,我一定会收复西安,收复渭南!”尤振武劝道。 杨暄却摇头,冷冷道:“我身为渭南知县,守土有责,岂能弃渭南而走?我原以为尤总镇将门出身,和令尊一样,秉性忠义,想不到却也是一个畏首畏尾、处处盘算自己得失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告辞!” 说完,转身就要走。 “杨知县你这是何必?”李承芳起身拦他。 李应瑞也忙站起来劝。 两人拉着杨暄不让他走。 武尚忠腾的站起,生气说道:“杨知县,我敬你是知县,对你一直有礼,但你今日说话怎么这般无礼?我们总镇的父亲在汝州战死,他为了营救督师,也是干冒大险,在五家桥接应,今日又退敌,你怎能说我们总镇是一个畏首畏尾、处处盘算自己得失的人?” 还要再说,被尤振武摇手制止。 武尚忠气呼呼坐下。 杨暄去意坚定。 尤振武知道拦不住,于是起身说道:“杨知县,我知道你的意思,更敬重你,渭南城小兵少,实难坚守,我没有什么可帮你的,只能给你一些人,这两日收拢的败兵中,有一些是渭南籍,如果你愿意,我可让他们跟随你返回渭南,以助你守城。” 杨暄脸色稍缓。 能带些兵回去,总比孤身回去的好。 尤振武道:“张禄,命令张旺他们召集所有渭南籍的士兵,饱餐之后,配发武器甲胄,令他们随杨知县出发。” 张禄抱拳领命,疾步去了。 杨暄这才愿意重新坐下,李承芳急忙招呼上肉,杨暄也没有推让,一边吃一边哭。 众人都吃的有些无味。 尤振武心情更是沉重。 放弃西安,是一件痛苦的事情,虽然他只是榆林总兵,西安的防守轮不到他,自然也就说不上放弃,但他内心里,却还是放不下。 更不用说,孙传庭刚刚提拔他为榆林总兵。 总觉得,他辜负了孙传庭对他的厚望。 虽然孙传庭曾亲口说,西安能守则守,不能守则退往三边…… 情感虽如此,但尤振武的心志却坚定,他不会把自己好不容易积攒到的一点本钱,葬送在西安。 因为他所为的,可不是一个小小西安。 …… “禀总镇,渭南籍士兵,一共四十六人,已经全部集结完毕,就等总镇命令。” 张旺进来禀报。 尤振武点头,起身向杨暄抱拳:“杨知县,人都预备好了,但振武还是想再劝你一次,渭南城小兵少,面对闯贼大军,是没有机会的,不如随我去榆林,我们厉兵秣马,坚守榆林,为朝廷守住三边,再徐徐图进,未来必有雪耻正名的那一天。”看书喇 “不错,”李承芳道:“留的身在,以后自有向朝廷解释的机会。” “多谢总镇的好意,但不必了。” 杨暄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尤振武无奈叹口气,跟在后面,一脸敬意的送他。 杨暄出了东厢房,先往正堂,为孙传庭上香。 “督师啊……” 杨暄跪在那里,痛哭了几声,然后起身擦擦泪,大步往外面走。 尤振武跟在他身后。 院子外。 四十六个渭南兵已经等着了,都配了武器和甲胄,尽可能的穿上了棉衣和棉鞋。尤振武先对他们训话,鼓励他们随杨知县守卫家乡,并说,榆林军补充兵力之后,就会增援渭南,到时有功赏,有罪罚。 杨暄默默听着,并不插言。 一切完毕,军士牵来了马,杨暄踩蹬而上。 尤振武拉住他缰绳,说道:“还有一事,渭南城中可有一个叫王命浩的举人?” 杨暄点头:“有,总镇问这何意?” “你要小心他,其人和闯贼怕有勾结。”尤振武压低声音。 杨暄露出惊异之色,随即重重点头,虽然他对尤振武“消极”的心态,十分愤懑,但他相信尤振武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撒谎,回城之后,他必严查王命浩。 ---历史上,李自成大军杀来时,渭南知县杨暄决意率城中子弟死守,不想原本应该和他同守城池的举人王命浩却瞧瞧打开城门,放闯军进城,致使渭南轻易失守,这一世经过他的提醒,希望杨暄能坚持更久一点。 但更希望的是,杨暄能不再这么执拗,放弃渭南,随他去榆林。 “长捷,你带上一队骑兵先行,将杨知县安全送到渭南。”尤振武放开缰绳,对王守奇说。 这里距离渭南,其实已经不远了,但尤振武还是不放心。 王守奇领了命,带了三十个骑兵,护送杨暄返回渭南。 尤振武一直送到村口。 当杨暄上路后,尤振武抱拳深辑行礼,直到杨暄走了很远了,他才直起身子,望着杨暄的背影,长长的叹口气---眼中混杂敬佩,伤感,还有许许多多的失落以及微微的迷茫。 历史的脚步,好像有自己的步调,虽然经过他的努力,一些事情好像是改变了,比如自生火铳,比如王定,但有的事情,却依然如历史一样,还是发生了,如孙督师的死,如现在渭南知县杨暄的死守渭南…… 同一时间,杨暄正在回头望,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尤振武对他的良言苦劝?又或者,他还是在愤懑尤振武的选择? …… 第三章 牛成虎 …… 渭南兵走后,整个卸鞍村也喧闹了起来,尤振武下令,各种缴获和辎重装车,全军开拔,顺着官道,继续往渭南临潼方向撤退。临行前,他叫来武尚忠,给了一个任务。 “潼关突围时,跟随的兄弟尚有一千,可王定一路急逃,不顾同袍情谊,抛下了后面的弟兄,王定能抛下他们,我们不能抛,武千总,你带一百骑兵两百马,留在这里收拢他们,一天后,不论收拢到多少人,都要快马追上我。” 武尚忠点头:“知道了。” 马大志道:“总镇,当日我身为守备,没有劝阻王定,亦有责任,所以末将想和武千总一起留下,接应后面赶上来的兄弟,以赎前罪。” 尤振武点头:“也好,那你就和武尚忠一起留下。我也给你一百骑两百马,你和武尚忠可以分头收拢,但切记不可误了时间。” “是!”马大志振奋抱拳,和武尚忠一起离去。 尤振武望着他背影,眼有宽慰,对马大志这个人,他是有所了解的,当日在榆林军中,马大志和武尚忠并称双猛,和武尚忠的急性子不同,马大志这个人的性子比较缓,做事没有太多的主见,也因此,才会被王定笼罩,成为王定的亲信,但就人品和带兵能力来说,马大志绝对是合格的。 “总镇。” 张旺和朱喜贵两个百户一前一后的走来,张旺禀道:“各旗都已经齐当,可以出发了。不过有一件事,还要请你定夺。” “什么?” “那些俘虏如何处置?”张旺问。 尤振武默了一下,在秦军之前的战事中,除非是主动投降的闯军可以留命,像这种被逼无奈才放下武器、停止抵抗的闯军,照孙传庭的命令,一律都是处死,想想那是几十条人命,他心中不忍,但如果不处置,放他们离开,等闯军追兵赶到,他们和闯军汇合,就又成了闯军的一员,接下来不管是渭南战、临潼战、西安战,甚至未来的榆林战,他们都将参与其中,并有可能杀更多的官军和百姓…… “这些何用劳烦总镇?你们看着处置就可以了。”李承芳接过话,暗暗对张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张旺明白,抱拳领命,转身就要走。 “慢着。”尤振武喊住他们。 张旺和朱喜贵回身待命。 “他们中,可有年幼者?”尤振武问。 “有,有几个刚十六七……”朱喜贵抢着回答。 尤振武明白了,一定是朱喜贵心软,看不得那些人死,又或者是被那些人哀求,所以才会拉着义兄张旺来问,想着活一些人。 尤振武道:“他们才十六七,想来加入闯贼军中不久,作恶不会多,就放了他们几个。剩下的,随你们处置。” ----朱喜贵想活人,他何尝不想呢?但这个残酷的年代,容不得他发菩萨心肠。很多时候,必须铁石心肠。 想了一想,他又补充道:“不要用咱中卫所的兵,让新收拢的兵去处置。” 张旺和朱喜贵明白,领命而去。 其实对俘虏,还有另一种处置方法,那就是收编,如果是左良玉白广恩高杰那样的总镇,一定会优先这么做。明末之时,官匪难分,很多军士今天是官军,明天是贼军,再后天,就又成回了官军,方正是谁胜了就加入谁,战场上,一看形势不利,立刻就扔武器投降,以保自己的小命。 左良玉的队伍,为什么军纪最差?就是因为这种亦官亦贼的兵太多,到最后尾大不掉,连左良玉自己都无法控制,弘光元年,眼见自己手下的军士劫掠九江城,他却无法制止,只能站在船上,望着岸上的大火,叹道:“我对不起袁督师啊~~” 袁督师,即九江总督袁继咸。 这样的兵,尤振武不要。 平时劫掠,战时投降,要他们何用? 孙传庭也不要,因此俘虏多不能活命。 …… “还是没有能救下他们。”院外,朱喜贵微有惋惜。 张旺面无表情:“能救几个已经不错了,你看他们手上,有几个人没血?” 朱喜贵低头叹。 见他还是心软,张旺站住脚步:“心软的毛病再不能有,也就是总镇,换成其他的官,不骂咱们才怪呢。好了,你去把那几个年轻人摘出来。” 朱喜贵点头:“那剩下的呢?” “由我处置。” 说话间,张旺已经走到了他选出的那五十个败兵之前,喊道:“都听了,拿好你们手中的武器,随我来!” …… 刀砍枪戳,很快,所有俘虏就都倒在了血泊里,只有几个年幼者侥幸逃过,此时跪在那里,一个个吓的魂飞魄散,口中只喊:“饶命,饶命啊~~” “我们总镇说了,念你们还年轻,作恶不多,所以饶你们性命,望你们改恶从善,莫要再当贼了,老老实实回家去,不然下次再落到我手里,可就没有今天的好运气了!”朱喜贵“恶狠狠”的警告。 …… 这中间,尤振武唤来石善刚,将刚刚写好的一份信交给他:“老石,快马加鞭,将我这封信,送到火车营总兵白广恩手中。” 石善刚接过信,小心收好了,向尤振武一抱拳,然后快步离开。 望着老石离开的身影,站在尤振武身边的李承芳说道:“总镇为白广恩想的足够周到,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听从?” 尤振武沉思道:“他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但愿。”李承芳捻须,经过王定,他对这些总兵都不敢太相信,尤其白广恩以桀骜不驯而出名。 李应瑞走进来:“总镇,棺和车都备好了。” …… “起~~” 尤振武一身素衣,和乔元柱李应瑞扶棺,赵应张禄等人抬棺,将孙督师的棺材移出王宅,送上马车。随着督师棺材的妥善,一切就都已经齐备,素袍铁甲、头上白布的尤振武踩蹬上马,环视所有军士,向前挥手:“走!” 拨马向前,率众离开卸鞍村。 走出村口时,尤振武拨马回望,忍不住叹了一声-----和前世里,孙传庭战死潼关后,没有找到尸体,逃到山西的陕西巡按金毓峒向朝廷报告孙传庭下落不明,崇祯帝怀疑孙传庭“罪遁”,因此没有给予封赠不同。 金毓峒并不是诬告,因为确实没有找到孙传庭的尸身,消息纷乱,李自成也没有正式公告,杀死了孙传庭。所以孙传庭的下落在当时确实是一个迷,加上有洪承畴的前车之鉴,崇祯帝谨慎起见,暂时没有封赠也是情有可原。 后来李自成杀到京师,崇祯就更是顾不上了。 西安失陷后,金毓峒自缢身死。 这一世,孙传庭可是清清楚楚的病死在了这里,棺材就在车上,乔元柱和杨暄已经联名急报回了西安,详详细细的说了事情的经过,不久应该能传到京师,孙督师的表彰和赠荫,绝对是会有的,只是不知道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崇祯帝是否会伤感落泪?又是否会后悔催兵潼关呢? “哒哒哒哒~~” 正在这时,马蹄声急促,一骑急急奔来,远远就喊:“报~~” 尤振武听见了,知道是武尚忠派出的探骑,于是勒马回看。 “报总镇,后面有一队骑兵正在追近,看样子像是我秦兵,武千总让我急报于你。”探骑到了尤振武面前,气喘吁吁的报。 尤振武点头:“知道了。” 探骑拨转马头,原路返回,再去探查。 尤振武心中想,会是哪路秦兵呢? 乔元柱沉吟道:“可能是临洮兵。” “先生何以知道?”李承芳问。 “临洮总兵牛成虎也是一员悍将,以他之能,一定能从潼关杀出来。”乔元柱回答。 虽然知道后面是秦兵,但尤振武还是命令全军警惕,沿着官道,加快前行。 大约半个时辰后,“哒哒哒哒~~”后方有一队骑兵追来,不过百十人,没有旗帜,但都穿着明军制式的大红胖袄。 “总镇,已经确定了,后面是临洮总兵牛成虎!” 探骑先来报。 尤振武微有喜,牛成虎也逃出来了,但随即想到就历史上的真实发生----牛成虎最后也投降了李自成,并被封为宁夏总兵,他心中的喜悦又没有多少了,在孙督死后,这些原本跟着孙督冲杀的总兵,最后大部分都投降了李自成,自己写信给白广恩,为他图谋了一番,希望他能改变主意,从而改变历史,眼下牛成虎又追到,又该如何劝说牛成虎呢? “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尤振武道。 …… “督师~~督师在哪啊~~” 远远的,一个将盔棉甲的中年汉子就在马上呼喊,担任迎接的马化龙为他指出棺车所在,他急奔向前,在棺车前翻身下马,摘了头盔,然后伏地大哭:“督师,你怎么就去了啊?连最后一面也不让额见,额牛成虎对不起你呀……呜呜……” 他身后的骑兵也都纷纷下马,在孙传庭的棺车前跪拜,一时黑压压的跪了一片。 原来潼关之战时,牛成虎和孙传庭的标营主守东门,奈何火车营溃败,下南门先被闯军攻破,牛成虎率兵去救下南门,激战之中,他和孙传庭的标营失去联系,闯军越来越多,听闻孙传庭中箭身亡,他以为大势已去,就往大北门突围,跟在王定的身后逃跑了。同样的,他也是先过河逃往山西,摆脱追兵之后,又折了回来,经赵渡镇退往华州,他行军路线和王定一样,只是比王定晚了将近一天。看书溂 退到华州地界时,牛成虎听闻了一个震撼的消息,那就是,孙督师没有死在潼关,而是突出了重围,在西安火器厂副使尤振武的接应下,正退往西安。 牛成虎大喜,于是急追。 不想就在刚刚,他遇上了榆林军的马大志和武尚忠,从他们口中得知,督师已经病故。于是他便急急追了上来。 哭了一阵,牛成虎站起来擦擦眼泪,向站在棺车边的乔元柱拜:“乔赞画,额老牛作战不利,没有保护好督师,你责罚额。” 乔元柱叹息拱手:“得你如此,督师在天也可以欣慰了。” “你这么说,额老牛就更加羞愧无地了。” 牛成虎自责的摇头,目光随后看向站在乔元柱身边的一个年轻将领。 ---那将领二十岁不到的样子,五官端正,棱角分明,微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冷静,站在那里,其情绪好像一点都没有波动,但明明他棉甲外面罩着一件素衣、头戴的铁盔上还缠着一圈白布,这是家中大丧,为父母戴孝的装扮。 “你就是榆林新任尤振武?”牛成虎问。 “是。”尤振武抱拳行礼:“见过牛总镇。” 牛成虎赞道:“额听说你的事情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了不起了不起,你父亲是好样的,你更是好样的。”说着抱拳躬身:“唉,节哀。我武人的宿命。” 尤振武深辑,以示感谢。 ----牛成虎相貌普通,标准的陕北大汉,就孙传庭帐下的各个总兵来说,牛成虎还算是踏实肯干的一个,几次大战,他都是充当先锋,更在郏县诈败,几乎就灭了李自成,虽然名气不如白广恩和高杰,但重要程度,却一点都不比两人低。历史上,他见临洮不可守,就退往宁夏,和宁夏总兵官抚民合兵一处,共守宁夏,不过李自成的兵马太多了,抵抗了几天后,最后他还是投降了。 待尤振武直起身,牛成虎望着周边的车马队,羡慕道:“你榆林军的车马兵居然还能有这么多。不容易啊。不知道你营中可有吃的,能否施舍一点?额老牛和一干兄弟,都快要饿死了。” 尤振武忙令人取来两盆炖熟的马肉和一些炒麦。 牛成虎和他麾下的百十个骑兵兄弟就在官道边站了,配上水和雪,狼吞虎咽,很快,马肉和炒麦就都一扫而光。这中间,尤振武也令人取来草料喂马,又送了牛成虎两袋炒麦。牛成虎更加感激。 吃饱喝足后,牛成虎再到孙传庭的棺车前拜了三拜,口中道:“督师您的恩情,额老牛只能下辈子还了。”起身对尤振武和乔元柱说道:“送督师回西安的重任,就有劳二位了,军情紧急,额老牛得先走一步。” 环环一抱拳,向众人告别,然后迈步就要上马。 李承芳上前一步问道:“牛总镇且慢。请问您要去哪?” 第四章 三要点 “当然是速回临洮,集结残兵,以备再战。”牛成虎叹道。 “西安不可守吗?”李承芳故意问。 牛成虎又叹口气,苦笑着摇头:“西安?若是督师在,还有一丝可能,现在……唉。” ---牛成虎相貌虽粗,但征战多年,看战事还是很准的。 乔元柱原本想要说什么,但听到此言,轻轻一叹,不再说了。 牛成虎目光看向尤振武,说道:“贤侄,你把督师送到西安之后,也要速速离开,西安不可久留。” “谢总镇提醒,总镇要坚守临洮吗?”尤振武问。 “没有援兵,我怕也守不住。能守则守,不能守,我就退兵宁夏,和官抚民合兵一处。”不知道是投缘,还是尤振武所为令牛成虎感佩,他没有隐瞒,直接将心中的计划告知尤振武。 尤振武抱拳:“晚辈以为,宁夏不是好地方,虽然宁夏有水可以养兵,但毕竟偏守一隅,民力有限,是挡不住闯贼大军的,不如退往汉中,再去四川。献贼正在侵扰四川,四川急需像总镇你这样的将官,一旦入川,必定可以获得重用,岂不比困在宁夏强?” 牛成虎似有所悟,说道:“既如此,榆林军是否也要入四川?” “临洮距离汉中,一千里而已,中间只隔着一个巩昌府,我榆林距离汉中,却是两千里,中间还隔着西安,纵使我有心,怕也是无力。因此我决意固守榆林,以待时变。”尤振武道。 牛成虎露出敬意,点头道:“玩笑而已。哪怕有一丝可能,额也要死守临洮!”再向尤振武一抱拳:“今日的恩情,未来有机会,额老牛必加倍奉还。走了。” 尤振武抱拳相送。 牛成虎踩蹬上马,带着临洮兵去了。 望着其离开的身影,尤振武静静沉思,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一番话,能否改变牛成虎的决定?如果白广恩和牛成虎都能听从劝告,率部退守汉中,陕西的败局,或可不会殃及四川。如此,形势或许能比真实的历史上,稍微好一点。 李承芳却有些不解,牛成虎退兵宁夏,和官抚民合兵一处,不但能增强宁夏防守,亦能牵制闯军的兵力,间接为榆林减轻压力,总镇为什么反其道行之,劝牛成虎往四川呢? 在这之前,总镇已经写信给白广恩,同样劝白广恩往四川,但白广恩和牛成虎情况不同,一来白广恩和官抚民关系不睦,他不会往宁夏,第二,白广恩郑嘉栋如果率兵退往汉中,亦能吸引闯军进攻,为榆林分担压力,现在又将牛成虎支到汉中四川,好像有些画蛇添足,远不如去往宁夏更加有利。 像是看出了李承芳的疑虑,尤振武说道:“宁夏兵孱弱,官抚民更老矣,贪生怕死,没有进取之心,牛成虎和他合兵一处,最后必然跟着他一起投降,那一来,倒成了我们的敌人了,不如令他去四川,能拼则拼,拼不过算,起码暂时不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官抚民确实不堪,降贼不意外。”李承芳点头,然后道:“可这样一来,临洮宁夏固原都不可守,只剩凤翔,秦州,甘肃,咱榆林的压力可就大了。” 秦州即甘肃天水。其时有三千兵。主将陈勇。 尤振武面色凝重:“所以我们得尽速返回榆林,修缮武器,加固城防。传令,即可起行!” …… 西安。 这些日子,按察使黄纲都快要急疯了,先是潼关失守的消息传来,接着又有噩耗,说孙督师已经战死在潼关,一时如五雷轰顶,很多人都懵了,虽然巡抚冯师孔已经带着抚标营急急回到西安,又拦住了路过的四川副将王良智,将他麾下的五千四川兵纳入了西安城防,但兵力远远不够,城中紧急招募精壮,各个官署衙门的衙役到诸位大人家中的家丁,也都被动员起来,即便如此,众人仍是信心不足,一个个都是惊惶。 黄纲身为按察使,主要负责募兵。 直到消息传来,说火器厂副使尤振武没有押着自生火铳前往潼关,而是在华州境内的五家桥驻守,成功接应到了逃出的孙督师。 “尤佥事,好样的。” 当时听到这消息,黄纲激动的几乎要落泪。他虽然一直觉得尤振武才智非凡,前途不可限量,但尤振武能救出孙督,却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接来下的一天多里,所有人都在期望孙督师的返回。 但在刚刚,坏消息忽然传来,说孙督师病重,已经在途中的卸鞍村逝去…… “怎么会这样?” 众人不信。 但消息不会错的,因为来报的正是孙传庭身边的参军赞画乔元柱。 乔元柱见到诸位大人,将整个情况说明,从潼关战,五家桥战,一直到卸鞍村,督师吐血身亡的全部经过。 说到最后,乔元柱已经是泣不成声。 大堂中,一片低泣之声,陕西巡抚冯师孔和按察使黄纲默默垂泪,布政使陆之琪叹息,副使张国绅呆若木鸡,西安知府简仁瑞捶胸顿足…… ----众人期待孙传庭,不止是期待孙传庭统筹指挥守城,也不止是要他回到城中,担起筹集钱粮的决断和最后责任,更希望他能召集各路败军,同守西安,现在孙督不在,所有的事情,都指望不上了。 明末,各地军镇的总兵官在出征时虽然受督师节制,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下属,很多督师根本调不动麾下总兵,到后期,只有洪承畴和孙传庭两人勉强能控制住麾下的总兵,现在孙传庭不在了,以冯师孔的威望和权力,众总兵根本不会鸟他,何况,潼关被破,闯军随时有可能杀向众位总兵的老巢,所以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归家护家,如此情况下,期望他们来守卫西安,就更是不可能了。 “尤振武呢?他现在在哪?”擦一把泪,黄纲急问道。尤振武和其他总兵不同,黄纲对他充满期待。 冯师孔则问道:“尤振武有多少兵?” “八百人左右,护卫督师棺车,算时间,已经快到临潼了。”乔元柱回答。 “那就好。”黄纲微微松口气。 有官员叹息:“唉,只有八佰人。” 乔元柱看出了黄纲的心思,拱手道:“臬台大人,尤总镇让我禀报臬台以及抚台大人,说他父亲战死汝州,督师对他恩重如山,等于双孝在身,护送督师灵柩回山西代州,是他职责所以,榆林残兵,亦需要重整,因此他就不入西安了……” “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样?” “督师刚提拔他为榆林总兵,他就开始学那些军头吗?” “他这是避战,可恶,可恶!” 堂中一片喧哗。众官拍桌而起,纷纷对尤振武口诛笔伐。 乔元柱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上,口中道:“这是尤总镇的亲笔,说了西安城防的三个要点,还说,只要西安这三点都做到,西安就能够守住,他回榆林二十天,整兵二十天,再二十天之后,他必率领全部榆林兵以及三边子弟增援西安,到时,和诸位大人在安远门楼相见,如有违,天打五雷轰,死不入祖坟。” 听到此,现场安静了。 天打五雷轰,死不入祖坟,这样的誓言,在这个时代,是绝对够严厉的。 或许,尤振武不是在虚掩应付。 “拿上来。”冯师孔擦了擦有些绝望的泪。 乔元柱双手呈上。 冯师孔看完,默默不语。 黄纲急性子:“抚台大人,是否给我们一观?” “你们看……”冯师孔叹口气,将信放到桌上,然后起身站到旁边。 众官围拢上来一起看。 看完之后,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尤振武在心中说了西安城防的三个要点,或者说,西安要想坚守成功,必须做到的三点。 第一,以标营副将孙守法为主将,所有队伍都听从孙守法的指挥,抚台冯师孔和按察使黄纲只负责后勤和粮草,其他防务军事,也都由孙守法一言而决,也就是说,剥夺了巡抚冯师孔的指挥权,改变了大明以文制武的惯例。 第二,全城义捐,秦王府出十万两义银,有名有姓的富商,两千两,中商五百三百两不等,小商十两以上,三天之内,最少募银二十万两银子,购买粮草和棉衣,令士兵们吃饱穿暖,并重金悬赏,鼓励士兵杀敌,但是做到,当日兑现。 义捐之外,还有义兵,凡城中青壮,一律编入军伍,上城作战,妇女老弱助战,任何一人也不能置身事外。 第三,坚壁清野,将西安周边五十里之内的所有百姓都撤入城中,使闯军得不到粮草和人员的补充,并将城外二十里之内的所有房屋烧毁,不使闯军住宿,填埋所有水井,甚至下毒,使闯军不能取水,砍伐所有树木,使闯军不能取暖,进到西安城中的所有人实行军事化管理,吃用定量配发,不论士绅还是百姓,人人不能例外…… 尤振武最后说,历来城可守,需内有兵,外有援,他当为援,所以他不入西安。 …… 够狠。 看完尤振武的信,所有官员心中都是这两个字。 这是断子绝孙的守法啊。 第一点,就已经是违反了朝廷的规矩,就算冯抚台不惧朝廷降罪,让出指挥权,但其他武将能不能听从?孙守法本身敢不敢接受?日后,朝廷又会如何处置,是谁也不能确定的事情。 第二点,全城义捐,不说其他,就秦王府第一个就做不到,如果秦王府做不到,却逼迫城中商户和百姓义捐,岂不是民怨沸腾,还没有等闯贼攻城,西安就要破? 最后一个,坚壁清野,或许是可以做的事情,但需要时间,就现在西安兵荒马乱,官吏不安的样子,要完成所有的项目,怕不得十天半个月,到那时,说不得西安早被攻破了…… 三个要点,怕是一个也做不到。 所以官员们都沉默。 乔元柱轻轻叹,官员们的反应,完全在尤振武和李承芳的预料中。 黄纲却说道:“尤振武说的这三点,除了第一点有待商榷之外,其余两点,正与我和抚台大人的商议,不谋而合,我看立刻就应该施行,抚台大人,不能再犹豫了,咱们还得再去一趟秦王府!” 原来,他们已经去过秦王府了,但秦王吝啬的很,只愿出五百银,五百粮,这和尤振武所说的十万两,差距太大了。 冯师孔点头:“分头行动,我去秦王府,黄大人,你负责坚壁清野,简知府,你即刻张贴告示,全城义捐,具体数目就照尤振武所说。陆大人,你带人去临潼,迎督师的棺车入城,无论尤振武是否愿意助西安守城,督师的棺车都必须入西安!” “是。”黄纲、布政使陆之琪和西安知府简仁瑞领命。 冯师孔起身,带着一大帮的官员,再往秦王府。 黄纲负责坚壁清野,重责在身,时间更是紧迫,不过他还是不忘拉住乔元柱:“乔赞画,你和我说,尤振武到底什么意思?” 乔元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臬台大人看,这是尤总镇让我交给你的。” 黄纲打开看,看完之后,连连摇头:“简直一派胡言,我怎么能离开西安,同他去榆林呢?乔赞画,你不但是总督赞画,更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尤振武如此,你为什么不劝他?” 乔元柱叹:“我岂没有劝?但就眼下形势,尤总镇岂能听我?” “我亲自去!” 黄纲一跺脚:“我和你同去临潼!” …… 同一时间,秦王世子朱德煜正捧着一封书信看,看完之后,他把书信收起来,愁眉苦脸。 一个文士站在他面前,焦急说道:“世子,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此危急时刻,无论如何,你都得劝王爷,像开封的周王学,而不是学洛阳的福王、武昌的楚王啊,福王楚王惜财,最后城破身死,财产落入皆落入贼人之手,为世人笑。周王爷出钱出粮,助官军守城,最后全身而退,一生一死,一高一下,如此鲜明的对比,难道还不足以说动王爷吗?”看书溂 正是李承芳。原来他随乔元柱一起入城,不同的是,乔元柱去巡抚衙门,他则是带着尤振武的亲笔书信,来见秦王世子。 “先生所说,我自然明白,只是,只是……”朱德煜长长叹,显然,知父莫如子,他对他老爹的脾性,太了解了,想要他老爹掏钱,好比割肉出血,那比登天还难。 “世子,这是秦王府最后的机会,不然,整个秦王府就是福王府楚王府的下场,这是尤总镇亲口对我说的。”李承芳道。 “你等着,我再去试一下。”朱德煜豁出去了,一跺脚,向外面走。 李承芳焦急的等。 第五章 力难为 秦王府。 李承芳等了很久,世子朱德煜也没有回来,只隐隐听见有吵闹,好像是秦王正在责骂世子。 李承芳叹口气,心知秦王爱财不惜命,已经不可救药。 朱德煜回来了,从他满脸涨红,眼眉耷拉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能劝动他父亲,反而被被他父亲痛骂了一顿。 朱德煜眼角似乎有泪:“让先生失望了……” 李承芳仰天长叹:“如此吝啬,一毛不拔,城中军民如何愿意守城?”目光看向朱德煜:“大祸已至,西安必然失守,你和秦王,也必然会落入李自成之手,变成阶下之囚,所以世子,你现在随我走。” “走?”朱德煜惊。 “对于你父王的吝啬,尤总镇已经有所预料,他说,秦王已经不可救药,但世子你,却仍不失赤子之心,尤总镇不愿你落入贼手,为贼人所辱,因此希望你能随我离开西安,避过这场大祸。”李承芳道。 朱德煜惊的呆:“不不不,这怎么可以,我父王还在呢……” “世子!” 李承芳打断他:“秦王府不出财,西安必被贼人攻破,秦王府的血脉也必然断绝,难道你要随你父王,一起陷于贼手,断了你秦王府的根吗?” “这这这……”朱德煜说不出话,他当然意识到了危险,对尤振武的判断,更不怀疑,但让他离开西安,这么大的事情,他却不敢决定。 明朝对宗室管的极严,无令不得出城,何况老爹还在城中,他怎么敢走? 李承芳叹,秦王爱财如命,世子怯懦怕事,这秦王一脉,没救了。 “如果世子不愿意离开西安,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李承芳道。 “先生快说。” “即刻去寻找一户老实人家,重金施恩,等到闯贼破城的时候,去其家中避难,待过了风头,寻机逃出西安。只是这中间风险破多,最后能不能逃过此劫,却是谁也不能知道。”李承芳最后道。 …… 长乐门是为西安的正东门,从长乐门出,沿着官道,就可以通往临潼渭南潼关等地,原本这里熙熙攘攘,商旅行人进出不断,但自从潼关失守的消息传来后,西安全城戒严,长乐门也被紧紧关闭起来,城楼上,军士持枪守卫,城下不见一人,紧张惊慌的气氛,弥漫全城。 但午后刚过,城门却是吱吱嘎嘎的开了,一支队伍出了城门,往临潼而去。 领头的是一个绯袍官员,头戴乌纱,三品的补子,不停的催马,看他的样子,十分着急。 正是陕西按察使黄纲。 一众幕僚和护卫,包括乔元柱和李承芳跟在后面。 队伍最中间,是几辆马车,里面是孙督师的夫人和三个妾室,以及他两个女儿和小儿子孙世宁。 历史上,西安城破前夕,孙夫人张氏率孙家二女三妾投井自杀,之前将孙世宁藏在他乳母杨氏家,以延续孙家血脉 一年后,长子孙世瑞奔波来到陕西,从井中找到张氏尸体并葬埋,随后带孙世宁离开。 那日有雨,两个孤儿互相搀扶着走在街上,街道两旁的人知道这是孙督师的儿子,无不流下眼泪。 这一世,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看书溂 带孙家人离开西安,这也是乔元柱和李承芳入西安的另一个重要任务。 孙家车马后,还有一行人紧紧跟随。 却是二叔尤见田和尤家管家尤荣成等人。 他们中间的马车上,坐着的正是朱母太夫人。 那日,在押着自生火铳前往潼关之前,尤振武就对二叔有过详细交代,无论如何也要护好孙督家人,为防孙督意外消息传来之后,孙督妇人张氏会有冲动之举,尤荣成找机会认识了孙府管家,并拜见了孙夫人。为防意外,这些天,他们一直守在孙家周围,只恐有意外发生,直到乔元柱和李承芳入城,他们放下心来。 乔元柱拜见孙夫人,说明情况。 孙夫人虽然伤心落泪,但却也听从乔元柱的建议,带着全家离开西安,护着孙传庭的棺车,返回代县老家。 而朱母在听闻朱春受伤后,也不再执拗,愿意听从尤见田的安排,上了马车,往临潼去。 如此,尤见田的两个任务也算是完成。 出城门时,尤见田回望一眼,忍不住叹息,他知道,这座巨城很快就要落入李自成之手了,可惜了孙督,也可惜了城中的一些忠义,但愿收复西安的那一天,能早日到来。 想到自己阵亡的哥哥,他眼眶有些红,目光看前方,甩鞭:“走!” …… 黄纲一行人离开不久,又有一支队伍从长乐门离开,往临潼而去。 正是布政使陆之琪,他的任务是迎回孙督师的棺车。 …… 临潼。 榆林军就在城外不远扎营。 从卸鞍村离开后,一路急行军,中间除了临时休息,以及晚间在官道边休息了两个时辰外,其他时间,疯狂赶路,一天多一点的时间,竟然是走了一百五十里,比尤振武预计更早的赶到了临潼,到临潼后,车马人都是支持不住了,尤振武也终于可以下令休息了。 但他本人却不能休息。 尤振武进到帐篷中,查看朱春的伤情。 朱春已经能坐起来了,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尤振武向他说了西安的情况,希望他能跟随自己返回榆林,并说太夫人已经在路上,不想朱春却是摇头:“不,我要留在西安。” 尤振武微微惊讶:“朱大侠这是为何?” “家母不会同意离开西安的,更不会同意去榆林。”朱春道。 “太夫人已经在路上了。” “那不过是担心我伤势,见到我后,家母还是要回西安的。” “可西安即将落入闯贼之手……” 朱春默了很久,缓缓问道:“尤总镇,西安真的不可救了吗?” 尤振武面色凝重:“除非能照我所说的那三条,分毫不差的严格执行,秦王府能散尽所有,否则,是挡不住李自成的。老实说,即便三条都照着做了,我也不敢保证,西安就一定能坚守到最后。” 朱春眼神痛苦,继而缓缓道:“既如此,我就更不能离开西安了。” 尤振武看出了朱春的心思,忙说道:“朱大侠不可!李自成的身边护卫,绝非秦王府可比,何况你现在重伤未愈。” “尤总镇多虑了。”朱春却平静:“我留在西安,主要目的,不是刺杀李自成,一来是家母不愿意离开,二来我倒想看看,李自成要如何治理?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到处蛊惑人心,说的这般漂亮,我倒要看他如何做!” 尤振武明白了,看朱春的目光更敬意。 “当然了,如果有机会,我肯定也是会出手的。”朱春补充一句。 尤振武不再劝,他知道朱春心意已决----像朱春这样的人,本就是吐字如吐钉,他说出的话,承诺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虽然惋惜,榆林战事可能无法倚仗朱大侠,但他还是尊重。 “我虽然为大侠缝合了伤口,但要想完全痊愈,最少得一月时间,这一月里,大侠一定要静养,切莫撕裂了伤口。”尤振武叮嘱。 朱春点头。 脚步声响,李应瑞走了进来:“允文,二叔、乔赞画和李先生都回来了,太夫人和孙妇人也都到了。不过,黄纲黄大人也来了。” 尤振武不意外,站起来:“迎!” …… 尤振武带着李应瑞王守奇以及军中将领在路边迎接。 很快,黄纲一行人就出现了。 黄纲历来都是坐轿子,但今日却是骑马,西安距离临潼二十里,他一路疾驰,几乎是毫无停顿。连久在军中的乔元柱和李承芳都有点赶不上他。 “尤振武参见臬台大人~~” 当黄纲出现后,尤振武带着众人行了十几步,在道上抱拳行礼迎接。 黄纲勒住了马,见到素衣系白的尤振武,他似乎颇有伤感,翻身下马之后,问道:“督师棺车在哪?” 尤振武抬手:“大人随我来。” 在前引路。 