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景泰大帝》 第1章 我居然又穿越了 王子玉扭过头,看着室内的陈列摆设,默默地猜测这是什么年代。 首先,柔软的雕花大床意味着是在古代,同时也意味着他的家境不错,还有身上绵软的锦被和床边金灿灿的床帘挂钩也能证明这一点。 其次,窗户上贴的窗户纸,说明并不是民国之后,甚至清末都不太可能,因为清末的时候许多富贵人家已经开始用玻璃了,毕竟玻璃的透光性无论如何都不是窗户纸可以比拟的。 最后,门外走进来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她身上所穿着的服饰告诉他,这是明朝。 至于为什么知道,因为他穿越过几次明朝了,对绝大多数朝代的服饰都熟悉的很。 漂亮女孩子端着水盆轻轻走了进来,看起来是丫鬟打扮,上身是绢布做的白绫袄,外罩一件红色的比甲,下身则是一条青色的马面裙,很是耐看。 发现他在扭头盯着自己,小丫鬟呀的轻唤了一声,紧走几步把水盆放在一个架子上,然后转身走上前来,福了一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王子玉没吱声,这种时候他还在消化自己穿越后的初步信息,听到女孩子叫自己王爷,心里莫名地一喜。 这么多次穿越,终于穿越到一个富贵人家了,不用再怕有人抓自己回去当奴隶,也不用再怕科举考试和那些难记的八股文,更不用再面对外星球那稀奇古怪、丑的要死同时也会弄死他的那些外星生物。 听这意思,自己还是个明朝的王爷。 王爷好啊! 与宋朝和清朝不同,大明的王爷是有封地的,这都得益于英明伟大的大明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为了确保自己打下的大明可以延续千年,特意将自己那些成年的儿子们分封到了全国各地,手里有权有钱。虽然后来建文帝削藩,导致太宗朱棣起兵靖难,但是靖难成功的朱棣只是收了自己兄弟们的兵权,封地还留在各地藩王手中呢,每年朝廷还会拨出一大笔俸禄银子来确保藩王的生活,甚至兵权也没全部收走,而是留下的数千亲卫作为王府的护卫力量,确保各地藩王的人身安全,不会在做坏事的时候被人弄死。 当然,只要不是穿越成那几个点背的王爷就好,例如武宗时候的宁王朱宸濠,亦或者是宣宗时候的汉王朱高煦。 自己穿越成为大明的王爷,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过上混吃等死,欺男霸女的封建腐败生活了,反正身为皇室成员,只要不犯什么谋逆造反的大罪,基本上都是可以摆平的。 “过阵子自己去哪里找良家女子调戏呢?”王子玉如是想着,眼睛却看着在床边静候的小丫鬟。 话说面前这个小姑娘就不错,样貌清秀,身材婀娜,声音甜美,听在耳朵里就像抖音里开了变声的女主播一样,萝莉音就是舒服啊。 我是该走霸道总裁路线呢,还是走贴心暖男路线呢?王子玉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个星球,反正不在地球就是了。 看着王子玉默不作声,女孩子又开口说话了。 “王爷,您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去请王妃过来。”转身便跑了出去。 “王妃?” 王子玉听到这话,顿觉又惊又喜。 这次穿越真心不错,老天爷对得起我啊,不仅身份高贵,还有漂亮丫鬟,现在连媳妇都准备好了。 上天这次是待我不薄啊。 话说我现在有没有孩子呢? 如果有,那我岂不是喜当爹 想到这里,王子玉的心情顿时不好了。 就在王子玉思绪乱飞的时候,门口走进来一个漂亮妇人,外罩一件淡黄比甲,内里则是绿色缎子襦裙,黑发如瀑。肌肤如脂,眉若轻烟,清新淡雅,杏眸流光,水色潋滟,挺翘的鼻下是点粉色的樱唇,这张容颜算不上倾城倾国,可是看上去却是舒服,甚至越看越好看。 漂亮妇人走到雕花床前,看到王子玉盯着自己,便一脸惊喜地道:“王爷,您醒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王子玉只顾盯着看这个气质贤淑的美女,完全没有听进去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声若黄鹂,却没有魅惑的感觉,反而有一种端庄大气的气质。 漂亮妇人皱了下眉头,转头对一个蓝衣老者道:“刘太医,王爷这是怎么了,麻烦您看一看。” 刘太医躬身行礼,道:“是。” 然后便走到床边,准备摸王子玉的手腕。 王子玉的视线被挡住,再看不到美人,顿时略有些急促地道:“我没事,你闪开。” 刘太医的手停在半空颤抖不止,整个人都尴尬不已,局促地说不出话来。 王子玉见他挡着自己没动,脑子顿时也反应了过来,略带尴尬地道:“不好意思,我刚醒,脑子有点乱。” 刘太医赶紧借坡下驴,道:“无妨无妨,王爷酒醉了一天一夜,醒来时有些糊涂也是正常,躺一段时间就好了。” 漂亮妇人也走上前来,俯下身子摸了摸王子玉的额头,满脸担忧道:“王爷,您可算醒了,下次可再不能喝如此之多了。” 王子玉愣愣地没回话,他刚刚穿越过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更别提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为什么会昏迷一天一夜。 漂亮妇人见王子玉还在发愣,便摆了摆手,让其他人退了出去,道:“王爷,您先歇,陛下知道您醒过来,一定很高兴的。” “臣妾还得去让人传个话,陛下一直在担忧您的情况,消息尽早传过去,陛下也能少忧心一些时候。” 转身吩咐丫鬟:“红鹃,你留下照顾好王爷。” 然后便转身出门离去了。 王子玉压根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之后,漂亮妇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个丫鬟在床边守着。 “估计这就是我的王妃,还真漂亮。”王子玉心中窃喜,默默地想着。 “不过我身为王爷,媳妇漂亮点也很正常啊,好歹是大明的王爷,身边人怎么都不能太差了不是?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妾室什么的,如果有妾室,不知道长成什么个美样子呢?” “话说为什么只有王妃过来,妾室们为什么不来看我?” “难道我真的还没有妾室?”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在他纷乱的思绪中过去了。 过了半晌,他才想起来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按照穿越的标准流程来一套。 第一步是什么来着? 哦,对了,打听所处年代和自己的名字身份。 身份倒是不用问了,王爷这个头衔毫无疑问。 但是名字就有点麻烦,不能直接问,得回头听听府中下人的议论,看看下人的反应,估计就知道了。 不过时间倒是简单,而且有很多方法。 例如,邸报。 这玩意汉朝就有了,唐宋两朝继续完善,等到明朝的时候,邸报整体来说已经很完善了。 作为大明的王爷,邸报这种东西,王府肯定是会有一份的。 王子玉还记得丫鬟的名字,对着丫鬟吩咐了一声:“红娟,你进来。” 丫鬟赶紧小跑几步来到床前,躬身行礼道:“王爷有何吩咐。” 王子玉想了想,直接问道:“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丫鬟一脸懵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王子玉叹了口气,道:“你去把最近的邸报拿给我。” 丫鬟赶忙出门,不一会拿进来一本书,摆在他面前。 看着这本书,王子玉疑惑地看了看她,见她表情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便问道:“我让你拿邸报,你给我本书干嘛?” 丫鬟听了,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微微颤抖,道:“回王爷,这就是上个月刚出的邸报。” 拿起来仔细一看,居然真的是邸报。 这时候他才知道,邸报和报纸不一样,这玩意是印成了书的样子,而不是自己后世常见的报纸那样。 王子玉尴尬地一笑,点点头,道:“你先下去。” 丫鬟立刻躬身退下,眼睛都不敢抬。 王子玉自己拿起邸报,看了一会才知道,自己的确是穿越到了明朝,时间应该是明朝中期的正统年间。 至于为什么,因为邸报上写了啊。 大明正统十三年八月。 第2章 王振来了 王子玉拿着邸报,仔细阅读上面的消息。 虽然他已经穿越了许多次,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对于历史的了解还真不算多,仅限于当年上学时候学习过的那些,再就是自己因为兴趣了解的一些东西。 对于正统这个年号,王子玉除了知道周星星九品芝麻官里给他妈宝剑的那个正统皇帝之外,只记得一个土木堡之变,也就是明英宗被蒙古人抓走的那次大败仗。 那次败仗之后,明英宗的弟弟当了皇帝,叫什么名字忘记了,什么年号也不记得,只知道后来被英宗复辟,然后他弟弟就被弄死了。 叫什么来着?王子玉仔细的想:名字里好像是有个玉字。 真巧,我名字里也有个玉。 正想着,门口走进来一个青衣青袍的下人,躬身对王子玉行礼道:“王爷,司礼监王公公前来拜见。” 王子玉抬头望向门口,一眼便看见一个身着大红蟒袍,白面短须的英俊男子走了进来,看到王子玉在看他,便笑了笑说:“看来郕王爷身体回复了些,陛下和太后终于可以放心了。” “尊驾可是王公公?”王子玉问道。 王公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便斜眼看了一眼旁边的下人,下人赶紧回话:“王爷刚刚醒过来,估计还未醒酒,醒酒汤正在熬,一会就会端来。” 王公公又问道:“御医怎么说?” 下人回答:“刘御医看了,说是无甚大事,只需要将养一段时间就好。” 王公公点点头,不再理会他,转眼对王子玉道:“郕王爷,皇上吩咐我来看看您,太后听说您饮酒醉了一天一夜,心中很是挂怀。” “郕王?” 这是一字王啊。 按照古代封爵的规矩来看,自己这个一字王绝对是血统最纯正的皇亲国戚,基本上就是皇帝的哥哥或者弟弟。 因为古代王爵,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封一字王。 像什么表哥表弟的,统统都是郡王或者以下。 至于外姓,从宋朝那会就有个规矩,活人不能封王。 像明朝的徐达、常遇春,他们的王爵都是死后追封的。 王子玉半天没敢说话,仔细捋顺了逻辑关系之后,才敢用一句套路的话来回答:“多谢皇上,让太后担心了,微臣知罪。” 王公公听了一愣,微臣?一个王爷自称微臣?还有给自己降爵的? 王子玉见他反应不对,赶忙往回圆话:“本王刚醒,脑子还不算清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王公公见谅。” 王公公这才点点头,原来是脑子不清楚啊,这才用错了词。 看来喝酒果然误事。 王公公从椅子上站起身,向着皇城方向拜了一下,然后正色说道:“传皇上口谕,皇弟身体欠安,一月之内就不要出门了,待身体好些了再入宫拜见太后。” 这回轮到王子玉愣住了,这是做了什么错事,居然被禁足了,不对,是软禁啊。 不就是喝点酒么?至于软禁么? 王公公没搭理他,继续说:“传太后口谕,郕王朱祁钰贪杯过度,近期内禁止饮酒,着御医前来诊病,务必养好身子。” 说完满脸堆笑,道:“郕王爷,皇上和太后对您真是恩宠有加啊,您千万别辜负了皇上和太后的一片心意。” 王子玉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用胳膊支起身子,微微欠身道:“多谢太后挂念,多谢皇上挂怀,我真是心中有愧啊。” 这是一个基本礼节,虽然他身为王爷,而且有恙在身,不过毕竟还不是最大的,该行的礼仪还得有。 王公公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话题道:“这次郕王殿下真是海量,您居然能和新宁伯世子拼酒,而且你们二人居然喝光了五坛醉仙酿,以前内臣真不知道王爷的酒量有这么大。” 王子玉讪笑了一下,道:“让王公公见笑了,我这脑子真的不记得喝了多少,只知道喝了不少。” 王公公大笑道:“王爷能记得就好了,那说明您的酒量更多。” 王子玉笑道:“好,多谢王公公谬赞了。” 王公公笑了一下,道:“不多说了,王爷好好休息,咱家先回宫复旨了,皇上那面还有些事情,咱家得去伺候着了。”说完拱了拱手就想离开。 “王公公留步。”王子玉连忙喊道。 王公公疑惑道:“劳烦王公公远道而来,还是留下喝杯酒水再回去。” 王公公大笑:“王爷不必客气,内臣在宫中还有事情,就不在此叨扰您了。” “再说,今日这情况,内臣哪里敢在您这儿喝酒呢。” 额,王子玉把人家来的起因给忘记了,只得尴尬地一笑,一拱手,赶紧道:“本王真是糊涂了。既然王公公事情繁杂,本王就不多留你了。” 转头对立在旁边的下人道:“代本王去送送王公公。” 想了想,又吩咐道:“去封一百两银子,一起交给王公公。” 王公公笑着拒绝:“不必,咱家来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王爷请在床榻上安歇,尽早养好身子,就不必送咱家了。” 说完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过了一会,下人回来禀报,王公公已经离开,当然,银子也收下了。 王子玉点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这个王公公是谁啊?” 下人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回答:“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王公公。” 王子玉想了下,没啥印象,便随意挥了挥手,让下人下去了。 不过这个名字很熟悉啊。 “王振,在哪听过呢?” “算了,不想了,头疼。” 王子玉摇摇头,继续看邸报。 看着看着,王子玉的脑子突然一惊。 “等等?王振?” 过了一会,王子玉突然想起来这个王振王公公是谁了。 他不就是那个坑了明英宗朱祁镇,坑死了三十万明朝三大营,坑死了数十位大明文武官员的宦官王振么? 王振,河北蔚县人,原来是个秀才,科举失利,在私塾做了几年先生,后来自阉入宫,因为识字,又善察人意,被英宗他爹送给太子,做了东宫局郎,贴身服侍太子朱祁镇。 再然后,宣宗薨毙,太子朱祁镇登基,王振自然而然的也跟着鸡犬升天,直接做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 前几年,随着明朝历史上着名的“三杨”逐渐老去,太皇太后张氏病死,历史上的王振便全面掌握了大明朝政。 正统十四年,也就是明年,王振忽悠英宗皇帝亲征瓦剌,险些中了也先的埋伏,吓得他赶紧撤军。 后来回京城的路上又想荣归故里,于是鼓吹皇帝去他老家蔚州转一圈。 但是中途不知道谁提醒,小农思想又开始作祟,怕大军伤了老家田里的庄稼,所以又让皇帝绕道,从宣府回京。 这一来二去,路绕了一大圈,时间就耽误了不少。 结果,在土木堡被蒙古人追上,蒙元太师也先先是四面合围,把三十万大军围困在土木堡,又假装撤离,趁着明军打水的时候,数万骑兵全力突袭明军主力,明军大乱,三大营三十万大军一战而没,自己也被乱军干掉了。 这家伙可是明朝历史上第一个掌权的大太监啊,刘瑾、魏忠贤之流都属于他的后辈,明史上有明确记载的。 如果没有他,明英宗也不会被也先抓起来,明朝最强武力的三大营也不会被全歼,数百文武官员也不会死,明朝对蒙古的战略态势更不会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准确说,他是以一己之力,差点灭了明朝的着名大太监啊。 要不是于谦力挽狂澜,立郕王为帝,组织残余明军和各地支援,打赢了北京保卫战,没准明朝就五代而亡了呢。 想到这里,王子玉叹了口气,猪队友坑死人啊。 等等,我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王子玉又回味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嘴里念叨着:“郕王,郕王朱什么来着?” 然后突然惊叫道:“我是朱祁钰?” “我就是大明下一任皇帝?” 第3章 朱祁钰的腐败生活 一个月后,王子玉终于被放了出来。 自从知道自己就是朱祁钰之后,王子玉(此后称朱祁钰)震惊的不得了。 那可是朱祁钰啊,传说中的景泰帝,唯一一个没有葬在十三陵的明朝皇帝。 目前还有皇上,说明现在的皇帝是自己的哥哥英宗朱祁镇,而自己仅仅是被禁足,更说明了土木堡之变还没发生,自己还没有登上皇位。 如果发生了,那只有一个可能,朱祁镇发动了夺门之变,把自己废了帝位。 然而如果是这种可能,那么自己不可能仅仅是被禁足一个月,而是应该幽禁致死才对。 朱祁钰想想就开心。 未来就要有一个皇帝的宝座在等着自己呢! 原本以为一个王爷就是老天爷对自己的厚赐了,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在等着自己。 这一个月里,朱祁钰拼命的回忆自己将要经历的这段历史,拼命研究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然后思考相关的处理办法。 现在是正统十三年,明年就是正统十四年,马上就要发生土木堡之变了,自己是应该阻止英宗亲征?还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数十万将士血洒疆场? 阻止,自己将与皇位擦肩而过,不阻止,那接手的就会是一个烂摊子,虽然有于谦帮着自己顶着,但是也很麻烦不是? 传说中自己当了八年皇帝,最后活活累病了,这才导致没有关注到自己哥哥的行动,发生了夺门之变。 朱祁钰想了半天,最终做出决定。 对,就这么办! 暂时搁置,先不管他!!! 反正还有一年呢! 不过不管归不管,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 依照朱祁钰看过的无数本穿越小说,不论是直接穿越成皇帝,还是穿越到穷苦人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赚钱。 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 自己穿越到明朝,还成为了郕王殿下,最起码自己有了一定的基础,比某个姓沈名默的家伙要强的多,不至于借住在别人家里。 更何况,面对即将到来的正统十四年,自己不管当不当皇帝,也得有一笔钱存着,关键时刻好拿出来保命。 当了皇帝,那这笔钱就是用来收买军心的,毕竟到时候北京将会有一场大战。 不当皇帝,这笔钱就是自己用来跑路的费用,因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皇家的争权夺利可是血淋淋的。 那么按照正常的企业管理方式来看,首先你要做好资产盘点,说白了就是先看看自己有多少钱再说。 于是朱祁钰叫来总管和账房,命令他们汇报自己的身家财产。 总管和账房对视一眼,总管上前答道:“回王爷,目前王府共有田庄3座,铺子十二家,库房里的银子大约还有两万三千两左右。” 朱祁钰听了感觉不错,自己还是有一定身价的,毕竟是皇弟嘛,有点财产也属正常。 想了想,朱祁钰吩咐道:“去库房给我支一万两银子。” 王府总管听了,面现为难之色,答道:“这个府中财产全是由王妃掌管,库房的钥匙也由王妃亲自掌持,小人这里只有几百两的日常用度银子” 朱祁钰一听就明白了,感情家里管钱的是媳妇啊。 好,为难一个管家也没意思,还是自己去找媳妇要钱就好了。 挥挥手让总管和账房下去,自己溜溜达达的往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见到王妃,朱祁钰刚提起此事,郕王妃便直接拒绝了。 “王爷,您可别折腾了,眼下府上是有两万两银子,但这两万两银子可是今年一年的收成啊,如今刚刚入冬,时间还有大半年呢,您支了一万两,明年咱府上可就要苦半年啊。如今这世道,哪样不要钱,铺子需要花钱进货,府上的下人需要养,庄上的庄户也得管啊,还有这马上过年了,您不得给皇上和太后置备点礼物?各个公侯伯府不得来往?您还得留点给下人打赏的散碎银子不是?这点钱,妾身操持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您就别添乱了好不好…” 郕王妃汪氏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朱祁钰仿佛又回到了现代,那个女性占据半边晴天,男性占据半边阴天的美好时代。 汪氏继续道:“如今见济孩儿刚刚出生,您就赏出去了近万两的银子,府上眼下就剩了这两万两银子,您再花了,妾身可真是没办法管这个王府了。” 朱祁钰听得头大,连忙告饶,转身出门躲清静去了。 出了后院,朱祁钰深感麻烦,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王爷,居然当不了家,不过让他强硬起来,用家主的名义去压自己的媳妇,自己却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毕竟这是他经历过的所有媳妇中最漂亮的那个,怎么舍得呢。(毕竟连续穿越了28次,怎么都会有几个老婆的。) 朱祁钰回到书房,思考着从哪里能够弄到一笔钱来做生意。 仔细回忆当初自己所在企业的老板,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名词——天使投资。 不过天使投资从哪找呢? 皇上? 不行!这事不能牵扯到皇帝。 这年头皇帝就是最大的目标,朝廷上下,皇宫内外,几万双眼睛盯着他呢。 如果自己找皇帝拉投资,那么那群御史妥妥会跳出来死谏,说什么天家富有四海,怎可与百姓争利,自己这个王爷蛊惑君王,必须剥夺王号,贬为庶民,然后他们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找太后? 还是算了! 你听说过历史上哪个太后是有钱的,慈禧不算。 思来想去,自己也就是找那群武勋们要点钱了。 反正那群家伙有钱,毕竟祖上那么多功劳不是摆设,皇帝的厚赐,文官的防备,自己的自污,几个方面加起来,贪财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如果谁家没有个几十万亩地,几个大买卖,那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自己作为王爷,找他们一起赚点钱,那是给他们面子。 而且明面上还可以让他们顶在前面,省得那群御史没事找自己麻烦。 毕竟没人喜欢麻烦嘛! 至于做什么项目? 这年头盐和铁都是官府专营的,自己肯定拿不下来,那群勋贵也没机会,那是朝廷上文官们的财源,每年几百万两的银子是要撑起整个大明的财政的,谁让太祖他老人家不准给商人地位呢?那自然就没有了商税。 服装?成本倒是小,不过这年头老百姓都是自己织布,自己做衣服,直接卖成衣的不多,而且他也不会设计啊。 粮食?这玩意平时做不大,朝廷也不允许自己做大,能赚钱的只是在灾年,不过那是挖大明的墙角。开玩笑,自己一个堂堂大明王爷,期盼大明强盛还期盼不过来呢,怎么可能去挖自己家的墙角。 房子?这个倒是限制不大,这年头地也是永久产权,买了就是自己的,不过自己去哪找建筑队啊?钢筋水泥去哪弄啊?虽说水泥那玩意他知道是土烧出来的,但是怎么烧不知道啊,难道还要先投资一笔钱研究怎么烧水泥?开玩笑,他现在就是因为缺钱才想做点生意的,哪里有钱去给一群工匠打水漂玩。就更别提钢筋了,朝廷的铁打造兵器和农具还不够呢,怎么可能用来盖房子。 自己到底能做点什么呢? 朱祁钰继续冥思苦想起来。 第4章 朱少爷逛街 第二天,朱祁钰早早的起了床,由丫鬟下人伺候洗漱更衣,早饭也没吃,便带着自己的贴身宦官王诚出门去了。 昨天他想了一夜,终于决定先从经销商做起,产品就选择南方的糖。 如今的大明,盐和铁属于战略物资,是不允许私营的,矿山基本都是官府和地方豪强占据,一般人也插不上手,只有糖,还不属于管控物资,北方稀缺,只是因为北方的消费市场不够大而已。 其实也不能说市场不大,毕竟北方是大明人口比较稠密的地区,河南山东都是人口大省,三边虽然人少,但是还有不少卫所驻军,人口就意味着市场,因此市场也不小。 但是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年代糖的产量还不算高,另一方面也和当地的消费能力有关。糖产的少,价格自然就高,价格高,普通老百姓就用不起,只有一些富户和达官显贵用的比较多,糖自然就有了奢侈品的属性。再加上商人的人为控制销量,价格更是居高不下。 那么朱祁钰打算如何打破这个死循环呢? 他逐步分析过。 首先,糖的产量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提升的,这需要更温暖的环境,大量的土地,以及更多的资本投入,这就意味着他无法用提高产量的办法来控制糖的价格。 其次,糖的销售必然需要店面,需要人手,虽然自己有店面,但是仓储之类的费用还是省不下。 那么就剩下唯一的可控环节——物流。 普通商人把糖从产地运送到北京,需要租船,需要雇佣帮工,需要过关卡交税,甚至需要应付税吏的刁难,成本自然高很多。一些官员私下也经商,但是绝大多数做的都是丝绸生意,偶尔有些会做盐铁生意的,贩卖糖的人还是比较少的。 而朱祁钰来做这个,自然不用这么麻烦。 自己是皇亲国戚啊,还需要租船么?直接和漕运衙门打个招呼就好了,自然有人安排好一切。 税吏敢刁难自己么?不要命了啊,不用自己出手,上面的官员就会把税吏吃的死死的。 至于课税?别闹了,一句这是王府用度就可以把户部的官员们打发走。 所以,自己来做这个生意,成本上可以压到非常低。 至于后面,可以专注在物流这个环节,大批量订货运货,做个中间商赚差价就好了。 当然,想做这块的生意,还必须先做一下市场调查,今天他出门,目的就是去看一下市面上的糖都是什么样子的,看一下价格之类的东西。 朱祁钰走在路上,旁边跟着王诚,一路向棋盘街行去。 到了棋盘街,只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大街两旁都是各式各样的招牌和幌子,什么徐记绸缎,什么连和坊木器,各种幌子几乎占满了街两旁的天空。 朱祁钰转头问王诚:“王诚,你知道哪家卖糖吗?” 王诚赶紧回道:“回禀王爷,小的常年在您身边伺候,久不出门,这个……” 朱祁钰瞪了他一眼,道:“叫什么王爷,出门怎么吩咐你的来着?叫朱少爷。” 王诚赶紧点头:“是,是,小的该死,惹朱少爷生气了。” 朱祁钰没搭理他,看准一个写着“陈记百货”的幌子,就走了过去。 进到店里,就被伙计一眼看到,见他身着淡青色丝绸直裰,腰间挂着个流云百福的玉佩,便心知这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主顾,赶忙上前来道:“少爷请进,您要看点什么啊!小店可是有这条街最好最全的百货,保证您能找到想要的东西。” 朱祁钰听了一乐,转头对王诚说:“瞧瞧人家,见到我这么年轻英俊的都知道叫少爷,就你不知道。” 王诚诺诺的没敢吱声,倒是那个伙计回了个话:“呦,少爷您瞧,我这不是见到您儒雅潇洒,英气勃发,顺嘴就叫出来了么!” 朱祁钰用手点点他,道:“你倒是机灵。” 然后挥挥手:“先一边忙着,我先看看。” 伙计应了声:“好嘞!”转身就去接待下一位顾客了。 只见他奔向一个中年发福的男子,高声喊了一句:“这位少爷您来了,里面请~!” 朱祁钰心中一万只神兽奔过,合着来个人都是少爷啊,瞧瞧那位,体重稳过200斤,满脸的油,哪里配得上少爷两个字。 但是也没必要和一个小伙计发作,便四处看了起来。 只见屋子的三面墙都是货架,上面摆满了货品,什么鸡毛掸子,什么锅碗瓢盆,各种日常家用应有尽有,就是没有他要找的糖。 朱祁钰正想问一下,突然听到一声瓦罐碎裂的声响,回头一看,却见一个骨瘦如柴、破衣烂衫的小孩子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上则是一个碎掉的瓦罐。 伙计赶忙上前,拉住小孩喝到:“小兔崽子,又来店里偷东西,找打!” 说完抬起手就要开打。 王诚见状,则是一个箭步跨上前,挡在朱祁钰身前,防止有人意外伤到自己的主子。 小孩子被吓得要哭,却憋着没有哭出来,身子不停地挣扎,想要甩脱逃跑。 不过他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哪有什么力气,被伙计抓在手里,耳光不停地扇到脸上。 朱祁钰见那小孩子被打的可怜,便上前拉住了伙计,道:“一个瓦罐而已,计较什么。别把人打坏了,这钱我出了。” 伙计赶忙停手,回头答道:“少爷,您不知道,这小兔崽子已经来店里偷了几次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没个大人管。” 朱祁钰笑笑:“好了好了,赶出去就是了。” 伙计点点头,回话道:“成,那就听您的,我这就把他赶出去。” 转身拉着小孩便走,嘴里还不停唠叨:“小崽子,今天算你走运,碰到好人,否则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伙计把他拖出了店门,一脚踢到屁股上,把小孩子踢到街上,回身继续招呼客人去了。 朱祁钰逛了一圈,没看到自己要的糖,便转身离开。 刚出店门,就听到旁边一个甜甜的声音道:“多谢少爷。” 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小偷。 那小偷穿着普通,一身灰布上衣,下面一条普普通通的麻布裤子,脚上则是一双麻布面的步履,脸上有些灰,就是头发中支出几根干草,显得灰头土脸,但是没想到居然是个女孩,声音还很好听。 朱祁钰点点头,大方地道:“不用客气,且回家去,下次不要再偷东西了。” 说完转身要走。 却又听那小偷说到:“少爷请留步。” 朱祁钰疑惑的转头看着她,没吱声。 小偷躬身行了一礼,问道:“小女子绿娥,无奈家中老父病种,不得已才来偷些物事变卖,好给老父抓些药回去吃,今日多谢少爷出手相助。” 朱祁钰无奈,这是要讹上我的节奏啊。 又听绿娥继续道:“绿娥家中贫瘠,无以为报,但求少爷能收我入府,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做牛做马以报少爷的恩德。” 朱祁钰还没说话,旁边的王诚倒是站了出来:“走走走,赶紧走,少爷什么身份,我家府邸是你能进来的么?” 说着就要上去动手赶她走。 朱祁钰看着他赶人,心中突然一动,伸手拦住了王诚,问道:“你真是想入府做事?” 绿娥赶忙回答、:“是。” 朱祁钰继续问:“那你可知我是谁?” 绿娥道:“不知。” 朱祁钰笑了:“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入我府上,你一个女孩子,就不怕我把你卖掉么?” 绿娥答道:“少爷侠肝义胆,怎会做那等事。” 朱祁钰登时被逗笑了,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 想了想,对王诚道:“收了,回头你调教一下,教教规矩。” 绿娥听了,赶忙行礼道谢。 朱祁钰作为一个王爷,也没管她,转身就走。 绿娥楞了一下,她不知道朱祁钰是谁,更不会知道朱祁钰的家在哪,怎么去找他。而且她还得回家跟她爹说一声呢。 王诚看到她发愣,一道严厉的眼神直射过去,低声道:“先跟上。” 绿娥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小步跟上。 第5章 又改主意了 朱祁钰走在前面,狗腿子王诚跟在身后,绿娥小姑娘跟着王诚,三个人排成一条斜线,在棋盘街胡乱转了起来。 转了一圈,最后在一家粮油铺子找到了卖糖的,仔细和堂上的徐掌柜攀谈了一会,心里便有了数。 转身出了门,直奔大明遂安伯府中。 遂安伯一系源于靖难之役,其祖陈志在太祖时期任燕山中卫指挥佥事,当初跟着成祖朱棣起兵,一路过关斩将,积功升任都指挥同知。成祖得天下之后,陈志因功封遂安伯。 历史上记录,遂安伯陈志恭谨受知,戮力戎行,不过他的后代就完全不同了,孙子陈瑛贪婪残暴,曾孙陈埙短命福薄,另一个曾孙陈韶混吃等死,基本上就是维持个富贵而已。 朱祁钰这次来,主要是找陈韶的。 他们俩基本都属于混吃等死类型的,朱祁钰上面有个皇帝哥哥,陈韶上面有个遂安伯兄长,他们俩大体上都是同命相怜,因此平时关系较好,没事一起喝个酒打个猎什么的,上次朱祁钰醉了一天一夜就有他的份。 陈韶听闻朱祁钰上门,哈哈大笑的迎了出来。 “郕王殿下,您可算是酒醒了。”陈韶笑嘻嘻的道。 朱祁钰笑着反驳道:“还不是你和谭佑中他们灌的。” 陈韶连忙摆手:“可别,都是他们灌的,哪里有我的事。” 说完小声说道:“可别让我兄长听到,上次和您喝酒之后,我兄长知道是我把您灌醉的,狠狠打了我一顿,到现在后背还有淤青呢。” 朱祁钰笑道:“是么?来来来,咱们进屋,脱了衣服让我瞧瞧。” 陈韶一横眉,道:“瞧什么瞧,还不是你害的,赶紧赔我药钱。” 朱祁钰道:“药钱没有,不过有个赚钱的门路,你要不要?” 陈韶一听,赚钱!这可是好事啊。平素里他得不到多少零花钱,遂安伯陈埙管的严,除了固定的月钱,基本没什么收入。而平时花钱的地方可不少,几个朋友经常一起喝喝酒,总不能一直让别人请不是? 听了赶紧问道:“什么路子?” 朱祁钰斜眼看了他一眼,回问道:“在这说?” 陈韶赶忙把他请进自己的偏厅,又吩咐仆役端上茶水,直截了当地问道:“什么赚钱路子?” 朱祁钰也不磨叽,直接回答:“贩运。” 陈韶有点懵:“贩运啥?” 朱祁钰道:“京城的商人要啥咱就贩运啥。” 陈韶还是懵:“他们要啥?” 朱祁钰哈哈大笑:“我说陈元宁,你是不是还没醒酒呢,我怎么知道他们要啥。” 陈韶继续懵:“郕王殿下,您连他们要啥都不知道,咋赚钱?这哪里有赚银子的路子啊!” 朱祁钰一听就明白了过来,想想也是,自己原本要做糖的生意,结果发现没什么意思,但是在杂货店却想到了另一个路子——物流配货。这年代可没有什么物流配货,他不明白也属正常。 赶忙解释道:“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 朱祁钰问道:“元宁,我且问你,如果你开了一家杂货店,货品从何而来?” 陈韶特老实:“不知道,没开过。” 朱祁钰恨不得一把掐死他:“我是说如果。” 陈韶道:“这个真不知道,平日里我也不管家里的买卖啊!要不我把管家叫来?我遂安伯府上的那些买卖,问问他便知道了。” 朱祁钰无奈:“你笨死得了。” 说完自己解释道:“在京城,绝大多数杂货铺的货品,都是在其他商铺采买的,掌柜自己要去一家一家谈,偶尔哪家买卖倒了,这家杂货铺就会缺少一样货品,就如布行倒了,掌柜就要再找其他布行去谈,木器行倒了,掌柜还要再找其他木器行,这是非常麻烦的。” 陈韶点点头:“是这个理。” 朱祁钰继续道:“还有就是,布行的货也是从其他地方运来的,丝绸从苏杭运来京城,棉布从松江运来京城,蜀锦从四川运来,这里面布行要担风险,要养伙计,还要雇船,飘没。哪一样不要花钱。” 陈韶继续点头。 朱祁钰又道:“如果咱们把运来京城这一步做了呢?” 陈韶答道:“那咱们就要养伙计担风险。” 朱祁钰一拍额头,就没见过这么笨的。 见朱祁钰不说话了,陈韶感觉自己是答错了,赶紧问道:“难道咱们不要伙计?” 朱祁钰指着他道:“笨死你得了。” 然后继续说:“你家里没有几个买来的仆役么?咱们的货跟着官船,会有风险么?” 陈韶恍然大悟,“对啊,伙计自己家就有,货跟着官船走,哪有什么挑费。” 然后满脸狰狞,继续道:“至于飘没,我看哪个小吏活得不耐烦了,敢飘没咱们的货。” 朱祁钰点点头,道:“是啊,这点上咱们又省了一点,几样加起来,你猜咱们的成本是比那些布商高呢?还是比他们低呢?” 陈韶笑道:“当然比他们低,仆役本就要养着,其他的哪还有什么银子。” 朱祁钰笑道:“还有呢,咱们不止要运布,还可以运瓷器,木器,凡是有办法运来京城的,咱们都可以运。” 陈韶问道:“那咱们怎么卖出去呢?” 朱祁钰道:“不用卖,咱们先联系好南方的商贾,问好价格,然后回京城找商铺的掌柜谈,便宜几分都可以,然后让他们付钱,咱们派人去南方采买,运到京城直接送给他们就好。” 陈韶道:“不错啊,产地的货品肯定比京城便宜,咱们去产地买,到京城卖,他们肯定省了运费,肯定是开心的。咱们也能从中大捞一笔。” 朱祁钰喝了口茶,继续道:“没完呢,苏杭不止是只有丝绸,还有胭脂水粉,咱们不只是找布行,还可以找胭脂铺,别人一次只运布,或者只运胭脂,咱们用一样的人手,可以把布匹和胭脂一块运来,这岂不是又省了一笔。” 陈韶一拍大腿,道:“对啊!殿下太聪明了。” 朱祁钰继续道:“且等我继续说。” 陈韶一愣,道:“还要继续?” 朱祁钰眉头一横,怒道:“听不听?” 陈韶吓了一跳,赶紧道:“听,听,您继续说。” 朱祁钰道:“一家胭脂铺可能进不了多少货,但是咱们可以多找几家胭脂铺,这样一次进货的量就大了,咱们再去找南方的商贾谈,一次进这么多货,以后经常有,咱们不就是大客户了?完全可以和他们谈谈价钱,再压一压,这压下去半成,可也是不少钱啊。” 陈韶听了,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殿下英明,小人佩服,殿下的聪明才智比的过小人十倍,这么好的主意您都能想出来。” 朱祁钰哈哈大笑,道:“继续,继续夸。” 陈韶听了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t到朱祁钰的笑点,道:“殿下您也太……” 朱祁钰笑了笑,端起茶水润了润嗓子,道:“这茶有些凉了。” 陈韶赶紧吩咐仆役换茶,然后继续问道:“殿下,您这主意好是好,但是咱们怎么能让那群商贾相信咱们呢?” 朱祁钰笑道:“这个简单,咱们多找几个人合股,叫上谭佑中他们,有一个王爷和几个侯府,他们害怕咱们黑了他们那点钱不成?” 陈韶诺孺道:“这个我还要跟兄长商量下。” 朱祁钰道:“商量啥?咱们这几乎就是无本买卖,又不是骗人,你怕啥?遂安伯要是有意见,让他找我来说。” 陈韶点头称是。 朱祁钰看了一眼门外,道:“明日你找人把谭佑中和刑部右侍郎杨彦谧叫上,咱们去德运楼喝茶,顺便商量下这个事。” 见陈韶领命,朱祁钰便告辞回府去了。 第6章 狐朋狗友的聚会 次日,德运楼二楼的雅间里,一群狐朋狗友正在大呼小叫的推杯换盏。 作为一群野兽中唯一带有王字的朱祁钰,自然是坐在主位,被众人玩命的吹捧。 当然,朱祁钰心中大快。脸上也是红扑扑的。 这是被野兽们灌的。 昨天下午,在朱祁钰向陈韶介绍完自己赚银子的思路后,陈韶就分派随身小厮去各家通知,明天上午德运楼相聚,有好事。 结果第二天上午,在朱祁钰刚刚踏出家门的时候,德运楼二楼的雅间内,陈韶和这些官二代和宦三代们便聚集在一起,开始喝了起来。 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笑道:“陈兄,今日你叫兄弟几个来说有好事,结果到了这你还不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没事消遣我们哥几个呢!” 陈韶笑骂道:“炎恒,你可是成国公世子,我哪敢消遣你啊。” 喝了口酒继续道:“此次找大家来,的确是有个赚银子的路子要和大家商量一下,不过这路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郕王殿下想的。” 朱仪道:“我是成国公世子不假,但是你不也是遂安伯的亲弟弟么?别扯这些没用的,快说路子,哥哥我现在可是缺钱缺的很啊!” 陈韶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 朱仪骂道:“你个憨货,叫我们来就是商量赚钱的事,到现在你又说不可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韶笑道:“炎恒啊,你这个字可没起错,有点火星就能点着你。” 说完又低声道:“这事是郕王殿下想的,自然要等郕王殿下来了再说。” 然后端起酒杯,敬了一圈酒,道:“来来,哥几个先喝几杯润润喉,待会郕王殿下来了,咱们还有的说呢。” 几个二代们纷纷举起酒杯,痛饮下去,暂时不提这事,转而聊起了风花雪月,例如哪家青楼又推出了新的姑娘啊,哪个戏班子的名角好啊。 一切静待朱祁钰到了再说。 过了不久,朱祁钰到了。 推门进了雅间,就看到他指定的几个勋贵二代们都来了。 见他进来,二代们纷纷起身行礼。 陈韶道:“郕王殿下,您可来了,再不来,我就要被这几个憨货烦死了。一听说有赚银子的机会,他们可是相当积极的,缠着我念叨了。” 朱祁钰问道:“你没和他们说?” 陈韶道:“殿下没来,我哪敢和他们说啊!” 朱祁钰一听乐了。 这才是官二代啊,虽然能力一般,从不奋发图强,但是要说到这察言观色,溜须拍马,妥妥的一流水准。这种装十三的好事,自然要正主亲自出手才好。 “好好好,大家先坐,我来说。”朱祁钰当之无愧地坐到了首位,又吩咐伙计准备了一套新的碗碟,便和几个人讲解了起来。 话还是那套话,从市场分析到商业模式,从资金链到利润率,朱祁钰说了半个时辰方才说完。 讲完了思路,又解释了几个昨天提到的问题,诸人都兴奋了起来。 这种新模式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之前大明的商家,基本上都会把全部业务链都自己经营,除了大批量和特殊行业,绝大多数都是自己家的。 乡下自己有作坊,有田地,城里有店面,伙计都是自己雇佣的,掌柜要么是家族的人,要么是自己培养的人,像朱祁钰这种专注于其中一个环节的商户不能说没有,但是也是极少的存在。 不过听了朱祁钰的解说,他们倒是没有白费朱祁钰的口舌,基本听懂了这些事该怎么做。 倒是定西候世子蒋琬参与过家里的买卖,提出了个问题:“如今市面上的买卖不少背景都是文官,如若咱们货运来他们玩弄手段,咱们如何应对?” 朱祁钰笑道:“此事不怕,这些买卖虽然是文官的靠山,但是也不敢轻易得罪咱们。接了他们的业务,他们是要给咱们一笔订金的,有了银子,就不怕他们反悔。另外,咱们的东西物美价廉,比他们自己的成本还低,他们为什么不买。至于耍手段,真当我这个郕王是吃白饭的么?” 几个家伙纷纷吵嚷:“王爷真是霸气。” “你也不看看咱们都是什么身份,怕他作甚。不用王爷出手,我家就可以收拾他们。” “如果哪个鸟官敢黑了咱们的钱,我就派人敲他闷棍。” 朱祁钰一听,这都什么人啊,连敲闷棍都上来了,赶忙拦住:“别的无所谓,敲闷棍就算了,天子脚下,不能做的太过分。” 众人听了,一起大笑起来。 新宁伯世子谭裕笑道:“这种事也没什么,前阵子兵部一个主事因为一个由头找我家麻烦,结果被我打了一顿,之后就老实了。这群文官都是贱皮子,不打不老实。” 众人纷纷点头。 在大明,不,在中国整个历史上,文官和武将始终是对立的,很多时候因为皇帝压着,所以表现的很老实,最多就是在朝廷上打打嘴仗,武官因为嘴笨,所以经常输,被文官那群喷子说的是哑口无言,很是丢面子。 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方法来报复,最常见的就是打闷棍。 作为武将,事情的解决方法首选就是武力,能动手尽量不吵吵,所以,在朝堂上吵架输了的时候,他们就会找几个亲信或者家将,偷偷带一个麻袋,抓到骂输了的那个文官狠狠打一顿。 当然,三品以上的封疆大吏他们不敢动手,但是下面五品的主事却绝不会客气。 谭裕这群家伙,祖上基本都是跟随朱棣打天下的,妥妥的武勋一脉,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基本上不会被皇帝弄死,所以也就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朱祁钰倒是知道这些事,不过他作为皇家血脉,没必要掺和到文武官员的冲突之中,听了这些也是一笑,随即一转话头,道:“生意如何做本王已经说了,但是现在还没有本钱,你们都能出多少,咱们合计合计。” 几个人面面相觑,登时谁都不说话了。 朱祁钰见众人都变成哑巴了,便敲敲桌子道:“别告诉我,你们的月例都花光了。” 陈韶见状,连忙回道:“王爷,月例倒是有,但是拿了月例,这下半个月可怎么过啊。而且我的月例只有一百五十两,这也不够啊。” 朱祁钰没吱声,眼光扫视了众人一圈。 其他人纷纷回道:“是啊,是啊,我母亲每月只给我一百两,还不如元宁兄呢。” “我比你多点,但是也只有一百二十两。” “我还好,每月由二百两,但是我还欠富贵赌坊三百两呢,就指着每月的月例还钱啊。” 屋内一时间嘈杂声四起,一群野兽开始乱叫。 朱祁钰听的头大,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响。 老虎出马,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朱祁钰怒道:“你们不会少出去玩吗?不会去家里要点吗?难道自己还没有点私房钱?” 然后指着一个其中一个家伙道:“陈武应,泰宁侯可是你哥哥,你平日游手好闲,现在你想做点正事,他能不支持?” 陈武应叫陈泾,字武应,泰宁侯陈瀛的弟弟,整日里跨马架鹰,不知道惹了多少事,但是陈瀛还是惯着他,所以钱还是能搞到的。 陈泾憨笑了一下,讪讪回道:“前几日刚刚把礼部房主事的买卖给踏了,我那点月例全都赔给他了。” 朱祁钰立刻回道:“那就不算你。” 陈泾赶忙讨饶:“别啊,殿下,您看我都来了,这……” 然后诺诺的道:“有钱,有钱,我去弄,我去弄……” 朱祁钰笑骂道:“你这货,真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走。” 众人大笑。 朱祁钰顿了一顿,然后对众人吩咐道:“这样,我出五千两,占六成分子,你们去凑五千两,占四成分子,现在是十一月初七,十五之前把银子准备好,咱们争取过年之前跑一趟,赚点春节的红包。” 众人点头称是,然后便四散奔走,各显神通,弄钱去了。 第7章 绿娥的麻烦 之后几天,朱祁钰都在忙物流配货的事。 现在,合股的股东们都有了,大家也签订了一份简单的契约,便分头忙开。 这年头,没有银行的信用系统,大家都靠口碑活着,商人们还是非常看重信誉二字的。 大家分配好活。 陈韶负责联系本地商贾,咨询进货的价格和数量。 谭裕负责安排人去外地打听当地货品价格,寻找卖家。 其他人,有的安排家里的护卫,准备押运货品;有的则打通户部仓科主事,安排船运行程。 至于入股的银子,意外的没有出现任何麻烦。 毕竟这群家伙平时没个正形,不是喝酒赌博,就是出城打猎,突然要干正经事,哪怕是行商,家里的家主也是很高兴的,给予的支持更是干净利落。甚至,有些家主还给郕王府送来了谢礼,感谢郕王殿下让家中逆子改邪归正,至少不给他们惹麻烦了。 就这样,不到三天,大家的银子就纷纷到位,甚至朱祁钰的银子自己都没掏,各家送的谢礼就够了。 买卖的地点,则是选在了通州,一个三进的大院子,前面用来待客,洽谈生意,后面则是简单改造成了仓库,准备暂时存放货品。 京师只弄了个小小的店面,作为一个联络处使用。 至于牌匾上的名字,朱祁钰决定恶搞一下,名字就叫京东配货。 至于几百年后东哥要创业的话,就只好麻烦他再想一个名字了。 就这样,京东配货算是开起来了。 转眼到了十三年腊月。 这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京城又没有下雪,冬日的和煦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朱祁钰正在街上闲逛。 自从穿越过来之后,他就喜欢在京城到处走。 虽然说这个年代的京城也没啥意思,既没有流光溢彩的高楼大厦,也没有繁华至极的购物中心,不过朱祁钰也不是为了这些。 他一方面是为了体验明朝的人文,感觉大明朝的市井文化,另一方面也算是锻炼身体。 他现在已经回忆起来,未来的自己就是因为生病无法理政,才给了哥哥英宗皇帝机会,把自己从一个皇帝,变成了阶下囚,没过一年就死了,还死得不明不白的。 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老前辈们的话肯定没错。 不知不觉,朱祁钰便走到了大兴隆寺门前。 这大兴隆寺在紫禁城西,原本是姚广孝姚和尚修行的地方,原名庆寿寺。 年初的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王公公崇佛,数言庆寿寺之弊端,奏请英宗重修庆寿寺。 英宗皇帝很喜欢王振,对于这点小要求无不应允,特意拨付徭役和内库钱财,历时八个月重新修葺。 修成后,“画屋烟花绕,青松雨露浓”,景色在当时的京城算是一绝。英宗皇帝还特意去转了一圈,并且赐名大兴隆寺。 此时大兴隆寺刚刚修好,松树繁茂,树荫密布,有流水横贯东西,景色十分美丽。 再加上几月前皇帝亲临,甚至亲自讲传佛法,不少公卿都来听,带动了无比火爆的人气。 为了接待络绎不绝来拜佛的庞大人群,寺庙门前出现了一溜的茶摊小吃摊,坐满了小户人家前来拜佛的男女老幼和大明公卿的随身仆役。 当然,大明的文武公卿们是不需要去这种下里巴人的地方,他们奉上的香油钱自然可以让他们得到一个非常好的静室和一顿丰盛可口的素斋。 朱祁钰只是对大明的风土文化有兴趣,对佛家的寺庙则是没什么感觉,便在一个茶摊停步,带着王诚一起喝杯茶,看看市井气息,享受一下悠闲时光。 正聊着,却见之前收入府内当丫鬟的绿娥从大兴隆寺中走了出来,看来是去上香祈佛的,这时候正打算离开。 朱祁钰便装而来,坐在人群中并不显眼,绿娥也没看到,出门便打算直接离开。 这时却见到几个大汉拦住了她的去路,说了几句话后便准备强拉着她离开。 绿娥是个女孩子,年纪又小,拼命挣扎却又挣脱不开,只能急的大哭,死命哭喊,旁边的路人却视而不见。 朱祁钰一眼扫到,旋即大怒,对王诚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王诚背对着大门,没看见,这一转身,也把他吓了一跳。 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抢郕王府的人,活腻歪了么?不知道绿娥是王爷亲自收进府的么?未来没准就会变成王爷的侍妾呢,一群歪瓜裂枣也敢欺负她? 王诚跳起来,紧走几步奔了过去。 茶摊的摊主是个老头,这会也吓了一跳,想拉他没拉住,便对朱祁钰道:“这位书生,你赶紧把你的仆役叫回来,那群人可惹不得。” 朱祁钰疑惑,抬头问道:“那群是什么人?为何惹不得?” 摊主答道:“那是侠义堂的人。” 朱祁钰心道:嘿!这算是黑社会啊。现代的黑社会没见过,这古代的黑社会也是第一次见呢。 便问道:“侠义堂是什么?” 摊主诺诺不敢回答,只是说道:“您还是别问了,赶紧把您的仆役叫回来,不然会被人打死的。” 朱祁钰听了,微微一笑,道:“无妨,老丈跟我详细说说!” 摊主见他不慌不忙的,气度也是非凡,心里便猜测了一下,他可能是哪家大臣的子弟。 于是抬眼看了看那面的人群,发现没人望向这面,这才回答道:“侠义堂是西城地面上的霸主,平素就喜欢欺负老百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强买强卖的事做的多了,强抢民女也不是第一次干。” 朱祁钰又问:“这是大明京师,天子脚下啊,九城巡检司不管么?” 摊主答道:“小哥是刚从外地过来,我告诉你啊,九城巡检司从来不管这些事,那群巡城的早就被侠义堂的人喂饱了,平日里看见了也不会管,有时候还帮着他们呢。” 朱祁钰道:“那你们没找顺天府衙门告状吗?我听说顺天府府尹的官声还是非常不错的。” 摊主回道:“看来您是真不知道,顺天府王府尹的确是个好官,不过这些事到不了他耳朵里啊,在下面衙役那就被截下了,我倒是听说有人去告过,结果您猜怎么着?第二天状子就到了侠义堂的手里,没几天,一家人就都不见了。” 顿了一下继续说:“顺天府衙役的解释是,原告不在,案子撤销。但是,听说是一家人都被侠义堂的人抓走了,都弄死了。” 朱祁钰笑道:“那你们没找几个御史出头么?都是京城的老爷们,不会想不到这个法子。” 摊主老头回道:“没敢,找御史上告,还不是要打回顺天府重审,现在明摆着顺天府也被他们喂饱了,这官匪勾结,咱们小老百姓怎么还有担子去折腾。” 说完叹了口气,道:“现在的年月还好过,只要不惹到他们,他们最多就是敲几个银钱,就当破财免灾了。” 然后抬起头,看了看那面的人群,对朱祁钰说到:“您不去看看您那随从?”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王诚已经去了好半天,居然还没有回来,便站起身来想要过去。 摊主老头一把拉住他。 朱祁钰疑惑道:“怎么?我得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摊主憨笑一下,道:“您去是去,可是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朱祁钰道:“没有啊。” 摊主一指桌子道:“这位公子,您可还没给茶钱。” 朱祁钰登时无语。上下翻找了一下,发现钱都在王诚身上放着呢,自己压根就没有带银子,旋即尴尬一笑,道:“老丈,我的银子都在仆役身上呢,您看要不我去看看,没什么事的话就把他叫回来付账?” 老丈上下打量了一下朱祁钰,然后叹了口气道:“公子还是赶紧去看看你那随从,这碗茶就当是小老儿请你喝的了。” 朱祁钰拱手行了个礼:“多谢老丈了。” 然后便赶紧往人群里钻了过去。 老丈看着他的背影,叹气道:“书生意气啊!” 第8章 朱祁钰的麻烦 朱祁钰告别茶摊老头,转身走向人群。 待到人群外围,只听到里面有人在哎呦哎呦的叫唤,还有女人在哭。 好,哭的人肯定是绿娥,但是叫唤的人是谁?八成是王诚。 挤进人群,朱祁钰定睛一看,好,本王果然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只见王诚躺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衣服上全是脚印,正被几个大汉围在中间,一边用脚狠踹,一边骂:“兔崽子,你当你是大侠么?还英雄救美?还拔刀相助?说的倒是好听,你倒是拔一个啊!你倒是救一个啊。” 嘴上不停,脚下更是不停。 朱祁钰见状,大步上前,一把拉开一个汉子,大喊一声:“住手!” 结果,没拉动。 围观的人纷纷议论道:“呦,又来一个好汉。” “又来一个是真的,好汉可未必。” “这公子还真俊,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家。” “王婶,你这话要是被王叔听到了,回去非打你不可。” 被拉住的汉子一回头,发现是一个白面书生,脸上露出狞笑,一把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的道:“滚一边去。” 朱祁钰见状,连忙后退一步,道:“别动手。” 说完指着王诚道:“这是我家家仆。” 那汉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朱祁钰,见他穿着普通,便道:“你家家仆又如何?这货欠管教,我替你教训一下他,省得管东管西,给你惹事。” 朱祁钰又指着绿娥道:“这是我家丫鬟。” 汉子听了一愣,随后笑道:“呦,张家丫头什么时候变成你家丫鬟了?” 朱祁钰道:“前几日刚收的。” 汉子道:“好啊,这张家丫头欠了我们侠义堂二百两银子,没钱还债,要不小公子替她还了?” 绿娥在旁边叫道:“没有二百两,就借了二两银子。” 另一个汉子一巴掌扇过去,骂道:“死丫头片子,叫你说话了吗?” 绿娥登时不敢说话了。 朱祁钰道:“她欠了你二百两?” 那汉子拱拱手,回答道:“是啊,我们可是侠义堂,拜的是关二爷,行事自然要侠义无双,急别人之所急,想别人之所想。” 朱祁钰道:“那她说只借了二两。” 汉子怒道:“那又如何,七出十三归,这是市面上的规矩。再说了,当时她爹只借了一个月,结果到现在都半年多了,不要利息啊。” 朱祁钰道:“那也不要二百两啊。” 汉子道:“利滚利不懂吗?我们去讨债,车马费茶水钱都不要吗?” 朱祁钰登时无语。 汉子不耐烦道:“你到底替不替她还钱?不还的话,我们就要把她带走了。” 朱祁钰问道:“带走去哪?” 汉子不屑地一笑:“去哪?当然卖到窑子里,卖身还债。” 朱祁钰怒道:“那是我家的丫鬟,凭什么你们要卖。何况她才十岁,你们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 汉子大怒:“你这书生,找打不是?要么替她还钱,要么让我们带走,磨磨蹭蹭的,想吃哥几个的拳头吗?” 旁边打王诚的几个汉子早已停手,其中一个矮胖汉子道:“牛爷,跟他废什么话,看看他身上有没有银子。” 那个叫牛爷的汉子恍然大悟,一把拉住朱祁钰就打算搜身。 朱祁钰一见大惊,连忙想后退,却因为和牛爷太近,被一把拉住。 “放开,快放开。”朱祁钰大吼。 王诚也在旁边大叫:“快放开他,找死么?不要脑袋了?”不过因为街面上太过嘲杂,大家的注意力又都在朱祁钰身上,没什么人听到他的话。 朱祁钰和那个牛爷两人力量差距过大,朱祁钰怎么挣扎都没挣开。 正拉扯间,朱祁钰突然见到牛爷身后扑过来一个红黑色的影子,一把抱住牛爷,大喊道:“公子快跑。” 却是王诚从地上爬起来,扑过来困住了牛爷。 其他几个侠义堂的汉子见状,也纷纷冲了上来,拳打脚踢的想拉开王诚,替牛爷解围。 没想到王诚突然一口咬住牛爷的耳朵,疼的牛爷哇哇大叫,拉着朱祁钰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朱祁钰连忙后退几步。 王诚张口吐出牛爷的半个耳朵,狞笑道:“让你放开我家公子的。” 那笑容登时镇住了周围人。 牛爷也是个狠人,摸了摸耳朵,发现手上沾满了鲜血,顿时大怒,大骂道:“王八蛋,敢咬我。” 然后指着王诚对众人道:“打,给我打死他。” 也不管耳朵还在流血,便向朱祁钰和王诚扑了过去,那群侠义堂的汉子也纷纷冲向他俩,准备给大哥报仇。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人群外围有人喊道:“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话语间人群露出一条路,几个顺天府的衙役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一见到场内的情形,几个衙役都是一愣,从来只听说侠义堂占便宜欺负人,却从没见到过他们吃亏的。其中一个衙役问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牛爷见到衙役,捂着耳朵连忙上前,惨嚎一声,道:“徐班头,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徐班头见状吓了一跳,问道:“原来是牛尾巴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来牛爷在侠义堂几个当家中排名最后一个——第八,而他又是姓牛,所以官府的人都称呼他叫牛尾巴。 只听牛尾巴答道:“回徐班头,小人今日出来,无意中碰到了之前的欠债人,正打算拉她去还债,结果被这小子莫名阻拦,还把小人的耳朵咬掉了半个。” 牛尾巴一指王诚,示意是他咬掉自己的耳朵,然后又一指朱祁钰,道:“这个人是他的主子,纵奴行凶,伤害良民,请徐班头做主啊!!!” 徐班头这才发现朱祁钰。 见他文质彬彬地站在一旁,一身书生打扮,服饰普普通通,便问道:“你是哪家的?” 朱祁钰一听,这是盘道啊!一指绿娥,回道:“哪家的你先别管,你是不是先让他们放开我的丫鬟。” 徐班头见他底气十足,便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又转向绿娥那面,道:“先放开她。” 侠义堂的人连忙松手,绿娥脱离控制,几步就串到朱祁钰身后躲了起来。 徐班头见状,又问道:“你是哪家的,可知道纵奴行凶可是违背大诰的。” 朱祁钰没搭理他,反问道:“纵奴行凶?你见过哪个行凶者被打成这样的?” 徐班头看着王诚被打成狗头的脑袋,笑了一下,感觉场合不合适,便又板起脸,对朱祁钰问道:“你到底哪家的,为何不敢回话?” 牛尾巴在一旁叫道:“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书生,大人直接拿下他就是。” 徐班头摇摇手,盯着朱祁钰。 朱祁钰微微一笑:“你猜。” 徐班头登时大怒。他平日里也认识不少达官显贵,少爷公子,得罪不起的人基本都有印象,只不过他忘记了,朱祁钰作为郕王,当今天子的弟弟,身份自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班头可以知道的。 徐班头指着朱祁钰道:“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此人纵奴行凶,目无法纪,给我抓起来。” 王诚立马站到了朱祁钰面前,大喊一声:“谁敢?” 这一声大喊,把众人吓了一跳,不禁都打了个寒颤,牛尾巴甚至用手捂住了另一个耳朵,生怕他再把自己耳朵咬掉。 朱祁钰拍拍王诚的肩膀,一脸风轻云淡,缓缓道:“没事,你让开。” 王诚站开一步,但是仍恶狠狠地盯着徐班头。 徐班头缓了一下,反过味儿来,也是一声大喊:“你这贼子,居然敢对着官差咆哮,这是蔑视官府,蔑视朝廷,快给我抓起来。” 朱祁钰见状笑了,对着徐班头道:“徐班头,我要是你的话,就绝对不敢抓他,而是去抓侠义堂那群人。” 徐班头听进耳朵,感觉这书生是又来挑衅自己,怒道:“官差办案,你一个书生却横加阻挠,甚至纵奴行凶袭击官差,也是触犯大诰的。” 说完一抓朱祁钰的胳膊,狞笑道:“你还是先跟我们走一趟顺天府再说。” 朱祁钰没动地方,仍旧脸上带着笑容,道:“你想好了?” 徐班头这时才冷静了一点,看着朱祁钰底气十足,不禁有些犹豫,手上的力道也轻了许多。 牛尾巴看出来徐班头的犹豫,这时又出声道:“徐爷,这家伙不过是一个书生,他是在虚张声势呢。” 徐班头听了,心中不禁一动,又想到平日里侠义堂带给他们的进项,便一拉朱祁钰到:“废什么话?我是官差,抓你一个扰乱街市、纵奴行凶的人有什么想好想不好的。” 这便是官差的思维了。先抓住你的错处,确保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想办法收拾你。只要到了他的手里,有的是方法拿捏收拾你。 朱祁钰脸色突然冷了下来,大喊一声:“谭佑中,你看戏看够了。” 第9章 徐班头和牛尾巴都麻烦了 朱祁钰大喊一声:“谭佑中,你看戏看够了。” 只见人群外又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身穿一身苏锦猎装,笑嘻嘻的对朱祁钰道:“殿下,我还以为您没玩够呢。” 徐班头见了此人,登时傻了眼。 这个人他熟悉的很,平日里就见过不止一次,甚至帮他摆平过一些打架斗殴、调戏民女的龌龊事情,属于京城中最麻烦的一群人之一——新宁伯谭璟之子谭裕。 徐班头赶忙上前见礼:“小的顺天府班头徐安,见过谭公子。” 谭裕没搭理他,正对着朱祁钰行礼道:“新宁伯之子谭裕,见过郕王殿下。” 众人大惊,人群中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低声议论。 “这就是郕王殿下?”这是普通老百姓。 “该,终于有人收拾他们了,徐班头可是踢到铁板,想保住命都不容易。”这是被徐班头欺负过的老百姓。 “牛尾巴居然敢强抢郕王殿下的人,真是活腻歪了。”这是被侠义堂欺负过的老百姓。 “郕王殿下好帅啊。”这是犯了花痴的女老百姓。 朱祁钰笑了笑,道:“我说佑中,你刚才怎么不出来,还带着一群人看着这群污吏在这折腾?” 谭裕赶忙躬身,脸上却没有什么害怕的神色:“殿下神武,一群走狗怎敢真的对您动手。” 说完对着徐班头道:“还不快给郕王殿下道歉?求他老人家饶你一条狗命?” 徐班头早已吓瘫在地上,他就是顺天府的一个小吏,连九品都算不上,哪里敢和大明的超品王爷对抗,这时一个翻身,连滚带爬地向朱祁钰祈求道:“小的知错,郕王殿下饶命,饶命啊!!!” 朱祁钰斜眼看了一下他,缓缓地道:“饶命?我问过你,是不是想好了。” 徐班头跪在地上,玩命地磕头,颤声道:“小的是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老人家,又被猪油蒙了心,求郕王殿下放小人一马,小人必定给您供奉生祠,日夜香火不断。” 朱祁钰怒道:“狗一样的东西,还不知错?” 徐班头不敢抬头,只是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口中念叨:“小的知错,求殿下饶命。小的知错,求殿下饶命。” 朱祁钰一脚把他踹倒,大骂道:“你身为官差,和侠义堂勾结到一起,强抢民女你们视而不见,行侠仗义的人被打成这样,你也不管不问,居然还要抓他?你到底是顺天府的人,还是侠义堂的人?” 徐班头答道:“顺天府,小的是顺天府的人。” 朱祁钰道:“你还知道你是顺天府的人啊,顺天府是管理京城治安的,什么时候加上了欺压良善的事情了?” 徐班头还是那句话:“小的知错,求殿下饶命……” 谭裕在旁边骂道:“该死的狗东西,居然敢勾结侠义堂,欺压百姓,你是穿这身狗皮穿够了啊。” 然后又对朱祁钰道:“殿下,您看您身份高贵,和这狗东西计较有失您的身份,回头我把他交给顺天府,让他们自己处理,您看可好?” 朱祁钰摇摇头,道:“佑中啊,我知道你是想给他求情,但是你还是不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谭裕疑惑地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继续说:“侠义堂是什么东西,黑道而已,顺天府乃朝廷衙门,收拾的就是黑道这群人,但是现在呢?竟然敢和黑道勾结到一起。不为老百姓做主,居然还一起欺压老百姓,这是渎职。没有老百姓,我给谁去当王爷?” 然后一指正在要溜出去的侠义堂众人:“给这群人当吗?” 围观的人群大喊一声:“说的好!” 谭裕见侠义堂众人要溜,连忙吩咐随从家丁拦下。 朱祁钰继续道:“太祖得天下,靠的就是民心所向,得了天下,自然要为生民立命,但是现在这群狗东西居然敢反着来,违背太祖意愿,大家说该怎么办?” 老百姓大喊:“杀,杀了这个狗东西。” 朱祁钰压压手,道:“对,这种狗东西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虽然贵为王爷,但是也要遵守朝廷法度,因此,明日我将上朝,亲自弹劾顺天府,给大家找回个公道。” 老百姓轰然叫好。 朱祁钰喝道:“谭佑中何在?” 谭裕立身答道:“谭裕在此。” 朱祁钰一指徐班头和侠义堂等人,道:“把这群贪官污吏和蝇营狗苟的东西都抓起来,送去顺天府,叫顺天府尹处理好,今日就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谭裕原本还想帮徐班头求求情,但是见朱祁钰面色严峻,周围百姓又是欢呼雀跃,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违抗他的命令,于是便肃然领命,压着一众人离去。 次日,朱祁钰刚刚起床,便听说有下人来报,新宁伯世子谭裕谭佑中协西宁候宋诚宋远至前来拜访。 朱祁钰让人把两人请进客厅,奉茶稍坐。 等他洗漱完毕,一进客厅,就听到谭裕的大嗓门在客厅中回荡。 “远至啊,你是不知道,昨日我与殿下一起,在大庆寿寺门口收拾那群地痞无赖有多威风。我一个人打了5个,几下就全打趴下了,围观的老百姓全都齐声叫好,好多大姑娘小媳妇都给我抛媚眼,暗送秋波,那真是……” 朱祁钰迈进客厅,笑呵呵地打断谭裕的牛皮:“哦?是么?果然是新宁伯世子,拳脚功夫了得啊,要不我推荐你去宁夏镇戍边?” 谭裕和宋诚见朱祁钰进门,赶紧起身行礼。 谭裕告饶道:“可别,宁夏那地方风沙大,有甚意思。” 朱祁钰笑道:“你是舍不得昨天的那群大姑娘小媳妇?” “王爷懂我。”谭裕憨笑着答道。 三人对视大笑。 分宾主落座,下人给朱祁钰上了碗茶,朱祁钰便问道:“佑中,昨日那个侠义堂的人送到顺天府,顺天府的人怎么说?” 谭裕答道:“什么怎么说?我就是把人丢给顺天府的差头就走了啊。” 朱祁钰问:“你就没交代几句?” 谭裕答:“交代什么?” 朱祁钰一拍额头,满脸无奈。 倒是旁边的西宁候世子宋诚笑道:“我说谭佑中,你平素里也没少吃肉,怎么就不往脑袋上长点呢?” 谭裕怒道:“这关我吃肉什么事。” 朱祁钰笑道:“远至,你给他解释一下。” 宋诚点头称是,然后对谭裕道:“我说谭佑中,你送的人里有那个顺天府的徐班头。” 谭裕愣愣地点点头,答道:“对啊,怎么了,那小子挺怂的,一路上都在讨饶,直到被顺天府的人带走才消停下来,可烦死我了。本来我还想帮他求个情,结果差点没烦死我,所以就算了。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能那么怂,又是哭又是闹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宋诚道:“你可知他一路上都在哭闹讨饶,为什么一见到顺天府的人就不闹了呢?” 谭裕还是一愣,然后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这是把贼送回贼窝了啊!” 宋诚笑道:“对。他本身就是顺天府的班头,你把他送回顺天府,没准就是他的手底下人来接收的,他自然安心了。” 朱祁钰接道:“所以啊,如果你没交代几句,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没准你转身刚走,他就被放出来了呢。” 谭裕大怒:“顺天府怎敢如此?” 朱祁钰笑道:“那群小吏有什么不敢的,只要有银子拿,他们都敢把判了斩刑的人给换出来。再说了,昨天我就看出来,你原本不就是想放徐班头一马么?” “呵呵!被王爷看出来了。”谭裕笑道。 朱祁钰指着他道:“你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 谭裕憨笑,没回答。 倒是宋诚继续说他:“昨天幸好你没有找王爷求情,不然你都得有麻烦。” 谭裕奇道:“我有什么麻烦?我昨天是好人这边的啊。” 宋诚骂道:“昨天那么多人,你给徐班头求情,那就是在和王爷作对,难道你谭佑中已经牛到可以不给王爷面子么?” 谭裕赶忙躬身敬茶:“这我哪敢啊!” 朱祁钰摆摆手,道:“算了,即使他求情,我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谭裕笑着又举起茶碗:“还是王爷懂我。” 朱祁钰举起茶碗,回敬一下,然后继续问道:“你们猜这事王府尹是否已经知晓?” 宋诚笑道:“王府尹这会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估计会装不知道。” 谭裕问道:“王贤那老头不是挺尽忠职守的么?市面上风评很好啊。” 朱祁钰道:“风评这玩意还不是文人们玩的东西,只要是文官,有几个风评不好的?” 说完笑着看着谭裕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怕王府尹啊?” 谭裕大囧,强声道:“我怕他作甚。” 朱祁钰道:“那你为什么把人丢在顺天府就跑了,直接报给王惟善不是更好么?” 谭裕登时无语。 第10章 这事不对 看着他的囧样,朱祁钰和宋诚对视大笑。 笑了一会,朱祁钰道:“好了,咱们就别打趣他了,说说正事。” 谭裕和宋诚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朱祁钰说道:“近几天外出的伙计基本都回来了,各地的货价咱们也都掌握的差不多了,第一批货已经进了你们各府的买卖,回头和你们府上说一声,该结的银子就都结了。” 两人点点头,回口称是。 朱祁钰接着说:“咱们这一次是探路,赚的不多,收货的买卖也都是咱们各府的,所以这次估计也就能赚个一两千两银子,这些钱就先不分了,留在柜上当流动资金,好扩大下次的运量,回头咱们聚一下,把这事说一声。” 两人也无异议。毕竟这买卖刚开始,还是要等做大了再说。 俗话不是说了么?饿死爹娘,不食种粮。杀鸡取卵的事可不能干。 朱祁钰又道:“后面咱们怎么做,我现在有一点想法,你们来帮我参谋参谋。” 谭裕脑子不够用,懒得想,便道:“参谋什么啊,您怎么说咱就怎么做。” 宋诚倒是不一样,对朱祁钰道:“王爷请说。” 朱祁钰道:“下一步,咱们要把客户群扩大,让几个掌柜都出去,拿着这次的样品,去其他家谈合作,咱们帮他们采购货物,他们只需要在店铺里等着收货就好了。” 谭裕没说法,宋诚道:“这事可行,咱们这次进货的价格和以前差不多,主要是因为进货量没变化,如果咱们每次要多进点货,那收货谈价的时候也可以把进价降下来。” 朱祁钰笑道:“对,是这个意思,所以咱们要尽快把买卖做起来,最好是能拿到京城绝大多数能拿到的进货量,这样咱们一方面可以拿捏卖家,降低进货价,一方面又可以让买家安心,毕竟不用出去跑就可以拿到正常价格的货物,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宋诚接道:“王爷英明,其实您还有另一层意思。” 朱祁钰呵呵一笑,问道:“哦?你来说说。” 宋诚答道:“这里的重点就是进货价这块,布商现在进一匹布需要2钱银子,但是作坊卖一匹布只要一钱五分,咱们买的量大,一匹布即使压到一钱四分,那一匹布咱们就能赚一分银子。” 谭裕在旁边道:“那也不多啊。” 朱祁钰笑道:“京城现在大约有50万户,200万人,这么多人,京城的布商一年至少要卖出去几十万匹布,即使咱们每匹布拿一分银子,一年就是几万两,这还不多么?” 谭裕恍然大悟,笑道:“那的确是多了。” 要知道,他们这群纨绔子弟,府上每月给的份子才一百多两,一年几万两的纯利,他们要攒几百年才够。 朱祁钰道:“所以呢,下一步就看咱们手下的掌柜们的手段了。” 就在几人聊的开心的时候,京城另一个府邸中,一个武服中年人正端坐在书房里,手中握着一支笔,笔走龙蛇,正在写着什么。 桌子前一名中年人,身着青衣小帽,一幅管家打扮。 此事他正躬身向华府老者道:“老爷,这个月福林号生意不错,月入两千三百两银子,府库中布匹存货就剩下二百匹,需要再进一批了。” 武服中年人头都没抬,道:“可以,你也是府中老人了,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就好。” 中年管家答道:“是,老爷。” 武服中年人又问道:“市面上最近有什么消息么?” 中年管家道:“如今市面上倒是安宁,就是昨天郕王爷在大兴隆寺门前打抱不平,抓了顺天府的人,还扬言要告顺天府王大人的状,这几日上本参他御下不严呢。” 武服中年人笑了笑,道:“这王惟善真是倒霉,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中年管家道:“老爷说的是。” 然后又继续说:“郕王爷不只抓了顺天府的差役,还抓了侠义堂的牛尾巴。” 武服中年人眉头一皱,半晌才放开眉头道:“牛尾巴知道咱们的事么?” 中年管家答道:“不清楚,应该不知道,这事只有侠义堂的大当家和二当家知道,其他人没说过,如果知道了,那就是他们两个泄露的。” 武服中年人放下笔,缓缓地道:“除了。” 管家应诺,然后下去安排了。 武服中年人转身离去,却见桌面纸上留了两句诗。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日,朱祁钰和谭裕几人在府内饮酒作乐,谭裕几人大醉而归。 又过了一天,朱祁钰正在府内逗弄儿子的时候,谭裕闯进门来,一见到朱祁钰就大喊:“郕王殿下,牛尾巴死了。” 朱祁钰一愣。 谭裕又道:“昨日回府的路上,我又去了一趟顺天府,打算找王老头说一声,结果刚到门口,就见到有人抬着一具尸体出门,我看了一下,居然是昨日咱们抓的那个牛尾巴。”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牛尾巴是谁。 待他反应过来之后,突然一摸下巴,道:“这事不对啊。” 正常来说,牛尾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大明朝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只是因为惹到了郕王殿下,居然就被弄死在大牢里,这非常不正常。 他不过是侠义堂排名最尾的当家之一,平日里不过是调戏一下民女,放点高利贷,敲诈一下小商小贩,抓绿娥也不过是她爹欠了印子钱,拿她去抵债而已。这点罪名最多也就是流放边塞,戍边赎罪,完全达不到斩监候的罪行。 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小人物,居然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顺天府的大牢里,而且是刚刚抓进去一天就被弄死了。 “到底是谁弄死他的?”朱祁钰想。 自己肯定没弄死他,昨天他在府里喝醉了,怎么可能去杀他呢? 顺天府尹王直?他更没有理由。 朱祁钰把牛尾巴弄进顺天府,并且上本参他,最多也就是一个疏忽的罪名,算上徐班头的话,也就是再有一个御下不严,这点事对他完全没有影响,最多就是罚几个月俸禄而已,他也不靠那点俸禄生活。 但是一个人死在顺天府的大牢里,这个事如果闹起来,那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不论哪个朝代,地方官府想要杀人,必须进过刑部复核,皇帝勾决,然后才能秋后问斩。皇帝平时日理万机,操心国家大事,还得去后宫做勤勤恳恳的小蜜蜂,哪里有时间总是去关注地方大牢里的囚徒呢。所以刑部基本上都是每年初秋统计一下今年要杀的人贩,上奏皇帝勾决,一次性解决问题。 虽然皇帝不会怎么关注要勾决的人犯,但是,杀头的权利理论上仍然掌握在皇帝手里,地方上不允许随意处决人贩。如果一个人不明不白的死在牢里,除非压下去,不然御史台和刑部肯定会派人调查,到时候怎么都会有更大的麻烦,甚至丢官的情况都时有发生。 所以,王直不会杀他。 最后一个嫌疑人是徐班头。不过仔细想想,徐班头也没有太强的杀人理由。 徐班头最多也就是贪污受贿,勾结帮派欺压百姓,大不了去职就是了,严重点发配就是,不至于杀人。 至于自己,朱祁钰完全没有考虑进去。 开玩笑,自己杀没杀他还不知道么? 前天他可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交给谭裕押送顺天府的,不少百姓都尾随了一路看热闹,人都交到顺天府手里了,该审的审,该判的判,和自己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所以,目前没有什么嫌疑比较大的人物出现。 当所有的嫌疑人都排除掉,牛尾巴死的这件事就很可疑了。 朱祁钰问道:“你见到牛尾巴是怎么死的?” 谭裕答道:“没仔细看,据说是撞墙自杀而死的。” 朱祁钰点点头,没说话。 看来这个年代的人就已经发明了躲猫猫这种事了。 朱祁钰这面没着急,谭裕倒是着急了,道:“他怎么死无所谓,但是我听有人说,是您派人去杀了他的,据说已经有御史知道了这件事,正打算上朝的时候弹劾您呢。” 朱祁钰撇撇嘴:“哪个御史?脑子进水了么?” 谭裕道:“不知道,只是有风声传出来。” 朱祁钰想了想,摆摆手道:“没事,先不管他。” 然后继续道:“你去查查牛尾巴死的时候见过谁。” 谭裕疑惑道:“查他干什么?” 朱祁钰道:“这个我自有道理,等查出来你就知道了。” 谭裕点点头,转身安排人去查了。 第11章 早朝 正统十三年十一月初二,常朝日。 朱祁钰正睡的香甜,突然被人叫醒。 “王爷,您该起床了。” 朱祁钰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女人在叫自己,睁开眼睛一看,正是自己的正牌王妃汪氏。 看看窗外,天还黑着,朱祁钰道:“天还黑着,起这么早作甚?” 汪氏道:“王爷,您忘了么?今日您要上朝自辩的。” 朱祁钰登时清醒,随后满身起床气,道:“该死的金谓,事情都没查清楚,就敢上折子弹劾我,真是找死啊。” 汪氏笑道:“王爷,您还是赶紧起来洗漱,不然误了时辰可不好。” 朱祁钰道:“好好好,我起来。” 说完便翻身起床洗漱吃饭了。 坐上轿子,到了右掖门,却见到一群武官成群地聚集在一起,正在等待右掖门开门上朝。 这年头,大明的朝会和清代一样,都是在奉天殿前面的广场上举行,但是官员们的集合地点则是在紫禁城的午门外。 紫禁城的午门实际上是五门。 中间的门属于皇帝,是为御道,平时出行走的就是这道门,另一个能走这道门的就是皇后,而且这辈子只能走一次。 旁边的两道门则是归左,右两阙供当值的将军、校尉等保卫仪仗人员进出。 再边上的两道小门才是文武官员进出的,是为左右掖门,文左武右,所以属于勋贵一系的朱祁钰自然要去右掖门那等着。 见到朱祁钰过来,大明的勋贵们都纷纷过来见礼。 有些人还拉住朱祁钰,连声感谢。 “郕王爷,多谢您让令弟有事可做,不至于惹是生非。”这是陈韶的亲哥哥遂安伯陈埙。 “郕王爷,犬子能有幸跟王爷合作,真是三生有幸。”这是宋诚的老子西宁侯宋杰。 “郕王爷,前几日犬子有幸能协助王爷行侠仗义,平靖京城,近来我新宁伯府的名声可是好了很多啊。”这是谭裕的爹新宁伯谭璟。 朱祁钰一一回礼,听到谭璟这么说,便苦笑了一下道:“新宁伯过誉了,只不过收拾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小混混,名声没听说好到哪去,但是麻烦却是不少。” 谭璟笑道:“那金谓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泼皮是死在顺天府大牢内,又不是死在您的郕王府,他要弹劾,也是弹劾顺天府尹,弹劾您作甚。” 朱祁钰道:“王府尹声名显赫,不畏权贵,执法严明,多行善政,吏民爱戴,这种人他金谓要是弹劾的话,也要有人相信才是。” 谭璟道:“那也不能弹劾您啊。” 朱祁钰听着他的话,却没继续聊,他心里明白,牛尾巴是谭裕帮他送去顺天府的,自己要是出了事,谭裕也跑不了,连累谭璟都有可能,最起码一个教子无方的罪过是存在的,皇帝罚他几个月俸禄还是不会手软。 当然,皇帝不罚,王振也会出手,好歹能敲上一笔。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集体吐槽那群督察院御史没事找事的时候,却见右掖门缓缓打开,一个太监站出来,高声叫道:“上朝!” 文武勋贵们停止闲聊,迅速排列成两排,按照品级高低站好队伍。 朱祁钰打算随便找个地方站就算了,正往人堆里挤的时候,却被人推了出来:“王爷,您身份高贵,怎么能和我们站一起呢,麻烦您站前头去。” 朱祁钰一脸无奈,烊烊地排到了武官的队首,跟着引路的小太监缓步走进了紫禁城。 话说这是他穿越到英宗朝第一次进宫上朝,只见皇宫内灯火辉煌,朱红色的宫墙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诡异莫名,阴森森好像全是用血刷的,不仅让他想起了以前在网上看过的故宫闹鬼的传闻,尤其是那张透明宫女的照片,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 唉!咱不是怕鬼,只是这年头十一月份的北京清晨,天气实在太冷了。 等到太阳开始升起,天色开始放亮的时候,早朝终于开始了。 英宗皇帝坐到了皇座上,身边站着熟悉的大太监王振,城楼下文武分成两块,左面是禽,右面是兽,众人开始行礼走流程。 好不容易走完流程,各部开始上奏。 首先上来的是礼部侍郎,言海西马英山等十五卫并黑龙江野人乃因帖木等前来朝贡,也就是后来的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来大明上贡,送了几十匹马和土特产,顺便混点回礼。 大明当然是太祖朱元璋的老一套,怀柔远仁,厚往薄来,送了几倍的回礼。 然后是衍圣公孔彦缙来觐见,给皇上过个万寿圣节,祝贺皇上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大明繁荣富强,永享万世太平云云。 总之,就是一些套路性的东西,具体事情大家都是开小会讨论的,大朝会基本只会宣布结果。 诸多正事都走完流程,只听有人咳嗽一声,北直隶监察御史金谓跳了出来,利索地出班跪下,举着奏折禀奏道:“启奏陛下,臣前日惊闻郕王于大兴隆寺门前纵奴行凶,伤害京城百姓牛银,无视大明法纪,有失宗室之尊,新宁伯之子谭裕助纣为虐,请陛下明断。” 朱祁钰听到,心中道了一声来了,便扭头看着他。 不过当他听到这里面还有谭裕的事,不禁迷糊了一下。 自己只是让谭裕帮忙送人去顺天府啊,怎么就变成助纣为虐了。 英宗皇帝命人接过奏折,象征性的看了一眼,道:“命郕王自辩。” 王振在旁边大声道:“请郕王殿下自辩。” 朱祁钰听到,几步站了出来,行礼道:“启禀皇上,金御史纯属诬陷。” 英宗皇帝点点头,道:“金爱卿,郕王说你诬陷,你可有话说?” 金谓一脸正气,道:“臣句句属实,还请陛下准许臣问郕王殿下几个问题。” 英宗道:“准。” 金谓转过身,对着朱祁钰问道:“请问郕王殿下,前几日您是否去过大兴隆寺?” 朱祁钰点点头,道:“去过。” 金谓继续问道:“那您是否与良民牛银发生冲突?” 朱祁钰又点点头,道:“不算冲突。” 金谓又问道:“那是否是您命新宁伯之子谭裕将其抓起来,押送到顺天府?” 朱祁钰继续点头:“此事的确是本王吩咐的。” 金谓再问:“那牛银已死在顺天府大牢,您是否知晓?” 朱祁钰道:“前几日已经得知。” 金谓挺直身子,厉声道:“那你还不承认纵奴行凶,杀死牛银?” 朱祁钰笑道:“我为何要承认?” 金谓登时怒发冲冠,义正言辞地喝道:“牛银只与你有过节,你一气之下,命人将其暗害于顺天府,有何不能。” 说完转向英宗皇帝,道:“此事已经查明, 臣的问题郕王殿下具都承认,请陛下处置。” 朱祁钰笑道:“且慢,本王承认与那泼皮牛银发生过冲突,却没有承认杀他,怎么就已经查明所有的事情了?金大人身为朝廷御史,就是这么做事的么?” 金谓道:“近日来只有你与牛银发生冲突,不是你派人行凶,还能有何人?” 朱祁钰问道:“这么说来,本王派人杀牛银,只是你的猜测了?” 金谓道:“除了郕王殿下,还能有别的人吗?” 朱祁钰话题一转:“金大人,你身为御史,可知道大明宗室违反法纪要如何处置?” 金谓答道:“这有何不知?” 朱祁钰轻蔑地一笑:“烦请金大人简单说说。” 金谓哼了一声,道:“大明律规定,凡宗室子弟违反国法,需交由督察院、大理寺和宗人府三司会审,而后定罪。” 朱祁钰点点头,道:“恩,金大人说的不错。” 金谓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流露出轻蔑,道:“既然如此,那……” “那金大人为何无视国法?”见他掉进自己挖的坑里,朱祁钰断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金谓被他的断喝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神才道:“郕王殿下,您此话何解?” 朱祁钰大声道:“既然金大人也说了,依照大明律,此事需三司会审后才能定罪,那你为何口口声声说是本王杀了牛银?难道你一个御史,就能代替督察院大理寺和宗人府了么?” 金谓一惊,心说不好,自己掉进朱祁钰的陷阱里了。不过他也是混了十几年官场的人了,处变不惊这点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眼睛一转,便答道:“除了殿下,还有什么人会做出此事么?刚才我问的问题,郕王殿下可是都一一承认了的。” 朱祁钰听了笑道:“既然如此,那本王也要问金大人几个问题了。” 金谓道:“郕王殿下问几个,事实也是如此。” 朱祁钰淡淡一笑,道:“好!那本王就要开始问了。” 从现在起,反击正式开始。 第12章 朝堂上的反击 朱祁钰淡淡一笑,开始了凌厉的反击。 “请问金大人,那牛银是何人,你可知道?” 金谓厉声道:“那牛银自然是良民。” 朱祁钰又问道:“那牛银又是因何与本王发生冲突?” 金谓道:“这个本官不知,想来定是郕王欺压百姓,牛银活不下去,才与郕王殿下发生冲突。” 朱祁钰笑笑没接茬,继续问道:“那牛银是死在何处?” 金谓这回回答倒干脆:“顺天府大牢。” “好!”朱祁钰大声道:“那我要问问金大人,你又如何知道牛银是良民?又如何猜测本王欺压过他?牛银死在顺天府,你为何又言之凿凿地说是本王派人杀他的?仅仅因为本王与他发生过冲突?” 一连三个问题,朱祁钰登时震惊全场。 其实这三个问题对于金谓来说很难回答。 首先他压根就没见过牛银,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良民? 其次他也没亲眼见到冲突发生的过程,连起因都不清楚,怎么能说出自己猜测的依据。 最关键的是,牛银是死在顺天府大牢里的,他又没抓到杀人凶手,怎么能确定是自己派人杀的。 虽然御史和科道都可以风闻奏事,但是也没这么个风闻法。 一切全靠脑补,这种事根本经不起推敲。 金谓厉声反问:“郕王殿下,那请您告诉我,如果不是你,那到底是谁杀了他?” 朱祁钰笑道:“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而是要去问顺天府的王大人。” 金谓登时一滞。 朱祁钰继续道:“牛银死在顺天府,难道你是认为顺天府尹是本王的同谋吗?” 金谓听了,立刻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朱祁钰笑道:“世人都説顺天府的王贤大人不畏权贵,怎么可能与本王同谋,皇上曾说评价王大人,府尹如贤者,何可得哉!难道你认为皇上是识人不明?” 金谓立刻跪下,对着英宗道:“臣并无此念,请皇上明察。” 英宗看的正过瘾,摆摆手道:“金卿家先起来,朕知道你的意思。” 然后对朱祁钰道:“郕王,你是亲历者,先把事情原由讲一遍,这么吵下去成何体统。” 朱祁钰回了声是,便把事情的起因经过都讲了一遍,然后继续道:“皇上,臣弟的贴身太监王诚只是保护我的安全,阻止侠义堂强抢我府上的丫鬟,并没有仗势欺人,金大人虽为御史,可风言奏事,但是却不辨是非,不明黑白,只以风闻便欲定一个王爷的罪。 朱祁钰顿了一下,大声道:“臣弟要弹劾金大人疏忽职守,昏聩无能,不辨是非黑白。弹劾顺天府尹老迈昏聩,纵容侠义堂欺压百姓。弹劾锦衣卫玩忽职守,无法平靖京师。” 这段话一说出口,大殿里一片哗然。 事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家都听清楚了,心里自然也有了定论,这件事里,朱祁钰完全没有一点责任,真正有责任的人是顺天府的王贤,还有就是杀人凶手。 不过王贤的为人大家都知道,明显这件事不可能是他干的,只可能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最多也就是一个御下不严,批评几句就完事,顺天府尹这个位置,其他人也不能轻易接手,更没有几个人有能力接手。 所以,金谓的那套说辞完全就是捕风捉影,谁都不会信。 大家惊讶的不是朱祁钰的反击有多凌厉,但是却惊讶他的打击面有点大。 仔细数数他弹劾的人有多少。 金谓是督察院的,顺天府是天子脚下第一衙门,锦衣卫更是朝臣们谈虎色变的存在,现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可是王公公的亲信马顺啊! 如今王公公权势熏天,莫名其妙的弹劾他的亲信,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 要知道,现如今的内阁首辅曹鼐都不会轻易找他的麻烦。 但是朱祁钰为什么这么做?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首先,要不了一年,自己就要登上皇位了,这时候找王振的麻烦,能够得到文臣的好感,拉拢曹鼐为首的文臣。 其次,王振和马顺在嚣张,也不敢轻易找自己的麻烦,毕竟天家血脉不是开玩笑的,要处理自己只有宗人府出面才行。 再次,自己作为皇室宗亲,现在却和一些勋贵家的后代做买卖,皇帝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心里毕竟腻歪。自己来这么一出,直接得罪了顺天府、督察院和锦衣卫这些皇帝耳目,皇帝怎么都会放心一些。 最后,京城治安的确是不咋地,侠义堂这种货色都能横行,当街抢人,自己不收拾他们一下,都对不起自己穿越过来这一回。 大殿上,英宗皇帝嘴角带笑,身旁站立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面无表情,倒是右都御史王翱站了出来,行了个礼道:“郕王殿下言过了,金大人身为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职所在,何来疏忽职守?至于锦衣卫指挥使马大人,更是与此时无关。倒是殿下的仆役与小民当街争斗,却有失皇家仁德啊。” 朱祁钰斜眼看了他一眼,心说,这小的被我打回去,大的又站了出来。 便道:“王大人所言差矣,金御史弹劾本王,的确是本职所在,这一点并无不妥。” 王翱接口道:“那为何郕王殿下要弹劾他疏忽职守,昏聩无能?” 朱祁钰轻蔑一笑,道:“本王弹劾他疏忽职守,是因为他压根没有去查明事情经过,昏聩无能,是因为他不辨是非,偏听偏信。督察院为皇帝耳目,负责探听天下消息,督查不法之事,责任何其重大,然金大人却只听信一家之言,探听不实之事,报上来的自然也都是假的,王大人平日里就是这么教属下做事的么?” 王翱登时一滞,心里却开始埋怨起金谓来,你弹劾别人,最起码要把事情经过弄明白啊,这下我可没办法救你了。 摇摇头,王翱退回队列中,不再出声。 朱祁钰见把大的打了回去,也就没乘胜追击,只是打算盯着金谓一个人,杀鸡儆猴,先打死再说。 内阁首辅曹鼐见状,站了出来,道:“郕王殿下言之有理,金大人此事的确不妥,请陛下明断。” 朱祁钰见首辅顶自己,顿时心花怒放,这事定了。 英宗坐下宝座上点了点头,说道:“御史金谓疏忽职守,不辨是非,作有司论处。” 朱祁钰说的对,御史可以风闻奏事,但是你要先自己查证一番,否则自己听到的都是假的,那对于自己治理天下会带来多大的坏处,谁都不敢想。 曹鼐躬身行礼,道:“遵旨。” 英宗皇帝又对朱祁钰道:“郕王,事情已经辩明,退下。” 朱祁钰听到金谓已经得到处理,便心满意足地道:“遵旨。” 英宗见了,笑了笑,便退朝离开了。 至于顺天府尹王贤和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大家都没提。 这事跟他们压根就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也没法处理他们俩,毕竟马顺背后站的是王振,王贤背后更是皇帝,所以大家都直接忽视了。 至于那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牛银,那是谁?大家表示不认识,不关心。 待下了朝,回到府上刚坐定,就听下人传报,说谭裕陈韶他们联袂拜访。 让人请进客厅,还没上茶,就听谭裕那个大嗓门道:“王爷今天真是威风啊,一番话说的金谓丢官,连那个王翱都被王爷顶回去了,真是痛快啊。” 陈韶笑道:“是啊,是啊,平日里这群文官就仗着嘴皮子利索,没少顶我们武将,今天终于遇到高人了。” 朱祁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吹捧我了。那个金谓的处理结果还没出来,是不是丢官致仕还不知道。” 陈韶道:“陛下今天已经亲口下旨,让有司论处,他们怎么敢包庇。再说这也是涉及到殿下您的声誉啊。” 朱祁钰笑骂道:“谭佑中整日往我府上跑,我哪还有什么声誉可言。” 谭裕当时就急了:“我怎么了,我也是为民除害的仗义之士,百姓都知道。” 朱祁钰笑道:“好好,你是仗义之士,好了。” 众人一起大笑。 同一时刻,京城某处。 武服中年人正在听管家的汇报。 “这么说,皇帝老儿没有再问牛银的生死了?”武服中年人道。 管家回答:“没有,只是处理了北直隶监察御史金谓。” 武服中年人点点头,道:“那就好。” 想了想又说:“去安排好徐班头那些人,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不要说。” 管家躬身称是。转身下去了。 武服中年人轻轻笑了一下,略带得意地道:“皇帝老儿真是糊涂啊,你压根不知道,牛银,才是这件事的关键。” 第13章 分红 时光如梭。 转眼就过了个春节,进入到正统十四年。 这天,朱祁钰在府上召开股东大会,宴请各位股东,庆祝京东配货成功。 去年,京东配货在通州挂牌,二代们第一次做正事,各位爵爷都很支持,所以第一批货基本都是靠各个公候伯府照顾做的。 然而,尝试过这一次之后,各家的买卖就都成了京东配货的忠实客户。 毕竟运输成本下降了,每个月还都有稳定的货物运到,自己家的买卖省心了很多,成本也下降了不少,因此,各家又果断地继续使用京东配货来进货。 不过,毕竟这客户都是股东们自己家的买卖,也不好意思多赚他们的钱。 所以京东配货也不算是成功。 但是到了春节,百姓都开始买年货,京城的消费欲望便一下子提高了上来。 朱祁钰抓住时机,安排掌柜提前联系好了商家,进了一大批年货。 结果不言而喻,因为京东配货独特的商业模式,商家的货物进价便宜了一成,导致售价也随之降低,所以各个商家的买卖一下子更加火热了起来。 更别提他还安排人从南方买了一批海鲜,用冰块保存好,一起运到了京城,并且提前通知了各大酒楼。结果海鲜刚到通州,就被蜂拥而来的酒楼掌柜抢购一空,要不是他自己特意留下了一点,过年的时候就吃不到海蟹了。 年后一算账,这个春节,京东配货的纯利润居然达到了一万四千两之多,这是朱祁钰也没有想到的。 当这一万四千两被谭裕知道了之后,便嚷嚷着要分红。 朱祁钰想了想,便决定召开这次股东大会,一方面要安排分红,另一方面,也是安排下今年的业务要怎么拓展开。 酒桌上,一群二代们兴致勃勃地看着朱祁钰,谭裕更是脸色红润。 朱祁钰举着酒杯道:“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咱们的京东配货在春节的时候大赚了一笔,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把这个钱分一分。” 众人同声叫好。 谭裕这个大嗓门更是使劲嚷嚷:“好啊,殿下您说怎么分,我最近正缺银子呢。” 陈韶听了,在旁边插嘴道:“你当然缺银子,有阵子没去见翠凝楼的云萱小娘子了,我可是听说她最近和马东走的近呢。” 谭裕怒道:“云萱那个小妮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认钱。” 朱祁钰笑道:“好了好了,谭佑中啊,你还是少去点烟花酒楼之地,家里不是有妻妾么?回家老实耕田去。” 谭裕登时安静了。 西宁侯世子宋诚道:“王爷,您就说,这钱怎么分?” 一群人立刻竖起耳朵,等着朱祁钰往下说。 朱祁钰继续道:“今年春节,咱们帮京城的商家进货,一共赚了一万四千两银子,我打算拿出五千两,分给大家,再拿出两千两,分给下面的掌柜和伙计。剩下的留作流动资金,年后继续拓展业务,把京东配货开到大同去。” 陈韶问道:“五千两分给咱们没啥问题,但是拿两千两分给掌柜和伙计,是不是太多了点?” 谭裕也嚷嚷道:“是啊,咱们分就好了,给他们干嘛?府上过年的时候又不是没给他们打赏。” “不多。”朱祁钰摇摇头,道:“这涉及到管理上的东西,你们不懂。” 陈韶道:“那殿下您就给我们讲讲呗。” 众人点头。 朱祁钰笑道:“好,那我就给你们讲讲。” 随后,朱祁钰花了半个多时辰,给众人灌输了一通现代管理理念,什么胜任力模型,什么绩效考核制度,想到哪讲到哪。 他讲的是津津有味,听课的人确实一脸懵,尤其是谭裕,更是听得头晕脑胀。 毕竟这些东西对于明朝的人有些超前,再加上这群货色都是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自然听不进去。 不过碍于他的身份,众人只好昧着良心在那拍案叫好,耐心听完。 倒是宋诚听懂了一些,对于这些新鲜的理论感觉很有趣,打算回头去家里试试。 待到朱祁钰终于讲完,宋诚接话道:“王爷,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说白了,就是要对手底下的人恩威并施,一方面要给他们发奖金,让他们更努力的干活,另一方面要给他们定目标,省得他们偷奸耍滑。” 朱祁钰点点头,道:“其实不止这些,对于手底下人,咱们买卖赚的更多,他们赚的也就更多,这相当于把他们的生活绑在了咱们的买卖上,属于利益共同体,他们自然不会偷懒,只会更加努力地做好生意。” 顿了顿,又继续道:“说句题外话,你们的父辈带兵其实也暗合这个道理,爱兵如子,士兵必然效死,严肃军纪,队伍必然精锐,天下的道理其实都差不多的。” 众人点头。 朱祁钰扫视了一圈,问道:“现在没人反对给下面的掌柜和伙计分钱了?” 宋诚接道:“王爷,您这么一说,肯定不会有人反对了。毕竟要想买卖做大,就必须要对下面人好点。” 朱祁钰点点头,笑道:“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下一个议题,明年京东物流要往怎么发展?” 众人又是一番商议。 就在众股东商议的热火朝天之时,京城某个院落中,一名大汉正站在一位锦袍中年人面前,面色恭敬,一点也看不出来昔日那种横行京城的架势。 而那锦袍中年人,正是之前与武服中年人对话的管家。 只听管家态度平淡地问道:“让你采买的货,准备的怎么样了?” 大汉躬身答道:“回先生,这批货已准备了八成,剩下的也有眉目,烦请先生宽限一旬。” 管家眉头皱了下,道:“不是说了么?今日就是提货之日,怎么只有八成?” 大汉答道:“那些货之前是牛尾巴在负责采买,但是月前他突然暴死在顺天府,和卖家的联系便断了线,所以才没有按时完成。如今我已与卖家重新接上线,货物已经起运,十日之后便可到南通州了。” 管家点点头,显然是信了大汉的解释。然后又是皱了下眉毛,问道:“那些特殊货物也准备好了?” 大汉道:“回先生问,那些东西早已准备好,都存放在仓库里,会跟着一起运到延绥那面。” 管家又是点点头,不过还是叮嘱到:“那些东西你也知道是什么,要仔细藏好,运输的时候也要万分小心,一旦出了事,别人会不会掉脑袋我不知道,但是你一定会掉。” 大汉额头渗出一丝冷汗,连忙回答道:“肯定不会出问题,那些货我都让人藏在这次要运的瓷器中,瓷器都是特意烧制的,那些边军肯定不会检查出来。” 管家又问道:“那人手是否可靠啊?” 大汉回道:“人手都是跟着我多年的老伙计,知根知底,都很可靠。” 管家道:“这事再小心都没有错。” 大汉拍了个小马屁:“先生说的是。” 管家笑骂道:“你一个糙汉子,学别人什么不好,学拍马屁。” 大汉一脸憨笑:“没有,小的是糙汉子,哪懂什么马屁,都是真心话。” 管家笑道:“好了,你小心做事,比什么都强。” 然后突然问道:“牛尾巴那面你处理好了么?” 大汉立刻答道:“回先生,都处理好了,他的家眷都已经送往延绥那面,回头会和货物一起出去,再也不会回来。” 管家点了下头,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 大汉跟在身后送他出门。 等管家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道:“牛尾巴做事太过嚣张,险些被王贤那老头知道咱们的事,回头你吩咐下去,让他们都老实点,别以为仗着侠义堂的名声就没人敢管了。” 大汉吓了一跳,连忙道:“遵命。” 管家点点头,转身出门,终于走了。 大汉送他出了院门,脸上一直带着憨笑的表情,转过身之后,脸上却是满满的肃杀之气,嘴里骂道:“老东西,要不是你能摆平事,又能让老子赚钱,老子早就弄死你了。” 然后转身进屋,喝起酒来。 第14章 马大人立功的机会来了 这几日京城的天气分外冷。 屋外飘着鹅毛大雪,纷纷撒撒,仿佛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正在进行枕头大战,二人的枕头漏的雪花遍地,把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条四处漏风的棉被下面,冷的人心烦意乱。 朱祁钰的郕王府当然也不例外。 整个王府都是银装素裹,地面白花花一片,只能偶尔看到几个下人匆匆走过,虽然穿着冬衣,但也是冻的耳鼻通红。 