黄纲在后紧跟。 来到孙传庭的棺车前,黄纲跪在地上,呜呜痛哭,口中哭喊:“督师啊,你去了,陕西怎么办,西安怎么办?这万千的百姓,怎么办啊……白广恩郑嘉栋官抚民等人,无视抚台大人的钧令,已经逃回各处,西安空虚,这如何是好啊?” 尤振武默默听着,他知道,黄纲不止是在哭孙督,也是在说给他听。 这中间,李承芳到尤振武身边小声说话,尤见田和尤荣成也到尤振武身边小声,尤振武听完,微微点头。 黄纲刚哭一阵,孙家人就到了,孙夫人和两个妾室扑到棺车上大哭,两个女儿和小儿子孙世宁的泪水也是止不住。 黄纲擦擦眼泪,站起来,尤振武引他到旁边休息。 “听闻令尊战死汝州,尤家满门忠烈,请受黄纲一拜。”黄纲向尤振武深辑。 尤振武受了,然后同样深辑还礼。 黄纲原本想等尤振武说话,见尤振武沉默不语,他只好说道:“令尊沙场力战,必流芳百世,史册传于万年。” 尤振武拱手:“谢大人。” 见尤振武还是不想多说,黄纲只好道:“尤总镇,孙督慧眼识人,任你为榆林总兵,接下来你要如何?” “返回榆林,收拾残兵,重整旗鼓,以备救援西安。”尤振武回答。 黄纲的面色冷了下来:“尤总镇,本官面前,你何必说这些虚掩的话?你赤诚之心,谋略才智,本官尚算了解,西安城防重任,非你不可。” 尤振武低头:“臬台大人的厚望,卑职本不敢辜负,奈何卑职双孝在身,眼下返回榆林,乃是第一要务。” 黄纲终于有怒气:“尤总镇,本官问你,孙督临死前,可对你有什么交代?” ---其实这个问题,黄纲已经问过乔元柱了,乔元柱也如实回答了,但他还是要问。 尤振武知道黄纲的意思,但还是抱拳,诚实回答道:“督师说,西安能守则守,如不能守,就让卑职退守榆林,无论如何,也要守住三边,不让闯贼北望,危及社稷。” “西安如果不守,三边又如何能守?没有西安的粮草和供给,三边能存几日?”黄纲声音严厉。 尤振武道:“大人要听我实话吗?” “当然是实话。” “卑职列出的三点,不知道冯抚台是否答应?我猜秦王吝啬,他是不愿意拿出银子的,以秦王之尊,尚不愿意,何况城中的普通百姓?而闯贼进军迅猛,慢的话五六天,快的话,再有天,就会杀到西安城下……已经是火烧眉毛,闯贼留给我们的时间,太少太少,除非今日就拿出霹雳手段,逼迫秦王,立刻拿出银子,否则再无机会,但大人以为,冯抚台能有霹雳手段吗?” 黄纲道:“你莫要小看冯抚台,事情还未可知。” 尤振武沉重道:“卑职不进西安,不止是因为西安拿不出钱粮,不能激励勇士,没有守卫的可能,更因为卑职要为榆林军留下火种,以坚守榆林,不使闯贼占领陕西全境,北望京师。西安已经没有希望,但榆林和三边,犹有一丝机会,我不能为了毫无希望的渺茫,就将未来的机会全部葬送。” “狡辩!” 黄纲打断他,生气说道:“什么坚守榆林,不使贼人北望,没有西安,能有三边吗?如果人人都如你这么想,都如你这般清楚计算,那我大明朝,没有一处是可以守的,都应该丢给贼人!” 尤振武低头叹。 黄纲继续道:“张巡当年尚能死守睢阳,我西安巨城,难道还比不上睢阳?尤振武,本官知道你的才智,只要你进西安,本官保你为陕西总兵,西安如何防御,如何守卫,全由你一人统筹。” 目光殷切的望着尤振武。 ----虽然同为总兵,但陕西总兵比榆林总兵更重。 尤振武抬头,眼眶微微红:“大人责骂的对,卑职的确是算的清楚,但卑职不能不算啊,因为这八百人,是卑职唯一的本钱,他不止关乎三边,更关乎未来的天下,因为不久之后,就将天崩地裂。大人刚说到睢阳,睢阳为什么能守,就是因为事权从一,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可现在的西安,可有当年睢阳一丝的气象?” 第八十八章 正军法 卸鞍村。 村西口。 “马大志,我待你可不薄,你难道要负我?给我滚回来!” 王定大叫。 可马大志头也不回。众军更是不回。 很快的时间,王定身边就只剩下他十几个亲信了。 王定气的脸都青了,瞪着尤振武,又瞪李承芳,色厉内荏的说道:“好好好,算你们厉害,鼓动军士哗变,置我 《1644英雄志》第八十八章 正军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路何方 所有人都是低泣。 连重伤未愈的朱春都在李文宽的搀扶下,来到院中,向孙传庭跪拜。一伏一起之中,朱春眼有泪光,哽咽而哭…… 但李承芳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来到尤振武面前,捧着手中的铜印:“督师已经逝去,现在你乃是榆林镇的最高统领,请总镇受印,并接受诸将的参拜,以便主持大事!” 乔元柱和杨暄擦擦眼泪,也都站了起来:“不错。” 三人拥着尤振武来到门前。 李承芳望着院中众人,高声道:“王定临阵脱逃,已被正法,督师亲写委任状,委任尤振武为榆林卫指挥使兼榆林镇总兵,统领榆林所有兵马,尔等还不快快拜见新总兵?” “参见总镇!” 对这一结果,院中诸人并不太意外,武尚忠第一个激动高喊,随后,众人一起呼喊,连李应瑞和王守奇也都向尤振武拜倒,他们是榆林将门世家,身上都有世袭的武职,尤振武在总兵之外还兼了榆林卫指挥使,统领榆林所有兵马,他们亦在下属之内。 李承芳将总兵铜印交给尤振武之后,也撩袍跪倒了。 只有乔元柱,杨暄和赵应三人站立。 院外的众军,听到呼喊,也都跪倒了。 “都起来。” 尤振武抹一把眼角的泪,将委任状和铜印暂时交给乔元柱,然后向院中诸将环环抱拳,大声道:“督师将这个重担授予振武,振武年少,力有不及,还请诸位多多协助!” “必效命!” 众将轰然应答,然后起身行礼,再向尤振武抱拳。其中,武尚忠喜不自胜,但还是强压喜悦。 “今日之战,诸位都有功,马大志,我暂升你为游击,统领全部骑兵,武尚忠,我暂升你为千总,为马大志之副。” 尤振武心知自己年少威薄,为稳定军心,立即封赏。 “谢总镇!”马大志和武尚忠都大喜。 “李应瑞,王守奇,受把总。” “张禄为我掌旗官。” “百户石善刚,侦敌有功,赏银十两。” “张旺,朱喜贵,马化龙和赵志超,四个旗长杀敌守卫有功,升为百总,” “其他作战有功之军士,一律论功行赏,战死受伤的抚恤金慰问金,你们写明了报给我,我阅后批准。” 众人都是喜,再向尤振武参拜感谢。 尤振武看向李承芳,向他抱拳深辑:“振武不才,不知道先生是否愿意继续为我榆林军的赞画?” 李承芳拱手还礼,肃然道:“求之不得!” 尤振武欣慰道:“有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从汾酒酒肆初见,到今日卸鞍村再遇,尤振武对李承芳的才智,已经极度认可,此时此刻,他急需要有一个像李承芳这样的智囊。看书喇 “接下来如何,还请总镇示下。”李承芳道。 尤振武转向乔元柱和杨暄:“乔赞画,杨知县,你们以为当如何?” 乔元柱和杨暄拱手:“总镇定夺即可。” ---经过这两天,他们对尤振武之才智,已经是彻底佩服,接下来如何,相信尤振武已经有谋划,军中之事,他们更不插手。 唯一有疑问的是,尤振武许下了奖赏,但去哪里弄银子呢? “既如此,我就不谦让了。” 尤振武肃然,然后看李应瑞:“梦祥,王家人还在后院吗?”看书溂 “在。”李应瑞回答,昨日下午入住时,军士从后院地窖里搜出了王家人,奉尤振武命,并没有打搅他们,仍令他们住在后院。 “王家老者年岁颇大,必备有喜棺,可否请他出借,以为孙督师用,我们愿出重金。”尤振武道。 李应瑞点头抱拳,疾步往后院去。 “长捷。”尤振武看向王守奇。 “在。”王守奇抱拳。 “那些个投降的贼人,审问如何?他们之后,可还有闯贼追兵?” “据他们招供,他们一共八百余人,全部为闯贼营中前果毅将军谢君友的残部,由谢君友的弟弟谢君武统领,谢君武急于为他哥哥报仇,向谷可成多要了马匹,绕过华州,一路死命追赶,已经和后面的闯军拉开了距离,据他们估计,离他们最近的闯军,怕也在一百里之后,刚才激战时,谢君武被我们斩杀在王宅面前,其八百余人,除了有十几个人侥幸逃出之外,其他人不是死在村中,就是被我们俘获。”王守奇道。 尤振武点头,他想起有一贼人异常勇猛,手中长枪连杀我方数人,最后被武尚忠一刀斩于马下,想来那就是谢君武了。 听到贼人还在一百里之后,众人都微微松口气。 “俘获有多少?”尤振武问。 “贼人五十六,战马还在收拢中,估摸最少能收到三百匹。”王守奇道。 听到缴获,众人都又喜。 活马补入军中,死马可以充作食物,其他棉服靴子,自然也不在少数。 “加快速度,清理战场。火兵造饭,炖煮马肉,我们饱餐一顿之后,即拔营离开。一百里,我们最多只能在这里停留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无论如何,就必须启程。再派出探骑,敌人追到后方三十里,我要立刻知道。”尤振武道。 最后这句话是对武尚忠和马大志说的。 “是!” 两人大声答应。 …… 分派完任务,众人各去忙碌之后,尤振武跪倒在地,向孙传庭三拜,然后站起身,大步离开王宅,去巡视刚刚结束的战场。 乔元柱、杨暄留下处置督师后事,李承芳和张禄两人跟在他身后。 一场激战,虽然成功全歼了突入村中的八百流贼,但因为这股闯贼极其强悍,运送营却也遭受了相当的损失,十几个运送营的新兵战死,收拢的溃兵亦死了三十多人,还有十几人不知去向,想来是趁着混乱逃走了。 此时,将士们正在打扫战场,有收拢马匹尸体者,有捡拾兵器者,还有几队人,专门负责尸体的搜身,以及对帽甲、棉衣、靴子等物的捡取和整理。 尤振武鼓励将士,慰问伤者。 他被督师任命为榆林卫指挥使和榆林总兵之令,已经传遍全营,当他走过,所有军士都停下手中的活,振奋行礼:“见过总镇大人!” 经过凌晨一战,收拢的溃兵和王定留下的两百骑兵,对他心悦诚服,聚拢在他身边的心得到了增强。 毕竟,谁也不愿意像丧家犬一样的被敌人追着跑,能带他们打胜仗的将官,才是他们最愿意跟随的。 更不用说,在这之前,关于九月大雨,秦军不利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榆林军,很多榆林兵对尤振武惊若神明,而尤振武救下孙传庭,为人所不能为,一铳击毙王定,更是坚定了他们心中的看法,这也是尤振武能轻松收拢王定麾下两百骑兵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时见到尤振武,人人都是敬畏。 “参见总镇~~” 不唯中卫所两百兵和收拢的败兵,跟随王定的败兵,此时也对尤振武大声呼喊,恭敬行礼。 尤振武微微欣慰,同时也放下心中的那块石头。 …… 很快,王宅前面就垒起了十几个简单土灶,一溜摆了十几个大锅,柴火熊熊,那些战死的马,都被军士们用刀斧切割,趁着滚烫的热水,放到了锅中---大胜之后又有肉吃,很多人都是喜笑颜开,即便督师刚刚病死,但对普通士兵来说,填饱肚子的喜悦远超过督师离去的悲伤…… 院中却是另一番的景象。 一口上等的柏木喜棺,从后院抬到了前院, 孙传庭穿着他二品绯色官袍,静静躺在里面。 他所有的遗物,只有穿着的衣物,以及那一把始终随身的宝剑。 众人最后一次观瞻。 棺盖合上。 把总赵应头上缠白布,再一次哭得不能自己,他不止是孙传庭的亲兵,也是山西代县,孙传庭的家乡人。 …… 接着,尤振武在东厢房亲自发赏。 王守奇先汇报了缴获。 “共收的战马三百九十八匹。另从战死、俘虏的贼人身上,搜出金银,连同一些戒指首饰……”王守奇说。说完,向外面挥手。 一个军士提着一个口袋,进到屋中,放下手中的口袋,向尤振武抱拳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听见口袋叮当响,里面装的明显就是金银器物。 乔元柱和杨暄相互一看,似乎明白奖赏从哪里来了? 只是,各军缴获,历来都是谁缴的就是谁的,虽然也曾经有将领尝试缴获共有,但始终无法通行,尤振武是怎么做到的? 又想,这或者只是收缴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被士兵和军官私藏,剩下的一小部分象征性的上缴,这也是各军通行的做法。 但想想,闯贼追兵不过八百,都是轻骑兵,中间又没有大人物,缴获不应该有太多啊? 难道这就是全部? “中卫所军规,缴获不许私藏,违者处鞭刑到斩首。”像是看出了两人的心思,李应瑞小声解释。 确定了缴获之后,十几个有战功的军士,依次进到屋中领赏,尤振武亲自发放并鼓励,石善刚是首赏,一共十两银子,其他人奖赏不一,受赏的大部分都是中卫所的兵,只有一人例外,却是那一个在五家桥加入运送营的申庆功。 百户朱喜贵说,申庆功是一神铳手,虽然刚刚接触自生火铳,却已经能熟练运用,凌晨之战时,他一人最少击毙了十个闯军骑兵,是为火铳兵战绩第一人。因此当为火铳头功。 “申庆功,好样的。从现在起,你是队长了。”尤振武赞。 “谢总镇大人。”申庆功抱拳。 除了赏赐,剩下的金银记录在层,全部充作战死将士的抚恤以及受伤将士的安慰金。 这件事,交给李承芳负责。 尤振武说的无比郑重,因为他清楚知道,这件事能不能做好,将很大程度上决定榆林军的战力高低。 为什么有的营像沙子,敌人一来,就鸟兽散?有的营,却能死战到底?除了日常的操练,思想的教导,军官的凝聚力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那就是能不能让士兵们没有后顾之忧的去作战,死也死的其所然。 阵亡抚恤金和受伤安慰金,极为重要。 原本,这应该是朝廷的责任,但尤振武清楚知道,朝廷是指望不上的,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以后所有战役,但有缴获,都要拿出二分之一,作为阵亡抚恤金和受伤慰问金的储备, …… 处置完赏赐,定了阵亡抚恤金和受伤安慰金之后,十几个大锅的马肉也炖熟了,众人都闻到了香味,尤振武正要招呼大家吃肉,不想杨暄忽然问道:“尤总镇,不知道你下一步如何打算?” 现场立刻静寂。 所有目光都看向尤振武。 尤振武低头不语。 他一直筹谋的计划原本是,救出孙督师,有督师这一面大旗在,就可以收拢败兵,召集白广恩高杰等各路总兵,重整旗鼓,坚守西安,以及周边的州县,最不济,也可以退守三边,威胁李自成的后路。 有孙传庭在,李自成定不敢北上山西,进军京师,继而造成甲申之变,影响华夏历史几百年的进程。 即便牺牲多多,他也愿意豁出去搏一下。 但现在,孙督去了。 没有孙督这面大旗,没有他的统合力、威望力和决断力,西安肯定是不可守了,更不用说,其对人心士气的打击。白广恩听闻这个消息,一定跑的远远,一刻也不会在西安停留…… 唯今,只能退守榆林。 这种失望,他不想和众人说,因此面对杨暄的直问,他也无法回答,只能是低头不语。 “先吃肉,吃完肉再说。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肉?”李应瑞打圆场,他看出尤振武的心思,于是招呼上肉。 “且慢!”不想杨暄却霍然站起,说道:“督师病逝,贼兵在后,局势危如累卵,不将下一步说清楚,我等如何能吃的下去?” ----身为渭南知县,进士出身,他好像也是看出了尤振武的一些心思。 尤振武也知道是躲不过了,这个问题,终究得面对,于是抬头看向杨暄:“杨县令以为下一步该如何走?” “既食君禄,就当报君恩,值此危急之时,当然是收拢兵马,分守各处,以待朝廷的援兵。我为渭南知县,当死守渭南,至于西安的重任,非总镇你不可!”杨暄慨然道。 尤振武心中感佩,杨暄忠臣也,可惜如今情势下,孤忠冒死,不过是螳臂当车,白白牺牲,正所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真正的忠良,其实更应该保存自己,以图未来。 尤振武看向乔元柱:“乔先生以为呢?” 第二章 各有志 第三章 牛成虎 第四章 三要点 第六章 汇合 “不要说睢阳,连开封都比不上,开封被围时,从周王到下面的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闯贼大军还没有到,钱粮就已经准备妥当了,可今日的西安呢?天气已经这么冷了,但据卑职所知,助西安守城的五千四川兵,到现在都还没有棉衣呢,如此天气下,你让他们如何守城?” “冯抚台正在筹集钱粮。棉衣之事,很快就可以解决。”黄刚道:“尤总兵,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这些都不应该是你的推脱之词啊,你世代将门,备受国恩,这个时代不奋起,更待何时啊?!” “大人,卑职不是不相信冯抚台,也不是不相信你,但区区棉衣,这么简单的事,都拖到现在解决不了,又何谈其他?西安数十万人,守军数万,需要的钱粮辎重,都以万起跳,但到现在,依然是空空,兵无粮必败,城无粮必失。卑职即便进了西安,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过是一死报朝廷。” “战死沙场,原本武人宿命,卑职甘之如饴,但卑职不愿死的毫无价值,卑职死的毫无价值也就罢了,但西安之后,陕西全境再无一丝守卫的可能,闯贼大军席卷陕西,不日就会直指京师,那一来,局势真的就不可挽回,督师之担心,就真的会出现了。” 说到此,尤振武深深一辑:“所以,卑职不能随大人去西安。即便是死,卑职也只能死在榆林,此情此心,望大人体谅。” 黄纲面色渐渐冰冷,悲愤道:“巧舌如簧,不过就是贪生怕死罢了。尤振武,本官真真是看错了你啊!督师也看错了你!你和白广恩之流,难道一样吗?” 尤振武抬头看他,眼角有泪光:“卑职无能,不能为朝廷尽力。但不止卑职,我劝大人也不要回西安,就随卑职去榆林。” “哈哈哈哈~~” 黄纲忽然仰天笑了起来,但笑声里全是苦涩和悲愤。 随后他停住笑,冷冷说道:“随你去榆林干什么?弃地不守,辜负朝廷,辜负百姓,遗万世之害,为世人耻笑吗?就算苟且偷生,又有一日可得安闲?尤总兵,你可以逃,本官身为陕西按察使,岂能逃?既然你心意已决,决意逃回榆林,本官也就不再说了,望你福贵安康。告辞!” 转身就要走。 “大人留步,卑职还有一言!” 尤振武追上。 黄纲站住脚步,仍有期望的看着尤振武。 尤振武道:“卑职大婚之前,曾托请李赫然制作一千棉衣,其中五百已经随卑职的娶亲队伍,运回榆林了,剩下五百,刚刚于近日缝制完成,就放在李记商号的分铺,卑职愿以李赫然的名义,捐给官府,以为商人表率。希望五千四川将士,早日穿上棉衣。” 黄纲微有失望,冷冷道:“谢总镇的捐。” “标营副将孙守法可托大事,另外,还请大人多加留意副将王良智,此人心志不坚,若闯贼急攻。他说不得会有动摇。”尤振武道。 黄纲面无表情:“还有吗?” 尤振武深深一辑,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送大人!” …… 黄纲失望无比的走了,一如来时的那般匆忙。 朱春也走了,就如他自己预料的那样,他母亲果然是不愿意离开西安哪怕西安即将落入李自成之手,尤振武只能派人将他们送回西安。 尤振武站在路边,望着他们二人离开的方向,久久不愿意收回目光…… “臬台大人是一个好官,”尤见田叹:“可惜西安不能守。” 尤振武这才收回目光,难过的说道:“天佑忠良,多希望还能再见到他啊……” …… 黄纲和朱春刚走,又一位大人来到,却是陕西布政使陆之琪。 陆之琪要迎督师的棺车入西安。 尤振武当然不能答应----西安很快就会陷落,督师的棺车此时入西安,不就等于送到李自成的手中了吗?以李自成对督师的痛恨程度,说不定会开棺鞭尸,因此,他是绝对不能同意的。 尤振武没有亲自出面,而且交给了乔元柱和孙夫人应对。 孙夫人知道西安已经是险地,自然不同意回西安。 面对孙夫人的拒绝,陆之琪“大义劝说”,说孙督师的棺车入城,可以鼓舞军民士气,孙夫人只哭一句:“督师都已经死了,你们还不放过他吗?” 陆之琪哑口无言。只能放弃。 和黄纲一样,陆之琪也想要劝说尤振武入西安,但被尤振武以官话拒绝。 陆之琪同样失望而去。 这中间,尤振武拜见孙夫人,孙夫人感谢他从潼关救出了孙传庭,并让小儿子孙世宁叩谢尤振武,尤振武如何敢当? 此时,尤见田尤荣成以及一众尤家人,哭拜了尤家军旗和尤见龙的铁盔,想到出征时的一千人,但回来的却只有张禄一个,所有人都是大悲。 尤振武同悲,此时他更担心的却是后面的武尚忠和马大志,他们两人连同全部的两百骑兵,奉命在后收拢步兵,照时间推算,早应该追上来了,但现在却迟迟没有出现,难道是被闯军追兵咬住了?马大志武尚忠只有两百人,一旦被闯军追到,怕就是凶多吉少…… “哒哒哒哒~~” 终于,黄昏时分,一大队的兵马在后方出现,派出的探骑欣喜来报:“总镇,是马游击和武千总他们回来了!” 尤振武宽慰点头。 “太好了!”但他二叔尤见田却已经忍不住拍大腿跳起来了。 尤振武带着众人在路边迎接。 “总镇~~” 离着还有十几步,马大志和武尚忠就翻身下马,步行快走来到尤振武面前,抱拳行礼。见到尤见田也在,武尚忠欢喜叫:“二叔。”尤见田捻须微笑。 武尚忠和马大志脸色都是轻松,嘴角带着笑,看来一切还算顺利,而他们身边的兵马正陆续而来,人随马进,几乎挤满了半个官道,好似收拢了不少兵。 尤振武点头:“一路辛苦,快入营歇息。” 尤见田却问:“尚忠,收了多少兵?” “三百,加上原有的二百,一共五百。”武尚忠回答。 原来,尤振武虽然只给了他们一天的时间,但为了多收拢一些败兵,他们两人商议后,在卸鞍村一代多停留了半天,因此他们追上来的时间比尤振武预计的晚了不少。 尤见田心中满意,但口中却叹道:“王定可是带走三千兵啊……” 马大志武尚忠带回五百,加上中卫所的两百兵和收拢的四百兵,加起来一共一千一百人左右。这就是尤振武现在的家底。 “还有一个消息,总镇,华州已经失守了。据说只一个时辰不到,就被闯贼大军破城了。”马大志报。 尤振武面色凝重,华州之后就是渭南了,不知道杨暄能守几日?想到渭南小城小兵,他不禁为杨暄担忧。 众人也都为杨暄虑,路过渭南时,杨暄资了榆林军三车粮,解了榆林军的粮食危机,若非如此,榆林军怕就得沿途乞讨了。 “今夜就宿在这里,大家好生休息,明日三更造饭,四更起行!” 尤振武下令。 三更12点,四更2点。 “是!” 众人领命。 用过晚饭之后,尤振武又召集众人,商量返回的路线。 因为需避开西安,所以榆林军明日要从临潼直接往泾阳,在泾阳接上王徵王老先生的家人,沿着官道,走三原、耀州、宜君、洛川、一直到延安。到延安后,再护送孙督师的棺车,顺着延水过黄河,往山西蒲县,再转往代县。 当然了,兵马只把孙督师的棺车送到黄河边,此时山西仍为朝廷所有,不用担心闯军会劫棺,乔元柱和赵应两人则会一路跟随,将孙督师送回家乡。 众人没有异议,确定之后,所有人归帐呼呼大睡,以备明日的急行军 尤振武却没有睡,他独自站在夜色里,望着西安的方向,目光忧郁。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身后有人吟诗,转头看,却是李承芳。他披着厚厚的棉服,来到尤振武面前,拱手行礼。 尤振武假装轻松:“先生怎么还不睡?” “总镇不也没有睡吗?”李承芳笑。 尤振武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于是目光再看向西安,轻轻叹口气:“如此大城,即将落入李自成之手……真是不甘心啊。” “城是大城,可惜时穷运尽,连身在其中秦王都不知道珍惜,总镇又何必惋惜?今日舍,是为了来日取,先避其锋芒,再从长计议。”李承芳道。 这句话正说到尤振武的心里,同时也坚定了他的心意,于是释然道:“走,睡觉去!” …… 四更天,刚半夜两点,榆林军就从临潼起行,向泾阳而去。一路,看见百姓惶惶,不过逃难的人却并不多。到泾阳后,尤振武先到县城,以榆林总兵的名义,给泾阳知县写了一封信,鼓励县令坚守,完后亲自去往尖担堡,接了王徵的家人,又劝说尖担堡百姓,随自己往榆林,以避战祸。 但秦人恋家,虽然听说了潼关大败,对接下来的动乱,有所惶恐,但他们却也不愿意离开家乡。 在鲁桥镇,尤振武见到了上一次帮忙的武举人郭邦奠,向他说明时局的严峻,希望他早做准备,或者随自己去榆林。 郭邦奠感谢尤振武的提醒,但他同样不愿意离开鲁镇,反而召集亲族子弟,要死守鲁镇,和贼人慷慨战。 尤振武心中感佩。 为什么说,明末清初之时,陕西兵是天下最好的兵,孙传庭练兵,非到陕西不可。 就是因为秦人剽悍。 如此民风,才有如此战力。 …… “总镇~~” 就在泾阳,老石石善刚从后方追了上来,原来他已经将尤振武的亲笔信,送到了白广恩的手中。 “白广恩如何说?”尤振武问。 “他说,总镇你的建议,他会考虑,还恭贺你升任榆林总镇。”石善刚回。 就像对牛成虎的建议一样,尤振武也建议白广恩入川,以入川后的广阔前景,诱惑白广恩,如果白广恩听了,先去汉中,再往四川,不但能避免他和他麾下的兵马投降李自成,削弱李自成的一些力量,同时因为他们的入川,朝廷在四川的兵力,会有所加强,张献忠再想要屠川,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了,要快,回到固原,收拾家当后,就要毫不犹豫的往汉中转移,如果等李自成兵临城下,白广恩才想起往四川逃,那就来不及了。 历史上就是如此,白广恩也并非真想降,只是形势所逼,不得不降。 这也是尤振武在信中着力强调的。 石善刚又说,在五家桥之后,白广恩也曾经在临潼短暂停留,但在听闻孙传庭病逝的消息后,他就头也不回的往固原逃去了。 一切都如尤振武预料。 如果孙传庭在,或许事情的进展,会完全不一样。 尤振武忍不住向东面望,心说,白广恩啊,你可得聪明一些,早一些离开固原,往汉中去,不然我这番心血就白费了。 …… 榆林军继续前行,以一日一百多里的速度,返回榆林。 为什么能这么快?因为五家桥和卸鞍村两战,缴获了大批马匹,一千一百人的军中,竟然有战马六百余匹,两人就能合一匹,因此即便是步兵,也有战马可以骑,两人换乘一马,行军速度增快许多。 每路过州县,尤振武都会以榆林总兵的身份,给官员写信,鼓励他们坚守。 老石石善刚先行出发,往榆林报信。 行到耀州境内时,前方探骑来报,说,少百户翟去病护送的娶亲队伍连同粮道吴汉的押粮队伍,就在前方不远,双方距离不过二十里。 众人都是大喜。 听到他们平安,尤振武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在这之前,他还担心会有意外发生呢。 武尚忠更笑道:“翟去病那个狗小子,走的还挺快嘛,额以为在富平就能追上他呢。” “哒哒哒哒~~” 又行了十余里,马蹄声急促,一个詹帽棉甲的小将在官道上出现,迎着榆林军奔来,正是翟去病。 身后还跟着一人,却是薛金川。 “哈哈哈哈~~去病!” 翟去病先撞见的是武尚忠,武尚忠拦住他一阵笑,戏谑他小白哥晒成小黑哥了,然后才引着他来见尤振武和尤见田。 “二表叔,哥,梦祥,长捷!” 翟去病下马就叫,欢喜溢于言表。 尤见田笑着招呼,尤振武和李应瑞、王守奇三人都下马,同样露出微笑。 几兄弟相见,各是欢喜,随后,翟去病脸色又悲凉:“哥,我表叔父呢?” ----他问的当然不是人,因为他已经听说表叔父尤见龙战死的消息了。 尤振武令取出尤家旗,翟去病和薛金川跪下磕头,呜呜哭,薛金川哭的更伤心,因为他二哥也随着游戎,战死在汝州了,翟去病又向孙督师的棺车拜了三拜,再向孙夫人的马车行礼,起身后,擦擦泪水,对尤见田说道:“我哥成了榆林总兵,我都不敢想呢,只是表叔不在了,唉,要是他没有战死该多好。” …… 感谢“古今只一个”的提点和打赏~~ 第七章 高杰 …… 翟去病带着薛金川先来迎接,整个娶亲队伍和押粮车队其实就在前方二里之外,所以很快的,两军就汇合了。 尤振武压着心中的兴奋,策马在前。 翟去病等人紧紧跟随。 尤振武清楚看到,前方车队绵延了差不多三里路,一共七八十辆大车,大部分都是粮车,剩下的是辎重车和拉人车,他看到了很多李记的车马,也在卫所兵粮道兵之外,看到了李家的不少护卫,心知李赫然醒悟的还算及时,不但撤出了家人,也撤出了不少的财产…… “总镇!” 吴大有和粮道百户吴汉向他抱拳行礼。 尤振武勒住马,向两人温言笑,对两人带队的辛苦,表示慰问,然后再往前。 中间两辆最大的马车前,一个蓝袍布鞋的中年商人正站在车前,远远望着来路,正是李赫然。李赫然身边那辆马车暖帘微挑,一个小丫鬟从里面探出头来,不住的张望,却是李文英身边的小丫鬟韩素宁。 当尤振武出现时,韩素宁惊喜的叫一声:“回来了,总镇回来了!” 尤振武升为总镇的消息,刚刚才传来,这些人都是惊喜,尤其是李赫然,他没有想到女婿会升的这么快,几天前,,还只是火器厂的副使呢,想不到这就成二品的总兵了。要知道,在大明朝,总兵几乎是武人终极之点,很多人奋斗一辈子,都摸不到总兵的边呢,想不到尤振武这么快就做到了,这样神奇的速度,除了大明开国之初的蓝玉沐英,再没有其他人做到过。 到了马车前,尤振武翻身下马,先向李赫然行礼:“见过岳父。” 李赫然忙不迭的回礼,笑道:“回来了,太好了,文英刚才还和我念你呢。”说完,就笑着到一边去了。 尤振武到车前。 韩素宁从车上跳下来,向尤振武行了万福,也到旁边去了。 车帘跳起,李文英坐在车里,欣喜微笑的望着尤振武。 还是结婚那天的打扮,凤冠霞帔,美艳绝伦,感觉好像就是在昨天。 尤振武心荡漾,说道:“我回来了!” 李文英绯红了脸:“辛苦……”这些天,她白天在车中颠簸,夜晚在帐中不能睡,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尤振武,也在担忧尤振武,现在尤振武出现,她终于是可以放心了,心中有很多很多的话,但一时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尤振武也一样。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看着妻子笑。 周边人都在偷看他们,感受着他们的幸福和欣喜,听见李赫然吆喝:“看什么看,都不许看了,都给我到旁边去!” …… 当夜,就在耀州扎营。 此前,翟去病吴汉连同李家的护卫,一共不到三百人,但却要护卫七八十辆大车,虽然一路官道,没有贼匪,但车多人少,有护卫不到的忧虑,翟去病和吴汉心中都有焦急,现在两军汇合,总体兵力接近一千四百人,终于是可以放心了。 尤振武在召集众人议事之前,先独见了一人。 火器厂管事周器。 “周管事,一路可还适应?”尤振武笑问。 周器行礼:“还好,一路皆有马车代步,只是比火器厂之时,清闲太多,所见更是苍凉。”最后长长一叹,显然是忧心眼下的时局。 尤振武望着他:“西安,我们终会拿回来的……你可知,我榆林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周器想了想,说道:“炮?” 尤振武点头道:“不错,正是炮,如今我大明铸炮皆是用泥模,但泥模耗时耗力,一模只能得一炮,不知道你可曾听说铁模铸炮?” 周器摇头。 尤振武拿起桌上的一个小册子,交给周器:“你且看这个。” 说是小册子,其实就是几张纸,写有文字说明,也画有图纸,由尤振武亲手编写,最后用线细细缝了,变成一个小册子。 周器双手接过,翻开了看,只看了一眼,他就抬起头,用惊讶无比的目光看向尤振武。 因为这个小册子上面所记载的,正是铁模铸炮之法。 “铁模铸炮之法,其实早已经有了,只是知道的人并不多,说起来铁幕铸炮也并不复杂,不过就是隔着一层窗户纸,先铸炮和先铸模的区别而已,你是铸炮行家,相信一看就能明白,有什么不明白的,可随时与我探讨。”尤振武道。 周器低头连翻,很快就将小册子看完,再抬起头时,脸色变的通红,眼中满是惊喜:“奇书啊奇书,我原也该想到的……总镇,这书从何而得?” “偶然从一个高人手中得到。”尤振武道:“不过其记载并不能保证完全正确,你细细揣摩,有什么不妥的,你要大胆提出,大胆和我讨论。” ---虽然是矿业大学冶金系毕业,对铁幕铸炮有些研究,但前世和今世毕竟不同,前世里的一些材料,这一世未必有,如果需要因地制宜,就必须和周器商量探讨。 “是。”周器捧着小册子,如获至宝。 “此书机密,除了你,不许任何人翻阅。” “卑职明白。” …… 完后,尤振武召集所有人议事。 从二叔尤见田,岳父李赫然,乔元柱李承芳,马大志武尚忠,翟去病李应瑞王守奇,掌旗官张禄,一直到粮道吴汉,吴大有,以及刚刚提拔为百户的四个旗长,张旺朱喜贵马虎龙和赵志超等人全部到齐。 “闯贼势大,潼关失守,就眼下的局势看,西安的失陷,只是时间问题,等到闯贼拿了西安,下一步的兵锋必然要直指我榆林。所以,诸位心中不可有侥幸,从现在起,就需要做好临战的准备,行军等同作战,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返回榆林,以备城防!” 尤振武大声道。 众人都点头。 …… 四天后。 榆林军在尤振武的带领下,押着粮车,以一日九十里的速度,一路疾驰,进入了延安府,自崇祯元年以来,陕西连年大旱,延安又历经匪乱和兵荒,一眼所及,数十里不逢一人,经过的村庄和市镇都残破不堪,庐舍倒塌,大半无人居住,百姓更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尤振武心中凄然。 就粮车来说,一日九十里,已经是极限了。 幸亏是官道,幸亏榆林军中马多,可以轮流换拉,二十里一换,不然马匹非大批量的累死不可。 而这一天,已经是大明崇祯十六年十月十四日了。 尤振武默默计算,照历史记载,西安城是十六年十月十一日被李自成攻破的,准确的说,不是攻破,是副将王良智开门献城的。 初六日潼关大战后,孙传庭身死,官军主力损失殆尽,李自成率军高歌猛进,连克华州、渭南、临潼,十一日即兵临西安。 因为来自南方的四川兵衣衫单薄,寒冬天守卫在城头,瑟瑟发抖,秦王吝啬不给厚棉衣,也没有银钱赏赐,城中人心涣散,处处传唱,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王良智心知西安不可守,又气愤秦王的吝啬和众官的无为,于是李自成大军一到,不待闯军架梯子攻城,他就打开东城门投降了。 城破后,西安官绅死者众多。 陕西巡抚冯师孔被擒获,不屈而死,陕西按察使黄纲自缢,西安知府简仁瑞,四川举人,被擒不屈,骂贼最烈,贼挥刀斩为两段,西安知县吴从义,赴井中死,指挥使崔尔远投井死,秦府长史章世炯自缢死,原任山东巡按御史王道纯、都司吏邱从周等,骂贼死;参政田时震不受李自成的官职,被杀死,解元席增光、宗室举人朱谊泉,投井死。原任磁州巡道祝万龄,自缢死,佥事王征七日不食死…… 但秦王朱存极却投降了,布政使陆之琪、参政张国绅亦降…… 这一世,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已经发生? 尤振武心中忧虑。 西安距离延安,将近七百里,纵使陷落,消息一时还传不过来……看书喇 “报~~~”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尤振武,抬头看,只见一个探骑从前面转了过来,到了他面前报道:“禀总镇,前方十五里,有一大队兵马在道边等待,大约两百骑兵,打的旗帜是陕西副总兵高。” 众人微惊。 陕西副总兵高,不用问,自然是高杰了。而他的驻地,就在延安府。 李承芳说道:“原来高杰也已经是撤回来了。” 对于高杰的撤回,尤振武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在汝州大战时,作为主力中军的高杰部损失惨重,所以潼关战时,高杰驻守凤凰领,只为辅助,当白广恩的火车营在南原被击溃,潼关的下南门被闯军击破后,高杰就知道大势已去,于是他迅速带兵离开,但他还是慢了一些,被王定抢先夺了渡口和船只,没办法,他只能往更远的地方绕行,先逃到黄河北岸,摆脱追兵,最后再从山西河津过河,返回陕西,也是因为如此,他绕开了渭南临潼,中途没有和榆林军相遇。 ---这只是尤振武猜测,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作为陕西副总兵,高杰应该立刻整兵救援西安,但不论从历史记载,还是今日情况看,高杰根本没有救援西安的意思。 “总镇,高杰不会无缘无故的站在路边,咱们须小心应对啊。”李承芳面色严肃的对尤振武说。 作为榆林军的赞画,从洛阳战,汝州战到潼关战,李承芳都参与了,他对白广恩高杰两个总镇的作风,有相当了解。 另外,高杰虽然只是一个副总兵,但他的前缀是陕西,又久在中军,继承的是贺人龙当初的精锐,在榆林宁夏这些边地总兵面前,他的威势甚至要更强一些。 “放慢行军的速度,全军戒备!再请乔先生来,我有事和他商议。” 其实不用李承芳提醒,尤振武也知道高杰不是一个善茬,不唯现在,也为历史上的诸般记载。 高杰,字英吾,陕西米脂人。与李自成同邑,同起为盗,原为李自成部将,绰号翻山鹞。高杰作战勇猛,胆子大,偏偏个人长的也英俊,一来二去的,竟然和李自成的妻子邢氏暗中勾搭上了,未免李自成报复,高杰就带着邢氏降了官军,归在贺人龙的帐下,后来贺人龙被孙传庭所杀,高杰继承了贺人龙的队伍,为陕西副总兵。 历史上,潼关大败后,高杰先退到延安,然后又过河逃往山西,十七年,高杰升为总兵官,崇祯帝命令总督李化熙率领高杰的部队援救太原,但高杰畏惧闯军,原地不前,又在泽州一代大肆掳掠,待到李自成攻破北京后,高杰南逃,拥立福王朱由崧登基。因为此功,被封为兴平伯,镇守徐州、泗州。但高杰却看上了扬州,想要在扬州驻军,因他的部队恶名在外,扬州官绅百姓都拒绝,高杰大怒,竟率军攻城,扬州知府马鸣录、推官汤来贺率众坚守一月,高杰兵马无法攻下,后来史可法出面,说服高杰,将瓜洲给了高杰,高杰才停止攻城…… 此后,高杰和黄得功的矛盾,也是因为高杰派人袭击黄得功而起。 总之,在孙传庭麾下之时,高杰还比较老实,等到孙传庭战死之后,他就如脱缰的野马,谁也控制不了他。越发的桀骜不驯了。 今日在路边相候,不知道有什么企图? 尤振武心警惕。 在警惕的同时,他也想要见见高杰其人。 …… 不久,一骑当道而立,呼喊道:“我们副总镇拜祭督师棺车~~榆林镇的弟兄们,停~~” 在他身后几十步之外,一杆大旗正飘扬,风吹大旗,上面绣着的那一行字清楚可见:陕西副总兵高。 大旗下,一个戴着六瓣将盔、身披铁甲的青年将官,正驻马而立,目光冷冷的望着渐渐临近的榆林军。他身后,除了两百精悍骑兵之外,还有一辆大马车,但车轿帘子低垂,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拜祭孙传庭,如此正当的理由,谁也不能拒绝。 尤振武下令全军停止前进,请乔元柱去接洽高杰,令二叔、马大志、武尚忠、王守奇在后督军以备不测,他则是带上李承芳、翟去病、李应瑞、张禄等人前去和高杰相见。 第八章 示威 此时,高杰已经下了马,并亲手从身边的马车里,扶下了一素衣连裙的妇人。 那妇人三十岁左右,杏眼桃腮,姿色艳绝,众目睽睽之下,被堂堂副总镇高杰亲手扶下车来,却一点都不羞涩。 不用问,就是邢氏了。 邢氏长的美,高杰则是高大挺拔,仪表出众,乍一看,颇有点像后世里的男模,两人颇为般配,高杰看向邢氏的目光里,更满是爱意,也怪不得当初邢氏能看上高杰,并不惜一切和他私奔呢。 “哒哒哒哒~~” 尤振武恰走马赶到。 见到众人簇拥一小将出现,高杰心知是尤振武到了,不过他心自高傲,虽然尤振武短时间之内就已经做了很多令人惊奇的大事,更升为了总兵,但他却也没有高看尤振武一眼的意思,依然不紧不慢的扶着邢氏,目光看乔元柱,明知故问道:“乔先生,来的就是榆林尤振武吗?” “正是。”乔元柱道:“尤总镇年轻有为,深谋远虑,有常人不及的才智。这可不是我说,是督师的原话。高副总镇,你和他多结交,必有获益。” “是吗?那我一会必须领教。”高杰冷冷。话中似乎有其他意思。 …… 这中间,尤振武已经下了马,领着众人,大步来到高杰面前,抱拳笑道:“榆林尤振武,久仰高副总镇的大名,今日终于是见到了。” 高杰抱拳:“客气,高杰这些日子听你的名字,也如雷贯耳啊。” 尤振武笑:“不敢,就是部下用命,又有些侥幸运气罢了。” 见尤振武这么谦虚,高杰感觉舒服了许多,脸色忽然又悲戚:“督师棺车在哪?快领我去拜祭。” 这中间,他身边的邢氏仔细看尤振武,眼睛眨都不眨…… “随我来。” 尤振武在前引路,将高杰一众人领到了孙传庭的棺车前。 “督师,高杰无能,愧对你的栽培啊~~”高杰摘了头盔,跪在棺车前哭,他身后众人,包括邢氏也都跪在了棺前,邢氏微微低泣,不时擦拭眼角。 尤振武静静看着,他能感觉到,高杰有真情,也有假意,当初如果不是孙传庭识人,高杰不可能取代贺人龙的位置,但高杰流贼出身,偷嫂子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又能期望他对孙督师有多少的真意呢?今日除了拜祭,怕也是有其他目的。 高杰手下搬来许多祭奠品,尤振武不得不闪到旁边。 但他始终暗暗观察高杰,心想如何劝说高杰,又如何能借用高杰之力,为可能的榆林之战,创造一些好的条件呢? 邢氏也一直偷摸看着尤振武。 更外面的一圈,所有的军士却都在偷瞧邢氏。 一些人甚至忍不住心猿意马,暗暗吞口水…… …… “哒哒哒哒~~” 就在祭拜中,忽然马蹄声急促,一探骑从后方急急赶来,到尤振武面前,勒住了马,气喘吁吁的报道:“禀总镇,禀总镇,官道东面的原野里有大队兵马出现,西面也有兵马出现,人数都超过上千人!” 众人听了大惊。 难道这里是有贼军吗? 李承芳更惊,心想,东面千人,西面千人,如果他们从两边夹击,以榆林军漫长的车马队,怕是很难坚守,很容易就会被他们截成两段,幸亏有高杰的两百骑兵在场,但随即又想到,这忽然出现的两队兵马,不会是高杰的兵?如果是,榆林军就等于是陷入了高杰的三面包围之中。 “是何方兵马?”尤振武心中也惊,但脸上却镇定。 探骑道:“东边打的旗号是李,西面打的是胡。马游击和武千总,分别带兵警戒。” 一个胡,一个李,会是谁呢? “高杰手下有两将,一个叫胡茂祯,一个叫李成栋,为他的左膀右臂……”乔元柱满脸惊疑的提醒。 尤振武想起来了,不错,这两人也都是明末清初的风云人物,原本是高杰麾下的悍将,在高杰之后,先后投降清廷,李成栋更擒获隆武帝,让南明最有皇帝样的一位皇帝,丧于清廷之手,但后来李成栋又反正,为永历朝厮杀,最后战死沙场…… “不好!”李承芳惊道:“高杰明着祭拜,暗地里却派兵在官道两面包抄……这是要袭击我榆林军啊。” 李应瑞翟去病等人的脸色也变了,翟去病忙向尤振武抱拳:“哥,不,总镇,我回车马中。” 尤振武点头:“恩。”又向探骑说道:“传我的令,收拢车马,长阵变圆阵,各旗进入临战状态!” “是!” 探骑去传令,翟去病大步去了。 “勿要多疑,高杰还没有这样的胆子。”乔元柱说道:“何况,袭击我们,对他何益?” 李承芳看向后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不得他是看上我榆林军的车马和粮草了。” 尤振武心中咯噔一下,不错,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了。明末时,各地军镇为了抢夺地盘和粮草,相互争斗,甚至你死我活,并不是稀罕事。现在高杰大败,急需要车马粮草人员的补充,他对榆林军的物资取了觊觎抢夺之心,以他的脾气秉性,也是在情理之中。 “你们稍安,我去问他!”乔元柱也惊疑了,向尤振武拱手,大步向高杰走去。 李承芳有点着急的说道:“总镇,高杰麾下骑兵多是精锐,如果他二百骑兵忽然冲将过来,我们未必能挡住,应立刻将马大志的骑兵,都调派到前面来保护你。” 尤振武犹豫了一下,目光看向高杰身边的邢氏,心想,如果高杰真狠下心肠,要袭击火并榆林军,那必不会带邢氏,既然带了邢氏,说明事情还有转圜,再者,督师棺前,高杰也应该有所忌惮,于是缓缓道:“不,不着急,先看高杰如何出招?” …… “先生误会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正在祭拜的高杰被乔元柱打断,然后他站起来,一脸无辜的解释道:“官道两边确实是我的部下,但可不是要包抄榆林军,他们前来,乃是奉了我的命令,也是要祭拜督师的,不信,我立刻召他们来。来人,去将胡茂祯和李成栋都叫来!” 很快,两个将官先后在几个骑兵的簇拥下,来到了孙督师的棺车前,和高杰一样,他们也是跪下哭祭。 正是胡茂祯和李成栋。 乔元柱当然不会信,他谆谆劝道:“尤总镇才智双全,人品上等,不是小气之人,高副镇如果有什么所需,可当面向他提出,但是力所能及,他不会吝啬,但如果高副镇耍手段,想要抢夺,他绝不会向你低头。大敌当前,延安和榆林唯有守望相护,才有自保的可能,高副镇,你可千万不要做糊涂事,挑起内讧,辜负朝廷和督师对你的厚望啊。” 高杰假装惊:“这是哪里话啊?我敬先生如敬督师,怎敢内讧?” …… 这中间,榆林军已经是动了起来,原本是一字长蛇的车马队,正在快速的变成一个大圆阵,车马粮草在外,人在中间,虽然有些混乱,也显出慌张,但总体还是完成了。 尤振武纵马返回,先安慰老丈人李赫然,令他勿惊,然后仔细观望官道两边出现的兵马。 ----在两个主将,胡茂祯和李成栋离开后,其麾下的兵马已经停止前进了,就在距离官道还有两百步的距离里,摆出三才阵,按兵不动。 三才阵是一个进攻阵势,看样子,他们随时都可能发起进攻。 尤振武知道,高杰这是在示威、在展示实力。 接下来,必有所图。 “哒哒哒哒~~” 马蹄声急促,武尚忠回来了,到了尤振武面前,说道:“总镇,额看清楚了,西面的延安兵在虚张声势,其阵中根本没有一千,最多只有五六百人,估计东面也是一样。” 听到只是五百,李承芳精神一振。 尤振武却依然严肃,即便东面和西面,也是在虚张声势,但加起来仍然有一千人,加上高杰身边的两百骑兵,也依然是一千两百人,虽然榆林军有一千四百人,人数占优,但高杰麾下多是久战的老兵,凶狠决辣,他们的战斗力远在榆林军的新兵和溃兵之上,加上他们品字形包围,占据了地利的优势,一旦火并,榆林军是占不到便宜的。 更何况,自己人内讧捅刀子,是尤振武万万不想看到的事情。 想一想,尤振武对李承芳说道:“先生,我有一个想法……” 李承芳听完眼睛一亮:“妙!” 尤振武转对身后:“张禄。” “在。”一直跟在身后的张禄立刻答应。 “你去传令,令他们如此如此,准备好了,只等我军令……”尤振武小声命令。 安排完一切,尤振武和李承芳纵马返回,路过李文英的马车时,他勒马停了一下,向挑帘观望的李文英点了一下头,示意放心,一切有我,然后就去了。 李文英挑帘望他,眼中虽然有担心,但并不害怕。 …… 高杰带着手下诸将,连同胡茂祯和李成栋在内,哭祭完毕,又拜见孙夫人,令手下送上五百两银子,以为返回代县的路资。孙夫人谢了,令小儿子孙世宁向高杰拜谢。 一番礼节,祭拜算是结束。 但真正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刚刚小误会,高杰粗人一个,考虑不周,尤总镇你切莫在意啊。”高杰着向尤振武抱拳。又对身后两将说道,你们还不快向尤总镇赔礼?” 胡茂祯和李成栋向尤振武抱拳。 两人都是三十余岁的年纪,胡茂祯高瘦身材,颌下留着短须,皮肤黝黑;李成栋面色沉毅,身材高大,肩膀尤其宽,一看就是能战之人。 尤振武也抱拳:“两位免礼。来拜祭的,都是敬佩督师的忠义之人,这样的人越多越好,我岂会在意?” “不错,尤总镇说的对极了。”高杰叹道:“这几日,我收拾残兵,重整旗鼓,准备死守延安,和闯贼决战,以报效督师的知遇之恩,但汝州战时,我军中损失了大部分的战马,说出来尤总镇你可能不信,虽然都知道我高杰是骑兵营,但我营中的马,只剩下这区区的两百匹了……” 高杰叹息,说着,就指了指自己带来的两百骑兵。 尤振武明白了,高杰这是在要马啊。 李承芳李应瑞等人则想,狐狸尾巴终于是露出来了…… 接着高杰又叹:“马是武人的脚,也是咱武人的胆和命,没有马,什么事情也做不成。还有啊,我几千人马,但军中连半个月的口粮都不够,兄弟们吃了上顿愁下顿,混的比乞丐都不如。娘求的延安知府,每次都是糊弄我,明日给粮,明日给粮,到现在都六七天了,一粒粮食都没有给,逼急了老子,老子就抢他娘的!” 不止要马,连粮也要啊。 李应瑞李承芳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紧张,所有人都明白,高杰这是先礼后兵,如果榆林军不给马不给粮,他真有可能会硬抢。 尤振武却平静。 “如果足兵足饷,战马足够,我高杰原也不怕他李自成的!”高杰又是一声叹,目光看尤振武。 尤振武知道,高杰的表演结束了,接下来该他回应了。 “军中确实不可无马,更不可无粮,可惜我榆林军亦不富裕,不然倒可资助总镇一些。”尤振武道。 高杰“惊喜”:“尤总镇莫非有意均一些粮食马匹于我?那太好了!乔先生说你人品上等,果然如此。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我瞧你军中,马匹将近一千,就均我五百匹如何?粮食我就不多要了,此去榆林,路途尚远,你们还要消耗,也给我一半就可。” 听到此,李承芳李应瑞等人都是怒,这明明就是霸王硬上弓啊,我们总镇哪有意思均你?战马粮食都一半,这哪里是均,分明就是狮子大开口,真把榆林军当成冤大头了。 “高杰!” 尤振武没有说话,但乔元柱却是忍不住了,他喝道:“你知道,榆林军中的马匹是怎么来的吗?是在卸鞍村全歼闯军追兵,浴血奋战得来的,从五里桥到卸鞍村,榆林军两战两胜,杀敌一千,更击毙了谢君友之弟谢君武,才有了这些缴获。你岂能张口就要!” 第九章 占卜 面对乔元柱所说,高杰终于是撕下了面具,他向乔元柱冷眼:“乔先生,你贵为总督府赞画,自然不会知道,自从汝州败退以来,我骑兵营无战马,无辎重,无粮无饷,兄弟们苦不堪言,也就是看我这张脸,兄弟们还能勉强支持我,但他们为什么跟着我?不就为吃上饭、穿上衣嘛,如果不能喂饱他们,保证他们的衣食,他们又怎会一直听命与我?乔先生,延安没有马也没有粮,你让我高杰怎么办?难道就看着兄弟们饿死吗?没有钱粮,他们要做什么事情,我怕也是管不了了!” 明着喊先生,但其实这番话说的相当强硬。 同时也直接指出,如果拿不到战马和粮食,他就控制不住手下的军士,如果军士哗变,擅自攻击榆林军,他作为主将也没有办法。 说话间,高杰身后的军士都对榆林军怒目而视,胡茂祯和李成栋二人,更已经是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榆林军众人自然也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同样对高杰等人怒目而视。 不远处,武尚忠的率领一百骑兵已经悄悄来到,但是发生冲突,他们立刻就会冲上来救援尤振武。 双方相互仇视,一场内讧火并,随时都可能发生。 …… 尤振武却平静,他缓缓道:“我等同为秦军,应同仇敌忾,守望相助,若有多余的粮草和兵马,施于友军,原本也是分内之义,只是,榆林地处边陲,地最瘠,饷最乏,比起延安,战马和粮草,更难得到补充,现在闯贼破了潼关,西安危在旦夕,以后榆林再想得到粮饷,怕就是更难了,今日榆林军的车马看起来虽然多,但却是榆林军今后一年甚至是数年的口粮和补给,如果平均到每月每日,又能有多少呢?怕是杯水车薪,根本够也不够。所以,高副镇所求的粮食,我榆林军实在拿不出。就如高总镇所说,战马是武人的命,原本也是不能拿的,不过高总镇既然提出来了,身为袍泽,岂能视而不见?”转身看李承芳:“李先生,卸鞍村之战,我军缴获多少战马?” “三百九十六匹。”李承芳回答。 “那就给高副镇两百匹。”说完,尤振武转身回来,目光看高杰:“这已经是榆林镇能力之极限了,不知道高副镇意下如何?” 高杰不说话。只是冷笑。 他身后的胡茂祯李成栋都露出怒意。 显然,他们对这个数字是不满意的,只两百匹马,粮食一粒没有,不到他们要求的四分之一,他们岂能甘心? “高杰。”乔元柱道:“两百马,已经是卸鞍村缴获的一半了,尤振武诚意如此,你还不满意?” 高杰叹:“不是我不满意,是怕我手下的这帮弟兄不答应啊。实话讲,没有粮没有饷,兄弟们一个个都跟饿鬼似的,看到粮食,眼都绿了。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粮车经过,他们不甘心啊……” “这么说,你是要执意为难榆林军了?”乔元柱沉下脸。 高杰道:“乔先生,我骑兵营也是秦军的一员啊,榆林军有战马有粮食,我们难道不应该有吗?没有粮草,我又如何坚守延安?” “应该,但应该自己从战场缴获,而不是强逼友军。高杰,我愿意随你去见榆林知府,也愿意过黄河,往山西为你筹粮,但求你大局为重,不要横生枝节。”乔元柱已经是恳求。 高杰摇头冷笑:“乔先生,如果能要来钱粮,我高杰何必麻烦你?” 见高杰如此,众人知道,今日怕是不能轻过,说不得真要兵刃相向了…… 榆林军上下,所有人都看向尤振武,只等他眼色或者是命令。 …… 尤振武却依然冷静,脸上没有丝毫的愠色,目光看向高杰身后一人,忽然问道:“李游击,听闻你汝州战时,奋不顾身,亲率步卒,冲破闯军的三重大阵,杀敌众多?” 李成栋冷冷,目光看向尤振武:“那当然,我之游击,都是一刀一枪、一场一场硬拼出来的,可不是一两小胜,取巧所得。” “英雄也!”不理会李成栋言中的讽刺,尤振武反倒是抱拳行一礼,然后说道:“汝州之战,我军大败,尤其是担任中军的高副镇,麾下士卒战死二三,逃散二三,最后收拢的兵马,只有三成不到,可谓是惨烈非常。所有在汝州血战的将士,都是英雄,我尤振武最敬英雄,张禄,传我命令,令火铳兵对空鸣铳,向牺牲的兄弟以示敬意。” “是!” 张禄立刻去传令,口中呼喊:“总镇有令,火铳兵对空鸣铳,向战死在汝州的兄弟致敬~~” 因为之前就有命令,圆阵中的火铳手都已经准备妥当,听到命令,立刻举铳向天,以小队为单位,开始对天鸣铳。 砰砰砰砰。 一时火铳鸣放之声密集如雨。 一队落,一队起,铳鸣之声始终连绵不绝。 足足放了四分之一炷香,方才是停止。 榆林军圆阵的上方,升起了一股股的白烟,最后凝结成团,将整个圆阵的上方都包裹住了…… 高杰等人色变了。 因为他们原本以为,榆林军不过千人,以他们的军力,轻松可以拿捏,因此他们才会狮子大开口,向榆林军索要一半的马匹和粮食,但万万想不到,榆林军中竟然有这么多的火铳,以他们的经验,大略可以判断,榆林军最少有四百杆的火铳,如果双方真的撕破了脸,他们试图强攻,面对这四五百杆的火铳,他们是绝对占不到便宜的。 是有四五百杆吗?当然不是,只不过自生火铳加上纸包弹,装弹速度快,一百多杆的自生火铳连续击发,竟有旧式火铳四五百杆的威势。 一片静寂,高杰等人都被震住了,李成栋和胡茂祯也没有了刚才的傲气和杀机,榆林军这边却是信心倍增,现场气氛为之一变…… 忽然有一人说道:“如果妾猜的不错,就应该就是尤少总镇打造的自生火铳?” 却是邢氏,她一直静静站在高杰身边,不言不语,这时忽然说话了。 尤振武看向她,抱拳:“正是。” “好铳,比起白广恩那些没用的烧火棍,听起来可是厉害多了。”邢氏笑。 邢氏本来就美,这一笑就更是妩媚动人。 因为她的笑,现场紧张的气氛,好像缓解了不少。 “早就听说尤少总镇年少有为,才智非凡,原本妾还有点不信,想尤少总镇毕竟年轻,怎么可能懂这么多?但今日亲见了少总镇,妾方才是开了眼界,少总镇弘毅英武,年少沉稳,果然和传说中一样。”邢氏笑着向尤振武行了一个万福。 尤振武回礼:“不敢,夫人过誉了,我就是后生一个,若说英武,连高副镇的后背也望不见啊。” “当家的,”邢氏转头看高杰:“榆林军和咱延安接壤相连,形同一体,少总镇父亲战死,又护着督师的棺车,凡此种种,咱不能援手,但总不能再为难,妾以为,就让少总镇过去。至于粮食,总还可以从别处再想办法。” 高杰哼了一声不说话,但看他的样子,显然已经不再坚持了。 尤振武微微松口气,不管怎样,他都万万不愿意和高杰发生冲突,高杰愿意高抬贵手,对榆林军延安军都是益事。 不止尤振武,榆林军上下也都微松一口气,李成栋和胡茂祯他们虽然有些不甘,但见榆林军火器众多,邢氏又已经说话,他们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邢氏再看尤振武:“不过还要请少总镇帮一个小忙,不知道少总镇可愿意?” “夫人讲。” “听闻少总镇精通占卜之术,早几个月之前,就已经预测河南大雨,不知道是不是啊?” “不敢,只是略知一二。” “那可否为我们当家的,卜上一卦呢?”邢氏说。 高杰轻咳两声。 邢氏回头看她:“你咳嗽我也要问。少总镇谋略出众,气度非凡,卦术也必然高明,有他在,何必找那些无用的江湖术士呢?” 高杰不吱声了,只微露出苦笑,任他桀骜不逊,在邢氏面前,却也没有丝毫的脾气。 李成栋胡茂祯等人已经见怪不怪,榆林军上下却是微微惊奇,心说堂堂高杰,也怕婆姨吗? “少总镇占卜,用何物啊?”邢氏问。 “只看八字。” “好,取笔来。”邢氏道。 很快,有人奉上笔墨,邢氏将高杰的八字,清清楚楚的写了,然后呈给尤振武。 这中间,除了高杰之外,其他人都退到十步之外。 占卜乃个人隐私,容不得他人旁听。 “不知夫人要算什么?”尤振武问。 “当然是算未来之运。” 尤振武装模作样的掐算了一会,然后在邢氏殷切目光中,假装震惊的说道:“高副镇前途不可限量啊,但是稳当前进,必有封侯之赏。” 邢氏大喜:“真的吗?” 高杰却冷笑:“封侯?尤总镇,你不是戏言?” 封侯岂是容易? 大明朝除了开国之初和靖难之役,这百十年,只有一个王阳明被封了伯,他一介武夫,岂能有那样的时运? “这八字所推,岂能戏言,岂敢戏言?半年之内,高副镇定变成总镇,先往山西,再往东南……恩,高副镇利在东南,当有贵人相扶,但使用力,一年之后,就会荣华富贵。”尤振武道。 邢氏聪明有见识,她第一眼见到尤振武,就认定尤振武非是常人,刚刚尤振武不漏声色的显出榆林军火器之威,令延安军再不敢妄动,她对自己的看法就更是确定了,现在听尤振武这么说,她忍不住满脸喜色,抬头看高杰:“当家的,你听见没有?” 高杰却冷冷:“听见了。如果真成了,我高杰谢他一生。如果不成,哼哼。” 尤振武的脸色忽然又沉下,很郑重的说道:“但副镇命中亦有忌讳。” “忌讳在哪?”邢氏忙问。 “遇睢不利,逢睢莫入!”尤振武清楚回答。 历史上,高杰就是死在睢州,被许定国所害,其实就当日情况,高杰完全不必亲自去睢州,事前有人劝告,入睢州时,亦有人提醒,但高杰高傲自大,以为许定国一条老狗,没有胆子害他,因此只带了一百人,就入了睢州,最后死于许定国之手。 而随着高杰的身死,高杰集团土崩瓦解,史可法谋划许久的北伐大业,也付之东流。 这一世,为了预防最坏的情况,尤振武趁机提醒高杰。 “千万要记住,不然会有性命之忧。”尤振武道。 “睢……”邢氏连连点头,记住了。 尤振武又顺着历史的脉络,说了一些,邢氏一一点头,都记在心里了,完后对尤振武一个万福,深深感谢。 尤振武回礼,心说历史记载果然不错,邢氏不但貌美,而且聪明有见识,善于因势利导,高杰能从一个流贼混混变成南明四镇,邢氏在幕后一定没少出谋划策。 “谢尤总镇。”邢氏行礼。 接着,尤振武令武尚忠点出两百战马,交予高杰。 武尚忠有些舍不得,但还是点齐了两百战马,牵到了军前。 李成栋胡茂祯等人检验战马,见榆林军并没有拿驮马充数,勉强还算满意。 “尤总镇一路顺风。” 高杰阴沉着脸,不太高兴的领着邢氏走了,李成栋胡茂祯等人跟上,很快的,挡在前方和左右的延安兵都顺着官道离开,返回延安城。 危机解除,榆林军上下都是长松了一口气,尤振武却不敢大意,令全军加速通过延安,以免高杰变卦反悔。 翟去病追上来:“哥,你和那邢氏说了什么?” “我说,高杰是封侯之命。” 翟去病笑:“哈哈,这么就骗过她了?女人就是喜欢好听的。” “我没有骗她。”尤振武叹息道:“高杰说不定真能被封侯。” 翟去病惊讶:“怎么会?难不成他能灭了李自成吗?” ----大明封侯,必须是天一般的功绩,翟去病现在能想到的,只能是诛灭李自成。 尤振武看前方,心说十个高杰怕也不是李自成的对手,高杰能封侯,不是战功,不过是拥立之功而已,想到此,他不禁又忧虑起来,虽然他立志坚守榆林,但孙传庭和杨轩的命运,却让他感到了一丝丝的恐惧。 历史的车轮,是否不可以改变? 哪怕他改变了其中的一个细节。 但依然不能改变碾压的方向? 西安之后,榆林要如何坚守到底?以榆林区区千余兵,有没有可能改变甲申之变的走向?继而改变全天下人的命运呢? …… “今日便宜了他。” “妾以为未必,尤振武虽然年少,但弘毅沉稳,非一般人物,他榆林军亦非弱者,今日若起了冲突,咱们未必能占到便宜,不如顺水推舟。再者,他能预测河南大雨,还能从潼关救出孙督,这样的高人,你何必于他为难?” “你这么为他说话,该不是看上他了?” “怎么,你吃醋了?”邢氏笑。 …… 第十章 绥德 延安府过去十里,有一个叫贺集的市镇,延水正从贺集旁边流过,溪溪潺潺,在这里,榆林军主力和孙督师的棺车分道扬镳了。 尤见田马大志武尚忠等人领着主力向北,继续返回榆林,尤振武亲自带了一百骑兵,东行一百里,护送孙督师的棺车来到黄河渡口。 第二日,来到了黄河岸边。 “黄河之水天上来。古人诚不欺我也。” 立马岸边,尤振武忍不住的赞。 比起前世,这一世的黄河河水好像更涛涛。 ----黄河由西而东流经过内蒙及河套地区后,在陕西、山西及内蒙三地交界的地方急转直下,向南进入晋陕峡谷之中。尤振武现在处身的正是这一段,这一段黄河上下游落差比较大,水流急,河面时宽时窄,会拍两岸,气势磅礴,壮观非常,和风陵渡那种宽阔、舒缓的黄河渡口,完全不同。 虽然险峻,但此地亦是有渡口,还有官军把守,尤振武提前派人通知,听闻是孙督师的棺车要渡河,渡口官军不敢怠慢,将仅有的两艘官船调来,船工、搬运严阵以待。 “乔先生,送孙督师回代县后,你下一步作何打算?”尤振武和乔元柱告别,两人在河岸边谈。 乔元柱神情落寞:“当日我来陕西赞画,乃是督师从兵部点我,现在他不在了,我自当回京师述职。” 尤振武却忧虑:“乔先生,我以为,暂时不宜回京师。” “为何?”乔元柱问。 尤振武当然不能说,甲申之变极有可能发生,京师极有可能会被李自成攻破,只能说道:“潼关兵败,督师病逝,西安也怕是不保,如今时候,朝廷正在气头之上,先生速归,福祸难料。不如等形势稳定,先生再回京师也不迟,” 乔元柱摇头,毅然道:“不,督师兵败病逝,朝野上下,对督师非议颇多,身为督师赞画,我更应该速归京师,面见圣上,说明汝州潼关战事经过,以厘清事实,还督师清誉!” 尤振武叹,他知道,乔元柱说的是对的,但想到甲申之变,他却又忍不住的忧虑,如果乔元柱去了京师,留在京师为官,等到李自成攻破京师,他必然就会落入李自成之手,以乔元柱的脾气,不会投降,只会以死殉国,那一来,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想要劝,但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 “尤总镇,你的功绩,我必禀明圣上,希望你能坚守榆林,不使闯贼北望,如此,我在圣上面前,才能更为你说话。”乔元柱盯着尤振武。 尤振武抱拳:“先生放心,振武自当竭尽全力,坚守榆林!” “拜托了。就此别过。” 乔元柱深辑,然后跳上渡船。 “振武还有一句话,京师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述职之后,乔先生还要早些离开啊!” 尤振武喊。看书溂 乔元柱摇手,表示听见了。 尤振武站在岸边,目送乔元柱、督师棺椁、以及孙家人登船离去。 一直望着他们成功登上对岸,乔元柱和孙夫人向这边挥手之时,尤振武才收回目光,向对岸抱拳,郑重一礼,然后拨马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 一个塘马忽然沿着河岸奔来,马上人一边策马一边喊:“大事不好了,西安被闯贼攻破了!” …… 绥德。 官军在河南汝州大败,继而潼关华州渭南西安失守,孙督师病逝的消息,像风一样的席卷全城,一半人惊慌,另一半人却是在窃喜,李自成是米脂人,而米脂是绥德州下面的一个县,所谓人不亲土亲,加上李自成从来不劫掠家乡,在绥德米脂一代,名声甚好,民间百姓中,多有他的拥趸。 如果说,在没有大败孙传庭,攻破潼关西安之前,李自成只是一个贼首,但是当他做到了这两件事,秦兵尽溃,临近州县望风而降,又占据了河南和湖广的大片土地之后,所有人都意识到,李自成成气候了,他不再是一个贼了,说不得就要坐江山了。 咱米脂的娃,要当皇帝了。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李自成蛊惑人心的那一首无名诗,一夜之间,在绥德各处响起。 但绥德还在官府控制之下,对于传播李自成流言者,依然是杀无赦。 只不过,从知州兵备道到下面的普通士兵,却都已经惊慌失措,再没有过去的底气了。 这一天是大明崇祯十六年十月十九日。 下午时分,绥德南门忽然打开,一大队的人马从城中奔了过来,在城外官道边列队等候。 为首的乃是绥德知州汪鑫,他身后跟着一帮护卫以及两个身穿武人常服、腰悬长刀的老者,正是尤定宇和侯世禄,侯世禄之子侯拱极也跟在身后,但却披了甲胄。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目光只望着官道。 “哒哒哒哒~~” 很快,一大队的车马在官道上出现,马蹄踩踏官道,扬起尘土,隐隐看见军旗和士兵。 “来了!” 尤定宇和侯世禄都喜,他们两人身后的侯拱极已经忍不住策马迎了上去。 车马队越来越近,军旗也越来越清楚,来的正是榆林军。 “表舅~~” 最先出现的是一个身披甲胄的小将,他一马当先,风尘仆仆的而来,见到路边的侯拱极,急忙催马上前,向侯拱极行礼。 真是翟去病。 侯拱极点头:“你们总镇呢?” “后面呢。”翟去病笑,两趟西安行,四个月的时间,尤振武就从一个小小的千户,变成了榆林镇的总镇,这一番的机遇和擢升,是很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尤振武却做到了,从尤家到侯家,都是惊喜不已。听闻尤振武率军返回,三爷尤定宇坐不住,非拉着老侯侯世禄来迎。 “好。”侯拱极点头。 随着车轮滚滚,他不但是看到了步骑兵,还看到了一辆又一辆的粮车,心中不禁喜悦,闯军攻破西安,各地州县望风而降,闯军迟早会打到榆林,而失去了西安等地的粮饷补给,榆林最急缺的就是粮草,现在外甥不但带着兵马,也带了粮草回来,他如何能不欣慰? 但想到战死在汝州的姐夫,他又不禁黯然起来。 “舅舅~~” 很快,盔上白布、一身素甲的尤振武策马越过一众车马,来到了侯拱极面前,尤见田李承芳武尚忠李应瑞王守奇等人跟在他身后。 尤振武翻身下马,向侯拱极抱拳行礼,一弯一起之间,他红了眼眶。 侯拱极也是难过。 “外爷,三爷~~” 来到城门前,尤振武先向两位大人行礼,然后捧着尤家旗和父亲的头盔,跪在侯世禄和尤定宇面前,呼喊间,已经是忍不住落泪。 尤定宇下了马,颤颤巍巍的接过尤振武手中的军旗和头盔,一时落下老泪。 “见龙……呜呜呜~~”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之悲莫过如此,虽然只是侄子,但却也和儿子差不多。 身为丈人的侯世禄还能忍住泪水,但眼中的痛惜却是藏不住。 因为尤振武的父亲战死在了汝州,绥德知州汪鑫也不好恭喜他升任总镇,主要还是吊唁尤见龙,以及慰问一路辛苦的榆林军。 这一夜,尤振武连同所有的榆林军就宿在绥德城内。 有悲事,但亦有喜事。 尤振武成亲顺利,带着娇妻而回。 李文英拜见尤定宇和侯世禄,两人见了都是欢喜,尤定宇历来不喜欢李赫然,见了他没有好脸色,不过看在其女的份上,今日没有给他难堪。 …… “好啊,不错!” 尤定宇和侯世禄都是一生戎马,现在虽然不带兵了,但壮志雄心依然在,他们立马城门边,看着榆林军依次入城,见军容严整,各队有条不紊,即便是那些收拢的败兵,也整齐不乱,从西安一路而来,没有掉队,他们脸上露出赞许,又看军中车马众多,不禁又多了一些欣慰, 尤振武却说,都是李承芳马大志武尚忠等人的功劳。 进城之后,尤振武将安营之事交给李承芳和诸将,自己则是去往城中驿馆,和两个老总镇商议。 除了他们三人,还有二叔尤见田、舅舅侯拱极,都是他最最亲近的人。 “你给都任老大人的信,老大人收到了,对于你所说,老大人一字没差,全部照做了。”侯世禄道。 原来,就在孙传庭病逝后,尤振武就写了一封急信,令人快马送往榆林,信中,尤振武说了前线战事和整个陕西的危局,恳请都任以战事紧急为由,将红山堡交易的全部货品,以及所有的骡马马车,都征为军用,一应商人,都可收到欠条,同时免除商人们往后十年参加红山堡互市的税赋。 当然了,这就是无赖画饼,很可能无法兑现,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了了。 比起冯师孔,都任显然是有魄力的,明知道强征商人货品,必然被人弹劾,落下骂名,但他毅然做了。 有了这些物资,榆林钱粮困窘的状态,稍微缓解,都任正在用这笔物资,招募兵马。 