不过朱祁钰作为大明朝的郕王,英宗陛下的亲弟弟,自然不会冻得鼻涕冒泡。 他正坐在客厅里,和自己的妻妾吃着火锅。 这几天京城下大雪,朱祁钰出不了门,谭裕他们几个也都没来王府找他,想来也是大雪天懒得出门,估计和妻妾在家里饮酒作乐,做一些大家都喜欢做的事情。 不过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做呢? 看着对面的妻妾,朱祁钰暗暗地叹了口气。 郕王妃汪氏,出身名门,素有贤名,知书达理,说白了就是被封建礼教荼毒教育出来的,女戒熟悉的很,但是,毫无情趣。再加上刚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在她看来,地位岌岌可危。 妾室杭氏,小门小户出身,去年给朱祁钰生了个儿子,作为朱祁钰独子的生母,在府内的地位直线上升,争宠意愿强烈。 虽说杭氏暂时威胁不到汪氏的地位,但是,两个女人还是看不对眼。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两个女人平日里没少针锋相对,还好朱祁钰穿越过来的时候,杭氏刚刚生了朱见济,汪氏也是怀着孩子,所以没什么时间搭理他,耳根子还算情景。 然而今天朱祁钰却不该把二人都叫来吃火锅, 所以,客厅里现在静悄悄的,只有炉子里的木炭发出噼啪的燃烧声,三人都没有说话。 朱祁钰本来是挑起了几个话头,例如,这几天大雪下的真漂亮啊,我的京东物流做的不错啊,这个火锅很好吃啊,我的儿子朱见济很可爱啊。 但是,前几个都被汪氏怼了回去。 雪下的是大,但是外面的老百姓就苦了。身为王爷,却与民争利,实属不该,回头御史一封奏折,宗人府就又要来找麻烦。火锅吃着有些腻,对孕妇身体不好等等。 至于儿子朱见济是否可爱,她倒是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也不能提什么意见,只是死死地盯着杭氏直发毛,不敢接一言。 所以,这顿饭吃得无趣至极。 朱祁钰实在懒得搭理两个女人的针锋相对行为,吃完饭,转身去了书房,打算看会书,喝喝茶,就这么把一天混过去时,下人来报,京东物流的大掌柜刘献登门拜访。 “大雪天的不老实看着买卖,来这干什么?”挥了挥手让下人把他领到客厅。 待下人把一个须发皆白,浑身是雪的人领进来,朱祁钰一时间差点没认出来。 入座之后,朱祁钰疑惑问道:“这大雪天的,刘掌柜来此有何事?” 刘献是个小老头,原本就是郕王府上的一个管事,只不过为了开买卖,特意把他放了良,不过他的大儿子还在府上做事,接了他原来的职位,只有小儿子跟在他身边,学着打理生意。 刘献听了,答道:“回王爷,最近有笔大生意上门,不过小人不太敢接,因此特意来请示您,听听您的意思。” 朱祁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道:“你说。” 刘献禀告道:“回王爷的话,前日京城侠义堂的四当家徐善上门,说是有笔生意找咱们。” 朱祁钰听了,莫名其妙,问道:“你是说那个横行京师的侠义堂?” 刘献答道:“是的。” 朱祁钰呲的一笑:“他们居然还存在?看来王惟善果然是老糊涂了,本王都把人犯送到他们手里,居然还没动手。” 刘献没敢接话,毕竟自己的王爷是在吐槽朝廷大员。 朱祁钰摆摆手,问道:“什么生意?” 刘献答道:“是一批粮食,据说有两万石,要送到榆林镇那面。” 两万石粮食也不算多,京城每年从江南运过来的有几百万石,两万石只是其中的九牛一毛。 朱祁钰疑惑道:“那就送呗,有什么问题么?” 刘献答道:“问题是,他们要求送到榆林城北面,在边墙外交货。” 边墙外? 朱祁钰立马精神了,这是打算走私去蒙元啊。 想了想,朱祁钰摇摇头:“这笔生意不接。” 开玩笑,本人堂堂一个大明的亲王,怎么能干这种资敌的事呢。 刘献躬身答道:“是。” 正在他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朱祁钰却又叫住了他。 “等等。” 刘献转回身子,疑惑问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朱祁钰道:“去问问他们,可以送到榆林,但是不送出城。想出城,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刘献点头应是。 朱祁钰又吩咐道:“如果他们答应,你就让人去注意一下,看看这笔货有没有什么猫腻,如果不同意,就算了。” 刘献道:“是,王爷。” 朱祁钰挥挥手,让他去办事了。 等刘献出了门,朱祁钰转身进了书房,坐了一会,又唤进来一个下人,道:“去给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递个拜帖,就说本王这两日要去拜访。” 下人正要退下,却又听朱祁钰道:“算了,先别递拜帖了,你先下去。” 下人躬身应诺,转身离去。 朱祁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思考了一下,便拿定了主意。 甭管侠义堂有什么打算,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再说。 转眼到了上元节,英宗皇帝照例给了十天假,官员们撒开了欢,好友聚到一起,文官们饮茶赏雪,煮酒论诗,武将们则是聚在某人府邸大吃大喝,酒坛子打碎了一地。 在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府前,马顺面带笑容,正从府中快步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抱拳行礼:“王爷到来,本官有失远迎,还请赎罪。” 他面前的正是大明郕王朱祁钰。 话说朱祁钰怎么突然来马顺府上拜访,这就要从之前侠义堂的那笔生意说起了。 那天刘献从王府离开后,立刻就去了侠义堂。 等他把朱祁钰的意见一说,侠义堂四当家徐善考虑了一下就答应了,不过提出费用要降低一些。 这点小事刘献就能做主,因此两人很快就敲定了整笔买卖的具体细节。 转身出了侠义堂,刘献回到王府向朱祁钰汇报后,朱祁钰就猜到,这笔买卖肯定有猫腻。估计和入贡完毕马上要离开的瓦剌使者皮儿马黑麻有关系。 毕竟在蒙元那面,冬天寒冷无比,缺衣少食,不是那么好熬过去的。 每年秋天,蒙古各部落都会南下打草谷,抢一些物资和粮食,回去过冬,这些年因为副都御使陈镒在那面做的不错,因此抢到的东西很少,所以只能借着入贡的机会买点粮食回去过冬。 这个皮儿马黑麻是瓦剌使者,借着这个机会买点粮食,是很正常的事情。 如果是其他时候,买了也就买了,反正大明不缺这点粮食,而且人家是掏钱买的,怎么都亏不着。 不过今年是正统十四年啊。 也先马上就要干掉明朝的三大营,并且抓住大明英宗皇帝,差点灭了明朝的社稷江山。 这会和蒙古人做买卖,回头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朱祁钰知道自己将会在这个危急时刻挺身而出,在文臣武将的支持下登基称帝,如果这会被爆出他和瓦剌有联系,那估计这事就悬了。 不过有钱不赚也不是他的性格,所以他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他出面,让蒙古人吃个亏。 不过他作为一个王爷,手底下压根就没有什么人,身边那群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关系在宣府榆林那面,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这面,让他出面,去搅黄这笔买卖。 反正马顺作为一个英宗提拔的幸臣,也不在乎什么风评,能耍无赖就耍无赖,只要皇帝信他,他就能屹立不倒。 因此,朱祁钰就趁着上元节这十天的休沐,登门找上了马大指挥使。 朱祁钰站在马府门口,抬头看着面容微胖的汉子,也是面带微笑,拱手道:“马指挥使公务繁忙,平日难得一见,本王想着休沐期间马大人不用护卫陛下,估计在府中歇息,故此不告而来。” 马顺笑道:“王爷英明,还请入内,我已吩咐下人准备了午膳,过会就在府上用了。” 朱祁钰也是笑道:“马大人盛情难却,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马顺一侧身,道:“王爷里面请。” 待到客厅坐定,马顺笑道:“郕王爷平日难得一见,想来是忙着您那个京东物流。” 朱祁钰道:“本王平时也无事,就找了几个勋贵子弟,一起赚点银子,不求赚什么大钱,只希望手头宽裕点,也算是给朝廷省点钱。” 马顺道:“王爷说笑了,话说您这个京东物流,真是奇思妙想,两边赚银子,还能让两边都满意,王爷真是聪慧过人啊。” 朱祁钰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之后,马顺问道:“不知郕王爷今日因何事前来?” 朱祁钰道:“今日本王的确有事。” 马顺奇道:“哦?王爷请说。” 朱祁钰笑道:“此事还是和我那买卖有关。” 马顺道:“您那买卖?是有不长眼的去您那买卖闹事?还是哪些官员打算找您麻烦?” 在马顺想来,要么是市面上地痞去闹事,他身边那群纨绔子弟就可以收拾他们,想来是御史要弹劾,朱祁钰打算走王振这条路子,把那些弹劾的奏折压下来。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都不是,是和前阵子做的一笔买卖有关。” 马顺好奇心起来了,问道:“王爷请详说。” 朱祁钰道:“前阵子侠义堂找下面人谈的,说是要送一批粮食去榆林。” 马顺立马坐直身子,直觉告诉他,这是立功的机会来了。 第15章 立功又赚钱 听到朱祁钰提到榆林,马顺立马来了精神。 大明三边,向来以大同和宣府为重,其次就是榆林。 因为这三个地方与蒙古接壤,是明朝防卫蒙古入侵的关键节点,驻扎重兵。 尤其是榆林卫,原来只是绥德卫驻守,前些年英宗皇帝才开始重点发展,修建边墙,特敕右府都督王祯镇守。 锦衣卫对内监察百官,对外刺探敌情,平日里榆林那面的情报虽然比不上大同宣府,但是也不算少。 作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虽然是幸臣,但是好歹也见过猪跑的人,对情报还是有点敏感度的。 朱祁钰堂堂郕王,日常与他也没什么交情,今天突然来拜访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肯定是有特殊目的。 因此,马顺坐直身子,问道:“王爷是说这批粮食是要卖给蒙古人?” 朱祁钰道:“本王猜测,是前阵子走的瓦剌使者买的。” 马顺怒道:“这群蛮子,前阵子来朝廷骗吃骗喝,被王公公拆穿,现在又偷偷购买粮食,这是意欲何为?” 朱祁钰笑道:“马大人暂且息怒,且听我说完。” 马顺压制住怒气,道:“王爷请说。” 朱祁钰笑道:“马大人不必生气,本王今日前来,就是打算找马大人商量,看看如何坑他们一次。” 马顺道:“王爷打算坑那群蛮子?” 朱祁钰道:“是,这群蛮子平素里拿朝廷当傻子,来两千人报三千人,马匹还卖的那么贵,礼部和鸿胪寺那群文臣要面子,但是咱们不能当傻子。所以本王今天来,就是要找马大人商量出个法子,把这批粮食扣下,让那群蒙古人吃个亏。” 马顺道:“王爷打算如何做。” “其实这个很简单。”朱祁钰道:“这批粮食是京城侠义堂托我运的,而且原本是要运出榆林城的,估计他们是打算借用京东物流的关系打通关隘,去草原和蒙古人交易,顺便还能坑我一把,毕竟是我的买卖把粮食运出去的。” 马顺大怒:“这个侠义堂真是胆大包天,居然连王爷都敢坑。” 朱祁钰摆摆手,道:“去年和他们有一点冲突,他们一个兄弟死在顺天府大牢里了,所以估计有点恨我。” 马顺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 朱祁钰笑道:“所以本王打算收拾他们,顺便赚点银子。” 马顺道:“王爷打算如何做?” 朱祁钰道:“本王希望马指挥使出面,让锦衣卫在榆林拦下这批粮食。” 马顺眨眨眼,道:“这事不太好办,拦下粮食好说,就怕蒙古人闹事,擅启边衅的罪名可是不小。” 朱祁钰笑道:“不会的,本王不会给他们这个借口。” 马顺问道:“那郕王爷打算用什么借口?” 朱祁钰道:“就用侠义堂这个借口。” “侠义堂?”马顺道:“这个借口倒是不错,不针对蒙古人。” 想了想又说道:“不过这只能暂时扣下一段时间,恩,时间不会太长。” 朱祁钰笑道:“马大人糊涂了,你往粮食里塞点盐巴铁器不就好了。” 马顺一脸震惊的看着朱祁钰,他不是没想过诬陷,只是震惊朱祁钰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也会玩这种诬陷人的把戏。 不过回头一想,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首先,锦衣卫作为如今天下第一的谍报机构,手底下心狠手辣之辈很是不少,干这种事轻车熟路。 其次,锦衣卫是官,侠义堂是贼,官府收拾贼人,那叫名正言顺。 最后,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平日里被那群文官叫做幸臣,只会拍马溜须,这次能干个正事,也叫这群鸟人看看,他不是白给的。 当然,马大人的节操本来就没多少,诬陷个贼,那叫诬陷么? 想到这里,马顺嘿嘿一笑,道:“王爷真是英明,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 朱祁钰笑道:“马大人过誉了,这种办法你早晚能想到。” 马顺笑了笑,道:“过奖,过奖。” 二人互吹之后,朱祁钰道:“马大人,等你收拾了侠义堂,这批粮食你打算如何处置?” 马顺一听,便知道正事来了。 作为一个拍马屁上位的指挥使,他察言观色的能力绝对是一流的,因此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呢?” 朱祁钰笑道:“这批粮食是在榆林那面扣下的,自然不能再运回来。” 马顺回笑一个:“王爷打算自己留下?这个简单,操作一番即可。” 朱祁钰摆摆手道:“唉,这是锦衣卫扣下的,当然是收归朝廷。” 马顺迷糊了,问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朱祁钰笑道:“这批粮食千里迢迢的运到榆林,光马车就快上百了,再运回来岂不是麻烦,不如直接在榆林卖掉,马大人直接运银子回来不就好了。” 马顺一拍大腿,道:“是啊,粮食太多,不如换成银子方便。” 说完眼珠一转,道:“王爷是打算?” 朱祁钰道:“马大人误会了,本王绝没有私吞的意思。” 马顺道:“请王爷明示。” 朱祁钰道:“榆林新建,粮食本就不够,那面粮价比京城高不少,直接出手的话,估计能多出四成,本王的意思是,粮食价格就按照京城的结算,多出来的,你我对半。” 马顺笑道:“王爷英明,在下佩服。” 这事的确很有搞头,两万石粮食,在京城大概价值一万两银子,到了榆林,就是一万四千两,其中四千两的差价,等于是白白赚到的,还是合理合法,马顺平时贪污腐败,但是这种合理合法赚银子的方式还是第一次见,因此也很有兴趣。 朱祁钰笑道:“所以,还要麻烦马大人多多费心了。” 马顺也是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多谢王爷抬爱。” 朱祁钰道:“对了,本王还有个建议。” 马顺道:“王爷请说。” 朱祁钰笑道:“这两万石粮食,我建议马大人去和王公公请示一下,由榆林卫那面购买,银子直接从户部播发,这样连送银子的麻烦都省了,而且榆林缺粮已久,这么做也可以缓解当下的困境。” 马顺一拍大腿道:“王爷,这个建议太好了,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朱祁钰笑道:“那就提前恭喜马大人了。” 马顺道:“等这事结束了,王爷一定要再来我马府,到时候我马顺再好好感谢一下王爷。” 朱祁钰道:“这倒不必,只是有件事需要提醒马大人。” 马顺赶紧躬身:“何事?” 朱祁钰道:“榆林卫买粮,这事基本就定了,但是户部那面还要马大人盯着点,别拖太久。” 马顺大笑道:“不会,这事回头我和王公公说,肯定不会拖着王爷的银子不给的。” 毕竟,这钱里还有他马顺的,即使朱祁钰不提醒,他马顺也不会忘记。 朱祁钰笑道:“那就好,此事就这么定了。” 马顺笑道:“对,就这么定了,今日我就派人去传信,让榆林那面做好此事。” 这时下人进来道午饭已经准备好。 马顺道:“现在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了,王爷还请入席。” 朱祁钰没有推辞。 两人入席,推杯换盏的喝了个昏天暗地,朱祁钰又是躺着回到了王府。 第二天,朱祁钰又出门了。 这次他没有去马顺的府邸,却是去了西裱褙胡同。 今天,他要去拜访一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于谦。 于谦,字廷益,杭州钱塘人,西湖三杰之一,大明王朝的挽救者,未来历史中的于少保。 永乐十九年辛丑科考取进士,宣德年任命为御史,后破格提拔为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功绩累累。 后来因为得罪了王振,被诬陷下狱,但是因为官声太好,王振不敢杀他,所以找了个借口放了出来,降职做了大理寺少卿。 正统十三年,刚刚被召回京城,升任兵部左侍郎。 刚回京的于谦目前租住在西裱褙胡同,只是一套简单的小四合院,所以也没有门房什么的。 朱祁钰站在门前,命王诚敲了敲门。 门吱纽一声打开,一个老仆探出头来,看到衣冠华贵的朱祁钰站在门前,便问道:“请问贵人是哪位?” 王诚牛气哄哄地道:“这是我们郕王爷,今日特来拜访于大人。” 老仆点点头,道:“见过王爷。” 边说边打开门,把朱祁钰让进门来。 等朱祁钰站定,老仆已经进了屋,不一会,一个白面髯须的中年人踱步走了出来,见到朱祁钰站在院子当中,便行了个礼,道:“下官于谦,见过郕王殿下。” 朱祁钰笑道:“今日突然来打扰,于大人不会见怪。” 于谦谈吐很文雅,但是内里有股倔强,慢慢地道:“殿下光临寒舍,下官怎么会见怪,请中堂入座。” 待两人入座,于谦问道:“殿下今日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朱祁钰开门见山:“本王今日前来,是为榆林卫的粮食而来。” 于谦听了,精神顿时一阵,道:“榆林卫的粮食怎么了?” 第16章 锦衣卫来了 于谦问道:“榆林卫的粮食怎么了?王爷是何意思?” 朱祁钰笑道:“于大人不必紧张,是好事。” 于谦身体放松下来,道:“还请殿下明言。” 朱祁钰道:“前几日有人找京东物流运了两万石粮食送到榆林卫,本王感觉有点不对劲,因此去拜访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和他谈了此事之后,马大人也感觉不太对劲,打算派人去查查。” 于谦道:“这批粮食莫非是蒙元买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有可能,最近刚过完年,也没什么大的消耗,这么大一批粮食,其他人不可能购买,只有刚刚入贡的瓦剌使者才有可能。” 于谦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祁钰道:“这批粮食大概率会扣下来,一旦查清,锦衣卫必然会封存粮食,我的想法是,兵部可以考虑把这批粮食提前划拨给地方充作军粮,户部在京城直接进行结算,也省去了路耗银子。” 于谦听了,疑惑道:“如今事情还未查清,殿下怎知道锦衣卫马大人会查封这批粮食?” 朱祁钰笑道:“也不是一定会查封,本王来此,只是知会于大人一声,省得到时候于大人又拨付了军粮,没由来的损耗了几千斤粮食。” 于谦道:“多谢殿下告知此事,如果真的查封,那兵部可以省下几千两的银子了。” 顿了一下,道:“此事我会持续关注,希望马大人不要因为两万石粮食,做下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来,更希望郕王殿下没有参与其中。” 显而易见,于谦于少保也知道马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朱祁钰笑道:“于大人放心,昨日我已经和马大人说清楚了此事,他不会乱来的。” 于谦硬邦邦地回道:“希望如此。” 朱祁钰被顶了回来,但是也没有生气,毕竟世人都知道于谦是什么样的人,因此便站起身来,道:“事情本王已经说完,这就告辞了。” 于谦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殿下告知此事,天色不早,就不留殿下了。” 朱祁钰摆摆手:“于大人留步。” 事情基本就这样定下来了。 各方面都得到了自己的利益。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将收获颇丰,不仅赚了一笔,而且还能破获一起通贼案,赚钱立功两不误。 兵部左侍郎于谦于大人也很开心,兵部不用再费心思调配粮食给榆林卫,只需要在京城把钱结算给郕王即可,省心又省力,还能破坏蒙古人购粮的图谋,一举多得。 至于朱祁钰,平白得了两万石粮食,虽然要和马顺分一点,但是还是能大赚一笔。 这里面唯一要有损失的就是京城的侠义堂,粮食没了,人也要进大牢里呆着,人钱两失。 不得不说,做过人事的朱祁钰,节操的下限的确很低。 十几日之后,大明延绥镇。 侠义堂四当家徐善一身风尘地站在绥德镇城门前,望着城门上写着绥德二字的牌匾愣愣的出神。 这笔交易他本来就不大同意做,虽然蒙古人给的价钱很高,但是风险很大,如果货物里那些兵器被巡边的兵丁搜查出来,那就死定了。 侠义堂只是在京城地面上有些跟脚,那点实力压根就延伸不到延绥镇这面,尤其是现在的延绥巡抚马恭,为人正直,处事公正严肃,领监察御史衔巡抚延绥,大修边墙,营堡城池更是扩建无数,大明对延绥地区的控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现在在延绥玩什么猫腻,太容易被抓到了。 徐善叹了口气,对着身边人问道:“刘掌柜他们大概还要多久到?” 身边人一身皮裘,捂的像头狗熊似的,慢慢回答道:“回四当家的话,按日子算,这个时辰应该到了。” 徐善摇摇头,继续问:“那面联系好了?” 身边人答道:“前几日就联系好了,咱们接货之后,直接运到镇北五里的红山那面,到时候他们会在那接货。” 徐善点点头道:“好,此事尽快了解,我这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身边人回道:“四当家放心,城门的兵丁都已经打点好了,不会出问题的。” 徐善一脸愁容,叹气道:“哎,希望如此。” 两人默不作声,远眺路的尽头。 过了半个多时辰,远处行过来一列马车,等到近了,才看清马车上插着的红底白字小旗,正是京东物流的刘掌柜一行。 待到近前,灰头土脸的刘掌柜从马车上跳下来,拱拱手道:“抱歉抱歉,路上马车坏了一辆,修理耽误了时间,还请四当家见谅。” 徐善一脸笑意:“无碍,刘掌柜辛苦。” 说着让身边人递上来一个羊皮酒壶,送到刘掌柜面前,道:“一路风尘,刘掌柜先喝口酒解解渴,晚上我再好好给您接风洗尘。” 刘掌柜笑道:“接风洗尘好说,这酒就先别喝了,咱们先把买卖做完,再畅饮一番。” 徐善点点头,道:“好。” 刘掌柜问道:“不知四当家的仓库在何处?” 徐善道:“就在城北五里的红山脚下。” 刘掌柜一伸手,道:“烦请四当家引路。” 徐善笑道:“这个当然。” 说完跳上带头的马车,当先带路去了。 车队穿城而过,城门口的兵丁只是大略的看了下,就摆手放行。 不过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城门不久,城门口来了一队兵丁,当先的武将一身飞鱼服,马上挂着绣春刀,正是延绥镇的锦衣卫千户胡钺。 他低头看了看城门口的兵丁,问道:“刚才是否有一队马车从此处离开?” 这年头锦衣卫依然威名赫赫,对于他的问题,兵丁赶忙回答:“回千户大人,是有一队马车刚刚出城。” 胡千户继续问:“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兵丁答道:“小的问了下,是去了红山。” 胡千户点点头,一勒马缰绳,回头对身后的兵丁道:“兄弟们,跟上了,咱们要赶到他们前头。” 兵丁们齐声应是,一队人快步出了城门。 守城门的兵丁疑惑地看着他们,喃喃道:“这是要干嘛去?还要赶到前头?” 突然眼睛一瞪:“难道他们要……” 刚要说出口,身后一个巴掌拍了过来,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 回头只见自己的上司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锦衣卫的事情你也敢管。” 然后他又对其他人道:“今日之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要是露了出去,当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众兵丁当时就不敢继续说了,接着盘查起出入的行人。 两个时辰后,刘掌柜对着徐善拱拱手,道:“四当家,货已经卸完,都入库了。” 徐善也是拱手行礼道:“辛苦刘掌柜了,晚上得胜楼,我已经订好了酒席,还请刘掌柜务必光临。” 刘献笑道:“多谢四当家,到时候我必到。现在我就领着伙计们去寻个落脚的地方了。” 徐善道:“那就不多留刘掌柜了。” 刘献对着车队挥了挥手,道:“走了,今晚每人二两酒。” 众人欢呼,赶着车队离开了。 望着刘献离开的背影,徐善长出了一口气,对着身边人道:“丁四,他们什么时候到?” 丁四答道:“大概一个时辰之后。” 徐善点点头,道:“你去检查一遍货物,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尤其是那些瓷器,仔细看看有没有破损的。” 丁四道:“是,不过四当家,咱们这次运了这些粮食倒也罢了,为什么还运了这些粗瓷大瓮干嘛?那群蒙古蛮子虽然穷,但是也不会用这种东西啊?” 徐善瞪了他一眼,厉声道:“不该问的别问,赶紧去,出了差错,看大当家怎么收拾你。” 丁四立马老实,转身去检查货物去了。 徐善扫了他一眼,再次叹了口气,转身欲进屋休息一会,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禁转身看去,却发现远处来了一队人,林木掩映间,偶尔露出身影。 徐善不禁奇怪,蒙古人还要一阵子才能到,这些家伙是干什么的呢? 难道是强盗? 没听说啊,按理说延绥这面作为三边重镇,基本不会有山贼强盗出没,有的话也早就被官军剿灭了,怎么可能有这么一大队人马出现在这里。 仔细一看,登时吓的目眦欲裂。 这队人居然是锦衣卫。 徐善转身就打算要跑,却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狠狠地打在后背上,立马把他打倒在地。 刚想爬起来,却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你个憨货,打算往哪跑?” 第17章 意外发现 徐善转身要跑,却被狠狠的打倒在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问道:“你个憨货,打算往哪跑?” 徐善费力地扭过头,发现是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心里暗叫不好,但是脸上却没什么变化,费力地挤出一个笑容道:“这位军爷,小的没打算跑啊。” 锦衣卫大汉笑着道:“看到我家千户就转身,不是要跑,难道是要回屋洗漱之后来迎接么?” 徐善答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小的就是没看清,以为是贼人来了,所以打算躲一下,省得被贼人伤了。” 锦衣卫大汉一脚踩在他身上,怒道:“还敢胡说。” 然后就是一顿拳脚狠狠地打在他的身上,打的他嗷嗷直叫。 胡千户走进院子,看着徐善冷笑道:“小贼,看到爷来了居然不出来迎接,还想跑是么?也不看看咱是什么人,普天之下你能跑到哪去。” 徐善嗷嗷叫着,疼的只知道喊疼,压根没心思回答。 胡千户一摆手,锦衣卫大汉立刻停止了殴打,拎着徐善后颈的衣服就把他拉起来,道:“我家千户大人问话,你老实回答,否则我还打你。” 徐善浑身打了个寒颤,诺诺地答道:“小的不敢。” 胡千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善道:“小人叫徐善。” 胡千户继续问:“你是什么人?在此做什么?” 徐善答道:“小的是京城富贵堂的掌柜,在此做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胡千户问道。 徐善心里一紧,踌蹰着怎么回答,身边锦衣卫大汉一脚踹到他的身上,恶狠狠地道:“大人问话,赶紧回答。” 徐善腰上一疼,身子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赶忙回答道:“粮食生意。” 胡千户问道:“买家是什么人?” 徐善看了一眼锦衣卫大汉,发现他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连忙回答:“是,是蒙古人。” 胡千户大怒,也是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骂道:“大胆,居然和蒙古人勾结,里通卖国,不知道王法森严吗?” 徐善捂着肚子,额头冒出一丝冷汗,答道:“大人,这批粮食是早就订下的,再说大明也没说不让卖啊。” 胡千户冷笑道:“让不让是你说的算么?” 徐善赶忙答道:“大人说了算,大人说了算。” 胡千户又问:“除了粮食,你们还打算卖给蒙古人什么东西啊?” 徐善道:“没有了,没有了,只有粮食。哦,对了,还有一批盛放粮食的粗瓷瓦罐。” 胡千户一摆手,吩咐手下人道:“去搜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违禁的物事。” 一群锦衣卫纷纷散开,钻进各个屋子,搜查起来。 不一会,一个锦衣卫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柄钢刀,对胡千户道:“大人,在西屋的粮食里搜出数柄兵器。” 胡千户眉头立时皱了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你个狗贼,居然敢私卖兵器给蒙古人,真是活腻歪了。” 徐善看了,知道不是自己的,立马大叫:“大人,冤枉啊,小人真的只是贩卖点粮食给蒙古人,盐铁之类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小人哪里敢卖啊。” 胡千户怒道:“这明明就是从你这里搜出来的,还敢胡乱喊冤。” 说完一挥手,道:“来人,把他和他的手下都抓起来,全部押进大牢。” 然后又指着两个人道:“你们两个,去外面把咱们的大车都叫进来,赶紧把粮食运进城,放在城外太容易出事了。” 属下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一列马车开了进来,车上跳下一群人,开始搬运粮食。 徐善看着他们,心里已经明镜一样了。 什么狗屁的兵器,都是这群锦衣卫带来的,明摆着是打算栽赃陷害,这妥妥是黑吃黑啊。 正思索着如何脱身,耳边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抬头一看,一个人抱着装满粮食的大瓦罐,过门槛的时候没留神,脚下一拌,整个人都摔了出去,瓦罐狠狠地摔在地面上,立刻碎了一地,粮食更是撒的到处都是。 一个锦衣卫走过去,怒喝道:“怎么干活的?” 摔倒的人赶紧爬起来,手在地上扫着,想把粮食都重新聚拢到一堆,突然手上一疼,仔细一看,什么东西把手割破了一个口子,正在流血。 低头看了一下,发现粮食中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也不大,大概半指长,看着有点像箭头。 他抓起来一看,果然是个箭头。 不过粮食里怎么会有箭头呢? 他默默地发起楞来。 突然感觉后脑一疼,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喝骂他的锦衣卫。 他赶紧回身,举起手里的东西给锦衣卫大汉看。 锦衣卫大汉一看,也是蓦然一愣,粮食里怎么会有箭头呢?这玩意也不应该在粮食里啊。 不对,箭头? 锦衣卫大汉一把抓过箭头,转身向胡千户跑去,边跑边喊:“千户大人,千户大人,有人在粮食里发现了这个。” 胡千户正靠在一个马车旁,听到有人喊他,顺着声音看了一眼,笑道:“我说王老四,你在那叫唤个什么?粮食里能有什么啊?” 王老四跑到近前,一伸手,对着胡千户道:“大人,粮食里发现了箭头。” 胡千户听了也是一愣,箭头?不应该啊,这次来只带了几把刀,没带什么箭头啊。 看着胡千户没什么反应,王老四继续道:“刚才有个人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一个坛子摔破了,从里面无意中找到了这个。” 胡千户哦了一声,然后眼神突然一亮。 这个箭头是从粮食里发现的,却不是他们带去栽赃的,这不是说明,这批粮食里真的就有违禁的兵器? 胡千户一挺身,对着王老四道:“在哪里发现的?带我过去。” 王老四立马转身引路。 二人来到那堆粮食前,发现摔倒的那个人又从粮食堆里摸出了四五个箭头。 胡千户转身对着押在旁边的徐善道:“把他押过来。” 两个锦衣卫押着徐善走到旁边,胡千户问道:“老实交代,你到底运了什么?” 徐善一直在想怎么跑的事,压根没发现这面的骚动,听到胡千户问话,立刻大喊道:“大人冤枉啊,我真的就是运了点粮食,还是我们东家让运的,我就是一个掌柜跑腿的,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我。” 胡千户大怒,再次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一记脚印,喝道:“那你自己说,这粮食里的箭头是哪来的?” “许是那些伙计自己偷偷带的。”徐善狡辩道。 胡千户被气笑了:“好啊,你还是不说实话啊,来人,给我打。” 立刻有两个锦衣校尉上前,开始拳打脚踢。 不得不说,锦衣卫就是专业,打人专找软肋打,但是坚决避开要害部位,疼得徐善徐四当家满地打滚。 一刻钟后,徐善躺在地上,面目扭曲,一边吸着凉气,一边交代着事实真相。 “这批货是我们老大交代的,让我们送给蒙古人,之前是蒙古使者入贡时候谈妥的,具体价钱我不清楚,只有我们老大知道,我只是负责送货交货。” “什么时候和蒙古人交货?”胡千户问。 “马上。”徐善答道。 “什么?”胡千户又是一脚踢到他身上。“马上是多久?” 徐善疼的龇牙咧嘴:“大概两盏茶之后。” 胡千户大怒:“那岂不是马上就到了。” 旋即冷静下来,对着手下吩咐道:“安排人去外面埋伏,准备抓人。” 手下校尉领命而去。 之后的事情非常顺利,蒙古人一到就被抓住了,毕竟对于抓人来说,目前全世界就数锦衣卫最专业。 胡千户抓到了人,拿到了货,立刻写了奏报派人送进京城。 奏报送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时候,马顺马大人正在镇抚司衙门的公房里平心静气地喝茶,听着属下汇报近日以来的情报。 突然一个校尉走进门,躬身行礼,递出一个奏报,道:“大人,绥德奏报。” 马顺立刻让属下停止汇报,伸手接过绥德奏报,打开一看,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旋即大笑道:“胡千户做的好,做的漂亮。” 然后对属下道:“今日就先说到这里,本官要立刻进宫,向王公公报喜。” 属下奇怪道:“大人何喜之有?” 马顺哈哈笑道:“此事你不知情,胡千户在绥德那面抓到了一伙粮商,居然在粮食中发现了军器,打算卖给蒙元余孽,真是立下大功。” 他并没有说用兵器陷害的事,毕竟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属下立刻恭喜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胡千户明察秋毫,能立下如此大功,全赖大人领导有方。” 马顺又是哈哈一笑:“好了,好了。你们议一议如何奖赏他,本官要进宫了。” 转身直奔皇宫而去。 第18章 合作与算计 紫禁城,司礼监公房。 王振王公公正在桌案前阅读着奏折。 他原本是一个落地秀才,年轻时候知道自己水平不够,考不上举人,所以便自阉入宫,因为读书知礼,善解人意,被送到太子身边,后来太子登基,成为了大明英宗皇帝,他自然也就是霞举齐飞,当上了司礼监掌印。 他虽然已经成为了宦官,但是自认为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因此以司礼监掌印干政。不过最开始他碰到的是大明历史上着名的“三杨”,即杨荣、杨溥、杨士琦,三位名臣经历过永乐、洪熙、宣德三朝,斗争经验丰富,初出茅庐的王公公自然不是对手。 一直熬到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病逝,杨荣病死,杨士琦因儿子杀人引咎辞职,只剩下个老臣杨溥独木难支,心忧天下的王公公这才掌握了大明朝政。 当然,之后怎么做是他的事,除了皇上谁都管不着。 此时他正看着一份奏折,旋即放下,提起笔在奏折上写下“批红”。 合上奏折,他缓缓喝了口茶,揉揉额头,然后闭上眼睛。 头疼啊,大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事情自然也是繁杂无比。 浙江的反贼刚刚抓到,福建邓茂七又开始造反。 去年河北山东受灾,又要免去一大笔赋税,国库日渐空虚。 就连哈密贡使都差点被蒙古人弄死。 麻烦啊! 为什么就没有点好消息呢? 就在他头疼国政之时,一个小太监进来通禀:“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求见。” 点点头,让小太监把马顺领进来。 王公公喝口浓茶,振振精神,抬头看见马顺已经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笑容,躬身行礼道:“见过翁父。” 王公公点点头,道:“马大人今日遇到何事如此开心。” 马顺脸上笑开了花,嘴巴快咧到耳根子,答道:“好事。” 王振看了他一眼,奇道:“什么好事?” 马顺连忙回答:“属下破获了一起私通蒙元的大案。” “私通蒙元?”王振来了兴趣:“你先说说。” 马顺笑道:“之前我不是和翁父提过一嘴么?” 王振疑惑道:“你和我说过,我怎么不记得有此事?” 马顺答道:“翁父日理万机,心忧国事,些许小事怎么会记得。” 拍了个马匹,马顺继续道:“前阵子我和您说过一次,郕王那个京东物流接了笔买卖,运了批粮食去绥德卫那面。” 王振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是有此事。” 马顺道:“今日绥德锦衣卫来报,说是这批粮食里发现了一批铁器。” 王振一惊,立刻站起身来,问道:“你确定?” 马顺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回答:“回翁父,此事千真万确。” 王振听了,身子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地道:“麻烦了,麻烦了。” 马顺也是混久了官场的人,更是王振的亲信之一,因此立刻明白了王振所说的麻烦是什么,连忙道:“翁父勿慌,此事牵连不到郕王。” 王振听了,抄起一封奏折就丢到他的脸上,怒道:“怎么可能牵连不到。那郕王乃是陛下亲弟弟,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这等身份之人私通蒙元,朝堂上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马顺捡起奏折,脸上却笑道:“翁父的担心多余了。” 王振看他还在嬉皮笑脸,顿时更加生气,怒道:“多余担心?蠢货,你这次是把郕王得罪死了,这点罪又弄不倒他,皇太后那关就没人能过去,等郕王度过此事,必然会对你下死手,罢了罢了,你还是早些辞官。” 马顺仍然在笑,慢慢答道:“翁父,这事真牵涉不到郕王殿下,如果牵涉到,也是好事。” 王振见了,忍着怒气问道:“此话怎讲?快点说,别卖关子。” 马顺笑道:“因为此事就是郕王殿下告诉我的。” “哦?他告诉你的?”王振一顿,旋即便想清楚了事情原委,不禁大笑道:“好!好!好!你这是立了一大功啊。” 马顺躬身答道:“多谢翁父夸奖。” 王振道:“你个莽夫,之前不说清楚。” 马顺身子还没抬起来,立刻又弯了下去:“让翁父担心了。” 王振挥挥手笑道:“得了,起来,也怪我心急,没问清楚事情原委。” 自嘲地笑了一下,又问道:“既然郕王不是私通蒙元之人,那究竟是何人?” 马顺答道:“回翁父,是京城一群地痞混混。” 王振冷笑了一下,道:“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然后顿了一下,脸上露出疑惑,道:“不对,一群混混如何能弄到军器。查没查背后是什么人?” 马顺答道:“我打算抓到他们好好拷问一下,应该就能问出来。” 王振点点头,然后又道:“你猜测一下,背后是兵部,还是军器局。” 马顺看了一眼王振,心里立刻明白过来,王公公这是要对兵部下手啊,工部军器局算什么东西,一群苦哈哈而已,兵部却不一样,兵部尚书号称本兵,权威极重,凡是武卫军官,都在其管辖之下,选官授职,均为其掌,尤其是现任兵部尚书邝埜,从永乐朝便进入朝堂,为人廉洁正直,和贪腐营私的王公公自然不是一路人,现在有机会对他下手,王公公自然不会手软。 更何况还有个榆木疙瘩的左侍郎于谦,更是需要敲打一番。 作为合格狗腿子的马顺马大人自然顺着王公公的心意,回答道:“我猜是,兵部。” 王振点点头,道:“那就去查。” 马顺心领神会:“遵命。” 王振端起手边的茶水,缓缓道:“下去。咱家一会要去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 马顺笑道:“翁父别忙,有个事需要翁父帮忙。” 王振问道:“何事啊?” 马顺道:“就是那批粮食。之前我与郕王谈好了,这批粮食我们不打算运回京城,直接在绥德卫那面处理掉,毕竟那面缺粮已久,而且银钱可以直接在京城结算,又可以省下一笔运费,此事还需要您和兵部户部打个招呼。” 王振笑道:“这是好事,咱家下个条子即可。” 马顺也是笑道:“多谢翁父。” 王振挥挥手,马顺便退了出去。 几个时辰后,郕王府客厅内。 朱祁钰与马顺坐在一起,相谈甚欢。 马顺笑道:“此次能立下如此功劳,全靠郕王殿下提携,本官在此借花献佛,敬殿下一杯。” 朱祁钰也是满脸笑容,道:“此事不必谢本王,还是马大人领导有方,锦衣卫尽忠职守,大明有马大人这样的能人,何愁天下不平啊。” 马顺道:“王爷抬爱了,在下干了这杯酒,以表谢意。” 说完一口干掉了杯里的酒。 朱祁钰也是一样。 喝完酒,朱祁钰问道:“马大人,此事做的真是漂亮,居然能想到用箭头,实在是奇思妙想啊。” 马顺听了,嘿嘿一笑:“不瞒王爷,此事着实有趣。” 朱祁钰奇道:“哦?马大人说来听听。” 马顺又喝了一口酒,笑道:“王爷,其实本官原本想用的是边军的废旧兵器。” 朱祁钰问道:“那是何人想出如此巧妙的主意?” 马顺答道:“没有人想。” 朱祁钰奇道:“没人想?”旋即大惊,道:“难道是……?” 马顺点点头,道:“正是王爷所想,这些箭头都是货物里原有的。” 朱祁钰大惊,道:“当真并非马大人所为?” 马顺听了,也没生气,反而笑道:“所以说此事有趣。” 朱祁钰点点头,旋即也是哈哈一笑,道:“确实有趣。” 此事当然有趣,朱祁钰原本只是想用诬陷的手法收拾掉侠义堂,没想到那群家伙居然真的敢走私兵器。马顺原本也只是想用诬陷的手段来赚一笔,却没想到机缘巧合地立下一个大功。 二人对视一笑,举杯,共饮。 放下杯子,朱祁钰问出了他最关心的核心问题:“马大人,这批粮食既然已经落入咱们手里,那你打算何时向朝廷进言,结算费用呢?” 马顺笑道:“王爷,此事我刚刚已经向翁父禀告过,翁父答应给户部和兵部递个条子,让他们尽快办理。” 朱祁钰笑道:“想不到马大人办事如此干净利落。” 马顺笑道:“过奖。”然后面露忧虑,继续道:“户部倒是好说,只是兵部那面可能有些麻烦。” 朱祁钰问道:“此话怎讲?” 马顺道:“这批箭头有可能出自兵部的库部清吏司。” 朱祁钰立刻就明白过来,兵部的人脾气大,平日里就不太给王振面子,现在出了私通蒙元的大案,王公公明显想借此事打击一下兵部,给兵部尚书邝埜一个教训。 想了想,朱祁钰说道:“此事问题不大,虽然兵部尚书邝埜冥顽不灵,但还是有一些胸襟的,绥德卫平白多了一批粮食,对兵部来说是大好事,他们不会阻碍此事,而且本王已经和于侍郎通过气,估计这会他已经准备好奏折了。” 马顺脸色一变,问道:“王爷何时与于廷益说过此事?” 朱祁钰道:“前几日便聊过了。” 马顺想了想,打算起身离开,旋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几天前于谦就知道了这件事,兵部肯定早就准备好了说词,王公公的谋划算是落空了。 朱祁钰看着马顺,心里想:“就知道你们这群人会算计兵部,不过离土木堡没多久了,到时候我还要靠于谦守卫北京城,怎么可能让你们对他下手。” 马顺则在心里思索,目前对兵部下手应该是没什么机会了,如何应该给翁父一个交代呢? 二人各怀心思,继续喝酒。 第19章 所有人都高兴 翌日,早朝,皇极殿。 由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上奏,京师地区私通蒙元、盗卖军器一案正式展开,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历史上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侠义堂案就此拉开序幕。 然而和马顺马指挥使想的不太一样。 锦衣卫倒是轻松查抄了侠义堂,没收了侠义堂的各处资产,抓捕到侠义堂绝大多数头目,但是最关键的人物——侠义堂大当家魏焕却没有抓到,莫名其妙的消失在锦衣卫的视线之外,惹得马大人一肚子气,但是还不好太过发火。 原因很简单,负责抓捕的锦衣卫指挥同知王山正是王公公的亲侄子。 王同知也很恼火,一个在京城地面上大名鼎鼎的人,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他眼前消失,到现在也没有一丝消息传回来。 因此,王同知把手下办事的校尉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下了死命令,十天之内必须抓到人。 “否则你就替他去死!”王同知如是说。 除了他们俩,其余人就很开心了。 皇帝对于手下人及时破获如此大案感到很是欣慰,夸奖了马顺几句,表示他“尽忠职守,精明能干,为百官表率。”并御赐玉带一副,乐得我们的马顺马大人回家大摆宴席,遍邀好友,很是庆祝了一番。 王振也很高兴,毕竟马顺属于他的手下,这个案子办的很是漂亮,人证物证俱在,那群御史文官拼了命想找出差错也没找到,很是帮他在皇帝面前涨了面子。 兵部尚书邝埜同样很高兴,绥德卫那边平白捡了一批粮食,有阵子不用兵部的人操心粮草后勤问题,他终于可以把一部分精力抽出来做其他事情。 户部同样高兴,两万石粮食够榆林卫吃一阵子的,户部只需要在京城直接结算就好,路耗、人力、徭役什么的都剩下了,要知道如今的大明财政可不算宽裕。 朱祁钰当然也不例外,能不能抓到人和他无关,但是这批粮食却实打实是他垫资采购的,出了这种事,侠义堂的订金自然没人会来要回去,也没人敢来要回去,平白赚了一笔银子。 而且就在朝会的第三天,户部便送来了两万石粮食的款项,毕竟他们也知道这是郕王殿下的买卖,没什么人会无脑到去贪墨大明王爷的银子。 倒是有几个小御史跳出来,查到朱祁钰参与其中,还负责运输环节,打算参核他一本,刷刷名声,还没来得及跳出来,便被马顺马大人一棍子给焖回去了。 “此事就是王爷最先发现的,而且立刻通知了本官。”马大人狠狠地说道:“此案首功应归王爷,没有他,这批军器肯定就会流入蒙元余孽手里,到时候边关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死于这些军器之下。” 皇帝也夸奖道:“郕王身为大明宗室,心怀家国,有功却不争功,堪为天下表率。” 因此,小御史们还没开始蹦跶就老实了。 当然,这件事的余波还远远未能平息。 就在大明朝廷为此事弹冠相庆之时,京师某个宅院中,侠义堂大当家魏焕却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嘴里堵着布,正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武服中年人。 武服中年人完全没有在意他吃人的眼神,只是淡淡地对他说道:“魏小二,此事根本是否真的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魏焕却没回答,仍旧狠狠地看着中年人。 武服中年人笑道:“你看着我也没用,没有我,你早就被锦衣卫抓进北镇抚司大牢里了。” 魏焕还是盯着他,不发出一点声音。 武服中年人走上前,把他嘴里塞的布扯掉。 魏焕大口喘了几口气,这才声色俱厉地道:“姓齐的,你要杀老子直接动手便是,为什么要出卖爷爷?” 齐姓中年人反问道:“我何时出卖过你?” 魏焕道:“如果不是你,为何锦衣卫会知道此次运输的东西里有箭头,为何这么快就查到我?” 齐姓中年人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此事算你倒霉,马顺那憨货原本打算以刀剑诬陷你,却没想到阴差阳错查出了藏在粮食中的箭头,此事内廷已经传开,说他是官运亨通,诬陷人居然还能立下大功。” 魏焕脸色一阴,道:“此话当真?” 齐姓中年人又是笑道:“你一个快死的人,我骗你作甚。” 魏焕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内廷之事?” 齐姓中年人道:“这就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事情了。” 魏焕不语。 齐姓中年人问道:“说,这件事你有没有和其他人说过?” 魏焕没回答,突然问道:“我儿子现在是不是也在你手上?” 齐姓中年人看着他,点点头,道:“对,朝廷刚刚下旨,我便得到了消息,派人把你的妻儿老小都接到了城外庄子上。” 魏焕想了想,说道:“此事只有我一个人知情,他们都以为我只是贩卖些粮食给蒙古人,没人知道军器的事,更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他知道这个时候威胁中年人没有用,毕竟他们之前做的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压根没可能不做到斩草除根,这种事留下一丝隐患都是要命的。 所以他回答的非常干脆。 齐姓中年人盯着他看了一会,点点头道:“我信你。” 然后转身就走。 “等一下。”魏焕出声喊住了他,道:“齐老爷,我求您一件事。” 齐姓中年人转过身,问道:“什么事?” 魏焕道:“家中人您必然不会放过,但是家中小儿年仅三岁,还什么都不懂,齐老爷能否放过他一命,给我魏家留一条香火。” 齐姓中年人皱了下眉头,旋即缓缓地道:“我尽力。” 魏焕眼中涌出两股泪水,大声喊道:“多谢齐老爷大恩大德,我魏焕今生无以为报,下辈子再还您的恩情。” 齐姓中年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待他出门后,两个大汉走了进来,把他的头按进一个水桶里,魏焕挣扎了几下,便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管家走进来,查验了一下尸体,吩咐人按计划处理掉,转身进了书房。 见齐姓中年人在房中端坐,正看着一本山坡羊,嘴里还小声哼唱着。 管家行了一礼,道:“老爷,魏小二处理掉了。” 齐姓中年人点点头,但是没说话。 管家又问道:“那他的妻儿老小?” 齐姓中年人挥挥手,道:“全部处理掉。” “是。”管家应诺,然后又问道:“那他的小儿子也?” 齐姓中年人道:“斩草除根不懂么?” 管家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齐姓中年人嘴角一翘,冷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魏小二啊魏小二,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这么天真。” 然后又继续哼起小曲来。 三天后,护城河里漂上来一具尸体,官府查验后,正是侠义堂大当家魏焕,报给锦衣卫后,正统十四年的第一个大案就此结案,负责调查的锦衣卫校尉也松了口气。 结论是,魏焕趁守城将士不备,意图偷偷溜出京城,在过护城河之时不慎溺亡。 至于他的老婆和三个儿子,早已不知所踪。 作为一个小人物,他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王振和马顺这些阉党正忙着收缴侠义堂资产,没时间关注他,毕竟发财才是大计。 文官们也没时间关注他,毕竟要防着阉党以此案为借口对他们进行打击。 只有朱祁钰通过马顺的关系去北镇抚司看了下侠义堂的几个当家,还有魏焕的尸体。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心里松了一口气。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转眼到了七月。 大同府外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上,爷孙俩正在山上打柴。 大明虽然一统天下,但是之前的几任皇帝都喜欢御驾亲征,太祖征战天下统一大明自不必说,成祖皇帝起兵靖难,又是打了一遍江山,之后更是五征漠北,连驾崩都是薨在路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比较老实的皇帝朱高炽,结果还不到一年就没了,他儿子宣宗皇帝停了下西洋,又停下安南的征战,专心内政,这才稳定了大明江山,不过即使他采用了休养生息的政策,但那也是中原大地和江南才能享受到的福利,大同府作为抗击蒙元的前沿阵地,即使推行政策,那也是给入寇的蒙古人准备的粮草,因此,大同的百姓仍然很贫穷。 爷爷年岁不大,四十岁出头,孙儿则不到十岁,这在当年属于非常正常的情况。 爷爷喘了口粗气,对着孙儿喊道:“疙瘩,柴够了,咱回去了。” 小孙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一小捆柴火,脆声声地道:“好,爷爷。” 爷爷接过柴火,绑好扛在背上,道:“疙瘩,今天咱们把柴火卖了,晚上爷爷给你煮稀饭。” 小孙儿开心地答应着,远远却看到山下大路上有一队骑兵经过,不禁对着爷爷问道:“爷爷,你看山下的是什么人啊?是蒙古鞑子么?” 爷爷抬头仔细看了看,不禁一惊,一把拉过孙儿蹲下,紧张地道:“小心,是蒙古鞑子,别让他们看见了,不然把你抓去吃喽。” 小孙子脸上的疑惑变成了害怕,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山下的骑兵轰隆隆地向大同方向开了过去,不一会就转过了山脚,消失不见了。 第20章 瓦剌入寇 这天,朱祁钰正在街上闲逛。 自从侠义堂被锦衣卫马大人打掉之后,京城街面上繁荣了不少,小摊小贩明显增多了起来,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 朱祁钰笑着对随身伴当太监王诚说道:“上次和侠义堂那群混混起冲突,你的伤好了。” 王诚笑着答道:“回王爷,小的伤早就好了,还特意跟王府护卫学了两手,下次再碰到他们,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哦?是么?”朱祁钰转身对身后的侍卫长袁童道:“他还跟你们学了几招?” 袁童也是笑着答道:“是的,王公公上次吃了大亏,还险些让王爷受伤,因此特意找我们学了几手,好护卫王爷。” 说完对着王诚笑笑。 花花轿子一起抬,王诚也是笑着说:“真的,王爷,袁侍卫长那是军中高手,随便教小的几招,咱家便可以横行京师,一般人是打不过我了。” 朱祁钰哈哈大笑:“王诚啊王诚,你别吹牛了。袁童是高手没错,不过你就算了,学了几手就想横行京师了?对了,你跟袁童学功夫,给没给人家束修啊?” 王诚登时一滞。 朱祁钰笑道:“不给束修也行,起码请人家吃顿饭,别太小气。” 然后对着袁童道:“上次他护卫本王有功,府上赏了他五十两银子,估计被他藏起来还没花,现在这家伙可是个富翁,你们下手可别轻了啊。” 袁童大笑着答道:“领王爷命。” 然后二人一起看着王诚大笑。 王诚一脸崩溃地看着二人,沮丧之色溢于言表,再看不到高手风范。 这样子又惹得朱祁钰和袁童大笑起来。 笑了半晌,几人找了个酒楼坐下,正巧碰到了无所事事的谭裕,朱祁钰便坐到他的桌前,一起解决起午饭问题来。 正在几人吃吃喝喝的时候,阜成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一个红翎急使骑着马狂奔而来,几乎一瞬间便冲过了酒楼,直奔承天门方向而去。 谭裕放下筷子,奇道:“这是哪又闹民变了?” 朱祁钰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民变?” 谭裕道:“正统四年,麓川勐卯王暴乱,去年刚刚平定;正统十二年,浙江叶宗留闹事,去年又有福建邓茂七,这大明什么时候消停过。” 朱祁钰道:“那也未必,麓川那面靖远伯已经平定,叶宗留邓茂七之辈也被宁阳侯镇压,如今大明四海平靖,百姓有所生养,不应该再有什么地方民变啊!” 谭裕道:“不是民变能是什么?” 朱祁钰笑道:“我猜是瓦剌人入寇。” 谭裕嘿嘿一笑,道:“王爷,蒙元余孽被成祖和先帝打得远徙漠北,剩余的也都臣服于我大明,年初瓦剌人还来进贡,被王公公骂回去了,也没见他们如何气恼,他们怎么敢来挑战我大明。” 朱祁钰道:“佑中啊,你还是太嫩了,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瓦剌人被王公公骂回去,自然会气恼,但是他们却没有表示出来,我猜他们这是把仇怨记在心里了。” 谭裕道:“王爷,你是说这次是瓦剌人来报仇?” 说完还不等朱祁钰点头,自己先摇了摇头:“他们不敢。” 然后继续道:“现如今三边安稳,绥德那边刚刚修好边墙堡垒,大同和宣府又有重兵,蒙古蛮子来了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他们虽然没脑子,但是也不傻。” 朱祁钰端起酒杯嘲笑道:“哈哈,你谭佑中也有瞧不起别人脑子的时候啊。” 谭裕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端起酒一饮而尽。 二人放下杯子,朱祁钰说道:“佑中说的有理,但是还不够全面。大明武力强悍,边军勇猛,三大营更是威名赫赫,这毫无问题,但是佑中你只看到了武力,却没有看到其他方面。” 谭裕笑嘻嘻地问道:“王爷,您说说看。” 朱祁钰继续道:“其实你刚才已经说了一条了。” 谭裕想了想,问道:“您是说民变?”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麓川闹了快十年,耗银无数,国库空了一半,浙江福建叶邓之流又闹事,江南赋税之地也没办法按时上缴税赋,国库剩下的那一半也没了着落,再加上王振之流贪赃枉法,国库基本上空空如也,大明将士勇悍,但是也要吃饭,你是将门出身,理应知道粮草辎重的重要性。” 谭裕点点头,道:“王爷说的是,粮草辎重向来关乎军心,这一点毋庸置疑。” 朱祁钰继续道:“这是钱,为其一。其二则是朝政。” 谭裕问道:“朝政如何?” 朱祁钰道:“现如今陛下宠信王振,朝堂上被他闹的是乌烟瘴气,违逆之人动辄下狱,刘球更是被五马分尸,工部侍郎王佑也是其党羽,贪腐无度,现如今三大营的兵器有多少该换还没有换的?换了又有多少是合格的?一旦与蒙古鞑子打起来,这些兵器怎么能用得了?手无利刃,如何对抗鞑子的铁骑?” 谭裕又点点头,不过这次没说话。 朱祁钰继续道:“其三,则是皇上。” 谭裕大惊,连忙道:“王爷暂且住口,小心惹祸上身。” 朱祁钰看他反应这么大,不禁笑了笑,道:“没事,不是说陛下坏话。” 谭裕这才松了口气。 只听朱祁钰继续说道:“就像你之前说的一样,自太祖驱逐蒙元,一统天下以来,我们大明朝每一位先帝都曾经亲征蒙元,扬我大明国威,陛下自登基以来,威德日隆,然而在兵事方面却没有像先帝一样,这叫他如何甘心。” 顿了顿,又道:“前几个月陛下曾有旨意,要求大同宣府等地练兵,防备鞑子,然之前的军将就没有练兵么?还需要特意下旨?这必然是在谋划蒙元。就像你说的,蒙元也没那么傻,这种事他们会看不出来吗?” 谭裕问道:“看出来又如何?蒙元又没办法破关。敢进来,我大明必将让其尸骨无存。” 朱祁钰笑道:“鞑子都是骑兵,进了关就到处劫掠,你如何追得上?昔日我大明与其作战,基本都是靠神机营为中军,与其正面交锋,骑兵则是两翼包抄,鞑子不跟你死拼,你能耐他如何?” 谭裕点点头,旋即问道:“不对啊,王爷,这和陛下又有什么关系?” 朱祁钰指了指他,道:“谭佑中啊谭佑中,我说你这个脑袋怎么又不好使了。陛下如果亲征,国库没钱,将士也缺少兵器,这一仗风险有多大,我想不用我和你说了。” 谭裕登时满头大汗,脑袋中想象着一群手无寸铁缺衣少食的大明将士面对蒙古人大队骑兵冲锋的景象,心中不禁阵阵发寒。 朱祁钰道:“还有,蒙元虽然被咱们打的远徙漠北,四分五裂,然后近些年蒙元太师也先却有统一蒙古之势,瓦剌人日渐强盛,年初他们又受此侮辱,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所谓先下手为强,如今七月,我大明正是即将秋收之时,不会主动挑起战争,但是草原上也正好是秋高气爽,水草肥美之时,往年蒙元扰边,基本上都是这个时候开始的,所以我猜八成是蒙古人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雅间的门被推开,陈韶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道:“刚才经过楼下,无意中看到了王爷的忠仆,我就猜到王爷必然是在此饮酒,因此特来相伴。只是没想到佑中也在。” 朱祁钰笑道:“我说元宁,你不是来陪我,而是来戏耍佑中的。” 几人都是熟人,谭裕平时大大咧咧的,陈韶没事就使点小手段调戏一下他,谭裕倒是也不生气,基本都是直接动手,大家都是将门子弟,这不叫打架,这叫切磋。 当然,顺天府的某些文官还是希望他们打架。“这些祸害打死一个少一个。”这是某个顺天府官员私下里说的。 陈韶坐下,问道:“王爷,看佑中一脸苦相,这是找窑姐没钱了?” 谭裕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倒是朱祁钰笑道:“我说元宁,佑中可不是缺钱了,而是心忧国事。” 陈韶奇道:“哦?谭佑中这种莽人都能心忧国事了?” 朱祁钰便简单把刚才对谭裕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听罢朱祁钰的话,陈韶也是默默无语。 半晌,陈韶问道:“王爷,您猜的没错,我刚刚路过阜成门,听守城士卒说,的确是瓦剌袭扰大同。” 朱祁钰点点头,没接话。 陈韶继续问道:“那刚才王爷所说之事,可有破解之法?” 谭裕听了,也把眼睛望向朱祁钰,期待他能给出什么方法。 朱祁钰看二人那郑重的表情,不禁笑道:“我说二位,刚才只是我的分析猜测,也不一定会发生,你们那么愁眉苦脸的干嘛?再说了,即使陛下要御驾亲征,也有文武大臣们拦着,哪里需要咱们操心。” 二人这才放松下来,和朱祁钰继续饮酒。 喝了两个时辰,三人正要散场的时候,又一个红翎急使从阜成门方向冲了过来,边跑边喊:“宣府急报,瓦剌入寇。” 朱祁钰啪的一拍桌子,看着那急奔而过的身影,默默地道:“开始了。” 第21章 莫名其妙的差事 其实作为一个闲散的王爷,朱祁钰本来不应该议论朝政。 大明那么大,朝堂上人才济济,六部、六科、五寺再加上御史台,朝廷官员数以百计,更别提在南京还有一套。 虽说人多瞎捣乱,但是明初的时候,朝廷官员还是能做事的,不像明末那群东林党,对内天下无敌,对外无能为力,平时素手谈心性,不过临事一死也没报君王,而是老老实实的降了李自成,然后又投降满清,可谓是三姓家奴。 目前朝中大员基本上都是成祖宣宗培养起来的,能力没的说,即使本朝王振崛起,但也只是提拔了一部分自己人,朝中绝大多数官员都属于中立派或者文官集团,而不是阉党,这也是虽然大明内忧外患不断,但是仍然能大体保持稳定的原因之一。 不过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未来人,朱祁钰还是有点忍不住。 对于他来说,现在身边的人基本上都属于古人范畴,评论一下也是无妨。 但是对于谭裕和陈韶来说,这个话题就有些过了,容易给家中惹祸。 三人喝完酒散席,各自回家没多久,锦衣卫北镇抚司中,一个锦衣校尉便把朱祁钰的话转述给了马顺。 马大人听完下属的汇报,心里想了想,笑道:“郕王还真是敢说啊!他有没有提到其他的事情。” 下属答道:“回大人,郕王殿下只提到了陛下可能亲征,并列举了一些理由,没有说其他的事情。” 马顺点点头,道:“好了,郕王只是忧心陛下,这件事就这样,不用再提了。” 下属领命,躬身行礼退下。 待下属离开,马顺用手指敲着桌子,默默地想了一会,旋即摇摇头,不再管它。 次日,早朝。 蒙古人入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廷内外,各部官员都已经知道,因此,今天朝会的核心内容便是朝议如何应对此事。 其他的琐事议论完毕,兵部尚书邝埜出班启奏道:“禀陛下,偏头关都指挥使杜忠上奏,瓦剌袭扰偏头关,来势甚众,目前偏头关守备力量不足,请陛下速派援军,以保大明疆土。” 王振指示小黄门去接过奏折,转身交给皇帝御览。 英宗皇帝坐在龙椅上接过奏折,看了几眼,问道:“邝爱卿有何高见?” 兵部尚书邝埜躬身答道:“当是速派援军前往。” 英宗皇帝点点头,却转头问向王振:“司礼监是个什么意思?” 王振躬身答道:“回禀陛下,司礼监也是一样的意见。” 英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夸奖,继续问道:“那你说说,派遣多少援军为好?” 王振看到了英宗眼里的赞许,精神顿时大振,但是他虽然在外人面前嚣张,不过在皇帝面前一直很谦逊,因此答道:“回禀陛下,此乃兵事,老奴一个内官,并不太懂这些事,还请陛下恕罪。” 英宗看着他的眼神更是欣慰,笑道:“好。” 然后回过头问邝埜道:“兵部是什么意见?” 邝埜立刻回答道:“回陛下,偏头关守军原本就要换防,新军已经在去偏头关的路上,不日即将抵达,兵部的意见是,令原班兵卒继续守备即可,两班将士加起来已经过万,守备偏头关绰绰有余。” 英宗点点头:“两卫军士应该是够了。” 旋即下令道:“传令宣府、大同诸卫,严加防守,勿使蒙元余孽进关一人。” 邝埜答道:“遵旨。” 户部尚书陈循出班启奏道:“启奏陛下,宣府总兵朱谦上奏,鞑子来犯,宣府粮草仅够一月,目前储备不足,请求朝廷下旨补充。” 英宗看了他一眼,问道:“那户部是什么意见?” 户部尚书陈循答道:“户部的意见是,草料由各边堡自行解决即可,国库空虚,如今秋税还未收齐,可以命山西布政司及顺天、保定等七府的秋收粮食除去口粮外悉数送去宣府大同,以抵今年赋税。” 英宗再次点头,转身问王振:“司礼监呢?” 王振眼睛一转答道:“今年年景好,北方粮食大熟,山西及顺天七府的粮食应该足以保证宣府大同军用,司礼监对此无异议,然由各府自行送抵过于麻烦,不如让郕王爷的京东物流去各地接收,一起送过去为好。” 英宗听了,微微一笑,道:“这个主意不错,朕也是听说过皇弟的买卖。” 王振笑道:“陛下英明,其实自从郕王殿下的买卖做起来之后,京城的货物明显多了起来,物价下降了一成,百姓安居乐业,全是托大明皇家恩典,此事锦衣卫已写成奏折,老奴正打算上奏给陛下呢。” 英宗哈哈大笑,道:“此事郕王做的好,传旨,赏郕王玉带一条,白银五十两,以致奖励。” 王振领命。 英宗旋即下诏:“兵部和户部照此办理,王振,你回头去和郕王打个招呼。” 群臣领命。 朱祁钰坐在郕王府的书房中,完全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了个差事,此时正开开心心地看着账本,脸上带着喜悦的神色。 京东物流这半年来业务越做越大,基本上已经覆盖了京城及其周边绝大多数的中小商户的代购业务,从大宗的布匹药材到少量的针头线脑,就没有几个不用京东物流的商户。 毕竟,大宗采购的议价能力实在是太强了,面对这样一个相对稳定的大客户,南方的商户几乎是当成爷爷来供的,而且朱祁钰结账及时,还完全免去了他们的运输成本,相对来说,他们只需要把精力和资金集中在生产制造上即可,随之而来的就是生产规模扩大,自己的身家自然也就丰厚起来。 当然,作为大明皇室的“郕王爷”,即使不买他们的货物,让他们叫声爷爷也是心甘情愿的,一般人还没这个权利呢。 朱祁钰正坐在书房里傻笑,却听到下人进来通禀,说是司礼监掌印王公公奉命前来拜访,便赶紧迎了出去。 到了前院,看到王振已经带人进来,连忙拱手道:“王公公奉旨前来,本王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王振也是拱手笑道:“内臣鲁莽,不请自入,还望王爷恕罪啊。” 朱祁钰笑道:“王公公身负皇命,何罪之有,里面请。” 二人在客厅落座,朱祁钰问道:“王公公整日操劳国事,传旨这点小事让个小宦官来就行了,王公公何必亲自跑一趟?” 王振笑道:“自从年初朝会,内臣已经半年没有见过王爷了,心中甚是想念,今日刚好趁此机会出宫见见王爷。” 朱祁钰心说,咱俩又没有什么交情,有什么好想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笑道:“王公公心中挂怀,本王甚是感动。今日便请王公公在府中吃顿便饭,你我好好聊聊。” 王振道:“王爷不必客气,内臣回头还得回宫去伺候陛下,就不在贵府多打扰了。今日前来,是奉陛下口谕。” 朱祁钰听到他提起传旨的事,便起身准备接旨。 王振连忙拦住他:“王爷不必起身,陛下只是有件差事交给王爷去办?” 朱祁钰纳闷,明朝的王爷向来不管事,基本就是混吃等死的主儿,每年按时领俸禄就行,能有什么差事要交给他办的? 于是他便随意的拱拱手问道:“陛下有何差事要交于本王?” 王振笑道:“王爷知道昨日三边的急报了?” 朱祁钰点点头。 王振继续说:“此番蒙元余孽入寇,三边将士均稳如泰山,然值此夏末秋初,宣府大同粮草不济,户部打算运一批粮草过去。” 朱祁钰问道:“此事与我有何关系?”旋即恍然大悟:“莫非此次要用我的京东物流?” 王振点点头,道:“正是此事,今日朝堂上内臣推荐了殿下,由殿下的京东物流负责此次粮草押运。” 然后叹了口气道:“王爷也知道户部的效率,此次粮草需要从山西和北直隶征集,而后运到京师,再集中起运,送去宣府和大同,这么一大圈下来,那群文人估计要八月份才能送到,军情紧急,边关的将士们等不起啊。” 朱祁钰点点头,这年头的大明,虽然还不至于文贵武贱,但是文人的那点臭脾气已经开始养了出来,上层的官员还好,到了下层具体执行的官吏那里,把事情拖一拖还是很常见的情况,再加上文武大臣的争权夺利,八月份能完成已经是非常快的事情了。 不过朱祁钰作为一个闲散王爷,莫名其妙地抢了户部的活,这叫哪门子事啊! “此事户部也已经应允?”朱祁钰问道。 王振听了,笑笑道:“此事乃是陛下亲自定下来的,朝廷已经发出公文,让各府县就地征集粮草,王爷只需要尽快运过去即可。” 朱祁钰听得一脑门黑线。 这不是叫他得罪人么? 这年头户部的仓场衙门主管天下各地粮仓及漕运,实际上主管的是全大明的运力,全国各地的军粮运输自然也在其中,而这其中就有一个在历史特别出名的词——飘没。 第22章 纵论边防 纵观大明历史,飘没这个词从明初一直存在到了明末。 不得不说,大明太祖朱元璋对于贪腐还是非常下得去手的,作为一个贫苦的孤儿,无产阶级的一员,对于当时欺压汉人的蒙古人恨之入骨,对于那些没有节操卖祖求荣的汉人更是恨到骨子里,因为这些人对于汉人的压榨几乎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更何况无论什么时候,叛徒都是最招人记恨的。 因此在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在编制大明律的过程中,就亲自主持了《受赃》一篇的制定,对于贪污六十两以上的官员直接剥皮实草,放在各地官府衙门门口展览。 然而对于绝大多数文人来说,老子来当官不就是为了过人上人的生活么?你定的俸禄这么低,用来养活家人都费劲,还怎么体现出官员的优越性? 但是官还不能不当,先不提老朱的屠刀有多锋利,单单就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那句谚语,便足以让这些文人趋之若鹜了,否则即使自己发财了,也不过是给别人准备的。 一面是太祖的屠刀,一面是低廉的俸禄,想要当一个明朝的贪官,面对的困难不亚于蜀道——难于上青天。 然后中国数千年的官场智慧不是白给的。 大明的官员们经过长时间的研究讨论,最终发明了漂没。 所谓漂没,就是指在运输货物中的损耗。 在大明朝,因为科技的不发达,没有火车之类的专业大批量运输工具,运输时一般都是征发的服徭役的百姓,没有专业的运输知识,再加上负责的官员不用心,因此,朝廷在运输货物的过程中必然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损耗,有用船运货时沉的,有被风吹雨淋不能用的,总之,各种各样的损耗加起来,大概有运输货物的三成之多。 当然,这都是官员们忽悠皇帝的手段。 实际上,运输货物的损失远没有这么多,这其中的差额自然就被各级官吏合法的留下了。 简单举个例子,如果一次运输一百万两白银的货物,一般只能运到七十万两,剩下的三十万两货物就被漂没掉了。 这次王振给朱祁钰争取下来这个活计,其实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一方面是为了打压文官,朱祁钰这次接了这个差事,那么那群文官自然就没法漂没了,也算是从经济方面打击敌对势力。 另一方面算是给朱祁钰一个见面礼,毕竟三成的漂没对于朱祁钰来说绝对是一笔非常大的收入。 当然,作为促成此事的中间人,朱祁钰自然也要给王公公一笔银子,权当是中介费。 朱祁钰做了这么久的物流生意,自然知道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所以当他听完王振的叙述,立刻便理解了王振的意思。 所以他问道:“此事户部也已经应允?” 王振的回答干脆而且霸道,这事是皇帝陛下定的,户部那群贪官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没有反对的空间。 朱祁钰想了想:“好,既然是陛下旨意,那本王就接下这个差事,必将全力以赴,不负陛下圣恩和王公公的厚望。” 王振一听,心说你郕王也是个明白人,随即笑道:“那内臣这就回禀陛下,估计陛下知道王爷勇于任事,必然心怀大慰,到时候还会有赏赐下来。” 朱祁钰正色道:“都是为了大明效力,为陛下效力,本王不敢居功。” 王振笑道:“王爷过谦了。” 二人相视一笑。 互相吹捧完毕,王振便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把英宗赏赐给朱祁钰的玉带和银子交给了他。 等到王振走后,朱祁钰的好心情好像全都被王振带走了似的,眉头紧锁着,心里思考如何完成这个差事。 思索了半天,朱祁钰决定放弃。 对于这年头大明这群官吏来说,黄老之治才是他们的治国手段,具体事情有师爷和六房小吏去处理,他们只需要素手谈心性就好。 征集粮食这个事,没一个月完不成,下面的刁民肯定会抗税不交,小吏们需要一个村一个村的搞定,手段还不能太严厉,否则激起民变,自己的官帽子不保是小事,百姓民不聊生才是大事。 当然,小事不能有,大事的话有上面抗,自己大不了辞官回乡就好了,反正太祖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又不能跳出来找自己算账。 再说了,这事朱祁钰只负责运输,没征齐大不了不起运,自己一个堂堂王爷,没人敢拿自己怎么样。 更别提土木堡之变马上就要到了,那群人还需要自己延续大明国祚呢,到时候谁敢跳出来,不弄死他。 事情果然没有出朱祁钰的意料。 各地官吏们不出意外地没有完成粮食的征集工作,户部不得不把原计划拨阳高山两个卫所的夏税转发给大同先顶着,顺便又从京师的仓库里发了十五万石粮食运了过去,这才基本满足了三边的军备需求。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朱祁钰仍然只负责了运输环节,其实主要就是把那十五万石粮食,从京城送到了大同,这里面没有起一丝波澜。 当然,朱祁钰也没客气,按照之前的规矩,漂没了两万石粮食,依照市价折现给了王公公一部分。 王公公很欣慰,看到那几千两银子的时候笑得很开心,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按理说事情到这里就该完事了,但王公公却又趁机出手,六科给事中跳出来一批人弹劾户部尚书陈循尸位素餐,有误边储,应该治其罪以戒将来。 英宗皇帝倒也是个明白人,假装生气,但是自己找了个借口,说是现在蒙古人正在闹事,不适合换户部尚书,上虽怒,固以时方用人宥之,对陈循既往不咎,只是不得有下次。 几天后,朱祁钰正在郕王府的前厅吃西瓜,却看到谭裕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刚进门就大声嚷嚷道:“王爷,王爷,兵部有鞑子的消息了。” 朱祁钰一指西瓜,对他道:“来,坐下,吃个西瓜。大热天的,也不怕热死。” 谭裕坐下,几口干掉一个西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急冲冲地道:“王爷,大同传来消息,蒙古鞑子已经到了大同。” 朱祁钰听了,脸上并没有意外之色,点点头道:“恩!” “王爷,您不感觉意外?”谭裕问道。 朱祁钰笑道:“这有什么意外的,鞑子又不是第一次来,往年不都是这个时候犯边南下的么?” 谭裕道:“但是这次不同。” 朱祁钰问道:“有何不同?” 谭裕道:“大同参将吴浩巡边,在猫儿庄遇敌战死。” 朱祁钰没听懂,点点头道:“吴参将尽忠为国,朝廷必然会从厚抚恤。” 谭裕急道:“王爷,昔日蒙古鞑子南下,基本上不会从大同宣府南下,毕竟朝廷经营已久,边塞堡垒数十座,鞑子也打不下来,所以他们一般都会从其他地方进来,这次居然出现在大同外,太不正常了。” 朱祁钰这才恍然大悟。 他前世生活在和平年代,最大的战场就是在网络上做做键盘侠,从事的工作也和军事沾不上边,压根就没有军事概念。 他知道蒙古人南下打草谷,但是完全不明白从山西南下和从陕西南下有什么区别。 谭裕这一解释,他才有点懂了。 朱祁钰问道:“你是说这次蒙古人南下犯边的规模很大?” 谭裕点点头,道:“蒙古人往年都是数千人一股,分别南下,避开高墙坚城,大一点也不过是万人左右,打一打小县城,而这次蒙古人居然出现在大同城外,所图必然不小。” 朱祁钰笑道:“你也说了,大同那面墙高城坚,蒙古人又不善攻城,你怕什么?” 谭裕这才恍然大悟。 朱祁钰盯着他:“我不是交代过你么?没事别往我这跑。你才承袭了新宁伯的爵位,总往我这个郕王的府邸跑,不怕御史参你一本么?” 谭裕哈哈笑了一声,道:“无妨,那群御史现在都盯着王公公呢,没时间搭理我。” “再说了,我和他们又没有什么仇怨,现在又不掌兵,他们就是弹劾我也没什么用。”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你不怕被罚俸禄?” “就朝廷那点俸禄?咱跟好王爷,还能缺钱了?”谭裕满不在乎地回答。 朱祁钰用语重心长的口气对他说道:“我说谭佑中啊,你还是注意一下的好。你早晚要出去领兵,和我关系太密切,对你没什么好处。” 谭裕点点头,道:“好。我听王爷的。” 朱祁钰继续道:“不过今天既然已经来了,你还是在我府上吃顿饭再走,对外就说是商量咱们买卖的事。” 谭裕又点点头,道:“好。” 第23章 朝议亲征 与此同时,紫禁城御书房里,英宗皇帝正看着王振一党与百官争吵。 争吵的议题当然是御驾亲征。 作为成祖朱棣的重孙子,宣宗朱瞻基的亲儿子,身上自然流淌着尚武的血脉。 他太爷爷朱棣从小就跟着朱元璋打天下,受封燕王之后更是镇守北平,靖难时重新打了一遍天下,五次亲征漠北,打的蒙古人抱头鼠窜,赫赫武功传遍大江南北,天下无人不服。 他爷爷就不说了,只当了一年的皇帝,还来不及展现什么武功。 不过他爹厉害啊,朱元璋带着朱棣打天下,朱棣就带着朱瞻基打蒙古,登基之后还平定了汉王朱高煦的叛乱,也有能拿得出手的功绩。 虽然自己也是三次北伐,但是都不是亲征,更别提打的磕磕绊绊的云南了,这些年和蒙元、和云南土司、和福建浙江的叛匪打了不知道多少次,国库都快打空了,更别提自己的内库。 要不是王振在勉力支撑,自己的内库恐怕早就可以跑马了。 当然,自己亲爹留下的一群文武大臣也有一些功劳。 不过自己要想压得住这群文武大臣,就必须在武功上有所建树。 此次蒙古犯边,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英宗皇帝不禁想起早上那一幕。 今晨,兵部收到八百里急报,瓦剌进犯大明,也先带着数万人马在大同外烧杀抢掠,连参将吴浩都战死沙场,当真以为我堂堂大明好欺负么? 于是他叫来王振,和他商议亲征事宜。 御书房内,英宗皇帝坐在软榻上,对面小凳上坐着王振王公公。 英宗看了看王振,问道:“先生可知大同的事?” 王振点点头,答道:“回皇上,内臣已经看过大同的折子。” 英宗继续问道:“先生有何看法?” 王振略微思索了一下,答道:“大同参将吴浩战死,应从厚抚恤,以收军心。” 英宗点点头,又接着问:“还有么?” 王振也是接着答道:“还要传旨大同宣府诸镇,严加守备,勿使蒙元余孽越过边墙。郕王爷的车队已经开始起运粮食,大概十几日便可运抵大同。内臣也让兵部准备军器,打算等郕王爷的车队回来,就让他们把军器也运过去,朝廷也可以少征发一批徭役了。” 英宗点点头,笑道:“我这个弟弟啊,真没想到他搞出的买卖居然可以帮到朝廷。” 王振听了也是笑道:“全赖陛下英明。不过话说回来,郕王殿下这个买卖当真不错,朝廷少征发百姓服徭役,那百姓的生活就会轻松很多啊。” 英宗笑了笑,突然问道:“此次蒙元犯边,朕打算御驾亲征,先生你看如何?” 王振听了心中一惊,旋即答道:“陛下御驾亲征,军心必然大振,鞑子闻风丧胆,必然远逃漠北。” “呵呵,先生过誉了。”英宗在软榻上笑着说道。 王振作为一个宦官,必然挑着皇帝喜欢的话来说。不过他毕竟也是司礼监掌印,专权八年之久,已经锻炼出一定的大局观,所以继续道:“陛下此次亲征,三大营是必然要带的。” 英宗点点头。 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是负责拱卫皇帝的军队,属于大明最核心的战营,拥有最强悍的战斗力,五军营是步兵,防御最内圈,三千营配马,属于骑兵,负责巡哨,神机营装备火器,负责外围防御。 皇帝每次亲征,必然带着三大营,这是惯例。 王振继续道:“十五万石粮草已经开始起运,月底就会运到大同,陛下如欲亲征,军器随军带过去就可以,就不必单独起运了。只是这军队,如果只带三大营,不足以威慑蒙元,还需抽调一批京营。” 英宗点头道:“大明有先生,是大明之幸啊。” 王振连忙起身行礼:“陛下过奖了,内臣有幸伺候陛下,乃是内臣的福分,大明之幸在于陛下。没有陛下慧眼识人,内臣怎能做得了这司礼监掌印。” 英宗挥挥手,让王振坐下,道:“先生请坐。此事还需先生帮忙,看看如何说服六部大臣。” 王振坐下。 半个时辰后,二人商议完毕,便命人招各部大臣商议亲征之事。 然后,果然不出意外,大臣们听到皇帝要御驾亲征,坚决果断地拒绝此事,双方便在御书房这里吵了起来。 大臣们的意见是,大同边患乃是疥癣之痒,不足以威胁江山社稷,大明又没有必胜的把握,皇帝没必要亲征。 王振自然是跟皇帝一伙的,坚持要亲征宣大,好好教训蒙古那群野蛮人,最好学习成祖皇帝,把这群货赶到漠北去,省得有事没事就来大明打秋风。 双方鸡同鸭讲,自然谈不到一块去,事情就这样僵持住了。 大臣拿王振没办法,这货毕竟是宫里的,他们管不着。 王振拿大臣也没啥好办法,这群货人数太多,说不过。 英宗皇帝听得头疼,让这群人先别吵,自己再好好想想,你们先回去干自己的事情。 大臣们见暂时阻止了亲征这种不靠谱的事情,心里也是满意,于是便纷纷离开御书房,回自己的衙门办公去了。 不论哪个朝代,宫里的事情都没办法保密,英宗皇帝要亲征这事,就在大臣们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各部官员便全都知道了。 皇帝亲征是大事,各部官员首先想到的就是阻止,而他们能够阻止皇帝亲征的唯一方法就是集体进谏。 朱祁钰当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现在还是有点纠结,到底该怎么办? 阻止皇帝亲征?这个很难办到。 且不说他还想继任当皇帝,就是他一个宗室亲王的身份就没办法掺和此事。 从汉朝开始,宗室亲王就没办法参与政事,基本就是在自己的封地逍遥快活、混吃等死。 你要是想掺和到政事里,皇帝没骂你,那群大臣就先跳出来参核你了。 因此,他最多就是以弟弟的身份来劝一劝。 不阻止皇帝亲征?这个倒是简单,不出声就行了。 不过说实话,这会英宗皇帝朱祁镇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各方面照顾得不说是关怀备至,最起码也能做到不让人说什么。让自己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确有点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想了半天,最终朱祁钰还是决定,以弟弟的身份去劝一劝自己的哥哥。 于是,一封申请觐见的折子就送进了皇宫。 然而等了一天,宫里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朱祁钰想了想,便知道这是英宗皇帝猜到了自己要干嘛,见了还麻烦,摆平那群大臣还没有时间呢,索性就不见他了,耳根子也能清净一会。 好,不见就不见,反正自己已经尽力去做了。 大臣们闹得沸反盈天,自己再掺和也没啥意义。 之后的事情很简单,朱祁钰老老实实地呆在府上不出门,客也不见,连谭裕和陈韶联觉拜访都被拒之门外,不沾染一丝麻烦。 次日早朝,奉天殿。 英宗皇帝正怒气冲冲地盯着跪了一地的大臣,为首的正是吏部尚书王直。 果不其然,经过一天的串联,各部大臣都已经串联了起来,由文官之首的吏部尚书王直牵头,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等各部尚书率领下属集体进谏,要求皇帝放弃亲征的念头。 大臣们的理由十分充分,边防这种事从古到今都是严密守城就行,大明朝在这方面最为严谨,谋臣勇将随处可见,还有太祖设计的卫所制度,蒙古人来了就会直接被打回去,天悖理而自取败亡。您只要增加一点兵力,再许下重赏,实行坚壁清野的战术,蒙古人打不下城池,再野外也抢不到什么东西,前不得战,退无所掠,人困马乏,神怒众怨,到时候将士再突击一下,蒙古人保证立马跑路,不必劳烦陛下您亲征。 再说这个时候草原上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水源的水质还不好,人都不够喝的。您跑到草原上打蒙古人,但是大明这么大,朝政这么多,四方如果有急务奏报,怎么可能像京城这样交通发达,能够快速送到您手里决断。 并且打仗这种事危险性极高,古代的圣人都不会轻易打仗,您身为天下至尊,还是老老实实在京城呆着,居中指挥即可。 一番话说的是有情有理,惹得朱祁镇一肚子火气,却没办法发泄出来。 王振这会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朱祁镇转头看了看王振,心说: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么?你来想办法让大臣们同意我亲征,怎么这会儿就不出头了? 王振余光看到皇帝盯着自己,心知不出面不行了,于是站出来道:“陛下,内臣有话要说。” 英宗皇帝见他出面,脸上便露出一丝喜色,点点头道:“讲。” 王振躬身行礼:“谢陛下。” 然后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陛下,王尚书所言,内臣不同意。” 英宗皇帝立刻变成了捧哏的角色,道:“为何不同意?” 第24章 钦定亲征 朱祁镇听到王振说不同意百官的话,立刻问道:“为何不同意?” 王振躬身答道:“天下百姓,皆为陛下子民,三边子民亦是,如今蒙元犯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三边子民无不期盼王师降临,驱逐鞑虏;且三边绵长,加之本次瓦剌突袭,三边防备不足,这从大同右参将吴浩战死即可知晓,且西宁侯的军报也已经送抵京师,言之大同府兵力不足,速请派兵增援,各镇求援的军报也逐渐送达,我大明必须增兵三边。” 顿了顿又道:“蒙元此次入寇,兵力十数万,我大明也必然要相对增加,数十万大军交于何人统帅都不可靠,唯有陛下亲自领兵,方可无碍,否则一旦出现问题,内臣担心会有人太阿倒持,江山不稳。” 朱祁镇点点头,道:“先生言之有理。” 王振这些话可算是说到朱祁镇的心里了。要知道百官的策略是,皇帝陛下您用赏罚分明的方法去激励将士就行,蒙古人来大明只是抢劫,没打算长留,只要咱们坚壁清野,让蒙古人抢不到东西,他们自己就会走了。更何况这个月份草原上啥都缺,水都不够喝的,您去了不就是吃苦么?您能吃得了这个苦?所以还是在京城待着。 然而王振的一番话却从更高层次来反驳了大臣们的意见。 三边的老百姓也是大明的百姓,都属于皇帝陛下您的子民,如今子民有难,皇帝亲自去救,这属于收民心稳社稷的行为,如果大臣们不允许,那就说明有人希望大明社稷不稳,甚至取而代之,这无论在什么朝代都属于绝对不能犯的政治错误,一旦犯了,必死无疑。 再说了,现在也先带了十几万人来打大明,咱们也得派出十几万人去防守,这么多的兵将,交给谁能放心?一旦那个人有了异心,那就是山河破碎,社稷危险啊!只有皇帝亲征,自己带着,那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因此,皇帝亲征势不可挡。 不过大臣们都是苦读十几年、又经历了地狱般的科举考试的人,心智早已磨炼得坚强无比,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就放弃呢? 只见吏部尚书王直出班,再次启奏道:“陛下,微臣不认可王公公的话。” 英宗皇帝听了,心中怒气勃发,看向王直,不过看到王直那一头白发,却忍住了,没有发脾气,只是语气略带恼怒地问道:“王公还有什么话要讲?” 王直答道:“陛下为天下共主,身系社稷安危,怎能轻易赴险?大同的百姓是您的子民,难道其他地方就不是您的子民么?为少数子民而抛弃绝大多数子民,此为不智之举。至于援军,如果不是陛下亲征,派出数万即可,况且我大明武将均是忠君爱国之辈,军中还有监军,怎会有什么风险?陛下,您只需坐镇京师,居中调度,必能击退鞑虏。” “王公怎知一定能击退鞑虏?”王振听了王直反对自己,立刻又跳了出来。 王直看了他一眼,向英宗皇帝重重磕了一个头:“鞑虏入寇,本就是劫掠,只要各地严守城池,鞑虏无所得,待大军一至,必然退回草原。” 王振歪歪嘴,道:“王公是说要陛下放弃村镇的子民,任由鞑子劫掠?” 王直怒道:“坚壁清野本就是各地的防守措施,如今鞑虏肆虐,各地村镇早已迁入城池之中,何为放弃?” 王振反驳道:“坚壁清野?太祖爷耗尽终生才驱逐鞑虏,复我汉人江山,成祖爷更是远征漠南,打得那群鞑子抱头鼠窜,如今你却要陛下坚壁清野,任由鞑子烧杀抢掠,你这是说陛下不应继承列祖遗志喽?” “够了。”王直刚要继续反驳,英宗怒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此事就这么定了。”英宗站起身,对着大臣们分配任务。 “户部即日起准备粮草辎重,都督府征调三大营及京师周边卫所,出兵三十万,礼部择吉日祭天,朕此次必须要亲自打得也先再不敢窥视中原。” 王直见英宗皇帝已经拍板下了决定,只能带着群臣领命。 只有王振在英宗皇帝身边,对着大臣们露出得意的笑容。 既然皇帝已经下旨决定亲征,那么各部大臣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完成皇帝的旨意,该调兵的调兵,该准备粮草的准备粮草,各司其职。 不过六部大臣却是约到了一起,在会仙楼商议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皇帝亲征这件事。 会仙楼二楼雅间内,吏部尚书王直面对着同僚们,直接了当地说:“此次陛下亲征,面对瓦剌数万骑兵,风险异常,今日请各位同僚前来,就是想商量出一个办法,看看能否让陛下打消亲征的念头?” 兵部尚书邝埜摇摇头:“陛下已经下旨,此事几无可以挽回的余地了。” 他作为兵部尚书,虽然不愿意皇帝亲征,但是打仗这种事还是比较支持的,在这次战争中,他属于比较纠结的那种,既希望能够和瓦剌开战,派大军打退瓦剌,又不希望皇帝亲自赴险,所以只能选择一个中立的意见。 不过六部大臣都是混官场混久了的主,邝埜的话一出口,他们就知道了他的立场。 户部尚书王佐喝了口茶,问道:“以浙江叶宗留余寇为由如何?” 旋即自己便推翻了这个理由:“张式之干的不错,去年叶贼身亡,叶氏余孽已经不足为患,陛下一定不会答应。” 邝埜点点头,道:“叶氏余孽的确不足为患了,邓茂七之流也以平靖,如今大明只有南面的苗人还有些骚动,不过暂时也无太大动静,以内患为由恐怕不妥。” 众人对视无语。 王佐突然说:“请孙太后出面呢?” 王直摇摇头:“孙太后深居后宫,平日里就不管朝政,如今内宫全由王振把持,我等没有合适的方式进去。” “况且此事孙太后未必不知,她没出面,可能也有其他考虑。”邝埜接口道。 “那怎么办?”王佐急道:“陛下身系天下安危,怎么能亲身犯险,我等还是要想出一个完全的法子,确保陛下安危。” 众人点头,却仍然沉默不语。 毕竟大家都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让皇帝打消亲征的念头。 邝埜轻轻放下茶碗,对着众人道:“既然我等没有办法制止陛下亲征,那就只能尽全力让陛下安稳得胜了。” 王直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转头对王佐道:“公弼啊,此次陛下亲征,粮草方面没问题?” “没有问题,现如今刚刚秋收,虽然各地粮食还未运到京城,但是京城的粮食足以支持本次亲征了。况且前阵子刚刚运到大同十五万石粮食,即便一个月之内不再运粮,大军也不会有缺粮之忧。”王佐作为一个合格的户部尚书,对于这些事熟悉无比,立刻开口答道。 王直转向邝埜,问道:“那都督府那面的情况?” 邝埜答道:“都督府那面已经开始调集京城周边卫所,三大营也开始整束武备,预计会出动三十万大军,七月下旬即可出发。” 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等是不是太过风声鹤唳了?此次瓦剌入寇不过数万,陛下随行三十万,再加上宣府大同的边军,无论如何都能让也先不敢轻易面对,陛下此次亲征,很可能一仗没打,瓦剌人就跑回草原了,咱们无非就是耗费些辎重粮草罢了。” 也许是邝埜的分析有些道理,王佐听到摇摇头,笑道:“希望此话当真。不过孟质啊,此次三十万大军出征,耗费的粮草可不是些许之量啊。” 邝埜举起茶碗道:“公弼,本官说错话了,以茶代酒,请户部尚书大人原谅。” 众人都是一笑。 王直笑道:“孟质此话也是有些道理的,估计陛下此去无惊无险,只当是巡视一下边防。” 不过此时的众人谁都没有想到,就在一个多月之后,在座的人一半都死在了此次“巡视”中。 与此同时,大明紫禁城某个偏僻小室中,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道:“此次陛下亲征几成定局,王公公那面恐怕圣眷更丰了。” 另一人点头道:“是啊,王公公本来就权倾朝野,如果这次陛下大胜而还,那以后就再没有人能制衡他了。” 原先那人道:“咱们能怎么样?现如今陛下只相信他一个人,我等虽然有忠君之心,却无能为力啊。” 另一人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此次亲征,陛下亲赴险地,你我二人必有一人是要随行的。如果陛下有所闪失,我等怎么面对先皇陛下啊。” 旋即恶狠狠地道:“王振该死,若不是他蛊惑陛下,陛下怎会亲征蒙元,此人不除,必会动摇江山社稷。” 原先那人叹道:“我等身为奴婢的,听陛下的话便是了,又能如何?” 二人对视,相对无言。 却不知道屋外闪过一条人影,飞快地向宫门方向跑去。 不多时,北京城中一个大院内飞奔出一匹快马,从阜成门方向快速出城,一路向着宣府大同方向奔去。 第25章 纵论亲征 当皇帝亲征之事传出来之后,天下百官一片哗然,各地封疆大吏的劝阻奏疏川流不息地涌向北京城,一时间北京的九门热闹至极,一会一个插着小旗的兵丁骑马奔过,一会又是一个插着小旗的兵丁骑马奔过。 然而,朱祁钰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些人的奏疏必然像是一条条鱼,丢进紫禁城那摊浑水里,冒不出一个水泡。 果不其然,这些奏疏进了宫之后就没了后文,据说是被某个姓王的大太监给拦下了,一律留中不发。 倒是一群武勋的纨绔子弟兴奋地四处钻营,打算跟着皇帝亲征,看看能不能在战场上一展他们勇武的风姿,捞一点功劳。 当然,按照他们的说法是,继承祖辈遗志,大展我某家雄风。 谭裕和陈韶他们,作为标准的武勋二代,自然也在其中,尤其是谭裕那个家伙,平日里没事都要出去找野兽打架,不出城则是去找地痞无赖打架,甚至连拉架的顺天府衙役都一起打,碰到这种事,必然不会放过。 不过朱祁钰知道这次亲征的风险异常,去了就是九死一生,特意把他们叫到府上,叮嘱他们别没事找事,老老实实在京城待着。 陈韶为人稳重,被朱祁钰一说就放弃了念头,反正他哥肯定不会同意他去。谭裕则是一脸的不快,坚决要想办法偷偷跟着大军远征漠北,“封狼居胥”。 朱祁钰指着他骂道:“你去干嘛?此次陛下亲征,数十万大军还少了你一个人?你只有一个赐荫的校尉官职,还没有实权,不能领兵,难不成去了那要当炮灰么?” 谭裕愤愤不平的回道:“我苦练这么多年武艺,不就是为了上阵么?” 听到他这么顶自己,朱祁钰更加生气,怒骂道:“就你那点武艺,上阵能干什么?在京城和地痞打架都输过,还指望你去面对那群蒙古蛮子?你爹岁数也不小了,你不老老实实等着继承爵位,难不成指望你弟弟继承么?” “他继承也没什么”谭裕嗫喏地回答。 “那你在京东物流的份子也不让他继承?”朱祁钰继续骂道。 “这个”谭裕立刻被顶了回来。 他当新宁伯世子这么久,也就是跟朱祁钰一起做买卖的这段日子里手头开始宽裕,以前都是穷的叮当响,要他放弃这么一笔财富,他哪里舍得。 朱祁钰见他不说话了,不由得语气缓和了一下,道:“此次亲征,我大明未必是必胜之局。” 谭裕心说:这回亲征,据说大明出动了二十万大军,又都是能征善战之辈,瓦剌才多少人,几个打一个,怎么都能赢。不过他刚被朱祁钰骂回来,现在也有点不敢开口。 倒是陈韶一直在旁边没吱声,这会儿才问道:“王爷为何说此次亲征不是必胜?” 朱祁钰冷笑一声,答道:“此次陛下亲征本就过于草率,天时地利皆不在我大明,何敢言必胜?” “请王爷详解。”陈韶也是一脸疑惑。 按理来说,蒙古人行动基本都是数万人为一队,大明出动二十万军队,面对蒙古人是以多打少,怎么都不能输。何况蒙古人也不是傻子,看到大军必然退回草原,大明也算是击退了他们,怎么都可以算赢的啊。 朱祁钰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道:“先说天时。现如今是八月份,草原上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水草肥美,牛马健壮,瓦剌休养生息了半年,基本已经恢复了元气,正是兵强马壮之时。而我大明呢?北方马上就要秋收了,朝廷出征必然征调民夫随行,你让他们放下家里的田地去和蒙古人拼杀,有几个人愿意的,所以,天时不在我大明这边。” “再说地利。三边虽然堡垒众多,但却也是漏洞百出,瓦剌都是骑兵,纵横百里轻而易举,往日里几百骑兵渗透进来都难易防守,更何况是如今数万,人少了就会被围歼,人多了抓不住他们的踪迹。而瓦剌那面呢?他们没有城池,也就不需要防守,我大明也不大可能放弃宣府大同去草原上,那就是放弃咱们的优势而以劣势去迎敌,会有什么结果就不用我告诉你们了。” “最后说说人和。” “人和?陛下亲征,人心所向。我大明将士必然万众一心,斩也先于马下。”谭裕立刻道。 朱祁钰斜眼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陛下亲征是真的,人心所向可未必。那群文臣现如今还在上书朝廷,请求陛下取消亲征呢。万一他们耍点手段,拖一拖粮草,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再说,此次亲征,主要是陛下和司礼监王公公力主,百官几乎都是反对的,即使那群阉党也是一样,所以,人和其实也不在咱们这面。” 顿了一下,朱祁钰继续道:“此次亲征,陛下为统帅,王公公必然随驾,以他的手段,指挥大权必然会落在他的手上。” 转头面向谭裕道:“王公公不过一落第秀才,机缘巧合下才登上高位,那群大臣都不懂军旅之事,他能懂什么?让这么一个外行去指挥几十万大军,面对的还是也先这种从草原上杀出来的枭雄,我就问你,如何能胜?不败就不错了。” “陛下亲征,所依仗的不过是先帝们对蒙古人的不败战绩,他自己是没有领过兵的,所以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只要亲征,必然会像太祖和成祖那样凯旋而归,但是”朱祁钰顿了一下,道:“陛下却忘记了,太祖和成祖那都是从战场上杀出来的,陛下并没有上过战场,因此,此战必然凶险异常!” “那王爷为何不提醒陛下?”陈韶听得一身冷汗,连忙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反问道:“本王如何提醒?” 陈韶立刻就懂了朱祁钰的意思。 朱祁钰身为郕王,本就不应该参与太多的朝政,更别提对外战争这种大事。否则皇帝没说什么,那群御史言官必然会先跳出来弹劾他图谋不轨。 再说了,亲征是皇帝定的,他去找皇帝,说你没能耐领兵,打仗肯定打不过也先,不如在北京老老实实地呆着,皇帝能听才怪呢!把他打发到交趾都算对得起兄弟之情了,找个由头把他贬为庶民都是正常。 啊,我不行,难道你行?我没能耐,难道你有能耐?要不要让你领兵去弄死也先啊?皇位要不要也让给你坐坐啊? 朱祁钰找皇帝说这事,纯属自找麻烦,而且还是那种天大的麻烦。 谭裕还是有点不服:“此次北征,英国公必然随行,他是打过交趾的,能征善战为天下所知,有他在,陛下怎会不胜?”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英国公的确能征善战,但是他今年都七十五了,随驾出征实属不易,军中那些事,他管不过来,也没有精力去管。” “再说了,此次陛下亲领大军出征,英国公只能建议,不能决断,决定权还在陛下,而陛下又宠信王公公,所以,实际上的指挥权还是在王公公手中。” “这话又说回来了,王公公不过一落地秀才,又随侍在陛下身边,只要他出面拦住,谁能面见陛下?谁又能劝谏陛下?” 陈韶点点头,道:“如果真如王爷所言,此战必然凶险异常。” 谭裕看着他二人,一言不发,只是低头思索。 朱祁钰叹气道:“所以,我拦着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安全无事,不必殒命在沙场之上。” 三人对视,均是无言。 次日,朝中传出圣旨。 和历史上一样,朱祁钰留守京城,驸马都尉焦敬为辅。 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镇远侯顾兴祖,泰宁侯陈瀛,恭顺侯,吴克忠,驸马都尉石璟,广宁伯刘安,襄城伯李珍,修武伯沈荣,建平伯高远,永顺伯薛绶,忠勇伯蒋信,左都督梁成,右都督李忠,都督同知王敬,都督佥事陈友安、朵儿只,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王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棨,通政司右通政龚全安,左参议栾恽,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大理寺右寺丞萧维祯,太仆寺少卿刘容,鸿胪寺掌寺事礼部左侍郎杨善,左寺丞张翔,翰林学士曹鼐等文武官员随行。 从决定亲征到准备出发,仅仅两天时间,朝廷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准备,各部为了亲征之事乱做一团。 在文武大臣们看来,皇帝做出亲征这个决定太过仓促,简直跟儿戏一般。 以前朱棣亲征漠北,哪次不是先准备个半年时间,从全国各地调集粮草军队,调整京师军事布防。 哪像这次,昨天决定要亲征,明天就要出发,粮草什么的压根就没有征集起来,军队也只能抽调京师周边卫所,一旦前线有失,那天下社稷就会动摇不定。 第26章 皇帝被抓了 虽然皇帝做出了儿戏般的亲征决定,但是文武大臣们还是竭尽全力地去完成任务,并且想方设法地确保皇帝的安全和本次亲征的成功。 不得不说,英宗皇帝命好,他太爷爷和他爹给他留下了一个非常不错的班底。 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兵部尚书邝埜均是久经历练的文臣,英国公更是有过灭国之功的统帅,面对如此紧急的局面,他们还是各司其职,完成好了自己的任务。 户部从江南调粮已经来不及了,所以直接从山西调拨了一批粮食过去。 礼部则是准备好了一批物资,让皇帝用于赏赐下面的兵将,并且安排好了处理国政的流程,以免耽误了其他政务。 兵部尚书邝埜和英国公张辅因为要随驾,所以清闲一点,不过也各自有所准备。 正统十四年七月十六,甲午。 上遣官祭拜太庙,车驾发京师,开始了这次有去无回的亲征之旅。 临行前,和历史一样,朱祁钰也得到了一个任务——京师留守。 起初,朱祁钰是不愿意接这个任务的。 京师留守,说好听的是皇帝信任你,让你在京师坐镇中枢,以防有变,说不好听,你就是一个备胎,而且还是没有实权的备胎。 朱祁钰坐在这个位置上其实是很尴尬的。 这时候,英宗的儿子朱见深才刚刚三岁,年岁太小,暂时是不能立为太子的,所以也就做不了储君,而且英宗皇帝也没想到,自己会一去不回,被蒙古人抓走。 而朱祁钰已经二十多岁,还是自己的弟弟,平日里也没有掌握过权利,更没有表现出什么野心,每日除了与一群二代们交际,就是捣鼓自己那个买卖,从各方面来讲,都毫无疑问是一个备胎的优质材料。 另外就是,如果自己真有点什么意外,那么有权利废立皇帝的人便是后宫之主,自己的亲娘孙太后,而朱祁钰的母妃恰恰是后宫中另一个人吴贤妃,所以,孙太后必然会向着自己的孙子朱见深,那么怎么算,自己这一脉的皇位都丢不了。 当然,身为一个十几年的皇帝,他在临出发的时候还是找朱祁钰聊了一下。 御书房中,英宗皇帝面色和善地看着朱祁钰,短暂寒暄后道:“皇弟,今日朕招你前来,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朱祁钰躬身行礼,道:“陛下请说,臣弟必当洗耳恭听。” 英宗皇帝微笑着摆摆手:“皇弟无需拘谨,坐下说话。” 看到朱祁钰坐下,英宗皇帝继续道:“今日朝堂上,朕决意亲征的事情,皇弟已经知道了。” “臣弟已经知道了。”朱祁钰点点头。 “那皇弟如何看待此事?”英宗皇帝笑盈盈问道。 这是在试探我啊! 朱祁钰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回道:“陛下亲征,必然大获全胜,也先小儿不过一时猖狂,天军一至,必然望风而逃。” 听到他的回答,英宗皇帝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点点头道:“臣弟过誉了。” 然后继续道:“此次朕亲征漠北,必然要驱逐瓦剌,勒马焉然,时间必定不短,而京师乃大明重地,需一人坐镇留守,以防不测,朕思虑一番,希望皇弟能够担此重任。” 朱祁钰立刻起身,道:“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英宗皇帝笑道。 “臣弟惫懒,又没有操持过政务,对朝政所知不多,且京师乃大明核心所在,当是由陛下亲自掌控,臣弟如何能够担此重任。”朱祁钰答道。 “皇弟无需担心。”英宗皇帝听了,微微一笑,道:“朕已经安排好了,日常政务有吏部王尚书和礼部胡尚书他们,皇弟无需操劳国事。” 原来只是当一个摆设啊。 知道了自己就是个吉祥物,朱祁钰心里不禁摇了摇头,道:“既然有王尚书和胡尚书他们,陛下为何还要让臣弟留守呢?” 这个问题是朱祁钰故意问的,他作为京师留守,只是预防不测的一个常规手段,历史上各朝各代都有过,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太子亲自留守,但是现在的朱见深太小,所以让他郕王朱祁钰当了留守,作为备胎。 英宗皇帝心中还是很开心的,但面色还是一板,道:“王尚书他们虽然尽忠职守,但是他们不姓朱。” 好,这个理由很强大。 朱祁钰虽然得到了一个让他没法拒绝的答案,但还是有点不愿意做这个京师留守。 一直站在一边的王振这时候插嘴:“郕王殿下,陛下这是对您信任有加,您还是接了旨意。” 得,这旨意还没法不接了。 朱祁钰一听王振的话,心中无奈,只好接下旨意,并且赌咒发誓,必然尽心为国,替英宗皇帝看好京师重地,等待他胜利凯旋。 只是,有一点他没说,如果英宗回不来,那继任者就不一定是朱见深那个三岁的小娃娃了。 出征当日,朱祁钰作为京师留守,和百官一起为皇帝送行。 临行前,群臣最后努力了一次,还是由吏部尚书王直领头,劝谏英宗放弃这次亲征,不过英宗皇帝已经下了死心,直接驳回了群臣的请奏。 不过,英宗皇帝还是当着群臣的面叮嘱了他几句,政务方面要多支持王直和胡濙,他们是老臣,这方面熟悉的很,凡事都会处理好的。 朱祁钰心里腻歪,脸上却是一副唯唯诺诺的面孔,不停点头称是。 这都临走了,还当着群臣的面玩天家手段,有意思么?朱祁钰心里想。 一番折腾过后,时间已经过了午时,英宗皇帝的车架终于启程了。 朱祁钰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久久不语。 半晌,转过头对身后的大臣道:“陛下已经出发,诸位大人还是请回各自的衙门办公。本王留守京师,但是不通政务,还请各位多多费心。” 群臣拱手行礼,随即散去。 之后的消息接踵而来。 七月十九,大军过居庸关,碰到连绵秋雨,六军艰苦,文武将士皆无纪律,群臣请驻跸,皇帝不许。 七月二十三,皇帝车驾抵达宣府,又遇到大暴雨,边报益急,扈从群臣复交章请驻跸,王振仗着皇帝威势大怒,骂了随行官员一顿。 七月二十四,大军在鸡鸣山休息,群臣又开始上奏让皇帝回京,这次英宗皇帝更是懒得搭理他们,直接让王振出马。 果不其然,王公公出面,又是一顿大骂,甚至让成国公朱勇跪在草地上几个时辰,钦天监彭德清和翰林学士曹鼐的劝谏也被怼了回去。 八月初二,大军终于抵达大同城,群臣仍然不死心,继续进言英宗,希望其放弃亲征,回师京城,然而王振作为皇帝的代言人,仍然坚持继续北上。没过几个时辰,大同镇守太监郭敬秘密求见王振,告诉他驸马都尉井源战败,蒙古人在长城外面已经设下埋伏,现在出击很容易被蒙古人全歼,而且这段时间大同这面不是刮大风就是下大雨,不利于大军远征。 王振知道了这些事,进了皇帝行在,不久之后,英宗传出旨意,招群臣商议回师。 八月初三,车驾到了双寨儿,这次运气不错,营寨弄好不久,老天爷就开始雷雨交加,六军将士惊乱,差点炸营,还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夜。 八月初四,车驾在滴水镇休息。 八月初五,车驾抵达洪州方城。 八月初六,车驾到了白登山,就是汉高祖刘邦差点让匈奴人围困而死的地方。 八月初七,车驾次怀安城西。 八月初十,大军抵达宣府。 八月十三,一个坏消息传来,瓦剌追上了亲征大军,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为了阻敌追击战死沙场,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率领四万骑兵阻敌,冒进中伏,朱勇和薛绶亦是战死,四万骑兵全军覆没。 然后就是连续几天没有消息。 大明正统八月十七,怀来守军传来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大军在土木堡遇袭,二十万大军一战即没,英宗皇帝不知所踪,随行的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栗,翰林院侍读学士张益,通政司左通政龚全安,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太仆寺少卿刘容,尚宝少卿凌铸,给事中包良佐、姚铣、鲍辉,中书舍人俞拱、潘澄、钱禺,监察御史张洪、黄裳、魏贞、夏诚、申佑、尹竑、童存德、孙庆、林祥凤,郎中齐汪、冯学明,员外郎王健、程思温、程式、逯端,主事俞鉴、张塘、郑瑄、大理寺副马豫,行人司正尹昌,行人罗如墉,钦天监夏官正刘信,序班李恭、石玉全部战死。 朱祁钰轻轻放下急报,转头对身边随侍的太监道:“召集群臣,奉天殿议事。” 大明,我朱祁钰来了。 第27章 乱哄哄的朝廷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七,几十万大明将士全军覆没,英宗皇帝失踪的消息传到京城,整个朝廷顿时乱作一团,城内人心惶惶。 为了应对这个消息,朱祁钰以京师留守的身份,召集百官在奉天殿议事。 奉天殿中,文武百官一片死寂,只有下面非常微小的议论声在殿内流转。 朱祁钰站在御阶下面,面对着文武官员道:“今日怀来守军传来消息,陛下在土木堡遇到瓦剌偷袭,三大营全军覆没,陛下也被瓦剌掳走,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今日招大家前来,还需尽快拿出一个方略,以备万一。” 对于这件事,朱祁钰压根就没想着保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他如何保密,天下人都会非常快的知道,这时候保密,反而显得他有什么阴谋似的。 所以,在通知群臣来开会的时候,他就让内侍告诉了大臣,要求他们必须尽快进宫,省得某些人装个病啥的。 文武百官均是点头。 吏部尚书王直出班道:“回郕王殿下,现如今陛下北狩,三大营全军覆没,京师武备已经空虚,兵部应尽快拿出方略,充实京城。” 因为兵部尚书邝埜随英宗出征,现如今兵部的头头是左侍郎于谦,只见他出班道:“回郕王殿下,回王尚书,现如今京师兵士大概在十万左右。” 听到他说京师还有十万兵力,群臣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于谦又继续道:“但是陛下亲征,带走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兵士,现如今这剩下的十万人,基本上都是老幼病残,基本上没有多少战力,需从外地急招几个卫所进京补充,以稳定中枢。” 翰林院侍讲徐有贞跳了出来:“郕王殿下,陛下北狩,臣万分悲痛,然现如今三大营已无,京中也没有可战之兵,瓦剌新胜,必会趁此机会南侵,说不准现在正向京师进发,于侍郎所言虽为良策,然卫所调动还需时间,而瓦剌兴许三日即到,微臣斗胆,请移京师于应天,暂避刀兵,以图后事。” 驸马都尉焦敬反驳道:“京师乃大明中枢,天下重地,怎可轻言放弃?” 徐有贞也是立刻反怼回去:“焦都尉是打算将大明宗室和文武百官置于险地?” 焦敬也不是怂人,继续反驳:“京师是天下核心,一旦移动,必将天下震动,叛匪四起,那时南有叛乱,北有蒙古,我大明社稷必将不稳。” 徐有贞道:“靖康二年,高宗南渡,续宋朝百二十年,都尉是否忘记?” “够了。”焦敬还待再说,却被朱祁钰这一嗓子喊了回去:“今日是商量方略的,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转头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还有别的意见和方略么?” 礼部尚书胡濙是文官中仅次于王直的大佬,这时候站了出来,慢悠悠地道:“回郕王,徐侍讲所言有误。” 这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的几位老臣,朱祁钰不敢随意得罪,于是便点点头道:“胡尚书请讲。” 胡濙继续道:“宋朝高宗南渡,虽然续命百二十年,却也失掉了半壁河山,我大明先祖历经艰险,才驱逐蒙元,恢复汉人江山,因此上承天命,下安黎民,建立了大明社稷,此乃大明立国之本,万万不可忽视。” 朱祁钰点点头。 胡濙又道:“且除太祖之外,文皇帝及诸位先皇的陵寝均在此地,怎可轻弃?文皇帝定陵于北京,就是让后世子孙知道,北京才是大明中枢,因此,徐侍讲所言有误。” “臣附议。”兵部左侍郎于谦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驸马都尉焦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大臣站出来附议。 朱祁钰摆摆手,道:“那此事就议定了,京师重地不可轻移,于侍郎尽快选调一批卫所进京,加强京师防务。” 环视了一圈,又问道:“诸位,何人还有异议?” 文官中有些人打算蠢蠢欲动,却被王直直接瞪了回去。 至于武将勋贵,这群家伙巴不得打仗呢,怎么会这种时候跳出来。 万一迁都了,还能有多少仗打。 况且大家的家底都在北京,而且家资丰厚,一时半会哪里能及时转移出去。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么陛下北狩之事该如何解决?” 朝堂上一时间安静异常,一滴汗滴落到地上都能听清。 这种事太大,没人敢出头,也没人愿意出头。 朱祁钰只是牵头,也不愿意出头,于是便直接点名道:“王尚书有何良策?” 王直听到朱祁钰点了他的名字,心中万分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出班答道:“臣暂无良策。”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向另一个大佬:“胡尚书呢?” 胡濙倒是不虚,慢悠悠地出班答道:“此事需郕王告知太后之后方可商议。” 王直一拍大腿,对啊,这种事全大明只有孙太后一个人能拿主意。 这回轮到朱祁钰头大了。 他去告诉孙太后这件事?怎么说?你儿子被蒙古人抓了,你打算咋办?是花钱赎人?还是直接不要了? 孙太后现在岁数也不算小了,万一出个好歹的,自己怎么办?还怎么在大明朝这个以孝治天下的地方待下去。 不过这些事还难不倒朱祁钰。 眼珠一转,朱祁钰已经想出了办法。 其实这个办法很简单,那就是——拉上其他人一起分担火力。 于是朱祁钰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道:“胡尚书老成持重,真乃大明之幸啊。” 胡濙刚要行礼,只听朱祁钰继续道:“那一会胡尚书与王尚书就和本王一起去后宫请见太后,顺便商议此事。” 胡濙身子一颤,差点没摔倒。王直更是郁闷,这事是胡濙干的,你带上我干嘛啊。 朱祁钰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接着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望二位勿要推辞。” 胡濙和王直顿时更郁闷了。 散朝之后,朱祁钰直接叫内侍拉着两位老大人去了后宫,找孙太后商量这事。 后宫早就听说了这件事,已经有内侍汇报给孙太后和钱皇后,两个后宫之主现在正在孙太后的寝宫相对而泣,哭的脸上的妆都花了。 见朱祁钰前来,孙太后也没拒绝,直接让内侍把他们领了进来。 简单行过礼之后,孙太后直接了当地问道:“对于如何救回陛下,朝堂诸位大人有何良策?” 三人对视一眼,朱祁钰躬身回道:“回太后的话,诸位大人说,此事还需和太后商量。” 孙太后点点头,道:“此事关乎大明社稷,的确需要慎重而行。” 钱皇后是英宗皇帝的结发妻子,心中对英宗非常挂念,插嘴问道:“那朝廷上是否已经商量出了什么办法?” 孙太后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转头继续盯着朱祁钰道:“是啊,皇儿是否已经和诸位大人商量出了什么办法?” 朱祁钰一滞,旋即回道:“回禀太后,儿臣愚钝,对此事毫无办法,因此特意带着二位大人前来,希望能够商量出一个良策,救回陛下。” 孙太后知道朱祁钰整天和那群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好办法,于是转头问胡濙和王直道:“胡大人和王大人是否已有良策?” 胡王二人对视一眼,胡濙站了出来,道:“此事老臣思量过了,现在有两个办法可用,不过” 说到这里,胡濙微微一滞。 钱皇后连忙催促道:“有何办法,胡大人还请明言。” 孙太后看出了他的顾忌,便出言安慰道:“胡大人还请直言,有什么事情哀家替你担着。” 胡濙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直言道:“老臣在来的路上想了两个办法,一是以银钱赎买,朝廷出一大笔银子,派能言善辩之辈去瓦剌面见也先,把陛下买回来。” 钱皇后立刻道:“这个办法好,蒙古人贪婪,咱们出够了银子,让他们把陛下放回来。” “先听听第二个办法。”孙太后打断她的话。 胡濙继续道:“二是派出高手,去瓦剌大营把陛下救出来,沿途设好接应即可。” 钱皇后立刻拒绝:“这个风险太大,哀家不同意。” 孙太后也是一个意见,摇摇头道:“此法过于凶险,去蒙古大营救人倒是可以,但是万一伤到陛下就不好了。” 朱祁钰站在旁边,脑中思索着这两个办法的区别。 买回来?先不说也先卖不卖,单说要花多少银子,这就无法估量。这是大明皇帝啊,花少了与身价不符,也先也不会卖,花多了,大明哪里支应得起。 之前南面的麓川之役就花了不少银子充作军费,后来的闽浙民变又花去不少,大明国库现如今基本就剩下点应急的银子了,压根拿不出太多的钱。 抢回来?派人千里迢迢去蒙古大营,在也先的眼皮底下抢人?开玩笑,真当那几万蒙古骑兵是摆设么?更别提接应了,大明哪里还有能在草原上立足的军队。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英宗自己从也先的手底下跑回来,不过这种事只存在于未来某国的电影里,指望他自己能跑回大明,还不如指望他有光武帝刘秀那样的运气,天降陨石把蒙古人全砸死呢。 第28章 后宫议政 朱祁钰正在旁边想着胡濙的两个方案,突然听到孙太后问自己:“郕王,你认为哪个方法比较好?” “选第一个。”朱祁钰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孙太后点点头,满意地看了他一眼。 朱祁钰心里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尼玛这是在试探我啊! 刚才要是选了第二个,那孙太后没准就直接把自己扣在后宫了。 “不是亲妈的女人果然够狠。”朱祁钰如是想。 孙太后转头看向王直,道:“王尚书是什么意见?” 王直倒是不怵孙太后,直截了当地答道:“回太后,老臣以为,两法皆可用。” 孙太后眉头一皱,语气奇怪地问道:“王尚书此言何意啊?” 王直答道:“赎买陛下,此法的确可保陛下安全,不至于被鞑子伤了性命,不过目前国库空虚,想要凑足这笔银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且此事关乎大明尊严,不宜由朝廷出面;而营救陛下虽然不用朝廷掏银子,但是风险较大,一旦有所闪失,陛下必将性命不保,不过此法倒是可以延续列祖风骨,不会让大明丢脸。” 顿了下道:“因此,老臣以为,朝廷可以派出官员出使瓦剌,内宫派出内侍跟随,官员以大明威势与瓦剌谈判,使其放回陛下,内侍则是以钱帛诱之,令其同意赎买陛下。如此可以保陛下安全,大明安全,也不至于丢掉大明威势。” 钱皇后在一旁听着,立刻拒绝道:“哀家不同意,太危险了。” 孙太后眉毛一横,怒斥道:“闭嘴,此事还轮不到你做主。” 钱皇后立马不敢说话了,不过却是满脸的不服气。 孙太后转向王直道:“王尚书的法子不错,此事就这么办了,朝廷挑选人出使瓦剌,先看看能不能把陛下赎回来。” “臣接懿旨。”王直起身答道。 “那诸位大人就下去。”孙太后这时候也有些累了,对着三人吩咐道。 朱祁钰正要行礼退下,突然看到王直没动,又继续说道:“太后请慢。” “王大人还有什么事情?”孙太后疑惑问道。 只见王直郑重地行了一礼,道:“陛下北狩,群臣惶恐,三大营覆灭,京师守备空虚,而陛下临行之时只是命郕王殿下留守。” 朱祁钰听着,不明白王直是什么意思。 孙太后同样疑惑地看着他。 “因此,老臣斗胆,请太后下旨,命郕王监国。”王直放出了石破天惊的最后一句。 朱祁钰顿时头大了。 你个王直,怎么这个时候说这些。这不是坑我么? 你什么时候说不行,非得当着我的面说,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而且更当着孙太后的面,孙太后会怎么想,我朱祁钰打算上位了?我一直表现得对权利没有野心啊。 果然,孙太后转头看向朱祁钰,眼神中带着重重的疑心,语气冰冷地问道:“郕王是什么意思?” 朱祁钰登时冷汗就流了下来,果然,孙太后起疑心了。 王直见状,立刻插话道:“太后不必多心,此事乃老臣刚刚想到的,与郕王无关。” “王尚书为何要请这道旨意?”孙太后收回目光,转头望向王直。 王直立刻回答:“太后,臣请郕王监国,理由有三。” “你且道来。”孙太后还是相信王直的,不然他刚才说没办法就可以了,更加不会出主意救英宗。 “一是陛下北狩,朝堂上需要一根定海神针,皇长子年幼无法理政,太后深居后宫更加不方便,唯有郕王殿下业已成年,且从各方面来看都很合适,因此,郕王监国,可安百官。” “二是京师空虚,瓦剌必会趁机侵犯我大明,兵事凶险,太后不合适出面,因此需要郕王殿下出面,安抚各军,稳定中枢。” “三是陛下已令郕王留守,可见陛下是信任郕王的,如今陛下短期内无法回返,朝政无法决断,郕王还需一个监国的名分来统领朝政。” “因此,老臣斗胆,请太后下旨,令郕王监国。”王直躬身下拜,以大礼请求道。 孙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一下,道:“王尚书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哀家同意了,稍后便会令金安草拟懿旨。” “多谢太后。”王直再次下拜。 “好了,尔等退下。”孙太后摆摆手。 三人行礼退下。 等三人刚走,钱皇后便坐到了孙太后身边,问道:“太后娘娘,王尚书的计策真的能救回陛下么?” 孙太后这时候也是满面愁容,缓缓地道:“希望,哀家也不清楚。” 钱皇后听到孙太后没底气的回答,脸上的愁容更重,继续问道:“那王尚书让郕王监国是为何?” 孙太后明白她的意思,在钱皇后看来,让郕王监国,这不就是希望英宗回不来么? 不过孙太后是何等人,拉过钱皇后的手安慰道:“王尚书这么做,才是真心想让陛下回来的。” “这是为何?”钱皇后问道。 孙太后解释道:“让郕王监国有两个好处,一是朝政有人处理,二是把郕王推上去,就是为了逼郕王没有退路,必须救回陛下。” “麻烦太后为儿媳解惑。”钱皇后还是不懂。 孙太后继续道:“郕王只是监国,他上去了,救回陛下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也是他必须做到的事情。” “如果他没做到呢?”钱皇后问道。 孙太后冷笑了一下,道:“他是哀家任命的监国,如果没有做到,那么哀家一道旨意,也能让他不再监国。而且,那时候天下非议将会彻底淹没他,他也没有那个脸再继续坐在监国的位置上。” 转头看向钱皇后道:“懂了么?” 钱皇后这才点了点头。 孙太后拍拍她的手,道:“好了,别去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了,回去看看内库还有多少银两,先准备出来,到时候让使节带走。” 钱皇后立刻起身,道:“那儿媳就下去准备了。” 暂时不提这婆媳两个如何准备赎人的银子,单说朱祁钰三人。 三人出了紫禁城,朱祁钰拉住王直,道:“老大人为何让本王监国?” 王直岁数大了,被朱祁钰拉了一把,差点摔倒在地,稳了下身子反问道:“现如今郕王不监国,何人能坐这个位置?” 朱祁钰急道:“不是还有我那侄儿么?” “皇长子才三岁,如何能监国。”王直怒道:“现如今陛下北狩,天下不稳,郕王身为大明宗室,也是先帝次子,您不站出来,还有什么别人有资格?” 朱祁钰哑口无言。 王直语气放缓,道:“殿下还是回府等待消息,明日早朝估计就会宣布殿下监国的消息了。” 说完没等朱祁钰反应过来,便进了户部衙门。 胡濙总后面踱步过来,笑呵呵地道:“哎,郕王殿下莫怪王尚书,他也是没办法。” 朱祁钰刚待说话,却见胡濙也转身走了,进了自己的礼部衙门。 朱祁钰想发怒,不过身边已经没有人,只得一挥袍袖,转身回府。 只不过,等他上了轿子,这才放下满脸的愁容,带上了一丝微笑。 没办法,他一直的人设就是懒惰,对朝政没兴趣,如果刚才露出一丝迹象,那保证有人去汇报给孙太后,自己监国的事情,估计就没戏了。 回到府上,朱祁钰刚想歇着,就听到管家来报,说是谭裕陈韶等一众二代们前来求见。 朱祁钰让管家放他们进来,先到客厅等着,自己则是去换了身常服。 一进客厅,就看到谭裕陈韶等人坐在椅子上焦急不已。 看到朱祁钰走进客厅,谭裕立马跳起来,焦急地问道:“殿下,消息是否是真的?” 朱祁钰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因此点了点头道:“昨晚收到的,怀来传来的消息。” “那我的长兄?”陈韶也是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道:“据说是没在阵中了。” 陈韶登时蔫了下去。 朱祁钰看着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不禁继续说下去:“据传,泰宁侯,平乡伯,襄城伯和修武伯皆没于阵中。” 几个人都是和陈韶一样蔫了下去。 “诸位,目前只是怀来传来的消息,真假还未可知。蒙古人还在土木堡附近,他们的斥候无法靠近,兴许藏起来也说不准。”朱祁钰安慰道。 “那朝廷可有何方略?”有人问到。 朱祁钰摇摇头,道:“还能如何?土木堡一战,三大营尽皆覆没,京师的兵力现在非常空虚,朝堂上一片混乱,居然还有人说要迁都,哎!现在本王只盼着蒙古人不要打过来,否则必然天下大乱。” 陈韶听了,顿时急道:“那好歹也多派斥候接应,看看哪些人逃了出来。” “此事相信怀来那面已经在做了。”朱祁钰道。 “元宁,你也别太着急了,兴许你大哥已经逃出来了呢?只是那面蒙古人势大,暂时躲避罢了。”谭裕安慰道。 陈韶红着眼睛看了看谭裕,没说话。 朱祁钰道:“好了,你们都先各自回府,现如今这种情况,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最重要的是,安抚好你们自己的宅院,朝廷已经乱了,你们自己的府宅别也跟着乱,没由来惹出麻烦。” 众人对视一眼,点头称是,各自回府了。 第29章 郕王摄政 翌日,孙太后颁出懿旨,皇帝北狩,今尚未班师,国家庶务不可久旷,特命郕王朱祁钰暂总百官,理其事,尔尚夙夜秪勤,以率中外,毋怠其政,毋忽其众。 又命文武群臣凡合行大小事务悉听郕王之令而行,毋致违怠。 至此,朱祁钰正式开始掌握朝政。 不过,朱祁钰的摄政只是减少了一点点京城百姓的恐慌情绪,对于京城大户们来说,效果等同于无。 “在这种时候让一个从未处理过朝政的闲散王爷来摄政,和主动让蒙古人进入京城有什么区别?”这是京城某个中级官员在私底下和家人说的话。 当然,某中级官员是谁?大家谁都不知道,反正这种事肯定没有人会主动出来顶包。 一时间,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都在转移财产,转移家人,连带着京城的大户们也开始准备,打算随时逃离京城,以防被蒙古人干掉。 朱祁钰倒也没想办法阻拦,而是命户部出钱,收了一部分城外田产,反正现在很多人在抛售,田产便宜多了。 原本还有几个御史没事找事,上奏说他既然摄政,就应当上承天命,下安黎民,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候还与民争利。 不过朱祁钰还没动手,倒是一群大臣先跳了出来,那群御史的奏折连个水泡都没冒出来就被集体打压了下去。 大臣们的集体观点是,现在蒙古人马上要打过来,田产以后说不准是谁的呢!既然郕王殿下用国库来帮我们止损,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让你们这群整天瞎胡扯的家伙来阻碍郕王的恩德,活腻歪了不是? 另外,因为各种谣言的关系,京城也乱了很多,朱祁钰只能命令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加大巡逻力度,有滋事者直接抓紧顺天府大牢,其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对于朱祁钰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完善京城的防务。 他前世只是个hr,而且对于军事更是没什么兴趣,如何完善京城防务,他压根就是一窍不通,如果非要以他那一知半解的军事知识来指挥大明军队,那纯属是开玩笑。 所以,他的解决方法很简单。 像历史上一样,提升兵部左侍郎于谦接任兵部尚书,并由他全权负责京城防务事宜,调兵、筹粮,武备等各项事宜均由于谦掌握,只需要在事情安排下去之后往自己这里递交一个奏折就好。 为此,朱祁钰还单独召见了于谦,特意叮嘱到:“于大人,本王不知兵事,京师防务全靠你了,这些事情你可以单独拿主意,事后给本王递个折子就行,出了什么事情,本王替你担着。” 于谦是传统文人,学的是儒家学说,行的是孔圣言论,讲究的是辅佐明君,建功立业,朱祁钰这番话,恰恰给了他一个别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的底气,因此心中万分感动,立刻下拜道:“臣多谢殿下信任,必将尽心竭力完成殿下所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钰笑呵呵地扶起他:“于大人不必如此。” 之后二人简单定下具体流程,于谦随即离去。 让朱祁钰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却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和意外的惊喜。 麻烦来自于孙太后,这位明宣宗朱瞻基的皇后是山东人,十多岁就入了宫,由明仁宗朱高炽的皇后张氏亲自教导。 因为算是在宫中长大,而且为人聪慧,所以对于皇家这点事知道得比谁都多,再加上背景强硬,因此学习到了非常多的政治经验。 在她看来,朱祁钰如此信任于谦是错误的行为。 首先,作为朱明皇室,尤其是现在这种危机时刻,无论如何都不能完全相信一个人,从皇家的角度来看,必须有制衡的手段和能够限制的权利。 朱祁钰把京城防务全部托付给了于谦,这就相当于把大明社稷托付给了于谦。一旦他有什么歪脑筋,那大明江山就有易主的可能。 这是孙太后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当然,孙太后不像朱祁钰一样,知道历史上的于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次,朱祁钰这么做,在孙太后看来就是收买人心之举。 政治经验丰富的孙太后对于这些再熟悉不过,给予臣子信任,给他们放权,说白了不过是一种朝堂中的政治交易。 朱祁钰赋予于谦这么大的权利,那么作为重臣的于谦必然也要回报给他一些东西。 钱财朱祁钰不缺,大明再怎么落魄也不会饿到皇帝的亲弟弟。 美人更不缺,只要朱祁钰放出个风声,无数的达官显贵就会找上门去推荐自己家的女儿。 那么他朱祁钰缺的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权利!更准确说是名分。 虽然孙太后已经令郕王朱祁钰摄政,但是毕竟还有个皇帝在自己头上,即使这个皇帝现在不在,而且能不能回来还得再说,可是朱祁镇始终是皇帝。 中国人讲究个名正言顺,朱祁钰现在掌握的权利再大,只要朱祁镇一回来,那朱祁钰现在所掌握的一切都会立刻灰飞烟灭。 所以,朱祁钰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名分,一个可以让他更进一步的名分。 因此,孙太后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立刻让人把朱祁钰叫到后宫骂了一顿。 一进后宫,就见到孙太后端坐在正位上,朱祁钰赶紧过去见礼。 没办法,这位是皇太后,目前大明绝对的大佛,不拜不行。 然而,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孙太后让他起身落座。 抬头望了下孙太后,朱祁钰问道:“太后叫孩儿来有什么事情吗?” 一句孩儿立马让孙太后想起了自己那个不靠谱的皇帝儿子,身子差点没坐稳。 稳了稳心神,孙太后沉声道:“郕王可是把京师防务尽数托付于兵部侍郎于谦手中?” “回太后,正是如此。”朱祁钰直起身回答。 孙太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计较他的违礼之举,只是问道:“郕王之前与那于谦交好?” “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居然敢把整个京师的防务都交给他?你就不怕太阿倒持,社稷残缺么?”孙太后突然厉声道。 朱祁钰吓了一跳,不禁回答道:“儿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孙太后继续质问道:“京师防务这么大的事你都尽托人手,居然还能先斩后奏,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如今陛下北征未归,你就如此胆大妄为,哀家一道旨意能让你监国,也能让你回郕王府继续做你的闲散王爷。” 朱祁钰立刻跪下,大声叫道:“太后明鉴,儿臣冤枉啊!” “你还冤枉?”孙太后一听他喊冤,气就不打一处来。 朱祁钰抬起头,道:“还请太后消气,儿臣给您解释一下,您就懂儿臣的意思了。” “好啊,哀家倒要看你如何分辩。”孙太后也是明白人,知道自己要是真下了停止监国的旨意,那京师就彻底乱了,所以给了他一个机会。 朱祁钰直起身,辩解道:“太后明鉴,幸得太后信任,赋予儿臣监国之权,然儿臣以前就是个闲散王爷,对政务一窍不通。于侍郎乃是父皇看好的臣子,曾越级提拔为兵部右侍郎,巡抚山西河南,政绩卓越,现如今兵部尚书邝埜随陛下北征未归,兵部以于谦为首,儿臣自然命他统领京师防务。值此大明危难之际,儿臣不相信他,也要相信父皇的眼光啊。”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孙太后听他提到了自己的老公,不禁也有些同意他的想法了,但是她还是有一些疑问需要朱祁钰给自己解答,便继续问道:“那你为何授予他临机专断之权?他又不是出去巡抚河南,就在京师坐堂,有什么事情你就不能拿主意交给他去办理么?” 朱祁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因为儿臣不懂兵事啊。” 孙太后哑然。 是啊,朱祁钰以前就是个混日子的,一没接受过皇帝教育,二没领过兵,对于领兵打仗这种事不知道是非常正常的,要是懂的话才是不对劲的呢。 而且今天招他前来也很突然,朱祁钰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过来,但是看他回答的速度,明显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那么朱祁钰的回答必然是心里所想的,不存在自己担心的那些事。 于是,孙太后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语气也变得和蔼起来:“好了,起来说话。” “谢太后。”朱祁钰站起身子,顺便还揉了揉膝盖。 哎,古代跪着真心难受啊,也不知道清朝那些大臣是怎么做到的,一跪几个时辰都不带打晃的。 孙太后继续道:“哀家今天叫你来,主要是问问这件事,哀家知道你没学过天子手段,心中有些担心,所以特意叫你来嘱咐你几句,免得你行差踏错,乱了大明社稷。” “多谢太后。”朱祁钰抹了把汗。 第30章 三岁的东宫太子 孙太后又问道:“礼部胡尚书选定了出使瓦剌的人吗?” 朱祁钰摇了摇头,答道:“还未报上人选。” 孙太后顿时又开始生气,厉声道:“这个老杂毛,陛下在也先手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居然还敢拖着不办。郕王,你一会去礼部催催他,让他明日早朝就拿出正副使节人选来,否则就不要做礼部尚书了,到龙虎山跟张天师修炼去。” “儿臣遵旨。”朱祁钰立刻答道。 孙太后又叮嘱道:“郕王啊,你也要用心理政,抓紧机会把陛下救回来,万万不可怠慢啊。” 英宗果然是你的亲儿子啊。 朱祁钰心中这样想着,嘴上却立刻回答道:“儿臣遵旨。儿臣必当竭尽全力,争取尽早把陛下救回大明。” 孙太后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第二天,孙太后召见朱祁钰的消息便在大臣之间传开。 这件事对于武勋来说只是一个谈资,但是对于文臣们来说,这件事背后透露着说不出的意味。 王直上朝的时候就听到有几个御史在午门外窃窃私语。 “你说太后不是刚刚任命郕王监国么?这会招他觐见是商讨什么事情?” “谁知道呢?兴许是赎回陛下的事情。” “此事不是已经交给礼部胡尚书办理了么?应该不是此事。” “那你说能是什么事情?” “也许是问政!” “郕王已经成年,而且太后已经命他监国,能有什么政事需要太后过问的?” “你是说宋朝章献太后?” “这个说不准啊。” “你们几个说什么呢?”王直踱步走了过去问道。 几个御史见大哥过来,赶忙行礼,一个御史回答道:“下官在说太后召见郕王一事。” “太后乃是天下之母,郕王刚刚监国,她过问一下怎么了?你们几个别在这里瞎猜。”王直训斥道。 “下官遵命。”几个御史立刻闭嘴。 没办法,王直现在是文官领袖,自己在朝堂上顶嘴还没啥大事,要是现在顶嘴,妥妥被按一个目无尊长的名声,这对于靠名声吃饭的御史来说绝对是噩梦般的事情。 王直慢慢踱回自己的位置,心头也在思索着这件事。 昨天他就听说了孙太后召见了朱祁钰,随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孙太后招朱祁钰商讨出使瓦剌的事情,但是昨天上午刚刚定下由胡濙来牵头办理,为什么孙太后又单独召见朱祁钰商讨此事呢? 难不成孙太后真的想像宋朝章献太后一样,彻底架空朱祁钰,自己临朝理政? 这是文臣们绝对不会同意的事情,怪不得那群御史在偷偷讨论此事。 不过这件事他没法问,他一个文臣领袖,如果真的问出来,那就是自断退路。 在孙太后还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时候,他不会站出来。 不过,下了朝,他便叫上目前各部的主事之人来到吏部的公房。 仆役给每人上了杯茶后边退了出去。 王直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道:“诸位都听说了孙太后召见郕王之事了?” 众人点点头。 右都御史陈镒道:“此事我等已经听说了,御史们只是担心后宫干政,没有其他意思。” 作为目前督察院的头头,他的意见基本上就代表了御史们的整体意见。 王直皱了下眉头,道:“我知道御史们没有其他意思,但是现如今大明正处于危难之际,有戒还是约束一下御史们,免得他们莫名上奏,惹得朝廷和后宫争斗,平白让蒙古人占了便宜。” “对了,六科那面你也说一声,让他们也老实些,别惹事。”王直又补充道。 陈镒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 王直又道:“如今陛下北狩,朝堂混乱,诸位还需尽心竭力,共渡难关啊!” 众人点头应命。 其实王直今天找大家来的目的,他们在来之前就知道了,只不过大家都有些担心,不知道要不要和后宫争锋,所以希望看看王直的想法。 果不其然,王直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安了百官的心。 顿了顿,王直继续问道:“廷益啊,老夫听说郕王把京师防备尽数托付于你?” 于谦作为兵部的代表,点点头道:“是,郕王昨日特意招本官去说此事,下官已经答应了下来。” 王直面无表情:“廷益,那郕王说你可以先斩后奏也是真的了?” “是,郕王殿下说了,目前京师防备为第一要务,事多且杂,瓦剌又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因此赋予下官临机专断之权。说起来,郕王殿下真是气度非凡啊。”于谦回答道。 王直思考了一下,道:“既然郕王已经给了你权力,那老夫就不多说什么了,只希望你能安心理事,不要出什么岔子。” “王尚书放心。”于谦也没说什么,直接答应下来。 点点头,王直转向胡濙道:“今日既然已经把出使瓦剌的使节定了下来,那就抓紧时间出发,陛下在他们手里,你要叮嘱他们,千万不能让陛下受伤,尽可能把陛下救回大明。” 胡濙淡淡地道:“此事老夫已经吩咐过了,王尚书不必担心。” 王直点点头,没再继续,只是端起茶喝了一口。 众人会意,随即纷纷离开,各自回府衙办公去了。 后宫之中,孙太后和钱皇后正在一起商量救皇帝的事。 孙太后坐在一个软塌上,身后倚着一个靠背,正安慰着钱皇后:“皇后啊,这银子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么?明日使节出发,你派人一起过去便是。” 钱皇后哭了半宿,这会眼睛都红肿了,脸上挂着双桃子眼道:“太后娘娘,臣妾不是担心银子的事,只是担心陛下在那面受苦。” 孙太后这时候脸上也泛起愁色,道:“哀家也担心,毕竟他是哀家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不过担心又有何用?” “太后,您说那群蒙古蛮子会如何对待陛下?”钱皇后小声道。 “哎,陛下一个阶下囚,能有什么好待遇,活着就已经不错了。”孙太后不愧为久经风雨的后宫之主,看待问题还是很清楚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宝贝儿子英宗皇帝,眼下的待遇很不错,有吃有住,甚至还有女人侍寝,如今正在宣府大同一代领着蒙古人到处敲银子呢! 钱皇后听了孙太后的话,眼泪又开始流了下来。 孙太后见了,心中也是凄苦,不禁也跟着留下了眼泪。 婆媳二人正相对而泣,哭的正爽之时,一个小太监跑进了殿中,对着大太监金英耳语几句。 金英脸色一变,立刻跑到孙太后耳朵边嘀咕起来。 孙太后原本哭的正爽,听到金英的话,眼泪立刻收了起来,声音严厉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金英也是一脸严肃,毫不犹疑地点点头道:“此事千真万确。” 孙太后眉毛一拧,恨声道:“这个于谦,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英没敢接话,老老实实站到了一旁,倒是钱皇后抽泣着问道:“太后娘娘,出什么事了么?” 孙太后怒道:“兵部尚书于谦和别人说,郕王气度非凡。” 钱皇后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便疑惑问道:“郕王乃大明宗室,气度非凡理所应当啊。” 孙太后没好气的道:“你个妇人,懂什么?如今陛下北征未归,皇长子年幼,他郕王理政一日,便有人说他气度非凡,如若理政一月呢?是不是要说他有帝王之气了?” 钱皇后听了大惊:“郕王他没有这个胆子?” 孙天后反问道:“那宋太祖是如何当上皇帝的?” 钱皇后也算是熟读史书,最起码对各朝各代的开国皇帝是知道的,立刻就想起来赵匡胤是怎么篡夺了柴氏江山的,不禁大惊:“太后是说有人要给郕王黄袍加身?” 孙太后冷笑道:“相必是了,这个于谦,胆子好大。” “那可如何是好?”钱皇后急道。 孙太后顿了顿,一咬牙,道:“他们想推郕王上位,得先过本宫这关。” 旋即转向金英道:“拟旨,虏寇犯边,毒害生灵,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躬率六师往正其罪,不意被留虏庭,尚念臣民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之中选其贤而长者曰见深正位东宫,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钱皇后听了旨意,心中大定。 周贵妃平时和她关系不错,她儿子当了皇帝,自己也算是大母,肯定不会有事。 金英旋即下去准备旨意去了。 朱祁钰万万没有想到,因为于谦的一句话,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卷入了朝廷和后宫的权力之争,这时候的他正在偏殿看奏折,浑不知自己已经变成了皇权与臣权相争的交点。 费半天劲,好不容易看懂了于谦的奏折,朱祁钰抬笔刚要批注,想了想又放下,对着外面伺候的小太监道:“去把兵部于尚书叫来,本王有些事要问他。” 第31章 情绪不定的太后 不一会,于谦来到偏殿,见到了朱祁钰。 朱祁钰也没跟他客气,直接让他落座。 于谦刚坐好,朱祁钰便直接了当地道:“于大人,你的折子我看了,说实话,本王不是很满意。” 于谦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心中虽然很惊讶,脸上却非常淡定,问道:“王爷哪里不满意?” 朱祁钰拿起奏折道:“怎么说呢?方略做的没问题,但是不够细致。” “不够细致?”于谦疑惑道。 他从永乐十九年进士及第,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奏折向来都是这么写的,没发现什么不够细致的地方。 朱祁钰指着奏折的一段话给他看:“例如这里。” 于谦一看,是他调河南一个卫所进京的话,但是他还是不太理解:“请殿下明示。” 朱祁钰放下奏折,道:“这里面说了调那几个卫所进京,却没有说这些卫所何时能抵达京师?到了京师驻扎在哪里?粮草辎重如何解决?具体是何人负责?这些东西奏折里全都没有,看了你的奏折,本王如何能知道京师防备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这是朱祁钰穿越前的习惯了。 当初做人力资源经理的时候,他就喜欢用非常详细的方案来处理问题,时间节点卡的很准,责任直接分配到人。 虽然老板更看重技术总监和销售总监,但是他硬是用极为合理的方案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现如今到了大明,他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之前他是个闲散王爷,不用理政,所以奏折也没怎么看过,现在看起来,差点没愁死。 大明官员的奏折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先来一通高瞻远瞩,再来一通理由,几百字的奏折,只有最后那几句话是有用的。 这不是浪费纸么? 所以,即使知道于谦在历史上是名臣,但是他还是受不了奏折的这种写法,现在面对这未来的于少保,他毫不犹豫地挑明了自己的不满。 于谦听了也是一头冷汗。 放下奏折,朱祁钰道:“太祖曾经说过,为臣者进言需言之有物,不得浮夸造作,这才过去多少年,怎么奏折又变成这种废话连篇的样子?以后上奏折,要尽量言简意赅,抓住重点。听懂了么?于尚书。” 刚刚正位于谦微微欠身:“遵命。” “那就先拿回去重写,弄好了再递过来。” “是,微臣告退。”接过奏折,于谦领命退下。 朱祁钰没有想到,于谦的奏折还没有重新写完,孙太后的懿旨便从深宫里冒了出来,打了他和文臣们一个措手不及。 次日,早朝。 朱祁钰和大臣们还没有开始议政,金英便举着一封懿旨跑到了朝会上,直接宣布了孙太后的想法。 “太后懿旨,虏寇犯边,毒害生灵,皇帝恐祸连宗社,不得已躬率六师往正其罪,不意被留虏庭,尚念臣民不可无主,兹于皇庶子三人之中选其贤而长者曰见深正位东宫,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宣读完旨意,金英便躬身向朱祁钰行了一礼,道:“郕王殿下,太后懿旨,命老奴当庭宣读,得罪了。” 转身便退了下去。 文武百官听得莫名其妙,怎么就突然封皇长子当太子了?郕王监国不是挺好的么?突然冒出来个太子算怎么回事? 朱祁钰也是一脸蒙圈,怔怔地看着金英远去的背影。 不过大臣里还是有不少老油条的,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听完就懂了孙太后是什么意思了。 昨天刚刚传出孙太后召见郕王的消息,今天后宫就发出这样的旨意,针对性太明显了。 草草宣布了几个决定后,早朝便结束了。 王直领头,六部尚书和督察院的头头便一起进了后宫,去拜见孙太后。 孙太后见一群文官气势汹汹地杀到后宫,一股莫名怒火也冒了出来,直接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接见。 几个重臣见状,在孙太后的寝宫前长跪不起,坚持觐见。 双方立刻僵持在一起。 朱祁钰听到小太监来报,连忙跑到后宫,远远就看到一群人跪在寝宫前面,被太阳晒得摇摇晃晃的。 他赶忙紧走几步,上去想要扶起领头的王直:“哎呀,王尚书这是干什么?您都七十了,身子骨能受得了么?赶紧先起来,有什么事和本王说。” 王直岁数的确大了,这会也有些头晕,便顺势站了起来,道:“郕王殿下明鉴,老臣希望觐见太后,问一问早上那道旨意。” 朱祁钰一听,好么,这是为了我啊,不过你们这么干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么?于是便道:“王尚书啊,太后那道旨意没别的意思啊,我那见深侄儿乃是皇长子,正位东宫不也是应有之举么?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们不是为你,我们是怕太后挟持太子临朝听政。 不过这话王直也没法说,只好道:“此事涉及国本,却未经群臣商议,我们这些老臣只是想听太后亲自说一句,不然心中不踏实。” 朱祁钰道:“王尚书这不是逼宫么?” “老臣不敢。”王直连忙道歉,不过身子却一动不动。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好,本王去试试。” 说完转身对门口的太监道:“速速去通禀,就说本王要觐见太后,求个旨意安抚群臣。” 小太监蹬蹬噔地跑了进去,不一会便出来回复道:“太后旨意,命郕王觐见。” 朱祁钰点点头,转头对王直道:“王尚书还请稍等。” 王直躬身行礼,不过没说啥。 朱祁钰进了寝宫,行过礼后,对着椅子上的孙太后道:“太后,王尚书他们也是为国,并无它意,您还是见见。” 孙太后看到朱祁钰便有火,怒道:“见什么见,一群老家伙,仗着岁数大就倚老卖老。本宫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么?” 见朱祁钰又要说话,便怒喝道:“还有你,堂堂大明郕王,奉旨摄政,却连几个大臣都管不住,要你何用?” 朱祁钰无奈,只得道:“太后说的是。不过这群文臣最讲究礼仪伦常,为臣风骨,他们只是不明白太后的远见卓识而已,您出面说句话安安他们的心,他们自然就会退走了。” 孙太后眉毛一横,怒道:“本宫深居后宫,做了什么事情需要安抚他们?真是不知所谓。” 做了什么事情?还不是你随随便便发了道立太子的旨意。 想是这么想,朱祁钰却不敢这么说,只能道:“太后息怒,这群大臣都是父皇留下的肱股之臣,朝廷栋梁,大明运转全靠他们。况且现如今陛下北狩,还需要他们尽早把陛下救回来呢。” 提到了自己的儿子,孙太后便是一滞,思前想后一番,不得不道:“郕王说的是,让他们进来。等等,让王直和胡濙进来,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 朱祁钰一听孙太后同意了,便赶紧向一旁的宫女使眼色,宫女领命,不一会就把王直和胡濙带了进来。 二人一进来就给孙太后行了个大礼,王直道:“老臣冒昧,还请太后恕罪。” 王直和胡濙还是比较值得孙太后信任的,所以孙太后也就没继续发飙,摆摆手饶了他们。 见孙太后的态度缓和了很多,王直便问道:“启禀太后,今日早朝,司礼监太监金英宣旨,命皇长子正位东宫,此旨意是否属实?” 孙太后点了点头,不过没说话。 王直继续道:“那老臣斗胆请问,郕王是否继续监国?” 孙太后听了一愣,旋即道:“此事本宫还在思考。” 说完深深地看了朱祁钰一眼,把朱祁钰盯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王直语气加重,道:“皇长子年仅三岁,如何能理政,还请太后发下明旨,令郕王继续监国。” 孙太后的火气又被王直勾了起来,怒道:“你们这群大臣就不能理政么?” 然后想到自己的儿子,又泄气道:“本宫也没有收回郕王监国的旨意。” 王直听了,心中大定:“老臣明白了。” 还是郕王继续监国就好,您还是老老实实在后宫呆着。 胡濙在一旁也是露出轻松的表情。 不过还没等他轻松几分钟,就听到孙太后继续道:“胡尚书,营救陛下的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 胡濙连忙答道:“如今使者已经敲定,马上就可以出发了。” 孙太后听了,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就赶紧出发,争取尽早把陛下接回来。” 胡濙领命。 孙太后摆手让二人退下,却留下了朱祁钰。 朱祁钰心里这个委屈。 这事和我没关系啊,都是你们自己搞的乌龙,我是无辜躺枪的啊。 只得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 站了有小半个时辰,孙太后才道:“郕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什么事?”朱祁钰连忙问道。 “哀家的旨意。”孙太后怒道,心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不会动动你那个脑袋么? 朱祁钰连忙答道:“太后懿旨没问题啊,见深侄儿正位东宫,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除他之外,还有何人敢位居东宫。” 孙太后对朱祁钰的答案很满意,挥挥手把他也放走了。 第32章 出关不封刀 没过多久,孙太后补了一道懿旨,仍命郕王监国,代掌国政,抚安天下。不过后面又加了一句,国必有君,而社稷为之安君必有储。算是彻底把东宫太子之位给定了下来。 朱祁钰一看就知道,这是孙太后的小心思发作了。 微微一笑,朱祁钰把懿旨丢在一旁,不去管它,而是思考起马上要到来的京师防御战该怎么打。 正常来说,只要任命于谦作为京师防御战的总指挥,那么这次就是有惊无险,京城稳稳可以守下来。 不过自己马上就要被推上皇帝的宝座,这个时候再做一条咸鱼就不太好了。 在原来的世界,有人说土木堡之变是文臣针对武勋的一次阴谋,用一场莫名其妙的远征,直接将大明武勋的中坚力量全部丢在边墙之外,不过来了大明这么久,朱祁钰却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你见过有几个文臣会主动牺牲自己,甚至牺牲皇帝去打压政敌的,更何况武勋还不算是文臣的政敌。 虽然大明文武相争是存在的,但其实武勋只是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出征的时候还有文官和太监监军,实际上已经隐隐被文臣压了一头,这群文官不至于去用这样一场大阴谋去算计他们。 所以,在朱祁钰看来,目前大明的文武均势保持的还不错。 暂时不需要担心曹操一样的人物出现,那自己的首要任务就是如何坐稳皇帝宝座,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军功。 因为自己哥哥英宗皇帝的原因,自己暂时是没机会出京师的,那自己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在战略层面上来指挥。 对于即将到来的京师保卫战,朱祁钰决定还是像历史一样,放权给于谦,但是他决不被动防守,而是要考虑主动出击,至少是一部分军队要主动出击。 虽然他不知道瓦剌会来多少人围攻京城,但是他却能猜到瓦剌的老巢肯定是空虚的,现在只需要选择一个合适的人去偷家就好了。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考虑良久,朱祁钰选定了人选——石亨。 石亨,陕西渭南人,长相奇异,四方脸面,身躯高大,胡须及膝,善骑马射箭,尤其擅用大刀,早年继承其父官职,任宽河卫指挥佥事。 这家伙是目前大明为数不多的智勇双全的大将,从军以来就和瓦剌交手多次,极为熟悉瓦剌那一套战术战法。 虽然这次也先寇边,石亨吃了败仗,回到大明被下狱,但是于谦知道他有能力,所以又放了出来,让他戴罪立功。 这就意味着,他熟悉瓦剌,又有动力,简直是这次偷家的完美人选。 所以,这次朱祁钰打算让他领兵出征,等瓦剌打到京师的时候,从延绥镇出关去偷袭瓦剌,一方面缓解京师的防御压力,另一方面看看能不能捞点什么回来。 下午,石亨被带到了朱祁钰这里。 进了屋子,石亨便单膝跪地,拜见朱祁钰道:“戴罪之臣石亨,见过郕王殿下。” 朱祁钰挥挥手笑道:“石将军请起,给石将军赐座。” “末将不敢。”石亨没起来。 “哎,石将军不必如此,起来坐,本王有事要问你。” 二人坐定,朱祁钰问道:“石将军身体可好。” “末将身体康健,还请殿下能让末将回大同戍守。”石亨答道。 “身体健康就好。”朱祁钰道:“既然身体健康,那本王就直说了。” “殿下请讲。” 朱祁钰正色道:“石将军,此次陛下落入也先手中,你认为也先会如何利用陛下?” “这个”石亨一听是这么敏感的问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朱祁钰见状,笑道:“石将军不必紧张,本王这么问,你认为也先近期是否会再来攻打我大明?” “会。”石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此次土木堡之后,三大营全军覆没,现如今我大明京师极度空虚,陛下又掌握在也先手中,他没有理由不来。” “那石将军会如何防守呢?”朱祁钰问道。 石亨想了想,回答道:“末将听说也先现在还驻扎在大同城外,久久不退,必然是想趁机攻我大明,时间不会太久,末将猜测大概是十月左右。” “为何是十月?”朱祁钰问道。 石亨答道:“目前已经入秋,瓦剌不会久留,九月将至,瓦剌人从七月打到八月,急需修整,时间估计也要一个月,那么十月将是最佳时机。” “那为何不是十一月?”朱祁钰问道。 石亨笑了一下,发现不对劲,赶忙板住面容,答道:“殿下忘了,十月已入深秋,等到了十一月就已入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雪了,如果那时候瓦剌人还来攻打我大明,那寒风就会将瓦剌人轻易击溃。” 朱祁钰也是笑了。 他忘记了这个年代京城的气温远比后世要低得多,后世几年不下雪,但现在就不一样了,十一月份下雪的几率是非常大的。 摇摇头,朱祁钰问道:“那石将军认为,目前大明三边能否挡住即将而来的瓦剌?” 石亨立刻回答道:“我大明兵多将广,万众一心,必然”说着说着,他便慢慢停住了,因为他发现,目前三大营覆灭,京师守备极度空虚,几乎就没有什么能打仗的兵,怎么挡住气势汹汹的瓦剌。 朱祁钰笑了笑,道:“石将军怎么不说了?” “这个”石亨无话可说了。 朱祁钰站起身,正色道:“石将军不说,本王替你说。” “三大营覆灭,京师几无可用之兵,土木堡一战,又将我大明能征善战的武勋一扫而空,如今要兵无兵,要将无将,京师几为空城。” “而瓦剌携陛下而来,各处守将均束手束脚,自己的关隘能守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再加上陛下,几乎没有哪个守将能够守住。” “因此,如果瓦剌再次南下,那么紫荆关或者居庸关,二者必有一失,甚至两关全失。” “到那时也先逼近京师,逼陛下下旨打开城门,那大明社稷就会覆灭。” 石亨听得满头冷汗,心说,郕王殿下也太敢说了。 不过朱祁钰却在此时突然问道:“石将军,本王猜测可是合理?” 石亨立刻跪倒:“真若如此,末将必将粉身碎骨,以保大明江山社稷。” 朱祁钰步步紧逼:“本王问的是,猜测是否合理?” 石亨心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咬紧牙关没回答。 朱祁钰突然微微一笑,道:“既然石将军不敢回答,那就算了。本王今日招你起来,是有事情让你去做。” 石亨的压力随着朱祁钰的笑容立刻消失,连忙答道:“殿下请讲,末将必万死不辞。” “不用你万死,只要你去做就好了。”朱祁钰笑道。 “敢问殿下要让末将做什么事?”石亨问道。 “你是武将,叫你做的当然是打仗的事。”朱祁钰答道。 打仗,这是好事啊,自己还盼着这样的机会一雪前耻呢! 听到朱祁钰这句话,石亨眼神一亮,立刻答道:“请殿下吩咐。” 朱祁钰道:“本王猜测,此次瓦剌南下,紫荆关和居庸关必然不保,蒙古人很可能兵临京师,因此,本王需要你做一件事。” 石亨静静地听着,只听朱祁钰继续说道:“本王要你去偷袭草原。” 什么?偷袭草原?蒙古人来了,你居然让我去偷袭草原? 等等,蒙古人来了,我去偷袭草原? 石亨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心中不停盘算着。 “此次也先如果兵临京师,那么必然会帅大军压境,草原不会留什么人,本王需要你择机偷袭草原,迫使也先回军。” 朱祁钰终于说完,眼睛盯着石亨,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石亨果然是智勇双全的大将,没让朱祁钰失望,只见他立刻跪倒,气势如虹地道:“末将领命。” 朱祁钰点点头,道:“不过如今我大明新败,兵卒全无锐气,马匹更是缺乏,所以,本王只能给你五千士卒,你可敢?” “敢!末将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打的什么仗。”石亨豪气地回答道。 “如今军中也缺马,所以本王只能给你一千匹,剩下的要你自己去草原想办法。”朱祁钰严肃道。 “去了草原,还能缺了马匹?”石亨越想越开心,底气十足地回答道。 “既然你已经接下了,那本王就要提出要求了。”朱祁钰话题一转。 “殿下请说。” 朱祁钰道:“此次偷袭草原,首要就是逼迫也先回师。” 石亨点点头,确定没问题,这也是最初他们说过的。 “其次,土木堡一战,十几万军民被俘,本王猜测,也先会带一部分人来攻打我大明,但是剩下的都会送回草原充作奴隶。本王交给你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如果有机会,就救回他们。”朱祁钰继续道。 石亨想了想,也点头答应下来。 “至于陛下,必然会跟着也先一起南下,你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考虑在回师的时候去试试瓦剌大军,看看能否救下陛下。” 想了想,朱祁钰强调道:“这个机会并不大,凡事以保存你自己为主,陛下那面能救则救,不能救也没事,反正也先不敢杀他。” 石亨没敢点头,这事太大,点头了麻烦太多。 “另外,为了让士卒更有士气,此次出征,本王赋予你一个特权。” “什么特权?” “出关不封刀。”朱祁钰给出了最让石亨心动的一个权力。 第33章 朝堂斗殴 石亨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次偷袭瓦剌老家的机会在他看来简直是完美。 首先就是,也先怎么都不会想到,大明皇帝都被俘了,大明的军队现在居然还敢去偷袭草原。石亨只要根据朱祁钰的想法去了延绥镇,就可以伺机领兵出征,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风险。 其次就是,这次机会非常难得,前不久他石亨刚刚在阳和口战败,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都战死沙场,只有自己逃了回来。没想到就过了不到两个月,他就得到了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他得到的朱祁钰那句话——出关不封刀。 这简直是难以置信。 传统儒家讲究仁义,对于敌人也是一样,从不杀俘,据说是杀俘不祥。不过这条规矩在草原上基本没用,往往敌人表面上投降了,转眼就又会反叛。 而大明的监军制度又确保了文臣和宦官一起监军,宦官那面只喜欢捞钱,只有文臣这面经常喜欢指手画脚,跟敌人讲究什么仁义礼智信的。 武将虽然名义上是统帅,但是实际上掣肘非常多。 而朱祁钰这句出关不封刀,几乎是给了石亨一个合理合法的抢劫机会。 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机遇,他石亨相信,别的不说,只要把这句话告诉那群苦哈哈的兵丁,相信都不用他再说什么多余的,这群家伙就会立刻变成草原上最狠的那批人。 朱祁钰也很满意。 这次召见石亨很成功。 自己保卫北京城的战略终于迈出了想要的第一步。 只要石亨不脑子一热去冲击瓦剌大军,那么相信他必然会带回来一大堆军功,而自己也就有了战功的基础,没节操的那些文臣们必然会把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等一大堆成语放在自己头上。 倒是于谦听到了石亨要去延绥的消息,特意来找了朱祁钰一趟。 他原本是打算用石亨来守卫京城,但是一听朱祁钰的想法,于谦立刻就放弃了自己原来的计划。 毕竟被动防御和主动出击哪个更高明,兵部尚书于谦很清楚。 经过几天的调整,乱糟糟的大明朝堂终于安稳了下来。 不得不说,朱祁镇他老爹给他留下的大臣的确很不错,以吏部尚书王直为首的一班能臣迅速抚平了土木堡战败带来的恐慌,京城的气氛有所缓解。 朱祁钰又及时提拔了一群人,顶了土木堡之变时战死的那群大臣的坑,各部衙门的政务重新开始处理。 这时候大臣们才想到一件事,要给土木堡之变找一个背锅的,而这里面最好的人选莫过于司礼监大太监王振王公公。 于是,就在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三这天的早朝上,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联合多名文臣一同上奏,言此次土木战败皆是王振之过,要求朱祁钰下旨,命诸司捉拿王振,诛杀王振九族,崛其祖坟,以固臣民之心。 对于这件事,朱祁钰之前是有心理准备的。 虽说亲征这事是英宗皇帝朱祁镇张罗的,但是王振毕竟在里面掺和了一脚,这种时候文臣不会把错误归结于皇帝,所以王振就是最好的背锅侠,除他之外,无二人选。 朱祁钰毕竟是刚刚开始掌握朝政,许多事情都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决定,而且他对大臣们的这种逼宫行为非常腻歪,因此,他决定,暂时先放一放,回头和王直胡濙他们商量一下再做定论。 不过他低估了明朝文臣们的执拗。 陈镒带头,进言的文臣们齐齐跪在午门下,逼他立刻下旨,速断以安人心。 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朱祁钰有点左右为难。 不过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只听我们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大声呵斥道:“陛下北征未归,郕王暂摄国政,王公公乃司礼监掌印,内廷首官,尔等不思报效君王,居然在此以外庭小官斩杀内廷首官,是何居心?还不退下。” 文官们这会正在气头上,一看马顺居然敢站出来给王振说话,顿时大怒。 给事中王竑冲上去一把打掉马顺的帽子,抓住马顺的头发就开始骂:“尔等奸佞,犯下死罪还不知悔改,居然还敢在此放肆。” 说完一口咬住马顺的脸。 马顺疼的嗷嗷直叫,嘴里不停唤着来人。 其他文官一看有人带头,立刻也是冲了上去,围着马顺就是一顿痛打。 朱祁钰登时吓了一跳。 他以前见过某个岛上的官员打架,但是直接上嘴咬的真心没见过,更没见过这么暴力的官员,而且还是一群。 朱祁钰立马打算怂一波。 不能惹众怒啊! 不过转眼他就想起来未来网友对这次朝堂群殴的评价。 那时候有人说,马顺是第一个在朝堂上被文官活活打死的明朝官员,那会的朱祁钰没敢管,所以,网友评论说,这是文官集团历史上第一次挑战皇权的权威而没有被处罚,从那之后文官集团便越来越嚣张,有事没事都弹劾一下皇帝,左顺门打板子没打死就立刻名扬天下,端是名利双收的好手段。 所以,朱祁钰想了想,立刻对身边的随侍太监金英道:“去,叫校尉们进来拉架。” 金英立刻绕过喧嚣的人群,不一会便领进来一群金吾卫校尉,七手八脚地把文官一个个地拉了出来。 年轻的文官还想挣脱校尉继续上去打,甚至还有些脑子发昏的文官对拉着他们的校尉动起手来,边打边骂,校尉也不能还手,只能硬挨。 朱祁钰看着这场景,想了想,转身走下了午门。 到了人群边上,朱祁钰大吼一声:“够了,还不住手。”多亏了紫禁城午门的特殊射击,让朱祁钰的怒吼声放大了许多,在小广场上不停回荡。 那些脑子发热的文官这才逐渐停了下来,一个个略带惶恐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朱祁钰看着满脸是血已经没有人样的锦衣卫指挥使,摇了摇头,对着这群文官骂道:“尔等都是朝廷命官,怎能在早朝之时如此行事?朝廷自有法度,有罪之人当依大明律处置,尔等这是视大明律为无物么?” “陛下北征未归,诸位做事须以朝廷法度为准。” “马顺虽为奸佞,却仍是我大明朝臣,陛下亲自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 “尔等什么时候有权处置一个陛下任命的朝臣了?” 转眼看向挑头的王竑。 “这位是给事中王大人?” “谁给你权利在朝堂上动手的?” “堂堂户部给事中,儒家学子,圣人教过你在朝堂上打架么?”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是怎么考上庶吉士的。” 王竑这会也冷静了下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回答。 朱祁钰骂了一通,见大臣们都冷静了下来,也便不再说话,只是盯着这群家伙。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一旁的金英见状,小声对朱祁钰道:“殿下,马指挥使还在那面躺着呢。”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马顺,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胸口还在起伏,不禁在心里佩服了一下。 想了想,朱祁钰对金英道:“派人把马指挥使抬下去,救治一下,别让他死了。” 陈镒离的近,听到朱祁钰这么说,还以为他要放马顺一马呢,顿时心中暗叫不好。 这家伙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中握着监察大权呢,如果他缓过气来,那今天这群大臣都不会有好下场,自己和王竑首当其冲。 咬咬牙,陈镒大着胆子道:“殿下,王振专权误国,马顺甘为其爪牙,祸国殃民,群臣无不愤慨,臣斗胆,请殿下下旨,诛灭马顺及其九族。” 王竑等人也跟着道:“请殿下下旨,诛灭马顺及其九族。” 朱祁钰听了,火气再次涌起,喝问道:“本王说过了,一切以大明律为准,尔等是要无视国法么?” 双方顿时僵持住了。 旁边的礼部尚书胡濙岁数大了,没参与打人,见摄政王和大臣僵持不下,不禁站了出来,道:“既然殿下打算依照大明律,那老臣斗胆请问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马顺马大人?” 陈镒王竑等人都是一愣。 对啊,朱祁钰只是说了要救治马顺,没说怎么处置他啊。 王振误国是肯定的了,九族也没地方跑,阉党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区区一个马顺,不值得他们用官位去挑战郕王的底线。 朱祁钰倒是接了胡濙的台阶:“此事简单。” 转头对金英道:“拟旨。” “命各地衙门抓捕王振九族,送入京师。” “命锦衣卫抓捕马顺及其党羽,查抄府邸,所得交于户部。” “命司礼监及东厂查抄王振府邸,所得归于宫中。” “都察院汇总王振的文官党羽,交刑部抓捕。” “所有人犯暂且关押于刑部大牢,等陛下回来再做处置。” 转头对着群臣厉声道:“陛下不在,一切以大明律为准,不能决断之事,等陛下回来了再说。” “散朝!” 转身拂袖而去。 第34章 糟心的吏部尚书 明朝历史上最大一场朝堂斗殴就这么被压了下去。 中低层官员对于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基本达到了他们的目的。 与这些官员不同的是,六部尚书为首的高层官员倒是褒贬不一。 以兵部尚书于谦、工部尚书高谷和户部尚书周忱为首的新提拔官员对于朱祁钰的处理非常满意,整个过程尽显皇家权威,各项旨意清晰明确,杀伐果断之气扑面而来,毫无疑问,由朱祁钰掌权,必然是一个合格的摄政亲王。 当然,如果能够更进一步的话 朱祁钰的处置在他们那里是褒,在王直和胡濙那里就要差点意思了。 王直和胡濙对于朱祁钰的杀伐果断很满意,但是却有一个不方便说出口的隐忧。 三岁的皇太子实在太小了。 正常来说,皇帝立太子,基本要等自己的皇子们长到七八岁才会最终确定,因为这年头医疗条件有限,小孩子很容易得病,即使是皇帝的孩子也一样,甚至死亡率还可能会超过民间富户。 而太子作为皇位继承人,稳定才是最重要的,稳定的核心就是活下去。 现如今皇帝被俘,郕王摄政,离皇太子十六岁亲政还有整整十三年。 如果朱祁钰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摄政王爷还好,到时候皇太后一个旨意就可以拿下他,但是从今天这件事来看,朱祁钰的英明果断对于皇太子来说绝对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十三年啊! 这样一个有皇家血脉的人会掌权整整十三年,到时候会给皇太子留下多大的权力空间呢?又会不会行废立之事呢? 想想就可怕。 因此,王直特意去了礼部,找胡濙聊了聊这件事。 二人商议了半天,最终也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在眼前,那就是尽早把皇帝救回来。 然而,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毕竟皇帝这个筹码太重要了,也先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殊不见宋朝徽钦二帝不就是老死在了遥远的金国么? 商量半天没结果,二人索性放弃,只是决定先看看,尽力支撑到皇帝回来或者太子长大。 朱祁钰不知道文官们这些想法,回到偏殿刚坐下,就听到有小太监来传报,说是太后有请,赶紧起身去了后宫。 到了后宫,朱祁钰一眼就看到了太后和自己的嫂子钱皇后坐在一起,心中立刻知道了太后为什么叫自己来。 “还不就是皇帝那点事么?”朱祁钰突然感觉一阵腻歪。 他又不是没派人去瓦剌,一天天的催着自己有意思么? 不过他没敢说啥,只是老老实实地见礼,老老实实地坐下,等候两宫训话。 孙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郕王,使节是否传回了陛下的消息?” 钱皇后也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希望得到一些消息。 朱祁钰心中叹了口气,答道:“回太后,大同今日清晨传来急报,陛下安好。” 想到这个消息,朱祁钰心里就非常郁闷。 也先自从抓到了英宗皇帝朱祁镇之后,就一直驻兵在大同城外,没事就让朱祁镇去大同取了大明军费当做给属下发的犒赏,前几天刚拿了两万两千两银子,昨天又去打秋风,拿走一批衣服和酒水,完全把大同的仓库当成了自己家的仓库了。 后来感觉一趟一趟地去拿有点费劲,干脆逼着朱祁镇下旨,命令大同守将广宁伯刘英和都督同知郭瑛出城投降,被郭瑛拒绝。 刘英倒是出城去见了皇帝一趟,见他没啥大事,也就回城去了。 于谦从日常军报上看到了这事,特意找朱祁钰商量了一下,赶紧把刘英召回来,别哪天他突然想不通,投降了瓦剌,那大明三边就永无宁日了。 朱祁钰估计了一下,召回的命令应该已经到了大同,算时间刘英应该在回来的路上,因此继续道:“广宁伯刘英前几日见过陛下,我已经把他召了回来,算日子明后天应该就可以抵达京师,到时候我把他带进宫,太后可以亲自问问。” 钱皇后这几天愁眉苦脸的,突然听到这么一个还算好点的消息,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转头期盼地看着孙太后。 孙太后听了也是很高兴,自己的儿子终于有消息了,脸上挂上了一丝笑容,夸奖道:“这事做的不错,陛下的安危还是在郕王心里啊!” 钱皇后接话道:“是啊!是啊!郕王殿下这件事做的不错。” 朱祁钰笑道:“太后,皇后,此事本就是我应该做的,陛下毕竟是我的长兄,他如今身陷敌营,我也是很担心啊。” “现如今有了消息,我就连忙把刘英召了回来,也想当面问问陛下的消息。” 孙太后欣慰地笑了笑,旋即问道:“那急报可提到使节?他们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朱祁钰摇摇头,答道:“急报中未曾提到,算日子他们现在刚刚出了居庸关,应该还没到大同。” 孙太后怒道:“这群文官,拖拖拉拉的做什么,陛下在敌营吃苦,他们就不心急么?” 钱皇后也是点点头、 朱祁钰劝慰道:“太后别急,使团带着几万两银子呢,想快也快不了。” 钱皇后急道:“那就不能让他们先去,银子随后再到么?郕王快下旨催一催。” 朱祁钰顿时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倒是孙太后这时候出声道:“皇后,使团和银子不能分开,你我还需要依仗他们救回陛下,这时不宜下旨催促。” 钱皇后立刻不高兴了,不过也不敢说什么。 孙太后拉住她的手,轻轻拍着:“别急,郕王不是说了么,陛下没事。” 钱皇后的脸色这才好了点。 “对了,听说今日早朝,群臣要求诛杀王振九族?”孙太后突然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和几名大臣一同上奏的。”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孙太后继续问。 朱祁钰答道:“回太后,此事涉及司礼监掌印,处置还需小心,我已命抓捕王振九族及其党羽,暂时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等陛下回来处置。” 孙太后顿时怒了:“此事不必等陛下回来,直接问斩了。” 她儿子本来当皇帝当的好好的,都是因为王振瞎忽悠,导致自己的亲儿子被草原蛮子抓去受苦,她现在对王振恨的牙痒痒,面对这种机会怎么可能拖延下去。 朱祁钰有点为难:“太后,我已经在朝堂上说了,一切依照大明律为准,太后此时下旨杀他全家,这个殊为不妥,还请太后稍待一些时日,待陛下回来再行处置为佳。” 孙太后这会儿女人脾气上来,怒道:“难道郕王连本宫的话也不听了么?” 朱祁钰见状,连忙道:“太后莫急,我尊您的旨意就是了。” 孙太后听了,脾气稍微缓解,道:“这就对了。” 转头对身边太监道:“去叫金英,命他草拟一道旨意,就说王振祸国殃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上命诛王振九族,择日行刑。然后让郕王用印。” 太监转身离去,不一会就拿回来一道圣旨交给朱祁钰。 朱祁钰接过圣旨,转身叹气离去。 而这一幕,很多宫女太监都看到了。 圣旨被朱祁钰带回奉天殿偏殿,用印后迅速送到了刑部。 刑部侍郎拿着这份旨意,心中充满了疑惑。 早上刚刚说过,人犯收押,等待处理,结果这才半天,奉天殿那面就放出旨意,直接诛九族,越快越好。 变化没有这么快的。 不过他也只能执行,毕竟自己的老大金濂现在在福建那面剿匪,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去问朱祁钰,而且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嘛。 六科给事中听说了这事,更是连个跳出来冒泡的人都没有。 旨意下发的非常顺利。 这道旨意只是引起了中低层官员的关注,却没有人深入去想。 不过高级官员却开始发动他们丰富的官场经验,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这件事。 吏部尚书王直刚从礼部回来,只是简单处理了几个政务后,就听到有人在议论这道旨意。 把人叫进来一问,王直的脑子就又开始疼起来。 他作为文官领袖,又是儒家弟子,之前朱祁镇在的时候只需要一门心思地辅佐君王,最大的心愿就是青史留名。 但是,朱祁镇被抓走了,他的心愿清单里又多了一个,那就是扶持太子朱见深继位,防止皇权旁落。 原本他只需要放着朱祁钰一手,避免他成为权臣即可。 结果现在孙太后突然开始插手朝政,这就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难道太后要学宋朝的献明肃皇后刘娥,控制太子,垂帘听政?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刘娥当年可是控制宋仁宗整整十一年啊! 而且宋仁宗继位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 现如今朱见深才是个三岁的小娃娃,一旦朝政被孙太后掌控,那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皇太子才能够真正地做一个皇帝了。 自己必须阻止这种事情。 想到这里,王直叹了口气,起身再次向礼部衙门走去。 第35章 起风了 隔天,朝廷的大方向仍是备武防虏。 朱祁钰坐在午门左门的椅子上,听着大臣们汇报着最近的工作安排和结果,心中却想着其他事情。 昨天他依照孙太后的意思发出了旨意,心中很是郁闷。 这道旨意狠狠地打击了他的威信。 原本,他朱祁钰作为摄政,好不容易在早朝上压服了百官,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威信,结果没过两个时辰,就被孙太后的一道旨意打散了。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不过他倒是没有往孙太后垂帘听政那方面想,只是对于孙太后干涉自己的决定感到非常腻歪。 你任命的摄政王,到这时候你居然不支持我,这叫什么事啊! 能不能有点信任。 如果她能像自己信任于谦和石亨一样信任自己,那该多好。 低头看了看下面的于谦,见他正在上奏折安排人选巡视居庸关和紫荆关,里面有陈镒这个领头闹事的,心中不禁非常满意。 昨天要不是陈镒带头,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听到于谦报完,朱祁钰对着身边的金英道:“准奏。” 金英点点头,安排小太监站出去传话了。 事情一件一件汇报,不过基本上都被各部大臣们安排的比较妥当,朱祁钰只是说准奏就可以了,之后的流程自然有内阁及六部衙门自行走完。 只不过有一件小事惹起了一点争议。 有人弹劾从土木堡死里逃生的镇远侯顾兴祖贪生怕死,致使皇帝被俘,三军覆灭,其他的文官武将也是一样有罪,申请朱祁钰下旨,杀顾兴祖,罚诸文臣武将。 朱祁钰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是在借着弹劾博取名声,对他这种人自然不会客气,直接压了回去。 正好借机散朝,回去休息。 没办法,大明的早朝实在是太早了,他现在还困得脑子嗡嗡的。 只是没想到,刚一下朝,孙太后又叫人来找他过去。 “这是每日一见啊!”朱祁钰腻歪地想着。 今天钱皇后不在,只有孙太后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朱祁钰心中顿时轻松了不少。 总算没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了。 孙太后召见,还是例行询问,有没有皇帝的消息,还有就是刘英怎么还没回来?现在到哪了?什么时候能进宫? 朱祁钰一一回答。 回答完毕,朱祁钰刚想起身告退,没想到孙太后又问了一个问题。 “哀家听说早朝有人弹劾顾兴祖?” “回太后,是。”朱祁钰点点头。 “听说你把折子压了下去?”孙太后继续问道。 “是。” “你为何要压下去?” 朱祁钰答道:“此人只是在沽名钓誉,借机博人眼球罢了。” 孙太后突然发怒,一拍桌子:“糊涂。” 朱祁钰吓了一跳,连忙行礼道:“太后息怒。” 孙太后怒道:“如今陛下身陷敌营,随行文武皆战死沙场,偏偏顾兴祖一个人逃了回来,此为不忠不孝之举,郕王为何不处置?” 朱祁钰正好趁机稳了下心神,答道:“回太后,土木堡之败为王振引起,与顾兴祖无关。且现如今京师缺兵少将,顾兴祖好歹也是带过兵之人,久历战阵,熟悉兵法,儿臣以为,留着此人比处置了更好。” 听到朱祁钰反驳,孙太后更是怒了,大喝道:“我大明人才济济,缺了他一个顾兴祖,你郕王就不能保住社稷江山了么?” 朱祁钰低头,没敢回答。 孙太后看着他,心中怒气更盛:“我说郕王,哀家命你监国,你就是这么做事的么?顾兴祖只身逃回我大明,这说明他心中全无陛下。这种不忠之人,你留他何用?” 朱祁钰还是没吱声。 孙太后死死地盯着他,问道:“郕王,回哀家的话。” 朱祁钰心中叹口气,躬身答道:“回太后,儿臣无能,愿卸任监国之职,请太后恩准。” 虽然他的语气很淡定,但是听在孙太后的耳朵里,却是刺果果地挑衅。 孙太后拿起茶盏,狠狠地摔在他的面前,怒道:“你这是不同意哀家的话么?” 朱祁钰这时候脾气也是上来了,不管不顾地道:“儿臣不敢,太后命儿臣监国,但凡事均要亲自处置,那还要儿臣干什么?太后不如直接临朝听政。” 孙太后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指着朱祁钰,半天憋出一个字:“滚!” 朱祁钰这会儿脑子也清醒了一点,语气缓和道:“儿臣遵命。” 转身便出门离去。 孙太后看着他,脸色煞白,一抹狠厉之色涌上眼神之中。 朱祁钰回到偏殿,却发现王直和于谦坐在殿中等着他。 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来讨要升任杨洪和朱谦的圣旨的。 原来前几天,也先已经腻歪了一笔一笔敲诈的琐碎,决定让朱祁镇下旨,撬开宣府的大门。 结果没想到的是,朱祁镇倒是下了旨意,但是宣府的都督杨洪用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借口,压根没理朱祁镇的旨意——天色已晚,按律封城。 也先有让人叫杨洪出来接旨,想着把人骗出来一刀宰了,宣府群龙无首,攻打的时候也能轻松些。 不过杨洪也不傻,直接让人告诉来使,杨大人不在。 弄得也先一点办法没有。 望着宣府高大的城墙,也先只能退走,去别的地方碰碰运气。 消息传来,朱祁钰很是高兴,特意让人去问问王直和于谦,要怎么奖赏他。 两位尚书商量了一番,建议给杨洪一个伯爵当当。 因此朱祁钰就在早朝上宣旨,封杨洪为昌平伯,以示嘉奖。 见到朱祁钰回来,二人起身行礼。 朱祁钰连忙摆手道:“现在已经下朝,二位大人不必如此。” 王直和于谦还是行了一礼,起身道:“今日我二人前来,是向殿下讨要封赏杨洪的圣旨的。” 朱祁钰笑道:“此事我已吩咐下去,待会旨意就会送到兵部去,二位大人何必亲自来一趟。” 于谦有点耿直,答道:“如今也先在三边诈城,杨洪力保宣府不失,有大功,这道旨意理应尽早发出去,以振军心民心。” 朱祁钰看着二人,笑道:“二位大人此来,不只是这一件事!” 王直小老头笑了笑,道:“殿下英明。” 朱祁钰让人拿来绣墩给二人坐下,这才问道:“还有何事?王大人请问。” 王直谢过,直接了当地问道:“我二人今日此来,主要是为了问一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镇远侯?” 朱祁钰一皱眉头,道:“镇远侯顾兴祖?本王不是已经下旨了么?顾兴祖虽战败逃跑,但错不在他,而在王振,况且那种时候兵荒马乱的,他怎知陛下在何处?今天的弹劾,纯属没事找事,本王不会理会的。” 王直和于谦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直道:“殿下英明,如此处置甚好。” 没办法,现如今大明经历过土木堡后,能打的将领没几个了,顾兴祖这人虽然有时候骄横跋扈,但是好歹也是领过兵的人,广西平叛的时候战功卓着,也算是一个合格的将领,朱祁钰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于谦则是担心这时候处置顾兴祖,会让其他逃回来的将士心中不安,不利于军心士气。 至于王直,这件事倒是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他只是担心朱祁钰经验不足,胡乱把脾气发到弹劾那人身上。 当然,那人是他的门生这件事就可以暂且不提了。 三人正在商议之时,突然一个小太监举着一道旨意走了进来,对着朱祁钰道:“太后有旨,驸马都尉、镇远侯顾兴祖贪生怕死,弃陛下于险境,置同僚于死地,不忠不义,罪大恶极,命郕王将其即可收押下狱,着有司论处。” 三人听了,均是眉头一皱。 朱祁钰是因为孙太后居然跳过他直接下旨,这是打算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了,心中很是不快。 于谦则是因为顾兴祖被莫须有的罪名关进大牢,他原本的担忧又变成了现实,这对他整治京师武备有着不小的干扰。 王直和他们俩不同,他想到的是,孙太后这是打算干涉朝政了,处置一个侯爵这种事,居然直接下懿旨,他昨天的担心现在可以认为是应验了。 三人想法不同,但是做出的决定都是一样的——拒绝。 小太监看着三人脸色逐渐阴沉,赶紧把懿旨放在桌子上,几步串了出去,远远离开这个火山口。 于谦看着圣旨,腾地站起来道:“此事如此处置不妥,我要去后宫拜见太后,请她老人家收回懿旨。” 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朱祁钰一把拉住他,道:“于大人不要着急。” 又转头看向王直,问道:“王大人是什么想法?” 王直看着圣旨,没说法,半晌才道:“此事不妥。” 朱祁钰盯着他问道:“那本王该如何应对?” 于谦道:“请太后收回旨意便是了。” 王直摇摇头,道:“廷益啊,此事没那么简单。” 第36章 圣旨风波 于谦没听懂朱祁钰的意思,但是王直听懂了。 朱祁钰是在问,孙太后要开始干涉朝政,文臣们应该如何应对。 孙太后虽然是想把顾兴祖收押下狱,却把旨意下给了朱祁钰,这就是说,孙太后让朱祁钰去处理此事,要拒绝也得是朱祁钰拒绝,其他人不能插手。 要是孙太后直接下旨,那样就违反了后宫不能干政这一条,那么文官们还能用封驳之权把旨意顶回去,但是下给了朱祁钰,那文官们就没有了借口插手。 朱祁钰如果执行旨意,那就正合她的心思。 如果拒绝执行,那么她孙太后就有理由发飙,看看能不能把朱祁钰的摄政之位拿下来,换一个听话的上去。 一道旨意,尽显孙太后老辣的政治手段。 不过后宫干政,这是文臣们一直抵制的,不符合他们的政治理念和儒家思想。 面对这道旨意,王直的选择其实并不多。 想了想,王直道:“殿下可以请太后收回旨意。” 朱祁钰苦笑道:“王大人有所不知,刚刚去见太后的时候,太后就想让本王这么做了,是本王强硬拒绝,才有了这么一道旨意。” 王直惊讶,问道:“殿下和太后吵起来了?” 朱祁钰苦笑着点点头。 王直眉头紧锁,叹道:“那事情就不好办了啊。” 于谦在一旁急道:“既然殿下不好出面,那王老大人出面不就行了?您劳苦功高,这点面子太后还是会给您的。” 王直摇摇头,把事情给于谦解释了一番,于谦这才恍然大悟道:“太后这是想” 王直点点头,没说话。 于谦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殿下就颁下这道旨意好了。” 朱祁钰看着他一脸疑惑。 于谦解释道:“既然这道旨意不能拒绝,那殿下索性就按照太后的意思办好了。至于镇远侯那面,微臣去说。” 朱祁钰没说话,看向王直。 王直想了想,点点头,道:“此事就先按照廷益的法子去办。” 朱祁钰听了,也是点点头,叫进来一个翰林制诰,书写圣旨去了。 等书写完圣旨,用印之后,朱祁钰打算叫一个小太监去宣旨,没想到于谦主动接过了宣旨的活计。 “臣去宣旨,顺便和镇远侯解释一下,免得他胡思乱想。”这就是于谦的理由。 朱祁钰想想,答应了。 王直和于谦随即离去。 孙太后的旨意顺利颁布了,顾兴祖也没有挣扎,直接住进了刑部大牢,事情明面上算是顺利解决,但是,暗地里的风波还在持续。 当晚,王直直接去了胡濙府上。 胡濙对于王直的突然拜访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很明显知道王直是为了什么而来。 客厅中坐定,胡濙对着王直笑道:“行俭,今日来寒舍,是为了镇远侯一事?” 二人同朝为官几十年,彼此熟悉的不行,胡濙也就没有再客套,直接问了出来。 王直点点头,道:“确是此事。” “今日郕王殿下没有处置镇远侯,但是转眼太后就下了懿旨,此事让老朽颇为担心啊。” 胡濙问道:“行俭是担心太后?” 王直叹了口气,道:“如今皇太子才三岁,虽然现在有郕王摄政,但毕竟只是一个皇室亲王,太后要插手朝政,郕王挡不住的。” 胡濙摇摇头,道:“行俭过于担心了?我观孙太后并无此意,镇远侯一事只是太后在泄愤罢了。” 王直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源洁啊,此时你还不想站出来么?” 胡濙本身崇信道教,讲究个清静无为,在朝为官更是只做好自己的事,其他人的事情几乎不参与,所以对于谁掌权并不太在意。 此时听王直这么一说,不禁笑道:“我本就是一个散淡之人,若不是感念当初成祖陛下的知遇之恩,我早就找一个深山老林修行去了。” “现如今虽然陛下北狩,但是朝政还算稳定,三边也没有太大的损失,蒙古人打不进来,社稷就不会动摇,谁掌权又能如何呢?” 王直怒道:“你就不怕母鸡司晨,再现宋朝刘娥之事?” 胡濙看王直怒了,也没客气,直接怼了回去:“章献刘太后之事能否再现还未可知,但是我等一旦站出来,那郕王摄政之权必然会被夺走,到时候会如何,咱们谁都不知道。” 王直听了,怒气倒是消了一半,只是心头发寒,半晌才道:“我的意思是,虽然现在太后并未临朝,但是我等也要防微杜渐,避免章献太后之事发生。” 胡濙笑道:“那行俭打算如何做?” 王直听了,又是半晌无语。 咬了咬牙,王直道:“太后以后不再插手朝政便罢了,如果插手,那我打算推郕王上位。” 胡濙一惊,道:“行俭可知如此行事的风险有多大?” 王直的主意不由得胡濙不惊讶。 推举郕王当皇帝,先不说能不能推上去,单说这件事一旦泄露,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朱祁镇虽然被俘,但是他还活着,还是正儿八经的大明皇帝,王直的行为从某种角度来说,那就是谋反大罪。 而且即使朱祁钰当了皇帝,那朱祁镇毫无疑问就变成了太上皇,王直这么做,那也是得罪了太上皇,甚至还有一个太皇太后。 到时候死无葬身之地不说,最起码死无全尸的待遇是有的。 最关键的是,这事一旦失败,那郕王毫无疑问会被幽禁致死,文臣核心的王直也会直接下狱,到时候朝廷上一个镇场子的都没有,朝政必然混乱不堪,那也先也就可以憧憬一下反明复元的美梦了。 王直见他一脸惊讶,道:“源洁慌什么?我只是说如果。” 胡濙这才放下心,但是尤有余悸地道:“行俭啊,现如今朝廷需以稳定为主,你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为好。” 王直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朝廷确实要以稳定为主,但是太后绝不可插手朝政,否则汉末外戚乱政必会重现啊。” 胡濙叹了口气,道:“我等还是看看再说。” 与此同时,朱祁钰则是召见了谭裕陈韶几个人,准备提拔他们一下,建立一批自己的班底。 兴许是许久未见,谭裕陈韶几人显得很兴奋。 对于几个人这种状态,朱祁钰很是奇怪,谭裕这个大大咧咧的货色很兴奋他理解,不过陈韶这家伙也兴奋就有点不对劲了。 不过仔细一想,朱祁钰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自己的大哥当了摄政嘛! 那自己的前途和钱途不就变成了一条阳光大道,未来不可限量。 只见几人简单行了个礼,谭裕这家伙就大声嚷嚷道:“殿下,恭喜您摄政朝廷,独掌大权。” 陈韶和蒋琬几个人也是一起恭喜。 朱祁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此时陛下北征未归,这事没什么好恭喜的。你们都坐下。” 随即吩咐小太监端上几碗茶水。 待众人坐定,朱祁钰问道:“元宁,你哥哥的丧事办完了?” 陈韶收敛起笑容,略带悲伤地道:“是啊!昨日办完的。” 朱祁钰转头看向陈泾道:“武应,宁国公的事情也完事了?” 陈泾点点头,没说话。 谭裕大咧咧地道:“殿下,咱们多日未见,您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干嘛?不如您和我们一起去儒林苑喝点酒如何?” 朱祁钰瞪了他一眼,道:“谭佑中,你给我闭嘴。” 说完转向其他几人道:“此次陛下北征,宠信王振,导致几位的父兄家人遇害,本王对此深表歉意,还望几位节哀。” 众人连称不敢。 不过朱祁钰话风一转,问道:“但是如果有机会替几位的父兄报仇,你们是否有胆量?” 蒋琬陈泾几人听了都没明白朱祁钰是什么意思,谭裕这家伙就更不可能明白了,只有陈韶比较聪明,隐约猜到了一点,便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有意出兵?” “出兵?”谭裕听到打仗,精神头立马上来了,连忙问道:“殿下何时出兵,带上我呗!” 朱祁钰没搭理他,转头看向陈韶几人。 蒋琬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正是热血的时候,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为国而战乃武勋本分,殿下吩咐便是。” 陈泾也是年轻人,也和蒋琬一样答道:“为兄复仇乃是在下毕生所愿,殿下但有驱驰,武应莫有不从。” 陈韶相对来说年龄大一些,想了想问道:“殿下是打算直击也先?” 朱祁钰摇摇头,道:“也先势大,兵锋正盛,不可取。” “况且目前大明也没有足够的兵将,宣大守卫尚属困难,哪来的兵力和也先拼命。” 听了朱祁钰一番话,众人都安静下来。 半晌,陈韶抬头问道:“殿下是打算出一偏师偷袭?” 朱祁钰点点头,道:“却是如此。” 谭裕急道:“也先数万骑兵,又是新胜,此时偷袭瓦剌必输无疑啊。” 陈韶倒是眼睛亮了起来,试探着问道:“殿下是打算去草原?” 谭裕一听,精神头又回来了,兴奋地说:“好主意,此时瓦剌军力基本上都在宣大,草原上兵力空虚,没准真能做到冠军侯当年所为。” 几个人都是点头。 第37章 皇帝的诏书 朱祁钰说出偷袭草原的计划,几个人都是来了精神。 谭裕这个战争狂毫无疑问是支持的,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 朱祁钰环视一周,见几人都没有反对意见,便道:“此时草原空虚,我的确打算派一支骑兵进入草原,偷袭瓦剌后方。” “但是,”朱祁钰话音一转,道:“却不是此时。” 谭裕急道:“不是此时那是什么时候?现在瓦剌大军就在关外,等以后他们回去还偷袭什么后方。” 陈韶也是问道:“殿下打算何时动手?” 朱祁钰笑道:“等也先攻打我大明的时候。” 陈韶立刻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 土木堡一战,大明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皇帝朱祁镇也被抓住,大明现在群龙无首,而且兵力空虚,毫无疑问是也先动手的好机会,必然会裹挟着朱祁镇来攻打京师。 居庸关和紫荆关是北方雄关,战场必然在两关和宣府之间。 两座关隘均是防守严密,瓦剌大军肯定会被拖在关下。 那个时候才是偷袭草原的最好时机。 只不过陈韶没想过紫荆关会失守,朱祁钰说的战场实际上就在京师。 谭裕没听懂,嘟囔道:“谁知道也先什么时候来攻打我大明?难道要等到明年?” 他这话倒是没错,蒙古人每年都会来大明打草谷,在夏天必然如期而至,时间准确得像是来大明过节旅游似的。 陈泾这会也听懂了朱祁钰的话,笑着对谭裕解释了一番,谭裕这才明白。 朱祁钰看着他,笑道:“这次出击我已经命武清伯去准备了,到时候你们几个加入他的队伍,跟着一起去立个功。” 几个人立刻行了个军礼,齐声道:“敢为殿下效命。” 朱祁钰让他们起来,继续道:“你们几个人记得多带点家中护卫,我可不想再听到你们几个人出什么事。” 指着谭裕道:“尤其是你,没事别冲太猛。” 谭裕尴尬地挠挠头,看得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一时间欢快无比。 就在朱祁钰计划着偷家的同时,也先也没消停。 自从也先抓到了明朝皇帝朱祁镇之后,就一直在惦记在大明占便宜。 先是在大同城敲了一笔两万两的银子,拿到手又感觉不够,再让守将刘安送了一批衣服和酒肉出去,用于犒赏自己人。 结果还是不满意。 正好朱祁镇在自己手里,仪仗印信什么的非常齐全,也先就直接让朱祁镇写了一份诏书送进了宣府城。 守将杨洪接了诏书,看了一眼便合上,派人快马送进了京师。 如今,这份诏书就摆在朱祁钰的书案上。 朱祁钰对着下面坐着的王直于谦等几个大臣道:“几位大人,这份诏书该如何处置,大家议一议。” 下面没有一丝动静。 没办法,这道诏书的内容太过了,没人敢轻易作答,甚至提出一点意见。 原来也先让朱祁镇写的诏书是,朕身患风寒,急需静养,命宣府守将杨洪打开城门,放瓦剌护送朕进城休养。 