此外,照尤振武所说,都任已经下令,榆林周边五十里之内,所有的村庄堡子,连同靖边营等边境长城,要在十日之内,全部清空,所有人都搬到榆林城中,同时挖掘壕沟,加固城防,填埋水井,砍伐树木,准备坚壁清野。 尤振武微微欣慰。 “西安失守的事情,看来是没错了。”侯世禄又叹道:“秦王落入了闯贼手中,冯抚台、黄臬台不屈而死……” 尤振武默然神伤,他当然也已经听到这个消息了,西安是十月十三日陷落的,比历史上的十月十一日晚了两天,但并不是因为西安守军坚守了两天,而是因为在这之前的小小渭南县,顽强的挡住了闯军一日多的进攻,闯军连续猛攻,直到第二日凌晨才拿下渭南,知县杨暄战死城中,因为在渭南多耽搁了一天,所以闯军到达西安城下的时间,比历史上晚了两天,但和历史上一模一样的是,东门守将王良智开门投降,闯军轻易就攻取了这一座城高壕深、以设防坚固而称绝于当世的西北重镇、千年古都。 尤振武微微改变了渭南,相信正是因为他的提醒,杨暄提防了举人王命浩,或者没有重用王命浩,如此,渭南才坚守了两天,而不是像历史上真实发生的那样,闯军一到城下,王命浩就开城投降。 可惜的是,西安却没有改变。 虽然尤振武提醒黄纲小心王良智,还送了五百套棉衣,但一点都没有改变最后的结果。 或许是西安太大了,五百套棉衣,杯水车薪,又或者黄纲只是按察使,力不从心,总之,西安的腐烂,一如历史。 黄纲,杨暄,尤振武为他们痛心…… “此外,商洛两地已经被攻破,甘肃总兵马鑛和四川总兵秦翼明败逃,商巡道黄世清战死,商州被屠,袁宗第刘体纯率领的闯贼偏师,在越过商洛之后,已经和闯贼在西安城下成功会师,两军加起来,人数怕是已经超过二十万……”侯世禄继续道。 一切都如历史,尤振武心中升起沉痛的叹息感。 “占据西安之后,闯贼必然会挥军北上,泾阳,三原,富平,耀州,宜君,延安,绥德,然后是米脂、榆林。”侯世禄面色凝重:“振武,你现在是榆林总兵了,如何应,你可想好了对策?” 尤振武默然了一下,然后抬头:“外爷,如果我说李自成大势已成,榆林极难坚守,你会意外吗?” 侯世禄不语。 尤定宇却瞪眼:“你怎么能说丧气话?你刚为榆林总兵,正是应该奋发图强,建功立业,岂可还没有见到贼人就胆虚,这可不是咱尤家的风格!” “三爷,我不是胆虚,我只是实话实说。”尤振武非常严肃:“刚才外爷说,闯军会有二十万,在我看来,怕是不止,闯贼只从河南聚拢的贼人,怕就超过二十万了,加上投降的官军,沿途加入的贼人,闯军现在最少也在三十万以上,说四五十万,也不为过,这其中,绝对的主力,在十万人以上,虽然说,闯贼占领西安之后,不会用全部的兵力攻打陕北,但陕北是他的老家,所谓衣锦还乡,他一定会派绝对的主力大军攻取陕北,一一拿下延安,绥德米脂和榆林,依现在的情况分析,这路兵马最少会有十万人。而我榆林军历经河南战,潼关战,到现在只剩下残兵一千四百人,就算加上刘参将的留守,以及靖边营,威武堡,红山堡,归德堡,怀远堡,波罗堡等地的兵力,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千人,以四千人对抗十万军,且粮饷匮乏,火器短缺,敌人却是源源不断,如此情况下,榆林岂不是困难?” 第十一章 决心 其实,尤振武所说的这些地方,除了靖边营还有些兵力,其他地方其实都已经是空壳一具,大部分的精壮都跟着王定去了河南,并战死河南,现在再想从这些地方抽兵,已经是很难了。 “那也不能泄气!”尤定宇道:“贼人虽多,但乌合之众亦多。” 尤振武道:“我没有泄气三爷,相反,我已经下定决定,要坚守榆林,绝不撤逃!” “好!”尤定宇笑:“这才是我家好儿郎!” “但要坚守榆林,只靠榆林是不行的,必须将周边的州县,都动员起来,绥德就是第一。”尤振武道。 “怎么动员?”侯世禄问。 “放弃绥德,所有兵马粮草,都集中到榆林。” 听到此,侯世禄和尤定宇都皱起了眉头。 虽然尤振武是榆林总兵,但并不能管到绥德,守土有责,任何官员也不敢轻易放弃自己的州县,不然就是杀头之罪,要说服绥德知州汪鑫放弃绥德,全部人马都退到榆林,他如何能同意? 因为守住榆林,他不一定有功劳,但放弃绥德,他却一定是大罪。 “这怕是难啊……”侯世禄叹。 “虽然难,也得尝试。”尤振武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乔先生临走前,给绥德知州汪鑫写了一封信,言明此间利害,或许汪鑫能够听从。” “如果汪鑫不听呢?”侯世禄问。 “那就只能用强了。” 侯世禄和尤定宇都惊,尤定宇忙道:“振武。不可啊,万一闹到朝廷,你刚得的总兵就没有了啊。” 尤振武面色坚毅:“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为了坚守榆林,必须如此,哪怕朝廷降罪,我也必须这么做。” 侯世禄捻着胡须想了一下,点头:“我看可以,白广恩去年回陕西,一路劫掠,祸害百姓,朝廷不也没有降罪吗,只要能守住榆林,一切就都是功,而没有罪。” 尤定宇还有些犹豫,看尤见田和侯拱极:“你们一个叔,一个是舅,你们以为呢?” 尤见田和侯拱极相互一看,都点头,尤见田还抱拳:“没有其他办法,要保榆林,只能如此。” 见众人都认可,尤定宇也下了决心,使劲抓着胡须,说道:“好,就那这么干,不过你刚刚为将,不宜沾染恶名,这个坏人,我和老侯来当!” …… 今日是小寒,下午时候,天空如约而至的飘下了雪花,过往,绥德大儒刘彝鼎最喜欢在小雪小寒的天气里,煮茶作画,今日却不似往年----先是官军在河南大败,潼关失守的消息传回了绥德,在惊愕惋惜之后,刘彝鼎自然而然的为绥德的命运担心起来,虽然是文士,但刘彝鼎并非不知兵,他长子刘廷杰现在更为榆林管屯参将,次子刘廷夔拜王徵为师,也在榆林。 刘彝鼎知道,接下来就看西安了,如果西安守不住,整个陕西怕都要被李自成席卷了…… 前日,惊骇的消息传来,那就是西安失守了,闯贼攻破了西安,连秦王都成了闯贼的俘虏…… 一时,全城惊慌。 刘彝鼎更是有了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惧。 随着西安失守一起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那就是,榆林兵在潼关溃败,总兵不再是王定,而是变为了原榆林游击尤见龙之子尤振武,据说还是孙督师病逝之前,亲自委任的。 刘彝鼎很惊讶,对于尤振武,他曾经见过一面的,当时尤振武陪老师王徵路过绥德,就宿在刘家。对于王徵人到晚年,却收下尤振武这样一个武人做关门弟子,刘彝鼎其时十分的惊异,但在和尤振武交谈之后,他却是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尤振武年纪虽轻,但所学颇多,尤其是对机械几何等“杂学”,而王徵本人是杂学大家,喜欢尤振武,收尤振武为徒,也就是情理中的事情了。 后来,从两个儿子的书信中,他对尤振武的了解更多了一些,次子刘廷夔对尤振武敬佩有加,称尤振武为少年天才,文武双全,长子刘廷杰虽然言语不多,但对年轻的尤振武也颇为赞许,只是,尤振武如此年轻,年不过二十,能担得起总兵的重任吗?但想想孙白谷亦非常人,既然破格任命尤振武,必然有精细考虑,又想带兵非是容易,如果尤振武镇不住军心,不能威服众人,怕也是做不了这个总兵的。 而就在今日,榆林军路过绥德,这给城中人带来了希望,都盼着能留下榆林军,帮助绥德守城,刘彝鼎自然也是这样的想法,知州汪鑫汪大人已经派人通知他,请他晚上务必参加晚宴,以为尤振武接风洗尘,同时也是想要借助刘彝鼎之子刘廷杰为榆林管屯参将的关系,说服尤振武。 刘彝鼎正在思虑,忽然家人急匆匆的来报:“老爷,有客人……” 刘彝鼎听完吃了一惊,忙道:“快请!” 很快,身穿武人常服的尤振武就进到刘家,身后跟着翟去病。 见到刘彝鼎,尤振武抱拳行礼:“晚辈尤振武,见过先生。” 刘彝鼎道:“不敢,尤总镇快请坐,上次见你,你还是良甫的学生,西安的火器副使,想不到短短两月,你就已经荣升总兵了,听闻你在五家桥和卸鞍村两破贼兵,振作了榆林军的威风,老夫很是欣慰啊。” 尤振武谦虚。 刘彝鼎道:“贼军攻破西安,局势动荡,陕西全境不宁,你带兵返回,鞍马劳顿,今日来此,想必不是专程拜访老夫的?如有所需,尽管直言,老夫必全力相助。” 知道刘老爷子是直性子,于是尤振武也不迂回,简单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原来,尤振武想要借重刘彝鼎的威望,说服城中士绅。 刘彝鼎听完先是惊愕,继而低头默默思忖。 见他犹豫,翟去病想要开口劝说,被尤振武以手势止住,示意他耐下性子,等老先生自己考虑清楚。 大约一盏茶工夫之后,刘彝鼎终于抬起了头,“请总镇恕我倚老卖老,失礼多问几句。” “先生有何问题,尽请直言。” “西安已经落入贼手,抚台冯师孔大人殉国,所以将绥德军民撤退到榆林,必不是陕西巡抚衙门的命令。” “对。” “你虽然为榆林总兵,但却也管不到绥德的兵马。” “也对。” “如果城中士绅跟随总镇去了榆林,他们留在绥德的田产和房产,八成就要被闯贼没收。并且去到榆林,他们携带的钱粮,也未必就能保住。到那时,他们第一个要埋怨的,怕就是我。”刘彝鼎道。 尤振武不否认,坦然道:“西安已经被贼人攻破,如果三边再不保,那陕西全境就都将为闯贼所有,到那时,闯贼一定会挥师北上,攻取京师。为了挽救危局,为了坚守三边,不使闯贼北望,晚辈必须死守榆林,但城池要想守卫,非有兵有粮不可,榆林贫瘠,唯有聚合绥德的力量,方有成功的可能。因此,晚辈特来向先生请益,无论先生答应不答应,晚辈都不敢有异。” 刘彝鼎定定望着他,然后起身:“危局如此,老夫岂能避之,老夫全力助你!” “谢先生!”尤振武一点都不意外,起身向老先生深辑。 刘彝鼎却摇手:“先不要谢,我虽然有些声望,但并不能左右城中士绅,要想他们心甘情愿,撤往榆林,还非有一人点头不可。” “先生是说,杨元浩?”尤振武已经猜到了。 杨元浩,本地大户,其弟杨元锡现为吏部郎中,杨家世代官宦,在绥德势力极大,田产极多,现在的绥德守备孙鸣球更是杨元浩的女婿。 “是。”刘彝鼎说道:“只要他愿意带头迁往榆林,其他人就再无反对的理由。只是要想说服他,并非容易。” “为何?” “其人短视,又极其顽固。”刘彝鼎道:“要想说动他,怕需要一定时间。” 尤振武面色凝重,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 当晚,隧道知州汪鑫设酒席为榆林军接风洗尘。除了他本人之外,绥德城中有头有脸的士绅,全数到齐。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榆林总兵尤振武却并没有出现,只有两个老总镇尤定宇侯世禄连同马大志张禄等几个榆林将领出席。 “不好意思,我们总镇偶感风寒,今夜不能出席了。”马大志向汪鑫说明情况。 虽然失望,但汪鑫只能接受。 尤振武本人虽然没有到,但他的三爷和外公却是到了,谁都知道两个老总镇是他最亲近之人,且两个老总镇多年带兵,威望极高,有他们在,也能代表榆林军。 汪鑫精心安排,将两个老爷子尤定宇和侯世禄安排在主位,他带着刘彝鼎和杨元浩作陪。 杨元浩五十来岁年纪,圆脸短须,虽然个子不高,五短身材,可举手投足之间却颇有派头,衣服更是上等蜀缎所制,帽靴亦不类凡品,汪鑫身为知州,却对他十分客气,甚至是有点畏惧。 尤定宇和侯世禄自然知道原因,不唯杨元浩是地方豪绅,更因为他有一个好弟弟在吏部为官,像汪鑫这样的小小知州,可是得罪不起杨元浩。 不唯汪鑫,论起来,榆林军也是不敢得罪杨元浩的,不然杨元浩一封书信送到京师,其弟杨元锡在背后给尤振武使一个绊子,尤振武到最后怎么死的自己都不知道。 “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这些日子,学生听尤总镇的事情,听的太多太多了,说少年英雄,尤总镇可谓是我秦地百年来的第一人,两位老总镇,你们好孙儿啊!”敬酒的时候,杨元浩奉承着道。 这些天,虽然官军大败,西安失守的消息,震撼陕西官民,但关于榆林新任总兵,年纪不过二十的尤振武的一些传奇,也在陕西各地,尤其是榆林绥德一代传播开来。 尤振武年纪轻轻,就被孙督师任命为了一镇之总兵,这可是近百年来都没有的事情,在这之前,大明最年轻的总兵是曹变蛟。曹变蛟二十八岁的时候,擢都督佥事,担任临洮总兵官,另一个年轻的是吴三桂,吴三桂三十岁成为宁远团练总兵。 此两人都是勇猛善战,年少有为,加上父辈相助之力,因此可以很快的脱颖而出,成为一方总兵。 尤振武打破了两人的记录。 当然了,尤振武现在的任命还没有得到朝廷正式的任命,也没有都督府的正式官衔,如都督佥事、都督同知一类的,但在榆林军归心,尤振武一路带着榆林军顺利返回的情况,朝廷很难不批准孙传庭临死前的这个任命,最多在都督府的正式官衔上面有所拿捏。 和曹变蛟吴三桂一样,尤家世代将门,尤振武能成为总兵,亦有爷爷父亲之力,但这样的升迁速度,仍然令人瞠目结舌。加上之前预测河南九月大雨,岳王爷托梦,连破秦王府奇案,制造自生火铳,和左绪对赌的一些事情,尤振武的名字,已经传的神乎其神。 因此,杨元浩对尤振武不敢有轻视,相比他对汪鑫的轻视,他对年少的尤振武反倒不敢怠慢,。 尤定宇平静道:“员外过誉了,若说英雄,那些无粮无饷,却依然奋力杀贼,为我们争取太平的壮士,才真上配的上啊。今日这杯酒,当先敬他们!” “不错不错。”杨元浩讪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火候差不多了,汪鑫终于是说到了今日的主题,他向尤定宇拱手:“不瞒老总镇,本官这几天整军备战,誓死守卫绥德,预备和那闯贼决一死战,奈何绥德兵马有限,怕是挡不住闯贼的大军,榆林军兵强马壮,乃天下劲兵,若能得榆林军相助,我绥德定可坚守。还请两位老总镇回去之后,向尤总镇说明,恳请他留下来共守榆林。” 此言一出,堂中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尤定宇和侯世禄---今晚明着是为榆林军接风,实则是希望榆林军能拨出兵马,帮助守卫绥德,绥德距离榆林两百里,中间隔着一个米脂县,论起来,其并不在榆林总兵的管辖范围,但秦军尽溃,西安失守,绥德前面的延安府虽然有高杰的兵驻守,但从汪鑫以下,很多人都知道高杰是一个什么脾性,他们对高杰不敢有太多的期待,他们现在能指望的,只能是尤振武的榆林兵,这也是榆林军能进城歇息的原因之一。 这些人明着喝酒吃菜,但其实所有的耳朵都竖着呢,主桌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和眼睛。 杨元浩附和道:“是啊,请两位老总镇务必帮忙。绥德之后就是榆林,如果能拒闯贼于绥德城西啊,榆林自安!” 刘彝鼎却没有说话,只是捻着胡须沉思。 尤定宇和侯世禄相互一望,然后同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第十二章 敬酒 众人注视中,两鬓斑白,但依然满面红光,带着军人威势的尤定宇说道:“既然州台大人说到这了,有些话,我就不得不问了。” “老总镇尽管问。” “请问州台大人,城中现在有多少兵马?粮草几何?火炮几何?” “不瞒老总镇,兵马不足一千。粮草嘛,不足三个月。炮有六门虎蹲炮,一门佛郎机。”汪鑫回答。 尤定宇面无表情:“如果榆林军来助阵,这粮草怕就吃不够三个月了。” 汪鑫期盼的眼神立刻就放出了光芒,精神大振道:“尤老总镇放心,只要榆林军能助守绥德,我定发动全城士绅,筹粮筹物,保证榆林军所需!” “正是正是。”座中的绥德官绅纷纷附和。 “那能筹集多少呢?”尤定宇问。 汪鑫沉吟了一下,目光扫了一圈座中的绥德士绅,又看杨元浩和刘彝鼎,最后回答道:“再筹三个月,不成任何问题。” 尤定宇道:“三月加三月,就是六个月,但州台大人,刘先生,杨员外,以及在场的诸位,大家可知道,闯贼有多少兵马?” 众人摇头。 “闯贼兵马,最少再二十万以上,他占据西安之后,一定会分兵攻掠各处,我猜攻打延安绥德榆林一路的兵马,最少在六万人以上,我榆林军有四千人,除去必须的留守,能到绥德助阵的,最多两千人,加上绥德的一千,就是三千人,以三千人对六万人,一比二十,如果城墙坚固,粮草充沛,众志成城,坚守绥德,原是很有希望的,但可惜啊……”说道最后,尤定宇冷冷摇头。 绥德官绅脸上的希望都不见了,随即尤定宇的摇头,他们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汪鑫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可惜绥德城小墙低,城墙已经多年没有修缮,这样的城,即便把四千榆林兵全部带来,也是守不住的。”尤定宇道。 听到此,现场立刻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听尤定宇的意思,难道不想帮绥德守城吗?虽然他不是尤振武的本人,但他是尤振武的亲三爷,他的说话,绝对能代表尤振武。 怪不得尤振武今晚没有出现呢,原来是不想帮助守城。 如果尤振武不愿意派兵助阵,绥德岂不是没有希望? “肃静,肃静,你们懂不懂规矩?”旁边桌上,一个身穿武人常服的中年人,忽然站起大喊。 却是绥德守备孙鸣球。 作为绥德守备,他今夜作陪,和马大志等人坐在一张桌上,刚才马大志和他连捧三杯,将他喝的脸色发红。 现场这才又安静下来。 “尤老总镇,你有什么谋划,就说出来,只要能守住绥德,本官什么都可以答应。”汪鑫道。 尤定宇沉着老脸:“谋划嘛,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州台大人和各位员外,愿不愿意听?” “老总镇但讲无妨。” “州台大人,你现在究竟是保城呢,还是要保命?”尤定宇问。 汪鑫不明白尤振武这话何意? 杨元浩却是明白了过来,答道:“当然是保命。但只有保城才能保命,如果没有城,我们岂能有命?” “不错不错。”邻近桌上的绥德士绅都点头。 尤定宇看向杨元浩:“如果只能选一个呢?” 杨元浩愣一下,脱口问道:“尤老总镇。你该不是要我们放弃绥德,逃往他地?” “不错,我正是此意。”尤定宇承认:“这就是老夫给你们的谋划。” 轰。 比起刚才,这一次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更加强烈,甚至有绥德官绅直接站了起来,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尤定宇和侯世禄。 只有刘彝鼎没有动。 “这怎么行?绥德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能离开呢?” “刘先生,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劝劝老总镇啊。” “尤老总镇,你曾经是总镇,你孙儿现在是朝廷将官,你怎么能长贼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榆林不是天下劲兵吗?” “是啊尤老总镇,你该不是和我们开玩笑?” 众人七嘴八舌。 “我们岂是开玩笑的人!” 一直默默无语的侯世禄大喝一声,忽然站了起来,环视众人,高声说道:“诸位,我和定宇已经年近六旬,半截都要入土的人了,原本不必和你们说这些话,落人口舌,给我们家振武召来麻烦,反正绥德也不是榆林军的防区,我们紧守榆林就可以了,但我们还是说了,为什么?不就因为榆林和绥德两地同气连理,如同兄弟,城中多有尤家和我侯家的故人吗?” 听到此,士绅们渐渐静下来。 侯世禄继续道:“自万历四十年起,老夫我就开始带兵,由世职累官,渐渐晋为凉州副总兵,总兵,辽事起,又为固原总兵,提兵赴援,天启年,建虏围攻抚顺,老夫我血战三天,方杀出重围,事后昏迷一天一夜,几乎不能免,后镇山海关,崇祯年,移镇宣府,是年冬,建虏入塞,京师戒严,我率师入卫,兵败,原本是死罪,以勤王先至,减死戍边,九年八月,京师被兵。老夫率子弟从军,叙功免戍,老夫这一生,历经战事无数,若是战事判断之经验,在座的除了定宇,又有谁能和老夫我相比?” 众人静寂,侯世禄万历年就为将,论资格,论对战场局势的判断,他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若是绥德可守,老夫我必第一个定在绥德城头,纵使尤振武不同意,老夫我也绝不后退一步!但今日之势,已经清清楚楚,闯贼在攻破潼关,又攻陷西安之后,气势大涨,其兵马更是众多,绥德城小力薄,根本难守,诸位留在这里,不过是自寻死路,为今之计,应当机立断,带着家人和子弟离开绥德,前往一个安全的地点。”侯世禄道。 “哪里是安全的地点?”有人问。 “当然是榆林!”侯世禄回答:“我榆林乃九边重镇,城墙高大坚固,易守难攻,胜过绥德两倍不止,我四千榆林军,更都是百战的精锐,此时此刻,右方伯都任老大人已经整军备战,只等我们总镇回去,闯军要想拿下我榆林,难入登天,方圆几百里之内,再没有比榆林更好的避难之地了。” “因此诸位,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难道只因为不想离家,就置危险于不顾,害了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吗?” “命只有一条,失去就没有了,但家却可以再回来。”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愿意去榆林,榆林军不但一路护卫,而且保证你们的安全。” “时间紧迫,闯贼兵马随时都可能杀到,一丝一毫也不能拖延啊。” “老夫言尽于此,何去何从,请诸位快些决断!” 听了侯世禄的话,现场更彷徨,众人嗡嗡议论,有人高声道:“汪州台,你是我绥德的父母官,何去何从,你说句话啊?” “是啊。” 知州汪鑫强装镇定,看着尤定宇和侯世禄:“两位总镇,你们该不是也要带我走?” 尤定宇冷冷:“老侯的话,你没有听见吗?绥德已经不可守,大人何必留在这里?” “本官守土有责,怎么能放弃绥德?朝廷一旦追究,我就是死罪一条啊。”汪鑫摇头。 尤定宇从腰间取出那封信,双手拿着,说道:“州台大人,这里有一封信,乃是孙督师帐下赞画,兵部职方司郎中乔元柱写给你的。你不妨一看。”说完,递了过去。 听到乔元柱三个字,汪鑫精神一振,忙接住了打开看。 看完之后,他脸色更白,放下信,眼中满是彷徨。 尤定宇高声道:“绥德已经不可守,如果你坚不撤退,城中银两都将变成闯贼的军资,城中的粮草,也将变成闯贼的军粮,城中军马,也有可能附逆,成为闯贼的兵马,到时,州台大人你就是大罪第一人。即便你死于城中,为国尽忠,也不能洗刷你的罪过,何去何从,是要退守榆林,共拒闯贼?还是要留下来资贼?州台大人,你必须有一个决断。” 汪鑫急的流汗,抬头看向尤定宇:“此事甚大,让我细想,明日再议如何?” 尤振武沉着老脸冷笑。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堂外传来阵阵喧哗,接着,一个守门的队官满脸惊慌的跑了进来,向汪鑫结结巴巴的报道:“大人,不好了,榆林兵把咱衙门给围住了。” “你说什么?”汪鑫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人也都是吃惊。 正在吃酒的孙鸣球忙放下酒杯,冲出花厅,到衙门口查看。 座中的官绅纷纷跟随,等到了衙门口就看见火把熊熊,军士严密把守,禁止出入,孙鸣球虽然大声怒喝,摆出守备大人的威势,但仍然被榆林军的长枪无情的逼了回来。 榆林军果然已经将州衙门封锁了。 士绅们又一窝蜂的返回。 “尤老总镇,你这是干什么?是要软禁我们吗?” “兹事体大,容我们再商量不行吗?” 官绅们都是惊惶,纷纷问。 尤定宇高声道:“各位不必惊慌,我们总镇命令榆林军封锁了州衙门,严禁出入,城中各处,也派兵把守,不过是为了防谍,据报,绥德城中已经混入了闯贼的奸细。” 但士绅们怎么会信?他们向尤定宇和侯世禄哀求。 侯世禄再次站起,大声道:“话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你们却不愿意走,难道你们想要向闯贼跪拜,背弃大明朝吗?闯贼大军随时都可能杀过来,时间就是生命,所以一丝一毫也不能浪费,今夜就收拾行装,明天一早,所有人都离开绥德,撤往榆林!”” 这一吼,众人更惊,也更加彷徨。 慌乱之中,一人悠悠问道:“两位老总镇,老夫有一问。”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却是刘彝鼎。 刘彝鼎今晚和尤定宇侯世禄同桌,但惜字如金,从开始到现在,一共也没有说三句话。 “先生请问。”尤定宇叉手,对刘彝鼎恭敬。 “如果我等去了榆林,我等之身家性命,榆林军可能保证吗?”刘彝鼎问道。 “当然!此去榆林,榆林军全程护卫,绝不让大家收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大家的粮食和钱财,榆林军也绝不会妄取一粒,若有违,人神共灭。”尤定宇道。 刘彝鼎深辑:“善。” 然后转对汪鑫:“州台大人,老夫以为,尤老总镇说的对,侯老总镇的分析,更是字字有理,绥德的确已经不可为,留在绥德,不为贼杀,亦为贼辱,所以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为了抗贼大业,也为了我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们应该携带所有,离开绥德,前往榆林……” 不等他说完,也不等汪鑫回应,坐在汪鑫身边的杨元浩却是猛然站起,喝道:“刘彝鼎,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难道你都忘记了?榆林军不守咱们自己守,总不能就这么三言两语,咱们就离了家!”又对汪鑫道:“州台大人,你切莫心志动摇啊,丢了绥德,朝廷第一个要你的命,既然榆林军不愿意助咱们守城,那也不必废话了,请他们立刻离开!” 刘彝鼎叹口气,转身在场所有人:“诸位,我刘彝鼎愿带头离开,带上所有,跟随榆林军,前往榆林,愿意的,就随我一起去。” “学生愿意。” “学生也愿意!” 刘彝鼎是绥德的名家大儒,相当的有威望,加上又有了榆林军的保证,刘彝鼎表态之后,立刻就有几人站出附议,---这几个人都是刚才比较安静的,隐隐的,刘彝鼎事先好像已经知会过他们了,所以刘彝鼎一表态,他们立刻就站出。 有人带头,一些犹豫不决的士绅,终于是下了决心,陆续表示愿意前往榆林。 “你们糊涂啊,榆林军没有安好心,去了榆林,你们必定人才两空,小命最后也是不保!” 见止不住,杨元浩十分愤怒,但有人同意,他都会喊着那人的名字跺脚骂。 但大势已成。 很快的,堂中大部分的士绅都同意前往榆林,只有最后的十几个人没有表态。 而这十几个人,才是绥德城中,家产最丰厚的。 他们一个个都目光惊惶的看着杨元浩,好像在等杨元浩做最后的决定。 刘彝鼎看向他们,叹道:“局势如此,已经没有其他选择,尔等难道还不明白吗?” 但这些人依然是默不作声。 第十三章 罚酒 对于离开绥德,逃往榆林,士绅们的内心里是非常抗拒的,不止是因为离开绥德,他们就变成了难民,也不止是因为担心榆林军会掠夺他们的钱粮,更因为一旦逃离,等闯贼来到之后,大概率会没收他们名下的田产和房产,而这两样才是他们世代积累的主要财富。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心中还留存着一丝丝的侥幸,那就是,米脂绥德本就是一家,李自成身为米脂人,说不定会善待他们呢,就像是闯军宣传的那样。如果能保住财产,又能保住性命,他们又何必逃跑呢?天下是朱家坐,还是李家坐,又或者是大明或者大顺,于他们而言,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杨元浩等士绅自私的心思,自然瞒不过尤定宇和侯世禄,见他们“朽木不可雕”,心知不动用手段是不行了,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尤定宇向那些同意离开的士绅抱拳:“请各位即刻回家收拾行装,带上所有,天亮后随我榆林军出发。” “是。” 众人还礼,然后在刘彝鼎的带领下,准备离开衙门。 见他们要走,仍然顽固的那十几个士绅登时就慌了,有人说道:“杨员外,不行我们也去榆林……” “想死的话你们就去。” 杨元浩脸色难看,忽然又喝道:“州台大人,有人蛊惑人心,败坏我绥德的防守,你难道不管吗?” 见汪鑫没有反应,只是脸色发白的叹气,杨元浩一咬牙,又叫道:“孙鸣球,你是我绥德守备,州台大人命令你,立刻封锁衙门,不许任何人进出!他们能封锁外面,咱封锁里面,看谁能耗过谁!” 孙鸣球是他的女婿,一向对他唯命是从,但不想他连连呼喊,却没有得到孙鸣球的回应。 “孙鸣球,孙鸣球,你娘求的去哪了?”杨元浩左右看不到孙鸣球,更怒。 此时,听见一人高声道:“绥德守备孙鸣球冲犯军纪,已经被我拿下!” 众人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顶盔掼甲的将领,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灯笼光亮下,只见他三十岁左右,身材敦实,面色粗犷,浓眉大眼,腰间悬着长刀,走路急急如风,正是千总武尚忠。 而在武尚忠的身后,一队榆林军已经冲进院中,原来的守卫都吓的扔了兵器,站到旁边,整个衙门迅速被榆林军接管。 汪鑫和杨元浩都惊的目瞪口呆,杨元浩随后跺脚:“反了反了,你榆林军是要反了吗?” 武尚忠却不理他,只到了尤定宇身边,附耳小声说。 尤定宇听完大笑:“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厮不愿意撤往榆林,原来自己早就预备了后路。” 听到此,众人都是奇。 武尚忠喝一声:“带上来!” 听见堂外有军士答应一声,随即,一个穿着蓝色粗布长衫,看起来像是管家一类的干瘦老头,被两个军士提了进来。 “是杨山。他怎么来了?”堂中很多人认识,他们惊讶的议论。 原来,杨山是杨元浩的管家。 那杨山进到堂中,见到杨元浩之后,立刻噗通跪下,哭道:“老爷,对不住了,他们拿我家里人的性命要挟,我不得不说啊……” 杨元浩脸色发青,一时说不出话来。 武尚忠喝道:“杨山,你把刚才的话再交代一遍,杨元浩准备什么时候逃往吴堡,再逃往山西?” 众人惊讶。 “是。”杨山先磕了一个头,然后说杨元浩前几日已经和孙鸣球秘密商议好了,这两天也一直在秘密准备,将家中的钱粮装车,一旦延安失守,孙鸣球就会带兵护送杨家全家前往四十里之外,就在黄河边的吴堡,然后过黄河,到山西永宁州,其知州是杨元浩的故交,可保他杨家平安。 众人这才明白,纷纷对杨元浩怒视,尤其是刚才和杨元浩站在一起的那十几个士绅更是愤怒,心说怪不得你不愿意撤往榆林呢,原来你自己早就预备好了退路,你不愿意退往榆林也就算了,为什么也不让我们去榆林?无非是想绑住我们,法不责众,使榆林军不敢对你用强罢了。 “你胡说,你胡说~~” 杨元浩冲上去对杨山拳打脚踢。 但他的真面目,众人都早已经看清。 于是,最后的那十几个士绅也不再犹豫,他们争先恐后的对尤定宇侯世禄行礼:“老总镇,我们愿去榆林。” 尤定宇看向汪鑫:“汪知州,你呢?” 事已至此,汪鑫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其他选择,而且就内心来说,他是愿意离开绥德的,毕竟留在绥德肯定是一个死,跟着榆林军去榆林,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于是他站起,带着哭腔说道:“汪鑫身为绥德知州,放弃绥德,死罪一条,只是不愿死的不明不白,今日之经过,到了榆林之后,还望两位老总镇向右方伯说明,是斩首还是下狱,汪鑫绝不避让。。” “知道了,我们会向方伯大人说明,方伯大人也会向朝廷说明,是功是罪,现在还不一定呢,大人不必恐惧。”尤定宇道。 汪鑫这才放心,转身对身边的官吏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通知家人,收拾行装?” …… 夜晚的绥德,忽然就喧闹了起来,最初,是城中的士绅大户,他们招呼家人,准备车马,将值钱的物件连同粮食,都装到车上。很快的,全城都动了起来,士兵们挨家挨户的拍门,要百姓们带上财物,和榆林军一起撤退。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知州大人有令,所有人都撤往榆林。今夜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出发。” “啊,为什么啊?” “问什么问?照着做就行了。” 照尤振武的命令,对城中的大户富户以及经商的商户,采取的是强制性,一队兵看一户,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跟着撤退,违者以通贼论处。 为什么要强逼他们?因为只有富户和大户的家中才有粮食和钱财,军属亦是强制,一般百姓没有钱粮,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也不勉强。 …… 榆林军在城中各处巡视,维持秩序,防止有歹人趁火打劫。 即便如此,还是出了乱子。 杨元浩回到家中之后,就封闭院门,说什么也不开,还给家人分发了刀剑,看他的样子,是想要负隅顽抗。 原来,杨元浩自认为已经得罪了榆林军,跟着撤到榆林,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不如拼着博一下,等榆林军走了,他再逃往山西也不迟。 “千总,怎么办??”队官禀报武尚忠。 知道事情重大,武尚忠也不敢轻易决定,即报于尤振武。 “敬酒不吃吃罚酒,撞破大门,冲进去,一个个把他们都拎出来,但有反抗,一律拿下!”尤振武下令。 “是!” 榆林军立刻动手,撞破大门,如狼似虎的攻了进去,有杨家家丁试图反抗,被榆林军的长枪戳死在地上。 见榆林军真敢杀人,杨家人都吓坏了,杨元浩和他两个儿子急忙扔了武器投降。 武尚忠命令将他们全捆起来。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是抄家劫舍,是死罪,我弟弟乃朝中御史,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杨元浩叫。 武尚忠听见就怒了,下了马,几鞭子就抽了过去:“狗娘养的,老子是在救你的命,知道不知道?你弟弟在朝中当御史,李自成进了绥德,第一个要宰的就是你!” 被抽了鞭子,杨元浩哭嚎的更大。 武尚忠不理他,转对左右:“将这狗娘养的捆在树上,明早再带他出发。其他人随我进宅子,所有东西都装车带走,一粒米一尺布也不能留下!” 第十四章 清野 同一时间,尤振武正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绥德将领见面。 “你叫什么名字?现何职位?” “回总镇,卑职李淮,为千户。” “你是榆林人?” “是,卑职世居榆林。” “你年纪比孙鸣球大,资格比他老,战功更比他强的多,何以居于其下?” “卑职能力有限,孙鸣球又朝中有人,原也正常。”李淮低下头---他说的轻松,但心中的愤懑和不平,却是清楚展现。 “不正常,有功赏有过罚,才是治军第一要。过去不提,现在绥德军要退往榆林,孙鸣球有通贼的嫌疑,我已经将其拿下,本镇暂提你为守备,代替孙鸣球,统领绥德兵马。望你不负我望,整肃军纪,快撤快行。” 李淮大喜,抬起头,双手抱拳激动的说道:“谢总镇栽培!卑职必尽心竭力,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好,你即刻带人,搜集城中所有的车马,不许一辆车一匹马,留给闯贼。” “是。” “城中所有火炮火器火药,所有仓储,知州衙门、几处城楼的铁器,全部敲打下来,也装车拉了。”尤振武道。 “是。” “去。” 李淮得了令。急急去了。 …… 尤振武披了大氅,正准备上马往城中巡视,忽然看见一个人影从旁边探头出来,火把光亮照着她清秀的脸,却是小丫鬟韩素宁。 尤振武心中一暖,他知道是李文英担心自己,所以派韩素宁来看了。 想到此,他大步走过去。 韩素宁忙向他行礼:“见过总镇。” “夫人还没有休息吗?”尤振武问。 “没,夫人煲了碗鸡汤,请您过去。”韩素宁回。 尤振武犹豫,身后的翟去病却道:“哥,你去,这里有我们呢,有什么事,我立刻禀报你。” “也好。”尤振武叮嘱了李承芳和翟去病几句,然后就快步去往知州衙门的后院厢房,那里是他和李文英今夜的住宿之地。 等尤振武走了,翟去病兴奋的去找尤定宇:“三爷三爷,我哥去了!” “去哪了?”尤定宇闲不住,这会正骑马挎刀,跟着军士一起巡街呢,听到翟去病的喊,有点不解。 翟去病指了指知州衙门,小说:“我嫂子那。” 尤定宇瞪眼:“多大的事,你也跑来告我?”忽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的问道:“他们两……是不是还没有圆房啊?” “没有呢。一路都是马车军营,哪有机会?”翟去病笑:“我看,八成就是今晚了。” 尤定宇在马上作势要踹他,口中道:“去去去!少嚼你哥的舌根子。” 翟去病笑着去了。 等他走后,尤定宇在马上也是微笑。想到战死的侄子,忽然又是叹。 …… 天亮了。 “当当当当~~” 铜锣声在城中各处响起,很快,绥德四城的城门“直嘎嘎”的全部打开,先是官军,然后百姓,车马骑兵夹杂着很多的独轮车,从四门滚滚而出。 虽然一夜折腾,出了一些小风波,有一些小抗拒,但总体上还算是顺利,在尤振武的严令之下,绥德城中的大户富户,一家不差,全部都收拾好了行装和财物,带上家人,跟着榆林军撤退,一些小户和普通百姓,在惊慌气氛下,也选择跟随。 尤振武立马城门口,望着撤退百姓,面色非常凝重,逃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百姓们愿意抛下家业,背井离乡,跟随他撤往榆林,这不但是信任他,也是将身家性命交给了他,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这份信任,一定要安安全全的把绥德百姓带到榆林。 此时,城中火光升起,却是州衙门和州府库的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当然尤振武的命令。为的就是不让闯军顺利接管绥德,并能在绥德休养并获取粮草补给。 …… 从四门而出后,撤退的队伍很快就汇集到了通往榆林的官道之上,一眼过去,队伍浩浩荡荡,百姓们扶老携幼,推推拉拉,连绵不绝。 到处都是人喊马叫。 婴儿啼哭,父喊子,儿唤娘的声音,贯通前后队伍。 当最后一个撤退的百姓,离开城门口,身后再没有人后,尤振武催马追上中军。 照尤振武的命令,马大志领兵在前面开路。武尚忠则是带兵断后。中间护卫由尤振武亲自负责。 “先生,可算过了,从绥德撤出多少人?”尤振武问李承芳。 “从军士到百姓,超过八千人了。”李承芳回答。 “那算上咱们,差不多就有一万人了。” “正是。” 尤振武微微点头,对这个结果,他还是满意的。绥德本就不大,城中居民最多两万,一下就撤走了一半人口,且都是有粮的户口,后续闯军追到,就不能再从绥德取粮了。 …… 十天后,当闯军前锋来到这里,看到的几乎是一座空城,州衙门和州府库都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进城的闯军只能是抢占民宅,又因为城中物资也都被搬运一空,闯军在绥德没有得到任何补给,只能向穷苦百姓搜粮,但杯水车薪,根本满足不了军中所用,周边有粮的大户也都被迁空,无奈,他们只能返回延安,在延安筹够粮草后,才继续往绥德米脂榆林进军。 …… 第二日黄昏,来到米脂县。 米脂,李自成的家乡,亦是闯军之中很多将领的老家,闯军悍将,很多人都出自这里。 望着米脂县,尤振武心中不禁感慨,想当初若不是裁撤驿馆,若不是米脂县令压迫太甚,李自成怕也不会铤而走险的举兵。 可惜啊,没有假如。 绥德距离米脂七十里,十几里的队伍,老弱众多,一日只能行三十余里,幸亏距离近,不然不等撤退到榆林,追兵就赶到了。 米脂隶属绥德州,知州汪鑫乃是榆林知县的上级,既然绥德放弃了,米脂自然也不会再坚守。榆林知县本来正惶恐呢,但地方官守土有责,他不敢撤退,听闻可以撤退到榆林,有榆林总兵和知州大人两个大头在前面牵头顶着,他自然是乐意从命。 米脂有兵四百,和绥德一样,所有士兵连同他们的军属,和城中的富户大户商户,强自撤退到榆林,其他普通百姓,不勉强。 其实从绥德开始,沿途凡是经过市镇,尤振武都会请绥德知州汪鑫下令,大儒刘彝鼎劝说,将富户大户全部带走,连带着他们的财产和粮食,也都跟随去了榆林。这一路而来,几乎是带走了所有能看见的粮食,闯军追击而来,想要在绥德米脂一代获取补给,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凌晨,榆林军连同跟随的百姓,再一次出发。 和绥德不同,米脂百姓显然对李自成有不少的幻想,除了强制跟随商户大户和军属之外,普通百姓愿意撤往榆林的,竟然是寥寥无几。 知州汪鑫十分生气,认为榆林人通贼,向尤振武建议,强制带走城中所有青壮,但尤振武却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些人既然心向李自成,强带到榆林也无用,说不定还会埋下祸根,不如就随他们。 同样,撤退之后,米脂城中燃起了几处大火,县衙和粮库府库,都被点着了,很快就变成熊熊大火,继而化成灰烬…… 榆林。 下午时分。 风冷温低。 原野里,到处都是人,遵照巡抚衙门的命令,榆林百姓全体出动,将城池周边,一百步之内的草丛、土墙、树堆、石堆,草垛等全部清理干净,并折毁城外房屋,掩埋水井,砍伐所有的树木,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可用之物,同时,一座座的观察哨所也已经竖起起来,每五公里一个,木楼结构,从榆林南门的原野,一直伸展到四十里之外的银州关,但是贼人杀到,立刻燃烧观察哨,以烽火为号。 此外,官军还在各处交通道上挖掘陷阱,下面是尖桩,上面加上树枝,蒙上旧布,以薄土覆盖,如果有人不小心掉下去,必死无疑。 此时为了避免百姓误踩,都用显眼的标识做了记号。 此时,一大队的人马,正在南门外静静等待,为首的正是陕西右布政使都任。 潼关失守,孙督病逝的消息传来后,右方伯都任嚎啕大哭,身为陕西右布政使,孙传庭的好友,他不止是痛心孙传庭,更对孙传庭病逝之后,陕西整体的危局感到痛心,汝州战,潼关战,两次大战,秦兵尽溃,接下里闯贼大军必然是要席卷陕西全境,面对闯贼几十万的大军,榆林如何抵挡? 一片黑暗绝望之中,还是有一丝光亮的。 那就是尤振武。 尤振武年纪轻轻,已经显出非凡的才智,更在此次大战中,提前谋划,于乱军之中抢出了孙督,接着五家桥疑兵退敌,又在卸鞍村击溃追兵,展现卓越的统帅之能,孙督病逝之前,拔擢尤振武为榆林总兵,正是慧眼识人,不拘一格提拔人才。 而在接到尤振武的书信中,都任迅速行动起来,不但将红山堡互市的所有物资都征为军用,同时招募兵马,准备在榆林周边坚壁清野,以抗李自成的大军。 对于自己的商品被强征,拿回的只是一张白纸欠条,红山堡互市的商人都是不满,他们到衙门抗议,咒骂都任,甚至有的想要强带着商品离开,都任令副将孙惠显强力镇压,对于违抗命令的商人,毫不客气,如此,方才是压住了他们。 都任身后,户部督饷郎中王家禄,副将孙惠显,参将刘廷杰,老将尤世威连同榆林城中的全部文武官员以及一众将门,都齐目望着官道的方向。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一队骑兵在官道上出现,然后越来越近。 “来了!” 都任等人精神一振。 很快,这队骑兵就来到了榆林南门前,大约有百骑,为首的那骑身穿素甲、盔上系白布,年轻英武的面孔渐渐清晰。 正是尤振武。 原来,因为惦记榆林城防,尤振武带着李承芳李应瑞连同一百骑兵先行返回,两个老爷子连同马大志武尚忠翟去病等人在后统兵,护着绥德米脂两地的百姓,连同众多的车马,以一天三十里的路程,在后紧随。 远远的,离得还有十几步,尤振武就翻身下马,从张禄手中接过尤家军旗和父亲的头盔,双手捧着,大步向城门走来。先向都任和王家禄点头致意,然后到尤世威的面前,双膝跪下,将手中的军旗和头盔,高高捧起。 尤世威颤抖的接了。 尤见龙战死的消息,早已经传来。 没有说话,但谁都知道军旗和将盔意味着什么? 众人默哀。 “好,好,为国尽忠,死得其所,不亏我尤家儿郎……” 尤世威强装坚毅,但泪水却已经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人生大悲,莫过老年丧子,即便是尤家这样的世代将门,即便是尤世威这种看惯生死、沙场里冲出来的老将,一时也是不能自己。 “见龙,回家了!” 尤世威擦一把泪,然后双手捧着军旗和将盔,大踏步的回城。 尤振武向都任王家禄抱拳行礼,又向孙惠显刘廷杰抱拳,然后跟在爷爷身后,进入城中。 都任等人都跟上。 “回来了,呜呜呜~~” 街道两边,很多百姓在等待,见到尤世威捧着军旗和将盔在街道上走过,很多人垂泪痛哭。有人冲到后面的骑兵队寻找自己的亲人,有幸运见到的,双方都是抱头痛哭。 榆林军在汝州潼关大败的消息,早已经传遍全城,尤家军全军覆没,这一次跟随王定出征的榆林将士,一共三千人,大部分都折损在了战场,最后被尤振武聚拢归来的,不过五六百人,城中几乎家家戴孝,此时面对归来的尤振武,他们如何能不哭? …… 一路进入尤家。 尤振武的母亲侯氏早已经哭晕,尤家上下,无不哭泣。 摆好灵堂,都任王家禄孙惠显刘廷杰等人上香致意。 孝子尤振武跪拜谢礼。 第十五章 筹划 第十六章 颗粒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十八章 铸炮法 …… 从巡抚衙门出来,尤振武带着李承芳到南城城头巡视。 各处城墙之上同样也是一片忙碌景象,到处都是奔走的青壮,砖石沙袋,灰土、糠秕、草屑,木碳火桶、开水桶,沸粪桶,各种防守用具,连续不断的搬运上去。 在人力之外,还有吊杆,一干重物,如两米长的滚木和几十斤重的擂石,都使用吊杆吊上。 「参见总镇。」 见到尤振武,负责此段城墙的管屯指挥钟茂先抱拳行礼。 ---《延安府志》:钟茂先,榆林人,为绥德卫管屯指挥。闯贼至,督众死守。后榆林城墙倒塌,闯军蜂拥而入,钟茂先见已经挡不住,就退回家中,在每道门的后面,都藏了兵器,又藏了两把短刀在腰后。闯军进入钟茂先家,钟茂先假装投降,然后忽然拔刀,连杀数贼,其他贼逃走。钟茂先再回到家中,杀妻子而自刎焉。 钟茂先是刘廷杰的副手。 尤振武点头还礼:「钟指挥辛苦,各项准备如何?」 钟茂先详细介绍,尤振武一边走一边听。 虽然榆林为九边重镇,城墙高大坚固,但并非没有弱点,首先,南城外面缺乏辅助的防御设施,如果能在南城墙外一百步的距离内,修建三到四座棱堡,各以三百火铳火炮驻守,和城墙形成犄角之势,相互支援,那就完美了。 但时间来不及,且现在是冬季,修建棱堡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榆林根本拿不出来。 当然了,还有一种办法,那就是在城外立营,背靠城垣构筑防线,挖掘深沟战壕,凭借坚固的工事和敌人周旋。 历史上,这种守城之法并不少。 但不适合榆林。 因为闯军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双方兵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闯军又多有火炮,榆林军的战力,也远远达不到能坚守营地的程度。 所以,就只能用城墙硬抗,外加泥水成冰了。 而城墙一怕对方大炮猛轰,第二就怕挖城。 闯军尤其擅长挖城。 所谓的挖城,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就是挖城墙的根基,一个流贼拆一块砖,慢慢将下面掘空,每间隔一段距离,留一个土柱,然后栓上绳子,让上万人去拉,把柱子拉倒了,没有根基支撑,城墙也就倒了。 第二种方法是在城墙根下挖出大洞,然后将装满火药的坛子,一坛一坛的垒放进去,最后投入火把,点燃火药,引起大爆炸,轰开城墙。 李自成还为后种方法取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名字,叫「放迸」。 闯军依靠挖城法,无往不利,攻破了很多坚固的城池,但去年在开封却是失去了效果,一来开封城墙是在宋代基础上修建,根基数丈,几乎是墙上墙,闯军不顾死伤,在城下挖了很久,也没有挖到根基,最后虽然也找来了大批火药,一坛一坛的垒放进去,但轰然一声响之后,开封城墙不但没有炸塌,飞溅的土石,还伤了不少的闯军。 闯军人人震惊,以为开封有神灵保佑。 但其实是因为开封城墙厚达数丈,坚固抗压,闯军埋设的火药太少,根本炸不到里面去,火药力道反而是向外击出的原因。 当然了,开封能成功守卫,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应对得法。 再坚固的城墙,也是经不起敌人日夜不停的掏挖的,为了对付闯军的挖城,一个叫张坚的开封书生发明了悬楼。 所谓悬楼乃是使用很厚的木板制成,四四方方,就是像是一个台子,悬挂突出到城墙之外,等于是到了流贼的头顶,里面的士兵可以直接向下抛打砖石和火药,痛击在城墙脚下掏挖的流贼。 这一次大战,闯军一定会在 榆林故技重施,为了防止闯军挖城,尤振武已经下令打造悬楼。 此外,为了预防闯军夜间悄摸摸的挖城,榆林城墙外侧,还要挂上很多的铜铃,巡夜士兵一旦听到铜铃响,就要立即点燃火把照明并示警,并观察城外景物,确定敌人是否在挖地道?中文网 当然,更重要的是沿着城墙根,每几十步就要挖坑埋入一大缸,通过声音辨别在敌人挖穴的方向。然后做出应对。 南城的防守是重中之重,无论铜铃还是大缸,南城都是优先使用。 晚间。 尤振武为父亲守灵。 就在灵前,他和周器商议了火炮的大小和口径。 简单讲,铁模铸炮法就是先用泥巴塑出一门泥炮,等泥炮彻底干透后,再用铁水套出铁模,因此,泥炮的大小就是日后铁炮的大小,周器已经寻好了黏土,明日就要制作泥炮,从炮形到口径的大小,今晚他就得和尤振武商量好。 「我榆林现在最缺的是大炮,但小炮亦不能少,我意,你先做两组泥炮,大的比两千斤的红夷大炮,小的重量不超四百斤,为近战或者野战,同样为红夷炮的样式。」 听到造红夷大炮,周器微有紧张,因为他没有造过红夷大炮,他在西安造的都是大将军炮和佛朗机炮。 「其实造大将军炮和造红夷炮,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其成败主要看的还是铁质。」 「就形状说,大将军炮前后一般粗细,如一个竹筒,但红夷炮却是前细后粗,且比大将军炮长了很多,周管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周器摇头。 尤振武道:「那是因为膛压不同,火药被点着的瞬间,膛压最高,释放的压力最大,因此后部必须粗重,越往前走,膛压越低,所以要前细后粗,以复合膛压的变化。」 周器明白了。 「炮身的重心处两侧要留圆柱型的炮耳,火炮可以以此为轴可以调节射角,再配合火药用量改变射程。」尤振武一边在纸上画出大小红夷炮的样子,一边详细讲解。同时写出一些具体的参数。从炮管的长度、厚度一直到口径。 周器仔细听。越听越佩服,因为很多都是他这个造炮多年的老行家没有想到的,又有很多是他不明白的,尤振武也不细解释,只叫他一定要照着做。 「原本,铜铁混合的炮体,最为合适,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铜,就只能是使用全铁了。」最后,尤振武微有遗憾。 「总镇,真大才也。」周器对尤振武佩服的五体投地。 尤振武不谦虚,受了,然后问道:「明日塑泥炮,几日可成?又几日可以烘干?」 「卑职和几个匠人都是第一次做红夷炮的泥炮,速度不敢保证,但抓紧时间,五日总是可以做成功的,至于烘干,只要房间炭火合适,十五天应该差不多。」周器回答。 尤振武算了一下,二十天的时间,铸炮厂差不多也该能支撑起来了。当然了,那时候,闯军肯定已经是兵临城下了,首战怕是用不上新炮,但现在就是这个条件,没有其他办法,于是点头:「好,切记不可着急,晚两日没有关系,但一定要保证泥炮彻底干透没有缝隙。」 「是。」 第二日,铸炮厂开始修建。 说是铸炮厂,其实就是搭建几个简单的棚子,土墙隔开,尤振武现在不为其他,只为一个字,快。 王徵早已经停止讲学,他亲自设计图纸,带着儿子王永春、学生刘廷夔等人,准备造一台铸炮厂熔铁所需的大型畜力鼓风机。 作为一代大家,王徵对机械极有研究,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接受西方机械学的第一人,但过去多停留在学术范围,真正实践的机会并不多,这一 次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 周器捶打黏土,准备塑泥模。 尤振武两边跑,就自己的所知,尽可能的探讨,或者是指出一些后世已经是证明了的科学,以加快鼓风机和泥模的进度。 次日一早就有快骑来说,说榆林军已经行到距离榆林四十里的银州关,今日黄昏,就可以全数抵达榆林。 银州关位于米脂,虽然是叫关,但其实就是一个小隘口,军士只有一百余人,难以坚守,不过尤振武却并没有令守军撤退,而是告诉守将傅佑,多派侦骑,但是闯军出现,立刻急报榆林,除非是闯军大举攻城,否则一兵一卒也不能撤退。 听闻榆林军即将归来,下午时分,都任,王家禄,尤振武,城中的文武官员以及一众将门,都在南门外迎接。 「哒哒哒哒~~」 最先出现的是并不是榆林军的兵马,而是绥德米脂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挑挑背背,推推拉拉往榆林而来,中间伴着很多的车马,想必都是大户乘坐,一般的逃难百姓只能是双脚行走。从绥德到榆林,两百里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五天,今日方算是到了目的地,很多人一看到榆林城,忍不住喜极而泣,终于,他们是走到了。 都任早已经令人在城门前撑了棚子,支起粥厂,几口大锅熬了稀粥,百姓们一到,立刻就可以取用。 各级官吏也已经严阵待命,入城前清点人数,统计籍贯和姓名,细细盘查可疑之人,防止混入闯军女干细,然后以家庭为单位,送入城中安置。 为了安置百姓,城中的几座庙宇,包括岳王庙城隍庙在内,都被简单改造,临时收留百姓,城中无人居住的房舍,都直接征用,此外还临时加盖了不少简易房屋,尽可能让逃入榆林的百姓有一个栖身之所。 当然了,被征用的那些无人房舍,是为大户富商准备的,如果他们不乐意和普通百姓记挤庙宇里,就需要自己出钱,或者出粮换住处。 「谢大人~~」 有百姓喝了米粥之后感激。 两地百姓络绎进城。 而参将刘廷杰的父亲刘彝鼎就在车马队中,刘廷杰和其弟刘廷夔亲到城门前迎接,将老人家接入榆林。 望着榆林城,刘彝鼎十分有信心:「如此雄城,定能挡住闯贼!」 不久,绥德兵和米脂兵的旗帜出现了,他们在绥德知州汪鑫,千户李淮和米脂县令的带领下,往榆林而来,听闻都任老大人在门口,汪鑫急急下马拜见,不等都任问,他就哭诉自己撤退的不得已,恳请都任老大人一定要向朝廷说明其间原因,都任温言安慰,随即令人送入城中。 再然后,榆林军的前哨终于出现。 武尚忠领了五十骑为前锋。 他身后是将近一百多辆的马车,或载着辎重或载着粮食,又或者是铁料,以三角旗区别,车夫挥着鞭子,车轮碾地,沿着官道,滚滚而来。 见到榆林军带回来这么多的物资,城门前的众人都是振奋。 武尚忠向尤振武报告,又向诸位大人行礼之后,拨马再去接应。 车马入城,官员清点登记,随即送入仓库。 辎重车队之后,就是几十辆的车马队,正是尤振武的娶亲队伍、李家人、王徵老先生的家人,以及一众被尤振武关照的人。 护卫他们的是二叔尤见田。 「二叔~~」 尤振武纵马前迎,呼喊尤见田,又来到李文英的车轿边,和车里人笑。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李文英望着车前的尤振武,眼眶微红,激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尤振武向前一指:「文英,这就是我榆林城~~ 」 李文英顺着他手指的目光看,只觉城墙高大,比西安城好像也并不差多少…… 旁边的李赫然也掀起车帘,望着榆林感叹:「榆林,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总镇~~」 很快,翟去病率领的新兵营出现,他兴奋的呼喊尤振武,也策马追到李文英的车轿边,向李文英说道:「嫂子,榆林到了,一路辛苦,就让我哥亲自带你进城。」 不久,榆林军中军主力在两个老将,尤定宇侯世禄以及翟去病王守奇的带领下,出现在城外原野。脚步纷沓。军旗飘飘,从骑兵步兵,一直到新兵营的火铳兵,虽然一个个感觉都很疲惫,但精神却很是不错,很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笑意,不止是因为一路跋涉,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更因为,他们到家了。 尤定宇和侯世禄两个老将下了马,向都任行礼。 两人都是振奋,感觉多年之后,重新带兵,两人再次焕发了光芒。 李应瑞和王守奇和家人相见,分外欢喜。 队伍的最后,是游击马大志带领的断后骑兵。 经历五天,两百里的路程,绥德米脂两地的百姓,一共六七千人,连同两地的兵马,和千余人的榆林军,终于是安全的撤回了榆林。 「好,好啊!」 都任老大人十分的振奋,花白的胡须都要飘起来了。 第二十章 定军纪 ----李应瑞今日身披甲胄,头上戴着新打的铁盔,站在堂中,声音高亮,面目俊朗,英姿勃勃。 和尤振武一样,李应瑞也不到二十,防谍这样的重任,他能担的起吗? 众人疑。 尤振武却并不意外,他早知道李应瑞会站出,于是问道:“李应瑞,此任重大,非是一般,如果有一贼潜入,或者是有一贼向城外通风报信,你都是失察。” “愿立军令状!”李应瑞从容道。 “你要如何查?”尤振武问。 “无非两策,一明察,一暗访。”李应瑞早有准备,他从腰中取出一张纸,双手呈上:“因为关乎机密,具体施行之法,卑职写在纸上了,请方伯大人和总镇过目。” 尤振武接过了,双手呈给都任。 都任仔细看完,微微颔首。 显然,他对李应瑞的办法,是认同的。 都任看完是王家禄,再然后交还尤振武,尤振武再看。 除他们三人,堂中诸人,暂时还不得看。 尤振武假装仔细看完,抬头看向都任老大人。 都任却是不说话,一副一切交给你决定的态度。 王家禄亦是如此。 既如此,尤振武也不再客气,于是说道:“李应瑞,你之两策,还算周全,只是写到未必能做到,你可敢保证?” “卑职愿立军令状,若放进一贼,愿领军令!” “好,既然你敢如此说,防谍重任就交给你了,我再从中军营拨五十人给你,若是发现奸细,需要支援,临近军士,你也可调动。但我也要说了,如果出现懈怠,放进奸细,吾亦不敢饶你。” “如有懈怠,请斩李应瑞之头!”李应瑞大声,眼睛里放着光。 他身后,父亲李昌龄面色凝重,皱着眉头,显然,李应瑞今日所说,事先并没有和他商量。 “好,李应瑞听令!本镇将防谍之责全部交于你。” 听着尤振武之令,众人静静看着,有人怀疑,认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有人却是相信李应瑞,不说李家将门,只说李应瑞为总镇好友,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这一次西安之行,李应瑞和王守奇又一路跟随,同历惊险,总镇如此,李应瑞又岂会是无能之辈? 定下防谍,城中维持秩序,安抚百姓的任务,自然是都任老大人。仟仟尛哾 督饷郎中王家禄为辎重后勤总负责。 分派完毕,尤振武环视众人,大声道:“今日分营,首要在整肃军纪,约束士兵,绝不可侵扰百姓,败坏名声,闯贼为什么能势大?就是因为其善于蛊惑人心,说什么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又说什么,杀一人如杀吾父,一妇如吾母,今日我榆林军新立,当立下铁的规矩,但有欺压百姓,擅取百姓一针一线,败坏我榆林军名誉者,立斩不赦,如此方能压过闯贼,重塑我官军名誉和形象。” 听到此,众人都是一凛。 他们能看出,尤振武绝不是在虚言。 “为了便于传颂,使每一个士兵都知道,我新编了一个军律歌,教授众军,诸位大人可以听一下,评断优劣,李承芳。”尤振武看向堂中一人。 “在。”赞画李承芳站起来,先向都任王家禄行礼,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清清嗓子,用秦腔的调子唱了起来。 ……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 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生。 第一扎营不贪懒,莫走人家取门板, 莫拆民家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 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 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支帐房, 莫进城市进铺店,莫向乡间借村庄, 无钱莫扯道边菜,无钱莫吃便宜茶, 更有一句紧要书,切莫掳人当长夫。 第三号令要声明,兵勇不许乱出营, 走出营来就学坏,总是百姓来受害, 或走大家讹钱文,或走小家调妇人, 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 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 …… 李承芳唱的极好,众人听的惊奇,不止是惊奇于新鲜的曲词,也惊奇于尤振武的做法,历来军法军纪,都是强调战场纪律,逼着士兵往前冲杀,对于日常扰民,并不是太在意。尤其是乱世之时。 现今,朝廷困窘,粮饷极度匮乏,军士们无粮无饷,苦不堪言,如果不许他们骚扰百姓,从百姓口中夺粮,他们如何肯为朝廷卖命?不说卖命,甚至说不定要逃散或者是哗变了。 而士兵是将领的根基。没有士兵,哪能有将领? 因此,对于部下骚扰百姓的行为,大部分的将领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有的将领还纵容、鼓励军士们去劫掠百姓,以补充军用,提升士气。 想不到尤振武刚成为榆林总兵,就与众不同,要废除武将们默许的潜规则。 惊奇之外,很多人都怀疑,这样的军纪,能执行吗? 如果朝廷能保证粮饷,谁愿意去劫掠百姓,留下骂名?如果朝廷不能保证粮饷,这样的军纪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让士兵们冻死饿死吗? 当然了,所有人都不会知道,这首军律歌,并非是尤振武所创,而是后世几百年之后,湘军创始人曾国藩编写的《爱民歌》,因为《爱民歌》。湘军形象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同时也提升了军中的士气,时间紧张,尤振武直接拿来用了。 至于曲调,则是李承芳和武尚忠两个人定的,两人都喜欢听秦腔,武尚忠更是一个秦腔迷,虽然不识太多字,但却懂得曲调精妙,又久在军中,了解底层士兵的想法,两人商议后,参照着秦腔名剧《苟家滩》的调子,将《军律歌》定了下来,也就是将“彦章打马上山坡,新坟累累旧坟多”,改成了“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当然了,加快了语速,去掉了无用的起程,唱起来更加朗朗上口。尤振武听了十分满意,夸他们是天才。 …… 当李承芳唱完之后,现场立刻响起了小声的议论。 众人的怀疑,尤振武当然已经感觉到了,但他心志却是坚定----没有铁的纪律,就不可能有铁的军队,立军先从立律开始。 座中,尤世威尤定宇侯世禄和翟文的老脸都是严肃,《军律歌》之事,尤振武当然和他们商量过了,对于尤振武的做法,四人都是支持。但就像是堂中其他人的怀疑一样,对于这样的军律能否真正执行,四人心中是有疑问的,为此,侯世禄提出暂缓推出,但尤振武却不接受,他坚决要在榆林军第一次全体军议大会上,将《军律歌》推出。 “好,太好了!” 听完之后,都任第一个站起来,微微激动的赞道:“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这四句话说的太好了,但是我榆林军能做到,城中百姓必将榆林军当成自己的子弟,士民一心,何愁榆林不守?!” 王家禄亦是连连点头。 身为地方治理官员,他们对官军扰民的祸害,太过清楚,也太过无可奈何,因为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是管不了官军的,官兵烧杀抢掠,作出比流贼更恶劣的事情,他们也无计可施,最后被百姓骂为狗官,朝廷亦责难他们,如果榆林军真能照着《军律歌》,和百姓相处,那对地方百姓实在是最大的善举。 尤振武向都任王家禄抱拳行礼,对他们的支持以示感谢,然后转对众人,高声说道:“闯贼汹汹,要坚守榆林,非众志成城,上下一心不可,只有爱民护民,榆林百姓才能认清闯贼的蛊惑之言,也才会同心协力,助我们守城,所以分营之后,我的第一令就是,凡我榆林军,上至总兵,下至普通士兵,人人都需会唱《军律歌》,具体传唱,由李赞画负责,学会之后,每日早晚各传唱一遍。此乃军令,任何人不得违抗。” “是!” 各营主将和副将,都站出领命。 虽然他们心中都有怀疑,不认为军律歌的要求,最后真的能落实,但现在还是应了。 又有人想,这也许不过就是笼络人心的表面做法,等到军中没粮没饷了,该抢还是要抢的…… 待众将领命退下后,尤振武环视全场: “振武受孙督师临终所托,界以榆林重任,授令以来,不敢有任何马虎,只恐托付不效,辜负督师之明。在坐诸位,或是我至亲、或是我长辈、或是我朋交,均应同心协力,勇猛杀敌,以报陛下之恩。有功赏,有罪罚。如有玩忽军令、管制懈怠,侵扰百姓,更或者作战不力、贻误战机、丢失墙垛、或者是造成重大损失者,振武虽然为晚辈,但却也无法刀下留情!” 一时,堂内雅雀无声。 众人看着尤振武,心中惊叹,尤其是王世钦王世国这些老将,不想暗暗叹,小小年轻,竟有如此威重,也怪不得城中有那些传说呢。 尤世威尤定宇侯世禄翟文等尤家亲朋,则是振奋,振武如此,何愁榆林不守? …… 尤振武之后,负责粮饷的王家禄站起,将粮秣以及一干准备,说与众将。 为了筹集粮草,官府今日就将发出公告,令大户富户留下自己家人的口粮,剩下的粮食全部借给官府或者是没粮的百姓,官府会记账,借粮的百姓也需要画押,这一份公告是强制性的,不容大户富户拒绝,今日军议之后,都任和王家禄就将召见城中的大户富户,将这个命令向他们说明,同时也是安抚他们,使他们放心,保证战事结束之后,官府会原原本本的将所借粮食奉还。 至于其他守城军需,如木料,羊油,欍油烛、油、锛斧、焰硝、柳灰、石灰、木炭、席、苇、麻、弓、箭、铁杴、杵头等一应种种,也需要城中百姓义捐或者是官府征用。 总之一句话,为了守城,榆林正式进入军管,所有的人员和物资,都要服从于大局。 …… 军议结束,众将各去忙碌,都任王家禄端坐大堂,召见城中士绅和大户代表,说明军管军用。 虽然对于自家多余的粮食被征为军用,士绅大户们并非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现场还是响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王家禄向他们解释,说明只是借,并非强征,但众多士绅还是有不愿意者,特别是那些从绥德搬迁而来的大户富户,他们纷纷说,当日在绥德,尤老总镇亲口保证,不强夺我们粮食和财物的,怎么刚到榆林,这就变卦了呢? 