看着半晌都没有人回答,朱祁钰只好一个一个点名:“胡老大人,您是礼部尚书,这件事您看要如何办?” 胡濙摇摇头,答道:“此事太过棘手,老臣尚未有妥善的法子。” 朱祁钰又看向吏部尚书王直:“王老大人呢?” 王直喘着气答道:“老臣也没有想到什么好法子。” 朱祁钰转向右都御史杨善,问道:“杨大人是什么看法?” 右都御史杨善没想到第三个就轮到自己,想了想答道:“回殿下,臣以为此事或可商榷。” 朱祁钰刚要继续问,没想到旁边于谦大声道:“此事有什么好商榷的?放也先进宣府,此事绝不可行。” 杨善见于谦反对,便道:“如今天气渐冷,陛下在也先营中得病也未可知,不放开城池,难不成让陛下病死不成?” 于谦厉声道:“陛下乃真龙天子,身体一向康健,怎么到了也先营中就生病了?” 杨善反驳道:“土木堡一战,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陛下兴许是那时受了惊吓也未可知。” 于谦怒道:“即便生病,城外那么多村镇,为何偏偏要进宣府养病?” 杨善答道:“村镇哪有什么医生,药材也不齐全,宣府城大,医生药材都是齐全的,相必对医治陛下的病更有好处。” 于谦听了更加生气,大声喝道:“蒙古蛮子阴险狡诈,恬不知耻,今日进了宣府,明日就要进京师,难道我们要一直让下去么?” 一句话点明了一切,杨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不禁反驳道:“那陛下的病怎么办?” 于谦还要再说,朱祁钰拦住了他,道:“好了,陛下真龙护体,百邪不侵,没那么容易生病。” “至于宣府”朱祁钰咬咬牙道:“绝不能让!” 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为下面几位大臣定下了底线。 剩下的,就是怎么拒绝这道旨意了。 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第一个发表意见,场面顿时僵持住了。 毕竟朱祁镇现在还是大明的天子,拒绝旨意算是抗旨不遵,放在平时算是杀头的大罪。 就在场面极为尴尬的时候,大太监金英走了进来。 朱祁钰看到他进来,连忙问道:“金公公前来有何要事?” 金英行了一圈礼,对着朱祁钰答道:“回殿下的话,咱家是奉了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 “太后的懿旨是发给谁的?”朱祁钰问道。 这偏殿里一屋子人,品级都还挺高,谁知道懿旨是发给哪个大佬的。 金英答道:“旨意是发给诸位的。” 这就是要发给屋子里所有人啊! “儿臣接旨。”朱祁钰连忙接旨。 “臣,接懿旨。”各位大佬也是一样。 金英清了下嗓子,道:“太后口谕,哀家听说有了皇帝的消息,尔等务必用心办差,一切以陛下为重。”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这道旨意的意思大家都明白。 陛下在瓦剌军中生病了,需要去宣府养病,那就让他去好了。 至于宣府重镇。 有陛下重要么? 太后的智慧真是厉害啊,这道旨意滴水不漏,只是让你们好好办差,出事了是朱祁钰承担一切责任; 但又加了句一切以陛下为重,那就是提醒大伙,现在大明的天子还是朱祁镇呢! 朱祁钰只是摄政而已。 “太后的手段真是高超啊!”杨善如是想:“这和自己想的一样嘛。” 刚想接旨,杨善突然发现其他人都没动静,连忙把话吞了回去,等着朱祁钰先接旨。 朱祁钰此时也是很为难。 领旨!那就得承认之前朱祁镇发来的旨意,就得承担丢失宣府的责任。 不领旨!那就是抗旨。 之前孙太后对自己就不是很满意,前几天还因为顾兴祖的事顶撞了她,这次要是被他抓住把柄,那自己肯定要被撤掉摄政之位。 虽说朱祁钰知道自己过阵子能当上皇帝,但是没想到当皇帝之前居然有这么多的麻烦事。 尤其是孙太后那个死老太婆,简直麻烦透顶。 就在朱祁钰左右为难之际,于谦站了出来,大声道:“太后这道旨意不妥,恕臣等无法接旨。” 立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他。 金英也是一脸惊讶,问道:“于大人认为太后的旨意有何不妥?” 于谦答道:“太后已命郕王摄政,为何偏偏又越过郕王给我们下旨?莫非后宫是要干政乎?” 金英尴尬了。 严格说来,孙太后的这道懿旨的确是在干政。 不过金英好歹也是久经官场的人物,立刻回答道:“于大人何处此言?太后不过是看郕王殿下没多少经验,想帮他一把而已。” “那就是说但凡政事,皆应以郕王殿下的决断为主喽?”于谦反问道。 金英点点头,这事没啥好多说的。 大明向来都是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制,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立下的。 于谦立刻道:“那太后何须辅佐殿下理政?辅政之事乃是我等大臣应该做的,难不成太后是信不过我等?” 金英一时语塞。 于谦气愤地盯着金英,场面一时僵持。 朱祁钰听得浑身都爽透了,就想三伏天喝了一杯冰镇酸梅汤一样舒服,然而他也不能看着场面尴尬下去,连忙道:“金公公,此旨本王接了,还请回复太后,就说有王尚书和胡尚书等一众老臣辅政,本王一定竭尽全力保我大明社稷,争取尽早救回陛下。” 场面被朱祁钰打开,金英有了台阶,连忙答应下来,转身几步就出了偏殿。 于谦见金英走了,这会气消了不少,转而想起朱祁钰,心里又有点不爽。 咱为了你和太后对抗,想方设法要把那道旨意顶回去,你倒好,直接接旨了。 朱祁钰看着他,心里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道:“于尚书,你别急嘛!本王的确没有理政的经验,太后不过是勉励几句,不必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几个老狐狸都听懂了。 第38章 胡出主意的太后 朱祁钰接下旨意,转头找了个借口解释给几个老臣听,几个老臣立刻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简单说来,就是把孙太后的意见当成了建议,把必须要办变成了可办可不办。 于谦心情舒爽下来,王直一颗担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胡濙老迈的眼神中投射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只有右都御史杨善的心情变得不好起来。 敲了敲桌子上那道杨洪送来的圣旨,朱祁钰问道:“此事如何回应?” 几个大臣对视一眼,胡濙站出来答道:“殿下,这道旨意未必是陛下的意思。” 王直也点点头,道:“应该是如此,陛下天资聪颖,怎会下这种旨意,必然是也先矫诏。” 朱祁钰笑道:“这道旨意必然不是陛下所为,问题是,旨意上说陛下风寒入体,此事如何解决?” 于谦站出来道:“殿下,此事容易,派两个御医带着药物过去便是。” 大家听了,都点点头。 这事其实解决起来很简单,主要还是定性的问题。 朱祁钰已经说了,宣府绝不可失,那就已经给出了底线,剩下解决问题就是。 不过胡濙这时候提出了一个问题。 “如果再有这种旨意怎么办?” 几个人都没说话,齐齐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想了想,道:“陛下身为大明天子,必然心系天下,凡是割地赔款的旨意,必然不会是陛下所为。” 几个大臣对视一眼,齐声道:“殿下英明。” 朱祁钰见大家的意见都统一了,便叫来翰林学士起草诏书,尽快用印发往宣府。 之后又商议了几件政务后,几个尚书便纷纷散去,各回衙门处理公务去了。 与此同时,紫禁城后宫。 孙太后看着哭哭啼啼的钱皇后,心中一阵烦乱。 早上她听说有消息传来,说朱祁镇在瓦剌大营中生病,心里很是焦急。 刚要派人去问问具体是什么情况,就看见钱皇后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一见面就哭个没完,把孙太后哭得是心烦意乱,不禁喝骂道:“你是堂堂的大明皇后,怎么遇到事就哭个没完?哭能解决事情么?赶紧给我闭嘴。” 钱皇后被孙太后的喝骂吓了一跳,连忙闭嘴,只是在低声啜泣,喃喃地道:“我也是关心陛下安危。” 孙天后瞪了她一眼,道:“陛下虽然身陷敌营,但毕竟还是大明的皇帝,蒙古蛮子没那么大胆子杀他,你胡乱担心什么。” 钱皇后小声问道:“我听说陛下生病了?” 孙太后听了,怒道:“哀家都没确定陛下是否生病,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钱皇后擦了擦眼泪答道:“清晨有小太监在传说此事。” 孙皇后大怒:“小太监传说的事情你也相信?” “传旨,命曹吉祥彻查后宫,敢胡言乱语者杖毙,后妃禁足,等待哀家处置。”孙天后对着旁边伺候的金英道。 转眼看了眼钱皇后,孙太后叹气道:“陛下也是哀家身上掉下的骨血,他的安危哀家怎么能不急?我已派人去问郕王,他那的消息是最准确的,想来一会就会有消息。” 钱皇后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孙太后没说话,不过情绪倒是稳定了一些,最起码不再继续哭了。 孙太后把她拉到身前,拍拍她的手道:“现如今陛下在也先手中,吃些苦头是肯定的,但是绝无性命之忧,这点你是可以放心的。” 钱皇后问道:“那太后以为,陛下生病之事是否属实?我实在是太担心陛下了。他哪里吃过这等苦啊!” 说完又哭了起来。 孙太后想着自己的亲儿子受苦,也是眼睛一酸,婆媳两个抱在一起大哭,互相安慰。 哭过一场,金英进来禀告,小太监已经打听完了,正待进来回复。 孙太后连忙叫进来。 小太监进来就说道:“回禀太后,回禀皇后,郕王与诸位大人商议完毕了。” 钱皇后连忙问道:“他们商议的结果是什么?快说。” 小太监答道:“回皇后,郕王说说” 钱皇后急道:“你结巴什么?赶紧说。” 孙太后隐隐猜到了结果,道:“说,哀家恕你无罪。” 小太监咬咬牙,答道:“郕王说,陛下被也先胁迫,这道旨意乃是也先矫诏,不是陛下的意思,因此不能奉诏。” 钱皇后听了问道:“为何不奉诏?难道陛下生病不是真的?” 小太监小声答道:“此事小人不知。” 孙太后想了想,问道:“那道旨意写的是什么?” 钱皇后听了,也是急急问道:“对,那道旨意是怎么写的?” 小太监答道:“旨意是说,陛下偶感风寒,需要进宣府休养。” 钱皇后又开始着急,道:“那就让陛下进宣府啊。” 孙太后眼眸深沉,对着钱皇后道:“皇后,你别着急,此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钱皇后急道:“陛下生病,臣妾不能不急啊!无非就是去宣府休养,有什么不行的?” 孙太后喝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这是蒙古人借着陛下的名义要侵占宣府城池。” “那陛下怎么办?”钱皇后哭道。 孙太后摇摇头,道:“此事哀家自有主张。” 挥挥手让小太监下去,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二人和大太监金英,孙太后问道:“金英啊,你说能否借此机会,让宣府那面抢回陛下?” 金英眼睛一亮,躬身答道:“太后圣明,此事还是很有机会的。” 钱皇后也是停止了哭泣,一脸骐骥地盯着孙太后。 孙太后点点头,道:“金英,召郕王速速觐见,就说哀家有事要与他商议。” 金英领命而去。 朱祁钰接到金英的传信之后,心中就知道孙太后要问的是皇帝那道旨意的事,不禁叹了口气。 急急忙忙赶到了孙太后那,发现钱皇后也在,心中很是郁闷。 一个太后就不好应付了,再加上一个皇后,今天的麻烦肯定是小不了的。 行过礼后,朱祁钰问道:“太后叫儿臣来有何要事?” 孙太后问道:“哀家听说陛下来了旨意?” 朱祁钰点点头,道:“朝廷确实收到了一道从宣府传来的旨意。” 二人的说法不一样,孙太后话里话外要确定旨意是皇帝传来的,但是朱祁钰绝对不能接这个话头,只能用宣府打个擦边球滑了过去。 孙太后继续问道:“那旨意朝廷是如何打算的?” 朱祁钰答道:“回太后,儿臣与诸位大人商议,均认为这道旨意疑点颇多,很有可能是也先矫诏,不打算按照旨意行事。” 孙太后继续道:“此事哀家也听说了。” 朱祁钰问道:“太后的意思是?” 孙太后也没打算和他扯皮,况且这事已经在朝廷上有了统一的认识,不打算再翻出来,只是答道:“哀家也认为是矫诏。” 这话一出,朱祁钰顿时一愣。 太后啥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 不过他还是答道:“太后圣明。” 孙太后也没在意他的吹捧,继续道:“哀家听说了此事,心中有个主意,想让郕王看看如何成行。” 朱祁钰奇道:“还请太后吩咐。” 孙太后直截了当地道:“哀家认为这是一个救回陛下的好机会。” “好机会?”朱祁钰的脑子迷糊了,不禁问道:“还请太后明示。” 孙太后看看朱祁钰,道:“郕王认为,如果让陛下进城,能否有机会从也先手中抢回陛下?” “抢回陛下?”朱祁钰略一思索,就知道这事不靠谱。 且不说能不能从数万蒙古骑兵手里抢回朱祁镇,单说让蒙古人进城这事,风险就不是现在大明朝能承受的。 土木堡一战,三大营全军覆没,南面叶宗留邓茂七刚刚平定,军队急需休整,北面就剩下宣府大同两地还有点战斗力,不过那也是依靠坚城防御。 真要拉出去和蒙古人硬碰硬,那绝对是以卵击石。 况且宣府是大明北方重镇,一旦丢了宣府,那京师就只能依靠居庸关和紫荆关防御瓦剌,两座关隘不论哪个出点闪失,那京城就要直面瓦剌兵锋。 以目前京城这点残兵败将和老弱病残,想防守住那真是难度很大。 朱祁钰答道:“宣府乃大明三边重镇,万不可失去,让瓦剌进城,此举不可为。况且瓦剌一旦进城,那宣府数万将士必将投降,哪里还有人去将陛下救回来。” 钱皇后原本在一旁默不作声,此时站出来急道:“瓦剌进城,必然携带陛下,数万军士假降,夜晚趁乱烧营,难道不能从蛮子手中救回陛下?那还要他们干什么?” 这原本就是孙太后和她想出来的计策之一,此时心中焦急,不由分说地讲了出来。 孙太后也是点点头,道:“哀家也是这个意思,不知道郕王能否安排下去?” 朱祁钰见状答道:“回太后,此事难度极大,朝中大臣们必然不会同意。” 孙太后板起脸道:“那你就去说服他们。” 朱祁钰为难,不过并未应下。 钱皇后这时候怒道:“郕王不断推诿,难道你是不想救回陛下么?” 第39章 打架的于尚书 钱皇后听了朱祁钰的回答,心中大怒,对着朱祁钰质问道:“郕王不断推诿,难道你是不想救回陛下么?” 朱祁钰苦笑答道:“回皇后的话,陛下也是臣的哥哥,怎么可能不想救回陛下?只是此事太难,实在无法做到啊。” 钱皇后还要再说,只见孙太后一摆手,对着朱祁钰问道:“此乃天赐良机,郕王是否愿意照办?” 孙太后一句话直接打断朱祁钰的思路,只留下两个选项让他选择。 朱祁钰低下头思索半天,缓缓答道:“此法不可取。” 孙太后深深地看了朱祁钰一眼,没有继续逼迫他,只是淡淡地道:“哀家知道了,郕王先下去。” 朱祁钰躬身行礼,忙不迭地离开了。 等朱祁钰走后,钱皇后连忙问道:“太后,郕王不照办,我们怎么能救回陛下啊?” 孙太后默默看了钱皇后一眼,对她的能力极度失望。 刚刚要不是她胡乱插嘴,没准自己能说动了朱祁钰。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所以孙太后只是淡淡地道:“钱皇后回去,多照顾一下见深孩儿。” 钱皇后依然不依不饶:“太后,郕王他就是不想救回陛下,他就是想自己当皇帝,他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枉费了陛下对他那么好,平日里的照顾都被狗吃了” 她的唠唠叨叨彻底惹怒了孙太后。 孙太后一拍桌子,怒道:“闭嘴。” 钱皇后立刻不吱声了。 孙太后看着她,知道她是在担心朱祁镇,不禁又想起了远在宣府的儿子,语气放缓道:“郕王现在已经得到了朝臣们的支持,咱们娘俩暂时斗不过他们,不过还好之前哀家已经让见深孩儿做了太子,以后你就照顾好太子便是。” “等到太子成年,哀家会让郕王和这群贰臣付出代价。”孙太后恶狠狠地道。 钱皇后听了,还是担心朱祁镇,又问道:“那陛下怎么办?” 孙太后语气深沉地道:“陛下一时半会是很难回来了。” 钱皇后大急,道:“那?” 孙太后盯着她,缓缓道:“哀家会想办法救回陛下。” “现如今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照顾和教导太子,让他安全长大。” “一旦太子有什么闪失,那一切就都完了。” 钱皇后听了大惊,连忙道:“臣妾知道了。” 她在宫中也有不少年头了,知道历来太子都是一个是非坑,虽然有太子之位傍身,但是历来死掉的太子也不计其数,明枪暗箭连绵不绝,说不准什么时候得了一场小病,命就没了。 虽说其他的太子死不死和她没啥关系,但是朱见深不一样啊,那是她的亲生儿子,怎么能不担心。 明白孙太后的意思,钱皇后连忙告辞,回去照顾儿子去了。 见钱皇后离开,孙太后想了想,叫来金英吩咐道:“去拟一道旨意,让宣府都督杨洪假装开门,择机救回陛下。” 金英点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停住脚步,劝道:“太后,这旨意杨都督怕是不会照办。” 孙太后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听金英继续道:“还需要其他办法让杨都督照旨办理。” 想了想,孙太后问道:“你有何办法?” 金英想了一下,答道:“老奴听说杨都督的家眷魏氏正在京中。” 孙太后眼睛一亮,吩咐道:“那就叫魏氏进宫一趟,哀家要见见她。” 金英躬身,领旨而去。 朱祁钰回到偏殿继续处理公务,不过心中越来越烦闷,总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放下笔,朱祁钰喝了口茶,告诉自己要平复下心情。 想到这里,朱祁钰心中一惊,突然想起了刚才孙太后的态度。 初始她的态度还算平静,然后渐渐给自己施压。 但是等自己明确拒绝她的计划之后,孙太后的态度立刻平复了下来,语气很是淡然。 这不对劲! 朱祁钰告诉自己,孙太后作为后宫之主,皇帝的亲娘,对于自己向来是以势压人,哪次不是硬逼着自己答应她的要求,怎么这次居然语气淡然下来。 难道? 朱祁钰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叫来贴身小太监王诚道:“王诚,你去打听下司礼监金公公的行踪,回来告诉我。” 王诚领命而去。 还没等他回来,突然有人来报告,说是兵部尚书于谦打了一个传旨的太监,还揪着他不放,直奔后宫而去。 朱祁钰大惊失色,赶忙起身追了过去。 就在后宫门外,朱祁钰远远见到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人,手中拉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太监,正在和后宫的侍卫在那磨嘴皮子。 朱祁钰知道那肯定就是于谦,急忙跑过去,道:“于尚书这是做什么?” 于谦见朱祁钰过来,转身行了个礼,但是手中却仍然拉着太监不放手。 朱祁钰见状,连忙道:“于尚书,这黄门是不是得罪你了?你拉着他干什么?” 于谦平静地道:“臣拉着他,是想作为证据,找太后问一些事情。” 朱祁钰奇道:“于大人找太后有什么事?” 于谦答道:“臣原本是要找兴安兴公公商议点事情,却发现这位公公鬼鬼祟祟,便拦着他质问一下。” “那和太后何关?”朱祁钰知道于谦这是鹤唳风声,但是也没怪罪他,只是问道。 于谦语气渐渐上调,答道:“臣问他要做什么?这位公公却遮遮掩掩不肯回答,于是臣让兴公公搜了一下他的身。” “结果发现了这个。” 于谦手一摊,递给朱祁钰一道旨意。 朱祁钰一看旨意,就知道这是太后的懿旨。 打开一看,不禁吓了一跳。 旨意是孙太后发的,让宣府都督杨洪放瓦剌进城,想办法救出皇帝。 这和之前孙太后让他做的事情完全一样,区别只不过是跨过了自己和朝廷,直接命令杨洪照旨意行事。 这在文臣的眼睛里绝对是妥妥的后宫干政,是他们深恶痛绝的行为。 朱祁钰不禁头疼,心说还不如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呢。 如今他已经来了,这件事就不好处理了。 偏向孙太后,别说这道旨意是对是错,但是跨过自己,朱祁钰就不能接受。 偏向于谦,那这事肯定会被孙太后拿住把柄,擅自拦截太后懿旨,这个罪名可不算小,自己还得靠于谦打京师保卫战呢! 盯着旨意想了想,朱祁钰道:“于尚书,此事本王已经知道了,回头会处理此事,于大人还是先回兵部处理公务。” 于谦不同意,反驳道:“太后此举乃是越权,是后宫干政,臣必须阻止这道旨意。” 朱祁钰劝道:“于尚书,本王会阻止这道旨意的,你还是先回兵部。” 于谦摇摇头,还是没走。 朱祁钰不禁板起脸,道:“于尚书,本王乃是奉旨摄政,现在以摄政身份,命你立刻回兵部。” 于谦见状,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手里放开了那个太监,躬身行礼道:“臣,遵旨。” 这一番行为弄得朱祁钰很是疑惑,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毕竟于谦已经答应离开了,麻烦事随着他的离开也搞定了大半,孙太后那面原本就不占理,只要把旨意送回去,孙太后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把旨意交给太监,让他送还给孙太后,什么也没说,朱祁钰便转身回了偏殿。 之后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是让翰林草拟了一道旨意送给杨洪。 旨意中写到:此文委系诈伪,或复有文书与人来到,不问真伪,一切拒之,毋堕奸计。 至于孙太后那面,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听说碎了一些茶碗而已。 夜晚,孙太后秘密传旨被于谦拦下来的消息已经秘密传开,朝廷的朝臣们基本都听说了此事,不禁议论纷纷。 主流毫无疑问是清流们的意见,核心就是于谦不畏权贵,挡回了孙太后干政的行为,乃是文臣表率。 但是也有一些人讲,于谦无故拦截孙太后懿旨,乃是以下犯上之举,应当下狱治罪,不过这种意见很少有支持者。 想得深一些的人则是担忧,这次阴差阳错挡回了孙太后的懿旨,如果再有下次该怎么办? 不过这只是中低层官员的想法,高层文官团体集体保持沉默,给人一种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感觉。 但是这些意见还是传入了诸位大佬的耳朵里。 文官领袖,吏部尚书王直听说后,半晌无语,默默摊开一张纸,写起奏折来。 大佬之一,礼部尚书胡濙听说后,淡淡一笑,也是什么都没说。 新晋大佬,兵部尚书于谦作为主要人物,对这些意见也没有作出什么评论,只是赞叹郕王朱祁钰勇于任事,胸襟宽广。 至于其他几位,也都没有说什么话。 面对门生们的拜访,大佬们的集体意见就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别胡乱操心。 只有右都御史杨善,召见了几个跳得欢的御史,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到了深夜,众人才散去回府。 第40章 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正统十三年,八月二十七。 朝政在一干能臣和朱祁钰的带领下平稳有序,京师城防逐步加固,各地的征调卫所已基本抵达,户部在不停地想办法征集粮草,而石亨正在各卫所中挑选精壮士卒训练骑兵,准备按照朱祁钰的想法,找机会去瓦剌的后方转悠一圈。 京南大营里,谭裕几人正簇拥着石亨在大营中漫步。 谭裕指着一个高大的士卒道:“此人一看就是个好汉,都督为何不挑选进来?” 石亨知道谭裕是朱祁钰插进来的人,自然不会怠慢。 再加上谭裕也是武勋子弟,而且为人豪爽直率,很对石亨的脾气,因此对于他的问题基本上是有问必答。 石亨指着那个士卒问道:“你看看此人身高多少?” 谭裕想了想,道:“此人身高有七尺了。” 石亨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看此人的体重呢?” 谭裕看看那个高大魁梧的士卒,答道:“应该快二百斤了。” 石亨又点点头,然后总结道:“一个身高七尺,体重快二百斤的人,加上甲胄兵刃,妥妥超过了二百斤,有几匹马能扛得住他?” 谭裕挠挠头,尴尬道:“也是啊。” 想了想又说:“那此人适合步战?” 石亨点点头,道:“此人身材魁梧,气力必定不小,最适合步军前锋。如若拿着一根狼牙棒,对战之时只需横挥竖砸,又有几个士卒能扛得住呢?” 谭裕想像了一下士卒拿着粗大狼牙棒挥舞的场面,不禁感叹道:“的确会是一个好汉。” 石亨看着谭裕,不禁笑道:“我说谭佑中,咱们是来挑选骑兵的,你总是盯着那些魁梧硬汉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有龙阳之好?” 谭裕虽然是根直肠子,但是也算是经历过无数风月场所的人,龙阳之好还是知道是什么东东的,不禁憨笑道:“都督说笑了。属下只是看着他们魁梧有力,想来骑上马会更加勇猛,没想什么龙阳之事。” 接着又补了一句:“属下只喜欢青楼的姑娘,不喜欢小官儿那些口味。” 此事他算是亲兵中的一员,这段话回完,惹得众亲兵一阵大笑。 石亨也是被逗得哈哈大笑,笑骂道:“你个谭佑中,在我的手底下居然还有时间想青楼的姑娘,看来是练得少了。明早加练一倍。” “别,属下知错了。”谭裕连忙回答。 石亨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对于手下的士卒向来训练严格,加练一倍,谭裕那小身子骨哪里受得住。 笑过之后,石亨转移话题,对着谭裕几人道:“你们几人虽然是郕王安排进来的,但是本都督不会徇私,该怎么练就怎么练,要知道,现在练的好,疆场上才能杀敌立功。如果练不好的话” “练不好会怎么样?”谭裕问道。 “练不好,那敌人就会杀了你。”石亨答道:“那你就再也不能去找青楼的姑娘喽。”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回到自己的营盘,石亨看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就坐在自己的大帐之中,赶忙过来见礼。 于谦简单回了个礼,道:“石都督,你的五千骑兵拣选得如何了?” 石亨拱手答道:“回大人的话,五千骑兵已基本到位,正在加紧训练。” “就是兵刃甲胄之类的还有些欠缺,马匹的缺口最大,到现在为止只有二千多,还差了一半。” 于谦点点头,道:“此事办的不错,兵刃甲胄本官正在筹备,下一批从南京军器局和武库调拨来的物资还有几天就可以抵达京师,到时候让你先挑。” 石亨大喜:“多谢大人。” 没办法,这年头兵刃基本都是由工部军器局打造,而军器局基本都是掌握在勋贵手中,这就不可避免地会有一点贪污腐败的事情发生,尤其是这些年王振掌权,朝政愈发混乱,军器局的兵刃甲胄的质量也是逐年下降。 还好朝廷需要一些脸面,因此军器局每年也会制造一些上好的兵器来应付检查,这些兵器此次也会一起从南京运来,石亨能去优先挑选,自然可以拿到这些比较好的兵器甲胄。 不过石亨又继续问道:“那马匹?” 于谦脸黑了下来,道:“马匹的事情自己想办法。” 石亨只好点点头。 于谦又叮嘱道:“此事乃是殿下亲自嘱托,你务必用心,尽早把骑兵给殿下练出来。” 石亨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定不负殿下嘱托。” 于谦很满意石亨的态度,让石亨站起身来坐好,突然又问道:“石都督对殿下如何看?” 石亨早就听说了于谦对朱祁钰的评价,自然顺着他的话答道:“殿下胸襟广阔,有堂堂皇室之风。” 于谦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对殿下命你远袭草原之事如何看待?” 这事没什么好想的,石亨立刻答道:“殿下深谋远虑,深居朝堂之上,运筹帷幄之中,末将深感佩服。” 于谦很满意,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看殿下和陛下相比呢?” 这话题有点敏感,石亨想了想,选了一个谁都不得罪的说法:“陛下和殿下都是大明皇室,自然都是人中龙凤。” 于谦听到回答,也没继续逼问他,只是淡淡地道:“今日本官前来,主要是告诉你一个消息。” “大人请讲。”石亨很奇怪,不禁问道。 于谦笑着道:“今日早朝之后,殿下问过骑兵之事,并且让本官告诉你一句话。” 顿了顿,于谦继续道:“殿下说,此次出击,朝廷不派监军。” “什么?”石亨大惊,随即大喜。 由不得他不高兴。 大明从永乐年间开始,军中就有文臣和太监作为监军,以防止武将作乱。 但是实际上,文臣和太监经常对武将们的军事指挥指手画脚,虽然现在大明强盛,但是也经常战败,或者错失战机。 远的不说,刚刚经历的阳和口之战,就是太监郭敬胡乱指挥,导致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战死,石亨运气好,单人单骑逃离。 对于文臣和太监监军,石亨是深恶痛绝。 骤然听到这么个好消息,石亨开始还不敢相信,等自己反应过来后,不禁大喜。 于谦看着他的表情,淡淡地道:“原本本官是不同意此事的,然而殿下却对我说,石亨衷心可信,不必监军,让他放开手脚去打。现如今瓦剌虎视眈眈,殿下只愁没有勇猛善战的武将,不怕犯上作乱的汉人。” “因此,本官这才同意了此事。” 石亨听到这里,连忙行礼道:“多谢大人成全。” 于谦继续道:“希望你不会辜负了殿下的厚爱。” 石亨立刻答道:“殿下如此厚爱,末将必效死命。” 于谦点点头,起身道:“那石都督就继续练兵,本官还有事情要处理。” 石亨又行了个军礼,道:“恭送大人。” 出去的时候,于谦看到了门口站岗的谭裕几人,问道:“你就是新宁伯?” 谭裕答道:“末将就是。” 于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尽心报国,不要辜负了殿下的培养啊。” 谭裕大声答道:“遵命。” 于谦听了,微微笑了笑,出门去了。 晚上,王直又找上胡濙,二人在胡濙府上的客厅中谈话。 最近王直找胡濙找的比较频繁。 他们二人都是从永乐朝混出来的老臣,已经先后伺候过四任皇帝,平素关系相处的不错。 现在皇帝被抓走了,太后又跳出来胡乱插手朝政,前几天居然还跳过朝廷给宣府都督杨洪下旨,加上平日里的政务,王直被弄得心烦意乱,身心疲惫不堪。 今天找到胡濙,也是为了太后的事。 因为都是老朋友,王直也没转弯,直接了当地告诉了胡濙自己的想法。 王直认为,太后意图插手朝政不是一次两次了,很显然有临朝听政的意思,王大人对此非常担心,生怕武周之事发生,因此想听听胡濙的看法。 胡濙崇信道教,在府上基本上就是一身简单道袍,听王直说完,胡濙淡淡地道:“行俭过虑了,太后不过是担忧陛下安危罢了。” 王直面带担忧地道:“正是担忧陛下安危,太后才做出今日之举。无论如何,后宫越过外庭直接下旨都殊为不妥。” “今日运气好,被于廷益撞破,源洁就不担心他日没有拦下,我等改如何应对呢?” 胡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此事易尔,只要朝廷发一道诏书即可。” 王直明白胡濙的意思。 这事的确好解决,只要郕王发一道诏书,让天下官员只认外庭的旨意即可。 但是,这毫无疑问会激发后宫与外庭之间的矛盾,对于郕王朱祁钰来说,更是一个大坑。 胡濙已经七十多岁了,又是成祖朱棣亲手提拔的亲信之人,自然不怕后宫有什么意见。 只不过对于刚刚二十多岁的,又是摄政这个不上不下职位的朱祁钰来说,毫无疑问是个永远也无法填满的巨坑。 第41章 没完没了的也先 对于坑了朱祁钰,胡濙没有一丝忌讳。 反正他都已经七十多岁了,也没几年好活的。 即使得罪了什么人,都拿他没办法。 不过王直不这么想。 王直是一个极为注重大明社稷江山的人,在他看来,朝政稳定,江山稳固,这是排在第一位的,其他的事情都在其次。 想了想,王直道:“然而郕王毕竟只是摄政,如果这样做,那后宫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现在是立了太子的。” 胡濙反驳道:“太子年幼。” “但是那仍是太子。”王直也是反驳道。 胡濙笑了笑,道:“至少这几年郕王的摄政之位不会动摇。” 王直怒道:“源洁怎么知道不会动摇?” 胡濙笑道:“因为太子年幼。” 王直看着他的笑容更生气了,直言道:“但是后宫可以以太子之名行摄政之事,到时候郕王就是个泥菩萨。” 胡濙答道:“那又如何?” “后宫干政乃是天下祸事。”王直道。 “你我能如何?”胡濙反问道:“难不成你我能上书朝廷,废掉太子之位?” 王直登时被怼的无话可说。 半晌,王直这才叹气道:“但此事仍要解决啊。” 胡濙轻笑道:“我说行俭兄,此时太后不是还没有乱政么?你岁数这么大了,就不要太过忧心这种事了。” 想了想,又宽慰道:“我观郕王进来的举动,也是有些手段的,你我只要辅佐好郕王理政便是。” 王直想了想,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突然,王直又问道:“如若太后哪天真的行那垂帘听政之举,源洁当如何做?” 胡濙淡淡一笑道:“尽力而为即可。” 王直摇摇头,问道:“到时候本官会彻底断了太后的念想,源洁可否帮我?” 胡濙一惊,已经明白了王直的意思。 看着王直那恳切的眼神,胡濙想了想,点了下头。 王直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今天来胡濙府上,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结果,也就不再久留,起身告辞而去。 皇帝的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 之前派出的使者已经见到了朱祁镇,传回的消息说,陛下一切安好,并无风寒,请太后和皇后放心,使者正在与也先商谈,尽力争取陛下回京。 这个消息让孙太后和钱皇后放心了许多。 然而,大同守将郭登又有消息传来,说是也先不知道为什么,打算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朱祁镇,并且答应,只要成婚,就把皇帝放回来。 朱祁钰拿着大同守将郭登的奏报,不禁啼笑皆非。 朱祁镇的信中的确提到了只要成婚就可以放人,但是重点在于聘礼。 大明皇帝成婚,三媒六聘肯定是少不了的,三媒好找,但是六聘可少不了,几十万两银子是必须要有的。 因此,也先这明显就是在骗钱。 钱到手了,放不放是另一回事,只需要一句乐不思蜀就能把大明挡回去。 王直于谦等人也是同一个意见,只有右副都御史杨善有不同看法。 杨善认为,也先主动与大明联姻,这是陛下气度恢弘,从容应对,使也先跪服。 朱祁钰很是鄙视这种说法。 一个俘虏,即使是身份高贵点,但还是俘虏。 还跪服? 要真是跪服,那怎么不让也先放他回来? 难不成自己的哥哥已经变成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货色了? 要真是这样,说不准孙太后都不让他回来了,回来也直接打死,省得给太祖太宗等诸位先皇丢脸。 虽然杨善的看法在朝廷上没什么人认同,但是也没什么人反对,毕竟这好歹也算是遮丑了。 不过杨善的看法在后宫得到了极高的赞赏。 钱皇后虽然心中有点不舒服,但是身为皇后,早就习惯了皇帝身边有其他女人,对此并没有反对。 孙太后则是对此看法大加赞扬,称杨善慧眼识珠,忠心可嘉。满心期盼着朱祁镇赶紧娶了那个蒙古妹子,然后回大明来继续当皇帝。 不过既然来了消息,朱祁镇还有可能回来,因此对于这件事,满朝大臣是必须要议一议的。 这事是孙太后眼下最关心的,因此派了小太监在门外守着,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 朱祁钰看着满朝大臣议论纷纷,想了想,让人把信使带上堂来。 信使风尘仆仆地上了朝,见了面就立刻跪下请安。 朱祁钰手里拿着郭登的奏报,问道:“这道旨意是什么人送来的?” 信使答道:“小人只是听说,是陛下亲自派人送来,好像是个公公。” 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详细情况说说。” 信使答道:“昨日有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个公公前来宣旨,随身并无其他人,因此守门的兵丁就把他放了进来。” “公公宣旨的时候小人正好在场。” “旨意上是说,让宣府上下出门觐见。” “只要去了就有赏赐。” “不过郭大人没有听信,只是派了几个人前去。” “回来之后就带来了两道旨意,一份是殿下手中的,另一份是给太后她老人家的。” “小人进京后就直奔兵部,太后那道旨意还未送过去。” 朱祁钰点点头,道:“你先把太后那道旨意交给本王,本王会转交给太后的。” 信使道:“小人随身物事在进殿之时都交给了门口的侍卫。” 朱祁钰看向身边的王诚,王诚会意,转身出门,不一会就拿了一封书信回来。 朱祁钰打开书信看了一眼,不禁摇了摇头。 信中果然是写了要钱的事。 朱祁钰随手把信放在一边,对着信使继续问道:“那郭同知还有什么话让你带回来?” 信使摇摇头,道:“同知大人未有吩咐。” 朱祁钰点点头,然后突然问道:“大同城防可还安稳?” 信使这下来了精神头,声音略大,答道:“回殿下的话,大同固若金汤。” 朱祁钰又是赞许地点点头,问道:“鞑子进来没有攻城?” 信使答道:“未有攻城之举,只是听出去的人说,觐见陛下之时,林中疑有伏兵。” 群臣哗然。 朱祁钰最后这两个问题很关键,直接问出了也先的阴谋。 兵部尚书于谦站了出来,进奏道:“禀殿下,也先以陛下之名召见大臣,必是其中有诈,信使所言正应微臣猜测,幸都督同知郭登识破奸计,力保大同不失,臣请殿下下旨赏赐。” 说完还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广宁伯刘安。 刘安这会被招进京应付太后询问,本来打算今天就离开京师回大同,但是看这架势,自己估计是不用回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刘安也不愿意回去,面对皇帝一道又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很是为难。 真不用回去,那自己就少了许多危险。 朱祁钰看了看于谦,又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广宁伯刘安,心中大概明白了于谦的用意。 想了想,朱祁钰道:“于大人认为该如何赏赐?” 于谦答道:“一封嘉奖即可。” 想了想,又道:“命其独守大同。” 朱祁钰转向广宁伯刘安,道:“广宁伯,你原就是驻守大同的,对此你怎么看啊?” 刘安连忙出班答道:“郭大人能力卓绝,臣也同意于大人的建议。” 朱祁钰点点头,直接拍板:“谕令广宁伯刘安回京履职,另有任用,命都督同知郭登守备大同府,阻鞑子与大同之外,应尽心竭力,保大同不失。” 于谦和刘安同时回答道:“殿下圣明。” 朱祁钰想了想,又道:“谕令三边各镇,但凡有此旨意,必是也先奸计,诸将不可无知无谋,遇旨可以不接,只要谨守城池即可。” 杨善跳了出来,道:“微臣请问,陛下如若真的有旨意传回该当如何?” 朱祁钰看着杨善,怒道:“朝廷用将镇守各镇,乃是托付江山社稷之举,与江山社稷相比,陛下的一道旨意,何为重,何为轻,杨大人应该能分清楚。” 杨善继续胡搅蛮缠:“自然是江山社稷为重,然众将凡事均以江山社稷为由,拒不领旨,那江山如何能稳?”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个老家伙嘴皮子厉害,不过他也不怕,只是反问道:“杨大人是认为朝廷的将军们都有狼子野心?” 杨善立刻哑火了。 没办法,他要是说是,那以后必然成为武勋们的眼中钉,虽然土木堡之变中武勋死了不少,但是武勋一系仍然还是很强大的,对于文官集团可能力有不逮,但对付他一个右副都御史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如果说不是呢? 毫无疑问,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既然没有狼子野心,那武将们自然会领旨,就不会发生拒不领旨的情况了。 杨善想了想,答道:“回禀殿下,臣当然认为诸位将军是忠厚之人,但是” 他刚想来个转折继续说,朱祁钰就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诸位将军可信,那就退下。” 杨善只好退回群臣之中。 第42章 皇帝的彩礼没着落 说退了杨善之后,朱祁钰拿起皇帝给太后的书信,让王诚派小太监给孙太后送了过去。 随即散朝。 孙太后早就听到了小太监的回报,心中惦念着自己儿子会写些什么,情绪早就不耐烦了。 听到朱祁钰派人把信送了过来,心里很是高兴。 也顾不得其他人,接过信就打开看了。 只见信中写到:“皇太后,朕虽在瓦剌营中,然身体无恙,太后无须担心,务必保障身体康健,朝廷若再遣使臣,记得多带些表里物货,朕好赏给也先等人,收买其心,可得早回,如若来迟,恐深入虏地,返之不易。” 孙太后看完信,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 她自从听说了朱祁镇得了风寒,心里非常担忧,虽然自己也在告诫自己,这不是真的,但是毕竟是当妈的,怎么可能不担心。 此时看了朱祁镇的亲笔回信,整个人都舒爽了很多。 不过舒爽过后,她又隐隐感到不快。 我儿子给我写的信,你朱祁钰凭什么比我先看。 孙太后如是想。 正胡思乱想间,却看到金英小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于是孙太后便问道:“金英,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 金英看着孙太后的情绪还算不错,便答道:“早朝散了。” 孙太后奇道:“散了就散了呗。” 金英为难地道:“打探消息的小黄门回来了。” 孙太后有种不祥的预感,问道:“前庭有什么消息?” 金英答道:“郕王谕令三边诸将,陛下旨意乃是也先奸计,不可信。” 孙太后点点头,道:“这很正常,陛下身在虏营,做事身不由己,也先矫诏也属正常。” 说完疑惑地看着金英,问道:“这事怎么让你为难了?” 金英为难,没有答话。 孙太后看着金英那张略带扭曲的脸,突然一个念头滑过。 “你是说,郕王让三边诸将都无视陛下旨意?”孙太后问道。 金英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事是孙太后自己猜出来的,和自己就没太大关系了。 孙太后一拍桌子,怒道:“好个郕王,只是摄政就敢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明目张胆的截断陛下的消息,长此以往可还得了。” 不过她也是久历风雨的人物,又问道:“朝廷百官怎么说?” 金英答道:“朝中大人们并无异议,只有右副都御史杨大人出来说了两句。” 孙太后点点头:“看来朝中还是有明白人的。” 然后又想起同为朝臣的吏部尚书王直,恨恨地道:“王直这个老匹夫,枉费哀家当初听信他的话,让郕王当了这摄政之位,现如今郕王如此行事,王直居然不管不问,实在是” 孙太后火气起来,一通乱骂,听得一旁的金英瑟瑟发抖,心中直说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刚刚就应该出去的。 骂了半天,孙太后才略微消气,看着金英夸奖道:“金公公用心任事,哀家记住了,等陛下回来自有赏赐。” 没办法,宫里现在没钱,绝大多数都被钱皇后搜刮去赎皇帝了,仅剩的一点还得维持宫中生计,暂时没办法赏赐金英,只能开了张空头支票。 金英跪地谢恩:“老奴多谢太后。” 孙太后想了一下,道:“金英,你去把礼部尚书胡濙和右副都御史杨善叫来,就说哀家有事要问他们。” 金英点点头,连忙出去了。 听说孙太后要召见胡濙,朱祁钰没什么想法。 胡濙身为礼部尚书,孙太后找他无非就是商量娶也先妹妹的事,早一天娶回来,皇帝也能早一天回到大明。 但是召见杨善,朱祁钰就有点不明白了。 想了想,朱祁钰猜测是,杨善能言善辩满朝皆知,孙太后召见他,可能是让他作为接亲的使者之一。 想到这里,朱祁钰也就没有在意此事。 不过朱祁钰不在意,有人在意。 户部左侍郎刘中敷找了过来,一见面就开始跟朱祁钰倒苦水。 “殿下,您还是尽快任命一位尚,下官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早先王振当国的时候,国库就开始入不敷出了。” “今年陛下亲征,又是掏出了一大笔银子。” “眼下户部库房内只剩下了十几万两银子。” “现在陛下要迎娶也先的妹妹,这十几万两银子连聘礼都不够啊!” “再说了,如果要全都拿出去,那六部的公务就没法子处置了。” “更别提我们户部现在收集的粮草,那就更没有银子去采买了。” “殿下啊,您要想想法子啊。”刘中敷一见到朱祁钰,就开始唠唠叨叨个没完。 朱祁钰没回答,只是一直盯着他看,看得刘中敷的底气越来越少,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等刘中敷不再说话,朱祁钰淡淡地问道:“刘侍郎说完了么?” 刘中敷战战兢兢地答道:“额,下官说完了。” 朱祁钰一摔手中的奏折,喝骂道:“好你个刘中敷,身为大明户部左侍郎,居然只知道唠唠叨叨,难道你就没想想办法去弄一些银钱过来?” “还有,难道所有的东西都必须用银钱购买?你就不想想什么东西可以不花钱就弄到的么?” “天底下当官当到你这个程度的,的确少见。” “平日素手谈心性,也没见你临事一死报君王啊。” “当初有王尚书在,你混一混日子就不说什么了。” “现如今王尚书身陨,你身为户部主官,就不能担一下担子么?” “担不了担子,朝廷养你有何用?” 朱祁钰一顿骂,刘中敷就是一顿流汗,后背的内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等朱祁钰骂完,刘中敷连忙请罪:“下官知罪。” 见他态度还算可以,朱祁钰放过了他,道:“先起来。” 刘中敷连忙起身。 朱祁钰这会气也消了大半,对刘中敷道:“你去把现在要采买的物资分下类,列上采买的渠道和费用,然后仔细想想,看看哪些东西是必须要买的,哪些东西是可以暂缓的,还有哪些,是可买可不买的。” “必须要买的,要理清采买的截止时间和费用总额。” “可以暂缓的,要想好什么时候采买,花多少银子。” “至于可买可不买的” 刘中敷连忙答道:“那就先不买,等朝廷有钱了再说。”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道:“刘侍郎,如今陛下北狩,朝政艰难,还需要尽心竭力办事,不要遇到困难就来找本王。” “要多动动脑子,想想办法。”朱祁钰最后总结道:“眼下户部尚书的人选本王暂时还没有太合适的,你作为左侍郎,要表现出足够的能力。” 话说到这里,刘中敷就是再傻也听懂了朱祁钰的意思。 如果你表现出足够的能力,那朱祁钰就敢把户部尚书的位置交给他。 作为一个合格的文臣,刘中敷本就是在朱棣起兵之时抓到了机会才一跃而起当上县丞的,现在有一个更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刘中敷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刘中敷跪地叩首,大声道:“下官必不负王爷厚望。” 说完就急冲冲告辞跑回了户部。 朱祁钰摇摇头。 这年头的中高层官员能力还是有一些的,只不过这些年的风气被王振那家伙给带坏了,尤其是刘中敷,几次被王振抓住小错下狱,官复原职之后就变得谨小慎微,生怕担一点责任。 不过朱祁钰前世作为人力资源经理,对于激励员工还是懂一些的。 对于这种老油条,方法其实很简单,只要在气势上压服他,再给点小恩小惠,那这种人就会拼了命的干,生怕上司看不惯,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话说另一边,孙太后正和胡濙聊的开心。 胡濙坐在锦墩上,嘴里讲解着皇帝迎娶也先妹妹需要的礼节和物品,一样一样细数出来,把孙太后听得是连连点头。 毫无疑问,胡濙的态度让孙太后认为,胡尚书还是支持救回皇帝的。 聊了半天,胡濙基本讲解完了迎娶的流程。 一算账,整个费用预计要四十万两银子。 孙太后点点头,她心里倒不担心银子的问题,虽然她知道后宫没有多少银子了,但是朝廷还是有足够的银子的,毕竟彩礼中有许多金银珠宝,这些东西虽然价值不菲,但是却不用掏银子出来,更多的还是布匹绸缎之类的东西,那个就更不用花银子了,直接从民间收集就行。 反正大明朝就在这里,又跑不了,先欠着呗。 孙太后问道:“胡尚书,彩礼基本是够了,朝廷打算何时派出使者啊?” 胡濙答道:“回太后的话,老臣已经命钦天监去算吉时佳日了,想来明日就能报上来。只要有了日子,使者立刻就可以派出去。” “户部那面,老臣已经命人过去了,让他们先准备着。” 孙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道:“辛苦胡尚书了。” 胡濙微微躬身,以示答谢。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告,说右副都御史杨善杨大人到了,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 胡濙心中疑惑:杨善来干什么? 第43章 杨善的危与机 胡濙听说杨善也过来了,不禁疑惑。 按理说,皇帝娶媳妇这事和都察院完全没关系,孙太后找他干什么。 不过微微一愣,胡濙也就恢复了平静,起身对孙太后道:“既然杨大人来了,那老臣就先告退了。” 孙太后道:“胡尚书辛苦了。” 胡濙躬身答道:“为朝廷效力乃是人臣本分。” 孙太后微笑点头,吩咐随身侍女送胡濙出去。 出门之时正碰到杨善等在门外,见到胡濙过来,连忙过去行礼。 胡濙点点头,对杨善道:“思敬啊,太后招你前来有何要事啊?” 杨善躬身答道:“下官不知。” 胡濙看着他,淡淡道:“思敬,你作为右都御史,要秉承公平,心怀天下啊。” 杨善听得糊涂,不过还是答道:“多谢老大人教诲。” 胡濙又点点头,再没有说什么,颤巍巍地离开了。 杨善稀里糊涂地进了太后的宫中,又稀里糊涂地被赐座坐好,看着孙太后一脸笑容,心中很是疑惑。 找自己来到底要干嘛呢? 只听孙太后道:“杨大人,哀家听说了你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心中很是高兴。” 杨善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今天早上在早朝出头的奖赏啊。 杨善赶紧谢恩:“多谢太后,微臣只是尽职而已,谈不上什么表现。” 孙太后知道这是文人的谦虚,也是淡淡一笑,继续道:“现如今朝廷这个样子,能有人尽职已属难得了。” 杨善答道:“太后过誉了,王尚书和胡尚书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百官都是尽职尽责的。” 孙太后听到王直,心中就想起了朱祁钰,语气低沉下来,问道:“杨大人认为郕王摄政到现在,是否合适啊?” 杨善也是老奸巨猾,口头上肯定不会轻易露什么风声,于是回答道:“郕王殿下为人谦逊,胸襟宽广,摄政至今,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孙太后又问道:“那杨大人也认为,今日早朝上郕王颁布的那两道谕令也没什么不妥了?” 杨善听了大惊,想了想答道:“从边防上看,郕王谕令边关诸将谨守城池,勿中也先奸计,并没有什么不妥。” 孙太后道:“那你早上提的问题是?” 杨善回想了一下,自己早上提出的问题,再结合孙太后平日里的表现,心中有了计较,便答道:“太后问的是陛下真旨的事情?” 孙太后点点头。 杨善继续道:“其实这件事也是微臣担心的,虽然边关可以闭门不出,确保江山不变,社稷无缺,但是也堵死了陛下的消息。” “从陛下北狩开始,绝大多数消息都是陛下主动传出来的。” “想来陛下是英主,身居敌巢却心系大明江山社稷,想方设法传出消息。” “郕王殿下此举,虽然是老成谋国之策,却也切断了陛下传递消息的渠道。” “臣,真是左右为难啊。” 孙太后赞许道:“杨大人确是忠心于陛下啊。” 旋即问道:“杨大人是否有法子解决此事?” 杨善摇摇头,答道:“臣愚钝,还未想出办法。” 孙太后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如果郕王不再监国呢?” 杨善大惊失色,抬头看着孙太后,张大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孙太后看着他的表情,一字一顿地道:“杨大人能否为哀家分忧?” 杨善慢慢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不过仍是没有回答。 孙太后也不逼他,只是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坚定。 半晌,杨善苦笑道:“臣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孙太后嗤笑道:“杨大人难道不想么?” 杨善翻身跪倒,叩头答道:“臣,愿为太后分忧。” 孙太后脸上缓缓露出笑容,赞许道:“杨大人忠贞不二,哀家不会忘记的。” “快起来。” 随后,二人便开始商议如何拿下朱祁钰的摄政之位。 这事孙太后没什么好主意。 杨善已经入坑,也就放开了,全心全意给孙太后出了个主意。 这个主意其实是朱祁钰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就在昨天,于谦去见了石亨一趟,告诉了他这次出击不设监军的事,然后消息就被大嘴巴的谭裕传开了。 没过多久,京师中的兵将们,很多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杨善在无意中听说一群放假出门的士卒在谈论此事,于是便留心听了一会,又叫过来两个士卒问了一下,便大概猜到这个消息的原委。 原本他不想多事,但是今天孙太后突然逼他弹劾朱祁钰,没办法,他只好跳上贼船。 既然打算干这件事,眼下没了退路,杨善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把这个消息拿了出来。 大明的监军制度始于太宗皇帝朱棣,这个制度在靖难过程中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确保了军队的稳定。 开始是宦官监军,后来又加上了文官领军,彻底消弭了武将造反的可能性。 朱祁钰最初只是给了石亨“出关不封刀”的权力,最多就是一些腐儒跳出来阻拦,朱祁钰也不在于。 但是,现在朱祁钰又拿掉了监军,直接让石亨领军,这么做就让一些文臣很不爽了。 不过朱祁钰运气好,自从他说服了兵部尚书于谦之后,这件事就基本定了下来,毕竟在这个风雨飘摇社稷不稳的时候,石亨仅仅只有五千兵马,并不能威胁到江山社稷。 再加上于谦的干练和果决,大佬们也基本不再出头,文官们闹了一阵就消停下来了。 当然,消停下来的原因还有,朱祁钰给他们安排了一大堆任务,限时完成。 至于宦官集团,随着王振一系的倒台,基本上都在装鹌鹑。 况且这次出击是深入草原,很有可能有去无回,有资格当监军的太监少监们才不傻呢。 因此,朱祁钰也就没有太在意。 不过朱祁钰不在意,杨善在意了,并且打算利用上。 孙太后听杨善说了这个消息,眼中精光爆射,立刻道:“郕王果真是胆大包天了,连太宗的祖制也敢打破。” 杨善点点头,答道:“此事的确不妥。” “我大明朝自太宗以降,凡事出动卫所必有监军。” “此次武清伯率军出击,郕王殿下居然特许不设监军,此乃大逆不道之举,万一石亨有了什么心思,那大明社稷很有可能会动摇。” “毕竟,武清伯也是沙场悍将。” 孙太后点点头,道:“的确有这种可能。” 杨善又继续道:“还有就是武清伯。” 孙太后奇道:“武清伯怎么了?” 杨善答道:“武清伯与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一同帅军与鞑子战于阳和口,西宁侯和武进伯均战死沙场,只有武清伯单人匹马逃了回来。” “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怎能独自领军。” 孙太后大怒:“杨大人不说,哀家还不知道呢。” “这石亨居然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郕王居然也敢用他,还真是昏聩啊。” “如此作为,怎能担起摄政之位?” 杨善看着佯装大怒的孙太后,没说话。 他已经给孙太后找到了两条朱祁钰的罪状,剩下的就看孙太后该如何发挥。 孙太后这会心情舒畅了很多,问道:“明日就看杨大人的表现了。” 杨善躬身行礼,大声答道:“臣万死不辞。” 对于孙太后打算谋算自己的事情,朱祁钰是一点都不知道。 他只是在思考总督独石堡的右少监陈公发来的奏折。 这道奏折很有意思,说的是巴图特部首领阿剌知院要讲和。 自从蒙古人被打回草原,黄金家族失势,草原上的蒙古人就分成了诸多部族,目前瓦剌的实力最强,已经在名义上统一了草原,也先被封为太师。 不过也先也只是太师,上面还有一个理论上的大汗,那就是脱脱不花汗。 只不过脱脱不花的整体实力比不过也先,所以也先才是瓦剌实际上的首领。 而巴图特部的首领阿剌知院作为也先手底下的重臣,统领瓦剌右翼诸部,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 土木堡之战,阿剌知院配合也先一起行动,一举抓获明朝皇帝朱祁镇,歼灭明朝二十万大军。 不过等到也先抓到了明朝皇帝朱祁镇,阿剌知院的态度便转变成主和。 因此,他特意派人射出箭书送上龙门城,点名了自己要讲和,还派使者解释了原因。 “我阿剌知院虽然是巴图特部的首领,但是也已经上岁数年老了,不想临死前留个恶名。” “皇帝以前就对我不错,我也劝过太师也先,但是他不听。” “你们要是不信我说的,可以把我的信转交给朝廷。” “当然,我也会去和太师说说,看看能不能往来和好。” 一番话说的是情真意切,脑子笨一点的就会直接被忽悠住,弄得这场战争里没他什么事情,完全忘记了,就是他阿剌知院配合也先一举击败明朝大军,抓到朱祁镇的。 朱祁钰丢下陈公的奏折,嘴角露出了一丝嗤笑。 “这个老家伙,忽悠谁呢!” 第44章 外交手段 朱祁钰把陈公的奏折丢到一旁,嗤笑了一声,随即叫人去请礼部尚书胡濙、右副都御史杨善和鸿胪寺少卿胡恭来见。 想了想,又叫人把翰林院修撰商辂叫来旁听。 不一会,小太监便把胡濙和胡恭领了进来,只是杨善不知所踪。 朱祁钰问了问,小太监回报说杨大人没找到,朱祁钰便不再理会,只是叫小太监去盯着点,等杨善回来了立刻过来就行。 胡濙刚才在太后那面碰到了杨善,便提醒道:“老臣在太后那曾见过杨大人。” 朱祁钰奇道:“杨善去那面做什么?” 胡濙摇摇头,猜测道:“估计是去商议陛下纳妃之事。” 朱祁钰摇了摇头,不去管它,让人给胡濙和胡恭赐座,然后便道:“今日陈公送来奏报,说是阿剌知院要讲和,此事老大人听说了么?” 胡濙点点头,答道:“此事老臣已经知晓。” 朱祁钰问道:“那老大人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胡濙捋了下胡子,道:“以老臣之见,此事不可信。” 朱祁钰奇道:“为何?我看阿剌知院的语气还是很可信的。” 胡濙答道:“鞑虏奸诈,所言必是谎言,殿下还是不信的好。” 朱祁钰点点头,转头问向胡恭:“那胡大人的意见呢?” 胡恭不明白这事叫他来干什么,只好答道:“臣与胡尚书的意见一样。”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但是本王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两个姓胡的官员都糊涂了,想了一下,胡濙先反应过来,道:“殿下是说远交近攻?” 胡恭听到胡濙的答案,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可能要出使巴图特部,怪不得叫自己过来。 没办法,鸿胪寺管的就是外交这块。 朱祁钰点点头,道:“本王正是此意。” 胡濙轻轻摇了摇头,道:“殿下,此事不妥。” “为何不妥?”朱祁钰问道。 胡濙答道:“那阿剌知院不过是也先手下一个头目,怎能做得了也先的主?无非是想骗些银钱罢了。” 朱祁钰笑道:“老大人说的,也正是本王要说的。” 胡濙想了想,眼神渐渐亮了起来,问道:“殿下是想挑动也先和阿剌知院不和?” 朱祁钰点头应是,道:“正是此意。” 旁边的胡恭和商辂都还没懂,却见朱祁钰转向二人,问道:“胡大人,商修撰,你们听懂了么?” 胡恭答道:“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倒是商辂低头想了想,道:“殿下是要派一说客?” 朱祁钰赞许地点点头。 商辂果然是商辂,大明到现在仅有的几个三元及第的大才,能力先不说,脑子是真好使。 胡濙一句话,商辂就知道朱祁钰要问的是如何行事。 “商修撰,此事如果交由你来谋划,你且如何去做?”朱祁钰问道。 商辂立刻跪下,答道:“臣年幼愚钝,这等国家大事怎敢妄议,请殿下恕罪。” 朱祁钰敏锐地察觉到,商辂说的是妄议,而不是没有办法,于是笑道:“本殿下恕你无罪,今日只是讨论,并不是说一定就听你的,只是让你谋划一番,做个参考罢了。” 商辂这才松了口气。 他一个小修撰,平日里就是编编书混日子,哪里参与过这种军机大事。 听到朱祁钰只是让他出个主意,那就简单多了。 略一思索,商辂答道:“也先初盛,气焰正是嚣张之时,阿剌知院应是怕了也先,这才来信与我大明讲和。” “我大明可派一使者,带上一批财物赏赐给他,他必会接受,感恩于我大明。” “届时再将消息传递给也先,阿剌知院必然会失去也先信任。” “到时候我大明再挑逗阿剌知院反叛,到时候瓦剌内乱,我大明也就可以伺机复仇。” 胡濙和胡恭都是点点头,颇为赞许。 从商辂的主意来看,这样做是很有机会挑动瓦剌内乱的。 瓦剌一旦内乱,毫无疑问对大明朝是有利的。 以商辂这种三十多岁的年龄来看,很有培养价值。 胡濙甚至猜测,今天朱祁钰叫商辂前来,就是为了顺便培养他一番。 不过朱祁钰听了商辂的主意,却是摇了摇头,把商辂吓了一跳,仔细回想自己的主意有什么错误。 又过了一遍,商辂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便是更加疑惑了。 朱祁钰看着他面带迷茫的表情,不禁笑道:“商修撰,你的主意不错。” 商辂这才放心。 却听朱祁钰又说:“不过” “不过什么?自己的主意有漏洞?”商辂暗想。 “不过,有些地方可以改改。” 说完就不在继续,希望看看他们谁能反应过来。 半晌,胡濙奇怪道:“殿下,哪里需要改?” 朱祁钰笑道:“老大人没发现?” 胡濙道:“臣愚钝,请殿下明示。” 朱祁钰转向商胡二人,问道:“你们也没发现?” 二人摇摇头,齐声道:“臣愚钝。” 朱祁钰笑道:“商修撰的主意不错,正是本王的想法,只是有一点想错了。” 几个人都疑惑地看着他。 朱祁钰解释道:“商修撰分析阿剌知院怕了也先,这点是没错的,所以阿剌知院才来信讲和。” “但是,派遣一使者即可,为何还要给钱物?” “不给钱物,如何讲和?”商辂问道。 朱祁钰摇摇头,他知道这是时代的局限。 从汉朝开始,儒家就占据了哲学的统治地位,对外从来都是怀柔远仁,厚往薄来,哪次外交没掏过钱,美其名曰,恩赐。 不过朱祁钰作为现代人,见多了后世国家间的尔虞我诈,毫无下限,因此对于这个时代的外交理念很是鄙视,思维上更贴近于后世的外交。 而后世外交的根本目的就是,不折手段地赚钱。 不论从大国对非洲的援建,还是灯塔对小国政权的干涉,其根本目的都是发展经济。 只不过一个温和,一个暴力罢了。 所以,如果让朱祁钰搞外交,第一条准则就是,能不送钱就不尽量送,达到外交目的还能赚钱才是最好的结果。 因此,朱祁钰也没生气,只是继续解释道:“现在是阿剌知院想和我们讲和,不是我们与他讲和,派一使者去就够了,带什么钱物?” 几个人一想,也是这个理。 正在这时,小太监来报,说是右副都御史杨善杨大人求见。 朱祁钰点点头让他进来。 杨善一进来就跪下道歉:“殿下,臣公务繁忙,还请殿下恕罪。” 朱祁钰摇摇头,道:“杨大人忙于公务,何罪之有?还请落座。” 杨善坐下,问道:“不知殿下召臣来有何事要吩咐?” 朱祁钰让商辂给他说了一下刚才讨论的主意,并解释了一下朱祁钰的想法。 杨善是个聪明人,倒是理解了朱祁钰的思维,不过还是问道:“殿下,这鞑虏贪财,不给赏赐,使者该如何做?”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朱祁钰找自己来的目的。 无非就是,自己身为大明朝出名的辩才,这次是要自己出使瓦剌,去见阿剌知院了。 朱祁钰道:“你此次出使,底气要足,但是不可倨傲。” “阿剌知院乃是主动讲和,我大明占据优势,你去见他,要有我大明气度,不要想前方战事。” “本王给你讲三个优势。”朱祁钰一一数道。 “一是也先新胜,气焰嚣张,阿剌知院讲和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平衡瓦剌各部实力,避免自己遭殃。” “二是我大明已占据不败之地,无论是讲和也好,不和也罢,对我大明都不会再有什么损失。” “三是不论阿剌知院是否已经和也先商议过讲和之事,我们都只和他谈,不去理也先。等也先知道了和谈结果,成,阿剌知院要先面对也先的疑心和对他地位的挑战,不成,也要应付也先的压力,毕竟是他一直在主和。” “值此家国困难之际,无论成败,能挑动瓦剌内部不和,对我大明都是有利的。” “此次出使,我大明有胜无败。” 众人纷纷点头,认可了朱祁钰的分析。 朱祁钰又继续说道:“这次你过去,要提几个条件,尽量争取让阿剌知院答应下来,阿剌知院不答应也没关系。” “殿下请讲。”杨善道。 “第一个条件就是,救出或者说服也先放回陛下。” 众人点头。 这个条件虽然没什么可能达成,但是也必须第一个提出来。 毕竟朱祁镇现在还是大明的皇帝, 如果不提,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第二个条件是,放回巴图特部的大明俘虏,全部最好,能放一部分也行,总之,数量越多越好。” “这是阿剌知院体现讲和的诚意。” “第三个条件,就是要巴图特部退兵,最起码要远离我大明边境。” “总之,本次和谈的原则就是,能占便宜就占便宜,银子是一分都不给。” 朱祁钰一口气说完,同时定下了谈判原则和条件,以及最后的底限。 第45章 礼部尚书的决定 朱祁钰定下了谈判原则和底限,提出了几个条件,一口气说完。 几个大臣听完,同时跪服在地,齐声道:“殿下英明,臣等遵命。” 胡濙对朱祁钰的主意赞叹不已,他发现,如果真的按照朱祁钰的想法来做,那大明真的有可能会得到一场必胜的谈判,在现如今皇帝被俘,京师空虚的时候,这样一场谈判对于提振军心民心会有多大的帮助。 商辂则是对朱祁钰的原则和底线极为佩服。 大明嘛,就应该这样霸气。 你找我和谈,我还给你银子,这样做谈何大明威势。 只有这样只占便宜不吃亏的谈判,才能体现出煌煌大明之威势。 胡恭则只对朱祁钰的原则感到大开眼界。 毕竟,他们鸿胪寺向来都是花银子的,外使前来朝见,往往都是十倍的还礼,哪里见过国与国之间的交往是不需要花银子的。 只有杨善心头忐忑。 是不是朱祁钰在太后宫中埋下了耳目,知道自己和太后的密议,打算破坏他们的计划呢? 不过即使他再忐忑,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和其他人一样跪地行礼。 朱祁钰扶起胡濙道:“老大人不必如此。” “此次出使之事,还要老大人费心呢。” 胡濙哈哈一笑,道:“如果今后邦交都是这等事,那老臣愿意费心。” 众人齐声大笑。 朱祁钰又转向杨善道:“此次出使,本王想让杨大人你作为正使,还希望杨大人多多努力,最好给本王一个惊喜。” 杨善大声道:“臣,必不负殿下厚爱。” 从朱祁钰这出来,时间就已经到了散衙下职的时候,杨善缓步踱回家,一进家门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朱祁钰的任务让他很为难。 一方面,经过一下午的讨论,他清晰的认识到,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作为文官,能够通过外交手段为国争光,为朝牟利,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扬名天下的好事,上兵伐谋,不动刀兵就能让敌人俯首称臣,这是文人们至高理想之一。 朱祁钰把这个任务给了他,无论如何他都要感恩才行。 但是另一方面,孙太后同样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的机遇。 配合孙太后拿掉郕王朱祁钰,让太后可以临朝听政,那他作为第一功臣,升官是毫无疑问的,一个右都御史配不上他,左都御史才是他的基本目标。 王直和胡濙都是垂垂老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告老还乡,到时候礼部尚书或者吏部尚书也是可以憧憬一下的。 一方面是名,一方面是利,杨善左右为难。 及至深夜,杨善终于舒出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与杨善不同的是,胡濙离开后就直奔王直府上。 王直对于胡濙的突然拜访非常惊讶,不过还是热情接待了他。 正好赶上晚饭之时,王直索性邀请胡濙一起用餐。 胡濙也没跟他客气。 二人用过晚饭之后,来个客厅坐好。 王直笑呵呵地问:“源洁今日前来,不是特意来老夫家蹭饭的。” 胡濙笑道:“行俭说笑了。” 王直也是笑道:“我就说嘛,源洁的俸禄还是够用的。” “既然不是来蹭饭,源洁有何事要找老夫啊?” 胡濙放下笑容,道:“老夫感觉要出事。” 王直听了大惊:“源洁可莫要惊吓老夫。” 胡濙点点头,道:“行俭可知,今日太后唤老夫去了后宫,谈论了一番陛下迎娶也先妹妹的事情。” 王直点点头,表示知道。 这很正常,皇家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大明朝臣这几百双眼睛盯着,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今天下午太后召胡濙觐见的事,没到一个时辰就在六部里传扬开了,许多人还分析出了太后召胡濙是为了婚事。 如今胡濙亲口承认,也不过是验证一下而已。 但是听胡濙又说:“老夫离开之时,碰到了右都御史杨善。” 王直也没感觉到什么奇怪,又只是点点头。 胡濙板起脸道:“老夫刚出后宫就被郕王殿下叫去,商议阿剌知院讲和之事。” 王直道:“阿剌知院讲和之事我也知道,不过郕王殿下的决断老夫还没听说,要不源洁给老夫说说?” 胡濙摇摇头,道:“此事稍后再说也不迟。” 王直奇道:“那源洁所说的要出事?” 胡濙板起面孔道:“商议阿剌知院讲和的事,有老夫,有鸿胪寺少卿胡恭,还有” “就是右都御史杨善杨思敬。” 王直有点急了,道:“源洁快说。” 胡濙缓缓地道:“只是,郕王殿下与老夫和胡恭商议了快两个时辰之后,杨善才缓缓而来。” 王直有点听懂了,问道:“源洁是说这杨善有问题?” 胡濙摇摇头,道:“老夫说的是,太后!” 王直大惊,连忙问道:“源洁是什么意思?太后有何问题?难道?” 胡濙点头应是,解释道:“老夫原以为,太后召杨善过去,是让他作为使节之一出使瓦剌,但是杨善居然留在后宫近两个时辰,这便解释不通了。” “况且今日在郕王那,郕王殿下安排结束时,老夫观杨善的举止有异,表情略有奇怪,便感觉事情不妙。” “再联想到这段时日以来太后的所作所为。” “老夫怀疑,太后要对付郕王。” 王直吓得差点把茶碗摔碎,连忙问道:“源洁所言可有证据?” 没办法,这个消息太过惊人。 在这个时候,太后要对付郕王,后宫与前庭冲突,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局必然会再次混乱,外面也先又虎视眈眈,手里握着朱祁镇这张王炸,搞不好是会动摇社稷江山的。 不过却见胡濙摇了摇头,道:“老夫只是担心,手中并无明证。” 王直这才松了口气,刚要接着问,却又听胡濙继续道:“行俭不觉得,这种事一旦见到了明证,那不就是生死相搏之时么?” 王直的心情这会已经舒缓了很多,听到胡濙的话,心态已经可以稳了下来,道:“源洁,这种事可不能胡乱猜忌啊。” 胡濙轻笑道:“还不是你王行俭搞的?” 王直疑道:“这和老夫有什么关系。” 胡濙淡淡解释:“前几日你经常来找老夫,总是担心郕王越权,又担心太后干政,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老夫心中能不记挂?今日又刚好碰到此事,老夫怎能不怀疑?” 王直佯怒道:“那老夫也只是担心,哪里像你这样,一上来就言之灼灼地说要出事的。” 胡濙哈哈一笑,道:“前几日你总是来烦老夫,就不能今日老夫来吓唬你一下?” 王直怒道:“源洁,你这个人怎么” 他都不知道怎么说胡濙了。 这家伙老了老了,心中却生出了玩闹之心,居然拿这种事来吓唬他。 不过也怪不到人家,毕竟是他先做出怀疑的,胡濙只是顺水推舟。 安慰了下王直,胡濙严肃起来,道:“不过此事未必不是真的。” “若太后真的要出手对付郕王,行俭打算如何做?” 王直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是死谏,让太后回后宫。” 他相信,凭他王直的面子,做一个后宫与前庭的平衡砝码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过胡濙的下一句话却打破了他的想法。 只听胡濙淡淡地道:“此事太后并未让你我知晓。” 王直听了,心头又是一惊。 是啊,这种事如果要成,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他和胡濙这两位文官领袖,如今不找他们商量,说明太后已经对他们失去信任了。 其实这事理论上还可以找英国公去,不过前任英国公张辅刚刚战死,现任英国公张懋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商量个什么。 不过王直还是问道:“源洁是如何打算的?” 胡濙反问道:“如果行俭必须要在太后与郕王之间选一个,行俭打算如何选?” 王直愣住,半晌答道:“如果非要老夫选,那老夫选” “郕王。” 其实不用胡濙问,他都知道结果。 王直作为文官首领,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孙太后临朝理政。 胡濙点点头,答道:“老夫也是这个意思。” 王直奇怪,问道:“之前源洁不是还对此事不闻不问么?” 胡濙道:“那时老夫也没发现杨善杨思敬的举止有异啊。” “而且今日与郕王商议过阿剌知院的事情之后,老夫发现,郕王有一代英主的潜质。” 王直问道:“今日郕王与你是如何商议阿剌知院之事,快与老夫讲讲。” 胡濙便将今天和朱祁钰开会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并且提到了朱祁钰的分析。 王直听完,愣了一会,方才缓缓道:“郕王殿下高才。” 胡濙也是点头道:“正是今日之议,才让老夫感到郕王的不凡之处。” “而且,郕王提出的与番邦交往之原则,更是让老夫心怀大慰。” “正是因为如此,老夫才暗下决定。” “太后不出手则罢。” “只要太后出手,老夫必断其念想。” “推郕王上位。” 胡濙终于把他的决定向王直摊牌。 第46章 今天的早朝不一样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八,早朝。 这个月份的京师已经开始变冷,没有温室效应的城市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枯黄的树叶已经开始掉落,紫禁城中的小太监们不得不像往常一样,早早爬起来,清扫着皇极门前的广场,把枯枝烂叶都打扫干净,迎接朝臣们的到来。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今天的早朝不一样。 清晨,文武百官纷纷聚拢到了左右掖门前面,等待排队上早朝。 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门前却被宫中的小太监们用灯笼照得清晰可见。 杨善一宿没睡好。 昨天他虽然下了决定,但是心中仍然忐忑不安,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不语。 胡濙来的晚了些,颤巍巍地走过杨善身边,眼睛的余光瞟过了他的表情,然后摇了摇头,也没理会,就这样过去了。 王直来得比较早,看到胡濙过来,小声问道:“源洁发现什么了?” 胡濙摇摇头,也是小声答道:“没发现什么,只感觉杨思敬的情绪不怎么好。” 两位大佬的窃窃私语顿时惹来一群文官的关注。 王直回头看了杨善一眼,接着对胡濙小声说:“老夫也发现了杨思敬今日有些奇怪,居然沉默不语,往日里他早就和身边的人高谈阔论了。” 胡濙点点头,小声道:“看来我的感觉可能是真的,行俭还是做做准备。” 王直点点头,没再继续。 身后不远处的兵部尚书于谦也看到了这一幕,眼神中闪出一丝精芒,隐约也猜到了一点。 不过他刚想继续深入,却被身边的同僚打断了思路,再回想思路却已经断了,索性也不再继续想。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情况行事就好了。 后宫中,孙太后叫人去请了钱皇后,还特意叮嘱要带着小太子朱见深一起过来。 结果过了大半个时辰,钱皇后才带着朱见深来到了太后这里,进门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唠叨着。 “太后,您这大清早儿的,叫儿媳过来干嘛?” “还特意让带着见深孩儿。” “天气这么冷,见深还不是要冻出病来?” “有什么事情不能晚一些说么?” 孙太后见钱皇后进来,板着脸道:“哀家叫你们来,自然是有事。” 钱皇后嗫嚅道:“什么事儿,非得带着见深来” 孙太后让人把宫中侍女都赶了出去,直截了当对钱皇后道:“哀家要拿下郕王。” 钱皇后是个不太关注朝政之人,不过这事也知道利害轻重,不禁问道:“太后为何要拿下郕王?他做得不是还行么?” 孙太后反讽道:“何止还行,简直做得比陛下还要好了。” 钱皇后也听出了孙太后的语气,便问道:“郕王做了什么?” 孙太后冷笑道:“他什么都做了。” 钱皇后不明白,眼巴巴地看着孙太后,等待答案。 孙太后看着她,心中知道以她的政治智慧是理解不了这些的,于是耐着心思把朱祁钰的一些政令解释给他听。 钱皇后越听心里越急。 这朱祁钰都干了什么? 陛下的旨意他不听,甚至不让文武百官听,凡事全推到蒙古人那面,那什么时候才能救回自己的陛下? 再说了,陛下一直不回来,那小太子能不能活到成年就不一定了。 身居后宫这么多年,这点见识她还是有的。 关系到自己的老公和亲生儿子,钱皇后不禁问道:“太后,您是说郕王他有?” 孙太后点点头,道:“哀家也有这种感觉。” “那咱们怎么办?”钱皇后有点慌了。 “所以。”孙太后道:“哀家要拿下郕王的摄政之位。” “那朝政怎么办?”钱皇后问道。 孙太后一字一顿地答道:“自然是哀家和你临朝听政。” “这不好。”钱皇后道:“太祖有言,后宫不得干政,咱们这么做” 孙太后冷笑反问:“哀家和你不临朝听政,何时能救回陛下?” 孙太后知道钱皇后胆子小,所以直接用皇帝来要挟她。 钱皇后一听能救回陛下,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她一颗心几乎全都系在皇帝朱祁镇身上,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 至于朝政,那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 孙太后道:“哀家已经安排好了,今日早朝就会有人弹劾郕王,哀家要你抱着见深一起上朝,趁机拿下郕王,让太子亲政。” 钱皇后也没多想,点头应是。 转眼,早朝时间。 旭日初升,朝霞万道。 郕王朱祁钰坐在左顺门上,看着下面列成整齐队列的文官们,心中哀叹着这个摄政不好干。 最起码起的太早,对于他这个后世人来说,绝对是种折磨。 耳边传来太监王诚的喊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声音宏亮,但是却没有后世电视剧里的那种尖锐。 话音刚落,就有太监来报,说太后和皇后正朝左顺门而来。 朱祁钰纳闷,这两位大佛没事来干嘛,却远远看见太后和皇后的銮驾已经开了过来。 待到几近,朱祁钰上去见礼,道:“见过太后,见过皇后。” 孙太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当是回礼。 钱皇后则是盯着他一直看,也不说话,只是眼神中有种奇怪的意味。 朱祁钰问道:“不知太后今日来早朝,是有何要事?” 孙太后淡淡道:“无甚要事,郕王监国也近一个月了,哀家不放心,过来看看。” 一番话说得朱祁钰好生腻歪,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小太监搬来两个椅子,请孙太后和钱皇后坐下。 群臣远远地看到太后和皇后来了,不禁议论纷纷。 “太后今日怎么来了?”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你说太后是否是为陛下的事而来?” “有可能,昨天不是有消息传来么?也先要把妹妹许配给陛下。” “我堂堂大明皇帝,怎能娶那胡人女子。” “不是说陛下娶了就能回我大明么?” “这你也信” 一时间小广场上议论声四起,百官交头接耳。 值日的监察御史刚想出来维持秩序,眼神却瞄见吏部尚书和礼部尚书两位大佬也在窃窃私语,赶忙站了回去。 王直对胡濙道:“源洁,你看太后今日来是否是?” 胡濙扫了那面一眼,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王直恼怒:“源洁,你昨日是怎么说的?” 胡濙淡淡答道:“老夫什么都没说,太后什么也没做。” 王直顿时被怼了回去,气哄哄地道:“你别当这个礼部尚书了,去武当山出家。” 胡濙见状,故意调笑道:“老夫这个礼部尚书乃是正二品,不是行俭能决定做不做的。” 王直无语,语气缓和下来道:“源洁,你也不用气老夫,如果太后真的临朝,那老夫肯定要辞官回乡。” 胡濙看着他,道:“行俭,我还是那句话,太后现在什么都没做,等她做了再说。” 王直点点头,喃喃自语道:“只要是大明朱家天下就行。” 胡濙听到他的话,什么都没说,转身站了出去,大声道:“肃静。” 百官立刻闭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胡濙对着左顺门上的朱祁钰点点头,又站回朝班。 朱祁钰点头致谢,然后道:“诸位大人,有本就奏上来。” 早朝又回归了正常。 没有什么新鲜事,整个早朝的事情基本都是之前商量过的。 户部尚书周忱调任工部,监督管理武备制造。 右都御史俞士悦兼掌大理寺事务。 只有都察院的人跳出来说,王振九族二百多口人因为缺粮差点饿死人,朱祁钰还调拨了一点粮食给都察院,免得不该死的人死掉。 整个过程中,孙太后都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朱祁钰处理朝政,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让下面的吏部尚书王直放心了许多。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孙太后今天来,兴许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插手朝政的意思。 王直小声对胡濙说:“源洁,看来今日是老夫多虑了。” 胡濙抬头看看左顺门城楼,没有回答王直的话,脸上也是面无表情。 王直奇怪,小声问道:“源洁?你这是怎么了?” 胡濙扭过头来,小声答道:“行俭兄,今日恐怕真的要出事。” “源洁为何有此言?”王直问道。 胡濙用头示意了一下,道:“今天我观太后,她一直在盯着都察院那面,刚刚都察院出班奏事之时,孙太后还起身了一下,后来又坐了回去。” 王直顺着看了过去,道:“源洁是说那杨善今天要?” 胡濙小声道:“希望是我的错觉。” 王直盯着杨善,没再继续说。 而此时的杨善一样的面无表情,头都没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孙太后在城楼上,看着都察院的一群官员,心中正在怒火中烧。 胡濙观察的没错,刚刚都察院的官员出班奏事,她真的以为是杨善安排的,结果说的居然是王振家属的事,心中一股火就冒了出来。 “哀家今日来此,不是听王振那个死太监的事情的,你杨善怎么还不站出来?” 第47章 太后来找茬 孙太后正盯着都察院的官员们,希望从中找出杨善那个家伙,突然听到有人说:“太后,今日朝事已经议完,请太后训斥。” 回过神,发现正是朱祁钰在躬身问话。 其实朱祁钰今天也发现了孙太后的不对劲。 正常来说,早朝是不需要孙太后参与的,她也没权力参与,毕竟太祖祖训在那摆着,孙太后也不敢违逆。 但是,今天孙太后还是来了,而且来的很不正常。 她居然是带着钱皇后和皇太子一起来的。 “太后今日不会是针对我来的?”朱祁钰暗自思索。 “孙太后来早朝,兴许真是像她所说,是不放心自己,特意过来看看。” “但是加上钱皇后和小太子,那这个分量就不一样了。” “之前自己多次忤逆她的想法,难不成她是要拿下我的摄政之位?” “不过不对啊,历史上就是她一言而决,让自己登基成为皇帝,把亲儿子变成了太上皇。” “难道历史有假?” 朱祁钰心中全是乱麻,已经理不清今天这事的头绪。 不过不管能不能理清头绪,在这个以孝治天下、孝义大如天的时代,朱祁钰还是得按照封建礼法,问太后一句。 等他问出口之后,却惊讶地发现孙太后一直在走神 “这是什么情况?” 这面朱祁钰心头更乱了。 旁边的孙太后倒是被朱祁钰的一句话唤回了心神,缓缓地道:“今日朝事哀家无异议。” 朱祁钰稳住心神,道:“谢太后,那儿臣就宣布散朝了?” 孙太后继续道:“哀家对今日的朝事无异议,但是哀家倒是有一件之前的朝事想问问郕王。” 朱祁钰疑惑地道:“太后请直言,儿臣洗耳恭听。” 孙太后看了看下面的都察院阵营,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禁咬了咬牙,出声问道:“哀家听说,你打算让石亨择机偷袭草原?” 朱祁钰点点头,答道:“是有这么回事。” 孙太后又道:“哀家还听说,此次出击,武清伯石亨为领军大将?” “好么?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朱祁钰想到,随即回答:“是。” “那石亨本就是也先的手下败将,阳和口一战,西宁侯宋瑛和武进伯朱冕都是以身殉国,唯独他一人逃了回来,如此贪生怕死之辈,怎能担此重任?”孙太后怒斥道。 下面官员一片哗然。 许多武勋倒是知道石亨即将领军偷袭草原,但是文官们知道的不多,只有兵部的人了解一些,平日里喜欢没事找事的都察院和给事中归班全都被蒙在鼓里,这时候听到孙太后这么说,全都一片哗然,立刻就有几个给事中跳了出来,打算质问一下朱祁钰。 朱祁钰倒是不怕这事。 说到底,这件事主要还算是朝政,而只要是朝政,那就应该在他这个摄政的掌控之中。 于是朱祁钰直接了当地答道:“回太后,此事臣与兵部商议过,土木堡一战乃大明之耻,我大明军中上下均视为切骨之仇,无时无刻不想着一雪前耻,因此,派遣一支骑兵进入草原,一是雪耻,为土木堡罹难的数十位文武官员和二十万将士报仇雪恨,二是威慑,让也先不敢小觑我大明。” “那你为何非要派石亨去?”孙太后质问道。 朱祁钰不慌不忙地答道:“刚刚儿臣说了,土木堡罹难的文武官员有数十位之多,我大明能征善战的将军大多殒没在此役之中,石亨是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为大明江山社稷,儿臣不得不用。” 孙太后怒道:“难道我大明千万子民,就挑不出一个能领军之人么?” 朱祁钰看着她,淡淡答道:“武清侯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孙太后转身看向群臣,问道:“兵部尚书于谦何在?” 于谦站出来:“臣在。” 孙太后厉声问道:“于大人,如今我大明,真的就找不出一个能领军出征之人吗?” 于谦看了眼朱祁钰,也是语气和缓地答道:“回太后,武清侯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直接把朱祁钰的话重复了一遍,登时让孙太后的火更大了。 于是孙太后又问道:“吏部尚书王直呢?” 王直一直在下面看着,心中的不安随着孙太后的一句句质问越发强烈,听到她在叫自己,便站了出去,答道:“臣在。” 孙太后再次问道:“王大人,如今是否真如兵部于大人所说,已经找不出一个能领军出征之人了?” 王直想了想,答道:“以臣之见,郕王与兵部于尚书的选择最为恰当。” 孙太后登时气急。 缓了片刻,孙太后面容冷峻,缓缓地道:“既然武清侯是最合适的人选,那哀家就不多问了。” 朱祁钰连忙道:“多谢太后教诲。” 转身对着王诚道:“宣布退朝。” 他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省得太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却听到太后说道:“郕王且慢?” 朱祁钰无奈,只得转回身,道:“太后还有何吩咐?” 只听孙太后道:“吩咐不敢当,哀家还有一件事要问郕王。” 朱祁钰躬身无奈道:“太后请讲。” 他已经腻歪死了这个老太婆。 他算是知道了,丫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孙太后听着他的语气,心中畅快了很多,问道:“哀家还听说一件事,那就是。” “此次出征,郕王许诺石亨不设监军?” 孙太后图穷匕见,一句话说的是石破天惊,震得朝臣们惊讶万分,议论声又起来了。 这个事情别说武勋们不知道,就是兵部里面,现在也只有于谦知道,其他人听都没听说过。 这次不止给事中们,都察院也有几个人身体摇晃,打算站出来质问一番。 出征必有监军,这是从春秋就开始的一项制度,汉朝两晋基本是宗室子弟和宦官监军,到了隋唐,基本就已经稳定下来,成为各朝各代军队中必备的一个职位,隋朝以御史监军事,唐朝则是宦官监军,到了宋代,文官集团空前强大,往往是文官监军,武将领兵。 延续到大明朝,太宗皇帝起兵靖难,任用宦官作为监军控制军队,继而夺取天下,之后就被朱棣变成了常例,军队出征必有监军,或用文官,或用宦官,或二者皆用,却从来没有取消过监军的时候。 哪怕是现在,户部右侍郎沈固也是挂都察院右都御史衔督查边储,以便控制军队。 这次石亨偷袭草原,朱祁钰只给了五千兵,马匹甚至只给了一半,剩下的马匹都需要石亨自己去草原上解决。 面对刚刚新胜,锐气正盛的瓦剌,石亨此去也算是九死一生,草原上到处都是敌人,因此,为了减少石亨战败的可能,朱祁钰特意给了他一道特旨,那就是出关不封刀。 后来想想,即使有这道特旨,但是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监军文官必然会阻挠石亨行事,因此在与于谦商议过后,决定这次不用监军,放开手脚让石亨打。 “不过这事满打满算加起来也就不到五个人知道,孙太后是怎么知道的?”朱祁钰暗自想着,口中回答道:“正是如此。” 台下的王直和胡濙听了,心中也是惊讶万分。 转头看向于谦,发现于谦也看着他们,还冲他们点了点头。 王直心里顿时明白了,随即便听到朱祁钰亲口承认这件事,脑中立刻思考起来。 “看这个样子,孙太后是对郕王极度不满了,这才在朝堂之上提起此事。” “难不成孙太后是打算用这件事?” 扭头看了眼胡濙,王直用眼神示意:“这事你怎么看?” 胡濙用力点了点头,小声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王直又瞄向城楼,道:“那郕王?” 他问的是,这时候他要不要和孙太后站在一条阵线上,一起让郕王派出监军,他再在中间转圜一下,避免后宫和前庭彻底决裂。 却听到胡濙答道:“郕王果决,太后不能问政。” 这句话回答得王直心中一惊,旋即又思索起来。 城楼上孙太后看朱祁钰承认,心中感到一阵畅快,但是仍然怒喝道:“郕王,出征必派监军乃太宗祖制,你身为郕王,摄政天下,居然带头违逆祖制,该当何罪?” 城楼下的王直还在想着怎么转圜后宫和前庭,却突然听到孙太后这一番话,脑子里立刻嗡的一声,心说,这事麻烦了,太后这是已经做出决裂的姿态了。 又听到孙太后继续道:“还有刚刚说到的石亨,这等败军之将,在阳和口不能阻止也先,还孤身逃跑,弃陛下于不顾,导致土木堡惨败,你居然也敢用其继续领兵?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识人之明吗?” 朱祁钰听她说完,不得不躬身请罪,答道:“儿臣知错,请听儿臣解释。” “解释什么?”孙太后借势而起,大声道:“传懿旨,郕王朱祁钰无识人之明,又不尊祖制,监国不利,哀家深感失望,现剥夺其摄政之位,回郕王府闭门思过一年,无明旨不得出门。” 朱祁钰无奈,只能接旨,突然听到下面一声大喊:“且慢,臣有话说。” 第48章 太后斗群臣 朱祁钰刚要无奈接旨,突然听到下面一声大喊:“且慢,臣有话说。” 只见兵部尚书于谦站了出来,道:“太后,臣以为郕王所为并无不妥,还请太后收回懿旨。” 孙太后见是兵部尚书于谦,联想到他是主战派,不禁大怒,道:“下面是兵部尚书于谦?” 于谦躬身,答道:“正是微臣。” 孙太后喝问道:“于大人是说郕王不尊祖制是对的?” “郕王殿下并未违反祖制。”于谦答道:“依我大明军制,五千人为一卫,而依照惯例,只有都督和都督同知领兵方需设置监军。” “武清伯领兵不过一卫,固无需监军随行。” “因此,臣以为,郕王殿下无错,请太后收回懿旨。” 于谦大声道。 孙太后对这些倒不是很熟悉,转头看了看随行的大太监金英。 金英在宫中许多年,又在司礼监做过不少年,对此很是熟悉。 发现孙太后看向自己,金英思索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小声道:“以往卫所并无监军。” 孙太后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回头,继续问道:“那石亨畏战,导致阳和口之败,于大人怎么说?” 于谦大声答道:“阳和口之战中武清伯并无过错。” “并无过错?”孙太后冷笑道。 于谦继续道:“是,阳和口一战,乃是监军郭敬轻敌冒进,与武清伯无关。” 孙太后怒喝道:“你于谦说无关就是无关吗?” “此事有经历战事的军中兵丁和小吏作证。” “太后如若不信,臣愿意叫他们来,太后亲自询问便是。” 孙太后盯着于谦,有些哑火。 不过孙太后继续问道:“那西宁侯和武进伯呢?他二人均为国捐躯,为何独独是石亨逃了回来?” 于谦大声答道:“西宁侯和武进伯是为国捐躯,衷心可嘉,武清伯原是问罪下狱,然如今军中将领凋零,武清伯乃百战悍将,故臣将其放了出来,命其戴罪立功。” “太后如要罚,那便罚微臣。” 于谦一番话,直接把罪责领到了自己身上。 孙太后脑子中一股怒火冲天而起,怒喝道:“既然于大人认罪,那哀家就不客气了。” 旋即大声道:“传哀家旨意,兵部尚书于谦扰乱国法,私放罪囚,罪不容恕,现革去官职,着有司论罪。” 王直在下面听得开心,不过听到孙太后这道旨意,立刻站了出来。 孙太后干净利落地下旨要拿下郕王,他原本就是打算站出来阻止的,但是兵部尚书于谦先站了出来,他就可以看看进程,然后再做处置。 听着听着,王直对于于谦越来越认可,看着他一步步把太后扣在郕王朱祁钰脑袋上的罪名否定掉。 结果没想到的是,于谦居然抗下了让石亨复职的罪责,自己请罚。 王直连忙站出朝班,道:“太后息怒。” 孙太后原本看他就不太顺眼,此时见他站了出来,火气更大,便冷冷问道:“王尚书也有话要说吗?” 王直见状,也不生气,不卑不亢地道:“臣以为,于谦并无过错。” “于谦已经自己请罪了,难道王尚书还认为,他于谦并无过错?”孙太后冷冷地道。 王直答道:“于大人本就是大明的兵部尚书,任人用将本就是他的本职,惩处将领更是他的权限,命武清伯戴罪立功,有何过错?” “况且于大人为官清廉,功名卓着,太后怎能因为一句话便将他革职?” “如今国事艰难,朝廷不稳,也先又在虎视眈眈,京师防御全靠兵部搭理,如果于大人被革职,那兵部就乱了。” “兵部一乱,社稷恐不稳啊!” 这一番话说得孙太后火气更盛,怒道:“难道他顶撞哀家也不是罪过?” 王直大声答道:“于大人乃是为国进言,何罪之有?” 孙太后被怼得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恨恨地道:“即使于谦无罪,那郕王呢?明明是那石亨没有在阳和口挡住也先,才导致陛下被抓,这样的人他也敢用?难道哀家说他识人不明是说错了么?” 王直看了一眼旁边的朱祁钰,淡淡地道:“郕王殿下身份尊贵,臣不便评价。” “老臣只有一句话想问,请太后明示。” 孙太后见王直语气松了,便问道:“什么话?” 王直跪地,大声问道:“若郕王闭门思过,不再摄政,那朝政如何处置?” 他这算是退了一步。 如果孙太后能再任命一个合适的大明王爷来摄政,他也没必要坚持。 毕竟他只是要平衡后宫和前庭的矛盾,至于谁来摄政,他并不是太关心。 大明王爷不少,虽然血统方面没有朱祁钰近,但是毕竟是太祖后裔,谁当都无所谓。 孙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回道:“皇太子理政,皇后监国。” 孙太后的回答彻底震惊了上朝的所有人。 太祖祖制,后宫不得干政。 这不仅仅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意思,也是文武百官的意思,更是天下文人的意思。 历史上后宫乱政的事情太多了,宋朝的刘娥,汉朝的吕雉,更别提千古第一位女皇帝武则天了。 只要是后宫理政,当时的太子基本上就没什么好下场,吕雉弄死了汉少帝刘恭,武则天废了自己的儿子李显,只有宋仁宗赵祯运气好点,没有被刘娥杀死,不过也当了十年的泥塑木雕。 官员基本上也没有什么保障,吕雉杀了韩信彭越,刘娥累死了力挽狂澜的寇准,武则天上位更是杀人盈野。 因此,只要是官员,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勋,对于后宫干政,那都是坚决的抵制。 王直听了孙太后的回答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这时候礼部尚书胡濙站了出来,大声道:“此事不可。” 孙太后语气冷硬,问道:“此事哀家已经决定,尔等照做就是。” 胡濙继续大喊:“太祖有云,后宫不得干政,太后这是打算违反祖制么?” 孙太后怒道:“太子理政,哪里违反祖制了?” 胡濙大声答道:“皇太子刚刚三岁,年纪尚幼,如何能理政?” 孙太后道:“哀家和皇后会一起看着的。” 胡濙怒道:“那太后是要临朝听政了?” 孙太后哈哈一笑,道:“大明是朱家的大明,陛下不在,哀家身为太后,替他盯着点江山社稷又如何?” 胡濙大怒:“郕王也是朱家人,摄政至今朝政平稳,社稷稳固,太后为何非要拿下他的摄政之位,难道郕王就不能替陛下看好社稷江山吗?” “哀家信不过他。”孙太后喝道:“此事哀家已经决断,胡尚书不必再提。” 胡濙对着喝道:“太后此举极为不妥,臣,不能接旨。” 于谦也是出声道:“郕王摄政不过一月,朝政便平稳如常,诸多决断均是老成谋国之举,百官皆服,太后突然要郕王不再理政,是想看到我大明江山破碎,社稷缺损吗?” 孙太后怒道:“你们这群官员,是要打算逼宫吗?” 转头看向殿前侍卫头领,道:“来人,去把胡尚书和于尚书拿下。” 殿前侍卫头领点点头,刚要派人去,突然朱祁钰站了出来,道:“站住。” 刚刚朱祁钰一直在边上旁观。 按照他对于历史的记忆,他应该这段时间的某一天被无风无浪地推上皇位,然而看着今天这架势,明显和历史上记载的不太一样啊。 历史上的孙太后可以是明事理的主儿,史书上明确记载了, 文武百官合辞请于:圣驾北狩,皇太子幼冲,国势危殆,人心汹涌,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请定大计。 皇太后批答云卿等奏国家大计合允所请其命,郕王即皇帝位。 合着不是这么回事啊。 虽说他已经不太信任历史书了,但是也不应该这么扭曲历史啊。 不过看着下面尽心为自己进言的于谦和胡濙,朱祁钰决定站出来,和他们一起抵抗孙太后。 于是,就在孙太后命殿前侍卫拿下胡濙和于谦之时,朱祁钰果断站了出来,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 孙太后看到朱祁钰居然敢阻拦自己的命令,不禁大怒,道:“郕王,你这是要忤逆哀家的旨意吗?” 朱祁钰躬身答道:“儿臣不敢。” “既然不敢,还不闪到一边去。”孙太后又示意侍卫统领。 “且慢。”朱祁钰再次阻拦道:“太后,胡尚书和于尚书均是老臣,又是为国进言,怎能随意捉拿。” “儿臣请太后收回懿旨。” “如果哀家不收回呢?” “那儿臣只能去太庙祭告列祖列宗,详陈今日太后的所作所为。”朱祁钰拿出了杀手锏。 孙太后怒气勃发,死死盯着朱祁钰,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旦朱祁钰去了太庙,祭告了列祖列宗今天的事,那她孙太后就再也没有脸坐在后宫之主的位置上了,而能够拿下她太后之位的人又全都死了,那么,她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自缢以证清白。 钱皇后这时候突然出声道:“郕王,你看你把太后气的,快自己请罪,万一把太后气出什么病来,可如何是好。” 第49章 王直的斗争 钱皇后这一插话,孙太后立刻有了台阶可以下,气哄哄地道:“让他气死哀家算了。” 大明以孝治天下,朱祁钰当然不敢气死她,于是连忙道:“全是儿臣的错,请太后消气。” 孙太后抓住这一机会,下旨道:“着郕王闭门思过,不再理政。” 朱祁钰不好回答,下面的于谦却不怕这个,大声道:“太后此旨意不妥,请太后收回。” 孙太后怒道:“如果哀家今天非要拿下郕王的摄政之位呢?” 于谦答道:“那臣就死谏。” 孙太后又被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算是发现了,现如今郕王朱祁钰和下面的官员都在互相打掩护,朱祁钰阻止太后对官员下手,官员阻止太后对郕王下手,只有她一个人在孤独地单打独斗,曾经的盟友杨善这会已经彻底变成了缩头乌龟,打死也不肯出头了。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不禁掉了下来,呜呜哭泣道:“哀家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是趁着陛下不在,合起伙来打算篡位。” “陛下怎么就没看出来你们这群人的狼子野心呢?” “哀家的旨意居然三番两次被人阻拦,这天下还是朱家的天下吗?” 说着还抱过三岁的朱见深,哭道:“孙儿啊,你爹被坏人抓走了,你叔叔要篡了你爹的江山,天下文武百官都向着他。” “哀家只是想替你爹和你守住这座江山,这个皇位,他们居然都不允。” 钱皇后也在一边劝道:“太后,郕王和诸位大人们不是这个意思,您不要乱想了。” 转头看向朱祁钰道:“郕王,你还不快来劝劝太后?” 朱祁钰一脸尴尬。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端庄贤淑的孙太后居然也有撒泼打滚的时候,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哭。 吏部尚书王直看着这场面,心中混乱如麻。 “怎么莫名其妙就这样了呢?” 这时候却听到胡濙在旁边小声道:“郕王聪慧果决,太后不可理政。” 