王家禄道,尤总镇的陪嫁粮食,连同秦王府的赏赐,也都被征为了军粮,榆林巡抚衙门兵没有付他一两银子,只是写了一张欠条。 听到此,众人无话可说。 …… 这些纷乱,尤振武自然是不担心的,军议之后,他即巡视各营,他第一个先去到了吴汉的汉字营。 “吴把总,你原本只是到榆林送粮,想不到却成了我榆林军的一员,接下来更是要面对生死之战,你可后悔?” “沙场征战,正卑职所愿,卑职岂会后悔?再者,总镇领军有方,榆林上下一心,卑职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这种气氛了,此战,我军必胜。” “好。就知道你是忠义之人,我虽然给了你一个营号,但你营才一百人,你要想办法招兵壮大啊。” “是。” 从汉字营出来,尤振武又去往各营, 从最初的预测河南大雨,到中卫所练兵,再到五家桥卸鞍村之战,最后一铳击毙逃跑的王定,被孙督师病逝是简拔为榆林总兵,尤振武已经不止是榆林的传奇,隐隐的,更已经有神灵的色彩,很多榆林人都坚定,尤振武一定就是岳王爷转世,不然不可能有如此的本事。因此,对于尤振武年纪轻轻就成为榆林总兵,军中下上,却没有一个人敢轻视,尤振武所到之处,所有人都是敬畏。 尤振武巡视各营,检验操练,为了在他面前表现,榆林军上下抖擞。 尤振武仔细巡查,心中有数,就战力来说,刘廷杰的左营是最强的,但榆林是九边重镇,男不耕,女不织,赖转饷以食,即便是李昌龄和尤岱统领的义兵营,其实也是有一定战力的。 也怪不得在真实的历史上,榆林孤军能抵抗李自成十二天之久。 在尤振武巡查各营,军士们喊杀操演的同时,城内城外的各项工事的修建,依然是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巡抚衙门边的那一块空地上,新任经历周运,正在监工铸炮厂的修建,面对尤振武的催促,一向超然的他,这时也显得有些焦急,而位在城南的榆林兵器器坊内,铁匠们正“叮叮当当”日夜不停的打造兵器甲胄,以及守城所需的各种器物。 新开的火药坊内,工匠们正小心翼翼的制作“万人敌”。 王徵带着儿子王永春,学生刘廷夔在推敲鼓风机的制作。 周器的泥炮,渐渐现出雏形…… 所有人都在忙碌,都在努力,都恨不得一天当成两天用。 第二十一章 使来 次日。 是尤振武父亲出殡的大日子。 尤振武披麻戴孝,送父亲最后一程。 尤家上下哭成一团。 尤振武母亲和二姐,都已经哭的上不来气,即便是新入门的李文英,也是悲声低泣。 不止尤家,这一日,很多榆林人的家里都出殡,他们的父兄子弟都战死在汝州,但和尤振武的父亲一样,尸骨难回,今日下葬的,只是衣冠冢。 城中处处有哭声。 跪在新坟前,尤振武在心中默默道:“父亲,你放心,有一日我会收复河南,寻回你和榆林将士尸骨。重新安葬……” “哒哒哒哒~~” 就在送葬的队伍返回,刚来到城门之前时,一阵急促如雷的马蹄声在官道上响起,回头一望,却是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普通百姓的打扮,裹着头巾,一边行进,一边不停的打马。 “好像是老石!”武尚忠道。 尤振武站住脚步。 很快,快马就来到了城门前,马上那汉子身材魁梧,风尘仆仆,正是久出未归的石善刚。 众人都正色,心知老石必然是带回了最新的情报。 见到站在城下,一身缟素的尤振武,石善刚急忙翻身而下,先向尤家坟茔的方向,拜了三拜,说句,游戎,石善刚送你了,然后起身来到尤振武面前,抱拳报道:“禀总镇,陕西副总兵高杰放弃延安,逃往山西,闯贼兵马前锋人马约三千人,由闯军左营的右果毅将军刘汝魁统领,已经于四日前进占了延安,昨日又占了绥德和米脂。” 众人听了都是吃惊,武尚忠怒道:“高杰狗贼,居然不战而逃,枉我们送了他两百战马!” 翟去病道:“高杰果然银样镴枪头,草包一个。” 尤振武却是冷静,因为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中。 不过算算时间,今日已经是十一月十三日,照原本的历史,这个时候闯军已经兵临榆林城下,向榆林发出最后通牒了,但现在却只是攻下了延安,到了绥德和米脂,比之历史上的真实,足足晚了五六天。不知道是自己的努力,还是老天爷的高抬贵手,总之,苍天多给了榆林几天的准备时间。 “闯贼前锋只有刘汝魁的三千人,你可确定?”尤振武问。 “确定,小的摸了两个舌头,他们都说,刘汝魁率左营三千骑兵先行,刘芳亮和李过的步兵主力,在刘汝魁身后六十里。”石善刚道。 尤振武点头,眼中似有兴奋:“刘汝魁现在在米脂,那就是说,刘芳亮和李过的主力,还在绥德……” 石善刚点头:“应该是。” “可有秦王世子,或者是朱大侠的消息?”尤振武问。 石善刚摇头。 “辛苦了,快入城休息。” 石善刚抱拳离开,但并不是入城,而是去往尤家坟茔所在的方向,去哭祭老参戎。 尤振武转身对张禄道:“去请孙副镇,刘参戎到总兵府议事。” …… 不同于尤家的内外缟素,凄风苦雨,总兵府非常安静,虽然被任命为了榆林总兵,但尤振武本人并没有进到总兵府居住,而是将总兵府作为了城中的一处营房,由中军营暂时使用。仟仟尛哾 孙惠显、刘廷杰很快就来到了总兵府。 两人来到的时候,张禄带兵在外警戒,尤振武正和舅舅侯拱极,赞画李承芳两人在堂中商议着什么?但李承芳皱着眉头,侯拱极连连摇头,好像是不同意尤振武所说,直到孙惠显和刘廷杰进入,他们三人方才是停止了讨论。 孙刘二人原本以为,尤振武召他们来,是要商议守城,不想尤振武却说,今日不为守,而是为战。 “刚刚得到报,高杰弃了延安,往山西逃了,闯贼兵马不费吹灰之力,取了延安,又占了绥德,米脂落入贼手,怕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情,但其前锋兵马只有三千人,我以为,或是可战之机……”尤振武道。 两人明白了,尤振武竟然想要反客为主,主动出击。 只是城中兵马虽然七千,但精锐不多,那刘汝魁亦是闯军悍将,留着坚城不守,却要出动出击,和敌人野战,会不会太冒险了? 也怪不得作为中军游击的侯拱极会连连摇头呢,显然他不同意外甥的冒险做法。 “刘汝魁虽然有三千人,但未必都聚在一处,且连战连胜,从西安到绥德,一路夺取城池不费吹灰之力,其必有骄横懈怠之心,米脂是李自成的老家,刘汝魁进入米脂,说不得会得意忘形,痛饮痛吃,所以我的想法是如此如此……” 尤振武手指地图,将自己的想法说出。 听完,孙惠显微有犹豫,刘廷杰却是眼睛大亮的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末将以为,可战!” 侯拱极摇头:“不可,此策太过冒险,一旦失败,不但折了锐气,我榆林不多的精锐,怕也会折损殆尽。” 李承芳亦不赞同。 正商议间,张禄忽然来报:“总镇,银州关傅佑傅指挥来报,说闯贼派来了一个使者,其人名叫舒君睿……” 尤振武听的一喜,抚掌笑道:“来的正是时候!” …… 一切都如历史,李自成果然是派来了劝降的使者,闯贼使者名叫舒君睿,乃是闯贼帐下的一个谋士。因为他原籍绥德,能言善辩,所以被李自成派来。 最重要的是,舒君睿并不是空手来的,他带来了五万两的银子,一共三大车,十几个箱子。 李自成的诚意,确实很足。 要知道,崇祯十五年,孙传庭奉命到陕西练兵,崇祯帝也不共才给了六万两银子,而现在,只是一个劝降,李自成居然就给了五万两银子,而且不是事后付的模棱两可,而是事先就拿出了真金白银,装了三辆大车,这样的诱惑,不是一般人能抵御的,要知道,榆林军不过七千人,如果人均分配,一人差不过七两银子呢。 有人问了,李自成不怕榆林军收了银子,出尔反尔吗? 他当然不怕,因为他劝降在前,大兵在后,如果榆林军出尔反尔,他大兵正可以围攻榆林。 人会死,银子却不会少。 李自成为什么有银子?当然是拷掠西安士绅所得,又或者是秦王府的宝藏。 “去病,你连夜去一趟银州关,把闯贼使者和银车带回来,记着,对那使者一定要毕恭毕敬,不可露出一丝的懈怠和轻蔑,攸关大局,你一定要做到,具体原因,事后我会和你解释。”尤振武令翟去病。 翟去病不解,但还是叹气点头:“对贼使毕恭毕敬,还真不容易做到呢。” …… 晚间,周器的泥炮终于是做成。一共四尊,两尊大的,两尊小的。 尤振武一丝不苟,从头到尾的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所有细节都和自己制定的一样,主件备件的尺寸更是分毫不差之后,他才微微松口气,脸上露出笑意。 回到家之后,尤振武将自己的计划说与尤世威尤定宇和外公侯世禄,以及表爷翟文,听取他们的意见,争取他们的支持。 原本,几个老头都是不同意冒险的,认为坚守城池、凭城拒守才是上策,后来在尤振武详细分析利弊,指出机会难得,同时挫败闯军前锋,能再为榆林争取十天的时间之后,他们才勉强同意,但对于尤振武要亲自带兵前往米脂,几个老头坚决不同意,尤振武坚持,最后翟文提出,他也要带靖边营的精锐跟随,尤振武同意了。 …… 第二日,十一月十四日一大早,捆手蒙眼的舒君睿被塞在一辆马车里,由翟去病带回了榆林。同行的,还有三辆碾压沉重的银车。 “李自成还真他娘的大方啊!”翟去病啧啧。 尤振武并没有急着见舒君睿,而是先和妻子李文英商量:“有件事,得请你帮忙。” “你请我帮忙,倒也不容易,是什么事?”李文英饶有兴趣,笑。 尤振武简单和她说。 李文英听完却是正色了:“这是国家大事,妾岂敢怠慢?” 上午。 尤振武在总兵府见了舒君睿。 和平常不同,尤振武今日的一身装束,极其华丽。 头戴飘巾,身着一袭上等蜀锦制作而成的白襴袍,腰系绦带,帽靴都是上品,虽然身着白色,很明显的是在为父亲戴孝,但服装穿戴都是奢侈,一般百姓百姓可能看不出其间的区别,但如果是识货人,一眼就能知道,尤总镇这一身的穿戴,已经超过一般的官绅富商了。 “绥德舒君睿见过尤总镇。尤总镇年少有成,不到二十就为榆林总兵,实在令人钦佩。” 舒君睿进到堂中,向尤振武行礼,他年不过三十许,留着长髯,一张面孔倒也清俊儒雅,看起来有些才智,一如他的名字,只是不知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狗贼,我父战死于汝州,你为闯贼使者,竟敢到我面前,来人啊,给我推出去斩了,以为家父报仇!”尤振武一身华丽,站在堂中,冷冷扫了舒君睿一眼,忽然大喝。 舒君睿大惊,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不明白自己刚见到尤振武,只一句话,正要观察揣摩尤振武的相貌和心理,怎么就要被斩首?就算尤振武的父亲战死沙场,也和自己没有关系啊。 “总镇,学生这一次来,乃是为了你的前程,亦是为了榆林百姓啊,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舒君睿叫。 但总兵府的军士早已经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架起他往外面拖。 眼见就出了总兵府大堂,被按在堂前的空地里,几个军士虎视眈眈,其中一人更是抽出了大刀,俨然就是要对他斩首,舒君睿心中哀嚎,我命休矣,早知道就不讨这个差事了,也免落下身首异处的下场,但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眼看得两个军士将他按在地上,另一个军士拿着大刀比划一下,马上就要手起刀落,将他人头斩落,忽听一人喊道:“慢着!” 舒君睿一身冷汗早已经涔涔而下,闭上眼睛,全身颤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忽然听见有人呼喊慢着,他忍不住又燃起了生的希望,睁眼一看,原来呼喊之人正是护送自己而来的那个年轻小将。 一路而来,他已经知道小将名叫翟去病,乃是榆林总兵尤振武的表弟,翟去病对他甚为尊敬和友好,他忙喊:“小将军,救我~~” “你们勿要动手,我去去便回。” 翟去病扫了舒君睿一眼,交代几个军士,然后快步进入堂中。 很快,命令就从堂中传出。 “罢了,把他拖进来!” 于是,两个军士重新提起舒君睿,将已经快要吓个半死的他,拖回了堂中。 只见尤振武面色冷冷的坐在那里,好像有些无聊的把玩着腰间的绦带,翟去病站在他身后,舒君睿忙站定了,整衣正冠,微微颤抖的再向尤振武行礼。 尤振武不说话,只冷哼。 翟去病道:“舒君睿,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如果对我榆林军有益,保你性命,如果没有,你还是要被拖出去斩首的!” 舒君睿压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强装镇定:“学生虽鄙陋,此行亦有置死生于度外之觉悟。不管是杀是剐,学生都不惧,学生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容学生说完,其后再发落亦不迟。” 尤振武还是冷冷。 翟去病道:“你说。” 舒君睿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学生此来,并非为了劝降,实在是不忍见生灵涂炭,榆林化为齑粉,也不忍总镇年纪轻轻,大好的前途,最后毁于一旦。” “齑粉也好,毁于一旦也罢,尤家世受国恩,唯死战以报国家。”翟去病道。 “尤家果然忠义!” 舒君睿向尤振武一辑:“这不是学生,乃是闯王亲口所言。” “哦?”尤振武终于是看向了舒君睿。 舒君睿道:“总镇虽然刚为榆林总兵,但五家桥救出孙传庭,卸鞍村又破了我顺朝追兵,已经显出带兵之能,闯王听闻后,不但不为仵,反而对你大加称赞,临行之前,还特意叮嘱我,说令尊战死汝州,非是私怨,乃是公义,对于令尊的战死,闯王非常之惋惜,说大家都是陕北人,乡里乡亲,却因为狗朝廷不明,鱼肉百姓,才造成了陕北人的自相残杀,令尊之死,归根结底,都是狗朝廷害的,但闯王心里仍十分过意不去,说,若有机会,他愿意亲自向总镇你表达歉意。” 第二十二章 计说 尤振武哼了一声,不过表情却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舒君睿精神一振,继续道: “崇祯元年以来,十年久旱,赤野千里,民不聊生,可官府不但不赈济灾民,反而变本加厉,愈发的盘剥百姓,以至于陕西各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不说其他,就说我绥德米脂榆林三地,这些年饿死过多少人?但官府不管不顾,上至崇祯,下到地方官员,不知抚恤百姓,只是一味的严刑重敛,亲王宗室,朱门酒肉,道边田野,却累累白骨,这样的朝廷,能叫朝廷,这样的天下,能叫天下吗?” “我闯王体仁好生,不忍见百姓饿死,这才举起义旗,吊民伐罪,救民于水火之中,最初不过十几人,到今日,连战连胜,兵马五十万,战将千员,渡河南而削平豫楚,入关西而席卷三秦,所到之处,秋毫无犯,各地争相投诚,百姓争相拥戴,若非获命于天,能有此成就乎?” 见尤振武沉吟不语,翟去病似有所动,舒君睿继续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古人又说:‘民犹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正是闯王数次战败,但依然能够再起,官府朝廷年年镇压,但年年失败的原因所在。朱家朝廷丧尽民心,以为天下人所不齿,现在闯王亲统北路二十万大军而来,顺民心,应天意,各地望风而降,延安米脂绥德皆以归顺,只剩榆林孤悬于外,现在闯王大军驻扎米脂,总镇以为,以榆林一地之力,能挡闯王的二十万大军否?” 说到此,舒君睿停顿住,目光紧紧盯着尤振武。 尤振武沉吟不语。 堂中雅雀无声。 就在这时,后堂却隐隐传来了一阵笑声,笑声很低,但非常动听,很明显是女子的笑声。 舒君睿耳朵极灵,他一下就听到了,随即不自觉的抬头又看了尤振武一眼。 ---尤振武穿着华丽,鞋靴上品,鬓角的头发纹丝不乱,这样的年轻人,贪念荣华,或许有才华,但受不了苦……更不用说后堂的美人,由此可知,尤振武绝不是意志坚定的人。 许久,尤振武终于说道:“延安虽陷,但还有固原白广恩郑嘉栋,临洮牛成虎,宁夏官抚民,秦州陈勇,汉中高汝利,榆林又怎是孤悬?” “总镇有所不知,固原白广恩郑嘉栋,已经逃往汉中,权将军田见秀率南路十万大军攻之,临洮牛成虎逃往了宁夏,权将军刘宗敏率中路十万大军亦攻之,此两地投降,不过是时间问题,至于秦州陈勇,区区两千兵马,不足为道。”看出了尤振武的心思之后,舒君睿更有信心,说话也比刚才从容了许多。 尤振武表面默然,心中却是微微一松---他一番苦心劝说,总算是有些作用,白广恩郑嘉栋没有留在固原,而是去了汉中,如此,他们短期内不会投降,以白广恩的能力,从汉中退往四川,亦是有相当可能,陕西和四川的情势,就都会改变。 可惜的是,牛成虎却没有听从他的建议,退往汉中,却依然如历史上发生的那样,去了宁夏,和官抚民合兵一处了,如此一来,他最后八成要跟着官抚民投降…… 见尤振武沉思不语,似有所动,舒君睿继续道:“天下兴亡,皆有气数。明朝气数已尽,非人力可以挽回,总镇年纪轻轻,但智谋非凡,相信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与其给明朝殉葬,连带着拉上榆林全城的百姓,何如弃暗投明,归于闯王帐下?” “但是归顺,所有人官职不变,家人可迁入西安,榆林军上下,不论将领士兵都可以领到犒赏。这是闯王亲口对我所言,绝没有一字虚假。” “今日五万两银子不过是略表诚意,如果总镇愿意归顺,闯王后续还有封赏。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闯王英明神武,海宇归心,不久的将来必能取代朱明,开创新朝,现在跟随闯王正逢其时,且闯王对总镇十分看重,不愿双方交战,只想同图富贵,尤总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尤振武想了很久,说道:“你们占了米脂,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打我银州关了?” 舒君睿道:“那就要看总镇如何抉择了,如果总镇愿意归顺,双方化干戈为玉帛,皆大欢喜,如果总镇执迷不悟,怕就是玉石俱焚了。” 尤振武假装忧虑,长长叹口气,向翟去病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起身往后堂走。 舒君睿有些失望,但却也不敢多说,只能对尤振武的背影拱手作揖。 待尤振武走后,翟去病来到舒君睿面前:“此事重大,我们还得商议,贵使先在榆林休息几日,回头我们给贵使答复。” 舒君睿摇头:“非学生不愿意留也,只是闯王有令,学生不能多留,最迟明天,学生必须离开。” 显然,他怕榆林军施缓兵之计。 翟去病假装为难:“这么大的事情,我家总镇岂能不和部下、家人多商议?没有他们的容易和支持,即便我们总镇同意,又有什么意义呢?” 舒君睿道:“局势如此清楚,一天时间也足够了,总镇若不想费口舌,可交给学生,学生必说服他们。” 翟去病想一想:“你等着。” 转身去往后堂。然后很快就又转了出来,对舒君睿说道:“那就明天。明天我们给贵使一个回复。” 舒君睿松口气,深辑:“好。百世富贵就在眼前,机会稍纵即逝,望尤总镇抓住良机。小将军亦可攀上富贵。” ……仟千仦哾 舒君睿被送出去之后,坐在屏风后的都任、王家禄、李承芳走了出来,尤振武也从后堂转出,王家禄骂道:“狗贼竟如此狂言,真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尤振武道:“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知道白广恩郑嘉栋去了汉中,牛成虎去了宁夏。” 李承芳笑:“还有五万两银子。” 尤振武点头,向都任老大人拱手:“大人,闯军贼使之事,现在仍需严格保密,免得消息泄露,动摇城中军心。” 都任点头:“下一步你要如何?” “当然是将计就计。”尤振武笑:“不过只我一人不行,还需有人帮衬演一场戏,不然舒君睿未必会相信。” …… 原本说的是明天,但中午刚过,舒君睿就再次被带到了尤振武面前。 不同的是,这一次见面的地方改到了一处密室,而且现场不止尤振武和翟去病,还多了游击侯拱极,靖边营副将翟文,千总武尚忠。 见到屋中人都披着铠甲,皆是榆林军的将领,舒君睿精神大振。 尤振武为他介绍众人,并说座中都是自己最亲信,随后,众人开始对舒君睿发问,从闯军的人数到归顺之后,众人可能得到的赏赐、家人的安置,舒君睿说的唾沫横飞,对李自成极尽吹捧,对未来极尽描画,众人开始都有迟疑,渐渐的,似乎都被舒君睿说动,武尚忠发牢骚的道:“咱们为朝廷征战多年,拼死拼活的,但一年到头,却落不下几个粮饷,吃的穿的都他娘的不够,十几年了,朝廷给的银子,还不如李自成一次给的多。” “是啊。非我们不忠,实在是大势所逼。”侯拱极点头,似有赞同之意。 见众人被说动,舒君睿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见差不多了,尤振武将舒君睿召到旁边,坚定道:“我意已决,请转告闯王,但是闯王兵到,我等立刻开城投降。只希望贵使能记得今日的承诺。” 舒君睿大喜:“那当然。总镇明智也。” “只是城中其他人仍需时间来说服,为免他人起意,也为了避免被都任、王家禄等人发觉,贵使不宜留在城中,我即刻派人送贵使出城。” “求之不得。”舒君睿拱手,然后说道:“不过还请总镇手书一封,学生也好回去交差。” 尤振武道:“可。” …… 下午,榆林南城门吱嘎吱嘎的打开,几十个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疾驰而出。 马车中坐的正是舒君睿。 出了城门后,舒君睿掀起车帘,往后望了一眼,又摸摸怀中尤振武亲写的归顺信,眼神中不禁露出得意,以他说服尤振武投降之大功,未来在闯王殿中,必有他的一席之地。 一如来时,护卫舒君睿的还是翟去病。 他们一路疾行,一个多时辰后,来到了银州关。翟去病请舒君睿下车休息,然后听见他对银州关守将傅佑说道:“总镇令所有人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即撤回榆林。” 傅佑惊讶:“这里不守了吗?” 银州关差不多是榆林的门户,如果这里不守,敌人的兵马就可以从米脂长驱直入,一直到榆林城下。 “总镇自有主意。”翟去病冷冷一句。 傅佑只能抱拳:“是。” …… 就在银州关,舒君睿和翟去病分手,坐上他来时的马车,在原来的车夫和几十个护卫的簇拥下,往米脂而去。而就在离开之时,他亲眼见到,银州关的守军正准备撤退事宜。 银州关距离米脂,还有六十里路,此时已经是申时(下午四点),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舒君睿今夜肯定是赶不到米脂,但他仍然催促车夫快行,想着今夜宿在碎金镇,明日中午赶到米脂县。 “学士,下雪了。”车夫忽然说。 舒君睿恩了一下,舒舒服服的倚靠在车厢里,并不觉的下雪有什么稀奇,只担心下雪影响道路,耽误了他的回程,不能早些将榆林愿意投降的消息,回报给闯王。 …… “哒哒哒哒~~” 同一时间,尤振武亲点的一千五百精锐,正离开榆林,往银州关进发。老将翟文,参将刘廷杰,游击侯拱极和马大志,武尚忠翟去病等随行,为了此次计划,尤振武强力说服了家中的三个老爷子,又说服都任和王家禄,最后统一众人的思想,制定了严密的作战计划,每人携带三天的干粮,前出米脂。 为了计划的成功,众人献言献策,为了争取去往米脂的名额,众人也是抢破了头。 榆林距离米脂,一百八十里。 尤振武计划,秘密行军,后天凌晨,赶到米脂城下,对城内敌人发动突袭。 计划的关键就在四个字,秘行,突袭。 为了做到这一点,榆林军要晓伏夜行,所幸这是本地作战,军中的米脂士兵亦有不少,熟悉地形地理,秘密行军并不是问题。 至于突袭能不能成功,在努力之外,还需要有一些些的运气。 “哥,下雪了。” 跟在尤振武身边的翟去病忽然叫。 尤振武抬头望天,正看见一片片的雪花飘洒而下,脸上忍不住一喜:“好雪,此乃天助我们啊~~” …… 次日一早。 两百里之外。 绥德。 昨夜这里也下了雪,虽然不大,但却是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夜,早上一觉醒来,推开门,城中处处白雪,将街道都快要淹没了。 闯军的大纛在城墙上飘扬,城中驻了很多的闯军,城外,闯军大营连绵十数里,兵马万千,旗帜猎猎。 原本,闯军今日是要继续往米脂行军的,但这场大雪却阻住了他们的脚步,天亮之后,李自成没有发出拔营的命令,只是召集众人议事。 议事完毕,两个中年人离开李自成的临时寝宫,在城中街道上闲走。 城中百姓都被闯军驱赶出来,此时正在扫街。 两人沿街而走,边走边聊。 “这一场雪,下的真不是时候。”先一人叹。 其人四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细目阔口,留着一把乌黑漂亮的长须,肤质白皙,儒雅中透着几分锐气,却是李自成帐下谋士顾君恩。 另一人留得三络长须,方面大耳,穿着一件没有补子的绿色官袍,笑道:“无妨,也就是耽搁半日,最多一日的行程,榆林军还能跑了不成?” 他叫杨永裕,山东招远人,曾任大明钦天监博士,崇祯十六年五月于湖广降李自成,任李自成的礼政府侍郎。因为新朝新建,很多地方还没有制度化,所以他的官服上尚没有补子。 第二十三章 奇袭 顾君恩摇头:“难说。那榆林尤振武的年纪虽然轻,谋略却是不凡,在潼关抢出孙传庭,又在五家桥使用疑兵退了谷可成,后来谷可成虽然警醒,派兵急追,却被他全歼在了歇鞍村,小小年纪,有如此用兵之法,也怪不得能从一默默无闻之辈,为孙传庭赏识,一跃变成榆林总兵,即便败退中,他也不忘记强力清空绥德和米脂,几乎带走了所有的粮食,这俨然是要坚壁清野,死守榆林啊,这样的人,岂可小视?” “大势使然,他纵使三头六臂,又有何用,何能挡住我二十万大军?”杨永裕道。 顾君恩又摇头:“我二十万大军,他自然是挡不住的,但肯定会给我军增加许多的麻烦。我大军早一日到榆林城下,攻取的难度,就会少一日,多耽搁一日,说不得就要多付出一日的代价。” 杨永裕点头:“这倒是。” 想一想,问道:“舒君睿奉了闯王的旨意,往榆林劝降尤振武,你以为能成否?” 顾君恩道:“闯王仁慈,不忍老乡杀老乡,所以派舒君睿去劝降,但尤振武的父亲刚刚战死在汝州,和闯军有杀父之仇,即便舒君睿巧舌如簧,想要说服他投降,怕也是难。” “既如此,兄台为何没有在闯王面前明言?”杨永裕问。 顾君恩苦笑一下:“我军占据西安之后,檄文一出,各处纷纷归顺,连深仇大恨的河南总兵陈永福都降了,陕西诸将,更纷纷来投,我军已经得了劝降的大利,面对榆林坚城,岂能不用?闯王又是米脂人,和榆林半个老乡,他想要拉拢老乡的心思,上上下下都看得出来,何况,劝降诸事是丞相牛金星负责,宋献策卜卦也是大吉。我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杨永裕道:“你怕是多虑了,劝降不过是手段,舒君睿能不能说服榆林,并不重要,五万两银子,也不值一提,闯王这是先礼后兵,劝降在前,大兵在后,如果榆林执迷不悟,据城顽抗,我大兵正可以灭之。” 顾君恩点头:“但愿如此。”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城门口,忽然有一塘马从远方来,进到城门前就大喊:“捷报捷报,我军攻陷凤翔府,斩知府唐明~~~” 顾君恩叫一声好,曾经为大明钦天监博士的杨永裕却有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 米脂。 快中午前,载着舒君睿的马车,进了米脂县。 和绥德一样,米脂也陆陆续续的飘了一夜的小雪,凌晨停了,不想临近中午,竟然飘飘洒洒的又落了下来,舒君睿下了车,呵呵手,进到城中大户刘宅的一处院子里。 闯军左营的右果毅将军刘汝魁就住在这里。 闯军是昨天进入米脂县城的,因为这里是李自成的老家,说不得就有许多他的亲朋故旧,因此闯军军纪异常的好,那真是秋毫无犯,从上到下,都是老老实实的,不过这也苦了他们,因此在这之前,榆林军强制撤退了城中所有的大户和富户,带走了所有的粮食,再没有官府和官兵之后,城中流氓又劫掠了一遍,百姓哭喊连天,等刘汝魁来到,进入米脂县城时,看到的完全就是一座荒芜之城。 城中县衙、府库,四个城门,都被烧毁了,百姓逃散大半,剩下的百姓虽然对他们的到来十分欢迎,纷纷在街道两边迎接,呼喊: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一个个兴奋的像是过年,但刘汝魁心中却是发苦,都吃他娘喝他娘,去哪弄那么多的粮食去?别的地方还可以杀士绅,杀土豪,再不济,也能抢掠中层,但米脂的士绅土豪却已经都逃走了,中层百姓又都是闯王的乡亲,在别的地方可以胡来,但来到米脂,为了维护闯王的名声,他们却不得不规矩。 没有钱粮,没有补给,刘汝魁的三千人根本无法前进,只能就在米脂扎营,一边派出轻骑,往银州关榆林的方向,探查官军的动向,一面向后方急报,请速速运粮。当然了,刘汝魁也不忘记修补城门,严加戒备,防止官军来攻。 听闻去往榆林劝降的舒君睿回来了,刘汝魁急忙请。 “见过二帅。”舒君睿一脸喜色。 看他样子,刘汝魁就知道事情成了,但仍有些怀疑的问道:“先生可顺利?” 舒君睿坐了,将经过讲了一遍,说自己被尤振武威吓斩首之时,是如何大义凛然,临危不惧?又如何反客为主,陈说利害,令尤振武满脸惭愧。最后又舌战众将,成功说服了尤振武手下的亲信。 “我观尤振武穿着华丽,年少奢靡,绝不是意志坚定之人,于是,投其所好,先慰问其父,再严明利害,最后施以重利……” 舒君睿说的唾沫横飞,连自己都相信了。 刘汝魁半信半疑。 正说话间,塘马来报。 “二帅,银州关的官军已经撤退,城中空无一人。” 刘汝魁原本是有些怀疑的,但听了塘马的报,知道榆林军让出榆林门户后,他终是相信了,于是下令,令手下副将带三百人,即刻进驻银州关。 副将领命而去。 刘汝魁恭喜舒君睿,说他立下此大功,必被闯王重赏。 舒君睿心中得意,嘴上却是谦虚。 在榆林用过午饭后,舒君睿告别刘汝魁,去向李自成复命。 傍晚,副将回报刘汝魁,说已经占领银州关,周边无有官军。 刘汝魁听后,这才彻底放心。 这中间,雪陆陆续续的下,小小的米脂县城,完全被笼罩在风雪之中,街道上根本站不住人。 “这鬼天气真真是要冻死人。”不过,刘汝魁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天黑雪停之后,他巡查米脂的城防,见四城门都已经修复,值夜军士往来巡查,周边无有异样之后,才骂骂咧咧的返回刘宅。 一进门,亲信队官吴二宝就为他送上暖手的铜炉,同时向他猥琐的笑:“二帅。” “怎么了?” 吴二宝指了指后堂的卧室:“二帅一看便知。” 刘汝魁已经猜出来了,脸上却假装怒:“不过说了吗,不许抢掠民女,否则杀无赦,你这是有几个脑袋,敢违反我的军令!” “不是抢的,是送的。”吴二宝回。 刘汝魁瞪眼:“真是送的,不是你们逼的?” 吴二宝忙摇头道:“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抗你的军令啊。真是送的。” 刘汝魁这才转怒为笑,骂道:“娘求的,是哪个长眼的鬼送的?” “是东街卖药的李掌柜。”吴二宝回。 刘汝魁笑:“娘求的还算知道点事情,也不枉老子的辛苦!” 大步往后堂卧室走去。 卧室里烧着热乎乎的暖炕,一个瘦弱的少女,披头散发蜷缩在被褥里,听到有人进屋,吓得她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灯烛光亮下,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红色的被褥间,显的黑者愈黑而红者愈红,令人莫名的生出一些冲动。 刘汝魁小腹中立刻就升腾起一股热流,转对跟在身后的吴二宝说道:“娘求的。你还跟着干什么?还不快滚下去!” “是二帅。”吴二宝笑着去了。 很快,卧室里就传出少女疼叫,哀求,哭泣,以及刘汝魁吭吭吭,如同老牛犁地般的粗喘声…… …… 碎金镇。 此地距离米脂县城不到四十里,乃是百十里之内,最大的一处市镇,早些年曾经很是繁华,人口曾经四五千人,但年年灾乱之后,百姓多有逃散,尤振武近日又迁走了镇中的大户和富户,到现在镇中百姓已经只剩千余人,不过它依然是米脂第一大镇,而且正处于官道之边,是米脂去往银州关的必经之处,也是米脂对敌银州关的前哨,所以在占据米脂县城之后,刘汝魁即派出三百人,占了碎金镇。 今日白天的雪,断断续续,又已经快要隆冬,周边不见一人,驻守碎金镇的三百闯兵白天的时候,在周边巡视,警戒银州关的官军,下午听说官军已经撤退,银州关已经被自家人占据之后,他们顿时就放松了起来,虽然还有军士巡视,但不过都是糊弄,等进入夜晚之后,就更是一骑一兵也没有出了。 镇子前头的哨岗处,两个守夜的喽罗冻的哆嗦,一人搓手跺脚,另一个赶紧又往火堆里投了两根木头,他们身后的屋子里,却是传出笑声,原来是带队的掌盘正在喝酒吃肉。 北风呼啸,飞雪不停,谁也不会知道,在这样的雪夜里,一大队绕过了碎金镇,正向米脂进发…… …… “快,快!后面跟上!” 游击马大志纵马前后奔驰,呼喝后面的人快些跟上。 马蹄踏雪,如踩金泥玉屑一般,铮铮有声。 但比起日常“哒哒哒”的马蹄声,却是隐蔽的多。 雪夜难行,加上又是绕行小路,就更是增加了行军的难度,但没有人敢落后,不唯他们是挑选出来的精锐,也不唯出发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从战马到保暖,都做到了齐备,更因为总兵尤振武严令,今晚任何人都不许掉队,掉一人,所在队长撤职,百总罚饷,掉两人,百总撤职,掉三人,千总撤职,每一个将官都必须对自己挑选出的精锐负责。 所以,今夜只有向前,没有落后。 但至于行军的目标,除了尤振武翟文刘廷杰等几个核心,一般将领却是根本不知道的,尤振武给他们的命令只有一个,那就是随我向前。我到哪,你们到哪。 前天下午开始飘起的雪花,增加了行军的难度,不过却也为榆林军的行军,增加了一层天然的掩护,队伍从榆林出发,经过银州关,刚刚又经过了碎金镇,沿途虽然有闯军探骑,但却成功避过,当然了,武尚忠率领的几十个夜不收,往来探路,也是成功的关键之一。 队伍的中间,尤振武正纵马疾行,他身穿棉甲,披着大氅,围脖护脸,手上还戴着手套,一应保暖防护都到位, 即便如此,刮来的北风打在脸上,也依然如刀割一般,尤振武脸上痛,心里却是喜,因为这样的雪夜,没有人愿意受冻,城头守卫的士兵,怕也会脱岗,找地方烤火取暖了? “太冷了。这天气怎么这么冷?”跟在尤振武身后的翟去病,冻的声音都变调了。 “闭嘴,这点苦都受不了,还怎么带兵打仗?”翟文骂他,却不看自己的眉头上都已经结了冰霜。 翟去病嘿嘿笑,并不辩解。 李承芳忍不住替他说话:“翟老哥,你可误会了,去病嘴上喊冷,但心里怕是暖着呢。” “李先生,你可别替他说话,他就是磨砺的少。”翟文道。 …… 在绕过碎金镇,快要逼近米脂县城的时候,很多军士还是猜出了今晚行军的目标。 总镇大人难道是要攻打米脂县城吗? 可他们都是骑兵,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如何攻打? 心中疑问,却也没有人敢问。 雪夜里,米脂县城越来越近…… “总镇,前方就是杜家村了。” 刘廷杰派人来报。 杜家村距离米脂县城,已经不过六七里了。 尤振武精神一振:“全军下马步行,小心前进,任何人不得发出声息~” …… 米脂县城。 榆林军秘密来到米脂城下时,城头不见一个军士,只有两盏孤独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晃---飘飘洒洒的小雪,大约是子时时分停下的,但气温却依然是冷的伸不出手,枪杆冻的和铁一般,如此天气下,值夜的闯军士兵很难一直伫立在城头,后半夜之后,所有人就都去睡了。 没有人想到,榆林军居然能绕过银州关和碎金镇,忽然杀到。 “总镇,米脂三门都看了,就属南门守卫最松懈,城头一个守军都没有。”武尚忠带了两个米脂兵为向导,亲自摸到城墙下看,确定城头情况后,他返回向尤振武报告。 注:米脂旧城东为拱极门(迎旭门),南为化中门(扞卫门),北为柔远门。为防水患,未设西门。 尤振武刘廷杰翟文以及在场诸将都是振奋,他们从榆林跋涉一百八十里而来,为的就是这一刻,值夜的闯军懈怠,这正是夺城的好机会…… 第二十四章 夜战 “去南城!” 看了看混沌的天色,尤振武下令,又对翟去病说道:“去病,你去北门外埋伏,照我计划行事。” “是。” 翟去病得了令,领两百人悄悄往北门,临行前,向爷爷翟文抱拳:“爷,我去了。” 翟文老脸严肃:“一定要小心。” 翟去病笑:“放心了,不过就是小事一桩。” 榆林军依次转向南城,刘廷杰,翟文,侯拱极更领一队,于雪夜里,静静的看着面前之城。 很快,十几个背着弩箭长刀的黑影就摸到了南城的城墙下,为首之人掏出腰间的抓钩,轻轻一抛,就勾住了城头的墙垛,拉了一下,确定勾实了,然后他抓住绳索,双手交替向前,脚蹬城墙,下面的两个人用力托举他,很快的,几个交替,那人就悄无声息的翻上了米脂城头。 正是老石石善刚,攀爬是他的拿手本事。且米脂乃是县城,小城小地,城墙不过一丈六七,不止对石善刚,对榆林军中的一些精锐夜不收,也不算什么。 上到城头后,石善刚猫在黑暗中观察,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他向下面打手势,很快,十几个黑影借着钩索,也都一一翻上了城头。 城头静寂,值夜的闯军好像还在睡梦中。 城外,榆林军一个个屏气凝息的,都看的紧张无比,只恐己方一个小动静,就惊动了城中的闯军…… “看来不需要火药了。”城下,李承芳小声道。 原来,榆林军预料了火药,做了预备计划,如果攀爬偷门不成,惊动了城头守军,就直接冲到城门前,用火药炸开城门,反正闯军刚刚占领了米脂,城门之上一定还没有来得及覆铁,以榆林火药坊制造的万人敌,足可以将木门炸开,只不过那样一来,动静太大,会第一时间惊动城中的敌人,是为没有办法的办法。 尤振武心跳如雷,但脸上却是冷静,他小声道:“表爷,入城后,你带靖边营的兄弟往西面杀,马参戎,你往东门杀,夺取东门,刘参戎,你带主力去夺华严寺,三路齐头并进,往华严寺汇合,然后再杀往北门,剩下的兄弟随我去寻刘汝魁,擒贼先擒王,当然了,这是我的预先军令,如有其他情况,你们可自己决定,总之一个目标,要尽歼城中贼人,拿下刘汝魁!” ----米脂县城以鼓楼为中心,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为主骨架,方圆不过五六里,小城小地,在衙门府库都被烧毁、闯军又约束军纪的情况下,城中的华严寺极有可能会是闯军主力兵营的所在地,因此,华严寺将是主要攻击的目标。 翟文刘廷杰马大志三人抱拳领命。 忽然,城头隐隐传来一声呼喊,像是一个闯军士兵发现了老石他们,但随即重归沉寂,似是被老石他们用弩箭射倒了。 但众人的心,还是猛的提了起来。 接着,隐隐就听见城头传来了呼喊和兵刃相交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显然,老石他们和守卫城门的闯军交上手了。 激斗的声音打破了雪夜凌晨的寂静。 尤振武猛的跳起来,挥手下令:“上马,向前!” 立刻,原本离着城墙两百步左右的榆林军,同时暴起,踩蹬上马,往城门扑去。qqxδnew “蹭蹭蹭蹭~~” 密集的走马之声踩在雪地里,发出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声音,但即将大战的紧张和压迫,却是完全一样。 几乎是同时,米脂城门吱嘎吱嘎的开启了,却是老石他们杀散了守门的闯军,卸掉门栓,奋力的推开了城门。 榆林军士气大振,尤振武提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哒哒哒哒~~” 马蹄声如雷,榆林军蜂拥而入。 最先冲入城门的是刘廷杰,他举着长刀,口中呼喊:“快,往东门杀!” “流贼营房在哪?” “华严寺……” 闯军兵营果然是在华严寺。 照刚才的命令,刘廷杰部往华严寺,翟文的靖边营往西边杀,马大志去夺取东门,三路兵马最后在华严寺汇合,而石善刚已经从一个俘虏口中拷问出了刘汝魁的住处,尤振武进城之后,立刻带兵直扑刘宅,口中命令:“不管其他,直取刘宅!” “当当当当~~” 报警的铜锣声响了起来,当然不是榆林军,而是惊慌的闯军正在示警。 但晚了,榆林军潮水般的涌入米脂,一边放火,一边砍杀,而大部分的闯军都还在睡梦中,很多人连衣服都还没有穿上呢,就被榆林军砍杀在炕上。 米脂小城小地,东西五百步,南北也不过六七百步,所以很快就被榆林军杀了一个透,同时,巨大的呼喊声也同时响起:“跪地免死~~跪地免死~~” 暗夜凌晨,原本平静如常的米脂县城忽然沸腾了起来,先是南城响起喊杀,掀起混乱,接着就是全城…… …… 作为一个征战多年的经年老贼,刘汝魁睡觉一向灵敏,即便昨晚辛苦多多,但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还是第一时间就惊醒了他。 “怎么回事?”他坐起来喝问。 门外来人正好奔到门外,火把光亮中,惊慌不已的回道:“二帅,南门大乱,好像是有官军偷城!” 正是吴二宝。 “什么?” 刘汝魁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细听发现外面的喊杀之声越来越清楚,心中明白来的一定是榆林军,不禁后悔不已,口中怒骂道:“狗日的舒君睿,你害死老子了!”猛的跳起来就穿衣,又命令:“李好、王进才他们在干什么?令他们给老子顶住,退一步者,杀无赦!”见昨夜的少女还蜷缩在被子里哭泣,丧气至极,心中大怒,回手一掌就拍在少女头上:“娘求的哭什么,咒老子死吗?”“嘤”地一声,少女直接昏死了过去。 刘汝魁跳下炕,迅速穿上裤子,吴二宝也推门进来,将火把插到墙上,手忙脚乱的帮他套上衣服,不想却被刘汝魁一脚蹬开:“还不快去备马!” 吴二宝慌张去。 更多的亲兵来报:“二帅,是官军,华严寺那边已经乱了,西边有官军朝这里杀过来了!” “砰!” 几乎是同时,城中忽然传来巨响,隐隐的,像是火炮的声音,刘汝魁吃惊,心说难道榆林军把火炮也带来了吗?不可能啊? 但他还是怒斥亲兵,“慌什么慌?”随即套好了靴子,两个箭步冲出房门,站在院子里,往城墙的方向张望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因为东西南三面城墙都有喊杀之声,同时火光升起,“砰砰砰”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只有北门寂静,难道东西南三个城门,都被官军攻下了吗?更担心的是,华严寺的主力大营也被攻破了吗? “甲,快把我甲拿出来。”刘汝魁吼。 亲兵们忙冲入房中,把盔甲拖出屋来,七手八脚帮他套盔甲。 但不等刘汝魁披挂完毕,一将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没有穿铁甲,只是詹帽箭衣,手中提着一把长刀,脸色发白的报告:“二帅,官军来的太快了,末将无能,没有能挡住。” 却是刘汝魁麾下一偏将,名叫李好。 李好为刘汝魁的老乡,以能战着称。今夜他值守华严寺。 刘汝魁大怒:“那你还有脸还见老子?” 李好羞愧:“非李好不战,实在是官军来的太突然了,很多兄弟连裤子都来不及穿上,就被他们杀了。” 刘汝魁心知他说的是实情,不然也不会穿着箭衣而不是甲胄迎战。 李好又报道:“官军已经杀过来了。二帅你快上马,末将保你离开!” 其实已经不用李好报了,因为刘汝魁已经听到了宅前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同时还伴随着密集如雷的马蹄声,对华严寺的溃败和官军突进城中的速度惊骇无比,于是披上坎肩,来不及套胸甲,挣开亲兵手忙脚乱的包围,喝道:“马,牵马来!” 吴二宝牵马过来,刘汝魁抓起门边靠着的大刀,踩镫而上,亲兵们也纷纷上马。 “杀,随老子杀出去!” 刘汝魁大吼一声,随即一夹马肚,低下头,窜出了院子。 但他刚出院子,就看见百骑冲锋,一大彪的官军沿着街道冲杀了过来,虽然他麾下的亲兵拼命抵挡,试图在刘宅门前组成一到人墙,护卫他离开,但官军冲的太猛,太快了,留给他们组织的时间太少,很多闯兵都被夜半惊醒,连甲胄都不没有穿,只拎了刀枪都冲了出来,面对重甲重兵的官军,他们根本无力抵挡,只一个冲锋,门前的亲兵队就被冲散了,刘汝魁冲出来的时候,亲兵队正在逃散,眼见的一个身披甲胄的闯军将领从院中纵马冲出,立刻就有人喊道:“刘汝魁在那!” 官军齐声喊,刘汝魁脸色大变,因为他看到,又有一路官军从斜刺里的街道冲了出来,火把光亮中,看见这队官军盔明甲亮,马上皆是健壮的骑士,中间簇拥着一个头盔六瓣将盔,身披铁甲的年轻小将,那小将看见他,手中长刀向他一指,叫道:“斩杀刘汝魁者,赏银一百两!” 刘汝魁心知来的必定是榆林总兵尤振武,眼见榆林军四面杀到,己方猝不及防之下,已经是不能抵挡,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拨转马头,往北门逃去。 见风使舵,打不过就逃,一向都是他们流贼将领的拿手本事。 “追,追!” 尤振武身边的武尚忠急的大叫,然后第一个就追了上去。 李好带着剩下的残余拼死抵挡,以为刘汝魁争取时间。 …… 火光,喊杀,惨叫,奔跑,满城皆沸,时不时传来的“砰砰砰”爆炸声,黑暗中痛苦翻滚,撕心裂肺的哭喊,令刘汝魁惊恐无比,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这种感觉,他已经有两三年没有感觉过了,尤其是在潼关大胜,拿下西安之后,陕西各地纷纷投降,他们这些闯营主要将领,都有一种翻身入龙门,即将跟着闯王坐天下的感觉,志得意满之间,也才会有今晚的大意,没想到榆林军却忽然杀到。想到之前舒君睿信誓旦旦的说,榆林军已经答应投降,现在却忽然偷袭,明显就是上了当。 “二帅~~” 快逃到北门时,刘汝魁遇上了北门守将王进才。 注:王进才在南明被封为襄国公,但其人性格懦弱,畏战怕死,从来没有过什么突出的功劳。反倒是对劫掠百姓十分在行,弘光元年,王进菜率部游掠武昌、岳阳之间,焚杀尤暴,尸横数百里,是为最恶劣的军头之一,后来他虽然和王允成结成了姻亲,但王允成对其十分不齿,永历年间,王进才被孙可望杖杀。 这时的王进才还只是刘汝魁麾下的一个偏将,统领兵马不过八九百人,暗夜火起,喊杀爆炸不断,守在北门的王进才心惊胆战,想跑又不敢跑,因为他知道刘汝魁军纪严厉,如果他跑了,未来被刘汝魁抓到,必逃不过一死,加上现在闯军形势大好,眼见有夺取天下的可能,虽然今夜被官军突袭,但想来不过是残留的榆林军,兵马应该不会太多,因此,王进才硬着头皮来救刘汝魁,刚走到半路,就遇见了刘汝魁。 刘汝魁喝问:“北门可有官军?” 王进才摇头:“没有。” 刘汝魁心中惊疑,东西南门都有官军,为何北门没有?难道是因为榆林军从南面来吗?又或者,围三阙一,这是榆林军故意留下的缺口? 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留在城中必死,冲出北门,或有一线生机。 “二帅快走,这里有我!” 王进才叫。 刘汝魁向王进才感激的一点头,然后纵马向北门狂奔。 不想,王进才留在原地只是稍微抵抗,眼见官军大队骑兵冲到,他急忙调转马头,也跟在刘汝魁身后逃去了。 和其他三门的情况不同,因为第一时间没有遭到攻击,北门守军的反应时间,比其他三门多了一点点,因此,基本的编制拉了出来,但也仅仅是拉出了人,甲胄和兵器却并不齐备,满城喊杀之中,一个个都是是惊慌,当刘汝魁赶到,呼喊开门的时候,他们急忙就打开了城门,跟在刘汝魁身后,往暗夜里逃去了。 …… 第二十五章 战果 …… 米脂县城北门外是一片原野,无山无水,连续的大雪之后,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即便是在暗夜凌晨,好像也能隐隐泛出一些光亮。 刘汝魁带队逃出北门,但却没有处在第一队,他令吴二宝领了三十骑在前开路,他则混在第二队骑兵中,紧随在一百步后。 果然,冲出北门不过五百六步,耳朵里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子声,如夜枭鸣叫,在暗夜凌晨刺破人的耳膜,令人不寒而栗。 刘汝魁心头猛惊。 随即。 “砰砰砰砰~~” 密集如雨的鸟铳之声骤然响起,道边的雪地里火光乍现,一枚枚铅弹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呼啸而出。 冲在最前的第一队,立刻被打的血肉横飞,三十个人,瞬间就有一半的人惨叫落马,剩下的一半慌忙拨马,想要闪避火铳的射击,有勇武者张弓搭箭,向鸟铳声音的来源处乱射。但第二轮的射击随即来到,砰砰砰,硝烟火光中,又见倒下了一半。 “有埋伏!” 后面的闯军大叫,第二队骑兵本能的停止前进,想要往回转, 刘汝魁也被裹挟着回转,想着再找其他道路。 不想,就在他们准备掉头回转、前后冲撞在一起的混乱中,“滴~~”又一声尖锐的哨子声在道边的白雪黑暗中响起。 “砰砰砰砰~~” 索命一般的火铳声再一次的暴发,而且比起第一阵,这一次官军的鸟铳声更加密集和猛烈,俨然是有更多的火铳手在射击。 如秋风扫落叶,又如一把巨大的镰刀在空中割过,刘汝魁身边的护卫,瞬间就被割走了一半,将原本处在重重护卫中的他露了出来。刘汝魁惊骇无比,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手中长刀的刀把在马腹上狠狠一击,战马痛及,一声长嘶,驮着他,没头没脑的就往原野里狂奔。 原本,刘汝魁或许是有机会逃走的,毕竟暗夜白雪,追击不利,不想这一下却是弄巧成拙,战马剧痛之下,往原野里狂奔,不想竟然是奔向了黑暗中埋伏的榆林军。 等到刘汝魁发现,惊恐的想要勒马,但已经来不及了。 榆林军发现了他,立刻举起火铳,向他射击。 “砰砰砰~~” 铅弹连续呼啸,刘汝魁痛叫一声,捂着胸口,从马上重重跌落,而受惊的战马却依然奔驰,甩下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刘汝魁躺在冰冷的白雪里,一脸愕然,他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一匹畜生误了自己,他右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只觉入手黏糊糊的,胸膛像是有一个血洞,正咕咕冒血,心知自己已经是不可救,一瞬间的清明,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大队的榆林军早就埋伏在道路边,第一时间却并没有着急开火,而是静静放前队过去,直等到前队惊觉前面有埋伏,回转过来,前后相撞,一片混乱时,他们才放铳。 “狗官军,好狡猾……” 这是刘汝魁临死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此时,东方正现出第一丝的晨曦,天,亮了。 …… 几乎是同时,榆林军已经追到了北门,北门大开,守门的闯军都已经跟着刘汝魁逃走,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座城门,但城中各处的闯军溃兵却还没有完全放弃抵抗,他们乱跑乱藏,东方渐白的晨曦里,一队闯军溃兵,正往北门奔来。 尤振武令武尚忠带兵出城,配合城外埋伏的翟去病,追击残敌。 “记着,最多追出二十里,不管有没有追到刘汝魁,杀敌多少,都要立刻返回!”尤振武叮嘱武尚忠。 ---能抓到刘汝魁固然最好,如果抓不到也什么没有,在尤振武心中,清剿城中残敌,获取城内物资,尽速离开米脂,以免闯军援兵杀到,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李承芳却似乎有些不同意见,在他看来,刘汝魁主力尽丧,已经是一丧家之犬,此时正是擒杀其人的绝好时机,万一错过,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最重要,刘汝魁是闯贼任命的果毅将军,如果能抓获或者是斩首他,不但能振奋榆林的民心士气,更可为尤振武还没有正式任命的总兵官衔,为有所犹豫的京师兵部,增加极大的助力。 要知道,今年孙传庭在河南和闯军大战,击毙的最高闯军将领,也就是果毅将军谢君友。 因此,不抓到刘汝魁,此战就不能算是全胜。 “总镇,斩草除根,不可放过啊。”李承芳道。 尤振武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如果能斩草除根最好,如果不能也没有什么的,我们已经胜了,不需要再为一个区区的刘汝魁去冒险。” 米脂距离绥德不到八十里,眼下雪又已经停了,绥德方面,随时都可能出现闯军主力,因此不宜追击过久。 李承芳点头,明白尤振武的用意,对尤振武用兵的取舍之道,又多了一些了解。 武尚忠得了令,带了一百骑出城追击。 尤振武和舅舅侯拱极各领兵马,对溃败而来的闯军士兵展开截击。 “跪地免死!”榆林军齐声大喊。 溃兵身后,翟文和刘廷杰马大志正在追击砍杀。 眼见北门被封锁,主将刘汝魁也已经逃走,到处都是官兵,无路而走,刚逃到北门附近的闯军士兵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传我命令,全力清理城中的贼人,不使一个贼人漏网!” “马大志,你带一百人,再往城外追击,以助武尚忠。” 一边收拢降兵,尤振武一声命令。 “是!”众军听令,随即在城中展开搜捕,“跪地免死”的呼喊之声,在晨曦光亮之中,响彻全城,而闯军跪地乞降的声音,也成片成片的在街道上响起。 尤振武登上北门,观城内战况,又眺望城外原野,城内的喊杀沸腾之声,正逐渐消去,而城外的马蹄踏雪,火铳砰砰之声虽然越来越远,但并没有结束。 …… 清剿残敌,收拢降兵,拷问俘虏的任务,尤振武交给刘廷杰、侯拱极、翟文三人处置,他带着李承芳张禄等人,返回刘宅,清查刘汝魁的住处里是否存有闯军的军事机密,如闯军的军报、地图乃至兵力布置粮草辎重一类的遗留? 果然,在刘宅正堂里发现了一些闯军使用的地图,但全部都是来自官军的缴获,此外还有闯营制将军刘芳亮对刘汝魁的一些军令,无非就是快速进军,掠占地方,不给官军重整的机会,又云绥德米脂乃是闯王家乡,一定要约束军纪,不可败坏闯王的名声之类的。 虽然乍一看没有多大价值,但却可以从中了解闯营的上下结构和指挥方式,对和闯军的长期作战,大有帮忙。 从这些就可以知道,闯军正在制度化、正规化,从军令到地图,都正努力向官军学习中。 “总镇,后堂屋中发现一少女,乃是刘汝魁昨夜的陪寝。”张禄来报。 “问了吗,她可知道什么?” “不知,她刚不过十六,是一农家女,昨夜才被刘汝魁的部下掳来的。”张禄道。 尤振武叹口气:“给她二两银子,让她回家去。” 张禄领命而出。 李承芳暗道,总镇真仁慈之人也,非比那些虎狼之将。 说话间,尤振武已经拿起了桌上的军报。 就眼下来说,闯军的军报是最有价值的。 尤振武和李承芳仔细翻看每一张的军报,了解闯军近日的动向,虽然这些军报都是先报到西安,然后再由西安发到刘汝魁军前,前后时间差不多隔了一个月,但依然是了解西安战后情况的最佳方式。 “秦王世子不知去向,如遇可疑之人,立刻缉捕……” “陕西标营副将孙守法带队突出重围,逃往商洛……” 尤振武微微松口气。 这两个都是不错的好消息。 李承芳赞道:“能从闯贼几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中杀出,孙守法,真乃当世第一勇将也。” 尤振武欣慰笑:“不然他当年何能擒杀贼首点灯子、不沾泥,又能生擒上一个闯王高迎祥呢?” 李承芳点头,却又遗憾道:“可惜商洛离榆林太远了,不然或可和我榆林军合兵一处。那一来,我榆林又多一支主力。” 尤振武也点头,这确实是一个遗憾。 李承芳又道:“看来秦王世子总算是听进了一些,没有随他老爹一起投降闯贼,也不枉总镇你对他的一番苦心了,只是现在陕西全境都落入闯贼之手,闯贼对秦王世子也必然是严加追捕,他要想安全,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了。” 尤振武又点头,在为秦王世子祈求的同时,心中不禁又想起了朱春朱大侠,不知道朱大侠的伤势是否已经痊愈?他在潼关五家桥的一番所作所为,又是否为闯军所知道?如果知道,必然是要全城搜捕,朱大侠虽然武艺高强,但带着太夫人,如果被闯军围攻,怕是难以施展手脚,那一来,就不妙了。又想,朱大侠一代高人,必有伪装隐藏之法,自己多半是多虑了。 只希望是多虑,朱大侠和太夫人都能平安。 …… 两个好消息之后,下面的军报就全是坏消息了。 闯军在陕西各地的侵掠,极其顺利,所到地区,都是望风而降……这其中就包括田见秀的南路大军。 尤振武面色凝重,他知道,即便白广恩已经退到了汉中,但面对闯军南路田见秀指挥的十万大军,汉中也是守不住的,只希望白广恩能逃往四川,而不是战事艰难的情况下,投降田见秀…… 不知不觉,天色早已经大亮,城中的喊杀喧嚣,早已经是平静。 “振武~~” 脚步声急促,一个顶盔挂甲,八字胡须,面色淳朴的中年将官大步走了进来,却是中军营的营官,也就是尤振武的舅舅侯拱极。 侯拱极一脸喜色。一进门就报到:“好消息,刚刚马大志武尚忠和翟去病派人来报,说在北门外的原野里清理战场时,发现了贼将刘汝魁的尸体!” “啊。” 李承芳大喜,向尤振武拱手行礼,笑道:“且为总镇贺,击毙贼果毅将军刘汝魁,实为唐县战后,我军斩获的最高贼将,此战是为全胜啊!” 尤振武心中也是大喜,但脸上只是微笑,点头颔首,对李承芳的恭喜表示接受,口中道:“都是袍泽之功和先生之力,我不敢独享也。” 转对侯拱极:“舅舅,我军伤亡如何?” “我军战死三十一人,重伤十二人,轻伤九十人,现在军医官正在医治。” 尤振武点头:“闯军呢?” “歼灭闯军一千左右,收拢降兵一千一百人,其中轻重伤四百人。”侯拱极笑道:“以一百五十人的伤亡,击破闯军守城的两千五百人,此战大捷,足可以彪炳史册了。” 李承芳捻须笑:“不错,总镇之谋,可比当年李愬的雪夜袭蔡州!” --要知道,刘汝魁麾下的军士可不是裹挟的饥民、流民,而是真正的闯军精锐,因此,今日之战绩,可是一丁点的水分都没有。 当然了,榆林军使用的也都是挑选过的精锐。 “城中原有闯军两千五百人左右,也就是说,有五百人左右逃出城了……”尤振武沉吟。 侯拱极正要回答,忽听见脚步声急促,甲胄之声锵锵,马大志、武尚忠和翟去病一前两后,都是一脸欢喜的奔了进来,处在后面的翟去病喊道:“这个问题不劳舅舅,还是我来回答。”到了尤振武面前抱拳行礼:“贼兵逃出米脂的,大约五百人左右,其中四百人被马游戎,武千总和我三人伏击、追赶,击毙于原野之中,其中就包括那个劳什子狗屁的果毅将军刘汝魁,剩下真正逃走的,应该不超过百人。” 马大志笑道:“翟百总的战绩最好,我和秉义两个人的斩首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人多。” 武尚忠字秉义。 武尚忠道:“是啊,去病今日厉害了,不过也就是军令,不然我非追到那一百个残贼不可,到时谁多谁少还不一定呢。” 见他和翟去病争功,尤振武李承芳侯拱极都是笑。 只逃出不到一百人,这左营前锋精锐,也算是全军覆没了。 李承芳问:“刘汝魁首级呢?” “在呢。”翟去病向后挥手。 只见一个军士拎着一颗首级走了进来,到了尤振武面前,双手提起,亮给尤振武看。 尤振武看了一眼,见是一个络腮胡须的中年汉子,四十岁左右,此时呲牙咧嘴,眼睛圆睁,看起来死不瞑目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 义说 身为一个穿越者,对于这种直目人头的、血淋淋的场景,并不是太能接受,于是尤振武只是看了一眼就挥手:“拿下去。” 军士听令,提着首级下去了。 “虽然马上就隆冬,不惧腐烂,但也得马上用石灰炮制,再用盒子装好了,等回到榆林,就连着报捷的奏表,一齐送往京师。”李承芳叮嘱侯拱极。 “先生放心了,不会忘。”侯拱极道。 尤振武看向马大志翟去病和武尚忠:“击毙刘汝魁,是谁之功劳?” 翟去病回:“是火器营的三个火铳兵,他们在道边伏击的时候,有一贼骑忽然向他们奔来,于是他们就举铳毙之,当时并不知道是刘汝魁,刚才清理战场,见其穿戴不凡,找来贼兵辨认,这才确定是刘汝魁。至于三人中究竟是哪个击中刘汝魁的,那却是不知道了。” “将他们三人的名字报了,你回营中宣布,就说一百两的赏银,由三人平分,回到榆林之后,立刻颁发,其他有功的将士名字,各营也记录在册,回到榆林后,论功行赏。”尤振武道。 侯拱极马大志武尚忠翟去病四人都抱拳领命。 这时,一将大步走了进来,面色沉毅,征袍带血,却是管屯参将刘廷杰。刘廷杰进到堂中,向尤振武抱拳行礼:“降兵都已经收拢,包括轻重伤在内,一共一千一百人,都集在了北门瓮城,照你命令,轻重伤都已经为他们简单包扎过了,下一步如何,请总镇决断。” 堂中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尤振武。 虽然刚才在入城激战的过程中,榆林军高喊:“跪地免死~~”,成功瓦解了不少闯军的斗志,但真正免死了,这些降兵如何处置,众人却还没有形成一致的意见。 如果是左良玉刘泽清之流,肯定是要一股脑的全部接纳,不管油子兵还是地痞兵,反正捡到篮子里面就都是菜,就都可以向朝廷要饷,如果照孙传庭的做法,这些被迫投降的经年老贼很多都是积习难改,日久必叛,张献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不多的饷银,不能养贼,更不能留着后患,所以全杀了最好,最起码,也要十中取一,杀了其中的骨干头目,然后才能打散了收编。 榆林军是大明的九镇边兵,旗下兵马全是榆林子弟,过往并没有招降纳叛的传统,且他们对闯营上下极端的厌恶,因此,刘廷杰他们都倾向于孙传庭的做法,即便要收编降兵,也必须十中取一,杀了其间的贼人骨干,一来震慑剩下的人,使他们不敢胡来,二来,失去了骨干,他们就算想要闹事,也没有了领导者。 卸鞍村之战时,投降的几十个闯军,除了几个年幼者,其他全被处置了,事后尤振武反复思量,认为杀俘不妥当,虽然就当时情况来说,杀俘不得已,但榆林军若想壮大,非是吸收各方力量不可,如果一味的追求身家清白,杀俘灭俘,以后在战场上怕是再也收不到俘虏,这对资源有限的榆林军是非常致命的。 尤振武建军治军的理念是:选良善、练精兵。 不论良莠,将被迫投降的降兵全部收编,是他不愿意的,不止是担心降兵会影响榆林军的纯良,更因为这些闯军都是被迫投降的,说不得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暂时隐忍,一直胜利也就罢了,一旦遇上战事不利,他们就有可能会临战倒戈,从而造成不必要的失败。 不能放,不忍杀,收编有疑虑,想来想去,尤振武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方式。 “刘参戎,关于降兵的处置,我有一个想法……” 尤振武将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与刘廷杰。 刘廷杰微微沉思,然后说道:“此法倒是可以甄别降兵,只是将未来的选择权交给他们,万一他们一路跑光,那岂不是放虎归山?” 武尚忠赞同:“是啊,我看十中取一,杀了其间的骨干头目,其他打散了收编最好。省得那般麻烦。” 马大志也点头。 “咱们喊了跪地免死,他们听从了,扔了刀枪投降,现在又要从中挑选杀人,岂不是出尔反尔?未来怕是没有人投降了,不好不好!”翟去病摇头。他年轻阳光,和尤振武一样,对杀降阴晦之事,并不赞同。 李承芳捻着胡须沉思道:“总镇仁善,想着再给这些降兵一次机会……我以为可以一试,即便不成,也可以将榆林军信守承诺,不杀降、不虐俘的名声传播出去,有利于我们再战。” 正说话间,老将翟文也来到。 虽然一夜激战,但他脸上没有一丝倦色,反而满是激昂。 翟文向尤振武抱拳行礼,报了辎重收缴的情况,尤振武还礼,向他说了翟去病的战绩,众人以为,翟文一定会欢喜,毕竟击毙刘汝魁可是大功一件,不想翟文却异常平静,口中道:“此乃总镇谋划,诸位拼杀之功,他不过就是机会好,在城外捡了一个便宜罢了,不值得奖励。” 对翟文的谦虚和严苛,众人不是太意外,翟去病自己就更不意外了,但他还是假装委屈的看向尤振武。 尤振武不理会他,只向翟文说了自己处置降兵的想法。 翟文听完,捋着胡须说道:“我以为可。如果不成,降兵真都跑光了,下一次再换其他办法,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 米脂虽然是县城,但面向北面蒙古的方向,却设置有瓮城,此时,一千一百降兵就集在里面,将小小瓮城挤得满满,其中四百轻重伤员在左面,或坐或躺,其他七百人站在右边,但不论是谁,所有人的面上都透着惶恐----他们依照榆林军所说,放下武器投降了,但现在却被榆林军驱赶到了瓮城里,前后城门关闭,四面城墙上,站满了守卫的榆林军,看他们的表情,十分的不善,难道榆林军是要出尔反尔,把他们杀了吗?但榆林军偏偏又为轻重伤员简单包扎了伤口,看样子不像是要杀降,不然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忐忑等待中,所有人都是不安。 终于,城墙上有一个声音喊:“肃静了,我们总镇大人有话和你们说~~~” 听到此声,所有降兵都抬头往上看。 一个头戴六瓣将盔,眉目英武的年轻将官出现在城头。 众降兵知道,他就是榆林总兵尤振武。 “诸位兄弟,我就是榆林总兵尤振武,首先我要说的是,我榆林军说话算话,既然说了投降免死,那就绝对不会再为难大家。”尤振武朗声。 听到这一句,降兵们的心,总算是放心了,很多人长舒了一口气,嘴角眉梢露出笑。 “但依照我《大明律》,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皆是死罪,更不用说,你们跟随闯贼,扯旗造反,残害百姓,就更是罪上加罪了,我如果就这么轻放了你们,就等于是触犯了《大明律》,我不杀你们的头,朝廷怕就要杀我的头了。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四十军棍之后,方可离开此地。”尤振武道。 听到此,下面的降兵都又慌了,四十军棍可不是开玩笑的,弄不好小命就要没了,交头接耳,惊慌议论中,有人喊:“总镇,我等愿意加入榆林军,杀贼赎罪。” “不错不错,我们愿意跟随总镇杀贼~~” 一人呼喊,立刻就有很多人响应。 刘廷杰李承芳几人相互一看,脸上都是冷笑---对这些降兵的话,他们当然不会相信,相反,降兵表现的越积极,越有可能是见风使舵、反复无常之辈,今日降了,保住了性命,明日有了机会,立刻就会叛变。 尤振武道:“诸位兄弟愿意加入我榆林军,那是最好不过了,如此,军棍可免,我对朝廷也能有所交代,只是,我榆林军和其他官军不同,不但军纪严厉,操练辛苦,而且严禁骚扰百姓,敢拿百姓一文者,立斩不赦,你们能遵守吗?” “能!”降兵们异口同声。 “不后悔吗?” “不后悔!” “好,很好!那我再和诸位兄弟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从崇祯元年以来,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很多人活不下去,被逼无奈,不得不落草为寇,或者是加入流贼,虽然法无可恕,但论起来,实在是情有可原!因为但凡有一条活路,谁又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造反呢?” 听到尤振武这么说,翟文李承芳刘廷杰等人都是吃惊,心说怎么可以同情流贼?即便说的是实情,但这种实情只能在心里默默想,而绝对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不然被有心人听到,告到朝廷,轻则丢官,重责怕就要下狱了。 