一句话立刻照亮了王直的心。 咬咬牙,王直站了出来,道:“太后是否非要拿下郕王的摄政之位?” 孙太后停止哭泣,点点头答道:“郕王识人不明,哀家不放心他理政。” 王直继续道:“太后还是想让太子理政,皇后监国?” 孙太后又是点头应是。 王直一个头磕在地上,道:“既然如此,那老臣请辞。” 孙太后大惊,旋即大怒,喝道:“王尚书这是干什么?” 王直头都没有抬,答道:“昔年武后专权,太子李显被废,李氏皇族被杀大半,百官怯于武后威势而不敢言,老臣幸得太宗提拔,历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辅佐四位陛下,早已是以身许国了。” “今太后非要让太子理政,乃是乱国之举。” “臣无能,更不想遗臭千年。” “故,臣,请辞。” 说着摘下官帽,跪地请罪。 群臣大惊,人群中的杨善更是大汗淋漓。 旁边的礼部尚书胡濙虽然知道王直的决定,但绝没有想到王直会行逼宫之事,心中不禁佩服,暗道:“这老匹夫还算是有些胆气。” 旋即看向孙太后。 孙太后这会也震惊不已,一半惊诧一半生气地道:“你” 你了半天,孙太后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倒是旁边的朱祁钰清醒的比较快,出声道:“王老大人不必如此,太后并未最终决断,老大人还是不要说这种话的好。” 孙太后知道朱祁钰这是给自己台阶下,但是,这个台阶她下不了。 只要接过朱祁钰的话头,那就是承认了之前的旨意作废,郕王继续监国,那她今天折腾这一通是为了什么。 于是孙太后看了看朱祁钰,没说话。 王直见状,直起身大声道:“既然太后还是想让太子理政,皇后监国,那老臣就只能请辞。” 钱皇后完全看不懂这些事,只是知道太后有点下不来台,插嘴道:“太后,我哪里会监国,还是” “闭嘴。”孙太后恨恨地道。 她真是对钱皇后恨铁不成钢,明明来之前都跟她说了,今天拿下郕王是为了太子朱见深,结果转眼就忘了。 钱皇后被呵斥,连忙闭嘴。 朱祁钰劝道:“太后,不管怎么说,王尚书都是国之柱石,此时正值国难之际,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孙太后女人脾气发作,看着劝着自己的朱祁钰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也闭嘴。” 朱祁钰很是郁闷,于是也不再继续劝她。 王直见谁劝都没有用,便扭头看向自己的盟友,礼部尚书胡濙。 胡濙见状,思索了一下,也对着孙太后大声道:“若太后坚持太子理政,那臣亦请辞。” 继吏部尚书王直后,又一位文臣大佬带头请辞,这个结果对于孙太后来说是灾难性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一位又一位文臣出班启奏道:“若太后坚持太子理政,那么臣,请辞。” 孙太后震惊地看着下面的文武官员。 兵部尚书于谦请辞。 刑部尚书俞士悦请辞。 工部尚书石璞请辞。 右都御史陈镒请辞。 一下子,六部大半官员全部站了出来。 面对着下面虎视眈眈的群臣们,孙太后现在彻底下不了台了。 早朝中一时间鸦雀无声,旁边的小太监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朱祁钰看着下面的六部官员,心中不禁感动。 这年头的文人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是,坚持原则的这一点便是后世许多专家都望尘莫及的。 于是,他对孙太后开口问道:“太后,今日之事能否入皇极殿商议?” 孙太后看着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朱祁钰得到孙太后的同意,转身对着下面道:“诸位大人,本王已经劝了太后,太后应允入皇极殿再议。” “六部首官、都察院左右都御史,请随我入皇极殿。” 小太监打开殿门,一群人呼啦啦涌了进去。 御阶下,太后坐定,朱祁钰领着大臣们对面而立。 朱祁钰看了看众人,出声道:“刚刚在外面,有些话不好说,现在大家都在殿中,想说什么都放开了说。” 众人面面相窥,谁也不带头出声。 朱祁钰见状,对着大臣们问道:“诸位大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一群大臣互相看了一眼,王直出班道:“回殿下的话,臣等的要求刚刚都说过了。” “可是不同意太子理政?”朱祁钰问道。 “是。”王直毫不犹豫地答道。 朱祁钰转过身,对着孙太后道:“太后,诸位大人的要求,您是否同意?” “哀家不同意。”孙太后怒气冲冲地道。 “为何不同意?”朱祁钰问道。 孙太后看着他,答道:“因为郕王你。” “因为我?”朱祁钰淡淡一笑,道:“太后是怕儿臣不救陛下?” 孙太后点点头,没出声。 朱祁钰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道:“太后过虑了。” 孙太后摇摇头,道:“哀家为何过虑?还不是你摄政以来,政令多有偏颇,哀家没看到一丝一毫你要救回陛下的意思。” 朱祁钰也是摇摇头,道:“太后误会了。” “儿臣所做决定,均是以我大明利益为重。” “现如今也先奇货可居,拿着陛下当筹码,不停要挟我大明。” “我身为大明皇族,太祖后裔,怎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孙太后怒道:“大明是陛下的大明,不是你的,还轮不到你操这种心。” 朱祁钰也不生气,只是答道:“不,陛下是大明的陛下,没有了大明,陛下什么也不是。” 孙太后听了这话,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浑身不停打颤。 朱祁钰继续说道:“昔日太祖起兵,驱逐鞑虏,恢复汉人江山,为的不是我朱家能当皇帝,而是为了汉人不再受到蒙元欺压。” “今陛下在也先手中,让其又有了窥视中原的野心。” “一道道圣旨,不管是出于也先,还是出于陛下,归根结底,目的还是打开宣大门户,放蒙古铁骑入关。” “儿臣身为太祖后裔,自当秉承太祖遗志,挡蒙元于关外,庇护汉人百姓。” “圣人云,社稷为重,君为轻。” “既然儿臣于危难之际掌握大明天下,自然是以大明社稷为重。” “请太后明察。” 朱祁钰一番话说出口,面向孙太后躬身行礼。 同时,也是向大臣们表明自己的态度。 于谦听了朱祁钰这番话深感认同,他本就是秉承一颗为国为民的本心,对于亚圣孟子的话理解颇深,不禁连连点头。 王直听着朱祁钰的话,也是心怀大慰,值此大明危难之际,大明有这样一个摄政王,的确是社稷之福,汉人之福。 只有杨善在一旁一身冷汗,他原本是要和太后一起把朱祁钰赶下台,结果没想到闹到这个地步,朱祁钰这番话,将会彻底收服天下臣民之心。 万一让他知道自己算计过他,那他杨善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第50章 登基 朱祁钰一番话,听得殿中的大臣们极为认同,只有孙太后和钱皇后感到恐惧。 如果郕王掌权,那救回陛下的日子更是遥遥无期了。 钱皇后慌了,连忙问道:“那陛下怎么办?” 朱祁钰看着她,缓缓道:“希望列祖列宗能保佑陛下平安。” 这句话算是彻底表达了他的意思——放弃朱祁镇。 孙太后大怒,喝道:“大胆。” “你这是要篡位吗?” 朱祁钰躬身,没有回答。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半晌,只听王直幽幽地道:“太后,皇后,郕王殿下,臣有话说。” 孙太后怒道:“如果还是外面那番话,那就不必说了。” 朱祁钰看了看孙太后,道:“太后,如今在殿内,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如今大明的社稷危殆,咱们内部不能再有丝毫内耗了,还需万众一心,共赴国难才是。” “万一大明有个三长两短,那陛下的安危就更没法子保证了。” 孙太后看了朱祁钰一眼,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朱祁钰得到孙太后的应允,对着王直点头道:“王尚书请讲。” 王直躬身行礼,道:“刚刚老臣一直在思索,突然想到了一个稳妥之策,还请太后和郕王裁决。” 孙太后看向他,轻轻地点点头。 王直继续道:“臣一直在想,今日之事,归根结底还是与两位的目的有关。” “太后是想掌握朝政,尽早救回陛下。” “而郕王则是想挽救大明江山。” “其实这两个目的并不冲突。” “臣以为,想救回陛下,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几乎是不可能的。” “陛下身为大明天子,本身就是奇货可居,也先绝不会轻易放弃。” “但是,” 王直顿了顿,一语震惊全场。 “如果陛下不再是大明天子呢?” 不再是大明天子? 孙太后大惊,道:“王尚书这是何意?难道你有谋逆之心不成?” 朱祁钰没理她,摆摆手道:“王尚书请明言。” 王直答道:“若陛下不再是大明天子,而是尊为太上皇,那陛下的重要性就会直线下降,也先就没有了奇货可居的筹码,朝中再派一个能言善辩之人出使,那么让也先放回陛下的可能就大大增加了。” 孙太后也不是糊涂人,王直的解释让她的脑子立刻清醒了很多。 不过她心中还是有所忧虑,便问道:“陛下不为天子,是让太子登基么?” 她知道太子才三岁,没法亲政,特意没有提朱祁钰的摄政之权。 王直摇摇头,道:“如果是国泰民安之时,太子登基也无不可,然如今国势飘摇,太子太过年幼,无法亲政。” “那王尚书的意思是?” 王直跪地叩首,道:“臣斗胆,请郕王继位。” 孙太后大惊,转眼看向朱祁钰,发现朱祁钰也面带惊讶,知道不是朱祁钰谋划此事。 想想也是,如果朱祁钰知道今天会闹到这种地步,那不会选择一直被动。 孙太后想了想,问道:“如果郕王继位,那太子呢?” 王直直起身,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便道:“太子仍是太子。” 旋即又感觉不太对,补充道:“如果太子成年后昏庸无能,那儿臣会另选他人继位。” 孙太后当时就不同意了,道:“太子便是太子,如何能随意处置?” 然后对着王直道:“王尚书,主意是你出的,此事你看怎么办?” 王直也深感头痛,眼睛看向朱祁钰,眼神中带有祈求的神色。 你看,我都推你上位了,这点让步你都不答应么? 朱祁钰也看到了王直的眼神,说道:“儿臣是说如果。” “如果也不行。”孙太后怒道。 朱祁钰淡淡道:“那就请王尚书亲自担任帝师,教导太子。” 孙太后想了想,这也算是个办法,不禁看向王直。 她算计了一下,王直身为文臣领袖,朝中门生故吏众多,一旦身为帝师,那么等太子成年,手中自然会有一大批文臣跟随,轻易不会丢掉太子之位。 王直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苦笑道:“臣,遵旨。” 钱皇后在一旁刚刚明白过来,不禁问道:“那本宫该如何?” 孙太后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喝道:“闭嘴。” 众人重新出了皇极殿,重新来到左顺门城楼,下面的文武官员早已冻得哆哆嗦嗦。 按照刚刚在殿内商议过的,王直带头出班启奏道:“圣驾北狩,皇太子幼冲,国势危殆,人心汹涌,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请定大计,以奠宗社。” 六部尚书纷纷出班,一同上奏。 文武官员见大佬们都站了出来,隐隐都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事情,也都跟着站出班来,算是充当一个人头。 孙太后看着下面的群臣,心中波涛汹涌,稳了稳心神,才道:“卿等奏国家大计,哀家允了,命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礼部具仪,择日以闻,宣告天下。” 群臣叩首,领旨。 终于,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八的早朝,以朱祁钰继位告终,结束了这场由孙太后发起,有可能动摇大明社稷的闹剧。 众臣散朝没多久,郕王朱祁钰继位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师的大街小巷,百姓们议论纷纷。 虽然知道原来的皇帝在土木堡惨败,被蒙古人抓走了,但谁也没想过大明能换个皇帝。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这是百姓中好事者的统一想法。 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了新皇帝,说明大明不会轻易放弃京师要地了。 这对于一直处于恐慌中的老百姓来说,绝对是一个好消息。 毕竟那些官宦富户们可以举家逃离,换成他们,就只能算是逃难了。 对于朝中的小官小吏们,这个消息就不算什么好消息了。 原本他们已经做好了出逃的准备,只要有蒙古人入关的消息传来,他们就打算直接挂印而去的,甚至有些人已经把家眷都送出京师了,自己暂时当一个裸官。 但是,如今朱祁钰继位,大明有了皇帝,那么这么干无疑就是打算得罪皇帝陛下, 自己还要靠着大明这棵大树过活呢。 一时间,朝中的普通官员和各衙小吏都是人心惶惶。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郕王府中现在是一片喜气洋洋,欢天喜地。 郕王妃汪氏莫名其妙从一个普通王妃变成了大明的皇后,不禁又惊又喜,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侧妃杭氏也是非常开心,眼下郕王府只有一个男孩,那就是自己生的朱见济。 可想而知,再遥远的未来,朱见济必然会成为太子,继而登基称帝,自己也就变成了皇帝的生母,荣华富贵将不可限量。 当然,她眼下还不知道,朱祁钰答应了孙太后不换太子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京师某个院落中,一个武服中年人正在院中练刀。 只见他刀法娴熟,片片刀光闪耀不断,上下翻飞,时而如泰山压顶,时而如毒蛇吐信,一套刀法已接近尾声。 一个中年管家从院外奔了进来,见武服中年人正在练刀,也就没有打扰,只是站在一旁观看。 片刻,武服中年人收刀停止,中年管家连忙递过一条汗巾。 擦了擦汗,武服中年人问道:“齐福啊,刚刚我看你跑了进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名叫齐福的中年管家答道:“回老爷的话,刚刚宫中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啊?”武服中年人没在意,随意问道。 齐福回答:“宫中小太监说,郕王继位了?” “郕王继什么?”武服中年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没听清他说的话。 齐福又重复一遍:“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 “朱祁钰即皇帝位?”武服中年人这才听清。 齐福点点头。 武服中年人又问道:“那如今的朱家皇帝呢?” 齐福摇摇头,道:“这个倒没听说。” 武服中年人笑了笑,道:“谁发的旨意?” “听说是太后。”齐福答道。 “不对啊!”武服中年人疑惑道:“朱祁镇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朱祁钰是吴贤妃所出,按理来说她是必须要千方百计地保住朱祁镇的皇帝宝座,怎么会下这种旨意?” 齐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再与宫中联系一下,问问清楚。”武服中年人吩咐道。 齐福领命,转身出去。 几个时辰之后,齐福这才回来,禀告道:“老爷,打听清楚了。” 武服中年人点点头,问道:“宫中怎么说的?” 齐福答道:“宫中也说不太清楚,只是说今日早朝之时,孙太后突然驾临早朝,并想让太子理政,自己监国,结果和大臣们起了冲突,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和兵部尚书于谦带头,如果太子理政,那自己就辞官回乡。” “然后太后就退缩了?”武服中年人问道。 齐福摇摇头,道:“听说太后挺坚持的,与大臣们僵持在当场。” “结果郕王出面,请太后和大臣们去了皇极殿闭门商议,具体商议了什么,只有他们知道。” “从皇极殿出来之后,王直请朱祁钰继位,太后就答应了。” 武服中年人想了想,道:“兴许是文臣逼宫。” 齐福没接话。 武服中年人突然脸上露出笑容,语气惊喜地道:“有意思。” 第51章 金帐中的争执 朱祁钰继位为皇帝的消息毫无疑问像一针强心剂,扎在大明这个内忧外患的病体上,让大明那纷乱不堪的朝政彻底稳定了下来。 不管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都不得不承认,大明的民心在逐步稳固,朝政彻底步入正轨。 甚至出逃的官宦富户,一时间都少了许多,暂时留下来看看情况再说。 朱祁钰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有了近一个月的摄政之后,他对于掌握大明最高权力已经变得习以为常。 只是身边的女人们一直兴奋不已,汪氏和杭氏已经开始频繁地出入后宫,挑选住所,只等朱祁钰正式登基,她们就立刻住进来。 石亨特意去了一趟郕王府,恭恭敬敬地献上一大堆礼物,美其名曰:殿下为他担责,他深感不安,故送来薄礼以示感谢。 当然,他想成为新任皇帝的亲信这种心思,打死他都不会承认。 消息扩散出去,没多久就传到了也先耳朵里。 金碧辉煌的大帐中,瓦剌太师也先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下面环绕着各部首领及手下重臣。 蒙古人的会议往往是以烧烤形式召开的,这和后世某地区的习惯差不多。 也先割下一片肉送到嘴里,听着下面各个部落首领们在不停争吵。 今天的议题很简单,那就是如何处理大明前任皇帝朱祁镇。 不过仅仅是这样一个不关乎到各自部落利益的事情,下面的部落首领们也是争辩不休。 也先的弟弟孛罗属于传统的蒙古人,没啥脑子,只听他大声道:“太师,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要我说,直接杀了他便是。” 不过立刻受到他的兄弟伯颜帖木儿的反驳:“那是大明皇帝,杀了他有什么好处,不如留着。” 孛罗喝了口酒,道:“现在留着他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杀了祭旗,激励一下勇士们的士气,然后和太师一起杀进关,夺回咱们大元的天下。” 伯颜帖木儿立刻反驳道:“你怎么知道留着他没用处?虽然他已经算是大明的太上皇,但是好歹也是皇族身份,你喝下的美酒就是他赏赐给咱们的。” “赏赐?”孛罗嗤笑道:“他现在敢不赏赐美酒佳肴给咱们吗?惹怒了我,信不信我砍了他。” 伯颜帖木儿反击道:“你去砍他试试,信不信长生天会降下惩罚劈死你。” 这句话他说得很有底气。 土木之变时朱祁镇刚刚被抓,也先非常惊讶,随后打算弄死他立威,结果刚想动手,天上一个雷就劈了下来,直接把也先的坐骑劈死了。 也先大惊失色,认为长生天不让他杀了大明皇帝朱祁镇,从此不再有过动手的想法。 孛罗身为瓦剌重臣,也先的弟弟,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蒙古人信仰长生天,因此,孛罗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伯颜帖木儿这句话,弄得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面带尴尬地喝酒掩饰过去。 见孛罗闭嘴,伯颜帖木儿对也先道:“太师,我以为大明换了皇帝,并不意味着他没有了用处,毕竟他现在是明国的太上皇,对明国边墙的武将们还是有一些权威的。” 也先没答话,转眼看向赛罕王。 赛罕王知道也先想问什么,便道:“太师,咱们留着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近些日子来,咱们让他下旨打开宣府大同的城门,结果哪个都没打开,说明明国的将军们已经不认可他这个皇帝了,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是太上皇,对于明国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意义了。” 也先笑道:“看来除了伯颜帖木儿,你们都想要杀了他,是么?” 赛罕王点点头,答道:“的确是这样的。” “当年咱们蒙古人在中原当家做主的时候,生活是多么的舒服,不仅有汉人的美酒佳肴,更有数不清的汉人美女供咱们享乐。” “结果就是他们朱家的祖宗,不仅起兵叛乱,多少先祖被汉人的屠刀屠戮,活生生把咱们蒙古人赶回了大漠。” “如今他们朱家皇帝落到了咱们的手里,不砍了他,怎么给先祖们报仇雪恨?” “难不成还要像伯颜帖木儿一样,即使是胜利者,还弄得自己跟个奴隶似的?” 伯颜帖木儿大怒,站起身道:“你说谁是奴隶?” 赛罕王冷笑道:“谁是谁知道。” 伯颜帖木儿拔出随身的宝刀指向赛罕王:“如果是苍狼的子孙,就与我出去决斗。” 赛罕王随即也拔出武器,道:“决斗就决斗,苍狼有你这种子孙,是他的耻辱,正好我替他杀了你,免得丢了我们蒙古人的脸。” 也先笑道:“好了,好了,只是讨论而已,没必要决斗。” “赛罕王,跟伯颜帖木儿道个歉,你那么说他不对。伯颜帖木儿也是我蒙古勇士,他只是负责看押明朝皇帝罢了。” 对于手下的争斗,也先很满意。 这是正常的御下手段,手底下的人互相看不对眼,他才好从中调和。 不过眼下也先刚刚取得土木堡的大胜,声威正隆,手下人也不敢轻易忤逆他,于是赛罕王放下刀,瞪着眼睛道:“伯颜帖木儿,殿下让我放过你,那我这次就放过你,刚才那么说是我不对。” 伯颜帖木儿也不好继续发作,只好愤愤然地坐下,与赛罕王互相瞪着眼睛,玩起了看谁先眨眼的游戏。 阿剌知院插嘴道:“太师,我建议,您召喜宁和跛儿干过来,问问他们的看法再做决定。” 孛罗嗤笑道:“两个太监而已,都不算是男人,问他们干嘛。” 也先倒是点头同意,道:“也好,他们都是明国宫中做事的,对于明国的朝廷比咱们熟悉,兴许能提出点什么新鲜的。” 随即招人去叫他们。 不一会,喜宁和跛儿干便被人带了过来。 一进大帐,喜宁和跛儿干便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谄媚道:“见过大元太师,见过诸位首领。” 看得周围不少蒙古将领嗤之以鼻,心中暗道,果然是没卵子的男人,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也先也没客气,直接问道:“明国换了皇帝这事你们知道了?” 二人点点头。 “那你们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啊?” 二人又互看一眼,喜宁便答道:“回太师的话,想来是明国畏惧太师威势,知道无法从太师手中救回皇帝,索性换一个人当皇帝。” 也先点点头,又转向跛儿干:“你呢?” 跛儿干是御马监少监,平日里主要是管理御马监的事情,对于朝政理解不深,便回答道:“奴才也是这种看法。” 赛罕王冷笑道:“看,他们都说了,明国皇帝没用了,不如杀了祭旗。” 伯颜帖木儿冷眼看着二人,问道:“这么说,明国皇帝的确没用了?” 喜宁看着对峙的二人,又抬头看看也先道:“也不能说没用。” “他都不当皇帝了,还有什么用处?胡言乱语小心我砍了你。”赛罕王被一个俘虏反驳,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于是威胁道。 喜宁赶紧请罪,然后说道:“明国向来以孝治天下,他虽然已经不是明国皇帝了,但是却是明国太上皇,如果太师以他的性命相要挟索取财物,那如今的明国皇帝还是要给的。” “毕竟,如果不给,那现在的明国皇帝就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天下臣民必然会离心离德,他的位置也做不稳。” 伯颜帖木儿满意地点点头,道:“看,如今他已经是太上皇,地位更高,怎么能说没用了。” 赛罕王大怒,正打算反驳,结果也先突然开口道:“赛罕王别生气,听他说下去。” 说完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喜宁和跛儿干二人。 喜宁受到鼓舞,继续道:“如今太师大胜明国,想来是要继续进攻,争取恢复大元天下。” “而要与明国开战,那明国太上皇就不能杀。” “有他在手,明国无论如何都不敢对太师不利,也就相当于太师手中多了一块坚硬无比的铁盾,没有一支羽箭敢射向太师。” 喜宁说完,眼睛看向也先,看到也先不停点头,于是心中大乐,又道:“如果太师要攻打明国,奴才这里还有一个建议。” “说下去。”也先道。 喜宁继续道:“汉人向来讲究名正言顺,太师要出兵,可以用帮助明国太上皇复位的名义。” “太上皇毕竟当了十几年的皇帝,手下亲信无数,兴许出兵之时还会有人望风而降。” “这样也省得我大元健儿牺牲性命去攻打明国坚城。” 帐中诸人全都点头。 的确啊,汉人以防守着称。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 即使遇到土木堡这种动摇社稷的大败仗,他们蒙古人依然拿大同城和宣化城无可奈何。 也先问道:“如果我要以这样的名义出兵,那明国还会有多大的抵抗力度?” “这个”对于军事,喜宁基本是一窍不通,只好看向跛儿干。 第52章 太上皇还有多少价值 跛儿干算是太监里的武职,对大明的军事实力知道得比较清楚,接着道:“回太师的话,土木堡一战太师消灭了明国的二十万大军,这基本是明国京师周边的全部实力了。” “如今太师在关外虎视熊踞,宣府大同的压力不可谓不大,明国必然会向这两地增兵,同时加强到京师的沿途关隘防御。” “到时候明国京师周边的防御将极为空虚。” “如果太师要出兵,奴才建议您绕过宣府大同。” “只要拿下居庸关和紫荆关之一,那就可以直驱明国京师了。” 也先点点头,表示认可。 而下面的诸多首领们对于跛儿干的建议也极为认可。 蒙古人是草原游牧民族,从来都是征伐不断,几百年来的战争经验早已是丰富至极。 蒙古善攻,汉人善守,这是他们一致认可的。 如果少攻打明国的坚固城池,那么他们蒙古人善于骑射的优势将逐步体现出来。 到时候,别说是一座京师,想要恢复大元江山,那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孛罗大赞道:“你跛儿干不愧是我蒙古人的后裔,虽然现在已经不是男人,但骨子里能征善战的本事却没有丢掉。” 跛儿干赶紧道:“不敢不敢。” “奴才只是对明国军事比较熟悉而已,不敢说能征善战。” “否则怎么会是太师的手下败将。” 一通马屁拍的也先心情大快,挥挥手放他们下去了。 等喜宁和跛儿干二人出了大帐,也先问道:“诸位首领对于他们二人的想法有什么意见吗?” 伯颜帖木儿道:“禀太师,汉人奸诈,他二人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孛罗问道:“我看他们说的挺好,你说他们不可信,到底是哪部分不可信?” 伯颜帖木儿答道:“不是哪部分,而是谁的话。” “什么意思?”也先问道。他也不太明白伯颜帖木儿的话。 伯颜帖木儿答道:“喜宁的话可信,跛儿干的话不可信。” 赛罕王嗤笑道:“你是说,汉人的话可信,我蒙古人的话不可信喽?” 伯颜帖木儿没搭理他的嗤笑,解释道:“喜宁虽然身为汉人,却已经投降了我瓦剌,还数次建议杀掉明国的皇帝,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跟着我们一路走到底。” “而跛儿干原本是我蒙古人,结果投降了明国,阉了身进宫当了太监,现在落到咱们手里,又投降回来,这种反复无常的人,他的话怎么可信?” 赛罕王反驳道:“我听跛儿干的话说得很对,土木堡一战消灭了明国军队二十余万,明国京师现在没多少军队,这话哪里错了?” 伯颜帖木儿解释道:“虽然我大元消灭了明国的二十万大军,但是这只是明国的三大营和京师周边几支卫所,并不是京师全部军队。” “我问过俘获的明国将领,他们跟我说,京师周边还有密云卫、天津卫、通州卫、昌平卫等数个卫所,人数加起来也有数万人之多。” “如果我蒙古大军攻打明国,即使能够成功打破关隘,兵临京师城下,那我们也将面对数万明国军队。” “甚至还可能有十数万新征召的汉人壮丁。” “到时候咱们以数万人攻打接近二十万的明国京师,有多少蒙古勇士的命会丢在京师城下。” “要知道,明国京师那可是明国的中枢所在,墙高城深数倍于大同城。” 一番话说得赛罕王哑口无言。 是啊! 面对大同城他们都没有什么办法破城,就更别提比大同大了数倍的京师了。 却听伯颜帖木儿继续道:“再说了,跛儿干建议绕开宣府大同,但是” “咱们攻打明国京师,必然会震动明国天下,宣府大同的军队必然会支援明国京师。” “一旦咱们攻打京师有所差池,他们就会立刻变成截断我们退路的人。” “到时候别说太师在土木堡取得的优势将会尽失,咱们能不能回到草原都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他们真的离开城池,那咱们蒙古勇士会怕他们?在野外,汉人什么时候是我们蒙古勇士的对手了?”赛罕王抓住伯颜帖木儿话里的漏洞反驳道。 伯颜帖木儿冷笑道:“汉人兵法有云,未算胜,先算败,才是常胜不败的道理。” 赛罕王嘲笑道:“你果然已经变成了汉人的奴隶,不学我们蒙古人的兵法,却去学懦弱汉人的兵书,真是不配成为苍狼的后裔。”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也先插口道:“够了,今日找你们前来,是商量如何处置明朝皇帝的,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几个人连忙闭嘴。 大帐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半晌,也先开口道:“你们这么吵吵闹闹的也做不出什么决定,这样。” 转眼看向伯颜帖木儿,也先道:“伯颜帖木儿,你先去探听一下那位明国皇帝,不,明国太上皇的口风,看看他对自己变成了太上皇是什么反应。” 伯颜帖木儿领命。 “至于其他人”也先想了想,决定道:“准备备战。” “既然明国不打算要他们的皇帝了,那我估计从他们那里就不容易要到钱粮布帛了。” “既然要不到,那咱们就自己动手。” “跛儿干说对了一点,那就是明国精锐全都在土木堡被我们消灭了。” “即使明国京师还有军队,那也不是什么精锐。”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我瓦剌怎么能放过?” 也先把小刀插到了案几上,大声道:“就让我们继承成吉思汗的勇武,去明国取得我们想要的东西。” “愿追随太师。”众人齐声道。 另一面,大明前任皇帝、现任太上皇朱祁镇正在自己的帐篷中看书,锦衣卫小旗袁彬伺候在他的身旁。 朱祁镇一身布袍常服,对着袁彬道:“文质啊,你去找看守再要点木炭。” “这天气转冷了,帐中四处漏风,咱们把炭盆烧的再旺点。” 袁彬点点头,对着朱祁镇道:“陛下,您是大明天子,不必称呼属下的字,这太客气了,属下不敢当。” 朱祁镇笑道:“什么大明天子?我已经不是大明天子了,现在只是一介俘虏,还讲究个什么?” 袁彬跪地道:“陛下在属下的心中永远是大明的唯一天子,郕王不过是一个借机窃取天子之位的小人而已,蹦跶不了多久。” “只要陛下回到我大明,郕王就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陛下随时都可以复位。” “回到大明?”朱祁钰眼神开始涣散,旋即笑道:“你认为朕还能回到大明么?” “属下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想办法护送陛下回到大明。”袁彬起誓道。 朱祁镇看着他,用极为感动的语气道:“国难思忠良,袁爱卿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之臣啊。” 袁彬也是极为感动,答道:“属下原为陛下效死。” 不得不说,朱祁镇的确是一个充满了人格魅力的皇帝,即使是现在这种时候,仍然会有人效忠于他。 就在君臣二人互相感动的时候,另一个被朱祁镇人格魅力感召,在危难时刻仍然不离不弃的锦衣卫通事哈铭进到帐中,道:“陛下,伯颜帖木儿前来拜访。” 朱祁镇点点头,道:“请他进来。” 哈铭领命,转身离去。 袁彬在旁边小声提醒道:“陛下,这哈铭不可信。” 哈铭原本是蒙古人,虽然从小就生活在大明,但是却无法改变他的血统。 自从朱祁镇被俘之后,哈铭特殊的身份就让他成为了朱祁镇和也先之间沟通的桥梁,袁彬这样说,只是提醒朱祁镇注意哈铭的特殊性。 毕竟谁也不知道,哈铭是不是真的忠于朱祁镇,忠于大明。 朱祁镇自然知道这一点,点点头,小声答道:“朕知道。” 不一会,伯颜帖木儿变撩开帐篷,走了进来。 看到朱祁镇正襟危坐地等着他,连忙上前行了个蒙古人的礼节,道:“伯颜帖木儿见过陛下。” “伯颜不必客气。”朱祁镇伸手,请他起来,然后问道:“伯颜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伯颜帖木儿笑道:“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找陛下来喝酒的。” “伯颜真的只是来找朕喝酒的?”朱祁镇笑着问道,笑容温柔和煦。 伯颜帖木儿看着朱祁镇的笑容,哈哈大笑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陛下。” 朱祁镇笑了笑,道:“伯颜,你我现在已经是好友了,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伯颜帖木儿道。 朱祁镇伸手相请,道:“伯颜尽情直言,朕洗耳恭听。” 伯颜帖木儿道:“昨日大明传来消息,伪帝朱祁钰已经登基,不知道陛下是否听说了?” 朱祁镇点点头道:“此事朕已经听说了。” 伯颜帖木儿继续道:“那陛下对此事如何看待?” “如何看待?”朱祁镇微笑道:“太师是想知道朕还有多少价值!” 第53章 太上皇的剩余价值 听到伯颜帖木儿的问话,朱祁镇直接了当地道:“太师是想知道朕还有多少价值!”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道:“今日太师召集诸部落首领议事,说的就是这件事。” “哦?”朱祁镇笑道:“太师是什么意见?劳烦伯颜说来听听。” 伯颜帖木儿答道:“太师倒是没有下什么决定,只是赛罕王和孛罗坚持要杀了陛下祭旗。” “大胆!”袁彬在一旁听了大怒,道:“想要谋害陛下,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朱祁镇安抚道:“袁爱卿不必惊慌,向来伯颜不会让他们真的谋害朕的。” 伯颜帖木儿笑道:“陛下果然是明察秋毫。” 朱祁镇摆手道:“过奖了,过奖了。” 旋即问道:“伯颜今日前来,是奉了太师之意。” 伯颜帖木儿十分佩服,道:“陛下还不是明察秋毫?我还没有说,您就猜到了。” 朱祁镇道:“伯颜不必夸奖朕了。” 二人同笑。 笑罢,朱祁镇道:“朕其实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伯颜帖木儿疑惑道:“伪帝朱祁钰未经陛下传位,按照你们汉人的说法就是大逆不道之辈,您怎么能没有想法呢?” 朱祁镇笑道:“伯颜,这你就不懂了。” 伯颜帖木儿拱手道:“请陛下解说一二。” 朱祁镇道:“伯颜有所不知,我大明是以孝治天下,理论上来说,朕是要被太后管束的。” “如今朕在太师手中,无法控制朝政,太后自然要换一个人来管理大明。” “天下不可一日无君王,这在汉人中是黄口小儿都知道的道理。” “郕王也是父皇的子嗣,自幼聪慧过人,只是因为不是嫡长子,才让朕继位的。” “如今他登基为帝,自然是身负天下臣子之心,众望所归。” “况且,朕眼下还身在你们瓦剌手中,就算有想法又能如何?” 一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听得伯颜帖木儿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 朱祁镇看着他,笑道:“伯颜可是懂了?”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道:“不过陛下这番话,未必能够取信于太师。” “况且太师现在也是游移不定,万一让他知道陛下如此评价,那陛下的安危就无法保证了。” 袁彬刚要说法,朱祁镇便拦住了他,对着伯颜帖木儿道:“你放心,太师也是一代雄主,天资聪颖,会理解朕的意思。” “至于朕的安危?” 朱祁镇顿了顿,叹口气道:“朕为天子,就让上天来决定。” 伯颜帖木儿感动道:“陛下的胸襟果然和捕鱼儿海一样辽阔,对于您的敌人,评价也是如此之高。” “过奖了,过奖了。” 二人又陷入互相吹捧的节奏中。 转眼,伯颜帖木儿来到也先的中军大营,进入也先的金帐中,向也先回禀朱祁镇的回答。 也先听完便沉默下去,陷入了沉沉的深思之中。 伯颜帖木儿在下面看着也先的眉头,心中不断为朱祁镇担心,生怕也先决定处死朱祁镇。 突然,也先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伯颜帖木儿心中一惊,问道:“太师为何发笑?” 也先摆摆手,笑道:“伯颜还是没有懂明国皇帝的意思?” 伯颜帖木儿答道:“懂了啊,明国皇帝不是说,新皇朱祁钰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天子,况且他现在在我军中居住,对明国发生的事情也是无能为力啊。” 也先摇摇头,道:“这只是表面上的意思而已。” 伯颜帖木儿疑惑道:“难道还有其他意思?” 也先解释道:“明国皇帝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明国新皇是一个比他难对付的人,一旦他坐稳了皇位,那对于咱们瓦剌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伯颜帖木儿立刻就明白了,旋即道:“我明白了,他从心底里还是不愿意让别人当皇帝的。” 也先点点头,道:“还有,他最后那句话。” “最后那句?”伯颜帖木儿回忆了一下,道:“他在我们这里,对明国发生之事无能为力?” 也先笑道:“正是这句话。”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道:“太师是说?” 也先笑着点头,道:“明国皇帝正是想借用咱们的力量,夺回自己的皇位。” 伯颜帖木儿也是笑着摇头,道:“明国人真是麻烦,这种事直说便是,却总是说得弯弯绕绕,让人弄不明白,也就是太师能听懂。” 也先摇头否认,道:“这你就错了。” “明国皇帝不是不想直说,而是不能直说。” “直说了,他就变成了引敌人入关的昏君,即使夺回了自己的皇位,他也坐不稳。” 伯颜帖木儿这才彻底明白朱祁镇的话,心中略带气愤。 自己明明对他已经推心置腹,结果他还是和自己有所隔阂。 不过他也没有太往心里去。 汉人嘛,不勾心斗角,还算是个汉人吗? 等伯颜帖木儿走后,朱祁镇一改刚才的和煦笑容,面目阴沉地坐在帐篷里低头沉思。 一旁伺候的袁彬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可是心忧郕王之事?” 朱祁镇抬起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反问道:“文质啊,你说郕王能否救我等回返大明?” 袁彬思索片刻,答道:“属下以为,太后比会救回陛下。” 朱祁镇问的是郕王朱祁钰,袁彬则是回答孙太后,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朱祁镇叹道:“是啊,也就是母后才会救咱们回去。” 袁彬没敢接话。 旋即,朱祁镇一把拿起炭盆中的火钳子,轻轻挑了下炭盆中的木炭,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对着袁彬道:“文质,朕如果没有你,真不知道现在会如何了。” “兴许,朕已经死于也先之手。” 袁彬赶紧答道:“属下愧不敢当。” 朱祁镇笑了笑,道:“朕不是说了么?你不必总是如此。” “如今你我二人同在这蒙古人的大营中,同吃同住,共同患难,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危难之际,你有此衷心,是朕的福气。” 袁彬又答道:“多谢陛下夸奖。” 朱祁镇看着他的样子,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不禁叹道:“文质有此衷心,必然名留青史。” “但是,史书上又会如何写朕呢?” 袁彬哪敢回答这种事情,只能道:“属下不知。” 朱祁镇丢掉手中的火钳子,看着炭盆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突然,哈铭掀起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禀告道:“陛下,属下听说今日也先议事,不止叫了各部首领,还有昔日您的贴身太监喜宁和御马监少监跛儿干。” 原来,就在伯颜帖木儿刚刚离开之时,朱祁镇就让哈铭去打听今天也先议事的具体内容。 哈铭是个蒙古人,比较方便在营中行走,打听事情也比较方便。 去营中转了一圈,找伯颜帖木儿的亲卫们聊了聊,就得到了大概的答案,转身回来向朱祁镇禀告。 朱祁镇点点头,道:“那也先具体议了什么内容?” 哈铭答道:“听说是和陛下有关。” 朱祁镇点头。 却听哈铭又说:“结果议事完毕没多久,瓦剌各部就有消息传开,说是也先要带着他们去大明打草谷。” “现在去大明打草谷?”朱祁镇不禁有点疑惑起来。 如今已经是九月,天气早已转冷,过些日子说不准第一场雪就下来了,早就过了蒙古人习惯的打草谷时间,为什么突然又要带着他们入寇大明呢? 哈铭点点头,道:“是的,伯颜的亲卫们都在议论此事。” 朱祁镇疑惑道:“难道他们已经有了攻占宣府和大同的办法?” 随即自己便否认了这种想法:“不可能。” “如果也先有打破大同城防的方法,那他早就做了,不会等到现在。” “那会是打哪里呢?” “难道是辽东?亦或是宁夏?” 朱祁镇实在是想不明白,不禁摇摇头,看向哈铭,问道:“你可打听到了此次瓦剌出兵是攻打何处?” 哈铭回答道:“这个臣未打听到,只知道瓦剌各部都逐步开始备战,具体是何处,亲卫们看起来也不知道。” 朱祁镇点点头,夸奖道:“哈铭,你做的不错,短短时间就打听到如此多的事情。” 哈铭连忙跪地行礼,道:“多谢陛下夸奖,哈铭实不敢当。” 朱祁镇微笑了一下,吩咐道:“你一会出去继续打听,一定要打听到此次瓦剌要攻打何处,有了消息,速速来报。” 哈铭点头,领命而去。 一旁的袁彬在静静地听着,等哈铭出了帐篷,这才问道:“陛下,您是打算找机会?” 朱祁镇看着他,微微摇头,道:“文质啊,你我身在敌营,看管甚严,哪有什么机会逃出去。” “朕是在想,如何能知道也先攻打何处,再想办法通知朝中,以便备战。” 袁彬不理解,道:“如果与我大明里应外合,兴许能够脱身。” 朱祁镇叹道:“文质,朕现在乃是也先掌中鱼肉,安安分分的,才能免召刀斧之刑啊。” 袁彬也是一声叹息,与朱祁镇一同感叹命运的多舛。 突然,朱祁镇对着袁彬道:“文质,你去找一下看守,让他们通知伯颜来见朕,朕有事相商。” 第54章 战备 朱祁镇让人传话给伯颜帖木儿,想找他商量事情,结果没想到的是,整整过了一天,伯颜帖木儿才过来。 不过伯颜帖木儿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一进帐篷就学着汉人的礼节给朱祁镇行礼:“抱歉抱歉,昨天在太师那里喝多了,今日才回来,又忙了一整天,怠慢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哪里敢恕他的罪,连忙回礼道:“无妨的,无妨的,伯颜兄弟乃是太师之弟,瓦剌重臣,事情多些也是正常的。” 伯颜帖木儿坐下,喝了口袁彬端上来的茶水,笑道:“今早听说陛下找我有事要商量,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如果对营中食宿不满意的话,尽管提出来。” 朱祁镇笑着答道:“伯颜兄弟对朕照顾得无微不至,朕心中感动,哪里还会有不满的。” “今日找你,主要是有点事想问。” “陛下请讲。”伯颜帖木儿答道。 朱祁镇喝了口茶,笑着问道:“朕斗胆问一句,太师可是要去攻打我大明?” “他是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伯颜帖木儿很是疑惑,反问道:“陛下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原来,昨天他把朱祁镇的回复告诉了也先,也先思索后,也猜到了朱祁镇借兵复位的想法,因此顺便就和他暂时敲定了用替朱祁镇复位的借口来攻打大明,捞一笔再回草原。 不过这件事目前只有他们俩知道,瓦剌的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呢。 朱祁镇微微一笑,道:“伯颜放心,不是你的部众泄露出来的。” “那是陛下自己猜到的?”伯颜帖木儿奇道。 朱祁镇点点头,道:“昨日起你的部众就开始储备粮草,有些人还收拾起东西,打磨了兵刃,哈铭看到告诉了朕,朕这才猜到的。” 伯颜帖木儿惊奇,旋即赞道:“陛下的智慧果然超群,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我瓦剌要出兵。” “那太师打算从哪里开始攻打呢?”朱祁镇直截了当地问道。 “这个”伯颜帖木儿为难,没有回答。 朱祁镇见状,笑道:“伯颜兄弟怕什么?朕如今在你的营中,还能发旨意去提醒朝廷不成?” “呵呵!”伯颜帖木儿想想也是,笑了一下答道:“暂时还未敲定,不过肯定不是宣府大同便是。” 朱祁镇点点头,道:“宣府和大同墙高城深,乃是我大明边关重镇,驻有重兵,瓦剌轻易打不下来。”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表示同意。 朱祁镇又继续道:“那太师是打算绕过宣大,直接攻打居庸关或者紫荆关喽?” 伯颜帖木儿笑道:“其实是否要攻打大明,太师还未做出决定。” “也许太师会直接回草原过冬去呢。” 朱祁镇点点头,道:“如果太师要回草原,的确是明智之选。” “毕竟,太师上次攻打我大明,好歹还有个朝贡的借口,如今攻打我大明,师出无名啊。” 伯颜帖木儿点头称是。 朱祁镇继续道:“而且郕王已经继位,大明如今有了中流砥柱,即使我这个太上皇要回去,估计也是深居后宫了。” 伯颜帖木儿昨天在也先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现在仔细一想,感觉朱祁镇的话有点内涵,不过具体是什么,他也没想出来,索性就不想了,只是答道:“此事太师还未决断,陛下就不要想这么多了。” “今日我手下的狼崽子们打了点野味,正好请陛下尝尝,顺便和我一起痛饮美酒。” 伯颜帖木儿伸手拉起朱祁镇,往帐篷外走去。 袁彬赶紧跟上。 这几天朱祁镇在瓦剌大营喝酒吃肉,而朱祁钰则是在京师忙得昏天暗地。 自从九月初六他正式继位之后,所有的精力就全都扑在京师武备上了。 朱祁钰对于即将发生的京师保卫战印象不深,只记得史书上记录,于谦任兵部尚书,统筹京师保卫战,挽狂澜于既倒,拯救了大明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使大明不至于五世而亡。 至于于谦具体做了什么,怎么做的,他是一概不知。 不过既然结果不会太坏,那么朱祁钰工作的核心就是,给予于谦最大程度上的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拖备战工作的后腿。 因此,他在继位当天,就连续召见了户部尚书金濂,工部尚书石璞以及都察院和科道的头头们,挨个叮嘱道:“京师空虚,兵部于尚书近期主管京师防务,你们一定要全力以赴支持他,不得拖延推诿,不得风闻奏事,一切以京师防务为重。” 都察院和科道还不太乐意,结果被朱祁钰用新皇的名义给压了下去。 “朕继位之时正逢国难,诸位爱卿要与朕团结一心,否则就是违逆圣意。” “朕不是要求你们一直不能奏事,但是在京师防务这件事上,朕万分信任于尚书,你们也必须信任他,不然小心朕不客气。” 都察院眼下没什么大佬,唯一的右都御史杨善还因为心虚不肯站出来,至于科道就更别提了,一群六七品的小官,朱祁钰分分钟就可以收拾了他们。 虽然他们不至于千里为官只为财,但是也不敢玩什么铮铮铁骨,因为这点事情和朱祁钰对着干,所以也就安静了下来。 至于某些官员上书胡乱出主意,朱祁钰则是把所有的奏折全部丢给了于谦,让他看着办,有合适的意见就采纳,没有合适的,就丢到一旁,不用理会。 “如果有人闹,朕会出面收拾他们,于尚书管好京师防务就是了。” 这是朱祁钰对于谦说的原话。 结果没多久就传遍了朝廷上下。 一时间,于谦的工作顺利无比,没有哪个衙门敢推诿塞责。 只不过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文官对于朱祁钰的风评也好了很多。 原本有些不知道内幕的人只是简单认为,郕王只是运气好,顺势上位的,现在普遍的评价则是杀伐果断,胸怀宽广,有圣君气象。 京师防备在大明上下全体官员的推动下迅速完备,随即开始补充京师周边的防御力量,居庸关、紫荆关、古北口等多处关隘都调拨了粮草兵器,派出御史巡察各个卫所,以确保京师周边的第一道防线固若金汤。 不过作为穿越重生的后世人,朱祁钰还是希望京师防备能够更加完善,因此特意跑去了工部,打算弄点新鲜玩意来对付蒙古人。 当朱祁钰驾临工部的时候,工部尚书高谷率人迎了出来,一见到朱祁钰的身影便跪倒行礼,齐声道:“臣恭迎陛下。” 朱祁钰摆摆手让他们起来,随即带头走向高谷的值房,高谷在朱祁钰身侧引路。 待到客厅坐定,朱祁钰笑着说:“高尚书事务繁忙,朕今日冒昧前来,可有打扰?” 高谷连忙摇头,答道:“陛下光临兵部,臣等均感觉蓬荜生辉。”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朕今日前来,一方面是看看兵备打造的进度,另一方面是想让工部找两个人打造点东西。” “不知陛下想要打造什么?要不要臣让虞衡司员外郎来当面问问?”高谷问道。 朱祁钰笑了笑道:“高尚书不必如此,还是先看看兵备打造的进度如何了。” 高谷点点头,汇报道:“如今兵器局和鞍辔局均在全力以赴,眼下已经打造完毕第一批士卒甲胄及兵刃,共计一万套,前日已经移交兵部了。” 朱祁钰点头,笑道:“这件事于尚书前日跟朕说过,朕已经知道了。” “不过”朱祁钰顿了顿,道:“兵备眼下缺口太大,高尚书有什么好法子吗?” 高谷听到朱祁钰说不过,吓了一跳,以为朱祁钰对于自己的工作有所不满,等听完朱祁钰的话,高谷才知道,原来是问策来了。 高谷没有立刻回答,思索片刻后才道:“此事臣也没有什么好法子,眼下已经是工部竭尽全力了,下面的工匠就这么多,京城的工匠也都征集起来了,实在是找不到能够打造兵刃的法子了。” “况且铁石也就是这么多,外地想要运过来,难度极大。” “要不是陛下以前操持起来的那个京东物流,要达到现在的程度也是不大可能的。” 汇报事情还顺便拍了下马匹,高谷不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不过却听朱祁钰又问:“那甲胄呢?” 高谷答道:“甲胄方面也比较麻烦,虽然我大明用的是布面甲,但是布面好弄,里面的鳞片就难了,所以打造速度也很难上来。”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前日也问过于尚书,眼下京师诸多卫所云集,但是卫所甲胄均是不足,东拼西凑后,也不过十万套甲胄,缺口还差了一半。” 高谷为难道:“但是如今工部已经在尽最大的能力在打造了,实在无法提升产量。” 朱祁钰看看他,道:“朕不是在指责你,而是昨日思索时想到了一个法子,能够提升甲胄的产量。” “请陛下明示。”高谷一半惊讶,一半惊喜。 惊讶的是,朱祁钰以前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并没有参与过军器制造,如今居然能想到提升甲胄产量的办法。 惊喜的则是,如果办法真的有用,那他高谷就可以轻松许多了。 第55章 作战服 今日跟随朱祁钰而来的是太监兴安。 朱祁钰对他使了个眼色,兴安便从随行小太监手中拿过一张宣纸,在客厅的桌子上铺展开来。 朱祁钰指着宣纸,请高谷上前观看。 高谷道了声冒失,随即走到桌子旁边,定睛看去。 只见宣纸上画着一套奇奇怪怪的衣服,整个衣服都是方方正正的,上面有许多的长条状口袋,不禁问道:“陛下,这是您新设计的甲胄?” 朱祁钰点点头,道:“前日于尚书跟朕说了兵备之事后,朕就让人找了套布面甲看了看,发现布面甲打造过于繁琐,故而设计了这套新的甲胄。” 高谷指着画道:“这布面甲有何玄机,臣请陛下解惑。” 朱祁钰站起身,指着自己设计的新式甲胄道:“此物朕命名为作战服,仅用于大明官军作战时穿戴。” “作战服?”高谷疑惑道:“这作战服与眼下的甲胄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仅仅只是多了许多长条状的口袋啊。” 朱祁钰淡淡一笑,道:“的确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关键就在于这些口袋。” “口袋?”高谷更加疑惑了,问道:“这些口袋有何作用?” 朱祁钰回答:“朕问过内府监。” “正常来说,一套甲胄需要布面,内衬,及百余甲片,甲片置于布面之内,以铁钉固定,打造起来过于繁琐。” “而朕思索一夜,突发奇想。” “若甲片不必以铁钉固定,而是直接装入口袋,那么织造速度必然会增加一倍有余。” “毕竟这布人甲织造的时间主要就是在打造内衬甲片上。” 高谷听着朱祁钰的解释,眼睛瞬间一亮,略一思索便道:“陛下大才,如此来做,这布人甲打造起来必然速度倍增,甚至” 高谷估算了一下,继续道:“甚至可以减少至少七成时间。” 朱祁钰点点头,道:“而且这种布人甲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有所损毁之时不必工匠修理,只需要任意一人自行修补。” “口袋坏了,自己缝一下即可。” “甲片坏了,直接换一个便是。” 朱祁钰说得眉飞色舞:“裤子上再缝几个比较大的布袋,平日里把甲片插进去锻炼脚力,战时再插回衣服口袋中。” 高谷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 他虽然是一介文官,但是也听懂了朱祁钰的意思,心中对这套新式甲胄愈发满意。 于是高谷道:“陛下奇思妙想,臣愧不能及。” “臣这就吩咐下去,让工匠们改制这种这种” 高谷一时想不起刚刚朱祁钰说的名字,兴安在旁边提醒道:“作战服。” “哦,对,对,作战服。”高谷终于说出了正确的名字。 可是朱祁钰却摆摆手道:“此事不急。” “此事乃是利国利民之举,陛下为何不急?”高谷急切道。 朱祁钰一指作战服的设计图,道:“朕打算让兵部和都督府的人都参与进来,一起参详一下再说。” 高谷这才想起,大明兵器甲胄的标准全都是兵部职方司制定的。 自己贸然行事,可能得罪兵部那群只知道催催催的痞子。 高谷不禁擦了把冷汗,点头道:“此事的确需兵部和都督府参与。” 朱祁钰接着道:“朕还打算找一些普通兵丁来看看。” 高谷奇道:“军制有兵部和都督府参与即可,叫普通兵丁做甚?” 朱祁钰笑道:“这种甲胄是给普通兵丁设计的,平日里也是他们穿着,为何不需要他们看?” 高谷答道:“小小兵卒,连官员都不算,如何能参与这等大事?万一他们胡言乱语” 看着朱祁钰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高谷的声音越来越小。 等到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眼神灼灼地盯着他看时,高谷立刻闭上了嘴巴,不在说话。 朱祁钰看着高谷的表现,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自从宋朝开始定下以文御武的原则后,在汉人中武人的地位就逐渐降低,尤其是韩琦喊出那句东华门外唱名方是好男儿的明言之后,武人就已经逐渐没有了应有的地位,韩琦可以无缘无故杀了焦用,狄青也被一干文臣生生逼死。 有明以来,因为太祖朱元璋恢复汉人天下,诸多将领出力甚多,自然地位有所恢复,但是,太宗朱棣从侄子手中夺取江山之后,便定下了监军之策,而监军往往都是文官和太监,武人屈居人下,地位又变成了宋朝的水平。 自古以来,文人称呼武人都叫武夫,兵痞,全都不是什么好词语,再加上掌握朝政,自然打心底看不起武人。 高谷这种思维,算是这个时代的文人标准。 摇了摇头,朱祁钰道:“高尚书,朕要你记住一件事,如今我大明正逢国难,需要武人抵挡瓦剌,所以,朕必须善待之。” 高谷冷汗淋漓,连忙点头请罪。 朱祁钰也没了心思和他继续说什么,只是吩咐道:“今明两天你派人做十套新式甲胄,后天早朝之后,朕要与工部、兵部、都督府诸位大臣商议此事。” 高谷躬身行礼,答道:“谨遵陛下吩咐。” 朱祁钰甩甩袖子,带着太监们转身离去。 两日后,皇极殿御书房。 朱祁钰笑着让太监们给兵部尚书于谦,户部尚书金濂,工部尚书高谷和武清伯石亨等诸多将领赐座。 待众人坐定,朱祁钰笑着道:“今日召诸位爱卿来,主要是商议新式甲胄之事。” 除了工部尚书高谷之外,其他人朱祁钰都没有透过风,只是听说朱祁钰设计了一套新的兵卒甲胄,详细情况却没人知道。 朱祁钰吩咐小太监拉开自己画的设计图,让众人观看。 等宣纸展开,朱祁钰那奇奇怪怪的服装设计底稿再次展现在其他人的眼前。 兵部尚书于谦问道:“陛下,这就是这两日传言的新式甲胄?” 朱祁钰点点头,道:“是的,那日于尚书和朕抱怨工部打造兵备的速度太慢,朕就想了一下,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说完一指设计图,道:“因此就有了这么张画作。” 高谷请罪道:“累陛下劳心,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于谦也赶紧跟着请罪。 朱祁钰笑了笑,道:“二位爱卿不必如此,此事也是朕闲暇之时想出来的,与二位爱卿无关。” “多谢陛下。”二人齐声道。 朱祁钰指着设计图,对着高谷道:“高尚书,你就来解说一下此服妙处。” “臣领旨。”高谷领命,旋即对着在场众多同僚,按照前天朱祁钰说的解释了一遍,最后总结道:“臣让属下计算过,按照这种设计打造甲胄,时间至少可以省去六成。” “果真如此?”兵部尚书于谦惊喜道。 高谷点点头,答道:“千真万确。” 众人大喜。 眼下大明最重要的就是京师防备,其中重中之重就是兵器甲胄的打造,毕竟大明有的是人,各地卫所也来得差不多了,但是兵器甲胄缺乏严重,虽然京师武库还有一些,南直隶武库也调拨过来一批,但是缺口还是很大。 现在有了这样的甲胄,打造起来速度快了一倍不止,数量自然会翻番,军器缺乏的事情将会有效得到缓解。 朱祁钰问道:“高尚书,按照你的估算,这种甲胄打造起来,成本几何?” 高谷登时就顿了一下,他可没想过成本的事,不过他还是回答道:“眼下工部只是打造了十件甲胄,成本并未考虑其中。” “但是依臣之见,成本预计可以节省下两成。” 其实如果真的成批制造,那节省下来的成本可不止两成,毕竟这玩意的核心就是甲片,也就是衣服内衬的铁片。 朱祁钰设计的新式甲胄,甲片虽然大了些,但是数量也就是原来的十分之一。 这样算下来,成本起码可以节约四成左右。 不过即使是两成,也让旁边的户部尚书金濂笑开了花。 他自从前任户部尚书王佐战死土木堡之后,就接任了户部尚书一职,勉力维持着大明那摇摇欲坠的财政。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朱祁钰下令任何人必须全力配合兵部,国库中那仅剩不多的存银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流走了。 但是现在听说一套甲胄可以省下两成,那他至少有了近十万两的银子可以灵活运用,这对于他已经焦头烂额的财政工作来说,绝对是一捧清泉兜头浇下,浑身上下都轻快了许多。 金濂抓住时机,起身启奏道:“ 臣斗胆,请陛下下旨,停止造原来的甲胄,命工部全力制造新式甲胄。” 高谷笑呵呵地看着他,没说话。 不过朱祁钰却摇摇头,道:“金尚书,朕还不能下旨。” 金濂惊讶道:“为何不能下旨?” 他不明白,这种价格低了两成,织造速度却快了一倍的好东西为什么不能早点开始造。 朱祁钰却没有回答他,转眼看向武清伯石亨等几个武勋,道:“几位将军为何不说话?” 第56章 所有人都满意 朱祁钰的问题让石亨等人心中一惊。 大明打造兵刃甲胄这种事情,向来和他们无关,反正有的用就行,而且现在兵刃甲胄的质量还不错,没必要和兵部工部去打这种官司。 不过朱祁钰问了出来,他们却不能不答。 都督佥事孙镗启奏道:“回陛下,此等甲胄与平常布面甲无异,且甲片维护简便,随意一人便可轻松搭理,真乃是奇思妙想,臣佩服。” 一旁的石亨现在勉强算是朱祁钰的脑残粉,跟着道:“此甲的确方便,且日常也能使用,有了那些长口袋,不止可以装甲片,平日里还可以装一些零碎事物。” 几个武将也纷纷点头称赞。 朱祁钰笑了下,道:“你们就别夸奖朕了。” “今日叫你们来,是让你们看看这个甲胄有什么问题的。” 几个武将对视一眼,石亨答道:“依末将看来,这等甲胄与布面甲无异,没有什么问题。” 众人一头,之间的默契表现得淋漓尽致。 “真的没有问题?”朱祁钰问道。 众人又再次一起摇头。 朱祁钰板起脸孔,道:“朕可提醒你们,此甲胄乃是军中所用,如果有了问题,那死伤的可是你们手下的兵卒。” “尤其是你。”朱祁钰转向石亨,佯怒道:“武清伯此次去草原,朕就打算让你们全军全都穿戴这种甲胄的。” “现在不提出问题,到时候再出什么问题,朕可是会唯你是问。” 石亨心中一惊,暗道:“不带这样的,你一个皇帝,设计出来的东西我哪敢说出来什么不是。” “先不提你会不会生气,单单就是科道言官那些人就不会轻易放过我。” 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既然皇帝说了,那就提呗。 反正从平常朱祁钰的表现看来,他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问罪于自己。 于是石亨想了想,答道:“回陛下,此甲的确没有什么问题。” “依臣之见,此甲防御性与布面甲无异,反倒打理起来比布面甲容易很多。” “臣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建议。” “什么建议?”朱祁钰虽然对于自己的设计还是比较自信的,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军中将领,没带过兵,今天找孙镗他们过来,就是再次完善设计的。 石亨指着设计图道:“臣建议在口袋之间填补一些牛皮条,用以防御流矢即可。” 朱祁钰顿时明白了,这年头大明的敌人主要是蒙古人,自然是以骑射为主,他的设计虽然不错,但是忘记了布口袋缝隙的防御问题,士兵比较容易被流矢所伤。 加上了这些皮条,不仅能够简单防御流矢,还能增加衣服的坚固程度。 于是朱祁钰赞道:“这个建议不错,朕采纳了。” 随即对着工部尚书高谷道:“高尚书记下来,回头工部照此建议修改。” 然后又接着问道:“诸位将军还有什么建议么?” 都督佥事范广大着胆子道:“陛下,末将刚刚也想到了一点。” “哦?”朱祁钰来了兴趣,鼓励道:“范将军想到了什么?大胆说出来。今日朕与诸位爱卿畅所欲言,言者无罪。” 想想又有点不对,赶紧接了一句道:“仅限于此甲胄啊。” 听到朱祁钰打趣了一下,在场的文臣武将都笑了。 范广见朱祁钰鼓励自己,便大声道:“刚刚听陛下说,武清伯会领兵出击草原,臣建议,给武清伯的甲胄,内部最好也能用皮革。” “如今已入九月,草原风沙大,晚上更是会结冰,有了皮革,将士们也能暖和一些。” 朱祁钰点点头。 范广提出来的保暖问题也是他没有想到的,看来今天这个诸葛亮会开得很成功嘛。 于是赞许道:“范将军的建议也很不错,考虑到了草原上的保暖问题。” 想了想,又道:“干脆也别用什么皮革了,直接用带毛的兽皮替换内衬,尤其是袖口和衣领,兽皮用兔毛为佳,其他毛皮也可以,毛一定要翻出来放在外面。” 边说还边翻了下衣袖,比划着讲了出来。 朱祁钰原来是东北人,太了解草原上的风有多恐怖,如果没有做好保暖,那大明的将士们估计会有许多人冻死在草原上,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范广见皇帝认可了自己的建议,心中极为开心,脸上也露出了含蓄的笑容。 不过等朱祁钰比划完,他心中更是佩服,心道:“不愧是陛下。” 口中赞道:“陛下奇思妙想,臣的浅见能入陛下法眼,真乃三生有幸。” 朱祁钰只是笑了笑,没搭理他,接着继续问其他人去了。 一个小会开了近一个时辰,一群文臣武将又在朱祁钰的基础上修改调整了好几处设计,增加了一些朱祁钰没有想到的东西,同时也删减掉一些,使得整个设计趋于合理。 朱祁钰还叫进来几个侍卫,特意挑选了一些高矮不同的,换上了工部这两天做出来的几件新式甲胄让他们试穿,由他们讲出试穿的感觉。 一番折腾下来,终于算是完成了这次新式甲胄的最终设计。 户部尚书陈循和工部尚书高谷在一起,大概估算了一下成本,发现成本虽然增加了一点,但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相对于原版布面甲来说,新式甲胄在制造和成本上都完全胜出。 汇总结果,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却又感觉新奇无比。 工部尚书高谷对于新式甲胄的设计非常满意,用这种设计,他们工部终于可以略微轻松一些了。 户部尚书陈循则是对于新式甲胄的成本非常满意,毕竟成本下降了接近两成嘛,国库中可以节省出来一大笔银子,他这个大明帝国的大管家也能省点心。 兵部尚书于谦则是对制造时间很满意,最近瓦剌在大同城外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往京师杀来,京师现在兵将倒是不太缺了,只是武器甲胄缺乏,新式甲胄的制造时间比原来缩短了一半,也就意味着产量会增加一倍,他现在只需要操心兵器的问题了,甲胄到时候肯定会够。 孙镗石亨等一群武将则是对于朱祁钰找他们讨论新式甲胄很满意,他们都是带兵之人,知道一套好的甲胄对于士卒来说有多重要,那可是代表着一条人命。 之前虽然兵部也会提供甲胄,但是设计上基本都是参考了前朝的一些设计,制作的时候压根不会问一问他们的意见。 如今朱祁钰上位,居然会考虑到他们武将的想法,而且还采纳了他们的建议,最终整件甲胄几乎都是按照他们的设计来完成的,这在以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让所有人新奇的,则是这种开会讨论的方法。 文武有别,像这种文臣武将都会参与的小会,基本上是不会开的。 国家大事,朝廷方针,有诸位文臣大佬和皇帝商议就够了,完全不需要武将参与。 而像甲胄设计这种小事,向来是工部自己做的,设计出来进献给皇帝,那就是自己的功劳,怎么可能跟别人分享。 至于成本?那是户部的事情。 合理?我大明工部掌握天下标准,你们大头兵居然敢说我们的设计不合理?识字么? 如果没有朱祁钰,他们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新式甲胄会关系到这么多人,需要问到这么多人的建议。 而且,这样的会议开完,工部可以确认自己做的东西不会被嫌弃,户部知道了大概需要的成本,武将们也能按照自己的心思来制造兵器甲胄,大家皆大欢喜。 士卒防御问题算是解决了,但是武器问题仍然存在,不过这个朱祁钰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拿出了转轮式人工打磨机来解决兵器开刃的问题。 这玩意很简单,只是一个脚踏板连上飞轮,飞轮链接皮带,皮带牵动横杆,横杆另一边连着一个立起来的磨石滚轮,脚一踩,磨石就会转动,随即打磨刃口。 朱祁钰和工部的官员说了半天没说清楚,便越过他们直接找了工匠,没一天就把这玩意做出来了。 工匠们很佩服,只有那个接待朱祁钰的工部官员吓得浑身发颤,冷汗淋漓,当晚回去就生了场病。 朱祁钰对此也是非常无奈。 现在大明的官员,作诗写文章个顶个的厉害,但是做点实事就费劲了。 朱祁钰原来只是和最顶层的那群文官打交道,还以为中低层官员即使比他们差点,也不至于差距太大。 然而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这个工部的郎官居然连传话都说不明白。 朱祁钰暗暗下定决心。 “等到京师保卫战之后,朕必须挨个见一面京城的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先来一轮面试,到时候用京察的名义剔除一批混日子的,换点能干活的上来。” 就在朱祁钰对于下面中层官员不满,感觉人员能力不够的时候,一南一北两封奏折让他有了意外惊喜。 第57章 绩效考核的第一个指标 就在朱祁钰对于下面中层官员不满的时候,一南一北两封奏折让他有了意外惊喜。 南面的是南直隶侍讲学士周叙的奏折,带给朱祁钰的是惊。 这个周叙他以前没有听说过,叫来金英一问才知道,这家伙居然是周瑜的三十八世孙。 奏折中从天下大势讲起,洋洋洒洒一大堆,提了八条建议,分别是励刚明,观经史,修军政,选贤才,安民心,广言路,谨?渐,修庶政。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在奏折中提到,或令辅弼大臣隔日随从,于皇太后帘前奏决大事。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家伙是孙太后的同伙吗? 朱祁钰极为愤怒,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周叙的奏折丢在一旁,继续看其他人的奏折。 没过多久,朱祁钰就发现了带给他喜的那一份,也就是大明北疆山西传来的奏折。 奏折的作者是刚刚升任右副都御使,奉命巡抚山西的山西布政使朱鉴。 朱鉴是福建泉州人,正统七年开始就被任命为山西左参政,之后就一直在山西,招抚流民,清理军伍,疏通粮道,确保边戍军需,是出了名的实干派。 兵部尚书于谦还曾经提到过朱鉴,说他是高才干练,不务空名,属于大明之中少见的懂兵之人。 朱鉴在奏折中建议,当务之急是认真选将,加紧练兵,停罢宦官监军制度,将兵权交给总兵。同时加紧整编散兵,召募勇士,清除奸邪积弊,发放太仓陈谷,重悬赏格,劝募义师,征召勤王之兵,这与朱祁钰的想法不谋而合,看得朱祁钰连连点头。 看罢,朱祁钰叫过小太监,让他去请吏部尚书王直过来。 半晌,吏部尚书王直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朱祁钰看到这个已经七十岁的老爷子,连忙让人赐座。 等王直坐好,朱祁钰把两本奏折递给他,直截了当道:“王尚书先看看这两本奏折。” 王直疑惑地接过奏折,翻看了一遍,问道:“老臣看完了,不知陛下这是何意?” 朱祁钰伸手拿回奏折道:“今日朕看了这两份奏折,感觉到一个问题,希望王尚书能够给朕出出主意。” 王直道:“陛下请问。” 朱祁钰拍着两份奏折,道:“这两份奏折,一份是南直隶侍讲学士周叙的,里面提到了八条建议,分别是励刚明、观经史、修军政、选贤才、安民心、广言路、谨?渐、修庶政,这八条建议句句诚恳,字字珠玑。” “另一份是山西布政使朱鉴的,他建议朕认真选将,加紧练兵,停罢宦官监军制度,将兵权交给总兵。同时加紧整编散兵,召募勇士,重悬赏格,征召勤王之兵。” “朕观看之后感觉有些不对劲,又再次读了一遍,这才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什么问题?”王直刚刚也看过这两份奏折,周叙的奏折他没有发现一点问题,全篇写得情真意切,而且每条建议都是切中朝廷现状,而朱鉴建议停罢宦官监军制度,但也只是权宜之计,在他看来也是可以暂时接受的。 朱祁钰拿起周叙的奏折,反问道:“周学士的奏折的确提了八条建议,但是王尚书能说出,这八条建议具体要如何落实吗?” “这个”王直一时有点回答不上来。 他这才发现,虽然周叙的奏折没有一点问题,但是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建议,一时间他怎么能从奏折中找出落实的办法呢? 朱祁钰看他语塞,又拿起朱鉴的奏折,道:“山西布政使朱鉴的奏折王尚书也是看了的,是不是感觉停罢监军有违祖制呢?” 王直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旋即感觉不妥,又摇了摇头,道:“此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朱鉴的建议虽然有违祖制,但的确能确保边军战力,用在此时也是可以的。” 听他说完,朱祁钰把两本奏折摞在一起,啪的一下拍在两本奏折上,道:“这就是问题所在。” 王直隐隐领悟到了一些,试探着问道:“陛下是说周叙的奏折过于空洞?” 朱祁钰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周叙虽然提了八条建议,但是条条空洞无物,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实际上全无用处。” “而朱鉴的奏折虽然在某些地方有违祖制,但是却切中实事,朕一看就明白他的建议该如何做。” “朕刚刚继位,国事繁忙,如果只有周叙一个人这样上书也就罢了,权当休息一下。” “但是,如果这种奏折多了呢?” “朕每天要把一般的时间都放在处理这种奏折上,那会耽误多少大事。” 朱祁钰越说越气,拍着桌子上的奏折道:“王尚书,对于这样的臣子,你身为吏部尚书,是不是要想办法处理一下呢?” 王直起身跪地,道:“老臣昏聩,请陛下降罪。” 朱祁钰连忙把王直扶了起来,柔声道:“朕不是怪罪你,只是刚刚语气冲了点,王尚书不必在意。” 他刚才在气头上,真没想到会吓到王直。 王直坐回锦墩上,一脸担忧地道:“不过陛下,周学士也是心忧天下。” “当年王振乱政之时,周叙就敢直言劝谏,太上皇也是纳了的,还说他给了大明一剂良药,此时当时满朝皆知。” “如果陛下要因此事处置他,那就有可能堵塞言路,再无人敢直言劝谏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朕也知道,所以这就是朕今日找王尚书来的原因。” “朕并非想阻塞言路,也不需要阻塞言路。” “而是,朕希望群臣的奏疏能够言之有物,不至于废话连篇。” “王尚书可有法子教朕?” 王直算是彻底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不就是想借机收拾一下百官,树立一下威信么?哪里需要搞得这么麻烦? 于是王直答道:“老臣不敢当。” “不过老臣确有一法,可解陛下忧虑。” “王尚书请说。”朱祁钰道。 “陛下下一道旨意,让群臣上奏之时减少务虚之言,务必做到言之有物便是。”王直答道。 “问题是,这个尺度如何把握?” “还有,朕相信群臣用这种方法写奏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如何让他们尽快做到言之有物呢?”朱祁钰问道。 王直想了想,道:“群臣都是聪明人,老臣相信他们会尽快转变的。” 朱祁钰摇摇头,道:“这是个习惯问题,没那么好改变。” “那陛下打算如何做?”王直问道。 朱祁钰用手指敲敲两本奏折,道:“朕打算奖赏一下朱鉴,惩罚一下周叙。” 王直知道了他的意思,略一思索,道:“既然陛下要这么做,那老臣建议,下旨申斥周叙,罚俸半年,至于朱鉴” 想到朱鉴也是刚刚升职到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王直道:“陛下下旨夸奖即可。” “同时,陛下可在朝中公开他的奏折,让百官传阅,以便百官更快转变奏事的习惯。” 朱祁钰点点头,道:“王尚书此言深得朕心。” “多谢陛下夸奖,老臣不敢当。”王直谦虚道。 却听朱祁钰接着说道:“而且,朕希望王尚书能把这一点加入京察之中,作为评判标准,以便群臣更加重视此事。” 没有加入绩效考核的绩效指标是没人重视的,这一点在朱祁钰前几十世做人力资源经理时大有感悟。 换到大明也是一样。 把奏折写法加入京察之中,百官必然会更加重视,毕竟这玩意三年一考,直接关系到他们能否升官,他们不可能不重视起来。 王直思索了一下,点头答应下来。 对他来说,无非是在京察中加入了一条考核标准而已。 而且这条标准比其他的标准更好考核,无非就是派人去查一下被考核官员的奏折而已,反正不用自己去,下面有的是书吏呢。 只不过王直不知道的是,这只是朱祁钰在大明官场推行真正绩效考核的第一步,更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朱祁钰会使用绩效考核这把利刃,把大明官场搅得天翻地覆,他王直也变成了百官暗中行巫蛊之术,用针扎小人的重要目标。 召见完王直,便轮到了右都御史杨善。 前阵子杨善接了个议和的任务,跑了一趟巴图特部,结果巴图特部首领阿剌知院正巧不在,等了三天才见到他。 一番详谈之后,杨善带着阿剌知院的议和结果回到了大明,今天刚刚赶回京师。 御书房内,杨善风尘仆仆地进来,一见面就跪地扣头,道:“陛下,杨善不辱使命,已与阿剌知院谈妥议和结果,今日特向陛下复旨。” 朱祁钰示意小太监扶起他,笑着道:“杨爱卿辛苦了。” “臣,多谢陛下挂怀。”杨善赶紧答道。 朱祁钰请他落座,让小太监奉上一碗茶水,先让他喝口茶润润喉咙,然后才问道:“杨爱卿此行,结果想必很好。” 他已经看出来,杨善这次谈的不错。 果然,只见杨善精神一震,大声答道:“回陛下,臣此行收获颇丰啊。” 第58章 杨善收获颇丰 只见杨善精神一震,大声答道:“臣此行收获颇丰。” 朱祁钰也来了精神,问道:“杨爱卿快快说来。” 于是,杨善便开始缓缓讲述他这趟巴图特部的全部经历。 他本就是能言善辩之人,一趟出使被他讲得波澜壮阔,风生水起。 原来,自从经历完八月二十八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朝会之后,杨善便赶紧从朱祁钰这里领了旨意,紧赶慢赶地赶往阿剌知院那面。 他虽然在朝会上反水,没有按照孙太后的意思站出来弹劾朱祁钰,但是,谁知道朱祁钰会不会知道这件事。 万一他从某些渠道知道了呢?那自己这个右都御史可就坐不稳了。 然而,自己莫名其妙领到了这个出使的任务,也就相当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议和成功,那自己便是有功之臣,即使朱祁钰知道了自己的事情,看在功劳的份上,他也不会轻易对自己动手。 有了缓和时间,自己便有了回旋的余地,对于朱祁钰的不满,自己再想办法缓和便是。 当然,如果朱祁钰不知道,那就更好了。 在这个时候能够解决巴图特部对大明的威胁,那可是妥妥的功劳,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位置正向着自己招手呢。 因此,杨善仅仅用了三天时间,便快马奔到了巴图特部。 结果亮明身份,要求见部落首领阿剌知院之后,却被告知,太师也先招阿剌知院议事,刚刚走了半天时间。 杨善当时就想追上去,结果被下属拦住。 杨善大怒,想以忤逆上官的罪名处置他,结果下属一句话便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下属说,如果他现在赶上去,最有可能的就是在瓦剌大营中见到阿剌知院,那时候也先肯定也会知道了,别说议和这事,自己这群人能不能活着还是两说呢。 杨善冷静下来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自己的小命要紧啊! 再说了,命都没了,拿什么完成朱祁钰布置下来的议和任务,难不成用托梦的方法? “嗯,嗯,陛下安排的议和事关大明安危,我要留下这条命,来完成陛下的托付。” 杨善用这条理由,果断劝说自己放弃了这个念头。 于是,杨善便在巴图特部的大营外面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三天。 按照杨善自己的说法,这三天里,他和下属们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风餐露宿,茹毛饮血,几乎是吃尽了苦头。 没办法,杨善走的太急,只有几个下属和护卫跟随,压根没带什么行李。 按照他的想法,这一路几乎都在大明境内,沿途驿站自然会准备好一切。 至于到了阿剌知院那面嘛! 就冲阿剌知院提出议和这件事就能看出,他杨善去了,必然是好酒好菜侍候着,美人暖帐都会有。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阿剌知院居然被也先叫走,不在巴图特部大营。 即使他想进巴图特部大营,人家也不让啊。 所以,他只能在巴图特部大营外面住了下来,幸好阿剌知院的亲卫送出来一顶小帐篷,他才不至于真的露宿野外。 三天后,阿剌知院终于回来了,杨善立刻就入营相见,和阿剌知院谈起了议和的条件。 阿剌知院提出了三条议和条件,一是双方开启互市,明朝不得以任何理由关闭互市;二是允许明朝以赎金的方式赎买回阿剌知院手中的大明子民,赎金可以以货物冲抵,但是盐茶铁器等物必须占赎金的五成以上;三是明朝要以册封的方式给予阿剌知院一个王爵封号,这个可以秘密进行,不必公开宣扬。 同时,阿剌知院还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也就是这次也先招他们过去议事的结果——各部备战,择机攻伐大明。 杨善对阿剌知院的条件进行了反驳,并且同样提出了三个条件。 一是双方可以开启互市,但是需要巴图特部退出大明,回到草原再行开启。 二是被俘的大明子民要以表现诚意的形式予以释放,最起码要释放一半。 三是要求阿剌知院想办法让也先释放掉太上皇朱祁镇,能出手救出来也行。 至于册封的事情,杨善先行答应了下来,反正就是一封诏书和一颗金印的事情,按照他对朱祁钰的了解,这点事情朱祁钰肯定会点头答应。 经过二人反复争论,激烈辩驳,最终形成了决议。 一、双方可以开启互市,位置稍后商议,等蒙古与大明的战争结束再说。 二、阿剌知院先行释放三成被俘的大明百姓,以示诚意,剩下的百姓大明则以盐茶赎买,铁器杨善没有答应,这玩意是军国重器,现在大明还不够用呢,朱祁钰肯定不会同意拿这东西付款。 三、大明会册封阿剌知院一个王爵的封号,可以同样等到大明与蒙古的战争结束,但是必须公开。 四、阿剌知院承诺想办法劝也先释放太上皇朱祁镇,但是动手坚决不干,而且时间不能保证,只是尽力而为。 还有,如果也先真的对大明动手,那阿剌知院可以跟随,但是不能出力,装装样子就行。 阿剌知院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反正他也不想打,巴图特部部族子弟的性命还是很值钱的。 最后,杨善又加了一条,那三成百姓这次他就要带走,而且要由他挑选。 这是件小事,阿剌知院也没有阻止,反正总归是要放回去的,早放晚放都是一个样,早点放,他们还能省下点粮食。 杨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连忙放弃掉阿剌知院那些美酒佳肴、美人暖帐,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大明,刚到京师,便直接入宫复旨来了。 讲完这些,杨善放下第二碗茶,对着匆匆赶来的礼部尚书胡濙和兵部尚书于谦点头致意,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胡濙和于谦是在他讲述过程中被朱祁钰招来的,听完了杨善的议和结果,胡濙和于谦脸上都浮现出喜悦的表情。 对于这五条结果,胡濙和于谦是非常满意的。 大明册封阿剌知院,必然是以礼部为主导,这件功劳胡濙毫无疑问可以分润一些,而且在这个时候,阿剌知院的册封显得意义非凡——大明虽然遭遇到土木堡惨败,但是仍然是天朝上国,阿剌知院请求册封就是证据嘛。 而且阿剌知院承诺装装样子,大明边防便减少了许多压力,最起码可以抽调一部分兵力支援宣大了,对于兵力捉襟见肘的大明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个不错的消息。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阿剌知院透露的,也先打算攻伐大明的消息。 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于谦可以从容调兵增强前线战力,对于如今的大明至关重要。 朱祁钰对于这五个条件也算是满意,子民救回来了,付出的只是盐茶,没有铁器,这点损失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知道了也先即将动手的消息,他也就有了时间准备与瓦剌的战事。 朱祁钰对着杨善笑道:“杨爱卿此行果真是收获颇丰,为我大明立下了大功啊。” 杨善赶紧躬身感谢道:“多谢陛下夸奖,臣只是尽了为臣的本分而已,当不起陛下如此厚爱。” 朱祁钰笑道:“杨爱卿不必谦虚。” 胡濙这时候插嘴道:“是啊,杨大人不必如此谦虚,你此行收获如此巨大,我和于大人都要谢谢你啊。” 于谦点点头,也附和道:“是啊,别的不说,杨大人带回来的消息就价值万金,廷益在此谢过了。” 说完起身拱手行了个礼。 杨善连忙侧过身子,不敢受礼。 他是右副都御史,级别不过是三品,职位比于谦低,在权利和重要性上来说,和兵部尚书更是没法比。 人家是兵部老大,自己上头还有个左都御史呢。 于谦也没继续纠缠,转头对朱祁钰道:“陛下,既然杨大人说也先即将入寇,那臣请调派两个卫所分别增援居庸关与紫荆关。” 朱祁钰笑道:“于爱卿不必着急,此事你们兵部拟定即可,回头上个折子,朕批了就是。” 于谦得到想要的答案,便坐了回去。 朱祁钰又转向蠢蠢欲动的胡濙,道:“胡尚书也不必着急,反正给阿剌知院册封也得等到咱们打退也先之后,此事不急。” “回头你们拟定个合适的王号,选出合适的使臣,去早朝上议一议便是。” 胡濙也点点头,坐了回去。 朱祁钰转向杨善,道:“至于杨爱卿的封赏,朕会找吏部王尚书商议一下,再行封赏。” 杨善再次跪地行礼,大声道:“多谢陛下。” 朱祁钰笑着点点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诸位爱卿如果没有什么要找朕商议的,便各回衙门办差。” 三人起身告辞。 等送走了三人之后,大太监兴安笑着对朱祁钰道:“老奴恭喜陛下。” 朱祁钰也很高兴,笑着点点头道:“是啊,杨善这趟出使议和,解决了我大明多少问题,估计明天早朝宣布出去,天下百姓都会和朕一样开心。” 兴安笑着答道:“是啊,此事的确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一旁伺候的王诚插嘴道:“估计有个人会悲喜交加。” “哦?是何人啊?”朱祁钰听王诚这样说,笑着问道。 王诚答道:“户部金大人啊,昨日陛下刚刚替他省下一大笔银子,明日他又要掏出去了。” “哈哈哈。”朱祁钰带头,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第59章 皇后的提醒 次日早朝。 杨善代表秘密出使的议和使团在早朝上正式向朱祁钰复旨。 考虑到合约还未正式签订,而且有些条款还不能公之于众,所以杨善只提到了以部分盐茶救回数千百姓以及明蒙互市和阿剌知院承诺劝也先释放太上皇的事。 但是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结果一公布,百官全都震惊了。 百官谁都没有想到,之前几天不见的右副都御史杨善居然不声不响地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 救回百姓,这是拯救百姓于水火,属于功德无量的事,杨善这一下,立刻成为了万家生佛一样的人物。 还有以互市条件作为交换,让阿剌知院承诺想办法救回太上皇,这更是为国立下大功。 没办法,朱祁镇以大明皇帝的身份被也先抓走,实在是让百官接受不了,更别提那一封封让人腻歪的矫诏了。 对,就是矫诏,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们大明官员是信的。 对于杨善立下如此大功,百官的一致意见是——重赏。 最后,按照朱祁钰和王直商量的结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善升左副都御史,仍理鸿胪寺事,杨善的夫人刘氏封四品恭人,同时荫一子,由杨善自己报到吏部即可。 因为杨善带回了也先即将攻打大明的消息,于谦连夜与兵部同僚一起开会,商议了整整一个通宵,联名上了一份厚厚的奏折,打算一次性解决边防中的问题。 其中包括,处置万全卫上下数十位将官,都指挥佥事左能、康能、黄宁均以失机畏战之名,降为事官,戴罪立功。 他们的头头镇远侯顾兴祖革去冠带,暂时取消武勋爵位,戴罪立功。 监军太监阮葵直接一棍子打到底,发配南海子种菜。 这个南海子不是在广东那面,而是在京师南面,说白了,就是皇家庄园。 在这里种菜,顶头上司就是之前自己欺负过的小太监,阮葵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他们守备的紫荆关不能没有人镇守,于是调派刚刚赶到京师支援的山东都指挥佥事韩青镇守,一千军士前往补充。 另外,考虑到雁门、紫荆两关两侧小路众多,兵部还特意要求两关抓紧时间阻塞小路,以防止瓦剌偷渡过来。 当然,兵部一夜的工作业绩不只是这么一点,零零碎碎地一大堆,加起来足足有五千多字,朱祁钰也懒得再看,直接点头同意了。 反正他只要抓住大方向就行,具体业务是六部的事,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 无惊无险,兵部的奏折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波折,反倒是朱祁钰突然对南直隶侍讲学士周叙和山西布政使朱鉴二人奏折的评价引起了一丝波澜。 科道中十三道御史及六科给事中齐齐站了出来,认为朱祁钰是在阻塞言路,希望他能收回旨意,改过自新。 朱祁钰则解释道,他只是希望百官的奏折中能够多一些干货,说一些实际的,问题也好,建议也罢,不要从大方向上来提建议。 他还用朱鉴的奏折进行了举例,告诉百官,一份合格的奏折应该包括什么内容。 这下子绝大多数官员都不乐意了。 奶奶的,老子写了这么多年奏折,全都是务虚为主,要全都是务实的,那老子还怎么上班摸鱼混日子了。 结果还没用朱祁钰出手,吏部尚书王直便站出来把他们顶了回去。 “如今圣天子在朝,不过是让尔等实在些罢了,闹什么闹?”王直一番话就把群臣都给压住了。 没办法,老爷子是文官领袖,五朝元老,资历深不可测,又是吏部尚书,掌握着他们绝大多数人的官帽子,属于比朱祁钰还不能得罪的人,他们只能闭嘴。 结果没想到的是,王直转眼就把他们卖了:“臣请陛下下旨,将群臣奏事作为京察的一项,以激励群臣为国之心。” 这事是朱祁钰和王直早就商量好的,朱祁钰自然是不会客气。 王直话音刚落,朱祁钰就点头同意了,随即叫翰林院修撰商辂拟旨,百官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百官谁都没想到,这只不过是朱祁钰改革京察的一个试探而已。 晚上,朱祁钰难得地早下班,直奔后宫而去。 后宫汪皇后的寝宫中,汪皇后一身华丽打扮,正在静候着朱祁钰的到来。 入宫已经快七天的时间了,汪皇后就没见到朱祁钰几次面。 她也知道,朱祁钰刚刚登基,政务繁杂,整天忙得昏头昏脑,经常处理政务处理到半夜,直接就睡在御书房那面了。 不过她也不过是二十多岁,正值芳龄,见不到自己的丈夫,心中自然是有些不乐意。 今天下午,当小太监来通知她,朱祁钰今晚要下榻在她这里的时候,她的心中立刻就乐开了花,指挥着宫中的宫女和小太监们,把自己寝宫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又花了一个时辰沐浴,更衣,化妆,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之后,静待着难得一见的丈夫的到来。 酉时半,朱祁钰做着轿撵晃晃悠悠地过来。 路上,朱祁钰不断思考着即将到来的京师保卫战。 虽然他知道大明肯定能打赢,但是他仍然希望,大明的军士能少死一些,大明的损失能够小一些,毕竟,战场就在大明京师。 “甲胄用我设计的新式甲胄,产量能够上来不少,但是兵刃和火铳还是略有缺乏,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 “南京已经发来了一批兵刃,只是不知道能否来得及。” “还有什么地方有现成的兵刃呢?” 朱祁钰绞尽脑汁思索的时候,王诚在轿撵外面小声道:“陛下,到了。” 朱祁钰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情绪,面带笑容地迈出了软轿。 大门口,汪氏带着一大群宫女太监一齐行礼:“恭迎陛下。” 朱祁钰笑着扶起汪皇后,道:“皇后不必如此。” “朕在郕王府的时候不是说过么?你我是夫妻,不必如此客气。” 汪皇后心中美滋滋的,嘴里却说道:“陛下,那时候你是郕王,现如今变成了大明天子,该有的礼数自然要有。” 朱祁钰笑着教训道:“那天子叫你不要如此客气,你是否接旨呢?” 汪皇后微笑着答道:“臣妾怎敢不接旨。” “这就对了。”朱祁钰拉起汪皇后的手,大步走向她的寝宫,问道:“朕还未用晚膳,不知道皇后为朕准备了什么美味佳肴?” 汪皇后笑着答道:“陛下想吃什么,臣妾就让御膳房给陛下做什么喽!” 朱祁钰扭头坏笑着说:“如果朕要吃你呢?” 汪皇后大囧,脸蛋立刻变得红彤彤,小声地道:“陛下想吃就吃喽。” 朱祁钰大笑,拉着她走进了寝宫,饭也不吃了,直接抱起她丢到床上,然后坏笑着扑了上去。 一阵翻云覆雨之后,汪皇后躺在朱祁钰的身边,笑着道:“陛下还是那么龙精虎猛。” 朱祁钰笑着叹气道:“不行喽,最近政务繁忙,朕越发觉得觉不够睡的。” 汪皇后心疼地道:“陛下还是要保重身体,政务放下去让大臣们处置便是。” 朱祁钰摇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啊。” 汪皇后坐起身,轻轻地抱起朱祁钰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给他按摩起太阳穴,小声道:“臣妾看到陛下这样,不禁怀念起郕王府的闲散日子了。” 朱祁钰感觉一个柔弱的小手在轻轻按摩着自己,不禁也是叹道:“朕也想过那种日子,没有处理不完的政务,没有尔虞我诈的朝争。” 汪皇后听他这么说,叹了口气没接话。 朱祁钰看她叹气,不禁笑道:“皇后不必如此,这点困难还打不倒朕。” 汪皇后点点头,道:“臣妾知道,臣妾只是心疼。” “不必心疼。”朱祁钰笑着劝慰道:“朕虽然在这个时候登基,但是朝中还是有不少能臣的,像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尚书于谦、礼部尚书胡濙,都是百年难得的能臣,朕只要用好他们便是。” 汪皇后点点头,又道:“其实您的左长史仪铭也是难得的干才,当年在王府也帮了您不少忙,如今您登基为帝,还是要念念旧情,提拔一下王府旧臣啊。” 朱祁钰一拍脑袋,道:“要不是皇后提醒,朕差点把他们都给忘记了。” “明日朕就先把仪铭用起来,先去礼部做个侍郎。” 汪皇后笑着道:“不是陛下忘记他们,只是近日来政务繁忙,陛下只是将他们的事情暂时搁置了而已。” 朱祁钰一把拉过汪皇后的小手,道:“幸亏朕有你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皇后。” “说,要朕怎么奖赏你?” 汪皇后笑着道:“臣妾只是提醒您一下,算不得聪明伶俐,不敢要陛下的奖赏。” “你就不限问问朕打算怎么奖赏你?”朱祁钰坏笑道。 汪皇后看着朱祁钰一脸的坏笑,心中泛起一阵波澜,脸色微红地道:“陛下想怎么赏就怎么赏呗。” “那朕就这么奖赏你了。”朱祁钰猛地一翻身,又把她压在身下。 汪皇后惊叫一声,旋即便沉沦在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之中。 第60章 奇怪的关联 次日,朱祁钰便提拔了郕王府左长史仪铭为礼部左侍郎,协助王直处理部务,也算是给王直找了个候选的接班人。 王直也没说什么,毕竟仪铭是潜邸旧人,朱祁钰的亲信,提拔一下也属正常。 不过刚刚过了一天,朱祁钰便又把郕王府审理俞纲提拔为太仆寺少卿,伴读章文提拔为太常寺寺丞,俞山提拔为鸿胪寺左寺丞,郕王府医生陆子才、欣克敬提拔为太医院院判等官,加起来一共二十三人。 也算是霞举齐飞,鸡犬升天了。 百官对于朱祁钰的这种行为极度鄙视,却对郕王府潜邸旧人的命运极度羡慕。 不过这些人占据的都不是什么重要岗位,所以也没人脑子发热去劝谏朱祁钰。 提拔完毕,朱祁钰在朝中也就有了一套自己的班底,真正属于他自己的班底。 正统十四年九月十一,朱祁钰坐在御书房,下面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源。 自从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朝堂之上被下狱,锦衣卫就是一片混乱。 朱祁钰登基之后,任命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源暂时统领锦衣卫,负责大明谍报工作。 今天刘源前来,不是有什么新的消息,而是一桩旧案。 正月的时候,朱祁钰和马顺联手算计了一次京城地痞侠义堂,本来只是想以诬陷的手法来收拾侠义堂,顺便赚点钱,结果没想到的是,马顺阴差阳错地从侠义堂贩卖出去的粮食中发现了大明军制箭头。 这下子事情就变了味道了。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凭借着特务的敏锐直觉,从中嗅到了真正立功的好机会,于是迫不及待地上报给了自己的翁父,司礼监大太监王振。 王振则是凭借他敏锐的政治嗅觉,意识到这是打击异己的天赐良机,于是毫不犹豫地汇报给皇帝。 英宗皇帝朱祁镇震怒,下旨由锦衣卫彻查此事。 不知道为什么,锦衣卫这次失手了。 就在王振的侄子,锦衣卫指挥同知王山抓捕侠义堂头目之时,几乎所有侠义堂的当家们都被一网打尽,唯独侠义堂大当家魏焕失踪了。 而且,不仅仅是魏焕一个人,魏焕全家上下五口人,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好像是提前得到消息逃跑了似的。 然而,就在三天之后,顺天府在护城河中捞起来一具尸体,正是已经泡得发白的侠义堂大当家。 既然主犯都齐全了,马顺也就顺势结了案,没有继续往下追究。 反正自己的恩主王公公已经对兵部军器局下手,将半个兵部掌握在自己手中,目的已经达成了。 不过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案子已经完结的时候,锦衣卫从大同得到消息,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曾与也先勾结,以大瓮盛箭头卖给也先,也先则是每年以良马金银贿赂,二人交易多年,消息偶尔走漏,也全都被郭敬压了下去。 一直到土木堡之变后,郭敬的靠山王振被杀,大明上下开始清算王振余党的时候,郭敬这才突然消失,锦衣卫只抄到了郭敬家产,却没有抓到几个亲近家人。 此时主事的锦衣卫指挥同知刘源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年初发生的这个案子,立刻便报了上来。 朱祁钰看着刘源,缓慢问道:“郭敬的行踪查到了么?” 刘源单膝跪地,摇摇头,答道:“臣还未查到。” “继续查找,务必要将此人的行踪查出来。”朱祁钰吩咐道。 “臣领命。”刘源答道。 “另外,你要继续查找那个那个什么堂来着?”朱祁钰一时间想不起那个名字,于是问道。 刘源赶紧回答:“是侠义堂。” “对,就是那个什么侠义堂。”被刘源一提醒,朱祁钰这才记起侠义堂的名字,吩咐道:“朕记得侠义堂那几个什么当家的都关在你们锦衣卫的昭狱?死没死?没死的话,去审一下,看看侠义堂到底什么背景。” 刘源小心翼翼地道:“臣审过了,据他们交代,他们的大当家魏焕曾经在酒后说过,侠义堂的靠山是皇宫里的人。” “宫里的人?”朱祁钰疑惑道。 这个没道理啊!当年宫里是被王振掌握的,而侠义堂却是王振亲信马顺亲自动的手,如果真的是宫里的人,那这个事情就奇怪了。 刘源见朱祁钰皱起眉头,便赶紧道:“兴许是他们在胡说八道。”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见得。” 思索了一下,旋即道:“也许是哪个大太监的人。” 毕竟宫中虽然被王振掌握,但是还有许多太监不是王振亲信,兴许就是他们搞的鬼。 转头看向刘源道:“刘同知,你去查查宫中有什么人与侠义堂有联系,务必查出侠义堂的背景靠山是谁。” 刘源点点头,请安离去。 等刘源走后,朱祁钰对刚刚走进来的翰林院修撰商辂道:“拟一道旨意,命刑部发出海捕文书,捉拿大同镇守太监郭敬。” 商辂不知道刚刚刘源和朱祁钰的奏对,不过也没问其他的,转身便去拟旨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道旨意所带来的影响,将会在不久的未来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就在旨意发出后不久,消息便迅速传到了齐府的管家齐福耳朵里。 得知消息之后,齐福连忙赶往后院,却发现自己的老爷不在家,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去了轩逸居,设宴为文选司郎中李贤接风洗尘。 吩咐了几句,齐福急急赶往了轩逸居。 轩逸居内,武服中年人一身锦袍,正和吏部文选司郎中李贤对面而坐。 武服中年人举杯道:“原德兄此次能够死里逃生,实乃可喜可贺之事,小弟特意设宴,为原德兄接风,去去杀气。” 李贤如今三十多岁,正值壮年,面目白净,此时却也是一脸庆幸,苦笑道:“齐兄说的是,此次我能死里逃生,的确是邀天之幸,祖宗保佑了。” 武服中年人笑道:“正是如此,小弟这才定下这轩逸居,希望原德兄能够就此安逸,不再受军旅之苦。” 李贤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长舒一口气,笑道:“齐兄有心了。” 武服中年人陪了一杯,问道:“此次太上皇北征之事传闻颇多,有人谣传说是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引也先入寇,在土木堡伏击了我大明王师,也有谣传说是御马监太监跛儿干临阵倒戈,这才导致我大明王师全军覆没。” “原德兄乃是亲历之人,能否给小弟讲讲这事情原委?” 李贤点点头,答道:“这些传闻我也有所耳闻,既然齐兄有兴趣,那我就讲一讲。” 武服中年人给他倒了杯酒,道:“那小弟就洗耳恭听了。” 李贤喝下杯中酒,道:“此事从何说起呢?” “恩,就从太上皇决意亲征开始。” 武服中年人点点头,问道:“小弟听说此次亲征乃是权宦王振主张的,不知是真是假。” 李贤答道:“此事我也不知道,但是当时朝堂上力荐太上皇亲征的,正是王振。” 武服中年人露出一丝厉色,道:“权宦误国,活该他被满门抄斩。” 李贤被他的情绪带动,脸上也是露出一丝狠色,用力点点头,道:“正该如此。” 二人举杯,对饮了下去。 喝完了酒,武服中年人继续道:“那原德兄为何随驾了呢?” “说句不敬的话,原德兄不过是吏部郎中,无论如何都不应该随驾而行的。” 李贤点点头,道:“是啊,当时应该是吏部侍郎魏骥魏老大人伴驾随行,可是当时他突染重病,只能我去。” “原来如此。”武服中年人恍然大悟。 魏骥是永乐四年的进士,如今七十多岁了,一直是年老体衰,但凡有点风寒,肯定有他的份。 李贤苦笑着继续道:“当时太上皇亲征太过仓促,准备不周,七月十七决议亲征,七月十九便出发,大军粮草颇为不足。” “况且阳和口一战,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均战死沙场,只有如今的武清伯侥幸逃脱,前线惨败,导致大军军心动摇,避战之意愈发强烈。” “等出了居庸关,又是风雨连绵,军中士卒苦不堪言,王振又屡屡催促,文武将士全无纪律可言。” “那此时就该停驻扎营,让士卒修整一番,再行上路。”武服中年人插嘴道。 李贤摇摇头,叹道:“当时百官均上书请驻,但是王振隔绝言路,谁都没办法见到太上皇,大军只能前行。” “等大军到了大同城,风雨愈发的大了,百官上书愈发激烈,兵部邝大人硬闯行在,户部王大人长跪不起,都没有见到太上皇,全都被王振挡了回来。” “钦天监监正彭德清以天象示警,也被王振骂了回来。”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王振太过嚣张了。” 武服中年人点头认同,道:“确是如此。” 然后又伸手相请道:“原德兄先吃两口菜。” 李贤这时便停了下来,吃了几口菜,继续道:“后来驸马都尉井源战败,王振得知也先大军来袭,这才同意班师回京。不过” “不过怎地?”武服中年人问道。 “不过谁都没想到,也先居然追得这么快。”李贤苦笑着答道。 第61章 李贤的回忆 轩逸居中,李贤继续回忆着当时的事情。 “八月初三,大军返程。” “原计划是原路返回,结果王振却决定从紫荆关入关,这样可以路过蔚州,他好衣锦还乡。” “结果走了一日,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从宣化绕到居庸关入关,最终耽误了时日。” 李贤脸上露出晦暗的神色,道:“八月初十,大军终于抵达宣府,但这时候瓦剌已经追来,王振留下恭顺伯吴克忠和都督吴克勤断后,没想到他二人一战即没。” “成国公朱勇亲自率领三万骑兵阻截,结果没多久就收到消息,成国公战死沙场,三万大军全军覆没。” “八月十三,大军驻跸在土木堡” 说着说着,李贤突然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武服中年人接道:“然后就是瓦剌来袭?” 李贤点点头,喝了杯酒,继续道:“土木堡缺水,粮草又不足,士兵饥渴难耐。” “也先包围了大营,谁也不敢出去。” “八月十五,王振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居然秘密与也先议和。” 武服中年人喝了口酒,叹道:“这也能信?” 李贤也是点头,道:“但是王振就信了。” “议和之后,也先让开南面水源,王振便下令让士卒取水。” “然后” 李贤眼神开始涣散,仿佛再一次看到那漫天的箭雨和如雪的弯刀,缓缓说道:“瓦剌来袭,大军溃败,我脱下一身官服,躲进了草丛中一动不动,这才逃过一劫。” 武服中年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举起了酒杯,轻轻洒在地上。 李贤看到他的动作,知道他是在祭奠战死的将士们,于是也学着他的动作,把杯中酒轻轻洒在地上,叹气道:“我大明将士死得冤枉啊。” 旋即大哭起来。 武服中年人劝慰道:“将士的宿命本就是战死沙场,他们也是死得其所。” 李贤突然转为狠厉,怒声道:“要不是王振,我大明怎会有如此惨败?我真恨不得生食了他。” 武服中年人劝道:“原德兄不必如此,王振不是死于阵中了么?” 李贤点点头,神色渐渐和缓,道:“确是如此,当时我就在左近,是护卫将军樊忠一锤子将王振锤死的。” 武服中年人笑道:“那便是了,原德兄心中应该爽快才是。” 李贤自己续了一杯酒,一口喝下,道:“是啊,我当时心中确是爽利非常。” “不过,没多久瓦剌人便冲进了大营之中,抓走了太上皇。” “我身为臣子,眼看着太上皇被瓦剌人打倒在地,心中急切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真的是” 李贤叹道:“后来我在草丛中躲了一天一夜,等瓦剌人退走,我才直奔居庸关,捡回了这条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原德兄从死地得脱,接下来便应该是官运亨通了。”武服中年人举起酒杯祝福道。 “借齐兄吉言了。”二人举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武服中年人拍拍手,笑着道:“原德兄,小弟所言并非虚言,今日小弟便安排了一场艳福,希望原德兄笑纳。” “哦?”李贤奇道:“难不成是轩逸居的头牌凝雪?” 武服中年人点点头,笑道:“还真是瞒不住原德兄啊。” 正在这时,小厮敲门走了进来,道:“二位爷,凝雪大家早就准备好了,马上就过来为二位抚琴助兴,不知道二位爷还有什么需要的?” 武服中年人看向李贤,眼神中露出询问的神色。 李贤摇摇头,道:“今日有凝雪大家抚琴即可,别的就算了。” 武服中年人看向小厮,小厮会意,转身刚要离去,突然一拍脑门,靠近武服中年人小声道:“齐员外,您的管家来了,说有要紧事。” 武服中年人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不动声色,对着李贤拱手道:“原德兄,家中好像有些许小事,我去问问,马上回来。” 李贤也是拱手答道:“齐兄尽管去便是。” 武服中年人回了句稍待,便随着小厮出门去了。 转身进了另一间房间,只见管家齐福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乱转,见到武服中年人进来,连忙上前禀告道:“老爷,宫中传来消息,说是郭敬郭公公私贩军器之事发了。” 武服中年人眼神一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时辰前,据说是锦衣卫传来的消息。”齐福答道。 武服中年人思索了一下,道:“朝廷什么反应?” 齐福答道:“具体不清楚,只是听说刑部发了份海捕文书,不过还未张贴出来。” 武服中年人沉默不语,半晌道:“你去叫人看看海捕文书怎么写的。” “另外,我记得郭敬的侄子已经被抓了,你去打听下关在何处,想办法让他闭嘴。” “老爷的意思是?”齐福小心翼翼地问道。 武服中年人点点头,道:“此事除了郭公公,只有他知道些许内情,你务必要办得妥帖,绝不能让他说出一个字。” 齐福点头领命,突然又问道:“那郭公公那面怎么办?他可是颇为看重这个侄儿的。” 武服中年人冷笑道:“他犯的可是通敌的答案,躲还来不及呢。” “侄儿再看重,能有自己的性命重要么?” 齐福想了一下,也确实是这么个理,于是不再问,转身要出去办事。 突然听到自己的老爷叫住他,吩咐道:“齐福,你等下。” “老爷还有何吩咐?”齐福躬身道。 只听武服中年人道:“让咱们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盯着点诏狱,如果郭敬被抓住,要尽早处置掉。” 齐福点点头,领命而去。 武服中年人坐在屋子里,又思索了片刻,方才转回原来的房间,见李贤仍坐在桌旁吃菜喝酒,眼睛却盯着一扇屏风后的女子。 见到武服中年人进来,李贤笑道:“齐兄快进来,你不来,凝雪大家都不肯抚琴了。” 武服中年人赔笑道:“罪过罪过,小弟当罚酒三杯。” 李贤没问,武服中年人也没说,毕竟是武服中年人自己的事情,没必要乱打听,大家开开心心地喝酒听曲不好么? 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二人随即便沉醉于美妙的琴曲之中。 郭敬的事现在只是小事,并没有在朝中翻起什么浪花,朝政仍然在平稳运行着。 朱祁钰坐在御书房,看着下面官员奏报上来的千奇百怪的事情和建议,感觉像是在看一场戏剧。 朱祁钰啪的一声把手中奏折扔到桌子上,对着内阁值守的商辂和彭时道:“你们看看这道奏折,想法倒是新奇,却没有什么价值,以后让通政司直接压下去便是。” 小太监把奏折递给商辂,商辂接过奏折,打开一看,原来是国子监监生姚显的奏折,读过一遍之后,不禁低笑了出来。 彭时在一旁奇怪,于是也拿过奏折,看了一遍,笑道:“崇国寺的和尚得罪他了?居然建议陛下派崇国寺的僧人用佛法度化也先。” 二人在朱祁钰身边有段时日,再加上三人年龄相仿,都是二三十岁,平日里朱祁钰也不冲他们发火,偶尔还用奏折中的趣事开开玩笑。 时间一长,对于朱祁钰的某些动作,他们也是大着胆子猜测。 刚刚看到朱祁钰扔奏折的动作,二人就知道他没有生气,于是也就放松下来,玩笑了一下。 朱祁钰点头道:“这个姚显,脑子够聪明,就是太过冒进了。” 二人都听懂了朱祁钰的意思,他明显是说,这家伙上这本奏折完全就是为了邀取名声,顺带坑一局崇国寺的和尚。 不过姚显并不知道,朱祁钰虽然年轻,但是做事稳健大气,对朝局观察入微,完全不是他一个国子监监生能够忽悠得了的。 彭时拿着奏折,对朱祁钰道:“陛下,太祖有云,天下万民均可奏报,随时上达天听,唯监生不许。姚显此人明显心术不正,进奏之事暗藏祸心,臣建议陛下下旨斥之。” 朱祁钰看向商辂,问道:“商修撰,你的意见呢?” 商辂笑道:“陛下,此人也算是有心,斥之欠妥,直接留中算了。”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笑道:“那就按照商修撰的意思,直接留中。” 彭时有些不解,看向商辂。 商辂感觉到他的眼神,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朱祁钰看着二人的互动,不禁放声大笑起来,道:“商修撰,你给他解释一下。” 商辂点点头,对着彭时解释道:“其实陛下是说,此人脑子还算灵光,算是个可用之人,只是性子太过激进,需要磨一磨再用。” 彭时这才恍然大悟,对着朱祁钰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看着二人,心中知道,这不过是二人之间一次小小的竞争而已。 商辂是三元及第,彭时也是状元出身,单从智商上讲,两人属于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彼此差距并不大。 商辂直接说出朱祁钰的想法,是在体现和朱祁钰的亲近之意。 彭时也并不是真的不解,只是用反衬之法小小地拍了朱祁钰一个马匹而已。 朱祁钰心里摇摇头,这皇帝真的是不好坐啊,天底下聪明人太多了。 第62章 也先终于要来了 日子就这么平稳地过着。 北面不时传来一些消息。 辽东奏报,发现蒙古人小规模劫掠,地方略有损失,朱祁钰下旨,命地方官员仅守城池,维护地方百姓安危。 陕甘也是瓦剌劫掠,滋扰地方,朱祁钰还是下旨,仅守城池,维护地方。 甚至广东南海县也有个叫黄萧养的贼人惹事,不过朝廷暂时没有精力对付他,只是让广东三司自行处置。 这期间只有一件事比较受到朝野关注。 大同总兵郭登和副都御使朱鉴联名启奏说,通事指挥李让接受也先贿赂,透露诸指挥使姓名,甚至将大同北面一些小城池都许给了也先,如今已经被羁押在大同,请朱祁钰处置。 这事算是通敌,不过朱祁钰也只是下旨,让郭登和朱鉴直接杀了便是。 直到 正统十四年九月二十四,宣府总兵官、昌平伯杨洪派快马送来急奏,言出使瓦剌的指挥使季铎传信说,也先听说了陛下登基,很是气愤,即将派人送太上皇回京师正大位,四五日后便会路过大同。 朱祁钰接到消息已经是晚上,听说也先要送朱祁镇回京,连忙召六部堂官及都督府都督进宫议事。 等王直于谦他们一个个气喘吁吁地进了宫之后,还没坐稳,朱祁钰便把急奏递给他们,直接告诉他们,先看完,等人齐了再说。 好不容易人齐了,看完奏折后,朱祁钰便问道:“诸位爱卿,你们看此事该如何解决?” 一群大臣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朱祁钰开始一个个地点名。 “礼部怎么看?”朱祁钰对着礼部尚书胡濙问道。 胡濙答道:“此事乃是也先阴谋,不可当真。” 其他人也是点头认同。 你也先没事送什么太上皇正位啊,人都是你抓去的,要真是这么在乎太上皇的皇位,你当初抓人家干嘛? 朱祁钰却像没看见似的,又转向吏部尚书王直,问道:“吏部王尚书的意见呢?” 王直慢慢地答道:“老臣也以为是也先阴谋,不过” “不过能否让大同总兵郭登伺机出兵,救回太上皇?” 这个问题很敏感,王直停顿了一下,才最终问了出来。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没回答,只是转向户部尚书金濂,问道:“户部金尚书呢?” 户部尚书金濂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已经有了答案,于是答道:“老臣同意胡尚书的意见,户部会全力配合陛下处置此事。” 他耍了个滑头,没有像王直一样关注太上皇的事情,而是表态支持朱祁钰,毕竟现在的皇帝是朱祁钰嘛。 朱祁钰笑了一下,没有多问,而是对着于谦问道:“此事关乎边事,兵部什么意见?” 于谦立刻答道:“也先送太上皇回京必是阴谋,此事无可置疑,不过既然也先说了,那就代表瓦剌肯定会再次入寇。” “臣的意见是,传旨三边诸镇严加防守,不得开门迎驾。” “也先入寇,无非是走宣府大同,然后过居庸关和紫荆关,从西面过来。” “宣府大同布有重兵,也先打不开,臣预计也先会绕过城池,想办法打开居庸关和紫荆关。” “眼下两关兵力匮乏,臣建议再向两关增兵。” 礼部尚书胡濙问道:“如果再次增兵,京师的兵力是否足够?” 于谦看了他一眼,道:“土木新败,三大营正在重建,如果只是防御,京师兵力是够的。” 他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也先真的打过来,那大明只能防御,不能出城野战。 但是礼部尚书胡濙对于这样的答案不是很满意,继续道:“于尚书的意思是,万一也先打过来,那咱们只能困守京师?” 于谦点点头,道:“是的。” “那我大明煌煌天威何在?”胡濙是礼部尚书,又经历过太宗朱棣的多次北伐,对于这种被动防守肯定是有意见的,于是说道:“自从太祖起兵一统天下,历代先皇就没有让蛮子踏入中原一步,太宗定都京师,更是以皇家天威威慑蒙古。” “一旦被也先兵临城下,那我大明还有何威势可言?” “南面的乱贼还未平定,得知此事后必然更加气焰嚣张,到时候烽烟四起,那就是我等的罪过了。” 胡濙转向朱祁钰道:“老臣以为,如若增兵两关,则陛下应下旨,调集山东河南江浙诸卫驰援京师,以防不测。” 朱祁钰摆摆手,道:“胡尚书不必着急。” 然后看向于谦问道:“于尚书,你打算增兵多少?” 于谦思索了一下,答道:“居庸关眼下有两万兵马,又是天下雄关,兵力应该是够的,只需补充一些物资即可。” “而雁门关和紫荆关则是小关,兵力匮乏,臣想向雁门关增兵五千,紫荆关增兵一万,以加强防备。” 朱祁钰自己算了一下,现在京师兵力大概有十七八万,如果调走一万五,那就是去了十分之一,这还不算石亨领的五千精锐骑兵。 也先肯定是会兵临城下的,到时候十几万人防守京师这么大一个城池,那必然是困难重重。 “要是自己记得也先是从哪个关口打进来的就好了。”朱祁钰心里暗叹,不过谁让他自己不是历史专业的呢,更别提那些网络小说了,写明朝基本就是明末或者嘉靖正德年的事,正统朝基本没人写。 不过后悔归后悔,朱祁钰还是想到一件事,于是问道:“于尚书增兵打算以新兵为主还是以老营为主?” 于谦想了想,答道:“眼下老兵缺乏,以前三大营的逃卒又不能用,所以只有新兵可以派出去。” “新兵战力如何?”胡濙插嘴问道。 于谦摇摇头,苦笑着答道:“刚刚训练了半个多月,又与新到的卫所混编,战力是有一些的。” “和原来的三大营相比呢?”胡濙继续问道。 “聊胜于无!”于谦答道,语气中满是无奈。 他们都知道原来三大营的战力有多强,有了对比,心中便知道了现在这些兵有多菜,一时都是无语。 朱祁钰接口道:“诸位爱卿不必担心。” “三大营新建,肯定和之前的没法比。” “但是重建的三大营也是以老兵为骨的,战力可能差些,但是也不会差得太多。” “至于新兵?”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等他们见了血,自然就变成老兵了。” 几位尚书都点了点头。 他们都经历过朱棣的亲征漠北或者南下平叛,对于军伍之事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对于朱祁钰的话很是认可。 不过他们心中也都有一丝疑问,朱祁钰之前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从没有带过兵打过仗,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军伍之事的? 朱祁钰不知道他们心中的疑问,只是问道:“于尚书,如果朕想在京师击溃瓦剌大军,需要多少兵马?” 几人霍地抬头,齐齐看向朱祁钰。 他们没有想到,朱祁钰的心思居然这么大。 于谦看着朱祁钰,答道:“若陛下想击溃瓦剌大军,那就需要调宣大的兵马回援京师。” “宣大兵马不可动。”吏部尚书王直这时候接口道:“宣大乃是三边重镇,轻易丢不得。” “且有宣大在,也先未必敢全力打过来,京师的防守也会轻松一些。” “一旦宣大兵马调动,那也先必然会想办法伏击。” “宣大兵马没了,那京师就真的没有得力外援,到时候防守起来也会困难重重。” 于谦很是认同他的话,点头道:“王尚书说的是,宣大兵马不可轻动。” “有他们在,也先要时刻担忧后路。” “一旦瓦剌在京师城下损失过大,那昌平伯和郭都督就是断掉他们后路的一柄利刃,那时候就不是我们担忧京师防务,而是也先担忧能不能回草原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朕不是说调宣大兵马,而是问单以现在京师兵力,能否击溃瓦剌大军?” 于谦立刻摇头道:“不可能。” 开玩笑,京师这点兵力,防守起来还是捉襟见肘,又是以新兵为主,战力匮乏,哪里能在野战中击溃气势正盛的瓦剌大军。 作为大明的兵部尚书,眼下京师防备的总指挥,于谦根本不可能拿京师的安危做文章。 朱祁钰不死心,接着问道:“真的不可能?” 于谦立刻道:“陛下,恕臣直言,若陛下想在京师击溃也先,除非动用宣大兵马,否则绝无可能。” “若是择地伏击瓦剌兵马呢?”朱祁钰问道。 于谦答道:“陛下说在京师击溃瓦剌大军,那我大明必然要先放也先入关,且不说轻易放弃雄关不守,单说伏击地点就不可能。” “我大明京师周边地势平坦,本就没有多少可伏击之地。” “且也先也算是草原雄主,征战一生,哪里会轻易被人设伏。” “况且也先入关之后必然兵临京师,到时候京师人心惶惶,就更没有机会伏击也先了。” “原来如此。”朱祁钰点点头。 第63章 朱祁钰的小计划 听了于谦的解释,朱祁钰这才明白过来。 不过他还是没死心。 仔细回想了一下知道的战事,朱祁钰缓缓问道:“如果是在京师城下呢?” 几位大臣差点哑然失笑。 也先都兵临城下了,那还算什么伏击? 不过朱祁钰毕竟是大明天子,打死他们也不敢笑出来,况且他们活了这么多年,养气功夫绝对是一流的,面上谁都没有露出嗤笑的神色。 朱祁钰叫人拿过一张京师地图道:“我大明京师东西宽十二里,南北为十里,共有九座城门,城高接近四丈,乃是天下第一大城。” 众人都是点头。 京师是大明骄傲,妥妥的天下第一城,这个没人会否认。 朱祁钰接着说道:“如今京师共有大军十七八万,平均到每个城门,大概会有两万人左右,防御兵力算是够了。” 说到这里,朱祁钰看向于谦。 于谦点头,表示同意。 见于谦认同,朱祁钰总结道:“蒙古人以骑兵为主,并不善于攻城,因此,他们没那么容易攻进来,我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所有人都一齐点头。 朱祁钰说的没错,蒙古人从来都不善于攻城,所谓的回回炮对于西方小城还有些威胁,想要打破京师,那纯属开玩笑。 别说京师了,就是宣大这种城池,也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及的。 后来的几次宣大破城,基本都是被偷袭所致,城门没关上,蒙古人直接冲了进来,这才导致宣大陷落。 户部尚书陈循问道:“瓦剌的确打不破京师,但是我大明也没有能力在京师外面击溃也先啊?难道陛下打算放也先进瓮城?” 朱祁钰摇摇头,道:“瓮城算是京师最后一道防线,丢了城门,让瓮城直接面对瓦剌大军,那京师就危险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于谦隐隐猜到些什么,于是开口问道。 朱祁钰一指城外,道:“朕打算利用京师城外的民居。” “民居?”于谦思索了一下,道:“陛下是打算利用城外民居的复杂地形?” 朱祁钰点点头,道:“正是。” 然后分析到:“蒙古人善骑射,这是咱们大明士卒比不了的,但是我大明也有长处。” “陛下是说火器和弓弩?”工部尚书高谷道。 朱祁钰送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笑道:“正是火器与弓弩。” “几位爱卿可以回忆一下,太宗几次北征,都是以五军营消耗蒙古骑兵锋锐,以神机营打击蒙古骑兵的冲锋势头,待敌溃乱,再以三千营骑兵冲击敌阵,一举击溃蒙古人。” 五军营以步兵为主,善守;神机营以火器和弓弩为主,善射;三千营则是以骑兵为主,善攻。这在大明是出了名的,几位大臣都知道。 “此次若也先攻破两关,兵临城下,在空旷之地野战朕是不去的。” “而也先想要攻破京师,那就必须接近城门。” “我大明京师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京师城外仍有诸多百姓,房舍众多。” “在这样的地方,我大明天然就占有地利优势。” 于谦的眼神越来越亮,接口道:“如今已经九月末,即使也先打过来,也是十月份的事情了,到时候天气转凉,蒙古人又经常不带辎重补给。” “只要我们守到第一场雪,那天时也必然会转到我大明。” “至于人和” 于谦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笑道:“在我大明,人和自然不是问题。” 几人一起笑了起来。 是啊!京师是大明核心,如果在这里还得不到人和,那其他地方就更别想了。 等大家笑完,朱祁钰接着道:“如果也先真的打到京师,那朕就会把战场放在京师外的民居之间。” “民居地形复杂,路口狭小,蒙古骑兵冲不起来,他们最大的优势便会被地形冲抵掉。” “只要确定了也先会攻打哪个城门,那么我们就可以预先设下埋伏,以火器和弓弩杀伤瓦剌骑兵。” “等也先一到,伏兵四起,到时候” 朱祁钰握紧拳头,一拳砸到地图上,狠狠地道:“咱们就给他来个狠的,让他彻底死了与我大明的敌对之心。” 几个大臣一起起身,齐声答道:“愿为陛下效力。” “哈哈,几位爱卿不必如此。”朱祁钰大笑着摆摆手,道:“也先还没打进来呢。” 几个人一起大笑。 笑罢,却听到吏部尚书王直幽幽地道:“老臣还是希望也先打不进来,不然城外的百姓可就难过了。” 气氛一下子低沉了下去。 半晌,朱祁钰缓缓道:“是啊,希望也先打不进来。” 几人全都收敛笑容,沉默不语。 兵部尚书于谦突然起身,大声道:“为了大明社稷,为了天下百姓,臣请陛下下旨,调兵增援居庸关和紫荆关,命两关死守,务必不能放瓦剌一兵一卒进来。” 他的声音仿佛激励了所有人一样。 吏部尚书王直起身请命:“请陛下下旨。” 户部尚书陈循起身请命:“请陛下下旨。” 工部尚书高谷起身请命:“请陛下下旨。” 甚至开始反对调兵的礼部尚书胡濙也是起身请命道:“请陛下下旨。” 朱祁钰扫视了众人一圈,大声道:“命内阁拟旨,命天下所有关隘总兵,尤其是居庸紫荆两关守将,务必严防鞑虏,不可放一兵一卒入关。” 一旁值守的彭时也被气氛鼓舞,大声道:“臣,遵旨。” 随着当晚会议的成功,朱祁钰的圣旨迅速通过驿站传遍天下。 当然,也传到了也先的耳朵里。 也先的大帐中,新一轮的宴会正在进行。 自从在土木堡抓到了大明皇帝——现在的太上皇朱祁镇之后,也先手里就几乎没有缺少过明朝边城守备们送来的美酒,因此,瓦剌人的会议基本都是以酒宴的形式召开的。 一群蒙古大汉坐在大帐之中,几乎每个人都坦胸露乳,敞开了衣襟。 旁边则是一群太监在伺候,为首的自然是太监喜宁。 喜宁手中端着酒壶,看到也先喝完,便马上给添满,却能做到滴酒不落桌面,手法练得非常熟练。 赛罕王坐在下首,一脸不屑地看着喜宁在那里拍也先的马屁,对着身旁的孛罗低声说着话。 也先看到他们二人在说悄悄话,眼神不由地投了过来,笑着问道:“孛罗,你和赛罕王在偷偷说什么呢?我蒙古大汉向来是顶天立地,有什么话就大声说出来。” 孛罗听到也先在问自己,也是笑着答道:“撒因这家伙是在说,汉人没什么能耐,武力什么的都比不上咱们蒙古大汉,唯有这伺候人的活计,那是咱们蒙古人打死也比不过的。” 也先听了哈哈大笑,转头问向喜宁道:“喜宁,你看赛罕王说的是不是实情?” 喜宁连忙躬身赔笑道:“回大汗的话,赛罕王说的确是实情,小人自小入宫,学的就是这伺候人的活计,也只会伺候人,论战阵拼杀,一百个小人也打不过一个赛罕王啊。” 帐中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也先突然问喜宁:“今日刚刚传来消息,你们汉人的新皇帝下旨说,不放我瓦剌大军一兵一卒入关,你看你们新皇帝说的是不是实情?” 喜宁被问得一愣,连忙答道:“回大汗的话,瓦剌大军如今兵锋正是锋锐无比,明朝那些关隘哪里挡得住瓦剌大军啊!” 也先立刻反问道:“那你说我该如何攻打居庸关?” “这个”喜宁一时词穷,不过还好他反应快,迅速回答道:“小人不过是一个邢余之人,哪里懂得这些。” “不过” “不过什么?”也先问道。 喜宁给也先添满了酒,答道:“不过明国的太上皇在咱们手里,以他的性命相要挟,想来守关的明军也不敢不开城门。” “胡说八道。”孛罗把手中酒杯摔到喜宁身上,怒喝道:“若明国太上皇真的有这么重要,那为什么大同守将会不开城门?” 喜宁捡起酒杯,小跑几步给孛罗送了回去,赔笑道:“小人只是一个太监,哪里懂这些东西。” “你上次不是还振振有词的么?”孛罗没给他好脸色。 一个投降的汉人,还是个太监,都不算完整的人,孛罗从心底里就瞧不起他。 也先在上首看着他们,笑了笑道:“孛罗,喜宁也算是真心投靠我大元,你就别为难他了。” 孛罗点点头,没说话。 喜宁赶忙跑回也先身边,笑着道:“孛罗首领也不算是为难我。” “小人本就不懂这些,孛罗首领说的也是真的。” 也先微笑着摇头,对着喜宁道:“孛罗是个性子直爽之人,他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的。” “你对我大元的重要性,我是看在眼里的。” “只要你真心投靠我大元,那就不必担心会有人对你不利。” 喜宁听到也先的话,惊喜的一拜到底,道:“多谢大汗赏识,小人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第64章 阿剌知院不参与 瓦剌大帐中酒宴正酣。 也先放下酒杯,清了下嗓子,喝道:“诸位” 一群人全都望向也先,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也先见所有人全都看了过来,于是道:“今日招诸位前来,是商议如何进兵攻打明国。” “谁有什么好主意,都说一说。” 阿剌知院向来是议和派,此时不由问道:“太师,为何还要攻打明国?” 也先对这个议和派的部落首领有些不爽,奈何巴图特部也是比较强大的部族之一,只好压下性子解释道:“如今明国的太上皇在我们手上,明国新皇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正是我们瓦剌打草谷的好日子。” “明国使节已经前来议和,打算以银钱赎回明国太上皇,既然有银钱布帛,为何还要让我瓦剌勇士牺牲性命去攻打明国坚城?”阿剌知院质问道。 也先耐着性子继续道:“我不是说了么?明国新皇登基不久,且是无诏上位,名不正言不顺,暂时无法服众。” “此时乃是我瓦剌攻伐明国的最好时机,错过了这次机会,等新皇坐稳皇位,那时候我瓦剌勇士牺牲更大。” 阿剌知院摇摇头道:“明国新皇的确是刚刚上位,但是却是被明国百官推上去的,明显是众望所归。” “此时攻伐,殊为不智。” 也先看着阿剌知院的坚定表情,心中怒火再也忍不住,怒道:“此事我已经决定了。” 阿剌知院拒绝道:“我巴图特部在之前损失较大,若是太师已经决定,我巴图特部此次就不参与了。” “眼下天气减凉,勇士们还需要回去准备羊群过冬的草料,没时间去攻打明国城池。” 也先大怒,拍案而起,喝道:“你们巴图特部还是不是我们瓦剌人?” 阿剌知院毫不生气,淡淡道:“巴图特部当然是瓦剌人,只会为了瓦剌的利益冲锋陷阵,至于此次攻伐明国。” “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利益。” 也先看到阿剌知院平淡如水的态度,心中一动,也是缓缓平复下怒火,问道:“巴图特部之前真如你所说那样损失较大?” 阿剌知院一愣,不知道也先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之前话已出口,不能收回来,只得答道:“的确是这样。” 也先点点头,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道:“既然巴图特部损失较大,那此次就不必随着大军出征了。” 听到也先同意了自己的要求,阿剌知院更加疑惑,想了一下,也没发现什么阴谋,便举起酒杯答道:“多谢太师。” “不过此次咱们瓦剌乃是集体出征,巴图特部虽然可以不去,但是还需要为我瓦剌大军做点事情。”也先话锋一转道。 “太师请讲。”这点面子阿剌知院还是要给也先的,再说自己也没答应,先看看也先的要求再说。 也先微笑着道:“此次我决意出征,明国那面估计已经猜到了,那么明国必然会在沿途堵截。” “既然如此,太师为何仍要征伐明国?”阿剌知院疑惑道。 他实在是不想瓦剌再和明国开战了,这其中不仅仅是珍惜瓦剌勇士性命,意图保存巴图特部实力,还有的是,他担心也先的威望过高,威胁到他的位置。 要知道,即使是忽必烈那个年代,蒙古大军横扫天下,所向披靡,但是也没有抓到过汉人皇帝,最后的小皇帝赵昺也是被陆秀夫背着跳下了悬崖,连尸体都没捞上来。 而也先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在土木堡一战灭掉明国三大营,抓到了现任皇帝朱祁镇,在瓦剌中的威望一时无两。 要是这次也先再成功,那他巴图特部还能剩下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是被他那几个弟弟瓜分的下场。 也先笑道:“此事非常简单,我要你率领巴图特部佯攻密云古北口,吸引明军注意。”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阿剌知院恍然大悟。 也先点点头,道:“我要你在密云附近活动半月即可。” “那古北口?”阿剌知院不想白白浪费实力,随即问道。 “只要你能够吸引明军注意,打不打古北口随你。”也先知道他的忧虑,直接给出了答案。 “既然如此。”阿剌知院想了想,答道:“我巴图特部接过此事了。” 也先大笑,举起酒杯道:“那就辛苦平章了。” 平章是阿剌知院在北元的职务。 “那此次太师征伐明国所得?”阿剌知院试探着问道。 也先立刻收敛起笑脸,淡淡答道:“既然巴图特部这次不跟随大军征伐,那自然是分不到什么了。” “不然本太师如何服众?” 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阿剌知院也不再强求,再次举杯道:“那就祝太师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也先亦是举杯道:“我瓦剌大军必然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众人一起举杯,大声道:“我瓦剌大军必然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喝完酒,也先放下酒杯,道:“好了,言归正传,咱们该说一说如何进兵了。” 孛罗当先答道:“如何进兵?直接打过去就好了,反正汉人打不过我们蒙古人。” 也先笑笑,没搭理他,对赛罕王问道:“赛罕王,你说说。” 赛罕王有些计谋,不过面对明朝的城池关隘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答道:“太师,我也不知道怎么打。” “伯颜,你说呢?”也先转向伯颜帖木儿,问道。 伯颜上次试探朱祁镇,得到了也先的解释,知道朱祁镇是想借兵复位,但是他和赛罕王一样,拿明朝的城池没辙,于是答道:“我也没什么好想法。” “咱们进兵的话,无非是绕过宣府大同,然后想办法拿下居庸关,而后就可以兵临京师城下了。” “但是宣府大同好过,居庸关怎么拿下来,我也不知道。” 也先点点头,道:“这个我也知道,居庸关乃是明国雄关,直接打的话,必然损失惨重,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伯颜接着道:“不过咱们没办法,不代表汉人没办法。” “哦?”也先奇道:“你是说?” 伯颜点点头,答道:“对,去问问明军俘虏,估计他们会有办法。” 他说的是,可以去问问太上皇朱祁镇,不过也先理解错了,以为他说的是其他人。 想了想,也先转向身旁的喜宁,道:“喜宁,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我们瓦剌大军打破居庸关?” 喜宁连忙答道:“奴才不懂行伍之事,更加不会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居庸关了。” 不过看到也先脸上转阴,立刻接道:“不过奴才推荐一个人,他一定有办法。” “什么人?”也先问道。 “御马监少监跛儿干。”喜宁答道。 也先想了一下,对着侍卫吩咐道:“叫跛儿干过来。” 侍卫领命而去,不一会便把跛儿干带了进来。 跛儿干毕竟也是蒙古人,待遇还不错,这时候衣衫整洁,见到也先便下跪行礼道:“跛儿干见过太师。” 也先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直接问道:“跛儿干,喜宁说你有办法打破居庸关,可是真的?” 跛儿干没想到喜宁居然会这么坑自己,心中一股怒火冲天而起,抬头对着喜宁怒目而视。 也先见状,摆摆手道:“你不用瞪他,先回答我的问题。” 跛儿干这会才想起来也先在问自己问题,连忙答道:“太师,奴才也没什么好办法。” 喜宁插嘴道:“跛儿干兄台,你是御马监少监,也是统兵之人,太师难得想用你出谋划策,还不赶紧想想办法。” 跛儿干登时怒气更盛了。 不过也先听了喜宁的话,倒是点头认可,笑着道:“跛儿干,你也是蒙古人,如今既然投降了我瓦剌,为我瓦剌效力,也算是忠心为国了。” “仔细想想办法。” 跛儿干怒火顿时熄灭,脑子开始迅速飞转,思索着破解之法。 不一会,跛儿干眼睛突然一亮,道:“有了。” 喜宁本来想坑他一次,结果没想到居然被他想到了破局之法,心中不快,于是道:“既然有法子,那还不快说。” 也先也是感到一阵惊喜,道:“你且快说,法子如果真的好,本太师重重有赏。” 跛儿干挺直身子,道:“恕奴才斗胆,请太师回答一个问题。” “若是法子好用,你随便问。”也先道。 跛儿干顿了一下,道:“敢问太师,您是否是想绕过宣大,打破居庸关,继而直扑京师?” 也先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跛儿干自信地笑了一下,道:“宣大好过,居庸难打。” “居庸关乃是天下雄关,明军重兵防御之地,又有弓矢箭弩,自然不好打,却也不用打。” 第65章 孺子可教的伯颜 “居庸关不好打,却也不用打。”跛儿干道。 “不用打?”也先奇道。 一旁的孛罗怒道:“你个阉人,磨磨唧唧的干嘛,还不快点说。” “再磨磨唧唧的,小心我砍了你。” 他本就对明朝人没什么好感,更别提明朝太监了,即使跛儿干是蒙古血统,他也不当回事,说杀就杀。 也先摆摆手制止了孛罗恐吓跛儿干,对着跛儿干道:“你是说居庸关也可以绕过去?” 跛儿干被孛罗吓唬了一下,干笑道:“明国京师西面有两大关隘,居庸关难打,去打紫荆关便是了。” “紫荆关虽然没有居庸关难打,但也是明国重要关隘,打起来也很是费劲。”伯颜在旁边思索道。 跛儿干解释道:“伯颜首领说的对,紫荆关虽然不像居庸关那样墙高城险,打起来很是很费劲。” “但是,紫荆关周围的山势却不像居庸关那样险峻,山中小路众多。” “只要咱们能找到一条小路绕过去,就可以从背后攻打紫荆关。” “甚至,如果运气好,还可以直接偷袭,拿下紫荆关。” 伯颜一拍大腿,大声道:“对啊,如果有小路可以绕过去,两面夹攻,肯定可以轻松拿下紫荆关。” 也先也是赞许地看着跛儿干,不过却不像伯颜那样,而是问道:“你知道哪条小路可以绕过紫荆关吗?” 跛儿干摇摇头,道:“这个我只是听去过紫荆关的镇守太监提到过,具体我也没去过,只是在前阵子路过而已。” 也先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眼睛只是盯着他,没说话。 喜宁在旁边厉声道:“你只是听说而已,不当真的事情居然也敢拿出来说,真是大胆。” 不过他的狗仗人势没人搭理。 跛儿干看着也先的脸色,颤声道:“太师,奴才没说谎,奴才没那个胆子欺骗太师啊。” 一旁的赛罕王突然插话道:“找几个去过的汉人俘虏再问问就好了。” 跛儿干听到有人帮自己说话,连忙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如今营中还有不少汉人,找他们问问便是,肯定有知道的。” 也先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你先下去。” 跛儿干磕了一个头,连忙出去了。 他是一分钟都不想在大帐中呆着了,太危险了。 孛罗看他的眼神,跟看一根练习刀法的木头桩子似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上来一刀砍了他。 等跛儿干出去之后,赛罕王笑着道:“我就不明白了,明国能人的确很多,为什么就被咱们瓦剌欺负呢?” 孛罗听了哈哈大笑,道:“能人多又如何?碰到咱们瓦剌,还不是变成一堆软蛋。” 也先在主位笑着摇头道:“孛罗啊,你这个莽夫,可算是明白了一回了。” 笑完,也先吩咐道:“伯颜,你去找人问问,看看跛儿干说的是不是真的。” 伯颜点点头。 也先又对赛罕王说道:“赛罕王,你去找人打听一下现在居庸关和紫荆关的守将都是什么人。” 赛罕王点头,笑着道:“这事简单,过两日我派人抓几个汉人,很简单就能打听出来。” 也先点点头,从主位上站起身。 见到也先起身,众人也纷纷起身。 也先俯身拿起案几上的酒杯,举杯道:“等消息齐了,咱们就出发,南下明国打草谷。” 众人一齐举杯,大声道:“愿追随太师。” 也先哈哈大笑,随即一饮而尽。 当夜,伯颜回到营寨,再次见到太上皇朱祁镇。 朱祁镇此时刚打算就寝,袁彬正伺候着他洗漱,见到伯颜进来,连忙丢下擦手的布巾,邀请伯颜坐下,然后让袁彬去准备茶水。 伯颜这段日子和朱祁镇已经混的熟稔无比,直接摆摆手让袁彬不用忙乎。 袁彬也没客气,直接站到了旁边,一声不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袁彬一直秉承的原则,他绝不会让朱祁镇和伯颜单独相处。 伯颜知道他的想法,也不在意,只是对着朱祁镇道:“陛下,今日太师召集我等商议,决定过几日就送陛下回京师,助陛下复位。” 朱祁镇眼睛一眯,脸上露出微笑,道:“那朕就先谢过太师和伯颜兄了。” 伯颜摆摆手,道:“陛下不必客气。” “今日前来,只是通知陛下一声,可以提前准备行囊,以免到时候慌乱。” 朱祁镇点点头,道:“多谢伯颜兄。” “朕如今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随身就那么些东西,无非就是一些书籍细软,随时可以整理好带走的。” 伯颜看了一圈,见帐篷中的确只有一些书籍,还有两个大箱子,估计是装衣物的,便问道:“陛下可否需要准备一辆马车?” 朱祁镇想了一下,答道:“若是伯颜兄不嫌麻烦,那最好是有一辆。” 伯颜笑道:“陛下待我如兄弟,这点小事还叫什么麻烦。” 朱祁镇也是笑了笑,然后问道:“太师可是已经定下进军路线了?” 伯颜摇摇头,道:“暂时还未决定。” “大体是绕过宣大,直扑京师。” 他当然不会告诉朱祁镇,也先打算从紫荆关入关。不过绕过宣大这种事还是可以说的,毕竟以朱祁镇的智商,他也能猜到也先不会去攻打宣化大同这种坚城。 朱祁镇点点头,道:“若是绕过宣大,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不过居庸关,太师打算如何过?” 居庸关是京畿门户,向来驻扎有重兵,也先如果是去强攻居庸关,那很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 到时候瓦剌还有多少兵力可以助他复位,就说不准了。 伯颜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陛下可有什么法子可破居庸关?” 朱祁镇想了想,问袁彬:“文质啊,如今的居庸关守将是何人?” 袁彬回忆了一下,道:“应该是都指挥佥事孙斌。” 伯颜摇摇头,道:“有消息说,孙斌已经被招去了京师,如今的居庸关守将应该是杨俊。” “杨俊?”朱祁镇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伯颜提醒道:“他是宣府总兵杨洪之子。” “杨洪的儿子啊!”朱祁镇回想起当初在宣化城下的遭遇,不禁暗暗生气,不过还是回答道:“此人朕并不熟悉。” “不过杨洪乃是大将之才,想来他的儿子也不是好对付的人。” “估计他也会像其父亲一样,将朕拒之门外。” 伯颜点头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按照我们草原的说法,狼崽子终归是狼,不会变成狗的。” 听着伯颜的说法,朱祁镇哈哈笑了一下,道:“我们汉人会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伯颜一愣,旋即大笑。 笑罢,朱祁镇突然问道:“太师可是有了法子可以破居庸关?” 伯颜摇摇头,答道:“没有。” “那太师打算如何打到京师?”朱祁镇问道。 不过还没等伯颜回答,朱祁镇突然灵关一闪,失声道:“太师是打算从紫荆关入关?” 伯颜大惊,出声道:“陛下如何猜到的?” “果然如此。”朱祁镇抓住伯颜的失误,彻底猜到了也先的想法。 伯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不过话已出口,他也收不回来,只好道:“确是如此。” 朱祁镇微笑道:“从紫荆关入关,自然比打居庸关要强得多。” “不过”朱祁镇话风一转,道:“朕身为大明皇帝,却绝不会出主意打破大明关隘,做出如此引狼入室之举。” 伯颜当时就呆住了。 难不成朱祁镇不想回去复位了? 他有些心直口快,直接问了出来:“陛下这是为何?” “太师是发大军助您复位啊,难道陛下不想回去正天子位么?” 朱祁镇看着他,没有回答。 伯颜急道:“陛下,您快说啊。” 朱祁镇还是看着他,仍旧一声不发。 伯颜看着朱祁镇看面带笑容的白净面孔,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上次也先和他说过的话:“明国皇帝不是不想直说,而是不能直说。” “直说了,他就变成了引敌人入关的昏君,即使夺回了自己的皇位,他也坐不稳。” 伯颜失声问道:“陛下可是心存顾虑?” 朱祁镇脸上笑容更盛,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可还是什么都没说。 伯颜看懂了他的表情,心中疑惑顿解,轻笑着道:“既然陛下不想说,那外臣也就不问了。” “不过外臣仰慕大明已久,今日还想和陛下聊聊大明的风貌。”伯颜换了个话题,道。 朱祁镇立刻笑开了花,答道:“这个自然可以,我大明人杰地灵,奇山秀水是数不胜数,名胜古迹多如牛毛,不知道伯颜兄弟想听朕说哪个地方?” “要不陛下说说太行山?”伯颜试探着问道。 朱祁镇听到伯颜问起太行山,眼睛一眯,脸上再次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第66章 太行八陉 伯颜试探着问道:“要不陛下说说太行山?” 朱祁镇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微笑着道:“既然伯颜兄弟想听,那朕就给你讲讲。” “洗耳恭听。”伯颜本就对汉人的文化感兴趣,又跟朱祁镇混了这么些日子,也学会了一点成语。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太行山乃是我大明京西屏障,山势雄奇,关隘众多,壶关、承天镇(娘子关)、紫荆关均在其列。” “不过关隘众多,也就意味着小径也是不少的,着名的太行八陉,伯颜兄弟听说过?” 伯颜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朱祁镇笑笑道:“太行山横跨山西和北直隶,绵延数千里,其中必有穿山而过的峡谷通路,太行八陉便在其中,而且最为着名。” “东晋郭缘生在述征记里提到,太行山首始于河内,自河内北至幽州,凡有八陉。” “第一曰轵关陉,今属河南府济源县;” “第二太行陉,第三白陉,此两陉今在河内;” “第四滏口陉,对邺西;” “第五井陉,第六飞狐陉,第七蒲阴陉,此三陉在中山;” “第八军都陉,在幽州。” “太行陉,阔三步,长四十里。” “这太行八陉自古有之,典故众多,伯颜兄弟可想详听?” 伯颜立刻点点头,笑道:“劳烦陛下了。” 朱祁镇摇摇头,笑道:“那朕就开始说了。” “先说这第一陉轵关陉。” “轵乃是战国时魏国城池,其西有一穿山小径,名曰轵关,这轵关陉便因此而得名。” “秦昭王时,秦将白起率秦军下轵道,收降韩国野王,随即切断太行道,隔绝了韩都新郑通往上党之路。” “上党守冯亭不愿投降,改投降于赵国,引发了秦赵之间的长平之战。” “哦,对了,之前伯颜喜欢的唐初武将尉迟恭便在此守过关。” 朱祁镇笑呵呵地道。 “此地的确是历史悠久,不过长平之战是什么?”伯颜问道。 朱祁镇笑道:“这便是要提到太行八陉的第二陉太行陉了。” 看着伯颜满脸求知欲的表情,朱祁镇继续道:“太行陉乃是古南阳所属,北达京师,南通河洛,全长近三百里,沿途关隘众多,刚刚说的野王城,便在太行陉的南端出口。” 伯颜呵呵笑道:“我还以为陛下刚刚提到的野王是哪个古代部族首领呢。” 朱祁镇也是笑了下,接着道:“自野王城入太行陉,行数十里,便是高平县,高平以北便是长平。” “当年秦国拿下野王城,沿太行陉而上,意图拿下韩国的上党郡,上党守冯亭便投降了赵国,赵国派大将廉颇驻守长平,意图阻拦秦军。” “秦将白起用反间计离间赵王与廉颇,赵王中计,以赵括替换掉了廉颇,然后” 朱祁镇这里顿了一下,伯颜连忙问道。 “然后,赵括中了白起的诱敌之计,轻兵冒进,结果被白起断了粮道,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三十二年之后,秦灭赵。” 伯颜叹道:“赵王昏聩啊。” 朱祁镇也是叹道:“是啊!” “陛下不必介怀。”伯颜以为朱祁镇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出言劝道。 朱祁镇摇摇头,接着道:“不说这个了,朕接着说其他的几个太行八陉。” 伯颜点点头。 朱祁镇收拾了下心情,继续道:“第三陉白陉,问世于何时已不可考,但是春秋时便已有此名,当时的齐国伐晋走的便是此路。” “不过白陉没什么着名的典故,朕就不多说什么了。” “第四陉滏口陉,沿峭壁而行,唐代设立风月关。” “第五陉井陉,临近山西阳泉,井陉古道关口狭窄,车不得方轨,骑不能成列,土门关、故关、承天镇均在此处,土门关更是天下九塞之一。” “当年始皇帝薨毙,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秦亡之后,六国复立,汉朝的大将韩信便在此地对战赵国陈馀,韩信在此地背水一战,背靠大河立下营寨,以自身为诱饵,引陈馀来攻,而他却派人偷袭井陉口,赵军大乱,全军覆没,韩信一战成名。” 伯颜点点头,道:“韩信的确是名不虚传,居然敢背水立营,真是自古以来的兵法大家。” 他对汉人文化感兴趣,当然听说过汉初三杰的淮阴侯韩信。 朱祁镇笑了笑,道:“当年淮阴侯还未发迹之时,曾被当地的泼皮无赖折辱,不过他并没有在意,终是成为兵法大家。” “第六陉是飞狐陉,也就是飞狐口,伯颜兄弟应该知道。” 伯颜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那我就不多说了,接着说第七陉蒲阴陉。”朱祁镇道。 “蒲阴陉与飞狐陉临近,同样是关隘险峻。” “伯颜兄弟刚刚提到的紫荆关,便是这第七陉蒲阴陉的关隘。” 伯颜听到紫荆,精神突然一阵,问道:“这紫荆关地势如何?” “自然是险峻非常。”朱祁镇答道。 “那关隘呢?”伯颜接着问道。 朱祁镇笑笑道:“紫荆关始建于战国,我大明都城北迁之后,此地便是最重要的关隘之一,自然是坚固无比。” “我听说紫荆关周围有不少小路?”伯颜问道。 “小路?”朱祁镇想了想,道:“这个朕还真不知道。” 伯颜想了想,也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傻。 是啊!他一个大明皇帝,心中装的是天下,哪里会关注一个紫荆关附近有没有小路。 想到这里,伯颜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道:“那第八陉呢?” 朱祁镇听到伯颜的问题,脸色暗淡下来,道:“军都陉,便是此次朕的进军路线。” 伯颜拱了拱手,道了声抱歉。 朱祁镇摆摆手,强笑道:“无妨。” 看到朱祁镇兴致不高了,伯颜也就不再接着问,只是道:“眼下天色已晚,外臣就不在此多留了,陛下早些休息。” 朱祁镇点点头,道:“那朕就不留伯颜兄弟了。” “袁斌,替朕送送伯颜兄弟。”朱祁镇吩咐道。 袁斌一伸手,道了声请。 伯颜起身,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朱祁镇一直目送伯颜帖木儿离开,脸上的表情才渐渐转为阴沉,然后又慢慢变成了笑脸,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 正统十四年十月初一,也先带着太上皇朱祁镇,兵临大同东门,瓦剌大军正式开始南下,攻伐大明。 急奏传来,朱祁钰正在御书房与兵部尚书于谦和武清伯石亨讨论御史任宁进献的诸葛亮八阵图。 对于这玩意,朱祁钰并不熟悉。 虽然他已经轮回穿越了几十次,但是却没有穿越到过三国时期,自然就不会有机会见到大名鼎鼎的诸葛亮。 况且兵法在古代都是不传之秘,即使他见到了诸葛亮,也未必能看到传说中的八阵图。 因此,当他见到监察御史郭仲曦的奏折时,心中的好奇感立刻充满,毫不犹豫就同意了他的建议,召见了御史任宁,拿着他进献的八阵图交给于谦和石亨讨论研究。 御书房中,几个人围坐在朱祁钰的书案前面,看着那幅所谓的八阵图。 兵部尚书于谦对着朱祁钰道:“陛下,三国志蜀书记载,亮长于巧思,损益连弩,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丘法,作八阵图,咸得其要云。” “不过这八阵图早已失传,臣也不知道任御史所献的是否就是诸葛武侯的八阵图。” “武清伯是行伍出身,对此图有何看法?”朱祁钰对石亨问道。 石亨是军人,打仗打了十几年,对于战阵之法熟稔无比,笑着对朱祁钰道:“回禀陛下,臣观此图军阵布局,相互之间颇有章法,兴许是真的。” 兵部尚书于谦看了他一眼,道:“晋书桓温传中曾言,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为八行,行相去二丈。温见之,谓此常山蛇势也。” “臣观此图,确是分为八阵,不过却无垒石。” “臣不认为这是真的。” 这会儿于大人的文青病又犯了,咬文嚼字地考据道。 石亨见顶头上司反驳,也没敢吱声。 朱祁钰呵呵笑道:“此图不论真假,皆是任御史的拳拳爱国之心,朕对于真假,并不太在乎,只是在思考如何奖赏他。” 于谦石亨对于朱祁钰的胸襟很是佩服,一起行礼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二位爱卿不必如此。” “朕今天招你们前来,只是为了看看这八阵图,议一议这图能用在何处?” 石亨想了想,答道:“此图乃是两军对阵,且均需步兵对阵,面对瓦剌骑兵,恐怕用处不大。” 于谦也是点点头,道:“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臣以为这阵法只能用作参考,真正对阵瓦剌,用处未必有多大。” 朱祁钰赞许地点头道:“朕也以为如此。” 正说话间,突然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启禀陛下,大同总兵郭登急奏。” 朱祁钰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第67章 应对 几人正说话间,突然一个小太监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道:“启禀陛下,大同总兵郭登急奏。” 朱祁钰腾地站起身,道:“快送上来。” 旁边伺候的王成立刻几步跑过去,从小太监手中拿过一份奏折,双手递给了朱祁钰。 朱祁钰打开一看,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也先还是南下伐明了。 于谦石亨看朱祁钰脸色大变,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情,不过还不能确认,于是于谦出声问道:“陛下,郭总兵奏报何事?” 朱祁钰抬头看了于谦一眼,直接把奏折递给了他,然后对着石亨说道:“也先南下了。” 石亨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脸色也是一变。 于谦拿过奏折,看了一遍,脸色也是大变。 只见奏折上写到:“上皇至大同东门,也先遣得知院及太监喜宁、通事指挥岳谦到城下言,今送上皇回京,若不得正位,虽五年十年,务要雠杀。臣恐大同有失,不敢开城门,也先无奈,向东而去,臣急报陛下此事,万望周知。” 不过就在于谦看奏折的片刻,朱祁钰已经调整完自己的心态。 等于谦看完奏折,朱祁钰问道:“于爱卿怎么说?” 于谦知道朱祁钰想问的是什么,立刻答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请尽速召集六部尚书侍郎及五军都督府诸位将军议事。”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王成道:“吩咐下去,召六部尚书侍郎及五军都督府诸将,即可皇极殿议事。” 吩咐完,朱祁钰扭头继续问道:“于爱卿,京师防备可已完善?” 于谦答道:“如今京师云集十七万大军,人是够了,兵刃也差不多,不过甲胄还差不少。” “那滚石檑木呢?”朱祁钰问道。 “勉强够用一月。”于谦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新式甲胄制作简单,让高谷抓紧时间,尽量多做一些出来。” “至于滚石檑木” 朱祁钰想了想,道:“收集京师各府花园的假山暂且充用。” 于谦想了想,点点头道:“若是把京师各个府邸的花园假山都拆了,应该可以多撑一月。” 朱祁钰转向石亨,道:“武清伯,你的马军练得怎么样了?” “马军已经整训完毕,随时可以出征。”石亨立刻答道。 “好。”朱祁钰点点头,道:“一会商议完,你就立刻回营,三日之内必须出发。” “臣遵旨。”石亨答道。 “此次出征,朕就不去送你了。” “不过朕送你一句话,不要在乎一时胜败,保存力量要紧。” “你在草原闹得越凶,也先回去的就越早,京师就会更安全。” “等瓦剌退兵,朕会亲自去德胜门迎接你。”朱祁钰许诺道。 石亨听了,心中涌起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大声道:“陛下请放心,臣必不辱使命。” 半个时辰后,皇极殿内。 六部尚书及侍郎、五军都督府的几位都督全都到齐了。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对着一群大臣宣布道:“今日朕收到大同总兵郭登的急报,说也先携太上皇已经南下,打着替太上皇复位的名义,现如今已经往京师而来。” 一群大臣立刻哗然。 户部尚书陈循道:“消息可是属实?” 他现在掌握大明国库,知道国库里已经能饿死耗子了,对打仗这种事是万分不乐意。 朱祁钰点点头,道:“此事应该是真的。” 陈循一脸绝望。 吏部尚书王直出班道:“陛下,既然也先已经南下,那就应当立刻加强大同到京师的沿途关隘,加派兵力,阻瓦剌于关外。” 朱祁钰虽然知道也先肯定会打到京师,不过也是抱着尽最大能力阻止的想法,点头道:“正是如此。” “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正是要商议此事。” 朱祁钰拿起郭登的奏报,交给身边的王成道:“去,把奏报交给几位大人看看。” 王成接过奏报,走下御阶,递给为首的王直。 王直打开奏报,一群人立刻不管不顾地围了上来。 过了一会,见他们看完了奏报,朱祁钰缓缓道:“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是有几件事要商议一下。” “一是,如何防御也先南下?” “二是,如何应对也先的借口?” “诸位爱卿都说一说。” 大臣们都有些为难了。 第一条好说,大明和蒙古人打了这么多年,对付蒙古人的招数多了去了,单是火器就可以克制骑兵冲锋,更别提还有居庸关和古北口等沿途关隘。 其实让大臣们为难的是第二条。 也先南下,打的是助太上皇朱祁镇复位的旗号。 朱祁钰登基虽然是太皇太后孙氏下的旨,不过毕竟不算正常登基,尤其是在朱祁镇还活着的时候,也先打出这样的旗号,谁都不知道是假借太上皇的名义,还是太上皇真的从瓦剌借兵复位。 虽说大家心中都明白,也先八成是假借朱祁镇的名义,不过谁敢保证呢? 大明以孝治天下,不是说着玩的,这是国策。 看着下面一群人左右为难,谁都不吭声,朱祁钰摇摇头,道:“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既然你们为难,那就一条一条商议。” “遵旨。”大臣们齐声道。 “先说第一条,如何防御也先南下。”朱祁钰起了个头,点了于谦,道:“于爱卿,你是兵部尚书,你先说说。” 于谦最近一直在重整京师防备,研究大明三边的防御问题,对此算是心有成竹,立刻答道:“回陛下,眼下京师兵力已经有十八万,兵刃还算齐备,只是甲胄缺乏一些,只需工部抓紧时间补齐便可。” “也先南下,必须穿太行山,选太行八陉之一,沿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需下一道旨意,命各个关隘严加防御即可。”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工部尚书高谷问道:“高尚书,新式甲胄的进度如何了?” 高谷出班答道:“回陛下,新式甲胄制作简单,眼下工部已全力打造,这几日已经制造出了足足一万套,正打算交付给兵部。” “做的不错。”朱祁钰赞许道,旋即问于谦:“于尚书,兵部还需要多少甲胄?” 于谦想了想,答道:“若要给兵士全部配齐,还需十万套。” “十万套”听了于谦报上来的数字,朱祁钰砸了咂嘴,问道:“高尚书,如今新式甲胄一套要多少银子?” 高谷立刻回答:“新式甲胄制作简单,价钱主要在铁片上,一套只要三两银子即可。” “那十万套便是三十万两”朱祁钰大概算了一下,眼睛看向大明的大管家——户部尚书陈循。 陈循太知道国库现在是什么德行了,不过眼下也先要打过来,即使留着银子,说不准也会变成别人的,不如花掉巩固国防,于是咬咬牙道:“国库如今只剩下二十余万两。” “不过臣以为,先停掉官员俸禄,再从京师大户中募捐一笔,估计应该够了。”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难为陈尚书了。” 对于空空如野的国库,他现在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宫中内库就更别想了,里面的钱都让钱皇后拿走赎自己丈夫去了,现在朱祁钰想拿钱打赏手下人都拿不出来。 陈循大为感动,立刻跪下,大声道:“多谢陛下体谅,臣必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朱祁钰苦笑了一下,又想了想,道:“国库里的银子不能全都花光了,要留一些应急。” “于爱卿,你计算一下最少要打造多少甲胄,全军配齐是做不到了,不过可以让一部分兵卒暂时不穿甲胄,尽量别让他们上阵便是了。” “高爱卿,工部也要想想办法,看看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再降低一些成本,不过甲胄的防御能力不能降低。” “此事回头你们商量一下,把结果报给朕即可。” 对于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于谦和高谷只能无奈接受,于是二人同时答道:“臣遵旨。” “至于户部。”朱祁钰顿了一下,道:“陈尚书计算一下,到了月底,国库内至少要准备十万两银子,朕有用。” 陈循躬身答道:“臣遵旨。” “好了,第一个问题解决了。”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应对也先的借口?” “胡尚书,外事归属礼部,你先说说。”这次朱祁钰点了胡濙的名字。 礼部尚书胡濙出班道:“启禀陛下,臣以为,大明皇位乃大明内政,与番邦无关。” “陛下只需下旨斥责便是了。” 朱祁钰没明白,问道:“旨意如何说?” 胡濙淡淡道:“起草圣旨乃翰林院之务,诸位庶吉士自然会办妥当。” 对于胡濙的回答,朱祁钰还是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个问题对于大臣们来说太过为难,也就不继续追究,转移话题道:“那就照胡尚书的意思办,回头让翰林院起草一道旨意。” 第68章 紫荆关的消息 对于胡濙的回答,朱祁钰还是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个问题对于大臣们来说太过为难,也就不继续追究,转移话题道:“那就照胡尚书的意思办,回头让翰林院起草一道旨意。” “若瓦剌兵临京师,京师必乱,人心惶惶,前阵子出现的事情必然会再次上演。”朱祁钰话题一转,提问道:“若真的发生此事,诸位有什么法子可以处置?” 兵部尚书于谦出班道:“启禀陛下,宣大至京师沿途关隘均已准备妥当,也先当无机会兵临京师,还请陛下宽心。” 众臣一头。 是啊,也先凭什么敢兵临京师?难道沿途的关隘都是摆设?难道京师的十几万大军也都是摆设? 他就不怕有命进来,没命出去么? 吏部尚书王直也出班道:“陛下,听兵部于大人所言,居庸关紫荆关均防备严密,也先万不能通过沿途关隘,打到京师的。” 朱祁钰摇摇头,反问道:“万一也先兵临城下了呢?” 于谦语气坚定地道:“臣敢以官职担保,若也先真的打破关隘,兵临城下,臣愿意辞官归乡。” 朱祁钰摆摆手,道:“朕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万一也先真的兵临城下,那城外百姓如何安排?进城的话,要暂居在何处?不进城的话,要去何处避祸?” “城中百姓如何安排?若京中百姓要出城避祸,朝廷是放他们出去呢?还是不放呢?” “放的话,安排到何处?” “不放的话,又如何维持城中秩序?” 一连串的问题被朱祁钰丢出来,砸得一群大臣晕头转向。 虽然他们经常说心怀天下百姓,从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这个”于谦语气没那么坚定了。 朱祁钰长叹了一口气,没理他,只是道:“朕只是想让诸位爱卿多想想,拿出一个办法来,省得到时候乱了手脚。” “陛下圣明。”群臣只能这样回答。 他们也只能这么回答,毕竟这题超纲了。 自古以来,但凡碰到兵灾,向来都是各安天命,最多就是把青壮集结起来填补兵力空缺,至于那些老弱妇孺,谁有时间去管他们,最多就是在战事结束之后叹一句,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诸位爱卿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朱祁钰问道。 下面没人吭声。 “既然如此,那朕就直接安排了。”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吩咐道:“吏部尚书王直。” “臣在。”王直答道。 “刑部尚书金濂。”朱祁钰叫到了金濂的名字。 “臣在。”金濂答道。 “右都御史俞士悦。”朱祁钰点了俞士悦的名字。 俞士悦这会儿正掌大理寺,于是出班道:“臣在。” “朕命你三人商议一下,针对也先兵临城下这种情况,拿出一个办法,要尽量思虑周全。” “核心嘛,要以吏部、刑部、大理寺和顺天府为主要人手,责任要定到人。” “至于是分成街道管理,还是暂时按照唐例划分坊市,由你们定。” “朕只要结果。” “臣等遵旨。”一群大臣齐声回答。 朱祁钰看了看下面的人,问了句:“谁还有事情要说么?” 等了一会,见没人说话,便道:“既然如此,诸位爱卿就下去办差。” “臣等告退。”大臣们齐齐转身,赶紧捉对忙乎自己的事情去了。 朱祁钰吩咐了一堆事情,估计今晚又没有时间睡觉了。 散会之后,朱祁钰回到御书房,叫来了当初的郕王府长史,如今的礼部左侍郎仪铭前来议事,说的自然是朱祁钰提出的第二个问题,也就是如何应对也先拿着太上皇当借口这件事。 仪铭从朱祁钰成年便担任郕王府长史,也算是他的心腹之人,身家性命都与他息息相关,说起这种事来也没有太多顾忌。 听到朱祁钰的叙述,仪铭想了想,答道:“胡尚书的意思其实很清楚,也给出了明确的解决办法,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明说罢了。” 朱祁钰回忆了一下胡濙的建议,问道:“子新快快说来。” 仪铭点点头,道:“其实胡尚书的法子很简单,只要陛下的旨意上说明,若要送太上皇还朝,那就请将太上皇交给我大明任一官员即可,如何安排太上皇乃是我大明内政,就不劳也先费心了。” “但是这也无法让天下人明白也先只是打着太上皇的名义啊!”朱祁钰出声问道,旋即恍然大悟,抚掌笑道:“子新是说,此旨意明发天下?” 仪铭点点头,肯定了朱祁钰的推迟。 “若是也先真的将太上皇还回来怎么办?”朱祁钰又问道,却立刻推翻了自己问题,笑道:“也先还要用太上皇当借口呢,怎么会放他回大明?” “陛下所言极是。”仪铭躬身拱手道。 “子新,那你就按照这个意思去起草一份旨意,回头找司礼监加盖大印,朕会让通政司明发天下。”朱祁钰道。 “遵旨。”仪铭也没废话,转身起草圣旨去了。 大明京师的防御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会儿的明朝大臣不像明末东林党那群人,相对来说能力还是非常强的。 仅仅不到一天,吏部尚书王直、刑部尚书金濂和右都御史俞士悦便商议出了一整套的难民处理办法,条条目目列得很详细,很有可操作性。 朱祁钰又补上几条,就暂时先封存起来,以备后用。 工部尚书高谷和户部尚书陈循倒是小吵了一架,陈循坚持认为新式甲胄制作方便,成本可以再降低一些,高谷则是毫不犹豫地把账目甩在他的脸上,明确表示现在的甲胄制作成本短期内已经降到了底线。 兵部尚书于谦正好在场,从中打圆场,最终商议的结果是,新式甲胄就按照工部提出的成本计算,毕竟也先都打过来了,再纠结这点银子没意思。 对于新式甲胄的缺额,于谦暂时以木片包裹兽皮冲抵铁片,虽然防御力降低了一些,但是也比没有强。 方案报上来,朱祁钰表扬了于谦的思维敏捷,小小批评了一下高谷的陈腐守旧,不过却让户部尽快把银子拨过去一半,以便加快兵刃甲胄的打造速度。 至此,大明朝廷开始轰轰烈烈地准备和也先开战了。 京师事务繁忙,前线的消息也是络绎不绝。 密云署都指挥佥事王通奏报说,在密云方向发现了蒙古骑兵的踪影,估计是瓦剌大军的其中一路,希望朝廷赶紧派遣援军前往支援。 朱祁钰和于谦孙镗商量了一下,认为是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军队,于是调派五千兵马过去增援,顺便让石亨带着他的一营骑兵过去,找机会从辽东绕道过去,进入草原。 大同总兵郭登则是送过来一个从瓦剌的战俘营中逃出来的人,上报说也先压根就是借机侵明,一点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这也证明了大明高层判断的正确性。 倒是曾经的御马监少监跛儿干被斩首的消息给朝廷上下带来一丝喜庆。 跛儿干原本是御马监少监,属于是皇帝最亲信的宦官之一,手握武骧、腾骧四卫,负责贴身保护皇帝安全。 结果没想到的是,跛儿干居然在土木堡临阵叛变,偷偷将军中消息传递给也先,还射死了内使黎定。 不过他在投降也先之后,与喜宁争风吃醋,这次中了喜宁的算计,被也先派来大明敲诈勒索。 朱祁钰对于送上门的人头自然不会放过,直接抓起来杀掉了。 对于这个决定,朝廷上下都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即使是最为古板的老学究,都没有人嘟囔什么两国相交不斩来使。 直到十月初十紫荆关的消息传来 时间拉回到六天前。 太行八陉的蒲阴陉南口,乃是大明京师防御圈的第一道防线,大名鼎鼎的紫荆关。 副都御使孙祥和都指挥同知韩青站在城门楼上,看着远处那若隐若现的瓦剌骑兵,均是沉默不语。 等了许久,终于,一个人骑马快速奔了过来,孙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刘指挥回来了。” 韩青也是笑了一下,接道:“希望刘指挥能带回来确切的消息。” 城门打开,指挥刘深立刻奔上城头,也不废话,直接道:“见到太上皇了。” 孙祥连忙问道:“太上皇如何?” “太上皇安好。”刘深答道。 一旁的韩青问道:“瓦剌此行有多少兵马?” 刘深道:“岳谦岳大人说,瓦剌此行乃是太师也先为主帅,约莫有三四万人,精壮占了一大半。” 韩青眉头一皱,叹道:“此战凶险,不好守啊。” 这会儿紫荆关里只有一万多人,却要分守蒲阴陉中的紫荆关和山中诸多小路,兵力捉襟见肘,韩青实在是没有多少信心能守得住。 “不好守也得守!”孙祥道:“难道你我还能放也先入关吗?” 韩青摇摇头。 第69章 居庸关下 韩青摇摇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韩家世代为官,如何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只是” “只是什么?”孙祥问道。 韩青看了一眼远处,缓缓道:“只是这蒲阴陉小路众多,仅靠我们手中的一万多人,想要阻拦也先,难度实在太大。” 孙祥是文官,不过常年监军,对于军事也有所了解,点点头道:“的确如此。” “不过既然朝廷信任你我二人,我们自然要尽力守御,不让瓦剌骑兵一兵一卒入关。” 韩青也是点点头,道:“好在如今这山中小路已经被咱们堵得七七八八了,只需派遣一些兵卒看管即可。” 孙祥很认可他的话。 这种办法是前阵子他和韩青一起商量出来的,并且已经上奏给了朝廷,算是尽心任事的一种表现。 朱祁钰还特地下旨表扬了他们。 不过刘深在旁边插了句话,道:“岳谦岳大人还打听到,也先派阿剌知院从宣化方向入寇,估计这几天正在攻打居庸关。” “另外,蒙元大汗脱脱不花则是派两万人偷袭古北口,意图从北面入关。” 孙祥听到刘深的话,眉头皱了起来,道:“居庸关乃是天下雄关,兵多将广,向来阿剌知院打不进来。” “就是不知道古北口那面能否守得住。” 韩青惨笑了一下,道:“孙大人还有心思管别处,咱们还是先守好这紫荆关再说!” 孙祥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远远看到一支瓦剌骑兵缓缓行来,身后还带着蒙古人着名的攻城武器——回回炮。 见到也先来攻城,孙祥立刻精神一振,对着身边的侍卫道:“瓦剌来攻,传令备战。” 侍卫立刻跑到城楼内的大鼓旁边,咚咚咚地敲了起来。 大明的另一边,居庸关下。 巴图特部已经开始了攻打居庸关的军事行动。 一块块大石头被回回炮抛向居庸关方向,居庸关上则是以投石机回应。 双方的士卒都有损伤,惨嚎声传遍了关上关下。 阿剌知院看着远处的战事,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冷冷地板着脸,对身边的赛罕王道:“派你来我这里监军,太师真是有心了。” 赛罕王没接他的话头,笑着道:“知院大人,既然答应了太师的要求,您就要做到。” 阿剌知院冷冷地看着他,道:“当初我是答应了太师的要求,不过太师也说了,我巴图特部只需佯攻,吸引明国注意便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需要攻打居庸关这样的大明关隘。” 赛罕王笑着答道:“虽然是佯攻,但是也是要攻的,知院大人不会以为只要兵临城下,明国就会把军队往这面调派?” 阿剌知院被赛罕王的回答噎了一下,气愤道:“那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以我瓦剌勇士的性命去填满居庸关的城墙!” 赛罕王对于阿剌知院的气愤视而不见,依然赔笑道:“既然知院大人答应了太师的要求,那您自然要做到。” “不真的攻打一下居庸关,明国怎么会相信太师是想从居庸关入关,而不是从紫荆关入关呢?” 阿剌知院看着远处正在靠近居庸关城墙的瓦剌骑兵们,叹了口气道:“是啊。” 赛罕王满意地点点头,没再继续说下去,扭头接着关注远处的战况。 攻城行动打了一整天,瓦剌骑兵们虽然英勇无比,弓马娴熟,不过面对墙高城深的居庸关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丢下了上千具尸体,乱七八糟地倒在居庸关前面。 夜晚,阿剌知院得到了今天的伤亡汇报,心中无比疼痛。 他对于也先的算计很清楚,无非就是借用明军的手来削弱他的实力,等到时机成熟,也先必然会派人来干掉自己,强行接管巴图特部。 不过也先现在是瓦剌部的大头领,北元的掌权者,连大汗脱脱不花都要退避三舍,他阿剌知院也没什么办法硬抗也先的压力,只能是暗中对抗,阳奉阴违。 看着前来汇报的族人,阿剌知院只能淡淡地道了声:“知道了。” 族人看着他,满脸气愤地道:“首领,不能再这样打了。” 阿剌知院知道他的意思。 今天一天,上千族人倒在了居庸关的城墙之下,还有上千的族人受伤,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马上要来的冬天。 而这些损失,原本都是他千方百计避免的。 不过阿剌知院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地道:“这是太师的命令,咱们今日只是试探,明天就不会这样打了。” 族人没说什么,行个礼便出去了。 阿剌知院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明天只是佯攻,也只能是佯攻,即使赛罕王逼迫,他也不会再退一步。 次日,瓦剌大军再次集结,缓缓出了营寨,开往居庸关方向。 到了居庸关一里之地,瓦剌大军停止了前进,架起回回炮,开始慢慢悠悠地往居庸关城墙上丢起石头来。 赛罕王仍然跟在阿剌知院的身边,看着巴图特部的行动,心中开始不爽起来。 临行前也先曾经吩咐过他,一定要让阿剌知院真的攻打居庸关,一方面是减少也先大部队的压力,另一方面也是削弱阿剌知院的实力。 这次攻打明国,阿剌知院不愿意随行,还是也先灵机一动,交给阿剌知院一个佯攻的任务,这才算是勉强把阿剌知院骗了过来。 所以,也先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不让人有机会挑战,就必须在瓦剌各部中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次攻打明国,就是也先提高自己地位的举措之一。 不过他对于阿剌知院的想法很是了解,无非就是想保存巴图特部的实力,只是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允许。 也先走蒲阴陉攻打紫荆关,再顺利也会有所损失,而阿剌知院如果真的保存了实力,那此消彼长之下,阿剌知院和他的差距就会缩小,这并不符合他维持平衡的原则。 因此,赛罕王必须想方设法地逼迫阿剌知院全力攻打居庸关,消减巴图特部的实力。 于是,赛罕王脸上露出不满之色,对着阿剌知院道:“知院大人,回回炮今天已经投了一个时辰的石弹了,城墙有所损毁,您该下命令攻城了?” 阿剌知院平淡地看着他,道:“太师的命令是佯攻明国,昨日我巴图特部已经攻打了整整一天,今日就没必要继续强攻居庸关,只需要吸引明军注意便是。” 赛罕王摇摇头,道:“不过只是投掷石弹,并不能对明国造成压力,还是强攻一下的好。” 阿剌知院面色转冷,语气生硬地道:“赛罕王,这里是巴图特部,不是太师大营,你还是不要指手画脚的好。” “我指手画脚?”赛罕王怒道:“阿剌知院,太师派我来监军,就是希望我与你一起指挥,给明国造成压力。” “你说我没有权利指挥,难道说巴图特部不是瓦剌的部族之一么?” 阿剌知院冷笑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大军道:“要不你去传个令试试?” 赛罕王立刻熄火。 他知道,阿剌知院才是巴图特部的首领,自己没有权力指挥巴图特部,巴图特部的人也不会理睬他的命令。 不过他还是不甘心,继续道:“太师的命令是吸引明军,知院大人这么做,是吸引不来明军支援的。” 阿剌知院知道他认怂了,轻蔑一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二人话不投机,赛罕王没有再回答,和阿剌知院一起看着远处的瓦剌士兵慢慢悠悠地继续用回回炮投掷石弹,半晌才会发射一颗,砸在居庸关坚固的城墙上,碎石纷飞,却没有对居庸关造成多大的伤害。 不一会儿,几个石弹从居庸关内飞出,直奔瓦剌军阵,瓦剌士兵纷纷躲闪,阵型一时间大乱,用了好一会才缓缓恢复。 就在阿剌知院出工不出力,拖着赛罕王的时候,紫荆关这面却是战火连天。 城墙之上,副都御使孙祥急切地指挥着弓弩手们,拼命地往城外射箭,支援外面正在拼杀的韩青。 早上,就在士兵们刚刚起床,正在吃早饭的时候,瓦剌骑兵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悄悄靠近紫荆关城门,突然加速冲了过来。 好在值守的兵丁发现得早,立刻敲响战鼓铜锣,通报瓦剌来袭的消息,召集城墙下的士卒防御。 不过这会士卒们正在吃饭,在自己岗位的人数还不足十分之一,韩青没办法,只好挥舞着帅旗召集一百多名骑兵冲出紫荆关,以冲锋对冲锋,希望能堵住瓦剌骑兵的偷袭。 孙祥也是急急忙忙地冲上城头,指挥着城墙上逐步到位的士卒准备弓弩箭矢,从远处支援韩青的骑兵。 这一战从早上一直打到了晚上,韩青一百多骑兵在城墙守军的弓弩支持下横冲直撞,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不过瓦剌大军人数太多,韩青一时不慎,冲得有点远,结果陷入了重围之中。 第70章 韩青之死 这面韩青陷入重围,那面孙祥却没有打开城门,派兵营救。 不是他不敢派人去营救韩青,而是他不能派人。 城外野战是瓦剌人的强项,韩青冲锋,几乎带走了紫荆关内的所有骑兵,现在关内剩下的基本上全是步兵。 如果让步兵去支援韩青,想办法打破数万骑兵的包围圈,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别提也先就在关外虎视眈眈,只要他打开城门,想再关上就难了。 也先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夺下城门,守住城门,继而派遣骑兵杀入关内。 到时候别说韩青救不了,紫荆关也会失陷到也先的手里。 因此,孙祥能做的就是,一边让士卒们大喊,希望韩青能杀透重围靠近城墙,一边还得躲着点瓦剌人的回回炮。 韩青那面早已经杀得精疲力尽,刀都卷刃了,现在只是凭着一股心气在支撑着自己,继续在瓦剌大军从重重围困下来回冲杀。 渐渐地,韩青感觉身边的骑兵队伍越来越小,人数越来越少,扭头一看,居然只剩下了寥寥数骑还在跟随,其他人要么是冲得慢了被瓦剌大军切割出去,要么已经战死沙场,尸骨都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 “兄弟们,看样子咱们是回不去了,前面还有一群蒙古蛮子,咱们冲过去,再砍它几颗头颅。”韩青一举从瓦剌骑兵手中抢过来的弯刀,对着身旁仅剩的十余名骑兵喊道。 “愿追随将军。”骑兵们大声回复着,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兄弟们好样的,跟我冲啊!”战场上没那么多废话的时间,韩青用刀一扎坐下马匹的屁股,战马受痛,立刻飞奔出去,向着不远处的一群瓦剌骑兵冲击过去。 十余名骑兵纷纷效仿,也是扎了下自己的坐骑,跟着韩青开始冲锋。 沿途的瓦剌骑兵纷纷避让,谁都不愿意靠近这群从修罗地狱中杀出来的恶鬼,只是拉开距离,远远地用弓箭射击。 远处,也先看着不停冲杀的韩青,眼中全是赞许的目光,对着下面人吩咐道:“这人是个猛将,我实在不愿看到如此人物战死,去派人招降一下试试。” 下面人领命,拨转马头向着韩青的方向奔去,没一会儿就到了被重重围困的韩青附近,对着韩青大喊道:“这位将军,你已经尽力了,何不下马休息?” “太师对您的勇武很是欣赏,希望能够与你把酒言欢,将军意下如何?” 韩青听到有人在喊自己,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汉人打扮的骑兵在招降自己,于是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答道:“我是以前陛下身边的贴身内侍喜宁啊。” “原来是喜公公。”韩青问道:“你不在太上皇身边伺候,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喜宁喊道:“太师希望和你把酒言欢,息停兵戈。” “那你就是来招降于我了?”韩青脸上露出笑容,反问道。 喜宁见韩青脸上有了喜色,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于是点头道:“正是如此。” “太师说了,只要将军投降,荣华富贵必然享之不尽。” “此次太师率大军南下,沿途明军纷纷避让,无人敢略其锋芒,可见太师天命在身。” “将军投降,也算是顺应天命啊。” 韩青看着他,大声问道:“你已经归降了太师?” 喜宁点点头,答道:“是的,我已经投降了太师,而且得太师信任,如今随侍在太师身边。” 韩青突然脸色一变,大怒道:“阉奴不思尽忠,反而背主投敌,果然该死。” 说着就往喜宁这面冲了过来。 喜宁大惊,连忙往一群瓦剌骑兵身后躲去。 韩青见他要跑,手中刀霍地飞出,直奔喜宁而来。 结果喜宁运气好,刀锋擦着他的身体过去,连条伤痕都没有留下。 喜宁躲在人群后面大喊:“将军这是何苦呢?太师心胸鸿伟,将军追随太师,必将创出一份基业,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韩青手中没了武器,看着缓缓围拢上来的瓦剌骑兵,心中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走到了头,抽出随身的一把匕首,大喊道:“阉奴,我韩青乃是汉人后裔,怎可像你一样,背忠义而狥汝乎?” 说罢一摆匕首,喉咙间喷出一股鲜血,旋即倒地而亡。 韩青身后的骑兵见主将自刎,纷纷举刀向着喜宁冲了过去,势必要斩杀了这背主投敌的太监。 不过喜宁溜得飞快,几下便消失在大群瓦剌骑兵的身后。 大明骑兵们见状,也无可奈何。 而且这会儿韩青已死,大明骑兵锋锐不在,渐渐地,骑兵们被瓦剌慢慢涌来的大军淹没。 至此,紫荆关外的战事彻底结束,山东都指挥同知韩青自刎而死,百余名骑兵全军覆没。 城头上,孙祥望着渐渐平息的瓦剌军队,眼睛中缓缓涌出几滴泪水。 不过孙祥立刻用衣袖擦干那几滴眼泪,转身对着身边的中级军官道:“韩指挥已经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不过他也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从现在起,军中将士不论高低,均要在城墙下休息吃饭,不得离开。” “我等必须全力以赴,不让也先踏入关内一步,务必阻敌于关外。” “末将遵命。”一群中级军官大声答道。 孙祥点点头,转过身看向远处渐渐涌过来的瓦剌大军,突然大喊道:“韩将军威武。” 中级军官们心中也涌起一股豪气,跟着大喊道:“韩将军威武。” 士卒们被军官们的气势带动,也跟着大吼起来。 渐渐地,喊声充斥在整个紫荆关之上,声音在群山中回荡,仿佛是上天在祭奠韩青那不灭的英魂。 远处的瓦剌大军也停止了脚步,好像前面的紫荆关就是韩青无敌的身躯,再也不敢前进一步。 过了一会儿,瓦剌大军缓缓退去,十月初五的战事终于结束了。 也先的瓦剌大营中,喜宁正跪在也先的大帐之外瑟瑟发抖。 今天他奉命去招降韩青,结果却九死一生,差点死在韩青的刀下,韩青自刎,招降任务自然也失败了。 回去复命,也先并没有搭理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喜宁啊,我交代给你的任务是什么啊?” 喜宁感觉不妙,声音发颤地答道:“太师命奴才去招降韩青。” “那你做得怎么样啊?”也先继续问道。 喜宁立刻跪下,连连磕头,道:“奴才没用,那韩青太过顽固,奴才没能说降于他,请太师恕罪。” 也先面色一冷,轻喝道:“奴才没用了,就没必要留着了。” 喜宁大惊失色,连连求饶:“太师饶命,太师饶命啊,奴才对太师忠心不二,还望太师手下留情啊!奴才必当尽心竭力,将功赎罪。” 也先淡淡问道:“你打算立什么功来赎你的罪啊?” 喜宁语塞。 也先冷笑道:“滚出去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明天日出之前要是想不明白,就不用再想了。” 喜宁大喜,连连道:“多谢太师饶命,多谢太师饶命” 几个蒙古侍卫便把他丢出了大帐,扔在大帐旁的一块草地上不再理会。 喜宁一翻身,跪在大帐旁的草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脑子飞速旋转着,思索着自己对也先来说还有什么实际用处。 孛罗来见也先,路过大帐门口的时候看到了跪着的喜宁,嗤笑了一声,也没搭理他。 走进大帐见到也先,孛罗行了个礼后便汇报起今日的战损统计,也先坐在首位,不时问出几个问题,与孛罗讨论着今天的战事和未来几天的作战计划。 聊完正事,孛罗问道:“那个喜宁犯什么错误了?被太师罚在外面跪着。” 也先笑了一声,道:“其实他没犯什么错误。” “哦。”孛罗本就不在意一个汉人的死活,更别提是一个太监,刚刚兴致来了,随口一问而已,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也先笑道:“你孛罗什么时候对一个汉人有兴趣了?” 孛罗笑着答道:“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便随便一问。这种不男不女的家伙,要我说直接杀了算了,留着还浪费咱们的粮食。” 也先笑着摇摇头,道:“此人对明国朝廷比较熟悉,深知明国内幕,对于咱们瓦剌来说还有些用处。” “那您还让他跪着?”孛罗奇道。 之前也先对喜宁的态度不错,有什么事也会出言放过他,今天喜宁突然受罚,立刻就激起了孛罗的好奇心。 也先笑着答道:“一个奴才,有事没事敲打一下而已。” 说着便把今天派喜宁招降韩青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也先提起韩青,孛罗脸色逐渐郑重起来,道:“那个明国将领的确是个人才,勇武非凡,我瓦剌中也没几个人单打独斗能打得过他的。” 也先点点头,道:“是啊!人才难得,所以我才让喜宁去招降,没想到他居然当场自刎了,真是可惜。” 孛罗没有继续说,行礼告辞出去了。 第71章 岳谦回来了 次日一早,喜宁被两个蒙古侍卫架进了也先的大帐。 没办法,喜宁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夜,两条腿早就不是他的了,压根站不起来,只能由人架着才能行动。 经过一夜的摧残,喜宁现在面色煞白,嘴唇干裂,身上全是露水,整个人都湿淋淋的,跪在帐中摇摇欲坠。 也先没有在意他的形象,只是淡淡地问道:“说,这一夜想出了什么东西,能够让我不杀了你?” 喜宁软趴趴地跪在地上,用干涩的声音答道:“奴才想到了一点,兴许对大汗有用。” “哦?”也先原本只是想敲打一下他,没想到喜宁居然可能给自己一个惊喜,不禁问道:“是什么?说说。” 喜宁立刻答道:“今日我观紫荆关防御严密,我瓦剌大军想要攻下此处颇有难度。” 也先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喜宁继续道:“奴才在外面想了一夜,突然想起了跛儿干提到过,紫荆关周边小路众多,兴许太师可以派人搜寻一番,想办法从关后偷袭。” 也先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之前跛儿干的建议,心中不禁惊喜。 他正为如何攻打紫荆关犯愁呢!喜宁这个提醒,对他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如果能成的话,那瓦剌大军的损失必然会大大降低。 不过也先并没有表现出惊喜,而是假装思索了一下,这才道:“你已经表现出对我的用处,起来。” 喜宁大喜,身上不知道哪里涌出一股气力,连连磕头道:“多谢太师,多谢太师” 也先点点头,道:“跛儿干的建议我还记得,不过既然你也能想到,并且更直言不讳地告诉我,那说明你对我瓦剌还有用处,昨天的事情就饶过你了,不过今后要注意,不可再犯。” 喜宁立刻回答:“奴才不敢,多谢太师。” 也先想了想,道:“我记得当初跛儿干说过,营中可能有汉人俘虏知道这些小路。” “你去问问,看看谁知道,让他交代出来,到时候我会有赏。” “遵命。”喜宁立马跑了出去,找知情人去了。 四天后,喜宁带着小股瓦剌骑兵,沿着知情人提供的消息,从小路绕过紫荆关,直扑紫荆关东门而来。 等孙祥得到消息,瓦剌骑兵已经冲进了紫荆关,正在关内大肆砍杀明军士卒。 孙祥连忙调派军队前去阻拦,不过为时已晚。 瓦剌骑兵已经稳稳地占据了城门口,仅凭调派过去的一千多人压根抢不回城门。 也先率领大军在紫荆关西门严阵以待,不停施压,让孙祥不敢再继续调派人马去东门增援。 没过多久,明军便被压制在东门城墙附近,后路已经被瓦剌切断。 看着不断涌入的瓦剌骑兵,孙祥心中涌起一丝绝望,拔出刀大喊道:“为国尽忠,正当此日。” 边喊边向瓦剌骑兵冲去,不一会儿便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十月初九,紫荆关破,提督守备紫荆关右副都御史孙祥战死,以身殉国。 十月初十,没有了阻挡的瓦剌大军越过紫荆关,出蒲阴陉,在华北平原上狂奔两天两夜,一路绕过易州和良乡,抵达京西卢沟桥。 历史上的京师保卫战正式拉开帷幕。 而此时,阿剌知院还在不紧不慢地攻打着居庸关。 十月十一,戊午。 这几天朱祁钰一直睡不好。 没办法,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从三边传来。 居庸关在苦战,蒙古人在关外列阵,不停地用回回炮抛出石弹攻击城墙,已经有数十名士卒被石弹砸死,上百人受伤,其中还包括一名卫所千户。 辽东也是一样,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在辽东不停征伐,围攻广宁城三天三夜,幸好守将比较顽强,脱脱不花没有攻破广宁城,一时任性,于是广宁卫和辽东卫之间的驿站和屯堡被尽数破坏,上万人被抓走。 紫荆关是也先亲自攻打,自然是最为凶险。 虽然孙祥在韩青死后坚守了四天,不过最终还是没能守住,被喜宁带着瓦剌骑兵攻破东门,紫荆关失陷。 万幸的是,这年头大明的驿站系统还是很完善的,各地的消息虽然不算好,但是也没有耽搁什么时间,朱祁钰还是能及时掌握蒙古人的动向。 就在居庸关开战的第一天,朱祁钰就果断任命于谦为京师总指挥,京师内所有军队悉数听从于谦调遣。 于谦前几日又从河南山东调遣了几支卫所,算上京师原有的十七八万军队,合计二十万大军,分列于九门之外,以都督孙镗为总指挥,倚靠坚城防御。 同时发出紧急召集令,命令巡抚各地的都御史和监察御史们率兵勤王。 城内则是完全交给了吏部尚书王直管辖,刑部尚书金濂和右都御史俞士悦辅助,以吏部和刑部两部官员为主,率领顺天府衙役上街巡视,安定民心,处理骚乱。 王直将京师划分成十三块区域,刨除紫禁城的部分,还剩下十二块区域,全部交给在京的十三道御史和六科给事中们来管理。 朱祁钰还下了死命令,不论什么原因,哪块区域出现了问题,负责的监察御史和给事中就必须承担责任,问罪下狱。 大战在即,朱祁钰也不再手软,该拿下的人就必须拿下,该杀头的就要立刻杀头。 就在大明上下积极备战的时候,瓦剌大军突然出现在了卢沟桥附近,随之而来的便是出使瓦剌的都指挥佥事岳谦和瓦剌使臣纳哈出。 彰义门外,三百多瓦剌骑兵簇拥着岳谦和纳哈出缓缓靠近,彰义门上的明军士卒远远便看到了他们,连忙敲响了铜锣示警。 都指挥汤节是负责防守宣武门的守将,听到有人来报,说瓦剌骑兵靠近,连忙上城观看。 纳哈出看着远处城下慌乱成一片的明军士卒,哈哈大笑道:“岳指挥,你们明国真是好笑,此次我只带了三百多人,就把他们吓成这样。” 都指挥佥事岳谦冷冷地看着远处的明军士卒,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使臣还请慎言。” “虽然太师兵临京师,但是我大明上下齐力抗击之心人人皆知,这些士卒只是缺少训练而已,等以命相搏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奋不顾身,英勇杀敌。” 纳哈出嗤笑了一声,道:“那就看看到时候他们是否真的像岳指挥说的一样,敢于和我们瓦剌勇士拼命。” 岳谦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使臣莫不是忘记了太师交给你的事情?” 纳哈出立刻收敛起笑容,点头道:“这个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岳谦道:“那就请使臣派几个人护送我过去。” 纳哈出点点头,叫出几个人,护送岳谦靠近彰义门下的明军阵营。 京师这面,都指挥使汤节站在城门楼子上,远远看到一名身穿大明武官服饰的人,在几名瓦剌骑兵的簇拥之下渐渐靠近,立刻吩咐人道:“去个人,问问来的是什么人?有什么事情?” 亲兵领命而去,不一会便从宣武门出去,急奔到彰义门下,喝问道:“来着何人?” 岳谦这时候已经走到了明军军阵前面,整了整官服,语气略带高傲地道:“都指挥使岳谦,奉旨出使北元,今日回归京师。” “现在宣武门的值守是何人?让他速速来见本官。” 亲兵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大人为何与瓦剌人一起来?” 岳谦眼睛一瞪,喝道:“这是你一个小小兵丁该问的吗?还不速速去通禀。” “耽误了大事,小心砍了你的狗头。” 这个亲兵也是个愣头青,立刻反击道:“你如何证明你就是岳指挥使,不是瓦剌人假扮的?” 岳谦顿时火起,怒喝道:“我的身份也是你一个兵丁能确认的吗?” “本官不与你废话,赶紧去叫你的上官前来,到时候本官自然会证明。” 亲兵想了想,转身离去。 宣武门城楼上,亲兵跪在地上正在向汤节回禀。 汤节听了亲兵的回话,疑惑道:“岳指挥的确是奉旨出使,不过这会应该跟随在太上皇身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兵部右侍郎邹干被派到宣武门做监军,这会也得到了消息,急急赶来宣武门城楼,问道:“情况怎么样?” 汤节便把亲兵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邹干。 邹干略一思索,便道:“不管真假,一见便能有分晓。” “岳谦出使之前来过兵部,我俩曾有一面之缘,待本官去见一见他,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路数?” 汤节点点头,没有反对。 反正出去见面的人不是他,瓦剌人有什么阴谋都用不到他的身上。 再说了,他汤节汤指挥还有防备京师的重任呢,怎么能轻易涉险。 结果邹干没走两步,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身叫道:“汤指挥,本官想请你一起过去,也好做个见证,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汤节的心态立刻从波澜不惊变成了惊涛骇浪,不过邹干是上官监军,他也不好得罪,只得拱拱手道:“大人先请。” 第72章 朱祁镇的圣旨 岳谦坐在马上,看着宣武门的方向愣愣出神,旁边纳哈出等得有点不耐烦,出声道:“怎么还不过来?你们明人真是磨叽。” 岳谦没搭理他,心中只是回忆临行前太上皇朱祁镇召见自己时所说的话。 自从他岳谦奉命出使瓦剌,便一直在想方设法救回朱祁镇。 但是也先一直拖着他,经常以事务繁忙为由拒不接见,他只能呆在瓦剌大营中耐心等待,连太上皇朱祁镇的面都很难见到。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不知道朝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本来要救回去的皇帝突然间变成了太上皇,郕王朱祁钰登基继位,成为大明新任天子。 他是司设监太监曹吉祥曹公公的门下,算是王振一党,心中认定的天子就是朱祁镇,对于借机上位的朱祁钰不是很感冒。 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指挥,又不是英国公或者魏国公这样的勋贵,人微言轻,对于这种关系到社稷江山的朝廷大事没有发言权,只得按下心思,继续千方百计地贿赂瓦剌高层,意图救回朱祁镇。 十月初,也先突然起兵南下,进攻大明,意图还都大都,他还急忙写了一封奏疏给朝廷示警。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也先居然从紫荆关打进了关内,兵锋直指京师。 就在今天早上,他突然接到也先的通知,说是太上皇朱祁镇想要召见他。 他也没有多想,便急急忙忙地跑去了也先的中军,拜见朱祁镇。 果然,这次觐见极为顺利。 看门的瓦剌士兵看了他一眼,又简单搜检了全身上下,见没有什么凶器,就放他进去了。 见到朱祁镇,岳谦立刻跪地请罪道:“臣岳谦见过见过” 突然他不知道该叫朱祁镇什么称呼。 叫陛下!不合适,那面朱祁钰已经登基继位,这是朝廷上下一致认可的事情,并且已经明发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大明换了个皇帝。如果他真的叫朱祁镇为陛下,那他妥妥的属于叛逆之罪。 叫太上皇?也不好。毕竟朱祁钰的帝位不是从朱祁镇手中传出去的,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更何况是当着朱祁镇的面叫他太上皇?万一他不高兴了怎么办? 朱祁镇坐在上首,笑呵呵地开口道:“岳爱卿不必如此为难,叫朕陛下就是了。” “太上皇不也是陛下么?” 岳谦连忙磕头,道:“臣无能,臣有罪,这么多时日都没能救陛下脱离险境,臣心中实在是无地自容啊。” 朱祁镇摆摆手,笑道:“朕知道你尽力了。” “如今朕身陷这瓦剌大营,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回大明的。” 岳谦跪地,不敢回答,只是一动不动。 朱祁镇笑呵呵地问道:“岳爱卿,这是八月以来你第二次见到朕了。” 岳谦赶紧回答道:“是。” 朱祁镇手虚浮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如此拘谨了。” 然后扭头对旁边伺候的袁彬道:“文质啊,给岳指挥搬个凳子来坐。” “臣多谢陛下。”岳谦立刻谢恩道。 等岳谦屁股沾着凳子坐下后,朱祁镇笑呵呵地问:“岳爱卿,朝廷那面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岳谦立刻站起身答道:“回陛下,朝廷今日没有消息送过来。” “那郕王继位的消息你还不知道了?”朱祁镇突然问道。 岳谦吓了一跳,连忙答道:“此事臣已知晓。” “哦?”朱祁镇看着他,问道:“既然已经知道,那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岳谦现在脑门上全是汗水,答道:“臣,臣” 臣了半天,他也没想出怎么回答为好。 眼睛转了一下,突然看到袁彬在一旁冷冷地盯着自己,立刻浑身都是冷汗,脑子飞速运转,突然一咬牙,答道:“臣愚钝,对此事没有什么看法。” “不过臣临行前蒙太后和皇后召见,曾当着太后和皇后的面答应,陛下是大明天子,臣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救陛下回返京师,重掌天下。” 朱祁镇满意地点点头,语气温柔地道:“爱卿的赤胆忠心,朕看到了。” “多谢陛下夸奖,臣不敢当。”岳谦回答道。 突然,朱祁镇问道:“岳爱卿,你能否为朕办一件事?” 岳谦立刻答道:“陛下旨意,臣莫敢不从。” 朱祁镇点头接着道:“既然如此” “袁彬。”朱祁镇突然叫了袁彬,吩咐道:“去把那道旨意拿过来。” 袁彬转身走到一个书案前,从书案上拿起一卷圣旨,递给了岳谦。 岳谦双手接过圣旨,没敢打开。 朱祁镇笑笑道:“岳爱卿,朕要你去京师,向九门守将宣读这道旨意。” 岳谦立刻跪下答道:“臣领命。” 朱祁镇没吩咐,他没敢看这道旨意。 不过朱祁镇却接着道:“岳爱卿,你可以先看看这道旨意。” 岳谦刚想打开看,却听到朱祁镇说道:“不过你看过这道旨意之后,就必须做到。” 岳谦立刻停止了动作,没有继续打开。 朱祁镇看着他,脸色渐渐严肃起来,问道:“岳爱卿为何不看?刚刚莫不是说的假话?” “臣不敢欺瞒皇上。”岳谦看了看朱祁镇的脸色,缓缓打开圣旨。 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浑身是汗,脸色煞白。 “怎么?做不到么?”朱祁镇语气冷了下来,道:“朕之前说了,看过就要做到。” 岳谦心中惊恐交加。 朱祁镇毕竟当过皇帝,本身的气势是足够的,天子威严一旦展开,岳谦哪里扛得住。 但是这道圣旨的内容太过恐怖,一旦宣扬出去,那他必死无疑,满门抄斩都是轻的,诛灭九族,不,像方孝孺那样灭十族都不算什么。 一面是天子,一面是亲族,哪面他都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 就在他思绪万千之时,突然听到朱祁镇的问话,思路立刻被打断,整个人都惊醒了过来。 看着面色不善的朱祁镇和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袁彬,岳谦立刻清醒了过来,选择了最为合适的回答:“臣遵旨。” 朱祁镇的威严突然如初春的冰雪一般融化开来,面容和煦地道:“岳爱卿果真是朕的肱股之臣。” “既然岳爱卿已经接旨,那就抓紧时间去办。” 