他们三人想要劝阻,但尤振武话已出口,他们想要阻止也是来不及了。只能暗暗跺脚。qqxδnew 下面的降兵更是惊讶,惊讶之后,很多人看向尤振武的表情变了,就好像他们从尤振武那里找到了理解和认同, 更令他们惊讶的还在后面。 尤振武继续道:“但话又说回来了,自己活不下去,就去掠夺他人、就滥杀无辜,甚至是奸人妻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样的恶人恶行,迟早是要遭报应的,即便不是这一世,来世也必然做牛做马,又或者是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子孙后代,男的为奴,女的为娼,世世代代都不能翻身!” “这样的结果,你们愿意看到吗?” 听到此,一些降兵默默低下了头。 他们内心并非没有淳朴善良,只是当流贼久了,抢掠和杀戮的越多,天性中的淳朴善良就剩得越少,今日被尤振武一激,想起过往的杀戮,不少人心中有惭愧。 “但上天有眼!只要内心还存着良善,愿意洗心革面,弃暗投明,杀贼建功,相信上天必然会网开一面,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今日就是如此。望你们千万抓住了,不可一错再错,祸及子孙。” “辽东的建虏,你们应该都是知道的?从崇祯二年起,建虏不断绕过长城,侵掠我大明,杀我百姓,夺我钱粮,淫我妻女和姊妹,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建虏的铁蹄之下,凡是七尺男儿、凡我大明百姓,都应该同仇敌忾,外御敌侮,而不是刀口向内,掠夺州县、滥杀无辜,因为终有一日,建虏会杀到河南,继而是陕西!” “到时,他们可不管你是官是民,只要是汉人,他们就要抢,就要杀。” “可李自成是怎么做的呢?就在朝廷从河南陕西调兵,抵御建虏的时候,他却趁机在河南造反,祸害中原,以至于朝廷不得不抽调辽东的兵马,返回河南平乱,最后因为前线兵力不足,我大明在松锦前线大败,不但被建虏占去了锦州,而且周边几十万的百姓,也都被建虏屠戮殆尽,这一切的一切,几十万的性命,都是闯贼李自成一个人害的啊!” 尤振武说的义愤填膺。 ----松锦大败,虽然和李自成有些关系,但总体不大,尤振武故意这么说,不过就是占据道德制高点。 对于松锦之战,闯军士兵都是懵懵懂懂,没有人清楚其间的关系,现在听尤振武这么一说,很多人不觉就信了,有人心中不免惭愧,当然了,更多的人是无所谓,他们只管自己活命,可不管什么辽东,更不会管朝廷,至于建虏杀到河南陕西,等建虏真杀到了再说。 尤振武也没有期望所有人都能被感触。 只要有一部分人被感触,那他就不算白费口舌。 “凡是七尺男儿,都该为国尽忠,外御敌侮,而不是跟着闯贼李自成,继续祸害大明,给关外的建虏以可乘之机。你们以为,我说的对吗?!”尤振武最后呼喊。 “对!” 降兵们轰然答应,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一声对,倒也喊的颇为齐声。 尤振武点头,高声道:“我榆林军虽然军纪严厉,但也是有两项好处的,那就是赏罚分明,绝不克扣饷银!” 降兵们小声议论。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列队而出了,城门口自有队官挑选你们,不论被选到哪一队,都希望你们能记住刚才对我的承诺,而我尤振武,也会永远铭记对你们的承诺,不论你们来自哪里,过去做过什么,只要遵守我榆林军的军纪,奋勇杀敌,忠贞不二,我尤振武就永远视你们为兄弟,同患难,共福贵!” “至于伤兵兄弟们,这一次就对不住了,榆林军无法收留你们,但如果你们愿意加入榆林军,那就等下一次,到是我尤振武一定亲自欢迎~~” 第二十七章 考验 …… 听尤振武讲完,李承芳和刘廷杰相互一看,眼睛中都是佩服,尤总镇少年有为,不但会带兵,而且口舌便利,鼓动人心也是一把好手啊,短短几句话,就令不少降兵脸有愧色,又借助鬼神报应之力,约束降兵复叛之心,虽然不能百分百的成功,但应该能压下不少降兵的二心。 “嘎嘎嘎~~” 城门开了,瓮城中的降兵,鱼贯而出,张旺朱喜贵等几个百总守在城门口,一人一个,将走出的降兵依次分队,最后将七百人分成了七个百人队,尤振武翟文刘廷杰等人下了城楼,来到这七个百人队面前,尤振武往来巡视一圈,高声问道:“有曾经为大明边兵的,站出来!” 降兵相互看,最后有十几个人犹犹豫豫的站了出来。 都是老卒,年纪最大的怕已经有四十了。 尤振武一一问他们的姓名,过往的经历,仔细审视他们。 十几个人都小心翼翼的回答。 这其中,竟然有三个人曾经是榆林镇的边兵,都是崇祯九年之后,随着秦军剿贼,战败后,被闯军收拢的。 身为榆林兵,面对榆林总兵,三人都低着头。 尤振武转了一圈,又和李承芳翟文刘廷杰侯拱极商议,最后点了十个老卒为暂代旗长,剩下的为副旗长,因为不了解,所以只能是以眼鉴人、以貌取人。 “你们曾经是大明边兵,自然知道我大明边兵的军纪,我不管你们这些年跟着闯贼都做了什么,但只要遵守我榆林军纪,奋勇杀敌,则既往不咎,否则两罪并罚。你们一为正,一为副,共领七十人,如果有功,我自然会将你们头上的代字去掉,正式任命你们为旗长,如果有过,则立刻罢免。” “你们可于七十人中,选五人为队长,选好了,报上来。” 十几人诺诺听令。 这中间,马大志来报:“总镇,战场清理完毕,共收拢战马八百余匹,甲胄棉衣帐篷粮草若干,按你的命令,各项物资都已经装车。” 尤振武点头:“好,全军即刻撤退!” ---虽然有大雪的掩护,但米脂依然不是久留之地,须尽快离开。 就在这时,脚步声急促,中军张禄奔了进来,到尤振武面前报道:“总镇,我们在米脂牢房里发现一人,他竟然是杨知县。” 尤振武呆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你说是谁?”李承芳问。 “渭南知县杨暄杨大人!”张禄清楚回答。 众人都是惊讶。 尤振武则是惊喜,问道:“是杨县尊,你没有搞错?” 张禄道:“卑职已经将他带来了。” 众人向他身后看去,只见两个军士正搀扶着一人,缓缓向城门走来。 那人头发披散,穿着粗布衣衫,走路一瘸一拐的,远远看,远不是杨暄清逸凛然的模样。 尤振武快步迎上去,离着还有十几步,看清来人容貌之后,他眼睛的喜悦就已经是藏不住了,甚至有激动不已的感觉。 没错,来的正是杨暄,那本应该湮没于历史的忠良,却出现在面前,只是已经瘦得不成人样了。 想不到杨暄竟然从渭南逃出来了,而不是如历史记载,战死在了渭南,尤振武心中的喜悦无法形容,不止是因为老天开眼,存活了一位忠良,更因为历史终究是改变了,或许大势还在继续,但个人的命运,却因为他的努力,而发生了变化。 这太好了。 “杨知县!”尤振武上前。 “尤总镇,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杨暄支撑着站住,推开两个军士的搀扶,向尤振武拱手行礼,一个句没有说话,就已经是潸然泪下。 “你怎么会在这里?”尤振武扶住他。 “一言难尽。”杨暄用衣袖抹了一把泪,压住澎湃的心情,简单说了经过。仟千仦哾 原来当日回到渭南县后,杨暄就决意死守,一边准备城防,一边遵照尤振武的叮嘱,派人暗地里盯住了城中举人王命浩的家,不久果然发现王命浩和闯营暗中有联系,并且他们双方已经约定,闯军一到,王明浩就会打开城门,献出渭南,杨暄大怒,立刻拿下王命浩,斩首示众,并将王命浩的家产分给城中勇士,因为这番激励,加上去了内贼,渭南虽然是一座小城,但在杨暄的指挥下,竟然也是挡住了闯营大军连续两天两夜的猛攻,第三日,闯军同时攻陷了渭南的东门和南门,杨暄退入城中,带领残兵继续巷战,不想大火燃起,一堵倒塌的墙壁忽然压住了他,众人都已经他必死,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不想半夜却幽幽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窖中,虽然头上有伤口,但周身并无大碍,原来是城中的一位郎中救了他。 最开始,听闻渭南已经落入贼手,杨暄愤而欲死,但在郎中的苦劝之下,他才渐渐改变了主意,决定再往西安,以助守城。 于是第二日他混出渭南,一路往西安,不想刚走到了临潼,就听闻西安已经陷于贼手,愕然之后,他忽然想起了 当日尤振武在歇鞍村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原本,他对尤振武的话十分愤怒,认为尤振武只为自保,而不顾大势,非臣子所为,但死了一次,又经过西安的迅速失守之后,死生之间,多了些冷静和清明,再回想尤振武当日所说的那些话,杨暄的想法,隐隐有些动摇了,又环顾四周,在西安失守之后,他已经无处可去,于是决定前往榆林----别的地方可能会不战而降,但他相信尤振武绝对不会,尤振武一定会坚守榆林到底,所以他要到榆林。 从临潼到榆林,千里之途,最初的时候,杨暄怀里还有些碎银子,到后来就是乞讨,即便如此,他依然以一天步行七十里的毅力,向榆林艰难跋涉,不想昨日经过米脂,正遇上了巡查的闯军,见他行迹可疑,闯军就将他抓了起来,投到了牢中。 幸亏今日凌晨,榆林军奇袭米脂,将他从牢狱中解救了出来,不然他不被拷死,也要被冻死在牢中了。 听杨暄说完,尤振武无比的感佩---率众死守渭南,死里逃生之后,又孤身一人从临潼步行到米脂,杨暄的忠贞和毅力,非一般人可比。 杨暄简单说完,终于是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要倒,尤振武扶紧了他,令张禄速去找马车。 “尤总镇,牢中还有一人,名叫丁三,乃是一个说书先生,其对我颇为照顾,请一并救之。”杨暄道。 “好。”尤振武答应,令张禄去请丁三。 这中间,马大志武尚忠都向杨暄见礼,杨暄拱手还礼,又落泪道:“不要叫知县了,我丢了渭南,愧对朝廷,愧对渭南百姓啊。” …… “撤!” 一切收拾停当,榆林军迅速从米脂撤退。 这一战,榆林军轻骑突袭,以1500人的兵马,晓伏夜行,两天的时间,忽然出现在米脂城下,杀了闯军一个措手不及,闯军左营右果毅将军刘汝魁被斩首,城中两千五百守军,战死一千,投降七百余,轻重伤四百余,逃走的,不过王进才带领的一百余人,而榆林军的伤和亡,不到两百,实乃是暗夜奇袭的经典战例。 此外,榆林军在米脂缴获颇多,最大的收获就是战马,零零总总,从战马到驮马,将近有八百匹,甲胄兵器棉衣帐篷等,亦有相当数量,唯一不足的钱粮,不过这也在预料中,刘汝魁的前锋队,本就缺少钱粮,不然也不会停在米脂不前。 当天下午,闯军从绥德派出的援兵来到米脂。 他们看到的,不止是一座空城,更是半城废墟。 因为是冬日,又连日有雪,所以今日凌晨的突袭,没有在城中引起大火,但榆林军在临走前,还是放了一把大火,将刚刚修好的四座城门,又烧成了灰烬。 “尤振武!” 望着燃烧的城门。为首的闯将咬牙切齿。 不是别人,正是闯军左营制将军刘芳亮。 …… 从米脂离开后,榆林军一路急急撤退,刘廷杰为前锋,尤振武领着中军,翟文保护辎重车马,马大志领着骑兵断后。 至于七百个降兵,则是在队伍的中部,没有武器,没有甲胄,跟着尤振武的中军营,步行疾进。 虽然没有负重,身上也没有甲胄,但人腿毕竟是跑不过马腿,很快的,在榆林军的急急行军中,就有降兵跟不上了。 “跟上,快跟上!” 榆林骑兵往来呵斥,不许一人掉队。 很多掉队的降兵都被鞭子抽打,最后不得不忍痛狂奔,跟上前行的队伍。 终于,尤振武下令歇息。 已经急行军一个时辰了,人得喘口气,马也得缓缓脚。 不同于刚才行军时的严厉,休息之时,榆林军对降兵的看管却十分的松懈,既没有监视,更没有鞭策,于是几个胆大的降兵借着解手的借口,离开队伍,然后就再没有回来。 带队的旗长发觉不对,急忙报告,但尤振武却并没有在意,也没有派人去追捕,只简单见过两句,就继续前进了。 剩下的降兵相互一看,隐隐的,很多人都动了心思。 路过碎金镇时,尤振武派人去劝降,但镇子里面的闯军不应,武尚忠提议攻打,以清除镇子里面的三百闯军,但尤振武拒绝了,现在是白天,闯军凭着镇子坚守,榆林军没有攻坚武器,一时未必能拿下,时间长了,必然付出损失,因此,他下令不要管镇子里面的闯军,快速通过即可。 榆林军大摇大摆的从镇子前面的官道上经过。 三百闯军龟缩在镇子里,一个鬼也不敢露面。 过了碎金镇,第二次休息的时候,又有一些降兵悄悄的溜了。 尤振武还是没有理。 晚间,榆林军在鱼河堡附近安营。 为防敌人夜袭,各应采用三分之一值夜法,即,三分之一的人轮流值夜,保证任何时候,都有五百人的兵马可以应对突发情况。 但降兵不必,他们全部可以休息,而且他们的营地,是在榆林军的最外圈。 于是这一夜,又有不少的降兵悄悄逃走。 次日凌晨,榆林军拔营,张禄向尤振武报告,说昨夜逃了一两百降兵,其中甚至有两个旗长,尤振武不生气,只点头说知道了。 榆林军绕过银州关,急急行军,返回榆林。 下午申时,到了归德堡,这里距离榆林只有二十五里了,尤振武下令全军休息,然后将降兵们召集了起来, 比起出发时七百,此时剩下的降兵,已经不到四百人。 足足逃了三百多人。 降兵们都非常紧张,尤其是几个带队的旗长和副旗长,身为刚刚投降的长官,他们手下的军士却跑了这么多,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讲,他们都逃脱不了责任。 “四十六!” “三十八!” “十!” 各旗先清点人数。 七十人一个旗,最少的一个旗跑了二十几个,最多的跑了一大半,连旗长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副旗长带着九个兵。 尤振武来到那个副旗长面前,看他身后的九个兵,又目光灼灼的看他的脸,问道:“你们旗跑了一多半,连旗长都跑了,你们十个人为什么不跑?” 副旗长沉默了一下,说道:“到哪都是混口饭,何必跑?” 尤振武严肃:“你说的倒是直接,只为一口饭。就没有其他吗?” 副旗长低头道:“小的曾经是大同兵,跟着大曹将军。” 大曹将军就是曹文诏,曹变蛟的叔父。 尤振武立刻肃然,然后再一次仔细的看副旗长----三十多岁,一张古铜色的脸,八字胡须,个子不高,瘦瘦的,双手粗糙。因为投降,他身上的棉甲被剥去,现在只穿着一件粗布厚衣,别人都冻得瑟瑟,他却不显。 “你叫谭所志,是吗?”昨日问过名字,尤振武记性极好,稍一回想,就想起来了。 “是。” “你刚才说,你是大同兵,那怎么会到闯营?” “大曹将军战死后,我被左大帅收编,成了他的兵,去年在朱仙镇,左帅溃败,扔下了我们,我最后没有能顶住……”谭所志道。 尤振武明白了,知道谭所志投降并非本意,趁着这个机会,他自然是要反正,不过就他内心来说,他对官啊贼啊的,好像也并不是太在意,所以他才会说是为了一口饭。 说的直接,但尤振武却喜欢,如果谭所志一开口就是家国大义,他反倒是要怀疑了。 第二十八章 说书人 “你老家就是大同的吗?”尤振武再问道。 “是。”谭所志回答。 “家里可还有其他人?” 谭所志摇头,他表情始终都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直到这时,眼中才闪过伤感。 尤振武安慰的拍了一下他肩膀,然后转对其他人,高声问:“你们呢?你们为什么不跑?” 大部分人都是木然,随波逐流好像是他们的共性,但也有几个降兵回道,为了杀贼,又说是感念总镇不杀的恩情,愿报效总镇。 尤振武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不过这四百人能扛过逃跑的诱惑,一路跟着榆林军,从米脂跑到这里,也算是经过了他的考验。 “很好,从现在起,你们就正式的成为我榆林军的一员了,回到城中后,甲胄武器都会分发给你们,你们的名字,也会编入榆林军,所有榆林军将士能享受的待遇,你们都能得到。”尤振武道。 众降兵不解,不是说,在米脂就已经成为榆林军了吗? 尤振武并不解释,只令张禄将四百人重编为了八个旗,每旗五十人。 “谭所志,你在大同兵,是何职位?” “队长。” “骑兵吗?” “是。” “在左大帅时呢?” “旗长。” “闯贼又给了你什么?” “哨总。” ---闯营军制:一品“权将军”,二品“副权将军”,三品“制将军”,四品“果毅将军”,五品“威武将军”,六品“都尉”,七品“掌旅”,八品“部总”,九品“哨总”,谭所志为九品“哨总”,相当于是百总,是闯营的下层军官。 尤振武道:“你反正归来,尚无功绩,所以我也给你一个旗长,望你效仿大曹将军的带兵之法,重振大同兵的雄风,” “是!”谭所志抱拳。 尤振武又视降兵逃走的数量,重新任命了其他旗长和副旗长。 就在这时,听见马蹄声急促“哒哒哒哒~~”响起,一大彪的骑兵忽然从后方追了上来,但却不是马大志率领的断后骑兵,而是石善刚带领的一路夜不收,人数不多,不过五十骑,但皆是榆林精锐,最不同的是,他们的马鞍上挂满了首级,少的两三个,多的四五个,一个个呲牙咧嘴,在马鞍下晃荡,看起来恐怖至极。仟仟尛哾 降兵们都是吃惊,更吃惊的是,再向尤振武见过礼之后,石善刚将马鞍下的首级摘了下来,噗的扔在了降兵的队列之前。其他夜不收也有样学样,将马鞍下悬着的首级解了下来,噗噗的都扔到了降兵前。 “啊。” 有一个降兵忍不住轻呼了出来,因为他已经认出,其中有两颗首级正在昨天白天趁着解手逃走的同伴。 随后,更多的降兵认出了地上首级的身份,全部都是昨天白天逃走的机灵鬼。 一瞬间,降兵们似乎明白,为什么榆林军看管松懈,任由他们逃走了,原来是在外围预备了夜不收,但是逃走,就会被夜不收追捕收割。 有人想,这首级有一百个,但逃走的有三百人,算起来,还是有两百人成功逃走了。 但不久,又有一彪骑兵赶到,远远的就看见榆林军的大旗,这一次是武尚忠带队,一百骑兵,压了一百多个降兵,如赶羊一般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众降兵这才知道,原来昨夜那些人并没有能逃走,同样也是被榆林军追了回来。 武尚忠向尤振武禀报,说昨夜的逃兵,都已经抓回来了,包括两个旗长。尤振武示意执行,随后,两个被尤振武任命为旗长,但却带头逃走的原大明边兵被五花大绑的提了出来,虽然他们口中呼喊饶命,求再给一次机会,但榆林军却理也不理,将他们压在地上,随即刽子手手起刀落,将他们的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喷涌,映红了白雪,人头骨碌碌的在地上翻滚。 众降兵都吓的脸色发白,始知自己留在军中,没有参加逃跑实在是这一辈子最正确的一个选择。 接着,李承芳大声宣布对那些逃回来的降兵的处置,没有饷银,没有待遇,将作为苦力囚犯,参与榆林城防的修建,再有逃走,格杀勿论。 降兵们哀哀求饶。 最后,尤振武望着降兵,再一次的告诫道:“你们本是良善,后来生活所迫,被逼为贼,但你们是要一世为贼,背着耻辱,还是要改过自新,建功立业,于后世留名,全在你们的一念之间,又或者,上天不会给他们太多的机会,我希望你们能把握住这一次,不要一误再误。还是那句话,只要遵守我榆林军纪,一心杀敌,你们所有人就都是我尤振武的兄弟,不管你们是不是榆林人,也不管你们先来后到,有我吃饭的一天,就不会落下你们,此心天地可鉴,尤振武决不食言!” 四百降兵,八个旗,两个旗补入中军营,三个旗以谭所志为首,补入骑兵营,一个旗补入刘廷杰的左营,一个旗补入武尚忠的勇气营,最后一个旗补给吴汉的汉字营。 分派完毕,降兵们由营官领走。 当然了,到现在为止,他们还不能被完全信任,还要接受考验。 望着整队的降兵,尤振武忽然问道:“汉所,我上一次和你说的那件事,你找寻的如何?” 李承芳道:“还在找。” “得抓紧了,要想笼住军心,除了严厉的军纪,赏罚分明之外,思想工作也必须跟上,必须让将士们知道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如此,我军才能上下一体,坚若磐石。”尤振武道。 李承芳捻须道:“今日倒是有一人,只是年纪稍微大了一点……” “谁?” “就是随杨知县,一起被我军从米脂大牢中救出的那一位老先生,哦,说老其实也不老,年不过五十,不过早生华发,显得老了一些罢了,据杨知县说,此人名叫丁三,乃是绥德的一名说书先生,口舌便利,知晓大义,擅长古今故事,乃是激励人心的一把好手,昨夜我和他谈过一会,发现确实如此。”李承芳道。 “哦,”尤振武一下来兴趣了:“五十岁的年纪其实并不大,就是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来军中?” “应该是愿意的,他为什么被闯军抓到大牢里?就是因为在米脂街上说书,假言黄巢进京,抢掠百姓,滥杀无辜,被闯军认为是指桑骂槐,因此才把他抓起来的。” 尤振武道:“倒也有些胆子。他现在在哪?” “就在杨知县的车中,他被贼兵鞭打不轻,后背有伤。” “走,我们瞧瞧去。”尤振武踩镫上马。 …… 车轮辚辚,马车向前,杨暄已经下了车,只留尤振武和丁三两个人在车中说话。 车厢狭小,两人摩肩接踵,没有见过什么大官,更没有和武将独处过的丁三脸色发白,紧张的直哆嗦。 ----他外表虽然苍老,但其实刚过五十,精神一向都好,绥德人,少年得中秀才,但后来屡试不中,渐渐也就绝了中举的心思,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操着书本,做起了说书人,因为口才便利,善于讲古,很快就有了名声,很多人慕名请他,每到一处,都会被围的水泄不通,无论富商巨贾,贩夫走卒,都愿意听他说上一段,最开始还好,足以养家糊口,但近来灾乱年年,兵祸不断,百姓们无法生活,谁还有心情听书?因此他生活越发困窘,年后一场大病,他妻子和女儿都去了,浑浑噩噩两个月后,他好不容易缓过了劲,方才重新振作,为了生活,他开始游方说书,前些天,葭州那边有人请,于是他就去往葭州说书,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在葭州附近的一些小村里乐不思蜀。 因为消息闭塞,当他听闻官军在潼关大败,西安失守的噩耗时,闯军已经占了绥德了。 丁三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连夜返回绥德,而就在经过米脂时,恰好米脂刚刚被闯军占领,于是丁三就在大街上摆开摊子,说起了黄巢进京,其间,他大骂流贼,不忠不义,祸国害民,最初,闯军士兵也听的津津有味,但很快就意识到他是在指桑骂槐,于是就将他抓起来,扔到了米脂大牢里,鞭打一段后,就不管他的死活了。不久,杨暄也被扔了进去…… 这些事,尤振武当然已经知道了,但他还是面带微笑,温和语气,先问丁三的籍贯姓名,再问家中情况。 见尤振武如此和善,温言有礼,丁三才渐渐放松。不过他心中仍然满是疑惑,不明白堂堂榆林总兵,为什么要和他这个穷酸私谈? 要知道,能从米脂大牢逃出,他已经自认是万幸了。 尤振武的年轻让他惊讶,关于尤振武的一些传说,他更已经听闻,今日又亲眼见到尤振武带兵奇袭,破了米脂的闯军,他对尤振武的敬畏更多。 原来,丁三并不叫丁三,他真名叫丁昭远,字允哲,丁三只是他说书的化名。不过时间长了,人人都叫他丁三,他也懒得再多说,就以丁三自称了。 “我就叫你允哲兄,不知可否?”尤振武笑。 丁昭远惶恐:“这怎么敢当?总镇唤我丁三就可以。” 尤振武道:“就这么定了。允哲兄,你大街怒骂闯军,生死置之度外,实乃我辈楷模也。” “总镇过誉了,丁三不过就是逞逞口舌,无一力助家国,总镇才是真正的楷模。” 见丁昭远已经放松下来,尤振武将话题引到当下的时事,从各处的贼乱,河南的战败,潼关的失守,西安的陷落,并询问丁昭远的看法,丁昭远初时不敢说,在尤振武连番鼓励之下,他方才拱手说道:“学生虽然妄读了几年书,但一介布衣,一事无成,对军国大事,原是不敢评说的,不过总镇既然问了,那学生就斗胆说两句。” “但讲无妨。”尤振武微笑。 “唉,皆是人祸矣。”丁昭远叹口气,历数这些年陕西发生的灾祸,说兵乱,说贼乱,说道孙传庭,说到冯师孔,他忍不住落泪:“督师是好督师,抚台亦是好抚台,但惰将骄兵,不听号令,岂能不败?” 对丁昭远将战败的责任,一味的推到将领和士兵的身上,尤振武自然是不赞同的,不过这并不是重点,尤振武平静问:“允哲兄以后有什么打算?” 丁昭远道:“丁三无妻无女,孑然一身,已经无处可去,如果总镇不弃的话,愿为榆林守城一老卒,和闯贼死战到底。” 尤振武道:“允哲兄之才,当戍城老卒,那是屈才了,不知道允哲兄可愿意到我榆林军中说书?” 丁昭远惊讶不已,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书?” “是。”尤振武非常认真:“说岳飞传,讲古今忠义之事、忠义之人。” 丁昭远似有明白,眼睛大亮的说道:“此正是丁三擅长的事情,只是,军中作战乃第一要务,操练第二要务,听书却是打发时间的消遣……” 尤振武知道他忧虑,说道:“不,听你说书,可不是消遣,我要你振奋我榆林的军心,使人人都能知道忠义,知道勇气,责任和荣誉!” “勇气,责任,荣誉……”对于忠义,丁昭远自然不陌生,但后面的三个词,他却是第一次听到。 “若说这八个字,古往今来,无数先贤都做到了,不过最近的,也是最值得敬仰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岳王爷,因此,我要你在军中说《岳飞传》,选最激烈人心的几篇,天天说,日日说,令每一个将士都能知道岳王爷的一生。光有健壮的体魄,并不能练出一支强军,如果每一个将士都知道忠义,愿意为勇气,责任,荣誉而战,都视岳王爷为榜样,这样的军队,才是不可战胜的。”尤振武道。 作为一个说书人,丁昭远从心底里,自然也有教化众人的想法,只是并没有尤振武说的这么清楚,此时听尤振武这么一说,立刻激动了起来,同时也明白了尤振武令他在军中说书的用意,于是再不犹豫,向尤振武拱手:“丁三愿意!” …… 第二十九章 信念 …… 下了马车,尤振武和李承芳兵马而行,商议另一件事,正说话间,翟去病从后面追了上来,原来他听闻尤振武为军中找了一个说书先生,以后会游走榆林军各营,在操练空隙为榆林军将士说书之时,心中有些不解,于是就追上来,向尤振武问道:“哥,听说你找了一个说书先生,真的假的啊?军中操练要紧,若是听书着了迷,哪还有心思操练啊?” 尤振武笑:“若他们能着了迷,那倒好了。” “什么意思?”翟去病不解。 “去病,你以为,我榆林军靠什么聚拢在一起?”尤振武问。 翟去病疑惑:“当然是朝廷的法纪和军纪。” “法纪和军纪平时管用,如果是遇上逆境,怕就不管用了。比如陷入重围,比如被敌人高官厚禄利诱之时,很少有人能够看破生死,抵御富贵。” “那什么管用?” “两个字,信念。” “信念?”翟去病念叨。 “是的,就是信念!”尤振武远望前方:“我榆林军要想坚守榆林,区别左良玉刘泽清之流,就非有坚强的信念不可。信念从何而来?当然是教导,说书就是教导方法之一,同时也是将士们最容易接受的方法。” 李承芳笑道:“总镇说的极是。” 翟去病明白了,但对具体效果仍然有些怀疑。 尤振武又对李承芳说道:“汉所,日后咱榆林军募兵,要多用读书人,如果有秀才愿意加入,饷银等同于百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李承芳点头:“职明白。” 翟去病不解:“哥,你说笑了,秀才怎么会当兵呢?文武殊途,他们苦读诗书,未来是要考功名,做大官的,即便是年老了,功名无望了,也可以去做私塾先生,怎舍得朝不保夕,到军中来受苦?” 李承芳道:“那可不一定,现在天下不宁,不止百姓苦,读书人亦苦,想要投笔从戎,为国效力的读书人,怕也不再少数,就比如我,也就是现在年岁大了,如果年轻二十岁,我一定投笔从戎,操起火铳。因此,只要我们用心招揽,以礼待之,就一定能招到。” “先生的话,我信,只是秀才们手无缚鸡之力,招到了,怕也撑不住咱榆林军的操练啊。”翟去病道。 “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胸中却有鸿鹄之志!”李承芳笑道:“只要有志向,其他都可以弥补的。何况,军中不止需要能拿刀枪的战士,也需要能谋画的智士。” 翟去病这才明白。 去病走后,尤振武策马追上刘廷杰,和他小声商议,刘廷杰先是惊讶,继而连连点头,随后,尤振武又找表爷爷翟文,将心中想法告知,翟文也点头同意,并笑着说道:“演习这两个字,叫的好啊,既演,也学!”忽然又板下脸,冲跟在身在身边的翟去病说道:“跟你表哥多学学,就你的猪脑子,一辈子也想不到演习。” …… 黄昏。 榆林南门。 听闻米脂大捷,城中文武以及一干老将都兴奋来到城门口迎接。经过此战,众位老将对尤振武的指挥和统领能力,心悦诚服,再没有任何的怀疑。 ---击破闯军两千五百人,斩首果毅将军刘汝魁,缴获众多,己方伤亡不到两百,这样的战绩,足可以傲视各镇总兵了。 更不用说,因为米脂之胜,击破了闯军的前锋,闯军重新组织,其大军抵达榆林的日子,必然又要被推迟几日了。 而现在榆林最缺的就是时间,多一日的时间就多一日守城的胜算,这也是尤振武要带着榆林军主动出击的原因之一。 “咚咚咚咚~~” 榆林军一到,城门前的得胜鼓就咚咚擂响,鼓乐齐鸣。 身披重甲,众人簇拥之中的尤振武翻身下马,向迎接的都任老大人,王家禄以及自家的三个爷爷,副将孙惠显,以及诸位老将抱拳行礼。 众人都是欢喜,对尤振武大加称赞。 人群中,李应瑞和王守奇微有惋惜,李应瑞查奸,王守奇正跟随父兄忙着“高字营”的组建,因此这一次没有能跟随。 “好啊,经此一战,闯军锐气尽失,我榆林士气更振,看贼可敢来乎?”都任笑。 王家禄微笑点头,但心中却也有忧虑,此战虽然大胜,挫了闯贼的锐气,但怕也是彻底激怒了李自成,拿了人家五万两答应,答应归顺,却又奇兵袭取,偷了米脂,李自成绝对咽不下这一口气,他一定会用更多的兵马,派更有力的将领来攻打榆林,榆林面对的压力,绝对会增加许多。 尤振武将杨暄介绍给众人。 听闻是死守渭南的杨知县,众人都是敬意。 杨暄望着眼前的榆林雄城,看都任老大人的坚毅,又看城内城外的一干防御准备,似乎明白了,尤振武为什么不愿意去西安,而是要回到榆林守卫。 “杨知县。”重新见到杨暄,李应瑞和王守奇都是欢喜,歇鞍村一别,原以为今生再难见了。 杨暄也是颇有感慨。 …… 入城后,尤振武和孙惠显商议了一会,定下了演习之事,这中间,照尤振武的意思,荣叔将杨暄和丁三安排住进了尤家,照顾两人的起居。尤振武回府之后,简单洗漱,拜见母亲,和妻子李文英小聚,用了一点饭食,然后就匆匆去往铸炮厂巡查了,经过米脂一战,李自成绝对不会再有劝降的念头了,闯军对榆林的攻击,一定会更加的猛烈,守城能不能成功,大炮将是决定性的关键。 此时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都任老大人在巡抚衙门摆了宴席,宴请有功将士,尤振武争分夺秒的在铸炮厂转了一圈,听周器周运两兄弟的介绍,又亲到暖房,查看泥炮。最终在翟去病的连连催促之下,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开铸炮厂,去往巡抚衙门参加宴席。 席间,气氛轻松,虽然谁都知道李自成的十几万大军马上就要杀到门前,榆林即将面对生死之战,但尤定宇侯世禄等一生戎马,历经战事无数的老将们根本不把即将到来的大战当回事,他们欢唱高歌,为米脂胜利贺,为榆林将士贺。 也就是在席间,尤振武提出建议,说全城防备,看起来已经齐备,为了检验效果,明天下午想在榆林举行一场“演习”。 “何为演习?”众人都有点不明白。 尤定宇和侯世禄微笑,在这之前,尤振武早和他们两人沟通过,两人也都是赞成。 尤振武解释道:“就是事先预演一下,闯贼一旦攻到,我们如何坚守,如何应敌?以检查我们的准备是否有遗缺?或者是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地方?如果贼人一旦攻破城墙,我们又当如何反击,重新夺回,尤其是最后一项,乃是重中之重。夫为,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 都任捻须不语,众人又惊讶,又犹豫。 尤振武明白,众人都是怕惊扰城中民心,假作成真,敌人还不到,自己城中倒先乱了,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并非没有。 王世钦说道:“尤少总镇,莫非城防还有什么缺失之处?” 尤振武摇头:“晚辈看不出,所以才想要借用演习,站在城外闯军的角度,看一看我榆林的城防。” 王世钦微微点头,明白尤振武的用意。 刘廷杰站起,向都任说道:“方伯大人,从西安失守到今日,我榆林已经足足备战了一月,各项准备齐当,军心民心亦有相当的准备,决不是惊弓之鸟可比。闯贼已到绥德,其大军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就会到榆林城下,如果不趁现在查遗补缺,以后怕就没有机会了。” 都任沉思了一下,见尤定宇和侯世禄都不说话,显然他们爷三提前已经商量过,孙惠显刘廷杰赞同,老将王世钦也有首肯之意,于是说道:“尤少总镇,前次本官已经说过,榆林军事,由你决定,如果演习有利于我榆林防务,你且去做,本官全力配合。” “既如此,末将就斗胆了。” …… 宴席结束后,尤振武到各处营房巡视,说明明日下午演习之事,要各营提前准备,同时也是查看将士们的起居,鼓舞士气。 不止是晚宴的官员和老将稀奇,各营诸将也都是第一次听说演习两字,尤振武详尽说明,众人这才明白。 “虽然是假的,但诸位亦需要使出全力,如此才能检验城防,同时熟悉应战的各种准备。” “是。” “我意,由我统领中军营,孙副镇统领右营,假扮闯军攻城。刘参戎,你作为南城指挥,负责守城。” “是。” “烟火,投石,各项气氛都要做足了,务必做到逼真。” “是。” 一直到很晚,尤振武方才归家。 李文英还在灯下等他,见他回来,一边服侍他脱掉甲衣,一边令小丫鬟韩素宁去取热羹汤。 李文英陪他喝汤,说一些家常话,也说明日的演习,烛光暖暖之间,夫妻尽是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