岳谦连忙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等出了帐篷,他的脑子才彻底清醒了过来,不禁为这份差事左右为难。 半晌,他才咬咬牙,心中暗暗做出了决定。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刚出了帐篷,朱祁镇那和煦的笑容突然消失,眉头紧锁。 袁彬在一旁看出了朱祁镇的担忧,不禁问道:“陛下可是担心岳指挥不去宣旨?” 朱祁镇听到袁彬的问话,摇摇头道:“朕不担心这个。” “岳谦此人乃是曹吉祥的心腹,也算是朕这面的人,宣旨这点事儿他还是会去的。” “不过能否做到,朕对他没有信心。” 袁彬点头道:“的确如此,毕竟这道旨意太过惊人,一般人很难理解陛下的苦心。” 朱祁镇看看他,满意点点头,吩咐道:“文质,你派人去告诉也先一声,就说朕答应的事情已经做了,不过需要他派人跟着点儿,免得误事。” 袁彬点头,领命而去。 “喂,喂。”岳谦突然听到纳哈出在叫自己,不禁问道:“什么事?” 纳哈出指指远处过来的一堆人,道:“管事的来了。” 等邹干与汤节二人来到彰义门,出了城门口便见到了本应随侍在太上皇身边的岳谦。 邹干是认识岳谦的,于是上前拱拱手,道:“岳指挥,本官乃是兵部右侍郎邹干,这位是都指挥使汤节汤大人,我二人奉旨监军宣武门,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便是。” 岳谦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拱拱手答道:“本官奉旨出使瓦剌,如今有陛下旨意要向二人宣读,还请二位大人接旨。” 汤节没明白,问道:“如今瓦剌兵临,九门封闭,岳指挥乃是出使瓦剌,为何会有旨意颁给我二人?” 他说的旨意明显是朱祁钰发出的圣旨。 然而他想错了,岳谦手中的圣旨偏偏是太上皇朱祁镇的旨意,汤节只是一时没想到而已。 邹干也是奇怪,亦是问道:“岳指挥,这旨意为何要颁给我二人?又为何是瓦剌人护送你?难道” 邹干说着说着,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是他脑子一转,隐隐间猜到了什么,问道:“难道说,岳指挥的圣旨是太上皇” 岳谦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汤节听到邹干的猜测,又见岳谦点头认可,心中也是明了起来。 “什么陛下的旨意?明明是太上皇的旨意嘛。” 邹干见岳谦点头,心中恍然大悟,道:“臣恭迎太上皇旨意。” 立刻整理衣袍,跪在地上。 汤节也是一样,不过他甲胄在身,于是以军中礼节跪接。 岳谦连忙上前扶起二人,道:“二位大人不必如此。” “此乃陛下口谕,二位大人起身接旨便可。” 邹干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起身,旁边的汤节也跟着站了起来。 见二人起身,岳谦脸上露出笑容,道:“陛下旨意。” “朕虽北狩,仍为天子,也先仰慕,特送朕返京,命尔等速开城门,文武百官悉数来迎。不得违逆。” “什么?”邹干和汤节立时愣在当场。 第73章 岳谦之死 “什么?”听到岳谦宣读的圣旨,兵部右侍郎邹干和都指挥使汤节都愣在当场。 岳谦看着他们,面色转冷,道:“二位大人还不快快接旨。” 邹干和汤节全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汤节问道:“岳大人,你是说太上皇让我们打开城门,放瓦剌骑兵入城?” 邹干也是被震惊得不行,不由自主地问道:“太上皇这是何意?也先所谋天下皆知,怎能轻易开城门?” 岳谦其实已经没有了退路,面色冷峻地喝道:“什么太上皇?是陛下。” 邹干和汤节被他的呵斥声惊醒,立刻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邹干反驳道:“太上皇北狩,郕王已按照太皇太后的懿旨接掌帝位,为何岳指挥还没有改口?难道你没有收到消息么?” 岳谦怒道:“天子之位传承有序,何时由后宫来定了?” 邹干冷笑道:“太上皇失陷敌营,天下无主,太皇太后以江山社稷为重,命郕王接掌天子之位,安定社稷,安稳民心,有何不可?” 岳谦大怒,喝道:“陛下不过是去瓦剌做客,何时社稷不稳了?如今也先仰慕我大明天子,特意送陛下还京,尔等竟然敢抗旨不尊,难道想谋逆不成?” “谋逆?”邹干怒道:“谋逆之人我看是岳指挥才是,不然为何身边会跟着这么多的瓦剌人?” 岳谦怒道:“这些瓦剌人乃是瓦剌使团,本官不过是顺路,一起同行,你居然敢诬蔑本官谋逆?等陛下还朝,本官必然会上本弹劾于你。” “哈哈哈,我诬蔑你?”邹干大笑道:“蒙古人乃是我汉人的死敌,今日你居然要我打开城门,放蒙古人进城?不是谋逆是什么?你必然已经投降了瓦剌,才为瓦剌出此下策。” “如此拙劣的计策,你居然也想的出来,真是可笑至极。” 岳谦知道自己的嘴皮子功夫没有文人厉害,也没继续反驳,只是喝问道:“本官不与你说这些。” “本官只问一句话,这城门你开是不开?” “不开。”邹干毫不犹豫地答道:“一份真假不知的圣旨便要我放瓦剌人进城?真当本官是三岁的娃娃么?” 岳谦扭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汤节,问道:“汤指挥,你的意思呢?” “本官乃是监军。” “本官不答应,汤指挥也不敢开这个门。” 汤节还没回话,邹干却替他回答了。 岳谦没理他,只是盯着汤节。 汤节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看看岳谦,又看看邹干,嘴巴动了动,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岳谦见他有所意动,不由大喜,道:“汤指挥,你我都是武将,你要相信我啊!等陛下复位,我必上奏陛下,重重嘉奖于你。” 邹干大怒,对着汤节道:“汤指挥,你是朝廷的将军,怎能听信一个叛徒的话?你可要想好了,万万不可做出这种谋逆之事。” “本官乃是奉旨前来,你才是叛徒。”岳谦大怒。 邹干死死地盯着汤节,没理他。 汤节看看邹干,又看看岳谦,突然叹了一口气,对着岳谦道:“岳大人,能否让我和邹侍郎单独说几句?” 岳谦大喜,点头道:“汤指挥请便。” 他以为汤节已经心动。 这才对嘛! 只要放瓦剌骑兵进城,那朱祁镇复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到时候论功行赏,他汤节汤指挥使必然会升官,到时候可能就要叫汤都督了,甚至叫汤节为侯爷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邹干脸色大变,怒喝道:“汤指挥,你可要想好。” 汤节上前拉住邹干,想把他拉到远处。 邹干大怒,一边骂一边反抗,无奈只是一个文人,力气比不过汤节,渐渐被汤节拉着到了远处。 背对着岳谦,汤节对邹干说道:“邹侍郎不必担心,我没有开门的意思。” 邹干原本还想继续骂,听到汤节这么说,心中很是奇怪,不过还是臭着脸,问道:“汤指挥这是何意?” 汤节看了他一眼,道:“我想问邹侍郎一个问题,你以为那道圣旨是真是假?” 邹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不论真假,都不能放瓦剌人进城。” 汤节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道:“我以为,那道旨意是假的,乃是也先所做的伪诏。” 邹干看着他的笑容,突然恍然大悟,道:“汤将军是说想借机设伏?” 汤节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邹干收敛起怒容,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此事不妥。” “为何不妥?”汤节问道。 邹干分析道:“其一,打开城门放瓦剌人进来,咱们手下这群新招的士卒未必打得过。” “其二,即使打得过,也不如在城墙上杀伤瓦剌人来得划算。” “其三,于尚书的意思是,御敌于城外,不放一兵一卒入城,汤指挥这么做,是违反了于大人的意思。” 汤节点点头,问道:“那邹侍郎的意思是?” “不开门。”邹干干净利落地回答道。 汤节又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么那道圣旨,邹侍郎打算如何处置?” 邹干思索了一下,道:“伪诏而已,无需理睬。” 汤节用余光瞟了一眼岳谦,问道:“那他呢?” 邹干扭头看了眼岳谦,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连忙回过头,为难道:“这个” 对于岳谦,邹干的确没有什么好办法处理。 杀了? 不行! 岳谦现在还是奉旨出使的使节,他们没有证据证明岳谦已经投靠了也先。 放了? 也不好。 万一这家伙的圣旨是真的,那自己就真成了抗旨不遵了。 再说了,这家伙还有太上皇的消息呢。 在这个关键时刻,任何一丝太上皇的消息,对于朝廷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仿佛是看出了邹干的为难,汤节嘿嘿一笑,出了个主意:“我想把他抓过来,交给陛下处置。” 邹干想了想,点点头,道:“这也算是个办法。” “那一会汤将军打算怎么做?” 汤节笑道:“一会我拉着大人回去,您沉默不语就好,剩下的看我的。” 邹干点点头,随即板起脸,一言不发地跟着汤节往回走。 到了岳谦面前,汤节脸上露出笑容,对着岳谦拱了拱手,道:“岳大人,我已经和邹侍郎商量好了。” “二位如何决定的?”岳谦急急问道。 汤节的笑容突然变得非常古怪,走上前两步,靠近了岳谦。 岳谦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心中感觉到不妙,连忙后退。 汤节见岳谦后退,脸色突然一变,怒喝道:“乱臣贼子哪里走,跟我去见陛下。” 说着就要去拉岳谦。 岳谦急退几步,躲开了汤节的手,同时大喝道:“汤指挥,你可要想好了。”。 远处的瓦剌骑兵见势,也在纳哈出的命令下开始靠近。 汤节见势不妙,立刻停步不在追赶,当机立断地拿下背后的长弓,从腰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唰地一下拉开,同时大喊道:“本将军早就想好了。” 一松手,箭矢便如流星般飞翔了正在转身逃跑的岳谦。 岳谦大骇,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箭矢已经飞到了他的身后,直直冲着他的后背而来。 只听噗的一声,箭矢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岳谦的后心,深深地扎了进去。 岳谦突然感觉后背一凉,身上的力气忽然间就消失不见,整个身体往前一扑,旋即便昏了过去。 汤节见岳谦中箭,也没有上前仔细观察,转身就跑。 没办法,不远处的瓦剌骑兵已经开始冲了过来。 邹干见状,也不含糊,几步冲回了明军阵内,大喊道:“结阵御敌。” 明军士卒们本就在防备着瓦剌骑兵,军阵压根就是准备好的,前排士卒立刻举起刀盾防御,后面的弓弩手们则是拿起弓弩,斜斜指向天空。 汤节速度不慢,不一会就冲回了本阵,回头看了一眼冲过来的瓦剌骑兵,大喊道:“前阵守御,弓弩齐射。” 话音刚落,军阵后部便飞出了一片箭矢,密密麻麻地飞向了瓦剌骑兵们。 瓦剌骑兵不愧是久经战阵的悍勇之士,立刻侧身藏在马匹身侧躲避箭雨。 等箭雨过去,又立刻起身,坐在马上挽弓搭箭,向大明军阵反击。 前排的大明士卒立刻举起手中的盾牌防御箭雨,箭矢噗噗地击打在蒙着牛皮的盾牌上,只有偶然的几只流矢会射中某些倒霉的明军士卒。 不过还好,此时的明军士卒不少人都已经按照朱祁钰的设计在衣服上缝上了一堆长条口袋,有些人已经用配发的铁片塞好,没有配发铁片的人则是用布条缠绕木片塞了进去。 瓦剌骑兵一阵箭雨下来,居然没死人,只有几个倒霉的家伙受了点伤。 见瓦剌人的攻势无效,明军士卒士气大振,纷纷按照之前安排的任务开始反击。 一时间彰义门外箭矢如雨,双方互有损伤,不过相对而言,还是瓦剌骑兵损失大些。 瓦剌骑兵冲了几轮,见冲不破明军军阵,远处还隐隐有大股明军靠近,于是不再冲锋,收拾起死去的战友,转身离去了。 见瓦剌人撤走,邹干这才松了口气,对着汤节问道:“你怎么把他射死了?” 汤节面露尴尬,诺诺地道:“其实我是瞄着他的腿射的” 邹干登时无语。 第74章 朱祁钰的嘉奖和也先的反思 彰义门前,邹干和汤节面面相觑,并肩站在一起,看着士卒们打扫战场。 二人面前,摆放着的尸体正是奉旨出使瓦剌的指挥使岳谦岳大人。 汤节小声问道:“邹侍郎,你看这事” 邹干斜了他一眼,回答道:“这事与本官有什么关系吗?” 汤节一脸苦闷,小声嘟囔道:“怎么没关系。” 邹干大怒,厉声道:“这事和本官有什么关系。” 汤节看着发怒的侍郎大人,连忙告饶:“下官说错话了。” “下官知罪,请大人勿怪。” 邹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再理他。 汤节看着邹干,道:“我说邹大人,您是文人,脑子转得快,帮我想个法子呗?” 邹干摇摇头,道:“本官也没法子啊。” “岳谦毕竟是朝廷派出的正使,这么不明不白就死了,谁都得有个交代。” “既然是你射死的,那只有你能给朝廷一个交代。” “我怎么给朝廷交代啊”汤节叹口气道:“我真的只是想射他的大腿,谁能想到他看到箭矢就矮身躲了一下,结果” 说着,汤节又叹了一口气。 邹干看着他,笑了一下,道:“谁让你射他了。” 汤节看着岳谦的尸体骂道:“谁让他跑了。” “如今只能由我来扛住这个罪名了。唉!!!”咬咬牙,汤节长叹道。 邹干看着他,问道:“你要抓他,他怎能不跑?” 汤节狠狠地道:“谁让他矫诏,命我等开门迎驾” 突然,汤节灵光一闪,敲手道:“对啊!岳谦矫诏谋逆,投靠外族,我射死他有功无过啊。” 邹干笑了笑,没说话。 汤节看着邹干,突然躬身道:“多谢大人。” 邹干脸色露出奇怪的表情,问道:“汤指挥谢我做什么?这可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啊。” 汤节憨憨一笑,恍然大悟道:“是,是,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邹干收起惊异的表情,换上了一幅孺子可教的笑容。 这种事,能不沾就不沾,躲得远远的才是正理。 彰义门一开战,朱祁钰这面便得到了消息,立刻召来了于谦商议。 还没等二人商议完,最终的结果便传到了宫中。 面对这个结果,朱祁钰和于谦又是惊诧又是想笑。 惊诧的是,岳谦居然被人说服,意图诈开城门,引瓦剌骑兵入城。 想笑的是,岳谦还没诈开城门,就被人识破,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汤节的手里。 岳谦死的真是冤枉啊。 朱祁钰哭笑不得,对着于谦问道:“于爱卿,你看这事该如何奖赏?” 于谦想了想,答道:“回禀陛下,此事还是暂时保密为好。” “为何要保密?”朱祁钰对于于谦的建议很奇怪,于是问了出来。 于谦答道:“岳谦乃是出使瓦剌的正使,朝廷亲信,居然被人说降,想要诈开城门,此事恐怕对朝廷威严不利。” “况且岳谦是都指挥使,刚刚还被陛下晋升过,传扬出去,对此次战事也不好。” 朱祁钰点点头。 他知道,于谦说的不只是这两条,还有他朱祁钰的威严在里面。 不过朱祁钰思索了一下,道:“毕竟邹干和汤节有功于我大明,而且从此事上来看,对大明也算是忠心耿耿,不赏的话,朕总感觉有些亏欠于他们。” 其实这就是朱祁钰现代人的思维在作怪了。 以前做人事经理的时候,朱祁钰作为一名员工,特别理解普通员工的想法,对于某些无德老板有功不赏的行为极度鄙视。 现在轮到他当老板,自然是不能学习那种无德老板的行径。 于谦听到朱祁钰这番话,心中却是另一种感觉。 感动,极为感动。 按照传统儒家文化,能为下属考虑的皇帝绝对会被划分到明君阵列里面,和唐太宗、汉武帝并列放在一起。 士为知己者死,于谦作为传统文人,这会儿心里充满了欢喜之情。 “让陛下登基继位,果然是天下之幸,社稷之幸啊!”于谦如是想到。 不过朱祁钰的问题不能不回答,于谦想了想答道:“此时战事正紧,邹侍郎和汤指挥的奖赏可以先放一放,等击败瓦剌大军之后一并赏赐为好。” 朱祁钰点点头,同意了于谦的建议。 却听于谦又接着道:“不过陛下打算嘉奖他们二人的消息可以先放出去,以激励士卒士气。” “这个建议不错,朕准了。”朱祁钰认可道:“那就由于爱卿把消息放出去。” 于谦一愣,旋即发现朱祁钰的这个安排的确很合适。 他现在是京师防务总指挥,九门外的明军全都归他调派节制,于公来说,他的确就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而且这个消息对于他本人也有好处,那就是能更好地指挥下属明军将领,不至于出现违抗上命的情况。 朱祁钰想了想,又问道:“那道诏书,于爱卿怎么看?” 于谦毫不犹豫地答道:“此为伪诏。” “对,这就是伪诏,必须是伪诏。”朱祁钰满意了。 于谦则是奉承了一句:“陛下圣明。” 朱祁钰笑着摆摆手,对着于谦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于爱卿就去一趟宣武门,把朕的意思告诉他们二人。” 于谦躬身行礼,领命而去。 另一边,瓦剌大军中。 也先没有骑在马上,而是坐进了朱祁镇的马车里,与大明的太上皇朱祁镇坐在一起喝茶。 自从土木堡之后,朱祁镇其实没见过也先几面,基本上都是待在伯颜帖木儿的军营里,有什么事也是由好兄弟伯颜传达转述的。 直到这次也先南下,才由伯颜帖木儿那里转移到了也先大营,跟随瓦剌大军一路南下。 毕竟,他朱祁镇现在就是块敲门砖,攻城锤,有没有用先放到一边,试一试总是好的。 最初,也先打算用他敲开大同城的大门,结果大同守将郭登没理会,也先无奈,只能绕开大同南下。 反正以大同那点兵力,也威胁不到他瓦剌大军的后路。 等到了紫荆关,也先就没有派人用朱祁镇的名义去扣关,而是打算先拿下紫荆关城门,再派人以朱祁镇的名义去招降守关明军。 结果呢,在紫荆关前被明军发现,都指挥使韩青率领骑兵在紫荆关外一阵冲杀,活生生把偷袭的军队拖在紫荆关外,给孙祥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最终,韩青战死,瓦剌军铩羽而归。 直到几天之后,太监喜宁带着人从小路绕过紫荆关,自关后偷袭,这才拿下了前进的障碍。 连续两次都没成功,也先对这个思路进行了总结分析。 第一次在大同,也先本来想以朱祁镇的名义骗郭登出关,结果郭登没出来,只出来了小猫两三只,杀不杀没有什么意义,索性放了回去。 第二次在紫荆关,虽然他命人在战场上喊出了送朱祁镇复位的话,但是韩青压根就不听,关上的孙祥更是听不到了,计策自然失败。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也先便总结了一下这两次失败的原因。 首先,每次通传消息,也先基本上都是派自己人去传递的,毕竟汉人不可信,不过他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汉人更信不过蒙古人。 其次,每次传递的都是口信,没有任何文书,最多就是几件信物而已,傻子才会出城。 于是,也先这次便决定改变方式,找一个汉人去送信。 不过看了一圈,发现压根就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喜宁这家伙虽然是汉人,但是名声已经臭不可闻,逆贼的名号早就天下皆知了。 跛儿干这家伙虽然没有喜宁出名,但是他是个蒙古人啊,明军更加不会相信。 至于其他人,要么是名声不够,要么是身份地位不够,别到时候刚喊了一句话,就被人家给射死了。 这群人死了是小事,耽误了自己攻打京师,还都大都那就不好了。 没办法,也先便派伯颜去找那位暗中的盟友——大明前任皇帝,现任太上皇朱祁镇。 等朱祁镇听完伯颜转述的话,也没废话,只是请他去把岳谦叫来。 伯颜不明白,岳谦明明是朱祁钰派过来的人,难不成他朱祁镇想让岳谦去传递消息? 结果岳谦进去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进去的时候欢喜异常,出来的时候则是死气沉沉的。 等岳谦走了之后,伯颜才又进到朱祁镇的帐篷里,这才得知,就在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岳谦居然被朱祁镇收服了,答应了去传递消息。 不仅如此,朱祁镇还写了一份圣旨交给岳谦,让他去传旨,以皇帝的名义叫开城门。 伯颜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果然是当过皇帝的人,御下的手段一套一套的,三言两语便能收服下属。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伯颜帖木儿如是想,对朱祁镇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态度更加谦和了。 第75章 后续 伯颜从朱祁镇这里拿到了解决办法,立刻回报给太师也先。 也先知道了朱祁镇的解决方法,也是暗暗心惊,心道:不愧是当过十四年皇帝的人物,这御下的手段果真了得。 至于成不成,也先无所谓。 反正死的都是汉人,他只要在一旁看戏就好了。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也先倒是蛮期待的,因此在安排好行程之后,便跑到了朱祁镇的銮驾上找朱祁镇聊天喝茶。 二人都是金字塔顶端的人物,一个是大元帝国的现任掌权者,一个是大明帝国的前任掌权者,话题自然是御下的手段。 毕竟,聊别的容易起冲突,毕竟是敌对势力,总不能聊蒙古人打草谷或者是太宗皇帝五次北伐。 正聊的起劲,突然车架外面亲兵来报,说是纳哈出回来了。 朱祁镇适时地止住话头,等着也先离开。 这等机密事,自己这个俘虏还是不听的好。 没成想也先并没有下车,只是淡淡笑道:“陛下不必如此。” “纳哈出是和贵国使节岳指挥一起出去的,想来是事情有了结果,你我一起听听。” 朱祁镇笑着点头道:“如此也好。” 也先示意亲兵撩开门帘,一眼便看到了车架前的纳哈出。 这会儿的纳哈出不复刚刚出发时的意气风发,正垂头丧气地站在车架旁边,见到也先,连忙行礼道:“纳哈出见过太师。” 也先看了他一眼,道:“过来给大明陛下请安。” 朱祁镇连忙道:“太师客气了,不必,不必。” 也先摇摇头,道:“刚刚我与陛下还聊到了,上下尊卑尤为重要,怎么此时陛下又客气起来了?” 旋即对纳哈出道:“还不快点?” 纳哈出只好不情不愿地给朱祁镇也行了个礼。 也先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纳哈出连忙答道:“回太师,事情没成。” “没成?”也先眉头竖了起来,问道:“为何没成?” 纳哈出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也先脸上显出怒色,刚要说话,没想到朱祁镇插话道:“岳谦岳指挥使呢?” “死了。”纳哈出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怎么死的?”朱祁镇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岳谦只是去传一道圣旨,居然就死在了京师城外。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明朝官员啊!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死在明军手里啊? 纳哈出摇摇头,道:“被人用弓箭射死的。” 也先对此也很奇怪,不禁道:“你把经过讲述一遍。” 于是,纳哈出便绘声绘色地把整个经过讲述了一遍。 听完纳哈出的讲述,也先和朱祁镇都隐隐猜到,肯定是明军那面的守将识破了瓦剌的计谋,出手把岳谦射死的。 不过朱祁镇还是有许多疑问,例如,为什么要射死岳谦?明军守将是如何识破计谋的?自己才离开一个多月,之前那么多亲信大臣,为何一个都不相信自己的圣旨? 殊不知,就在这一个多月里,朱祁镇的圣旨已经被也先用烂了。 明朝的大臣们早就不相信这些总是要钱要物的圣旨真的是朱祁镇发出的。 不,哪怕真的是朱祁镇发的,那也不能信。 尤其是眼下掌管大明财政的户部尚书陈循陈大人。 也先倒是没有太多疑问,只是淡淡地吩咐纳哈出下去休息,随即对朱祁镇道:“陛下,此事已经败露,您可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打开京师城门?” 朱祁镇摇摇头,答道:“单从岳谦之死便可以看出来,郕王已经收买了一大部分官员的心,想要兵不血刃地进入京师,眼下已经不大可能了。” 也先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强攻了。” “那就劳烦太师了。”朱祁镇道。 却听也先又说:“若是强攻,那我瓦剌勇士必然会死伤惨重” 朱祁镇知道也先想要加价,便道:“只要送朕复位,京师中的东西,太师看上什么都可以拿什么。” “当然,禁宫除外。”朱祁镇补了一句。 也先思索了一下,点头同意,旋即跳下马车,跨上战马,吩咐道:“传令,西直门外列阵扎营。” 也先在西直门外扎营,但是朱祁镇却跟着伯颜去了德胜门外的营寨。 也先没说什么,伯颜却很疑惑。 为什么朱祁镇不和太师在一起呢? 当他对也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先的反应居然是一脸欣慰。 伯颜很是不解,等着也先解释。 也先笑笑,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先夸奖了他一句:“伯颜,你终于开始思索国事了。” “这和国事有什么关系?”伯颜还是不理解。 也先笑道:“朱家皇帝不和我在一起,无非是不想担上勾结我大元的骂名而已。” 伯颜摇摇头,依然不理解。 “还记得今日岳谦去干什么了吗?”也先提醒道。 伯颜立刻恍然大悟,拍手道:“我明白了。” “朱祁镇今日派岳谦去传旨,要求守将开门迎接,大明朝廷必然是知道了此事。” “如果朱祁镇今日和太师在一起,那就坐实了他勾结我大元的罪名。” “一旦罪名被确定,那他就再也没有机会重登皇位了。” 也先点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朱家皇帝避开我,无非是告诉别人,他仍然还是一个俘虏,还是在你的管辖之下。” “今日的圣旨与他无关。” “若是真的和我在一起,那无论如何他都解释不清,这道圣旨到底是我逼迫他发的,还是他自愿发出的。” “而与你住在一起,那他还有机会可以解释成不知情。” “朱祁镇果真是明国天子,这种事几乎不用想都知道该怎么办。”伯颜佩服道。 也先嗤笑了一声,道:“不过他这种薄情寡义之人,不值得深交。” 伯颜又不明白也先的话了,问道:“他人很不错啊!知识渊博,待人和善,为何太师说他是薄情寡义之人呢?” 也先笑笑道:“你今日回去找他聊天,看看他是否会主动提起岳谦这个人。” “如果你不主动提起,我猜他八成不会和你说。” “那我回去试试。”伯颜点头道。 “去!”也先拍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告诉他,京师九门均有兵马,让他想个办法,使得明国朝廷乱起来,不然我们瓦剌打不进去。” 伯颜点头应是。 回到营寨,伯颜果真去找了朱祁镇。 二人喝酒聊天,谈天说地,快活得不亦乐乎。 但是果真如也先所说,关于岳谦,朱祁镇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好像这个人完全没有存在过一样,浑然不记得正是自己派他去传旨,这才导致他被射死在彰义门下。 伯颜深深地佩服也先的识人之明,不过对朱祁镇却没有表现出鄙视之色,毕竟,和朱祁镇聊天是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 岳谦是汉人,又不是蒙古人,伯颜本身就不太在意他的死活,自然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之人去招惹朱祁镇了。 酒足饭饱,伯颜的谈兴也基本到头了,自然起身要走。 朱祁镇突然叫住了他,问道:“太师今日可有什么吩咐?” 伯颜这才想起来临走时也先的吩咐,点点头道:“太师的确有话要对陛下讲。” “伯颜兄弟请讲。”朱祁镇一伸手,请伯颜坐下说。 伯颜回身坐好,道:“太师让我告诉您,京师九门均有兵马,防守严密,请陛下想个法子,让朝廷乱起来,我们也好攻城。” 朱祁镇思索了一下,道:“好的,此事就交给朕了。” “明早伯颜兄弟过来,朕会给你一个办法,还要麻烦伯颜兄弟交给太师。” 伯颜点点头,道:“好。” “那明日我就静候佳音了。” 京师城内,朱祁钰正在召集大臣们开会。 奉天殿中,朱祁钰端坐在皇帝的御座上,看着下面的一群文武官员,说道:“今日瓦剌人已经兵临城下,如今就扎营在西直门外,大敌当前,诸位爱卿政务繁忙,不过朕还是要问一问,之前吩咐你们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群臣默然,没人站出来。 朱祁钰开始点名:“于爱卿,你是朕任命的城防总指挥,辖制京师所有兵马,今日有何战况,先汇报一下。” 于谦站出班来,道:“回禀陛下,今日只有彰义门处爆发了两次战斗,兵部右侍郎邹干和都指挥使汤节击退瓦剌骑兵三百余人,射杀数人。” “很好。”朱祁钰点点头,道:“兵部邹侍郎和汤指挥使尽忠报国,英勇杀敌,本当重赏,然朕与于爱卿商议,如今战事紧急,他二人的功劳先记下,待瓦剌人退走后,再一并论功行赏。” 没有人有意见,群臣都是沉默。 只听于谦又道:“不过据邹侍郎上奏,军中士卒武技生疏,短时间也来不及训练,希望能够增加一些铠甲,避免士卒伤亡过大。” “准。”朱祁钰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说完自己的差事,于谦便退回人群中。 朱祁钰又看向了吏部尚书王直,问道:“王爱卿,城内秩序可还安稳?” 第76章 夜袭 朱祁钰关注完城外战事,又开始关心起京师城内的秩序来。 吏部尚书王直出班答道:“回禀陛下,京师城内一切安好,并无民乱。” 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进城避祸的难民可曾安排好?” “已然安排好了,大部分难民都安置在了养济院,只有少数人还留在街面上暂时没有安置之处。” “那王大人可曾想出安置的地点?”朱祁钰问道。 “臣已命人去寻找空置的宅院,从主人手中租下来,足以安置所有人。”王直答道。 “粮食呢?”朱祁钰接着问道。 王直看了看旁边的户部尚书陈循。 陈循出班道:“回禀陛下,前几日通州的粮食已经尽数运入京师,有足够的粮食可以发放给难民。” “那粮价呢?”朱祁钰问道。 陈循没说话。 朱祁钰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每当发生战争或者天灾降临,粮食的价格都会水涨船高,某些经营粮食的高官显贵们便可以大发国难财。 这里面可能有某个六部侍郎,也可能有哪个武勋伯爵,甚至某个尚书参与其中也不鲜见。 见陈循不说话,朱祁钰眉头皱了起来,又问道:“陈尚书为何不回答?” 平日里他称呼大臣都是爱卿,这次居然换成了尚书,陈循不禁感受到朱祁钰的怒火,连忙答道:“回禀陛下,粮价如今是一贯宝钞。” “一贯?”朱祁钰回忆了一下,惊呼道:“那岂不是涨了一倍?” 陈循点点头,答道:“正是。” 朱祁钰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情,道:“粮食足够,为何粮价会翻了一倍?” “陈尚书,你要给朕一个解释。” 陈循为难地道:“这个每逢兵灾,粮价都会上涨,此乃天理。” “太祖起兵之时,粮价便是平时的数倍,非人力可以控制的。” “是不能控制?还是不想控制?”朱祁钰怒火更盛,低沉着语气问道。 “臣无能,请陛下责罚。”陈循只能请罪。 得罪了朱祁钰,最多也就是罢官回乡,身为老臣的他压根就不担心朱祁钰杀他。 但是真的掀翻炒粮食的盘子,那就要得罪一大批同僚,到时候必然会有无穷无尽的弹劾奏折递上来,他陈循能否全身而退,那就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不过朱祁钰对陈循的回答很不满意,怒斥道:“责罚你就能控制粮价吗?” “如今瓦剌刚刚到京师外面,还没正式攻城呢,粮价就翻了一倍。” “等战事真的起来,那粮价说不定会涨到什么地步去呢。” “你身为户部尚书,难道控制粮价不是你的本职工作么?” “动不动就无能,请朕责罚。” “责罚能控制粮价么?责罚你能让也先退兵么?” “要是真能做到,那朕绝不会对你客气。” 听到朱祁钰的怒斥,陈循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发。 朱祁钰稍稍平复了一下怒火,厉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把粮食控制在今日的价格之上,而且要确保京城的百姓都有粮食吃。” “只要有一个百姓饿死,你陈循就自己辞官。” “臣遵旨。”陈循连忙答道。 “对了,到时候朕会派人送你返乡,一路上都会告诉沿途百姓,因为你陈尚书,京师百姓在有粮食的情况下饿死了。”朱祁钰补充道。 这一击直接打到了陈循的软肋上。 作为文臣,他不怕得罪皇帝,但是却害怕没了好名声。 因为得罪皇帝,最多就是一死,自己肯定会名留青史,家人也会因此而得到照顾。 但是没了好名声,那自己就会生不如死,天下文人肯定都会鄙视唾弃自己,青史留名也只会留下个骂名了。 这句话一出口,陈循已经被逼的没有一点退路,只得大声答道:“臣必不负陛下所托,哪怕臣先饿死,也不会叫一个百姓饿死。” “好。”朱祁钰也是大声道:“陈爱卿昭昭报国之心,天下人皆知。” “等也先退兵,战事结束,朕必然会重重奖赏于你。” “臣,多谢陛下。”陈循大声道。 朱祁钰突然看向刑部尚书金濂,道:“金爱卿,你派人协助陈尚书办理此事。” “但凡有哄抬粮价、囤积居奇者,不论何人,直接抄家。” “朝中但凡有人说情施压,你们二人直接来找朕,朕会和他们用心谈谈的。” “臣遵旨。”二人一起回答。 “好了,先归班。”朱祁钰摆摆手,又接着转向王直,问道:“如今入城避祸的难民有多少?王爱卿是否有所统计?” “具体臣不清楚,但是据臣估计,大概有三四万人,眼下还没有地方落脚的,臣估计会有三四千人。”王直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又吩咐道:“房子要尽快找,实在不行,就直接征用京城的大小客栈。” “臣遵旨。”王直心情不错。 朱祁钰给了他直接征用客栈的权利,他就不用费心费力地让人去找空置的房子了。 朱祁钰再次转向右都御史俞士悦,问道:“京师的地痞无赖可曾安稳?” 俞士悦出班答道:“回禀陛下,如今六部官员巡视京师,地痞无赖全部都消失了踪迹,无人敢上街惹事。” 朱祁钰赞许地点头,旋即又吩咐道:“如今京师难民数万,难免会有某些地痞无赖趁机谋取难民的财物,这方面你要注意,有发现要立刻处置。” “臣遵旨。”俞士悦答道。 朱祁钰又问了几件平常的政事,便打算散会。 突然于谦出班启奏道:“陛下,瓦剌新胜,心情必然会骄横,眼中无视我大明强军。” “况且也先一路过来,只在紫荆关打了几仗,其余地方都是闭门不出。” “那么,瓦剌必然以为,我大明军队不敢出城迎战,防备必然会松懈。” “瓦剌人十月初十攻破紫荆关,十月十一便已经兵临京师,沿途肯定没有休息过,现在急需休整。” “臣建议,派人趁夜偷袭瓦剌大营,必有所获。” “偷袭?倒是能鼓舞士气。”朱祁钰敲了敲御座,想了一下,问道:“于爱卿有何人选?” 于谦回答道:“西直门守将刘聚可行。” “那就他。”朱祁钰没再犹豫,道:“命刘聚拣选两千勇士,伺机偷袭瓦剌大营。” “凡是敢参与者,一律赏银一两,有斩首级者加一两,战死者十倍。” “臣遵旨。”于谦躬身答道。 朱祁钰的圣旨和兵部的命令传到了西直门,都督刘聚立刻组织人,准备晚上过去偷袭。 刘聚是御马监太监刘永诚的侄子,从小跟着刘永诚长大,学到了马儿太监刘永诚的不少本事,早在正统六年便作为副将随军参战。 正统十三年,福建邓茂七起义,刘聚随宁阳侯陈懋出征,第二年就平定了这场席卷了福建广东江西三省的浩大叛乱。 土木堡之后,刘聚被紧急召回京师,刚回来没几天就遇到了瓦剌南下。 因为久经战阵,刘聚奉命守御西直门。 眼看着外面远处那喧嚣的瓦剌军营,刘聚一直在思索破敌之法。 眼下福建的军队颇为能征善战,但是却是刚刚结束战事,正在江南休整,一时半会调不过来,自己手底下的军队基本都是临时征调进京的地方卫所,战斗力和之前统帅的京营没法比。 单靠这些人,想要击败瓦剌大军,难度可想而知。 想了一会儿,刘聚吩咐亲兵:“去把高礼高将军和毛福寿毛将军请来。” 亲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带回来两个人,正是副总兵高礼和毛福寿。 这两个人其实都是蒙古人,祖上在元朝灭亡的时候投降了朱元璋,一直对大明忠心耿耿,在明军将领序列中算是比较能打的。 见到了刘聚,二人立刻行了个军礼,道:“属下参见都督。” 刘聚让二人起身,对着他们说道:“今日陛下下旨,命我等伺机偷袭瓦剌大营。” “我思来想去,最适合的人选就是你们二位,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去?” “这事儿有什么不敢的。”高礼笑道:“不过是偷袭而已。” 毛福寿也是点点头,道:“我今天还寻思着要不要趁夜袭营,没想到陛下居然也想到了,此举正和我心意。” “好!”刘聚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二人就去拣选两千兵马,等到天黑再出发。” “属下遵命。”二人一抱拳,齐声道。 刘聚想了想,又吩咐道:“陛下还说了,趁夜袭营未必能够真的打败也先。” “因此,你二人要注意,别偷袭没得手,反而被也先围歼。” “不管用什么法子,以尽量少牺牲士卒为先。” “这句话也是陛下说的。”刘聚补充道。 高礼和毛福寿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这样吩咐,不由得有些感动。 什么时候朝廷会关注他们这些大头兵的性命了啊? 高礼立刻道:“多谢陛下厚爱,末将必当从命。” 毛福寿也跟了一句:“陛下真是明君啊。” 三人对视一眼,一了点头。 第77章 杨善的差事 夜袭计划是刘聚和高礼毛福寿三个人一起做的,报兵部报备之后便立刻开始执行。 只是让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高礼和毛福寿的偷袭居然失败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高礼毛福寿刚刚出了依城而建的大营,迎面便碰到了一群瓦剌骑兵正在蓄势待发。 高礼毛福寿一合计,决定先冲一次试试。 于是,明军这两千人便整理好阵型,与瓦剌骑兵发起了对冲。 也许是因为精挑细选的缘故,这次冲锋居然是明军稍占优势。 瓦剌人用的还是蒙古人自祖上传下来的老套路,也就是策马冲锋,临近之时先射出一波弓箭,意图大乱明军阵型。 如果明军阵型乱了,便直接冲杀过来,彻底冲破明军防御线,随后便是一面倒的杀戮。 如果明军阵型没乱呢? 没关系,再来一轮就好了。 眼看远处明军穿着的都是布面甲,想来是可以轻松打乱明军阵型的。 结果一波箭雨射出去,除了几个倒霉蛋之外,剩下的明军居然毫发无伤,而且还在迅速靠近。 等瓦剌骑兵打算拨转马头再来一轮的时候,明军士卒也靠近了瓦剌人,同样是一波箭雨,给瓦剌人造成的伤害与之前瓦剌人的箭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瓦剌人纷纷中箭,不少人伏在马背上一动不动,还有几个人居然被射下了战马。 不过瓦剌人毕竟是从小生长在马背上,立刻快速离开,远处又有一波瓦剌骑兵过来接应。 高礼见没有什么机会,便拉着还想冲锋的毛福寿退回了明军大营。 回报给都督刘聚,刘聚也没说什么,只是安慰了一下高礼和毛福寿,让他们下去休息。 等二人离开,刘聚眉头便皱了起来。 “不知道这算不算偷袭了呢?”刘聚如是想。 不过就在他还没想明白的时候,突然亲兵来报,说镇抚薛斌率手下小旗二十三人,偷偷潜到了瓦剌的偏营,趁敌人不备射死了门口的守卫,救出偏营中被抓的大明百姓一千余人。 刘聚大喜。 他亲自安排的高礼和毛福寿没能偷袭成功,没想到手下一个小小的镇抚居然立功了。 于是他立刻派人上报给朝廷,也算是自己完成了朱祁钰交代的任务。 朱祁钰很高兴,立刻通知于谦,准备好赏银来赏赐这二十四个人。 也先则是很郁闷,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军队久战疲惫,不宜直接开战,索性重新安排哨位,让大部分人睡觉去,准备明天再报仇雪恨。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北方草原上,留守的蒙古部落即将遭到明军骑兵的致命打击。 时间拉回十月初二。 就在也先南下的消息传到京师当天,朱祁钰便紧急派遣石亨北上,准备从察哈尔部借道西行,走开平东胜一线,一路直插瓦剌老巢。 为此,朱祁钰还让左副都御史杨善出使北元,找正在古北口外折腾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合作,确保石亨能够顺利通过草原东部。 毕竟,脱脱不花虽然是蒙古大汗,但也只是个名义上的傀儡,自身实力比不上也先,大权全部被太师也先掌握着。 如果瓦剌部能够受到打击,实力削弱,对于他脱脱不花也是有好处的。 杨善接到这个差事异常兴奋。 上一次,他奉旨出使巴图特部,便收获颇丰。 不仅救回了一大批被俘的大明子民,还得到了阿剌知院与大明的议和承诺,这对于刚刚经历土木堡之变的大明朝廷来说至关重要。 因此,杨善不只是得到了官升一级的嘉奖,从右副都御使升迁为左副都御史,而且还在民间获得了偌大的名声,在文臣之中的风头一时无两。 这次,朱祁钰又派遣他去和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议和,在他看来,这又是一个升官刷声望的好机会。 于是,在接到朱祁钰圣旨的半个时辰之后,杨善便立刻出发,轻车简从,一天时间便从京师杀到了密云,直接去了蒙古大营求见了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对于这个突然来访的大明使者很是奇怪,不过还是接见了他。 一见面,杨善第一句话便让脱脱不花差点没抽出刀来砍死他。 因为杨善说的是:“大明左副都御史杨善见过傀儡大汗。” 但是第二句话却让脱脱不花收起了刀。 因为杨善说的是:“大汗是否想当一个真正的蒙古大汗?” 给杨善赐座后,脱脱不花问道:“明国使节此话何意?” 杨善喝了一口脱脱不花特意安排人送上的茶水,微笑着反问道:“大汗是否承认如今蒙古诸部均以太师也先为首?” 脱脱不花有点尴尬,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辩解道:“太师天纵英才,凡事均处置得妥当,本汗自然会将诸多事务托付于他。” “那大汗可敢自行决断?”杨善继续问道。 “这个自然是敢的。”脱脱不花吹牛不打草稿。 听到脱脱不花的话,杨善起身,拱手道:“那杨善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此告辞。” 脱脱不花没明白杨善到底要干嘛。 你是大明派来的使节,来这问我两个问题就要走,是明国皇帝特意派你来嘲讽我的么?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脱脱不花赶紧拦住他,道:“明国使节还请留步,有话请直说。” 杨善看了他一眼,重新坐下,对脱脱不花说道:“其实大汗不说我也知道,如今蒙古诸部虽然奉您为蒙古大汗,但实际上大权都掌握在也先的手中。” “大汗如今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脱脱不花心中恙怒。 我知道自己是个傀儡,但是也不用你一遍一遍地提醒我! 不过他还是忍住怒气,语气生硬地道:“本汗说过了,明国使节有话请说。” 杨善呵呵一笑,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 “说过什么?”脱脱不花疑惑道。 “大汗是否想当一个真正的大汗?而不是也先的傀儡。”杨善重复道。 脱脱不花听了杨善的话,问道:“是能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不是,杨善立刻就走。” “若是,那杨善必出手相助。”杨善答道。 “明国使节打算如何相助?”脱脱不花不禁问道。 他当这个傀儡也有十年了,开始是也先他爹,现在是也先,实在是有些当腻歪了。 杨善道:“其实帮助大汗很容易,大汗只需要让出一条路就行。” “一条路?”脱脱不花疑问道。 “是的,一条路,一条通往集宁的路。”杨善答道。 “集宁?”脱脱不花思索了一下,心中想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可能性,问道:“明国打算派兵偷袭集宁?” 杨善点点头。 脱脱不花顿时大惊,道:“那可是瓦剌部核心所在。” 杨善冷笑道:“若不是瓦剌部核心所在之地,我大明还没有兴趣呢。” “我身为蒙古大汗,怎能做这种引狼入室的事儿?”脱脱不花怒道。 这种事儿别人能干,他脱脱不花却万万不能。 虽然他是成吉思汗黄金血脉的后裔,但现在却只是个傀儡而已。 一旦被也先知道了,他肯定完蛋,也先会毫不犹豫地干掉他,再推一个黄金血脉的后裔上去。 毕竟,现在黄金血脉的后裔还有很多呢。 杨善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说了句:“大汗还记得汉末献帝之事否?” “汉末献帝?”对于杨善的问题,脱脱不花回忆了一下,问道:“可是三国时的汉献帝?” “正是。”杨善答道。 “明使是说?”脱脱不花试探着问道。 杨善笑笑道:“大汗不觉得也先和曹丕很像么?” 脱脱不花顿时浑身冷汗直冒。 平时没人提醒他,他还没觉得什么。 现在杨善一提醒,他突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也先不就是和曹丕很像么? 曹丕的父亲曹操是汉朝丞相,也先的父亲脱欢是蒙古太师。 曹丕也是汉朝丞相,也先也是蒙古太师。 同样的父死子继,同样的天纵英才。 而且,两个人都是手握大权,实力强横的那种人。 自己呢? 十八岁继承蒙古大汗的位置,娶了脱欢的女儿,从此成为傀儡。 汉献帝也差不多,九岁继位,一样是娶了曹操的女儿曹节为皇后,一样是曹家的傀儡。 但是问题是,自己的结局会和汉献帝刘协一样吗? 脱脱不花自己也不知道。 建安二十五年,当了二十五年皇帝的汉献帝被曹丕篡位,汉朝就此灭亡。 自己呢?算一算也差不多快二十年了。 想到这里,脱脱不花不禁打了个冷颤。 不过他还是问出了那句在未来让他后悔不已的话。 “明使可有破解之法?”脱脱不花如此问道。 “成了。”杨善听到脱脱不花问出这句话,心中一直悬浮着的大石头彻底落地,心说:“这脱脱不花终于让我说动了。” 不过杨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临行之时,陛下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脱脱不花问道。 “陛下说,上位者弄权,在于平衡。” “只要手下人的权利互相制约,那上位者便可稳如泰山。” 第78章 杨善那令人佩服的口才 “上位者御下,在于平衡。”脱脱不花呢喃了几句,突然眼睛一亮,不由得对汉人的这套文化感到佩服。 虽然他原本是看不上汉人那套东西的,但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汉人能够传承数千年不倒,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脱脱不花回味着杨善的话,越来越觉得有味道,连带看向杨善的眼神也越来越亮,盯得杨善心里有点发毛。 “这位大汗是什么意思?为何一直盯着我看?难不成他还有龙阳之好?”杨善心里暗暗地想,不过为了大明威仪,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问道:“大汗,借道之事?” 脱脱不花这会儿心情愉悦,不过心思还是比较冷静,道:“使节,对于本汗来说,此事的确颇为为难。” “此乃双赢,大汗有何为难之处?敬请说来。”杨善问道。 脱脱不花没有回答他,只是叹了口气,道:“太师威望甚高啊。” 杨善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就是怕也先回来找他算账么? 心中鄙夷这家伙,脸上微笑道:“大汗还是没有想清楚啊。” “此话怎讲?”脱脱不花道。 杨善笑道:“也先此次南侵我大明,必然会走宣大一线。” “正是。”脱脱不花点头,认可了杨善的分析。 其实这没什么好分析的,蒙古人南下,要么走宣大,要么走延绥,要么走辽东,自己在辽东,也先肯定不会这么走,延绥离京师太远,所以也先只有宣大这一条路可以走。 只听杨善又道:“不过他想要走宣大,那必然要攻打宣化和大同,然后穿过太行山燕山,这样才能进军我大明京畿之地。” “首先,宣化和大同乃是我大明边境重镇,兵力众多,武备完善,你们蒙古人又不善攻城,假若也先要攻打,那必然损失惨重。” 脱脱不花点点头。 杨善说的很对。 别说宣化和大同了,就是两座坚城周边的堡垒,他们蒙古人打起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殊不见当年在西方横行无敌的蒙古大军,面对襄阳这么一座城池,打了整整六年才成功,更别提那座传说中的钓鱼城了,守了整整三十六年,连蒙哥大汗都丢在了城下,最后还是守将王立为了保住全城人的性命投降才拿下的。 杨善接着分析:“如果也先绕过宣化和大同,那么想要通过太行山和燕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太行八陉处处险峻,关隘更是众多,也先想要通过,不打下几个雄关是不成的,到时候瓦剌的损失不见得会比攻打宣大少。” “哪怕是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也先攻下了居庸关,直抵我大明京师,那么我大明京师数十万大军难不成还会怕了他吗?” “更何况我大明京师乃是天下第一大城,就算闭门不出,只是守城,那也先也打不下来。” “大汗可以算算,经过这一路消耗,也先手中的军队还能剩下多少?” 脱脱不花眼睛亮了起来,点头道:“这一路打过去,即使比较顺利,那也先也必然要丢掉上万蒙古勇士的性命。” “大汗英明。”杨善小小地拍了一个马屁过去。 脱脱不花很受用,微笑道:“过奖了。” 旋即问道:“使节说这些,和借道有何关系?” 杨善微笑道:“不瞒大汗,我大明借道偷袭,主要是为了调也先回草原。” 在这点上,杨善没有说谎,也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告诉了脱脱不花。 其实脱脱不花也不傻,他当然知道大明的意图。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杨善会把大明的意图告诉自己。 却听到杨善又道:“顺便帮助大汗树立一些威信。” “嗯?”脱脱不花又糊涂了,问道:“帮助本汗树立威信?” 杨善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他也看出来脱脱不花不是那么聪明,也不磨叽,直接分析道:“昔年脱欢太师杀瓦剌的贤义王和安乐王,对外又杀死了阿苏特部的阿岱汗和阿鲁台,声望在蒙古诸部中如日中天,这才有了能力和威势拥立您为蒙古大汗。” “的确,没有脱欢太师,本汗也做不了蒙古大汗。”脱脱不花承认了杨善的说法。 杨善接着道:“自从脱欢太师去世,也先接位,实际上也控制了整个蒙古诸部。” “不得不说,也先的确是一代人杰。” “他先后攻伐了哈密、兀良哈,征服了辽东的多个女真部落,声望其实已经超越其父。” “土木堡一战更是名扬天下,眼下他在蒙古诸部中的声望估计已经远远超越了大汗了。” 脱脱不花点头承认。 “那么,这样一个既有实力又有威望的人,如果真的攻入我大明京畿之地,他的声望会涨到什么程度呢?” “当他的声望已经涨到了大汗难以望其项背的程度,他会做什么,我想大汗不会想不到。” 脱脱不花的冷汗又下来了。 他一直忽略了这件事。 是啊,这样一个功绩声望全都刷到了满分的人,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想来是会废掉他脱脱不花,自己登上汗位。 “因此,此次借道,不仅仅是为了我大明自己,也是为了大汗您。”杨善道。 “只要我大明这支偏师能偷袭成功,那他也先还好意思谈什么声望。” “一个为了自己名声地位而抛弃掉自己部落的人,还会有人向他贡献出自己的忠诚么?” “到时候也先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刻班师回草原,二是和我大明拼个你死我活。” 杨善微笑着问道:“大汗以为,到时候也先会选哪条路呢?” 脱脱不花被彻底说服了。 如果真的像杨善所说,那也先也的确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班师回草原,也就意味着此次南下无功而返,这对于也先的声望必定是一个打击,出尔反尔可不是他们蒙古人做事的习惯。 与大明拼个你死我活?想来不会。 不过万一也先脑子抽抽了呢?那也先损失的就不仅仅是声望,而是瓦剌的实力了。 不管怎么说,对自己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大明此次打算出兵多少?”脱脱不花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杨善知道,这个问题一旦问出来,就意味着脱脱不花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彻底倒向了大明这一边。 于是杨善答道:“预计五千。” “只有五千么?”脱脱不花听了这个数字,又有些犹豫了。 大明的军队有点少啊。 杨善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五千精兵,均都是善于骑射的军中精锐。” “五千精锐?那就有机会了。”脱脱不花点头道:“何时出发?” “今日已经出发了。”杨善答道:“想来明日便可抵达古北关。” “好,明日我会向东退兵五十里。”脱脱不花思索了一下,最终答应了下来。 杨善大喜,道:“外臣代我大明天子多谢大汗。” 脱脱不花也是很高兴,摆手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来人,上酒,本汗今日要和大明使节一起痛饮一番。” 杨善连忙拦住他道:“大汗不可。” “为何不行?”脱脱不花不明白。 今天和杨善谈了这么一番,得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心中高兴嘛。 而蒙古人高兴,除了喝酒摔跤还能干啥?杨善一看就是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绝对不能摔跤,也就只剩下喝酒了。 杨善却解释道:“太师,现如今太师的实力还未受损呢。” “我今日前来本就是秘密,不便久留,如果陪大汗饮酒作乐,万一被也先知道了,那?” 脱脱不花立刻连连点头,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 也先还没有什么损失呢,万一真的被他知道了,那他肯定会提兵来砍了自己的。 自己现在的实力可是远远比不上也先的啊。 真打起来,自己怎么可能打得过? 要是也先的实力和自己差不多就好了。 想到这里,脱脱不花突然灵机一动,问道:“你们这五千人是一人一马?” 杨善被脱脱不花的问题问得一愣,旋即答道:“此乃军中之事,外臣不知。” 他是文官,哪里懂得军中之事。 况且,就算他真的知道,也不能告诉脱脱不花啊。 不过脱脱不花赶紧摆摆手,道:“使节不必担心,本汗没有恶意。” “其实本汗刚刚想到,你们明国向来缺马,如果不够,本汗可以再留下一些马匹给你们。” 还有这种好事?这绝对不能客气啊。 杨善立刻惊喜拜谢:“多谢大汗慷慨解囊。” “不必不必,我北元与你们明国向来是兄弟之邦,互通有无乃是正理,使节不必客气。”脱脱不花谦逊道。 这就变成兄弟之邦了?杨善暗暗鄙夷道,难不成你已经忘记了,正是我们大明把你们蒙古人赶回了漠北草原的么? 不过杨善也不想再继续废话,直接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外臣就不继续留下了。” “待到合适的机会,外臣再来与大汗一起痛饮庆功酒。” “使节辛苦,本汗等着你。”脱脱不花豪爽地道。 第79章 我要报仇 次日,等石亨率兵抵达古北关的时候,发现杨善正意气风发地站在城门口等着自己。 石亨对于这个家伙没什么好感,准确说,他对除了于谦之外的文臣都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杨善前不久刚刚说服了阿剌知院,与其达成议和条件,救回了数千百姓,如今正是声望卓着的时候,石亨也不想得罪他,于是策马上前,翻身下了马,见礼道:“下官石亨见过杨大人。” 杨善点点头,拱手道:“武清伯辛苦了。” “杨大人为何在此等候?脱脱不花那面谈得如何了?”石亨问道。 杨善笑道:“事情已经谈妥了。” “谈妥了?”石亨很是惊讶。 他完全没想到,杨善只比自己早到了半天,就把事情搞定了,这个效率简直高到离谱了啊。 杨善点点头,重复道:“谈妥了。” “脱脱不花如何说的?”石亨问道。 他还是有些担心,怕杨善被脱脱不花欺骗,在关外埋伏自己。 如果这种猜测成真,那自己和这五千弟兄就凶多吉少了。 杨善倒是没有石亨这种心思,只是淡淡答道:“脱脱不花说了,可以借道。” “而且为了以示诚意,关外的蒙古大军已经向东退去,预计要到五十里开外才会停下。” 石亨大喜,拱手道:“多谢杨大人。” “杨大人立下如此大功,等回到朝廷,陛下必然重重有赏。” 杨善摆摆手,笑道:“哎!过奖了,过奖了,些许功劳,不足挂齿。” “一言退敌,杨大人已经颇有诸葛武侯的风采了。”石亨道。 他是真高兴。 脱脱不花退了五十里,那他就安全许多了。 哪怕有埋伏,人数也不会太多,他这次带出来的,全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兵,如果真的遇到了伏兵,到时候谁吃掉谁还不一定呢。 即使伏兵太多打不过,大不了就退回到古北关,那群骑马的蒙古人还能打上来不成? “其实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武清伯。”杨善接着道。 “什么消息?”石亨的心情平复了一下,问道。 杨善回身一指古北关,道:“脱脱不花还给你留了五千匹马匹。” “战马?”石亨更加惊喜了。 他这次带出来的人,其实有一半的士卒是没有战马的,只有一些驽马代步。 原计划是去草原上抢一些,没想到自己还没出古北关,关外就有五千匹战马在等着自己接收,这个惊喜可是太大了。 没想到杨善尴尬一笑,道:“这个本官就不知道了。” “昨日脱脱不花只说了会留下一些马匹,至于是不是战马,本官没有问。” 石亨见杨善有些尴尬,连忙道歉:“是下官鲁莽了。” “大人不知,此次我带来的五千兵马,其中只有一半是战马,还有近千匹驽马,有些人还只能步行。” “有了大人这五千马匹,对末将这次出击至关重要,简直是解了末将的燃眉之急啊。” 石亨解释道。 “哦?”杨善听到石亨这么说,心中也是很高兴。 五千匹马匹,平日里得几万两银子才能买回来,结果他杨善只凭自己的一张嘴就搞到了,这个功劳不会比说服脱脱不花让路的功劳来得小。 等自己回京复命,估计陛下又会重重奖赏他了。 石亨点点头,道:“杨大人此功,不亚于歼敌数百啊。” 这么大? 杨善心中一喜,不过还是淡淡答道:“过奖了,过奖了。” “石将军,里面请。” 说着一伸手,让石亨和自己一起进城。 只是,他微微翘起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内心活动。 石亨赶紧拱手,道:“杨大人先请。” 杨善也没客气,转身轻快地进了城。 石亨连忙跟上。 反正大部队还在行进,一直没停。 等到了关外,远远便望见一大群马匹聚集在一块空地上,旁边还有几个人在盯着马群,不让马群乱跑。 见到杨善和石亨靠近,几个人连忙骑马跑了过来,问道:“前面可是杨大人?” 杨善笑着点点头,道:“正是本官。” 几个人赶紧翻身下马,跪下行礼,道:“汉人刘六,见过杨大人。” “你们几个是汉人?为何会在此地啊?”杨善奇怪道。 刘六答道:“小人是大同人,正统十年被鞑子抓去做了马奴。” “昨日鞑子官留下小人,让小人看管这些马匹,说是送给杨大人的。” 杨善点点头,道:“那就辛苦几位了。” 然后转身对石亨说道:“石将军,咱们去接收马匹。” 石亨很高兴,驾马靠近了马群,仔细观看,发现脱脱不花留下的居然全部都是战马,不由得兴奋异常,对着杨善道:“杨大人,全都是战马。” 杨善心中也是欣喜,笑道:“这下子石将军是如虎添翼了啊。” 石亨连忙回答:“全赖杨大人的功劳。” 二人吹捧了几句,杨善突然想起了刘六几个人,便转身问道:“刘六啊。” “小人在。”刘六连忙回答。 杨善问道:“你是哪里人来着?” 刘六连忙回答道:“小人是大同人。” “你们可以回去了。”杨善道。 刘六大惊,问道:“杨大人要我们去哪?” “你们不回蒙古了么?”杨善奇怪道。 蒙古人抓捕汉人当奴隶,向来是全家一起抓过去的,老人孩子作为人质,壮年男女作为奴隶,以儒家的忠孝理念来控制汉人奴隶不敢逃跑。 大明以往也救回来过一些人,不过其中一部分人又跑回了草原。 没办法,爹娘老婆孩子全都在那面,自己怎么敢不回去? 杨善以为,刘六作为马奴,能够被蒙古人留在这里看马,想来是可以控制的,家人应该还在他们手里。 杨善又没有办法解救他的家人,更不能强留他回大明,只能放他回去。 没想到刘六答道:“小人全家都已经死光了,就剩下小人一人,还请大人怜悯,不要让小人回蒙古。” 这个回答明显是杨善没有想到的,于是他看向其他几人,问道:“你们几个也都是一样?” 几人纷纷点头。 “那好。”杨善道:“既然你们几个都可以不回蒙古,那就跟着本官回大明。” “你们这次交接马匹有功,本官会上报朝廷,想来会有所奖赏,给你们几个人分块地,建个屋子,以后就好好生活。” “多谢杨大人。”几个人一起跪下,连连磕头道谢。 打死他们也不想再回去蒙古,过那种猪狗不如的生活了。 如果真的像杨善说的那样,回到大明能够得到几亩地,那自己的生活还是可以重新开始,苦干几年攒点钱,娶个媳妇生个娃,那自己家的香火就可以延续下去了。 杨善示意随从扶起几个人,转身要走,没想到石亨突然走了过来,问道:“这几个人都是脱脱不花留下的?” 杨善点点头,道:“他们几个都是前些年被掳走的大明子民,这次被脱脱不花借机放了回来,想来是想对我大明表达一些善意。” 石亨看着那几个破衣烂衫的人,突然心中一动,对着杨善道:“杨大人,末将是否可以问他们几个问题?” 杨善对于石亨的要求很是奇怪,不过还是没有因为这点小事驳了他的面子,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石亨走到刘六面前,问道:“你叫刘六?” 刘六见一个身穿铠甲的武将走了过来问自己,连忙回答:“是,小人叫刘六。” “你之前一直在鞑靼部做事?”石亨问道。 刘六摇摇头,答道:“小人是前不久刚刚被卖到鞑靼部的。” “那你之前是在什么部落做事?”石亨继续问道。 “小人之前在瓦剌。”刘六回答道。 “什么人手下?”石亨听到瓦剌这个词,连忙问道。 “太师次子阿失帖木儿。”刘六老老实实答道。 石亨渐渐兴奋起来,问道:“你对集宁熟悉么?” 刘六点点头,道:“还算熟悉,大半个月前还在那里呢。” “那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集宁?”石亨问道。 杨善有些明白了,对着石亨问道:“石将军是想找一个向导?” 石亨点点头,道:“正是。” “刘六在瓦剌养了四年的马,还是在也先次子阿失帖木儿的手下,那就说明他对草原的情况非常熟悉,尤其是对也先那里的情况非常熟悉。” “末将想让他作为向导带路,绕开沿途的蒙古部落,直插集宁。” “这样啊。”杨善转向刘六,问道:“你可愿意作向导为大军引路?” 刘六为难道:“小人” “此事你不必为难,只要你愿意去,并且随石将军凯旋而归,本官就会和石将军一起上报朝廷,朝廷必有重赏,给你个不入流的小官当当也是可以的。”杨善循循善诱道。 刘六还是不想去,不过身边一人突然出声道:“我去。” 杨善和石亨转过头,见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便问道:“你是何人?” 那孩子答道:“我叫石头。” “你也熟悉集宁的地势?”石亨问道。 石头点点头,答道:“我从小就生活在那里。” “你为何要去?”石亨又问道。 “我要报仇。”石头答道:“我娘就是上个月死在了集宁的瓦剌人手里。” 石亨拍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那好,我也姓石,跟着我,我这个本家带你去报仇。” 第80章 动手 石亨接收了脱脱不花送的五千匹战马,在古北关进行了一下简单的补给,便带着向导石头出发,从鞑靼部特意让开的道路上疾驰而过,一头扎向了茫茫草原。 等到七天之后,石亨的队伍已经绕过了不少蒙古部落,出现在了集宁的北面。 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矮山,石亨拎起马背上的水囊喝了口水,对着亲兵吩咐道:“传令下去,在此休整一夜,埋锅造饭。” 亲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队伍。 明军士卒们纷纷下马,从袋子里取出了一些豆子开始喂马。 谭裕偷偷靠近了石亨的侄子石彪,道:“这些天可真是累死我了。” 石彪丢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不屑地道:“我早就说了,你们这些家伙平日里只知道跨马游街,要不就是去怡红楼喝酒耍女人,哪里能吃得了征战之苦。” “让你们别来还非得来,这下受不了了?” 谭裕硬撑着反驳道:“难道你不累啊?再说了,我只是说累,又没说不能吃苦。” “不累。”石彪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和你们又不一样,我是从战场上混出来的,和你们这些直接继承家里爵位的货色不一样。” 谭裕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举着手喂马吃豆子,一边道:“所以我这次才要跟着来啊。” “我一直盼着能真正上战场杀敌,可惜我家老子是新宁伯,本身就是带兵之人。” “我是新宁伯世子,怎么可能和我家老子一起带兵啊。” “要不是这次是陛下让我一起来的,我家里人还指不定会把我困在京师多久呢。” 石彪看了他一眼,嘲笑道:“你家人不让你来是对的。” “就你这种货色,最多也就是杀过几只野鸡。” 谭裕一翻身跳了起来,怒道:“你才是杀野鸡的货色。” “怎么?要动手?”石彪冷笑道。 “动个屁的手啊!”谭裕立刻又坐了下去,道:“明知道我打不过你,每次都是用这招。” 旁边的陈韶看到谭裕秒怂,不禁大笑出来,嘲笑道:“我说谭佑中,你惹谁不好,每次都去招惹他,打又打不过。” “原本我还以为你是条汉子,没想到这次出来居然有意外发现。” 旁边的士卒们都哈哈大笑出来。 陈韶说的没错,谭裕这家伙就是喜欢咋呼,队伍中的人基本谁都打不过。 毕竟大家都是军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谁手底下没点真功夫啊。 正在这时,石亨走了过来,喝道:“都给我闭嘴,抓紧时间吃饭睡觉。” “从今天晚上开始,咱们的征程就真的要开始了。” “那正好,我这几天正闲的手痒痒呢。”说这话的是喜欢秒怂的谭裕。 石亨瞥了他一眼,道:“希望你到时候别尿裤子。” 旁边的士卒又是一阵低笑。 谭裕没敢继续接话,从布袋中拿出了一张干饼咬了下去。 深夜,明军队伍再次集结,每个人都没有说话,整个队伍都静悄悄的。 石亨策马站在队首,也没废话,挥手让所有人跟上,渐渐靠近集宁的那一大片蒙古包。 等接近到了三里的距离,石亨抽出刀向前一挥,明军的骑兵便逐渐开始提速,加速靠近了蒙古包。 深夜之中,马蹄翻飞,刀光寒冷,带着凛凛杀气和滔天的恨意冲向了远处那熟睡中的蒙古人。 石亨这时候已经落到了队伍的后面。 望着队伍迅速靠近了蒙古人的营地,石亨心中回忆起朱祁钰给自己的那个不可思议的承诺:出关不封刀。 “希望陛下能够顶得住也先的攻势。”石亨如是想。 时间拉回到正统十四年十月十二,也就是也先抵达京师城外的第二天。 西直门外到德胜门外,瓦剌大军正在迅速集结。 京师城墙之外,无数的明军士卒也在快速列阵,手持刀枪弓箭,预防瓦剌大军攻城,准备随时反击。 德胜门外的土城之上,也先正在和朱祁镇并肩而立,远眺着壮阔辉煌的大明首都。 也先感慨道:“听闻京师乃是天下第一大城,但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见识一番。” “今日见到了,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朱祁镇笑了笑,道:“京师的确是天下第一大城,整个天下也只有南直隶的应天府可以和京师相提并论。” “哦?那我有机会也要去应天府看一看,听说秦淮河的景色很不错。”也先笑着道。 朱祁镇撇了他一眼,轻笑道:“十里秦淮河朕也只是听说过,不过江南水网密集,太师的骑兵恐怕施展不开。” 也先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瓦剌骑兵有什么施展不开的?当年还不是把南宋的小皇帝逼到跳崖了。” 朱祁镇没说话,回过头去看着京师那高耸的城墙,道:“不过京师拿不下,太师就没机会去见识秦淮河的风景了。” 也先点点头,问道:“陛下可是有了什么办法破城?” 朱祁镇摇摇头,道:“没有。” “为何不派人传旨,让朝臣们出来迎驾?”也先问道。 朱祁镇叹了口气,道:“难道太师忘记昨日之事了吗?” 他指的是岳谦被杀那件事。 不过也先却笑笑道:“陛下,昨日之事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谁能想到区区两个守门的,居然会射杀朝廷派出的使节。” 朱祁镇摇摇头,道:“想来岳指挥被射杀,必然是收到了朝廷的旨意。” “再行宣旨,此事已经不可为了。” 也先却一样摇摇头,道:“此事还是能做的。” “这次陛下只需要直接下明旨给朝中官员,必然就会有人出来相迎。” “明旨?”朱祁镇想了想,旋即摇了摇头道:“此事朕不能做。” 他之前的确有想过这种事,但是却没有做。 主要原因是,一旦他的圣旨以明旨形式发布,那他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大明的叛徒,变成了石敬瑭那样的儿皇帝,那自己这辈子都别想重新回到大明的土地了。 也先也明白他的顾虑,于是笑笑道:“陛下在我手里,这道旨意就当是我逼您发的。” 朱祁镇摇摇头,重复道:“此事朕不能做。” 也先眉头皱了起来,问道:“陛下真的不做?” 朱祁镇坚定地摇摇头,再次重复道:“此事朕不能做!” 也先突然笑了起来,道:“既然陛下不做,那我瓦剌就准备拔营回草原了。” “反正京畿之地富庶,打不进京师,但是周边的小城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把密云通州等几个地方打下来,那也够弥补这次出征的所得了。” 朱祁镇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此事朕不能做,但是别人可以做。” 也先看着朱祁镇,道:“旨意可以交给喜宁去起草,但是需要陛下的一件信物作为证明。” 朱祁镇随手摘下身上的一块玉佩交给也先,道:“此物可以。” 也先接过玉佩,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笑道:“也罢,此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便吩咐人安排喜宁草拟圣旨去了。 朱祁镇看看也先,问道:“既然此事已经定了,那太师就没有必要再留在此处了?” 也先一怔,旋即大笑道:“陛下果真英明。” “我这就回本阵,等候陛下的好消息。” 不一会儿,这道圣旨便由斥候送到了城下的明军手中。 德胜门守将孙镗接到哨兵送过来的圣旨,也没打开,直接便送进了紫禁城。 这会儿,朱祁钰正和一群文武大臣开早朝呢,听到城外传来了消息,立刻便暂停了早朝,拉起六部的大臣们进了奉天殿商议。 接过旨意一看,朱祁钰便笑了。 下面的大臣看到朱祁钰突然笑了,不禁奇怪,于是于谦出班问道:“陛下,可是瓦剌攻城,我军得胜?” 朱祁钰摇摇头,把圣旨交给小太监,让他念给下面的大臣们听。 等小太监念完,六部大臣全都面面相窥。 谁都没有想到,这道旨意居然是让他们出城迎驾的。 开玩笑,谁是傻子吗?现在出城迎驾,不就是出去送人头的么?白痴才出去呢! 不过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朱祁钰,希望他不要相信这道旨意。 朱祁钰当然不会相信,不过他没明白六部大臣为什么不说话,只知道盯着自己,于是问道:“诸位爱卿,关于这道旨意,你们说一说。” 六部大臣们对视一眼,谁都没有站出来。 朱祁钰奇道:“诸位爱卿为何不说话?难不成你们以为这道旨意真的是太上皇所发?” 六部大臣听到朱祁钰不相信旨意的真假,这才放下心来,齐声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这才明白他们担心什么,于是笑了一下,道:“诸位爱卿,你们都是朝廷的基石,朕怎么可能因为一道真假不明的圣旨就让你们以身赴险呢?” “都放下心来!” “朕只是让你们议一议,朝廷该如何应对这道旨意。” 第81章 出城见驾的王复和赵荣 朱祁钰话一出口,礼部尚书胡濙便站了出来,启奏道:“陛下,此事简单,只需派两个人出城去见太上皇便可。” 群臣都是点头。 “那派何人出城呢?”朱祁钰又问道。 胡濙想了想,答道:“六部的尚书侍郎均有差遣,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的。” “臣想来,也只有在都察院、科道和鸿胪寺等衙门选两个人了。” 胡濙直接把在场的人都挑了出来,只建议派都察院的御史和科道的给事中们出城,而鸿胪寺本就是管对外邦交的,这种时候想逃也逃不掉。 “那胡爱卿可有人选?”朱祁钰问道。 胡濙哪里会干这种得罪人的事,立刻摇摇头道:“臣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 朱祁钰没想那么多,转向吏部尚书王直道:“王尚书可有什么人选吗?” 王直想了想,道:“臣暂时也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原本左副都御史杨大人可以,但是他如今还在古北口与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商议互市之事,今日肯定也赶不回来。” “臣建议,陛下可去早朝上宣布此事,加以重赏,想必会有人主动请缨的。” 杨善这会儿的确没有回来,一直留在古北口外和脱脱不花商量互市。 起因还是因为脱脱不花留下的那五千匹战马。 几天前杨善用打击也先的理由说服脱脱不花让路,没想到脱脱不花举一反三,主动送给石亨五千匹战马,以便他能够更快更狠地打击到也先本部,削减也先的实力和威望。 杨善很快便把消息传回了京师。 朱祁钰知道了这个消息,立刻叫来于谦和陈循,一面把事情通报给他们,一面和二人商议,给脱脱不花多少回礼比较好。 毕竟,五千匹战马不管在什么时候,对于大明来说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于谦和陈循听闻此事也是很高兴,很快便同意了回礼的事情,并且最终确定,送给脱脱不花五百担盐,五百担茶叶。 盐和茶叶都是草原上最为缺乏的东西,偏偏又是草原人必不可少的重要物资,现在朱祁钰送给了脱脱不花一千担盐茶,对于脱脱不花来说也算一笔重要的回礼,相信他会非常高兴的。 果不其然,脱脱不花收到回礼之后兴奋异常,立刻招来杨善,摆酒设宴,感谢大明皇帝的慷慨,并且提出希望建立互市,能够长期从大明买到所需的物资。 杨善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回报给了朝廷。 朱祁钰当场便同意了脱脱不花的要求。 于是,一直到现在,杨善都在和脱脱不花商量互市的方案,并没有回京。 对于王直的建议,朱祁钰想了一下便同意了。 直接指定人去肯定不太好,万一那个人不想去冒险,那么即使派了他出去,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消息,还不如找一个自愿去冒险的人呢。 朱祁钰带着六部大臣返回早朝,当场宣布了这件事情。 没想到的是,就在传声太监话音刚落的时候,通政司左参议王复和中书舍人赵荣便站了出来,主动要求出城见驾。 朱祁钰知道这二人是抱着富贵险中求的想法,也没废话,直接每人各升一级,王复从左参议升为通政司右通政,赵荣则是升为太常寺少卿。 于是,王复和赵荣便开开心心地出去探路了。 出了城,王复和赵荣便直奔德胜门外的土城,没费什么劲便见到了太上皇朱祁镇。 见到太上皇当然要行礼跪拜,于是二人跪拜道:“臣王复(赵荣)见过太上皇。” 朱祁镇听了,面无表情。 一旁的袁彬站了出来,手里握着刀,喝道:“两位大人的称呼错了,此乃陛下。” 王复和赵荣对视一眼,凛然不惧。 王复问道:“你是何人?” 袁彬答:“锦衣卫小旗袁彬。” “区区小旗,怎敢在此放肆?”王复训斥道。 袁彬的气势登时一滞,他没想到自己就站在朱祁镇的身边,居然还有人敢训斥自己。 没想到朱祁镇冷哼一声,道:“袁爱卿这段时间一直护卫在朕左右,劳苦功高,朕信他。” 王复赶紧对着朱祁镇请罪:“臣鲁莽。” 朱祁镇没搭理他这点小事,也没计较二人的称呼问题,只是板着脸问道:“你二人是什么官职啊?” 王复答道:“臣蒙陛下恩典,刚刚升任礼部侍郎。” 赵荣答道:“臣刚刚升任鸿胪寺卿。” 朱祁镇看了王复一眼,问道:“王爱卿,现如今城内何人主事啊?” 王复连忙答道:“如今陛下北狩,太皇太后命郕王登基继位,在京中主持大局。” 朱祁镇这是明知故问,不过他又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如今京师防备是何人主持?” “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王复答道。 “那德胜门是何人把守?”朱祁镇接着问道。 “都督孙镗。”王复答道。 “嗯!”朱祁镇点点头,对着二人吩咐道:“去命于谦和孙镗一起出来迎驾。” 他知道朱祁钰是打死都不会出来的,也就没有提。 “这个”王复有些为难了。 于谦和孙镗现在负责整个京城的防御任务,他们要是都失陷虏营,那京师的城防就算垮了。 袁彬一见他犹豫,一下子把刀抽了出来,喝道:“陛下下旨,王大人难道要抗旨不成?” “臣不敢。”王复毕竟是朱祁镇钦点的翰林,又在通政司干了那么久,对于朱祁镇还是有一些畏惧的,于是连忙答道。 朱祁镇伸手拦住袁彬,笑道:“王爱卿不必害怕,朕又不会无缘无故地杀了你。” “多谢陛下。”王复连忙跪下磕头。 朱祁镇笑了笑,问道:“朕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知二位爱卿可否给朕解惑啊?” “陛下请讲。”王复和赵荣一起答道。 “朕想知道,朕的皇儿还在,母后为何突然命郕王继位?”朱祁镇问道。 王复和赵荣对视一眼,答道:“臣等不知。” 这种话题他们打死也不会回答的。 本来你朱祁镇是皇帝,结果自己亲征玩脱了,以为自己的儿子会继位称帝,没想到自己老妈让自己的弟弟当了皇帝,所以你想不通,来问我们,我们怎么回答? 你妈嫌你儿子太小?还是你妈想自己垂帘听政结果被你弟弟和大臣们怼了回去?怎么回答都不对。 反正就是你们老朱家的事,回头有机会你们自己解决好了,别拉上我们。 朱祁镇微微一笑,道:“二位爱卿能否给朕讲讲事情经过?毕竟郕王登基太过突然,朕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王复和赵荣腹诽道,不过脸色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由王复主讲,把八月二十九那天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朱祁镇听他们讲完事情始末就完全明白了。 原来是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带头的啊。 不过朱祁镇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怒,只是淡淡地道:“朕明白了。” “二位卿家可以回去交差了。” “记得叫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兵部尚书于谦和都督府都督孙镗出城来见朕。” “臣遵旨。”二人齐声回答,告辞离去。 等二人回到朝堂上一说,朱祁钰当时就有些生气。 开什么玩笑,这几个人是现在朝廷各方面的顶梁柱,怎么可能轻易出城去见他朱祁镇。 王直是四朝元老,吏部天官,旗下门生故吏众多,况且手握吏部大权,他出点事,朝廷肯定会乱一阵子。 胡濙比王直还大四岁,宣德元年便升为礼部尚书,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谁都不知道他的触角会深入到朝廷的什么地方。 于谦和孙镗则是现在京师军队的核心,肩负着防御瓦剌的重任。 这四个人不论哪个出事,那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更何况是四个一起呢! 不过朱祁钰告诉自己要保持帝王威仪,淡淡问道:“太上皇除了让几位大人出城,还有什么要求吗?” 王复和赵荣一起摇头,表示没有了。 朱祁钰又问道:“太上皇为何要让几位大人出城?” 王复和赵荣心中一惊,强作镇定地答道:“臣等不知。” 朱祁钰看到他们的表现,心里生出一丝怀疑,问道:“你二人见太上皇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王复和赵荣心中更是惊骇,对视一眼,王复答道:“没说什么,太上皇只是点了几位大人的名字而已。” 朱祁钰看着二人,大概猜到了答案,心中愈加烦闷,挥挥手让二人退下。 王复和赵荣连忙告退。 等二人离开,朱祁钰看着殿内的六部大臣道:“诸位爱卿,太上皇的旨意你们信吗?” 六部大臣齐刷刷地摇了摇头。 开玩笑,谁说信谁就得出去,能不能回来就未必了。 他们都是朝廷重臣,怎么可能轻易赴险。 朱祁钰点点头,道:“太上皇乃我大明皇室,是不会让诸位爱卿以身赴险的。” “诸位爱卿都是朝廷柱石,身负重责,大明还要依仗诸位爱卿匡扶社稷呢。” “此事必是也先阴谋,诸位爱卿不必理会。” 朱祁钰给这件事下了定论。 第82章 准备开战 “不过既然也先的阴谋未能得逞,那下一步便是真刀真枪的作战了,于爱卿可有所谋划?”朱祁钰问道。 于谦点点头,道:“臣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朱祁钰赞许道:“那诸位就散了。” “如今事务繁忙,早点忙完,也能早些休息。” “多谢陛下厚爱。”一群大臣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众人散去,朱祁钰回到御书房,拿起一份奏折便看了起来。 只看到一半,朱祁钰便烦闷地把奏折丢到一旁,自己在那里思考事情。 仪铭是郕王府长史出身,属于朱祁钰的亲信,这会儿也在御书房陪着他。 他对朱祁钰的脾气已经很是熟悉了,见朱祁钰在那里烦闷,便问道:“陛下因何烦心?可是战事?” 朱祁钰发现仪铭在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摇摇头答道:“朕不担心战事,而是烦心太上皇。” 这话题有点敏感,仪铭没有接着问,只是看着朱祁钰。 朱祁钰知道他在避讳些什么,于是轻笑了一下,道:“我说子新,你是朕的亲信,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仪铭正色道:“陛下说的是太上皇。” “臣身为大明臣子,就应该记住君君臣臣的本分,怎能肆意妄为。” 朱祁钰被他的样子逗笑了,笑道:“你啊,总是这么严肃,不愧为师爷爷的儿子。” 朱祁钰指的师爷爷,是永乐年间的大儒仪智,曾经当过宣宗朱瞻基的老师,所以朱祁钰称呼仪智为师爷爷。 仪铭还真的是继承了仪智的风范,礼仪上一丝不苟,明理守正,劝谏道:“陛下慎言。” “陛下如今乃是大明天子,不是当初的郕王,需有天子威仪,否则怎能服众。” “好,好,好。”朱祁钰算是服了他了,笑道:“算你说的对,朕采纳了。” “陛下圣明。”仪铭行礼道。 谈笑完,朱祁钰的烦闷稍微减少了一些,对着仪铭问道:“子新,你说太上皇在也先手里,动不动就发个圣旨给朝廷百官,这事该怎么办?” 仪铭思索了一下,道:“陛下不是已经明发旨意了么?” “如果陛下仍然担心会有人听从太上皇的旨意,那就让锦衣卫多派人监视便可。” 朱祁钰想了想,摇摇头,道:“这倒也是一个法子,不过还是不太好。” 仪铭也是点头道:“的确,锦衣卫乃是朝廷鹰犬,派出他们去监视百官倒是正常,但是现在乃是非常时期,贸然行事,可能事倍功半,甚至物极必反。” 朱祁钰用手指敲着桌子,慢慢思考着。 仪铭也站在一旁,一起思索解决的办法。 想了一会,朱祁钰突然出声道:“朕想到了。” 仪铭听朱祁钰想到了办法,精神也是一震,问道:“陛下可是有了法子?” 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担心他们可能会听从太上皇的旨意,那就让他们听,只要他们不敢行事就好。” “陛下是说?”仪铭心中也隐隐有了一丝明悟,问道。 朱祁钰笑了笑,没回答,而是对着外面喊道:“来人。” 外面立刻进来一个宦官,正是王诚。 朱祁钰吩咐道:“朕有些饿了,吩咐下去,安排些吃食送过来,朕和仪侍郎一起吃个午饭。” “是。”王诚下去,同时安排了另一个小太监守在门外,临时盯着点。 朱祁钰对着仪铭道:“子新啊,你说这次京师能不能守住呢?” 仪铭毫不犹豫地答道:“臣以为,于尚书的安排万无一失,诸将都会尽心为国,而且京师是天下第一大城,也先一定打不进来。” “哎!朕真的很怕有人会偷偷打开城门,放也先进城啊。”朱祁钰担忧道,不过脸色却没有一丝担忧的神色,只有淡淡的笑意。 仪铭明白了朱祁钰的法子到底是什么,于是配合着说道:“希望没有人这么做。” “否则京师百姓和文武百官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活下去。” 朱祁钰点点头,叹气道:“想当年蒙古打进中原,屠戮了多少汉人,劫掠了多少财富。” “别的不说,单单是当初成吉思汗攻下京师的时候,京师的百姓就被屠戮了整整一个月,一百多万人被杀啊。” “也先要是真的进了京师,会不会像成吉思汗那样做呢?” 仪铭沉默,没说话。 不过门外却传来了一声吸气的声音,明显是门外侍候的小太监听到了朱祁钰的话,吓得连吸凉气。 朱祁钰和仪铭相视而笑,谁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很明显,朱祁钰的计划得逞了。 宫中的消息果然传播得很快,皇帝是宫中最受关注的人,朱祁钰的言谈自然传播得最快。 不到两个时辰,消息便从宫中传到了宫外,六部尚书都知道了朱祁钰的担忧。 工部尚书高谷很是担心自己的军需跟不上,最后导致京师失守,于是把下面的官吏们大骂了一顿,然后统统派到了作坊里盯着生产,并且每个人都安排了产量,要是完不成,要么自己动手制作,要么自己动手写辞呈,全然不管官吏们的感受。 刑部尚书金濂找到右都御史俞士悦,拉着他一起去找了吏部尚书王直,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回去就把刑部衙门的官吏全部派了出去,加强京师各个片区的巡视力度,结果整个京师到处都是刑部官员和都察院御史们的身影,宵小一时绝迹,就连平时横行霸道的官二代们都看不到了。 兵部尚书于谦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把日常军报的时间从一个时辰缩减到了半个时辰。 只有礼部尚书胡濙什么都没有做。 礼部右侍郎王一宁也听说了朱祁钰的言论,同时也打听到了六部尚书们的行动,便找上了自己的老大胡濙胡尚书,想请示一下,要不要做些什么。 进了胡濙的尚书值房,王一宁发现胡尚书正在慢条斯理地喝茶,于是请示道:“大人,六部都在为陛下的言论而担忧,尽全力在做事,咱们礼部要不要也动一动?” “动什么?”胡濙放下茶碗,奇怪道。 “额!”王一宁这才发现,礼部的确没有什么可做的。 工部打造兵器甲胄,自己插不上手。 吏部刑部和都察院领了安抚百姓的差事,自己一样插不上手。 至于兵部那面,王一宁想想就放弃了。 兵部的官员几乎都派上了城墙,回头将直接面对瓦剌大军的攻城,自己还是算了。 毕竟小命重要。 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对着胡濙说道:“大人,六部都在忙,只有咱们没有差事,这不是显得不太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胡濙笑道:“你是担心陛下的言辞成真?” 王一宁暗地里藏着的心思被胡濙说中,不由得有些尴尬,不过还是问道:“陛下真的对守住京师没有信心吗?” 胡濙看着他一脸担忧,反问道:“哪次朝议你没在?陛下的信心你还看不出来么?” 王一宁有点不明白,道:“陛下在议事之时的确是信心满满,不过以属下所想,兴许这只是陛下在臣子面前要保持姿态?” 胡濙摇摇头,笑道:“文通啊,你这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你见陛下哪次行事不是谋划多时才施行的,怎么可能没有信心呢?” “看看现在的京师。” “虽然大敌当前,瓦剌围城,但是京师内可是井然有序,没有丝毫乱象。” “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人,什么时候见书中提到过外敌当前而城内不乱的?” “仅凭此事,便不该怀疑陛下的信心。” 王一宁被胡濙点醒,顿时如醍醐灌顶。 是啊,朱祁钰这段时间开朝议,哪次不是将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一件事由哪个衙门负责,哪个衙门协助,全都清晰明确,大家只要做好手中的事情便是了。 甚至一件事是谁的责任全都安排得非常恰当,该侍郎的责任就是侍郎来担,该尚书的责任就是尚书担,甚至大臣不好担的责任,他朱祁钰全都一身担了起来。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守住京师没有信心。 之前可是没见到他慌乱过啊。 不过他还是问道:“那尚书大人以为,陛下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 “你自己想想。”胡濙笑道。 京师齐府内,齐郏正坐在书案前看着京师地图。 管家走了进来,躬身道:“老爷,宫中传出消息,说是皇帝很担心有人会打开城门,放瓦剌大军入城。” 齐郏抬起头,惊讶地问道:“皇帝真的这么说了?” 管家点点头,答道:“听说是几个时辰前,皇帝和礼部仪侍郎在一起处置朝政时说的。” “仪铭?”齐郏想了想,突然一拍手,大笑道:“太好了,皇帝居然没信心守住京师,这可是大消息。” “的确是大消息。”管家点头应是。 笑了一会儿,齐郏停住笑声,对着管家吩咐道:“你去安排人,把此事传递出城。” 管家领命,转身就要离去,突然齐郏又叫住他,接着吩咐道:“我猜现在消息还只是流传于宫中,你去找人把消息宣扬开,传递到整个京师去。” “我要给朱家小儿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 第83章 大雨夜的人们 与此同时,后宫之中。 皇太后钱氏正缠着太皇太后孙氏,央求着让她去见朱祁镇一面。 “母后,太上皇就在城外,你就让儿媳去见一见他。”钱氏哭得梨花带雨,正在不住地央求着。 这一个月来,钱氏每日每夜都在替朱祁镇担惊受怕,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胡闹!”孙氏怒道:“我还能不知道他就在城外?”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你现在出去,不是给朝廷添乱么?” “但是儿媳想他啊。”钱氏依旧不依不饶地道。 “你想他,难道哀家就不想?他可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啊。”太皇太后孙氏怒道。 “那母后您和儿媳一起出去见见他?”钱氏突发奇想,要是能拉上孙氏一起去,那肯定没人敢拦着。 孙氏大怒,喝道:“你是打算拉着哀家一起给朝廷添乱吗?” “儿媳不敢。”钱氏连忙道。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哀家是万万不能放你出去的。”孙氏直截了当道。 钱氏一听,眼泪流得更快了,痛苦道:“太上皇在瓦剌人那里,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也不知道身体是否安康?” “前阵子不是说他染了风寒吗?也不知道好没好。” “儿媳实在是担心陛下的身体啊。” 她还是不死心。 孙氏正要继续教训她,大太监金英突然走了进来,对着孙氏道:“禀告太皇太后,前殿传来消息。” “什么消息?可是与太上皇有关?”钱氏还没等孙氏问话,连忙问道。 金英摇摇头,答道:“与太上皇无关,只是陛下的消息。” 钱氏立刻就不再理会金英,继续缠着孙氏:“母后,您就让儿媳去见见他。” 孙氏大怒:“来人,请皇太后回宫歇息。” 金英立刻叫来两个宫女,扶起钱氏,生拉硬拽地送出了孙氏的寝宫。 待钱氏离开,孙氏揉了揉发胀的头颅,问道:“陛下那面有什么消息?” 金英躬身答道:“有小黄门说,陛下和仪侍郎讨论守城之事,言语中很是担忧有人图谋不轨,放瓦剌人进城。” “他怎么突然担心起这个?”孙氏奇怪道。 “奴才不知。”金英答道。 孙氏想了想,问道:“东厂那面可有什么消息?” 金英摇摇头,答道:“没有有用的消息。” 原本东厂是由司礼监掌印王振亲自统领,土木堡之后金英才接手过来,目前正在梳理厂务,清理掉王振余党,具体的业务还没有正式展开,自然是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孙氏端坐在椅子上,半晌才问道:“金英啊,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奴才不知。”金英答道。 孙氏瞪了他一眼,道:“太上皇留你在京师,就是看准了你稳妥能干的本事,怎么现在一点用处都没有。” 金英连忙翻身跪下,请罪道:“奴才愚钝,请太后恕罪。” “起来。”孙氏对金英的这种做派毫无办法。 她眼下还要靠金英去打探消息呢,也不好做得太过分,于是吩咐道:“你去打探一下,看看陛下的话传到什么程度了?具体说的是何人?” “都要打探清楚,回来报给哀家。” “奴才遵旨。”金英答道,旋即转身离开。 孙氏看着金英离开的身影,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但很快便散去了。 就在这时,外面宫女来报,说是皇太后钱氏仍然在宫门外逗留没走,非要再面见太后。 孙氏大怒,站起身几步走到殿外,看着站在宫门口的钱氏便是一顿训斥,生生教训了她一个时辰,算是把心中的烦闷全都发泄了出去。 训斥完钱氏,太皇太后转身便回了殿内,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你要出去便出去,回不来的话,哀家会送太子一起去陪你。” 钱氏听了这话,立马跑回了自己的坤宁宫,再也不提出去找朱祁镇的事情了。 这一夜,几乎所有人都很郁闷。 最根本的原因都是一个——今天的破天气实在是太糟糕了。 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是日大雨雪,夜大风雷电雨。 简单说来,就是白天只有龙王上班,但是应该是四海龙王一起出工,雨水夹着雪片,像不要钱的一样从天空中飘落下来,弄得人浑身冰冷。 到了晚上,雷公电母和风伯又来凑热闹,龙王则是加了个班,风雨雷电一样没差,从傍晚一直折腾到深夜才算了事。 城外的瓦剌人很是郁闷,他们此次前来虽然带了些帐篷,但是却挡不住这种风雨雷电一起来的天气,好些人都被淋湿,估计明天就会感染风寒了。 要是再来这么几天,他们别说攻城了,就是回到草原都是种奢望。 城内的官员也很郁闷,他们是负责巡视京师的,每个人都有责任片区,哪里出了事,官职肯定是要丢了的,因此,即使是这种恶劣天气,他们仍然坚持出巡,免得哪里出了乱子,耽误了自己的仕途。 毕竟,作为披荆斩棘从科举中杀出来的官员们,这点忍耐力还是有的。 京师城墙上的巡夜士卒也很郁闷,这种大雨夜出来巡夜,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淋湿,再加上大风一吹,整个人都冰冷冰冷的,实在是一种煎熬。 不过朱祁钰倒是睡的比较安稳。 他傍晚的时候派亲信太监王诚出去打探过了,他和仪铭的谈话已经在六部官员中传开,六部尚书基本上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纷纷把手底下的人派了出去忙乎起来,只有礼部比较安稳。 等王诚说完礼部尚书胡濙与侍郎王一宁的谈话之后,朱祁钰这才发现,自己这么做的确有点过了,闹得现在人心惶惶的。 不过有了胡濙这番话,虽然仍然是人心惶惶,但是却有了些许底气。 理由无他,正是这段时间朱祁钰的所作所为,才给了京师官员和百姓一些守住京师的信心。 首先任命了兵部尚书于谦全权指挥京师的所有军队,使各支卫所军队有了统一的指挥。 其次命令吏部、刑部和都察院联合执法,巡视全城,安抚百姓,避免了大战前夕城内大乱的情况发生。 最后命户部准备好了十万两银子,作为赏赐将士们的财物,这毫无疑问激励了战士们的士气。 因此,今天朱祁钰睡了个好觉。 不过他睡得好,也先却睡不好。 站在大帐门口,也先看着外面的大风暴雨,一丝愁容浮现在他的脸上。 远处模模糊糊走过来一个人影,到了近处才发现是伯颜帖木儿,也先连忙问道:“战士们都有地方避雨了?” 伯颜走进大帐,丢掉头上的斗笠,回答道:“都住下了。” “我让他们尽量挤在一个帐篷里,这样暖和些。” “剩下没帐篷的,我让他们赶走了一些汉人百姓,住到了他们的房子里,风雨算是吹不到他们了。” 这次来得及,虽然带了一些帐篷,但是数量却差了些。 好在京师周边人烟密集,村舍众多,瓦剌军赶走了一些汉人百姓,强占了他们的房子,这才勉强住下。 也先点点头,道:“那就好。” 旋即拍了拍伯颜帖木儿的肩膀,道:“辛苦伯颜兄弟了。” “这算啥辛苦。”伯颜憨笑道。 也先也陪着轻笑了一下,然后问道:“战士们的士气如何?” 伯颜笑了笑道:“这群狼崽子的士气还算不错。” “这次跟着太师一路打到了京师城下,都得了不少的东西,有几个家伙还抢到了铁锅呢。” “呵呵。”也先听到士气没有被风雨打击到,脸上的愁容也就随之消失不见,和伯颜一起笑了起来。 见也先不再愁眉不展,伯颜问道:“太师,明天咱们该攻打京师了!” “这都到了京师两天了,战士们几乎都没动过手,整日里闲得难受。” “刚刚我去巡营,一个个地都在问我什么时候能攻打京师呢!” 听到伯颜问起这事,也先的眉头再度锁了起来,反问道:“伯颜啊,你说咱们该如何打进京师呢?” “如何打进京师?”伯颜奇怪道:“太师还没有计划么?” 也先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太好的。” “我原以为带着明国太上皇一起来,以他的名义打开京师大门,那咱们就可以轻松进城,劫掠一番便立刻离开,回到草原过冬。” “即使他的名义不好使,强攻一阵也就能破城了。”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宣府这种坚城和大明京师相比,只能算是兔子和狼的差距。” “大明京师的庞大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城墙高度也超过了我的理解。” “而且大明把京师的军队放在了城外,只是偶尔出击,并不恋战,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背靠着城墙防守。” “我面对这种打法,实在是有些无计可施了。” 伯颜笑了笑,回答道:“太师不必如此忧心。” “我巡营的时候碰到了太上皇的身边人,是太上皇让他告诉我,德胜门年久失修,可以一试。” 第84章 初战 次日,德胜门外。 一群瓦剌骑兵正在缓缓靠近。 孙镗站在军帐之中,看着帐内的一干手下,问道:“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吗?” “清楚了。”众人齐声回答。 孙镗点点头,转身看向身旁的一个太监服饰的人问道:“兴公公,您看您还有什么吩咐?” 兴公公笑了笑,道:“孙都督的安排很是妥帖,咱家没有什么要吩咐的了。” 孙镗拱拱手,转回身对众人道:“都出去准备。” “要记得自己的任务,该退的时候必须退回来,军阵不能散乱。” “埋伏的人要抓住时机进入埋伏地点,不要打草惊蛇。” “遵命。”众将齐声道。 然后便纷纷出去准备了。 孙镗执行的,是朱祁钰和于谦商议许久的策略。 早在也先刚刚南下的时候,朱祁钰便吩咐于谦涉及一条计策,在京师城外给瓦剌一个狠狠的打击,如今孙镗执行的,便是于谦绞尽脑汁和下属一起设计出来的方案。 设计出方案之后,朱祁钰又和于谦进行了一番调整修改,最终形成了现在这套比较完整的作战方案。 原则很简单,就是利用京师城外的复杂地形,埋伏好一支军队,用诱饵引瓦剌骑兵进入,然后想办法聚而全歼。 如今,作战方案已经正式开始实施。 远处,瓦剌骑兵缓缓推进,一边走,一边放声嘲笑着明军的无能。 离城还有三里的地方,明军步卒们已经组成军阵,正远远地看着瓦剌骑兵接近。 等瓦剌骑兵离明军军阵还有一里之地,便纷纷停下脚步,开始组成冲锋阵势,准备冲击明军军阵。 片刻之后,瓦剌骑兵组织好阵势,开始加速,直奔明军军阵而来。 待到三百步的时候,瓦剌骑兵纷纷拿起弓箭,抽出箭矢,准备一会儿先来一波远程打击。 这是他们蒙古人的传统战法。 当年成吉思汗纵横天下的时候,蒙古骑兵就是在冲锋的时候先射出一到两波的箭矢,远程打击一下敌人的军阵,待到一百步之内,便收起弓箭,手持弯刀冲破敌人军阵,随后便是肆无忌惮地屠杀。 不过明军也不是吃素的。 大明能够把蒙古人从中原赶回草原,靠的不只是牺牲,而是大明早已破解了蒙古人的战法,上下将领都熟悉得很,应对之法也各有不同。 有的人喜欢用密集的军阵迟滞骑兵冲锋,有的人则是喜欢用火器打击骑兵,直接打消蒙古骑兵的冲锋势头。 不过今天很奇怪。 兴许是这支明军的将领没和蒙古人交过手,看着瓦剌骑兵们拿起弓箭,却只是吩咐手下举盾防守,并没有使用火器反击,也没有组成密集的军阵。 瓦剌骑兵射出一波箭雨之后,发现没有受到反击,带头的瓦剌将领大喜,挥舞了几下弯刀,便率领骑兵们冲了上去。 “稳住!都不许动!”明军将领大声指挥着军队。 明军士卒看着越来越近的瓦剌骑兵,有些人的手开始颤抖,双腿不住地打颤。 瓦剌的骑兵线越靠越近,几乎是几个呼吸间便冲到了明军的军阵前面,当先的几名骑兵挥舞起手中的弯刀便用力砍向面前的明军士卒。 明军士卒用盾牌胡乱地格挡着敌人的攻击,身后的战友则是伸出长枪刺向瓦剌骑兵。 “啊!” 当先的瓦剌骑兵被明军密集的长枪刺中,有的掉下马来,也有的挂在马上。 不过即使明军阵型未乱,但是仍然抵挡不住源源不断而来的瓦剌骑兵,几下便被瓦剌骑兵冲破防线,深入到了军阵当中,肆意砍杀。 瓦剌将领哈哈大笑,指挥着瓦剌骑兵横冲直撞,不停地打乱明军军阵。 不远处的明军将领拼命地组织着防守,无奈手下士卒没有经过多少训练,更没有正面面对过瓦剌骑兵的冲锋,不一会便被敌人冲散了阵型,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串。 远处的孙镗看到此景,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的亲卫道:“我原以为内地卫所的士卒能抵挡个盏茶时间,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敌人冲垮了。” 亲卫也是点头道:“内地卫所平日里训练不足,如何能跟三边的卫所相提并论。” 孙镗点点头,然后吩咐道:“命骑兵准备,半刻钟后立刻冲锋,杀退瓦剌人。” “那他们?”亲卫看着远处已经溃败的明军士卒问道。 “他们?自求多福。”孙镗叹气道。 这年头,骑兵就是战场上最大的杀器,一旦冲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军队可以抵挡得住的。 即使是三大营中的神机营,也只是在远距离上杀伤骑兵。 如果被骑兵近身,那和现在这些卫所士卒的下场没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骑兵冲锋的势头一起来,是敌我不分的,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阻碍全部都会被碾压、摧毁、消灭,即使面前的人是自己阵营的。 前面阻敌的卫所士卒如果还在明军将领的指挥之下,那还有机会快速散开,逃过一劫。 但是现在明军军阵已经被敌人打乱,基本上是各自为战的状态,明军将领的命令完全得不到贯彻,那么在明军骑兵冲锋的时候,也就会有很多人避不开骑兵的冲锋路线,这些人基本上可以看作是阵亡的了。 不一会儿,明军骑兵在远处组织好了冲锋阵型,在骑兵将领的率领下开始靠近战场,逐渐加速。 前面的瓦剌骑兵已经和明军士卒纠缠在了一起,一时间没注意到明军骑兵队伍靠近,等到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有汉狗的骑兵!!!”发现明军冲锋的瓦剌骑兵大喊道,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绝望。 他也是骑兵,太清楚骑兵冲锋的厉害了。 瓦剌骑兵如今已经和明军士卒纠缠到一起,一时半会儿是分不开的,面对明军骑兵的冲锋,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抵抗之力。 “汉人的骑兵杀过来了。” “明国骑兵冲锋了。” 越来越多的瓦剌骑兵发现了明军骑兵的冲锋,陆陆续续大喊了起来。 喊的人多了,瓦剌将领自然也就听到了。 转头看到明军骑兵已经冲到了不远处,知道事情不好,只能壮士断腕,牺牲一部分人的性命,率领剩余的骑兵立刻撤回瓦剌大军之中,这样才能逃得一命。 “撤退!退回中军!” “巴根带人阻敌,其他人随我撤退。” 瓦剌将领大喊道,然后拨转马头就开始撤退,不远处的瓦剌骑兵纷纷跟上。 “拦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明军士卒见瓦剌人要跑,立刻来了劲头,一个个迈开大步就开始追击。 现在是赚军功的好机会啊。 这种情况他们碰到过太多次了,平时剿匪平叛,只要敌人一逃跑,那他们就可以安安稳稳地追上去赚取军功,只要别困死敌人就行。 一时间,一部分想要撤退的瓦剌人也被困在的原地,身边围着一群一群的明军士卒,刀枪棍棒一齐上阵,全都朝他们身上招呼了过来。 “冲啊!”明军骑兵终于冲进了战场,成锋矢阵型杀进了人堆里,利用马力迅速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胜利迅速向着明军倾斜。 在一炷香之后,一部分瓦剌骑兵终于在将领的率领下冲出了明军的泥潭,迅速向远处的瓦剌中军逃去。 孙镗看着战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笑道:“这群家伙还真不错,这么快就杀退了瓦剌人。” 亲卫在旁边插嘴道:“还不是大人运筹帷幄,指挥得当。” “先用普通士卒阻碍瓦剌人的冲锋,等瓦剌骑兵冲不动之后,再派咱们的骑兵冲杀。” “这种谋算,也就是您才能想得出来。” “哈哈。”孙镗大笑道:“你知道什么?这还没完呢!” “没完?”亲卫疑惑了。 现在不是已经杀退了瓦剌前锋了么?难不成都督大人想用这点人去冲击瓦剌中军? 不至于啊?都督大人也算是久经战阵的人物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孙镗点点头,笑道:“你就等着看。” 瓦剌中军。 也先看着远处逃回来的骑兵,一丝怒气出现在了脸上。 “怎么回事?卯那孩这是怎么了?不会打仗了吗?”也先怒道。 “孛罗,你率人出去迎一下卯那孩,防着点明军骑兵冲击中军。” “遵命。”孛罗点点头,转身出去接应卯那孩了。 看着孛罗出去,伯颜帖木儿在旁边劝道:“太师,卯那孩是中了明军奸计,这才被迫退了回来。” “先前已经冲破了明军军阵了,太师也是看到了的。” “此事不怪他,只能说明军将领太过奸诈。” “奸诈?”也先怒道:“明军哪次不是先以步兵阻敌,然后骑兵冲锋的?” “这种事也能说是奸计?我看分明就是他没脑子,白白丢下那么多瓦剌勇士的性命。” 伯颜帖木儿没敢继续劝。 他知道他是劝不动也先的。 没想到一直在旁边观战的朱祁镇突然插话道:“太师,看到此景,你没发现明军骑兵有些多吗?” 第85章 陷阱 “明军的骑兵太多了?” 也先望着远处还在战斗的战场,头脑中思索着朱祁镇的话。 战场上,还有一些瓦剌骑兵在坚持抵抗,四处突围,然而身边却围满了明军士卒,不远处又有一些明军骑兵在巡弋,根本就突围不出来。 整个战局,几乎就是刚刚瓦剌骑兵占据优势时的翻版,只不过现在占据优势的是明军而已。 突然,也先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对身边亲卫吩咐道:“去告诉孛罗,不用接应卯那孩了,直接率队冲进战场,趁着乱局击溃明军。” 旁边的伯颜帖木儿看着也先,也明白了也先的想法。 很简单,趁着现在明军还没有重组军阵,防御能力不够,直接派人彻底击溃明军。 不过他还是没明白朱祁镇那句话的意思,刚想问出口,却见也先一拨马缰,对着身边的瓦剌将领说道:“诸位首领,如今明军阵势已乱,诸位随我出击,彻底击溃明军。” “伯颜,你留下压阵。” 旋即策马离去。 一大群瓦剌军随即跟上,只留下伯颜帖木儿和朱祁镇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瓦剌大军逐步压上。 伯颜帖木儿愣愣地看着也先率军出征,脑子里一直在想太师为何此时出击。 不应该啊? 现在出击,最多就是击溃眼前这些明军,得不到什么太多的战果。 而且,朱祁镇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朱祁镇在旁边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则是笑而不语。 伯颜帖木儿想了半天,才发现朱祁镇一直在盯着自己,问道:“陛下盯着我看作什么?” “伯颜兄弟在想什么呢?对太师此时出击想不通?”朱祁镇笑着问道。 伯颜帖木儿点点头:“的确,我的确想不通太师为什么这时候出击。” “还有,陛下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看着他不语,半晌才叹气道:“我大明在土木堡一战,三大营尽没,其中就有三千营。” “现如今,京师应该是没有太多骑兵的。” 伯颜帖木儿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试探着问道:“陛下是说,眼下这些骑兵,很可能就是京师大部分骑兵了?” 朱祁镇点点头,没说话。 “也就是说,太师如果消灭了这些骑兵,那京师短时间内就不会再有大股骑兵了?”伯颜帖木儿又问道。 这次朱祁镇没回答,倒是旁边一直跟在朱祁镇身边形影不离的袁彬发出一声嗤笑。 伯颜帖木儿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分析着:“太师派孛罗冲乱明军阵势,自己亲率万余骑兵冲锋,当可轻而易举地全歼这股骑兵。” “明军没有了骑兵,单靠步兵很难对我瓦剌形成威胁。” “毕竟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只能依靠京师城墙防御。” “可是他们的营寨又在城外,没有城墙防守,我瓦剌有许多机会可以冲破营寨击败明军。” “等城外的明军被击溃消灭,京师就成了一座孤城,我瓦剌就有机会打下京师了。” 朱祁镇看着他自言自语,脸上的笑容渐渐繁盛起来。 “不对!不对。”伯颜帖木儿突然自我反驳,说道:“即使击溃了这些明军,我瓦剌大军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进京师,毕竟城墙太高,城门又太过坚固。” “而且城内也有明军,想来也不会太少,倚靠坚城防守,我瓦剌大军轻易是打不上城墙的。” “再说,如果外地的人知道了京师被围困,必然会有人提兵勤王,我瓦剌此次进攻只有数万人,如何能耗得过大明?” “毕竟汉人太多了。” “一个不小心,这数万大军都有可能丢在京师城下。” 朱祁镇听着伯颜帖木儿的分析,心中不住地摇头。 这个伯颜兄弟啊,脑子还是太过直率。 不过朱祁镇还是发声道:“伯颜兄弟可知我大明京师有多少人?” “多少人?”伯颜帖木儿不由自主地问道。 他的脑子还处于思索状态,听到朱祁镇的问题,不自觉地便问了出来。 朱祁镇指着远处的京师,道:“如今京师有近七十万百姓。” “那又如何?”伯颜帖木儿的脑子还是没转过来。 “那是七十万张嘴啊!”朱祁镇笑着叹道。 伯颜看着朱祁镇的笑脸,突然明白了朱祁镇的意思。 七十万百姓,加上守军,那就是将近八十万人,这几乎就相当于瓦剌总人口了。 那么,这么多人,每天都要吃饭,每天得消耗多少粮食啊。 只要瓦剌大军围困住京师,断绝外援,要不了多久,京师里的粮食就会消耗一空,到时候不用打,京师内的伪帝朱祁钰自己就会出来投降了。 即使他不投降,京城的百姓也会把他撕碎,然后打开城门放瓦剌人进城,只求留下一条性命。 想到这里,伯颜帖木儿突然心中一寒。 难道这就是汉人的皇帝?为了那个位置,可以替敌人出谋划策,可以出面招降,甚至可以牺牲几十万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重新登基? “太可怕了。”伯颜帖木儿如是想。 远处,孛罗已经接到了也先的军令,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他至今还记得,就在一个多月之前,就在土木堡,他率人冲破明军大营,在人群中肆意砍杀,那是多么爽快的一件事。 自从那之后,他就彻底看不起了汉人,总是认为汉人都是胆小鬼,面对着自己弯刀,只会抱头鼠窜,没有几个勇士会站出来抵挡自己的兵锋。 当然,紫荆关外的韩青被他遗忘了,那些宁死不屈的明军骑兵也被他遗忘了,能记住的,只有土木堡那些满脸惊恐的明军士卒们。 就在不远处,又有一群明军士卒,居然敢挑战瓦剌人的尊严,这件事怎么能忍? 还是太师英明,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这命令送的真是及时啊! 孛罗一挥弯刀,向前指向不远处的战场,对着身边的骑兵大声喊道:“勇士们,太师命咱们去冲破汉狗的军阵,救回我们的勇士。” “跟着我冲锋,杀光汉狗!!!” “杀光汉狗!!!” “杀光汉狗!!!” 瓦剌骑兵大喊。 孛罗满意地点点头,旋即拨转马头,斜斜举起弯刀,大喊道:“冲啊!!!” 随着话音,数千瓦剌骑兵一夹马腹,猛地向明军冲去。 明军这会儿已经分出了部分骑兵,一直在盯着不远处这群瓦剌骑兵,见他们冲锋,立刻调转马头,向战场中心跑去。 “鞑子来了。” “鞑子来了。” 明军骑兵便跑便喊,立刻就吸引到了明军将领的主意。 见数千瓦剌骑兵逼近,明军将领立刻大喊道:“鞑子来了,撤。” 听到喊声的明军士卒立刻丢掉马上到手的功劳,转身就往京师方向跑去。 孛罗一见明军要跑,立刻猛地一夹马腹,战马的速度立刻提升了一大截,大喊道:“汉狗要跑,追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瓦剌骑兵纷纷策马急追,不一会儿就赶上了落后的明军步卒,开始砍杀起来。 孛罗正砍杀得起劲,突然一个瓦剌骑兵冲到他的面前,大喊道:“太师有令,不得与明军步卒纠缠,追上去缠住明军骑兵,太师率大队人马马上就到。” 孛罗看了他一眼,发现是也先的一个亲卫,于是点点头,挥舞了几下弯刀,对着身边人喊道:“勇士们,太师率领的中军马上就要到了,这些步卒交给他,咱们去追上明军骑兵,让这些汉狗一个都跑不了。” 说完便冲了出去,不再理会苦苦支撑的明军步卒。 率领瓦剌骑兵被明军击败的卯那孩刚刚也跟着孛罗回来复仇,见孛罗丢下明军步卒开始追击明军骑兵,也学着丢下唾手可得的功劳,跟着孛罗向明军骑兵追了过去。 事情刚刚过去没多久,他仍然还清晰地记得这些明军骑兵是如何趁着自己与明军步卒纠缠的时候击败自己的,这在他看来绝对算得上是耻辱。 不过没想到报仇的机会居然来得这么快,卯那孩毫不犹豫地决定了,一定要杀了这群明军骑兵,为自己的那些族人报仇雪恨。 就这样,战场上分成了奇怪的四段,当先的是逃跑的明军骑兵,排在中间的是报仇心切的瓦剌前锋,和已经拼杀了一个时辰没什么力气的明军步卒,最后面则是也先率领的浩浩荡荡的瓦剌大军。 毫无疑问,这是明军的溃退,瓦剌人的反击。 就这样,当先逃跑的明军骑兵跑进了京师城外的居民区,身形在民居间忽隐忽现,明显就要彻底脱离瓦剌骑兵的追击。 孛罗见到此景,毫不犹豫地策马追了上去。 他可不希望这股明军骑兵成功撤离,毕竟缠住明军骑兵是也先交给他的任务,是必须要完成的。 卯那孩见孛罗追了上去,也没多想,跟着就进入了居民区。 跟随而来的数千瓦剌骑兵见自己的主将都进去了,也就跟着进入了居民区。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德胜门的城楼之上,正有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并且用居民区这种复杂的地形,给这些瓦剌骑兵设下了致命的陷阱。 第86章 朕要为大明一雪前耻 德胜门城楼上,王诚正一脸担忧地跟在朱祁钰的身边,看着兴奋的主子,心中不住地祈求着漫天神佛保佑他安然无恙。 至于朱祁钰为什么会出现在德胜门? 这要从朱祁钰得到也先南下的消息开始说起。 前几天,朱祁钰得到了大同总兵郭登的急奏。 在急奏上提到,十月初一,也先已经率领数万瓦剌骑兵绕过大同城,正式开始南下攻明。 虽然朱祁钰早就知道也先会南下,而且很有可能会打到京师,但是大臣们却并不相信。 在他们看来,也先怎么可能攻下大同城? 打不下大同,也先的后路就无法确保安全,更别提前面还有居庸关这种大明重兵把守的险要雄关了。 直到朝廷收到了大同总兵郭登的急奏,大臣们这才相信也先的确敢放弃后路,绕过大同南下。 后面陆陆续续的消息不断传来。 瓦剌骑兵出现在古北口外,大明士卒不敢出关巡视。 瓦剌人开始攻打居庸关,战况颇为激烈。 一直到镇守紫荆关的右副都御使孙祥传来消息,紫荆关守将韩青战死,也先兵临城下时,大明朝廷才知道,原来这次也先并不是走燕山山脉进居庸关的路线,而是绕过大同一路南下,走太行八陉中的蒲阴陉,破紫荆关进入京畿地区。 然而还没等朱祁钰派出援军,前方却传来了孙祥战死,紫荆关失守的消息。 好在朱祁钰早有准备。 在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朱祁钰就开始布局。 一方面用历史上守住了京师的兵部尚书于谦来担任总指挥,完善京师防备。 另一方便又派遣石亨走古北口,绕道偷袭集宁这个也先的老巢所在,以期能够调也先回草原。 不过这年头消息传递不畅,石亨那面朱祁钰并没有报太大希望,不指望他能取得多大的战果,只希望能够全身而退就行。 所以,朱祁钰的重心完全放在了京师防备之上。 兵部尚书于谦不愧是历史上那个力挽狂澜拯救大明的神人,不仅组建了十团营,还提出了御敌于城外的想法。 朱祁钰跟历史上一样,对于谦的建议全盘接受。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因此提出了在城下设伏的想法,看看能不能给也先一个狠狠的教训。 于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联合起来,根据朱祁钰的要求一起制定了一个方案,最终由朱祁钰拍板施行,这便有了今天的一幕。 城楼里,朱祁钰兴奋地看着远处越来越多的瓦剌骑兵,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再来点,再多来点。” 身旁的于谦一脸黑线。 虽然他对自己制定的计划有信心,但是也不是说没有一点风险的。 皇帝陛下想一口吃个胖子,但是大明的军队未必能吃得下啊! 于谦开口劝道:“陛下,差不多了!” “凭如今的士卒,能消灭掉瓦剌前锋已经是大幸了,再多的话未必能够战而胜之。” “要知道,如今的士卒可不是三大营的老卒。” 朱祁钰不悦地看了他一眼,道:“这才多少人?” “要是这些人都吃不下,那我大明如何能战胜瓦剌大军?” 于谦正色道:“陛下,这个计划本就是想消灭瓦剌前锋,挫其锐气,在择机击败也先的主力。” “若是这一战伤亡过大,那后面的战事可就不好打了。” “什么不好打?”朱祁钰摇摇头,道:“现在也先对我大明极为轻视,不好好利用这个时机灭掉也先更多的实力,那后面的仗更不好打。” “不好打不代表不能打。”于谦坚定地道:“我大明如今没多少老卒,神机营更是把南京兵备都搬空了才凑齐这几千人,一旦有所失误,剩下的士卒就更没什么战斗力了。” “既然陛下让臣总管京师防务,那臣就不能全听陛下的。” 说完对着旁边的卫士道:“去给孙都督传令,命他立刻出击,消灭瓦剌前锋。” 朱祁钰脸上露出一丝怒色,对着卫士道:“你敢去?” 卫士立刻站到了一旁,不再说话。 于谦大怒,对着朱祁钰道:“陛下,您来之前可是答应了臣的,只观看不插手,金口玉言为何不算数?” “若是如此,那就先卸了臣这个差事,到时候陛下想怎么指挥就怎么指挥。” 朱祁钰尴尬一笑,道:“于爱卿勿怒,且听朕说。” 原本他出来一次就不容易,大臣们才不会让皇帝再去战场呢! 刀剑无眼,谁知道哪根箭矢就会射中大明天子?到时候朝廷又会乱一阵子。 前任皇帝才在战场上被俘,时间刚刚过去一个多月,大臣们怎么可能会让朱祁钰再冒这个风险? 即使朱祁钰拿出了皇帝权威,却仍然不好使。 最后朱祁钰不得不声明自己只是在城楼里观看,绝不出去,也绝不插手指挥,这才被大臣们勉强放了出来。 本来大家还想跟着皇帝一起去,无奈朱祁钰又问起了交代他们的差事,只得吩咐于谦看好朱祁钰,千万不能出一点事情。 谁知道的是,朱祁钰到了关键时刻就开始插手指挥。 因此,于谦理都不理朱祁钰的尴尬,只是对着卫士道:“还不快去?” 卫士看了看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又看了看脸色带着尴尬笑容但是眼神凌厉的皇帝陛下,果然低下头,全然把自己当成了一根柱子,一动也不动。 于谦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不禁大急道:“陛下,现在再不发动就晚了。” 朱祁钰摇摇头,劝道:“于爱卿,你还信不过朕么?” 于谦被这句话问得愣住,片刻后回味过来,立刻被气得满脸通红,怒道:“陛下!” 他身为臣子,不好说朱祁钰这是在耍无赖,但是又要立刻给前线的孙镗下命令,因此对着朱祁钰道:“战机稍纵即逝啊。” 朱祁钰严肃地看着他,道:“信得过朕,就等一等。” “朕保证,过一会儿也先的大军到了,一样会中伏,而且他们不会对神机营造成多少伤害。” 于谦仍然是满脸怒意,却不再坚持。 朱祁钰不再理他,看向远处涌起的烟尘,那是也先所率领的瓦剌中军,正急奔向德胜门而来。 等瓦剌中军开始进入城外的居民区,朱祁钰这才对着王诚吩咐道:“去,把朕的仪仗打出来,就放在德胜门的城门之上。” 于谦大惊,一翻身跪倒在朱祁钰的面前,大声道:“陛下身为大明天子,怎可亲身赴险?” “若是陛下要亲临前线,那请陛下先撤了臣的官职,臣还不想承担危及社稷之罪。” 朱祁钰看着于谦一脸疑问,不禁问道:“谁告诉你朕要亲身赴险了?” “天子所在才有仪仗。” “陛下不想亲身赴险,为何要打出仪仗?”于谦问道。 朱祁钰看着一脸严肃的于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于爱卿,朕在这里,打出仪仗有何不可?” “战场上刀剑无眼,危机四伏。” “也先看到陛下的仪仗在此,必然会全力攻城,到时候万一有流矢伤了陛下,那臣万死莫辞。”于谦正色道。 “朕就是要让也先看到朕的仪仗,看不到朕才不高兴呢。”朱祁钰笑道。 “也先见到仪仗,必然会知道朕就在这里亲自指挥,到时候必然会尝试攻城。” “但是于爱卿,也先攻城,能够攻得上来么?” “或者说,攻上城墙的几率有几成?” 于谦摇摇头,道:“天子不可赴险。” “即使也先未必能攻得上来,但是还是会有流矢,万一伤到陛下,臣担不起这个责任。” “还是请陛下回宫。” 他现在巴不得朱祁钰赶紧回宫,别在这里添乱了。 只是朱祁钰哪里肯走,笑着对于谦说道:“朕就在这城楼中,身边又有禁卫保护,哪里会有什么流矢能伤到朕。” “于爱卿还是别再劝朕了,朕是不会离开的。” “朕要站在这里,看着瓦剌溃败,也先授首!” 于谦看着神情坚定的朱祁钰,知道自己再劝也没什么用,只得吩咐人多拿大盾,加强对朱祁钰的保护。 不过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瓦剌中军进入埋伏圈,于谦心里愈发担忧起来。 这么多人,就凭神机营那点人,怎么可能吃得下呢。 别到时候做成了夹生饭,反倒是伤了自己,损了京师的防备力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这时的大明天子朱祁钰却不知道于谦的想法,只是看着埋伏圈的瓦剌骑兵越来越多,心中计算着一会儿可以取得的战果。 等了一会儿,于谦终于忍不住,道:“陛下,差不多了。” “如今进入埋伏内的瓦剌军已经太多了。” “再不动手,神机营就可能消灭不了瓦剌中军了。” 朱祁钰这才回过神来,想了一下,点点头,道:“那于爱卿就下命令。” “发信号,命孙镗全面出击,神机营同时发动,随意射击。” “这一战,朕要为大明一雪前耻。” 第87章 黄口小儿就在德胜门 瓦剌这面。 也先正率领瓦剌中军向德胜门方向急奔而来。 就在刚才,他得知了孛罗率军去追赶明军骑兵,如今已经追进了京师城外的居民区,心里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也先久经战阵,对于战机的敏感度是顶级的。 当他看到京师城外那密密麻麻的民居时,他就担心大明会给他们设下什么埋伏。 骑兵进城乃是大忌,城内街道狭窄,房屋林立,骑兵速度提升不起来,遇到了攻击只能前进和后退,根本不像野外一样可以灵活机动。 不过孛罗这家伙向来都是直性子,喜欢横冲直撞。 既然自己已经命他缠住明军骑兵,现在也不能再去怪罪他,只得吩咐下去道:“派人去前面找找孛罗,看看他们在什么地方?是否追上了明军骑兵?” “如果追上了,让他务必缠住,我马上就率大队跟上。” “如果没追上,那就让他暂时撤回来。” 一个亲卫立刻拨转马头,加快速度,向着前方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亲卫就回来了,一脸兴奋地道:“太师,孛罗将军说,他已经扰乱了明军骑兵的队伍,如今正在前面搜索散乱的骑兵。” “你是否亲自观察过,战况真的如他们所说么?” 亲卫点点头,答道:“属下看过了,明军骑兵的确已经散开,一部分已经逃回了城外的营寨中,剩下的就躲在那片民房里,我回来的时候还碰到了一个跑错方向的,被属下一刀杀了。” 听到亲卫的禀报,也先这才发现,他的身上有一些新鲜血迹,弯刀上还挂着几滴鲜血,想来就是刚才亲卫杀人时候留下来的。 “先下去。”也先吩咐道。 亲卫下去之后,也先又叫来一个亲卫,传令道:“让乌恩其带五千人马支援孛罗。” 亲卫领命而去,片刻后便有一群瓦剌骑兵冲出大队,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前线,孛罗骑在马上,身上沾了不少鲜血,自己也受了点伤,后背上中了支箭,应该是偷袭的大明士卒干的。 身旁的卯那孩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一样是有很多鲜血,左胳膊上被人砍了一刀,也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 此刻,二人正面对着不远处的明军大营。 “孛罗,你说咱们没有把明军骑兵全部留下,太师会不会生气?”卯那孩问。 他刚刚败过一场,丢掉了数百名族人的性命,这会儿心里正忐忑着呢。 孛罗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我说卯那孩,你又不是第一天听命于太师,怎么会担心这个。” “太师的胸襟和草原一样宽广,不会在意这点小小失误的。” “的确。”卯那孩点点头,道:“不过我刚刚还败过一次呢。” “哈哈,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孛罗笑道:“要不是我及时赶来接应你,说不定你就被那群汉狗给抓去了。” “回头你必须要请我喝酒,不然我可不答应。” “你才会被汉狗抓去呢!”卯那孩恼羞成怒,大吼道。 旋即整个人的气势又低沉了下去,担忧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败在了明军手里一次,太师必然会降罪于我的。” 孛罗摇摇头道:“我猜不会。” “虽然你败过一次,但是现在也随我立了功,太师英明,最多就是不赏不罚罢了。” “希望如此。”卯那孩叹气道。 孛罗没再理睬他,仍然看向几百步外的明军营寨,心中思索着怎么才能攻破。 明军营寨背倚城墙,三面扎下鹿砦,实际上可以进攻的方向只有正面,靠着他手里这些骑兵,基本就没有可能攻下来。 正思索间,一个瓦剌骑兵忽然跑了过来,对着孛罗禀报道:“孛罗将军,德胜门上举起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奇奇怪怪的东西?”孛罗问道:“你们没有人认识是什么吗?” 瓦剌骑兵摇摇头,道:“我们都不认识。” “都是什么样的东西?”孛罗问道。 “一大堆旗子,有特别大的伞,都是黄色的。”瓦剌骑兵答道。 “那些东西能伤到你们?”孛罗接着问道。 瓦剌骑兵摇摇头,道:“伤不到啊!只是兄弟们觉得奇怪,担心是有人用旗子指挥什么,特意来禀告将军一声。” 这年头战争中最常用的传令方式就是用人,而在战场上则是用锣鼓和旗子。 瓦剌和大明打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还是熟悉得很,因此有人猜测,这些东西可能是传递军令的方式。 既然明军传递军令,那他们就得预先防一手。 孛罗嗤笑道:“怕什么?太师的大队人马就在咱们身后,随时都能上来支援。” “即便汉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咱们也不用怕。” “只要抗住前面一阵子,太师自然会带人来消灭他们的。” 卯那孩经过了一次失败,整个人倒是谨慎了许多,对孛罗说道:“我看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孛罗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你卯那孩好歹也是大元的平章事,怎么经历了一次失败之后,胆子就变成和汉人差不多了。” 卯那孩看了看他,也没计较,只是道:“这样,你在这里盯着点明军的动向,我随他去看看那些旗子是什么情况。” 孛罗想了一下,点点头。 反正这里只要有一个将领盯着点就行,不用太多人一直在此。 “走,前面带路。”卯那孩也不废话,直接跟着那个瓦剌骑兵离开了。 孛罗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思重新放回到远处的营寨上,思索着破局之法。 没想到的是,不一会儿卯那孩便回来了。 孛罗见他回来,问道:“德胜门那面是个什么情况?” 卯那孩这时候一脸古怪,看着孛罗不说话,不过那股子兴奋劲溢于言表。 “你快说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孛罗急道。 他其实也有些担心会不会中了明军的奸计。 这会他手底下的骑兵有一大半都洒了出去,到处追杀着落单掉队的明军骑兵,和那些姗姗来迟的明军步卒们。 万一这会儿明军派支队伍过来,那自己只能靠现在身后这几百名骑兵拖延一下了。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卯那孩的回答差点让他发狂。 因为卯那孩回答的是,不知道。 “不知道?”孛罗有些抓狂。 “你不是刚刚从那面回来么?为什么会不知道那面的情况?” “难不成这段时间你去捡牛粪了吗?” 卯那孩看着他,笑道:“你才去捡牛粪了呢。” 看到孛罗又要发狂,卯那孩赶紧制止他,说道:“你先别急。” “我说不知道,是我现在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咱们可能抓到了一条大鱼。” “大鱼?”孛罗的狂躁被卯那孩这一句话冲散,随之而来的是好奇。 卯那孩肯定地点点头,道:“很有可能是条大鱼。” 孛罗这会儿好奇心爆棚,催促道:“赶紧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卯那孩却摇了摇头,道:“这就是我说的不知道。” 孛罗立刻又抓狂了起来,平复了一下心态道:“那你就说说你去那面看到了什么?” “就像刚才族人说的那样。”卯那孩说道。 “我到了那面,按照他指示的方位看过去,的确是看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旗子,还有黄色的大伞。” “而且,不止这些。” “还有什么?赶紧说。”孛罗催促道。 “还有就是一些扇子,也都是黄色的。”卯那孩道。 “是不是像那个人说的,明军要用这些东西指挥军队?”孛罗问道。 卯那孩摇摇头,答道:“那些东西都只是在德胜门的城门楼子上一动不动,看着不像是指挥军队的手段。” “那你说什么大鱼?”孛罗怒道。 卯那孩微微一下,回答道:“不过那些东西我看着眼熟,好像是在哪见过一次。” 孛罗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卯那孩知道孛罗已经彻底没了耐心,立刻接道:“我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前些日子在土木堡见过一次。” “据说是那个倒霉的大明皇帝用的东西。” “你确定?”孛罗听了他的解释,便明白了他说的大鱼是什么。 很有可能就是现任大明的皇帝朱祁钰啊。 如果真的是他,那自己就要立刻回报给太师,这可是个重要情报。 “不太确定。”卯那孩答道。 “你真是个废物。”孛罗怒道:“平日里除了喝酒就是打猎,也不见你学点什么东西。” 卯那孩满脸的不高兴,不过也没反驳,只是道:“其实这事儿简单。” “太师那面不是有个明国的太监么?” “他肯定知道啊。” 孛罗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迅速派人汇报给也先。 也先听完,叫来了喜宁一问,便得到了确切答案。 “那些东西正是大明的天子仪仗。” 也先顿时大喜,问道:“你是说,明国继任的那个黄口小儿就在德胜门?” “仪仗所在之处,便是天子所在。” 喜宁如是回答道。 第88章 伏击 得知了朱祁钰就在德胜门,也先顿时兴奋了起来。 土木堡一战,瓦剌大胜固然高兴,但是更让他兴奋的是,他居然抓到了大明的在任天子朱祁镇。 这让他在大元内部的声望大涨,已经超过了其父绰罗斯脱欢,隐隐有向大元开国皇帝忽必烈靠拢的趋势。 至于现在的大汗脱脱不花? 那个废物就算了,他只是一个傀儡而已,不值一提。 十月初,当他暗暗和朱祁镇合作,打着送朱祁镇复位的招牌南下攻明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真的可以兵临京师,毕竟太行八陉不是那么好过的。 只是在紫荆关下,他除了开始稍稍受挫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是顺顺利利的。 利用汉奸喜宁找出小路,偷袭拿下紫荆关。 然后便迅速通过蒲阴陉,直接出现在华北大平原上。 为了争取时间,打明国一个措手不及,他不惜马力地率领大队人马在华北大平原狂奔两天两夜,一路绕过易州、涿州,一直到了卢沟桥才简单休整了一下。 如今朱祁钰出现在了德胜门上,这就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他不可能放过的机会。 那就是,抓住大明的继任天子朱祁钰。 到时候,他也先就会成为大明的克星,入主大都,入主中原,甚至入主天下,最终取代黄金家族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因此,在得到喜宁肯定的答复之后,也先立刻派人通报给前面的孛罗和卯那孩,这个消息很重要,先记他们一功,命他二人立刻集结兵力,扫清通往德胜门的道路,他也先要亲自率领大军攻打德胜门。 孛罗和卯那孩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吹响了号角,召集起队伍,直奔德胜门而来。 他们的离开给了苦战已久的明军士卒带来一丝生机,一个个地躺倒在地上休息。 而且,战场上也出现了一段空档,一段只有明军、没有瓦剌的空档。 突然,有的士卒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挣扎着翻身起来一看,却是一支明军队伍正在悄无声息地前进着。 士卒想要打招呼,立刻就被他们制止,然后快步贴近了道路两旁的房舍,几下就翻了上去,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过了一会儿,也先带着大队的瓦剌骑兵快速奔了过来,马蹄踏在雨后泥泞的土路上,不停地带起一片泥浆。 也先骑着马,看着不远处的居民区只有一些明军的散兵游勇,整个人都满意极了。 孛罗干得不错,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多少成建制的明军,倒是有不少被打散了的明军步卒在不停逃窜,看到瓦剌大队骑兵过来,立刻像兔子一样四散而逃,生怕跑晚了被瓦剌人抓住。 正行进间,也先突然听到一声炮响。 “汉人的火炮声音真响啊,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反击孛罗的进攻。” “自己不是只让孛罗带人扫清道路吗?难道这家伙自己先去攻城了?” 也先这样想着,嘴里不停地催促手下人马:“快点,孛罗好像已经开始攻城了。” “快点!” “都快点!!!” 正行进间,突然有瓦剌骑兵看向了道路两旁的民居屋顶,发现上面有人影闪动,于是指给了自己的百夫长观看。 这个百夫长是个纯粹的莽夫,随意看了几眼,便呵斥道:“兔崽子,还不赶紧滚回去赶路。” “那不过是些汉人的百姓罢了。” “咱们瓦剌大军到了,他们不躲到屋顶能躲到哪里?” “难不成还能躲到自己婆娘的裤裆底下么?” 身边的瓦剌骑兵都是哈哈大笑。 发现人影的瓦剌骑兵被说得羞红了脸,连忙低下头不再言语,加紧赶路。 进入居民区的瓦剌骑兵越来越多。 也先原本还有些不好的感觉,不过看到如此多的瓦剌骑兵进入了居民区却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本来还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明军将领范广正率领刚刚重建的神机营,就埋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屋顶上,范广看着大队的瓦剌骑兵涌了过来,慢慢进入了埋伏圈。 身边的副将小声问道:“将军,瓦剌骑兵越来越多了,咱们还不发动吗?” 范广瞟了他一眼,小声道:“急什么?临行前陛下特意吩咐过,等见到也先过来再动手。” “咱们哪认识也先长什么样啊?万一他已经过去了呢?”副将问道。 范广一瞪眼,小声骂道:“过去个屁。” “这一波一波的骑兵,你见到哪波骑兵护卫过什么人?” “不都是急急忙忙地往前赶路么?” 副将点点头,道:“也是。” “也先是鞑虏的太师,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大队的护卫随行?”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怎么分辨是不是也先的队伍,那发现也先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范广笑道,然后便翻身躺在了屋顶上休息。 没想到他刚刚打算闭上眼睛休息一下,身旁的副将便轻轻开始推他,不停说道:“将军,将军,好像是也先过来了。” 范广一翻身,探头看向路上,发现的确有一群骑兵在快速行进,中间还簇拥着一个人,看样子正是这次瓦剌南下的主帅也先。 范广精神一震,对着副将吩咐道:“快,传令下去,半盏茶之后立刻开火,随意射击。” 副将点点头,悄悄退了下去。 半盏茶后,也先还在催促着身边的骑兵队伍加快点速度,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炮响。 “难道真的是孛罗开始攻城了?”也先正想着,突然发现炮声响过之后,周围突然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声音。 和明军打过无数次交道的也先立刻就知道,这是明军神机营火铳发射时的声音。 也先大惊,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道路两旁的民房屋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明军士卒,手里拿着火铳在不停地发射着,身边的护卫骑兵在不停地受伤,落马。 “不好,中计了。”也先心中大呼不妙,立刻大喊道:“骑兵加速,快速通过。” 没办法,瓦剌骑兵现在正处于京师城外的居民区之中,到处都是房屋,没有什么空地,瓦剌骑兵如果就地反击的话,那就是以短击长,得不偿失。 要说回转就更不可能了,现在虽然队伍有些乱,但是也不至于乱得一塌糊涂,如果真的要集体回转,那么队伍肯定会彻底乱掉。 而一支在战场上没了队形,还受到伏击的军队会是什么下场,他再清楚不过了。 因此,也先只能选择硬顶着明军的攻击,让大队人马加速,希望快速通过这片密集的居民区,和孛罗所率领的骑兵回合,再看看如何反击。 听到也先的命令,瓦剌骑兵们开始加速。 范广见敌人要跑,大呼道:“加快射击,别让他们跑了。” 其实不用他喊,神机营的将士们也知道敌人要跑,手下的动作不由得快了几分。 他们不少人都是从土木堡逃回来的,至今仍然还记得当时的瓦剌骑兵是如何砍杀自己的战友,那一片片雪亮的刀光依旧会出现在他们的梦里,如今有了报仇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客气。 随着神机营将士的不断射击,冲锋中的瓦剌骑兵不停地倒下。 身边的瓦剌骑兵没有一个人会停下来,救援自己的战友。 他们同样知道,如果倒下的是自己,那么也不会有人来救。 这是冷冰冰的战场。 这就是冷冰冰的草原法则。 受伤的狼只能脱离狼群,因为他们对于狼群已经不会再有贡献了。 激烈的战斗在继续,有些神机营将士已经杀红了眼睛,发现手中的火铳已经热到烫手,于是毫不犹豫地丢下火铳,换上弓弩继续射击。 甚至有些头脑发热的,还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尽可能地接近敌人射击。 或者丢掉火铳,直接拎着刀冲了上去,很快便淹没在瓦剌骑兵的洪流之中。 此时的也先已经不复刚刚的威严,身上沾满了前面骑兵溅起的泥浆,脸上充满了怒容。 他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好好的队伍,现在居然这么惨。 这短短的一段路,他便损失了两三千的骑兵,全都死在了明军的火铳和弓弩之下。 剩下的骑兵也有不少受伤的,只是他们没有时间包扎伤口,只能任由伤口流血。 “刚刚孛罗通过的时候不是没有事儿么?明军是什么时候摸上来的?” 不过也先现在也顾不得这些,只能低着头向前冲锋。 眼看着要冲出了这片居民区,也先突然发现,前面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不少瓦剌骑兵和马匹,几乎把整条前进的路都封死了。 很多瓦剌骑兵都勒住了马,驻足不前,有些人则是开始向两侧逃去。 “这是什么情况?”也先抓过来一个瓦剌骑兵问道。 “前面有许多的小坑,好多兄弟的马匹都被绊倒了。”瓦剌骑兵回答道。 也先立刻就明白了。 这也是明军的计谋之一——用小坑来迟缓瓦剌骑兵的冲锋速度。 也先不禁咬牙切齿:“于谦老儿,真是太阴险了。” 第89章 孛罗死了 其实也先骂错了人。 这么阴损的招数并不是正直刚毅的兵部于尚书可以想得出来的。 真正想出这个办法的,正是我们的大明天子——朱祁钰。 早在朱祁钰吩咐于谦制定伏击计划的时候,朱祁钰就一直在思索如何能击败也先。 等到于谦把方案交上来之后,朱祁钰便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 整个方案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八个字。 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首先,要有人假装落败,引瓦剌上钩。 然后,派神机营埋伏在瓦剌大军追击的必经之路上,等瓦剌追兵一到,便立刻出击,击溃瓦剌人。 朱祁钰对这个方案不是很满意。 因为他发现,如果按照这个方案来执行,即使一切顺利,也只不过是小胜而已,伤不到也先什么皮毛。 而且这里面有个问题,那就是也先如果不上当怎么办? 好歹也先那也是征战一生的将军,这点战场直觉还是有的。 因此,朱祁钰对方案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 明军首先要做的不是假装落败,而是真的击败瓦剌骑兵一次。 假装落败,敌人只会骄纵,却不一定会上当。 但是如果真的击败瓦剌骑兵一次,那么刚刚击败朱祁镇亲征大军、兵临京师,眼下正心高气傲的瓦剌人一定受不了这种耻辱,脑子一热才会真的追上来。 其次,要想伏击到也先的瓦剌中军,那就必须有一个足够大的诱饵。 朱祁钰思索了很久,才发现最好的诱饵就是自己。 抓住大明天子的诱惑,是远远大于攻破京师的。 都不用看别人,只要看看被俘的前任皇帝朱祁镇就知道了。 自从抓到他之后,也先从大明敲诈了多少钱粮?朱祁钰都不敢想。 最后,全歼瓦剌中军不太可能,也先进攻,必然会留下压阵的军队。 那么,朱祁钰要想的就是,如何在埋伏圈里最大程度地削弱瓦剌中军。 朱祁钰知道,骑兵冲锋起来是很可怕的,绝对是这个年代最强大的战争机器。 但是历史上骑兵也并不是没有过战败的时候。 战国时期的名将李牧就做到过。 当时就在王振的老家蔚州附近,赵国名将李牧率二十万步卒与匈奴人交战,一举击溃了匈奴的十万精锐铁骑。 李牧的做法很简单,就是用战车压制匈奴骑兵的冲锋速度。 等匈奴骑兵失去速度之后,再由后面的弓弩手射杀,扰乱匈奴阵势,最后派出埋伏的万余骑兵从后面包抄。 这一战的结果是,匈奴十万精骑全军覆没,只有匈奴单于带着几十个亲随逃走。 朱祁钰参考的也是他这种方法,只不过朱祁钰的方法更加阴损一些。 那就是在也先的必经之路上挖坑。 这个想法源自于他以前去草原上旅游,当时的导游指着远处一排排的小洞告诉他们,那些洞是草原上的田鼠挖出来的,是牧民们最讨厌的东西,因为这些洞会让马匹不小心踏进去,从而摔断马腿。 虽然朱祁钰不可能抓一群田鼠过来挖洞,但是他有人啊。 因此,就在德胜门前的居民区周围,他派人挖了无数的小洞,又派人用茅草之类的东西盖好,免得让瓦剌人发现。 至于大明百姓?他们轻易是不会走那条路的。 原因很简单,瓦剌人的大军就驻扎在外面,谁活腻歪了会走那条路,去送死么? 如今,这个计策果然起了效果,也先被生生挡在了居民区的出口处,不得前进。 而就在肉眼可见的远处,孛罗率领的瓦剌骑兵正被围在一群明军步卒中间,一样动弹不得。 其实孛罗早就知道了也先这面发生的事情,只是他刚才太过冒进,被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明军队伍死死缠住,想要救援也做不到。 而且他惊讶地发现,这支队伍的明军士卒穿着很奇怪,虽然还是原来的样式,只是身上多了好多布口袋,弯刀砍上去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弓箭也射不透这些衣服,甚至有些箭矢就插在明军士卒的衣服上,但是明军士卒却一点事儿都没有,连血都没有流出来。 这群士卒难不成是刀枪不入么? 孛罗想不明白,但是明军的进攻却不会留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只能尽量收集兵力,左冲右突,期望能够破开明军的防御线。 远远看到也先从居民区冲了出来,却被阻止在边缘无法继续前进,孛罗大急,挥舞着弯刀大吼道:“突破出去,向大队靠拢。” 卯那孩这会儿拼杀得也有些脱力,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听到孛罗的喊声,他连忙集合了身边的骑兵,直挺挺地冲向了一个明军步卒组成的防御阵,希望能够从这里打开缺口。 “守住!别乱!”明军将领大吼着指挥下面的士卒。 明军士卒也已经拼杀了一阵,初次面对骑兵冲锋的恐惧感已经消失的大半,所有人都抿着嘴硬挺着,前排的刀盾兵拼命地用身体支撑起一道防御线,身后的枪兵则是不停地用手中的长枪刺向面前的敌人。 无奈的是,这会儿的瓦剌骑兵就像陷入绝境的饿狼一样,狂暴残忍,明军士卒节节败退,最终还是被攻破了防御阵,卯那孩带着一群骑兵奋力杀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留下的是上千具尸体。 明军将领迅速组织起溃兵,重新建立了一条防御线,生生挡住了还来不及跑出去的孛罗,和他所率领的数百瓦剌骑兵。 “快围上去,别让他们跑了。”有明军将领大声喊道。 几支支援而来的明军迅速围拢了上来,把孛罗死死困住。 卯那孩见孛罗被困死,赶忙回身,打算带着骑兵冲一波,把孛罗就出来。 孛罗骑在马上,见卯那孩打算率领好不容易才突围出去的骑兵重新回来,大喊道:“快走,别管我。” 只是孛罗刚刚救过自己一命,现在他哪里能走。 要真的走了,自己还如何抬头做人。 卯那孩假装没听到孛罗的话,继续向着明军疾冲。 孛罗见状,心中大急,连忙喊道:“卯那孩,你快走。” 正喊着,突然感觉身上一疼,随即便眼前一黑,掉下马来。 原来是一个明军士卒趁着他分心,偷偷将手中长枪刺了出去,正中孛罗后心。 “敌将已死!敌将已死!” 明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而那个刺死孛罗的明军士卒则是兴奋地大喊大叫:“我立功了,我发财了。” 身旁的战友则是一脸羡慕地看着他。 根据战前朱祁钰的旨意,为了确保明军士卒能够拼命,朱祁钰拿出了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重赏。 杀死一个敌人赏银一两,杀死一个百夫长赏银十两,杀死孛罗这种领兵大将的,则会单独计算,不过怎么都会比百夫长值钱得多。 而且,朱祁钰还贴心地推出了功劳换田的服务,三颗人头就可以换一亩田,而且是在京师周边。 开战之前,朱祁钰就让户部尚书陈循预留了十万两银子,而且当初土木堡消息传来的时候,京师不少大户都把田产折价出售,举家逃往了江南地区,朱祁钰趁机收购了几千亩的土地。 原本的打算作为皇庄,但如今也先已经打到了京师,朱祁钰索性便把这些土地也当做赏金,悬赏给了大明军队。 正是有了这些赏赐,现在这些大明士卒才有了如今的战斗力,活生生地在平地上围死了瓦剌骑兵。 卯那孩听到明军中的欢呼声,顿时惊得肝胆俱裂,大呼道:“孛罗” 旋即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旁边随行的瓦剌骑兵也听到了明军的欢呼,见卯那孩口吐鲜血,惊呼道:“将军?” 卯那孩立刻用衣袖擦去了嘴上的鲜血。 他这口血吐了出来,心中的烦闷顿时消失了不少,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 “孛罗果真已经战死?”卯那孩转头问向身边的瓦剌骑兵。 瓦剌骑兵点了点头,答道:“刚刚我看到了,一个明军士卒用长枪刺死了铁元帅。” 卯那孩恨恨地叹了口气,旋即命令道:“队伍转向,向太师那面靠拢。” 这会儿一部分明军已经整理好了队形,正一步步地向他们逼近,他们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就会重蹈孛罗的覆辙。 也先这会儿也看清楚了战场的局势,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原路返回了,见到卯那孩突围而出,立刻命令道:“大队转向西,沿着民居的边缘向大营挺进。” “命卯那孩在此休息片刻,收拢散兵,一刻钟之后立刻跟上大队。” “遵命。”亲卫领命,转身跑开了。 也先看着卯那孩的队伍迅速接近,心中憋着一股怒火,自己的亲弟弟孛罗就这么把命丢在了京师,而起因却是这个卯那孩轻敌冒进导致的,自己绝对不会轻易饶了他。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大军刚刚战败,这个时候不适合擅杀大将。 “等着,我早晚会收拾掉你的。”也先暗暗地想。 第90章 我军大胜 也先率领大队人马沿着民居边缘迅速撤离,只留下了苦战已久的卯那孩断后。 远处的明军还在围杀没逃出来的瓦剌骑兵,喊杀声一直传到了卯那孩这边,听得卯那孩心烦意乱。 不过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是吩咐一部分人戒备,盯着点那些明军,剩下的人抓紧时间休息。 只是刚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另一个方向的明军却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正是范广所率领的神机营。 神机营在居民区伏击了瓦剌的中军,战果颇丰,这会儿正战意昂扬,见不远处有一群瓦剌骑兵正在下马休息,不由大喜。 这都是一锭锭会动的银子啊。 神机营的将士也算是训练有素,立刻重整战阵,排列好队伍,一步一步向卯那孩的队伍逼近。 卯那孩大惊,连忙呼喊剩下的骑兵上马备战。 瓦剌骑兵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硬撑着爬上了马匹,勉强组了一个队形,隐隐威胁着靠近的神机营。 范广见状,指挥着神机营停下脚步,对着一个亲兵吩咐道:“去通知孙将军,就说我神机营已经拖住了瓦剌骑兵,速速派人来增援。” 亲兵拱了拱手,迅速跑开。 范广看着远处的瓦剌骑兵队伍,转身对着神机营将士喊道:“兄弟们,前面还有一群瓦剌人,看样子是断后的队伍,咱们是神机营,是三大营之一,能让对面这群残兵败将跑了吗?” 下面有人回答道:“范将军别废话了,别耽误了咱们兄弟们赚银子。” 范广听了哈哈大笑,道:“好,跟上队伍,咱们去赚银子去。” “遵命!”队伍轰然回答道,随即笑声响成一片。 范广见士气可用,也不多说,转身挥舞起长刀,大喊道:“神机营,前进。” 孙镗这会儿率领军队支援了围杀孛罗的明军,两股明军齐心协力,迅速消灭了剩余的瓦剌骑兵,正打算要休息一下,突然听到有人来报,说神机营范将军派人求援。 “这是什么情况?”孙镗自言自语道。 他不明白,神机营为什么要求援?难道是也先反击了? 不一会儿,范广的亲兵被带了进来。 孙镗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什么血污,也没有厮杀已久的疲惫,心里不由得奇怪,问道:“你是范广范将军的亲兵?” 范广的亲兵点点头,道:“正是属下。” “范将军叫你来求援?”孙镗继续问道。 “正是。”范广的亲兵答道。 孙镗看他回答得不急不缓,心中更加奇怪,又问道:“神机营那面战况如何?伤亡大吗?可是也先反击?” 范广的亲兵立刻答道:“也先没有反击,我神机营伤亡不大。” “我来时,我家将军发现一群瓦剌骑兵,正打算接敌。” “因为我神机营绝大多数都是火铳,我家将军只能先拖住敌人,希望将军抓紧时间派人过去,一起完成合围。” 听完亲兵的解释,孙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回去,心中对向自己汇报的亲兵很是不爽。 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毕竟战场军情紧急,范广那面的确都只是火铳兵,远程攻击能力不错,但是近战就不行了。 如果他孙镗去得晚了点,说不准神机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打发走了范广的亲兵,孙镗立刻吩咐下去,组织人马,只留下了一部分人打扫战场,救治战友,剩下的数千人马全部集合起来支援神机营。 临近战场,孙镗的表情便不正常起来。 原因很简单,那些敌人已经被神机营渐渐击溃,很多人都在向西面逃去。 见到明军又有支援抵达,逃跑的人就更多了起来。 孙镗见状,连忙命人加速快跑,直直插入进瓦剌骑兵的逃跑路线之中,阻止更多的敌人逃跑。 卯那孩这会儿正指挥着手下的骑兵阻挡明军攻势。 他被也先留下断后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也先的预谋。 孛罗之死,一定是被也先算到了自己的头上。 不然的话,为什么也先要留下自己断后? 自己可以连战了几个时辰啊,麾下骑兵好不容易从明军的包围中杀出来,早已精疲力尽,怎么可能挡得住明军这些咄咄逼人的攻势呢? 叹了一口气,卯那孩正打算留下一些人抵挡一下明军神机营,自己率领剩下的人赶紧撤离,却发现自己的后路已经被明军截断,无奈只能把剩下的人组织起来,希望继续抵挡一会儿,然后也先派人回援,救出他们。 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情形非常的渺茫。 这面的范广其实也没想到,他所统帅的神机营居然有这么强大的战斗力,面对瓦剌骑兵,居然可以压着他们打。 “这群家伙太野了”范广小声嘀咕着。 他现在有些控制不住手底下这群士卒了。 一个个的都红着眼睛,玩命地进攻敌人,战阵都快要散掉了。 不成想即使是这样小的声音,依然被身旁的亲兵听到,笑着接话道:“将军,他们不是野,只是看到了赚银子的机会,不舍得放过罢了。” 范广瞪了他一眼,吓得亲兵缩了缩头,不敢继续接话。 士卒们浑然不在意自己的将军说了什么,只是不停地清膛、装弹、射击,手底下的动作迅速快捷,准确无比。 范将军有什么好关注的,哪有前面这些会动的银子可爱啊! 看,那锭银子想要跑,可不敢让他们跑了。 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 瓦剌骑兵左冲右突,宛如掉进了狼窝里的兔子,拼命地挣扎,却被狼群死死地围在中间,无论如何也突围不出去。 范广率领的神机营从北面和东面步步逼近,西面和南面则是孙镗的援军,死死地挡在了卯那孩突围的唯一方向,阻断了瓦剌骑兵的逃生之路。 卯那孩苦战已久,身上的伤口早已崩裂,整个人几乎都变成了一个血葫芦,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身旁的瓦剌骑兵越战越少,大部分人还都身上有伤。 卯那孩知道,自己所率领的这支骑兵已经陷入绝境,凶多吉少了,索性心一横,大声喊道:“勇士们,我们陷入了明军的陷阱,已经被明军死死包围了。” “但是,我们还是草原上的雄鹰,绝不能向汉人屈服。” “勇士们,跟着我,向西冲,打开一条生路。” “太师就在西面,在等着我们回去。” “家人就在草原,也在等着我们回去。” “我们绝不屈服!!!” “冲啊!!!” 喊罢,当先冲向了孙镗的军阵。 “靠拢!顶住!!!”不用孙镗下令,明军的基层将领们也能看出来,这群瓦剌骑兵是打算拼命了,于是命令手下的士卒集中靠拢,骐骥依靠密集的阵型来顶住瓦剌骑兵的最后一波攻势。 瓦剌骑兵们就好像汹涌的洪水一样,拍打在明军阵前,激起一片片生命的浪花,却全然破不开明军那密集的防御阵,只得无奈地留下自己的生命,作为靠近明军军阵的证据。 等到范广率领神机营靠近的时候,发现明军军阵前几乎全是瓦剌骑兵的尸体,还有许许多多的马尸,横七竖八地布满了整个战场,活着的人寥寥无几。 负责阻击的明军见到援军抵达,也不搭理他们,只是埋头打扫战场,收集敌人的首级。 毕竟,朱祁钰的圣旨是下给所有人的。 范广命令神机营在战场边停步,自己领着几个亲兵靠近明军军阵,大喊道:“神机营指挥使范广求见孙都督。” 很快,孙镗便骑马跑了过来,见到范广便哈哈大笑,道:“范指挥,你干的不错。” “神机营此战功劳甚大,回头陛下必然会有重赏。” 范广见孙镗出来,也是一笑,谦虚道:“不敢不敢,全赖都督指挥有方。” 二人笑谈了两句,孙镗问道:“此战神机营损失大么?” 范广摇摇头,答道:“神机营损失不大,只有数百伤亡,战力没有被削减多少。” “只是火药消耗甚大,火铳也有不少坏掉的,还需补充后方能继续战斗。” 孙镗点点头,道:“那就好。” “虽然兵部于大人重建了神机营,但也是抽调了各个卫所的军中好手。” “若是此战伤亡过大,那就不好办了。” 范广问道:“我见孙都督这面伤亡不小,可有伤筋动骨?” 孙镗回头看了一眼战场,叹道:“此战大约伤亡了上千人,绝大多数都是瓦剌骑兵最后冲锋时候造成的。” “这群蛮子,临死了还不消停,真是该千刀万剐。”孙镗恨恨地道。 范广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陪在一旁,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孙镗的亲兵跑了过来,汇报道:“大人,战果大概统计出来了。” “如何?”孙镗和范广异口同声地问道。 “战场上计算出来的瓦剌骑兵大约五千多人,全部被我军击杀,敌军大将卯那孩也被击毙。” “我军伤亡八百多人,战死二百多人。” “我军大胜!” 孙镗大喜,大喊道:“速报陛下。” 第91章 有没有完了 德胜门城楼里,朱祁钰正在听取孙镗信使的奏报,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容。 旁边的于谦也是一脸兴奋。 计划成功了。 自从月初朱祁钰定下方针以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官员们就一直在绞尽脑汁,不断完善这个计划。 后来提交给皇帝,又被进行了一番修改,增加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点子,例如路上刨坑,人上屋顶等等。 等到实施的时候,朱祁钰亲临德胜门,尽量靠近战场观战,甚至为了吸引也先进入埋伏圈,不惜打出了天子仪仗,让敌人知道自己就在德胜门。 终于,计划成功了。 这一战的战果极为耀眼。 瓦剌前军几乎全军覆没,中军受到严重打击,更是击毙了也先的亲弟弟孛罗,和瓦剌重臣平章卯那孩。 德胜门外,也先一共丢下了上万具尸体,这才逃出生天,勉强算是收了点土木堡的利息。 “王诚,赏十两银子给他。”朱祁钰高兴,直接打赏了十两银子给信使,浑然忘记了自己不是在宫里,而是在德胜门城楼上。 王诚看了看信使,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十两银子交给信使,反正回去还能报销,他并不担心这个。 “多谢陛下。”信使也是很开心。 自己只是过来报个信,就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赐,这段路没白跑。 等信使下去,朱祁钰一脸兴奋地看向于谦,道:“于爱卿,你看看,朕谋划得怎么样?” 于谦也是非常开心,难得一见地奉承道:“陛下真是神机妙算,纵横帷幄之间,便把也先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大明有此大胜,足可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了。” 朱祁钰被于谦说得有点脸红,谦虚道:“于爱卿过奖了,朕只是下了道旨意而已。” “此事能成,全靠于爱卿辛苦计划,我大明将士奋勇杀敌。” “陛下过誉,此乃臣之本分,不敢居功。”于谦连忙道。 “哎~!于爱卿不必如此。”朱祁钰笑道:“你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不会忘记的。” “回头等击败瓦剌,我会重重有赏的。” “多谢陛下厚爱。”于谦这会儿也没有再谦让,毕竟当下明军大胜,不好驳了朱祁钰的面子,没来由得罪人的事,于谦是不会干的。 朱祁钰点点头,换了个话题道:“此次大胜也先,重挫瓦剌士气,扬我大明军威,于爱卿和五军都督府的诸位将军都辛苦了。” “然我大明虽然击溃也先,消灭近万敌军,但是瓦剌大军并未伤筋动骨,稍后必然还会有大战。” “于爱卿要记得吩咐下去,让将士们戒骄戒躁,万万不能轻敌,免得先胜后败,危及京师安全。” “必不负陛下重托,臣这就下去安排。”于谦答道。 “好!那于爱卿就先下去。”朱祁钰道。 不过于谦却没有动地方,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战事已经结束,陛下何时回宫?” 朱祁钰立刻尴尬起来。 他原本还想等于谦走后出城去转一圈,见一见打了胜仗的大明将士,没想到于谦却直接问他何时回宫。 他的确是答应了于谦,看完这场仗之后便立刻回宫的。 原以为于谦因为大胜的原因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咱们的兵部尚书大人居然还记得此事。 “这个”朱祁钰有点不好回答。 直接说自己要出城见一见得胜而归的大明将士,于谦肯定不能同意。 但是如果骗他说自己准备回宫,那更不好。 堂堂大明天子因为这点小事欺骗自己的亲信大臣,这事儿万一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再说了,朱祁钰还有一些想法,要等瓦剌退兵之后再实施,到时候还需要于谦的支持呢。 因小失大就不好了。 于谦一见他支支吾吾不想回答,立刻板下脸来道:“陛下,您可是答应了臣的,战事一完就立刻回宫,难不成想要反悔?” “哪能呢!”朱祁钰立刻答道:“朕只是想见一见得胜而归的将士们。” “不行!”于谦拒绝的干净利索。 开玩笑,这些士卒的军营都在京师外面呢,他怎么可能让朱祁钰跑出去。 “那些将士为国拼杀,流血牺牲,朕身为大明天子。见一见他们有何不可?”朱祁钰假装生气道。 他的确是想出去转一圈,说几句话,收买一下人心。 奈何于谦不吃他这套,坚决道:“天子当重信守诺,言出法随,怎可出尔反尔?” “陛下身系江山社稷,安危重于泰山,怎能去刀兵之地?” “臣不同意。” “那朕就在这城楼上见一见将士们,这样总可以了?”朱祁钰退了一步。 于谦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拒绝道:“请陛下回宫。” 朱祁钰这会儿真的有点生气了,语气生硬地道:“于爱卿不想让朕见一见为国征战的将士们?” 于谦立刻回答道:“陛下相见将士们,挑选一些人去宫中见一见便是了,为何非得在这儿见?” “此事朕自有主张,于爱卿还是快点下去做事。”朱祁钰不耐烦地道。 他现在的确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皇帝都喜欢佞臣了,不过作为后世人,又穿越过那么多次,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没成想于谦直接躬身道:“陛下若是不回宫,那臣就在此办公了。” 说完对着身后的侍卫道:“去请吏部王尚书和户部陈尚书来德胜门,就说我军大胜,我要找他们来商议官员升迁和犒赏之事。” 朱祁钰没想到于谦还能这么玩,只得认输道:“好好好,朕这就回宫成了。” 开玩笑,真要是把王直和陈循叫来,那就不是只面对于谦一个人了,还得加上两个。 本来王直就不想让朱祁钰出宫,尤其还是去临近战场的德胜门,只是朱祁钰耍无赖才有此行。 要是让王直知道了自己还要出城,那还不得率领百官一起劝谏么? 这老倌儿可是推自己登基的首功之臣,还是百官之首,四朝元老,那可是相当难对付的人物。 一旁的王诚见自己主子要回宫,还没等朱祁钰吩咐,立刻对着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陛下要回宫,快去准备銮舆。” 说完转头看向朱祁钰,刚要请主子下楼,没想到迎接自己的却是朱祁钰愤怒的眼神,连忙低头噤声,不再说话。 于谦这会儿倒是反应迅捷,立刻道:“臣恭送陛下回宫。” 朱祁钰一脸无奈,只得点点头,磨磨蹭蹭地出了城门楼子,往楼下走。 于谦在身后一直跟着,表面上是恭送朱祁钰回宫,实际上是监视着他,千万别转头跑出城去。 朱祁钰边走边和城墙上守卫的士卒聊天,一会儿问问这个士卒辛苦不辛苦,一会儿又问问另一个士卒衣食住行等问题,偶尔碰到一个嘴皮子比较利索的,还要多聊两句,说一说父母子女的事儿,完全就是一副不想离开的样子。 于谦也是没有办法,只能慢慢地跟在朱祁钰身后,不停用眼睛瞪着那些回答问题的士卒,希望他们长话短说,赶紧让朱祁钰回宫了事。 短短的一段路,朱祁钰走了整整半个时辰。 不过也算是朱祁钰运气比较好。 就在他刚刚走下城墙的时候,德胜门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随即逐渐扩大,大门完全打开。 朱祁钰仔细一看,居然正是他期盼已久的得胜将士。 原来,就在朱祁钰和于谦在城楼上讨价还价的时候,有士卒听到了他们说的话,灵机一动,汇报给了自己的将官。 将官也是个机灵人,知道皇帝陛下想要检阅得胜归来的将士们,便迅速派人通知了城外打扫战场的孙镗和范广二人。 孙镗和范广一听,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这是天子亲自检阅啊! 机会难得,荣耀滔天啊! 尤其是在这种危难之际,他们又打了胜仗,一举击溃气势汹汹的瓦剌大军,消灭近万,要是能率领得胜的将士们见到大明天子,说不准会有什么赏赐呢。 于是,这二人毫不犹豫地就把消息传递给了手底下所有人,吩咐下去,立刻停止打扫战场,就带着已经收集起来的战利品,抓紧时间赶回德胜门,兴许还能见到皇帝陛下呢。 士卒们也是非常兴奋。 这次战事朱祁钰明确给出了犒赏的标准,一个人头一两银子,三个人头一亩地,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士卒们哪里遇到过这种好事。 因此一个个听说皇帝要见自己这些人,立刻丢下手头上的事情,用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集合起来,呼啦啦地跑向了德胜门。 至于为什么跑? 很简单,自己打了胜仗,找皇帝兑银子去啊! 万一皇帝一高兴,再赏赐点什么东西,那就赚大发了。 于是乎,这些明军士卒紧赶慢赶,终于在朱祁钰刚刚要离开的时候赶回了德胜门。 朱祁钰很高兴,特意站在路边,看着挺胸抬头傲然而过的明军士卒们,脸上的笑容就没停止过。 等士卒们进了城,停在路中,朱祁钰又特意跑了过去,对着孙镗和范广一顿夸赞,并当众许诺,他这就去吩咐户部准备银子,今晚就发下去。 士卒们又是一阵的欢呼陛下英明,带给朱祁钰无限的满足感,春风得意地回了宫。 没想到,当朱祁钰刚刚回宫,还没下銮舆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是瓦剌又开始攻城,西直门告急。 朱祁钰一阵腻歪:“也先这还有没有完了!” 第92章 刘聚中计 也先的确是没完没了了。 他作为瓦剌太师,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惨败。尤其是在刚刚取得土木堡大胜,威望正隆,志得意满之时。 这场惨败对于他来说。的确是一种极大的打击,不论是从个人威望,还是从瓦剌部的利益来说,这都是不折不扣的失败。 蒙古主要有两大部族组成,瓦剌和鞑靼。 而黄金家族也就是成吉思汗的血脉,便是鞑靼部落的后裔。 也先身为瓦剌部的首领,其实是从其父手中继承了瓦剌部的统治权。以强横的实力强行压制住了鞑靼部,这才把整个草原合二为一,拥有了与大明对抗的实力。 只是如今的草原,表面上和谐,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不仅是鞑靼部的首领脱脱不花对也先不满,而且甚至在瓦剌部内部也有不安定的因素。 因此,也先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必须抓紧时间报复回来,以稳固自己的统治。 更别说自己的弟弟孛罗也把命丢在了德胜门外,他身为兄长,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因此,他立刻纠集了随之而来的队伍,气势汹汹地直奔西直门而来。 西直门守将刘聚见状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也先刚刚遭逢大败,便立刻起兵报复。 因此,他一方面派人给朝廷送信,告知西直门的战事将起。 另一方面,他依照朝廷颁布的战略,集结手下兵将出城迎战。 他原以为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然而没想到的是,刚刚接触瓦剌军便开始后退,好像他手下的士卒突然变成了战无不胜的天兵天将,打得瓦剌前锋有些溃不成军。 “这不应该呀!”刘聚疑惑道。 “这有什么不应该的?”随行的刘清问道。 他是兵科给事中,原本是奉旨和刑部侍郎江渊一起来西直门参赞军务的,但是江渊发现孙镗那面兵多将广,因此留在了那面,而他的官职没有江渊高,无奈只能独自来到西直门。 这会儿他正憋着一肚子气,语气自然不好。 刘聚也没在意,只是指着远处步步后退的瓦剌军说道:“瓦剌的实力不应该如此孱弱,一接触便被我军打得节节败退,这哪里还是击败了我大明三大营的瓦剌人,其中定然有诈。” 听了他的话,刘清不悦道:“德胜门一战,我军大胜,也先惨败。” “如今消息已经传到了西直门这面,我大明将士的信心备受鼓舞,战意盎然,而瓦剌军则全无战意,焉能不败。” “即使全无战意,那瓦剌的战力也不应该如此孱弱。”刘聚摇摇头道。 “刘将军可是怯战了?”刘清不怀好意地问道。 他这会儿知道了孙镗伏击也先成功,江渊肯定会有功劳到手,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 眼看着远处战场明军节节胜利,打得瓦剌不停后退,他怎么可能放弃这种机会。 刘聚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用激将法,答道:“我怎会怯战?” “只是如今瓦剌有异,我不得不小心。” “陛下既然下旨命我守备西直门,我自然要遵旨而行,守好西直门才是正理。” “本官也是奉陛下旨意,前来西直门监军。” “如果刘将军不敢全军出击,击溃瓦剌,那就别怪本官临阵夺了你的兵权,下旨参你临阵怯战,畏缩不前。”兵科给事中刘清威胁道。 刘聚死死地盯着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没办法。 太宗朱棣起兵靖难,一大法宝便是监军制度。 起初是用太监监军,着名的三宝太监郑和便是其中之一。 这些太监监军和太宗一起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立下了赫赫战功。 但是太监监军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容易一家独大,不利于皇权统治。 于是,就在正统年间,朱祁镇下旨,开始命文官参与监军,以防备太监监军权力过大,避免唐朝时宦官可以操纵朝政、废立皇帝的事情再次发生。 对于皇权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妙招。 自古以来,文官就不怎么看得起除了文人之外的其他人,更别提六根不全的太监了。 而太监作为皇帝亲信,身边近人,很是得皇帝信任,自然而然便会和文臣对立起来。 这样做来,军中的文官和太监互相制约,军队便很好管控了。 不过现在出现了一点新的问题。 土木堡之后,皇帝被俘,错误自然便全都被推到了司礼监大太监王振王公公的身上,继而便扩展到所有的太监都不可重用。 太监不可用,那可用的便只剩下了文官。 因此,在这段时间里,文官没了对手,气焰自然大盛。 军中没了制约,他们便随意根据自己的意愿行事,浑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刑部侍郎江渊的行为便证明了这一点。 而兵科给事中刘清,毫无疑问也是其中之一。 面对瓦剌节节后退的战局,刘清迫切需要赚取功勋,为自己的仕途铺路,对于刘聚当然不会客气。 看到刘聚死死地盯着自己,刘清心中冷笑一声,嘴上继续威胁道:“刘将军若是不信,大可试试看。” 刘聚听到他真的要手动,顿时大怒,却听到刘清说道:“想来陛下还是会更加信任文臣的。” 刘聚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寒,即将爆发的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啊! 现在的大明天子就是文官们捧上去的,相对于武将来说,必然会更加信任文官们的话。 自己如果真的被夺了兵权,任由刘清指挥,那西直门的战事必然凶险异常。 赢了,是刘清当机立断,指挥得当。 输了,则是他刘聚畏缩避战,错失战机。 要真的是这样,那还不如自己领兵出击呢,好歹还可以临阵指挥,确保西直门的安全。 想到这里,刘聚叹了口气,躬身道:“那刘大人的意思是?” 刘清见他低头,心中愈发得意,指着远处正在战斗的大明军队道:“如今我大明军队节节胜利,本官认为,刘将军当率军增援,一举击溃瓦剌人,扬我大明军威。” “刘将军以为然否?” 刘聚看了看远处的军队,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那末将就率军出击了。” 刘清很满意刘聚的表现,语气缓和下来,道:“等刘将军得胜而归,本官会向朝廷上表,说明刘将军的功绩的。” 刘聚无奈,只得答道:“多谢刘大人。” “去,希望刘将军不会辜负了陛下的重托。”刘清笑着道。 刘聚拱拱手,没有回答,转身便走向了正在待命的五百骑兵队伍。 刘清看着刘聚离开的身影,脸色露出一丝微笑,仿佛一场不小的功劳正在向自己走来。 朱祁钰这边儿刚刚回到了紫禁城,正要进左掖门回宫的时候,突然有军中信使来报,说西直门爆发战事,也先率大军压了上来,都督佥事刘聚已经率军出击,按照兵部于大人的战略在城外迎敌。 朱祁钰听到又有战事,立刻吩咐王诚道:“王诚,先别回宫了,摆驾西直门。” 王诚一脸为难地劝道:“陛下,战场凶险,为了您的龙体安泰,还是别去为好。” “你懂什么?”朱祁钰催促道:“赶紧走,别废话。” “您可是答应了兵部于大人要回宫的。”王诚提醒道。 朱祁钰怒道:“你是朕的贴身太监,还是兵部的太监?赶紧走,否则你就回郕王府去。” 这怎么能行。 王诚一听朱祁钰要赶走自己,立刻就闭上了嘴,不再言语,示意了一下随行队伍。 于是,整套仪仗便全部转弯,直奔西直门而去。 等到了西直门,朱祁钰立刻便登上了城楼,探身向远处望去。 只见远处一片烟尘,只知道战况十分激烈,完全看不清明军具体如何。 “王诚。”朱祁钰喊道:“派人去叫刑部侍郎江渊过来,朕要问问他具体战况。” “是。”王诚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还领过来一个文官,却不是刑部侍郎江渊,而是朱祁钰不认识的一个官员。 朱祁钰见不是江渊,便问道:“江侍郎呢?为何他没过来?” 王诚刚要回答,那个官员却上前一步,答道:“回禀陛下,江侍郎去德胜门督战去了。” 来人正是兵科给事中刘清。 他对江渊不带他去德胜门分润功劳很是不满,趁机在朱祁钰面前给他上点眼药。 “朕记得是派他来西直门的,他去德胜门干什么?”朱祁钰疑惑道。 刘清没有回答。 朱祁钰没有时间计较江渊的事,对着那个官员问道:“你是何人?” 刘清答道:“微臣乃是兵科给事中刘清。” “刘清?”朱祁钰回忆了一下,好像当初是有派这么一个人过来,便点点头道:“你给朕说说,外面战况如何?” “这个” 刘清有点支支吾吾的。 朱祁钰催促道:“赶紧说。” 刘清脸色有点发白,颤声道:“回禀陛下,都督佥事刘聚率兵出击,却中了也先的计策,现在被围困在瓦剌军中,无法脱身。” “什么?” 第93章 阿尔斯郎的谋划 “什么?”朱祁钰大惊,问道:“兵部于尚书不是说了么,城外迎敌,但是不得离开城墙太远。” 朱祁钰指了指远处的战场,道:“你看看这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再远点,都可以到居庸关了。” 刘清没说话,只是低头不语,任由朱祁钰在那里发火。 朱祁钰死死盯着远处的战场,对着王诚吩咐道:“王诚,将西直门战事告知兵部于尚书。” “另外,调高礼毛福寿率兵支援,救出刘聚就行。” 想了想,朱祁钰又道:“若是有机会,可以击退瓦剌人,但不可深入,以保存实力为主。” 王诚领命而去。 朱祁钰看着远处的战场,恨恨地道:“这个刘聚,等他回来,朕必然要拿他问罪。” 刘清听到朱祁钰的话,额头立刻冒出了几滴冷汗。 他现在心里非常惶恐。 要是被朱祁钰知道了是他逼着刘聚出击才导致现在的局面,那自己的仕途就彻底完蛋了。 刘清连忙劝谏道:“陛下,如今也先压境,京城战事激烈,不宜处置大将啊!” 朱祁钰扭头看了一眼刘清,道:“刘爱卿先下去,朕心中自有计较。” “不好!”刘清心中暗叫一声,大声喊道:“陛下,刘将军劳苦功高,去年刚刚平定了福建邓贼叛乱,实在不宜严加处置,否则会令武臣寒心的。” “臣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准许刘将军戴罪立功,以安武臣之心。”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朱祁钰立刻感觉到一丝不对。 这个刘清为什么如此袒护刘聚? 要知道,现在正是文臣势大的时候,武勋一脉死的死,老的老,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文臣们平日里打压武臣还来不及,为何这个刘清会极力劝谏保护刘聚呢? 看来自己回头要调查一下实际原因了。 不过他脸上却没有表露出疑惑,只是淡淡地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不会寒了武人之心的。” “刘爱卿还是先下去休息。” 刘清无奈,只得退下。 等他下去,朱祁钰叫来王诚,吩咐道:“让金英派东厂查一下都督佥事刘聚和这个刘清之间的关系,回头报给朕。” “遵旨。”王诚答道,旋即又道:“陛下,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 “你是什么意思?”朱祁钰奇怪道。 王诚躬身道:“老奴刚刚出去的时候,听到有士卒在说,是监军逼刘都督出战的,这才害得刘都督身陷重围。” “如今这种状况,都是监军胡乱指挥才造成的。” “什么?”朱祁钰大怒。 他刚刚还在欣慰,这个兵科给事中刘清为人厚道,性格忠厚可信。 刘清身为文臣,居然为武将说话,他还以为大明的文武对立并不是那么严重。 没想到,刘清的目的居然不是为刘聚脱罪,而是为了他自己脱罪。 “这家伙怎么敢如此欺瞒于朕!” 朱祁钰怒道:“王诚,即刻下旨,兵科给事中刘清目无君上,欺上瞒下,累都督佥事刘聚陷入重围,大明军队死伤惨重,命锦衣卫捉拿下狱,着刑部论罪。” “遵旨。”王诚毫不犹豫道。 “至于西直门这面的监军” 朱祁钰想了想,道:“叫吏科给事中程信过来盯着点。” 战场上,刘聚正在指挥着军队拼命抵抗,浑然不知道害得自己身陷重围的刘清已经被朱祁钰下旨问罪。 大明士卒们死死地挤在一起,用密集阵型阻拦着敌人前进的脚步。 周围瓦剌人的箭雨呼呼呼地飞了过来,一波又一波,时不时还有一些骑兵骑在马上偷袭,远远地射出几箭,伤到几个外围的士卒。 “坚持住,援军即刻就到。”刘聚命身边亲卫不停地大喊,勉力支撑着战阵。 明军士卒也知道,即使援军不到,他们也必须抵抗下去,否则下场只有一个死。 因此,明军战阵还算稳固,只是一点也挪动不了。 因为,外围的瓦剌人实在是太多了。 也先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地盯着还在抵抗的明军军阵,眼中射出两道狠厉的眼神。 他从小生活优渥,自从继承了其父脱欢的北元太师之位后便顺风顺水,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大败。 他率军攻破了哈密,活捉了哈密国王。 又和沙州、赤斤蒙古诸卫联姻,攻破了兀良哈。 也就是说,从他执政以来,他什么时候受到过这么大的打击。 虽然他被明军埋伏,遭遇惨败,但是他仍然没有被仇恨和怒火冲昏了头脑,刚刚突出重围便定下计策,打算在西直门报复回来。 西直门刚刚开战,也先就佯装不敌,率军缓缓后撤。 明军果然中计,迅速压了上来,不知不觉间便远离了京师城墙。 也先立刻命人截断明军退路,死死围住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明军,打算一口气吃掉西直门守军。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顺势攻破西直门,进城捉住新登基的大明天子,完成双杀的成就。 这一切都很顺利,而且还有意外惊喜,那就是被逼出城的都督佥事刘聚。 他早就通过城内的探子,知道刘聚便是负责守备西直门的守将,如果拿下了他,那攻打西直门的行动将会顺利很多。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明军居然抵抗住了瓦剌大军从四面八方的进攻,将将维持住了军阵,没有被瓦剌骑兵冲破。 他的耐心有些消耗过大,沉声对身边的亲卫道:“派人告诉阿尔斯郎,如果半个时辰还不能打破明军的防守,那他就不用回来了。” 身边的一群大臣都不敢说话。 太师刚刚失败,这会儿的心情正不好呢,没人会主动出面,触这个霉头。 随着也先的军令下达,刘聚的压力顿时大了起来。 瓦剌人的箭雨明显增加了不少,原本只是偶尔射一支冷箭的瓦剌骑兵,现在也聚集起来,开始了抛射。 明军的伤亡开始变大,外围的士卒变得有些慌乱,阵线摇摇欲坠。 刘聚大急,对着士卒们大喊道:“瓦剌人着急了,说明我大明援军即将抵达,兄弟们坚持住,一会儿就可以打破包围,回到西直门了。” 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暂时欺骗一下士卒,免得有人坚持不住逃跑,给军阵造成漏洞。 士卒们听到他的喊声,精神一震,原本消耗得差不多的气力立刻恢复了不少,开始用弓箭反击。 一时间,双方的伤亡都开始变大。 前面领军的阿尔斯郎有些着急。 也先的命令是半个时辰内要打破明军防守,但是看眼下这种状况,除非是拿人命去填,否则没什么希望打破明军的乌龟阵。 “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撬开明人的乌龟壳?”阿尔斯郎对着身边的手下问道。 众人都是摇摇头。 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明军摆明了是死守的态势,他们除了拿人命填,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你们都是哑巴吗?”阿拉斯朗怒道。 就在他刚刚想要继续训斥手下将领的时候,突然一个信使骑马跑了过来,禀报道:“将军,太师命我问问,还要多久才能攻破明军防线?” 阿尔斯郎强压住怒火,答道:“快了,勇士们已经压了上去,明军就快要承受不住了。” 信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去回禀太师了。” 顿了顿,又道:“其实来之前太师曾经说过,汉人兵法讲究围三缺一,我军是要击溃这股明军即可,若是伤亡过大就不好了。” 阿尔斯郎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点点头道:“太师果然英明,我明白了。” “你去回禀太师,就说我阿尔斯郎打算放开一道缝隙,让明军通过。” 信使没在继续说,行礼转身离去。 旁边的将领道:“将军是打算假装放明军一条生路,等明军乱起来再随后掩杀?” 阿尔斯郎点点头,道:“现在这股明军被咱们围得死死的,一条生路都没有,自然是拼死抵抗。” “若是放开一条生路,那咱们就有机会冲破他们的军阵,彻底击垮他们。” 将领点头,然后问道:“将军打算放开哪面?” 阿尔斯郎想了想,反问道:“你说放开哪面比较好?” 将领想了想,道:“西面和北面就不用了,那面儿是太师中军所在,即使咱们放开,明军也不会过去,想来只有东面和南面可行。” “我建议放开南面,让明军从南面撤离,这样他们想要逃回大明京师,就得绕一大段路,咱们就有更多的机会去攻破他们的军阵。” “不。”阿尔斯郎摇摇头,道:“我打算放开东面。” “为何要放开东面?那可离西直门更近啊!”将领疑问道。 阿尔斯郎指了指正在拼死抵抗的明军,道:“正因为东面可以直接回到西直门,那我就更要放开东面。” “为什么?”将领更加不明白了。 阿尔斯郎答道:“因为生路越近,明军逃跑的想法就越强。” “现在我放开东面,明军发现生路,军阵必然动摇,那时候咱们就可以冲破他们的防线,赶着他们去冲击西直门。” “要是他们不打开门放明军进去,那咱们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灭这股明军。” “要是他们开门放明军进去,那就更好了。” “咱们可以顺势掩杀过去,拿下西直门,夺回大都。” 第94章 西直门的战斗 果不其然,当瓦剌人在包围圈上放开了一条缝隙,立刻就被拼死抵抗的明军发现。 刘聚大喜。 虽然他骗士卒说有援兵靠近,很快就能把他们救出去。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明军的士气仍然不可避免地降低了下来。 毕竟他们已经连续战斗了快两个时辰了,体力和意志力都下降得厉害。 再不突围出去,那他们很有可能会全部被消灭在这里。 现在瓦剌人的包围圈有所松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毕竟那是一条逃生通道。 因此,刘聚立刻命一直待命的数百骑兵上马,沿着缝隙杀过去,给明军杀出一条生路来。 明军骑兵们这会儿也是焦急不安,见有了自己的活,立刻翻身上马,简单整理了一下队伍后,便迅速脱离战阵,向着包围圈的缝隙处杀了过去。 后面的步卒军阵立刻跟上,盾兵护着两翼,全军顶着瓦剌人的箭雨,拼命向着西直门杀去。 瓦剌人没怎么阻拦明军骑兵,很快便被他们杀透了包围圈,在包围圈的东门打开了一条比较宽敞的道路来。 代价则是,有接近一半的骑兵战死在这短短的一次冲锋之中。 战场上没时间伤感。 刘聚带领步卒快速接近了生路,趁着这部分的瓦剌人被杀散的机会,飞快地通过了包围圈,向着西直门飞奔而去。 阿尔斯郎见状,立刻命瓦剌大军压上,跟在明军屁股后面死命猛追。 很快,两群人便靠近了西直门。 前面,是拼死逃命的明军士卒。 后面,是拼命追杀的瓦剌大军。 到了西直门外,明军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背靠着城墙,城上明军的弓弩可以有效支持城下的友军,刘聚这才放松了一点,对着城上喊道:“城上何人?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朱祁钰这会儿正在城墙上往下观望,旁边的吏科给事中程信一脸纠结地盯着朱祁钰,心中忐忑不安。 刚刚他听说朱祁钰下旨拿下了兵科给事中刘清,调自己过来参赞军务,心里还奇怪呢。 为什么突然要拿了刘清?他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皇帝么? 结果过来才知道,原来是皇帝过来了,发现刘清胡乱指挥,导致都督佥事刘聚在城外被围。 不过他没时间关注这事儿,心中只是在担心皇帝的安危。 要知道,西直门现在可是战场啊。 万一有个不小心,皇帝掉了根头发他都没法求饶。 朱祁钰听到刘聚的大喊,扭头看向程信,问道:“程爱卿,高礼他们到哪了?” 程信摇摇头,答道:“臣不知道高将军和毛将军还有多久能到。” 朱祁钰有些着急,道:“那你看是否要放刘聚进城?” 程信看了看城下的明军,见他们还能维持阵型没有散乱,便道:“臣不建议让刘将军进城。” 朱祁钰知道他的意思,也没苛责,只是道:“派人再去催催高礼和毛福寿,让他们快点过来。” 程信点点头,转身刚要下去,没想到才到楼梯转角,差点就撞到一个人。 仔细一看,原来是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 “见过于尚书。”程信连忙行礼道。 于谦随意地点点头当做回答,几步冲上城墙,仔细找了一下,对着正在城墙边上的朱祁钰大喝道:“陛下,您为何在此?” 朱祁钰正忧心城下的战况,突然听到一个人对着自己大吼,连忙回头观看。 见于谦一身灰尘,正疾步走了过来,立刻赔笑道:“于爱卿来了啊!” 于谦面色不善,对着朱祁钰简单行了一礼,质问道:“陛下不是回宫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西直门这边儿?” 朱祁钰尴尬地笑了笑,道:“于爱卿,朕听说西直门战事又起,担心刘聚能力不足,守不住西直门,便过来瞧瞧。” “果不其然,你看,刘聚果然被瓦剌击败,现在就在城下困守呢。” 于谦被朱祁钰的话题带偏,也探身看了看城下的战况,随即道:“刘聚是刘马太监的从子,带兵虽不稳重,却也算是久经战阵,没想到居然会被瓦剌击败。” 朱祁钰摇摇头道:“此事其实也不怪他。” “陛下何意?”于谦疑惑道。 他现在还不知道西直门发生了什么事情,连西直门的战报也是收到没多久。 朱祁钰道:“刘聚之败,基本上是兵科给事中刘清搞的鬼。” “他贪图军功,硬逼刘聚出战,这才中了也先的奸计,导致这次失败。” “哦?”于谦问道:“那陛下是已经处置了刘清?”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从守城兵丁口中知道了真相,便下旨捉拿了刘清,交刑部处置。” “陛下英明果决,臣佩服。”于谦答道。 他心里对于朱祁钰这次的决策还是很满意的。 刘清胡乱指挥,如果真的让刘聚全军覆没,那对于守城将士的士气必然是一个重大打击。 尤其是刚刚取得对瓦剌的大捷之后。 朱祁钰又道:“朕已经命高礼毛福寿率兵前来支援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到西直门。” 于谦点点头,道:“既然高将军和毛将军即将到来,那西直门想来会安然无恙。” 朱祁钰刚想吹嘘一下自己的决断,突然听到于谦又道:“那陛下何时回宫?” “他怎么又想起来了。”朱祁钰想道,不过嘴上却是答道:“朕不放心,等西直门战事结束,朕就立刻回去。” 于谦不干,道:“陛下,您之前可是答应了回宫的。” “这不是战事有变吗?”朱祁钰道。 他不太愿意回宫,那样有什么意思,远不如在前线观战来的痛快。 于谦这次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一旁,陪着朱祁钰一起关注西直门战事。 他们二人谈话的时候,都督佥事刘聚正在城外抵抗着一波又一波瓦剌人的冲击。 虽然他手下的士卒已经是非常疲惫,但是现在有了城墙上的支持,防守起来反而轻松了许多。 只要瓦剌人冲上来,城墙上就会不停地用火炮弓弩射击敌人,阻碍敌人的攻势。 城墙下的明军则是向外冲一次,击退敌人。 当然,这次他们不会再冲太远。 刘聚也不去想开不开门了,反正现在守得住。 打了半个时辰,南面的阜成门方向扬起一股烟尘,正是高礼和毛福寿所率领的援军抵达了西直门。 阿尔斯郎见状,正打算最后再冲一次,看看能否击溃刘聚这股明军,但是也先这会儿也知道了明军援军抵达的消息,派人阻止了阿尔斯郎的莽撞行为,收兵回营。 至此,西直门的战事结束。 大明与瓦剌双方战平,只各自留下数千具尸体作为一场激战的证明。 夜晚,也先召集了手下的将领们开会议事。 也先坐在大帐的正位上,看着下面的将领们议论纷纷,不禁出声道:“好了,好了,我今日找你们来是议事的,不是让你们聊天的。” 下面立刻一片寂静,大家纷纷看向也先。 也先道:“今日我瓦剌大军攻打德胜门不利,伤亡不小;攻打西直门还是不顺利,明明已经围住了明军,却仍然让他们跑了,这种事绝不能再次发生。” “不过战场上风云变幻,什么事都会发生,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今日召集大家来,是要议一议攻城之法。” “诸位若是谁有好主意,那就说出来!” 也先不愧是瓦剌雄主,即使遭遇惨败,却仍然风轻云淡地道。 当然,德胜门惨败,就是他中了明军的埋伏这件事,他绝不会提起。 阿尔斯郎今天指挥了西直门的战斗,他率先出声道:“太师,汉人的京师太大了,要想攻下来,只能重点攻打一个城门。” “要是还像今天这样,那咱们基本没有可能攻下京师的。” 他今天算是知道了明军的真正实力。 以前面对的大明边军,虽然能战,但是兵器铠甲都略差一些,基本上只能以守城为主。 土木堡的时候倒是遇到了大明的核心战力三大营,按理说将会是一场激烈的战斗,但是没想到他们只是轻轻一冲,明军自己就乱起来了,阿尔斯郎赢得太过轻松。 他原以为明军都是那种战斗力,没想到今天在西直门碰到了硬茬子。 数千明军明明已经陷入包围之中,却仍然坚持了好几个时辰,最后还抓住一个空档逃回了西直门。 原计划他是想驱赶着这群明军去打开西直门,他便可以顺势冲进京师,那样京师就算是破了,只是计划没有成功,让他好生郁闷,进来之后就一直在喝闷酒。 伯颜帖木儿知道今天的真实战况,于是开口道:“阿尔斯郎说的是,汉人的京师太大了,光城门就有九个,又有二十万大军防御,要想攻下京师,基本是没有可能的。” “汉人的兵法上说过,想要攻破一座城池,必须十倍围之。” “哪怕咱们把兵力集中在一个城门,也未必会有明国在城门安排的两倍数量。” “再加上明国的火炮火铳,咱们要丢掉多少儿郎的性命才能攻破汉人的京师呢。” “因此,”伯颜帖木儿顿一顿道:“咱们不如放弃攻打京师城,回草原上准备过冬为好。” 第95章 双方的小麻烦 “回草原过冬?”阿尔斯郎质疑道:“那咱们就白白打到京师了?” 他刚才说那番话,只是单纯从军事角度分析,并没有撤军的意思。 结果伯颜帖木儿接了几句,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撤军回草原,这他怎么能干? 阿尔斯郎反驳道:“虽然今日我瓦剌小败,明军也损失惨重,况且咱们在城外,占据主动,想打就打,不想打就不打。” “反正明军经历了今日西直门的败绩,想来也不敢再主动出击了。” “这种稳胜不败的局面,为何要撤?” 伯颜帖木儿摇摇头道:“刚刚我已经说了,京师乃大明京畿之地,原本就是重兵防守,如今城内有近二十万大军,还有一百多万百姓,想要打下来,谈何容易。” “至于稳胜不败?” 伯颜帖木儿冷笑道:“如今大明朝廷已经下了旨意,命山东河南辽东等地率军驰援,想来你阿尔斯郎应该能猜得到会有多少军队过来?” “有什么好怕的?来多少我杀多少。”阿尔斯郎答道,语气中尽是傲气。 “来多少杀多少?”伯颜帖木儿嗤笑了一下,道:“当年赵宋也是一样,被金国围了都城,赵宋皇帝一声令下,百万援军便云集汴京。” “如今明国的实力比赵宋可强了不少,驰援京师的军队也定会超过百万。” “你阿尔斯郎再是能征善战,能战得过这百万大军么?” 阿尔斯郎不说话了。 他再是能征善战,也打不过百万大军,耗也能耗死他。 伯颜帖木儿见他不再说话,便放过了他,对着也先道:“太师,如今形势对我瓦剌不利,不如暂时退回草原,来年再说也不迟。” 也先摇摇头,拒绝道:“现在还不是退的时候。” “此话怎讲?”伯颜帖木儿不明白。 也先看了看众人,道:“今日咱们与明军斗了一阵,互有输赢,并没有攻下京师。” “但是,通过今日的战斗,我已经探知到了明军的虚实。” “当初三大营覆没在土木堡,明军主要战力已经被我们消灭,如今守城的明军实力并不强,许多人一看就是刚上战场的菜鸟,这从西直门明军险些被阿尔斯郎消灭便可以看出来。” 阿尔斯郎点点头,道:“的确,那些明军虽然拼死抵抗,但那只是绝地中的垂死挣扎罢了,要说战力,并没有多少。” 这一点阿尔斯郎没有说错。 明军三大营被朱祁镇坑死在土木堡之后,如今京师的明军基本都是两京、河南的备操军,山东、南京沿海的备倭军,江北及北京诸府的运粮军。 不说实际战力,单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来这些军队的战斗力。 备操军还算好,绝大多数都是轮换守备京师的军队,在地方卫所中属于精锐部分,虽然没有三大营和边军的战斗力强,但是也算是有些战斗力的。 于谦的主力便是这些备操军。 备倭军就差得多了,这年头日本还没有进入战国时代,大明的倭患还不算严重,备倭军实际上主要是防备九州岛的一些小股倭寇,就这样还是互有胜负,可见备倭军的战斗力如何。 至于运粮军,压根就是地方上的三流卫所,只是负责漕运而已,已经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了。 这些军队被于谦抽调进京师,直接面对凶悍的蒙古大军,结果可想而知。 难怪也先作出了明军战斗力不强的分析。 对于这点,伯颜帖木儿也是认同的。 他也是打了半辈子仗的人,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只听也先又道:“既然明军实力不强,那就是咱们的机会。” “原本我是打算用明国太上皇诈开城门直接进城,没想到明国居然不认他,这一点怪我。” “不过既然无法直接进城,那咱们就用回回炮敲开京师的城门,直接杀进去便是。” 阿尔斯郎点点头,道:“的确应该用回回炮了,不然咱们还真的很难杀进京师。”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道:“那咱们明日要选哪座城门呢?” “彰义门。”也先答道。 “彰义门?”伯颜帖木儿思索了一下便道:“太师是想先消灭城外的明军骑兵?” “正是如此。”也先点点头。 也先选择彰义门作为目标,归根结底就在于明军在京师仅剩的骑兵大营就驻扎在此。 他身为蒙古人,统帅了半辈子的队伍,深知骑兵的厉害。 今天西直门一战,要不是明军骑兵前来支援,西直门外的刘聚必然逃不了一死,那些明军更是要全军覆没。 伯颜帖木儿没再说话,他知道也先的战略是对的。 如果不消灭这些骑兵,那瓦剌大军别想安心攻城。 要知道,一支正在攻城的军队,如果侧翼或者后面有一支敌军骑兵,那这支军队别想安心攻城。 谁都不知道敌人会什么时候冲过来。 如果敌人在攻城战激烈的时候冲杀过来,那他们必然会两面受敌,损失惨重可想而知。 突然,有人小声叹道:“如果阿剌知院的军队在就好了,咱们可以安心攻城,那支明军骑兵交给阿剌知院去牵制就行。” 也先听到此话,脸上不禁浮现起一丝怒色,语气却颇为平和地道:“阿剌知院已经牵制住了居庸关的明军,咱们就不要去想他能来了。” 众人全都不语。 大家都知道,阿剌知院负责佯攻,牵制明军边军,也先负责攻打京师,这事儿是提前商量好了的。 如今阿剌知院不在此地,也不能怪他。 见众人不再说话,也先直接命令道:“今日就议到这里,大家可以回去了。” “明日整军,直攻彰义门。” “遵命!”一群蒙古大汗齐声答道。 等他们都出去,也先这才拿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酒,随即便把酒杯狠狠地掷在了地上,对着亲兵吩咐道:“传令给赛罕王,让他催一催阿剌知院那个混蛋,赶紧打下居庸关和我汇合,别再磨蹭了。” 这边儿也先发怒,另一边儿的朱祁钰也好不到哪去。 此时,他正在应付朝臣们的进言,进言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而进言的内容,当然是今天朱祁钰上前线的事情。 上午的时候,朱祁钰跑到了德胜门,这也就罢了,毕竟他是皇帝,之前又和朝臣们说好了,只是去看看战事,战事结束便回宫。 但是下午的时候西直门战事又起,朱祁钰明明已经到了宫门口,结果一听西直门要打仗,便又跑去了西直门观战。 这可吓坏了一干朝臣。 西直门不比德胜门啊! 德胜门那面,于谦早已设好了伏击,而且有孙镗直接指挥,大明京师能打仗的部队许多都在那面,明军占据优势,朱祁钰的安全还算是可以得到保障。 但是西直门不一样啊! 谁都没想到,也先上午遇到了那样的惨败,下午居然还敢继续攻打京师,而且居然把都督佥事刘聚围在了西直门外,险些全军覆没。 一旦西直门有失,那说不准朱祁钰就得去和他哥作伴去,到时候朝臣们又得选一个皇帝出来。 不过宣宗皇帝就俩儿子,要是都让也先抓了去,那还得了? 到时候朝臣们想选都没什么好选的,只能让三岁的小太子朱见深继位。 但是,朱见深继位,孙太后就得临朝啊! 这是朝臣们绝对不想看到的事情。 他们逼迫孙太后退回后宫,以社稷垂危的名义让郕王继承大统,早就和孙太后闹翻了。 如果孙太后真的成功临朝,那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当他们知道了朱祁钰跑去西直门的时候,王直胡濙等一干大佬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兵部尚书于谦已经得到消息赶过去了,而且援军抵达,西直门战事结束,朱祁钰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他们这才安心一些。 直到在皇极殿见到了朱祁钰本人,王直等人的心才算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你作为大明天子,居然敢如此任性,朝臣们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于是便有了以下的对答。 “陛下,您原本答应老臣,去德胜门观战后便回宫,为何言而无信?” “王老大人莫怒,小心气坏了身子。” “陛下如此肆意妄为,老臣还是气死得好,免得以后无颜见先帝。” “可别,朕才刚刚登基,政务还要靠王爱卿多多扶持,怎能把您老气死呢?” “那陛下为何又跑去西直门了?” “这个这不是西直门战事紧急吗?” “西直门战事再急,也有刘聚把守,程信等人监军,更有高礼毛福寿可以随时增援,陛下为何要去?难不成是信不过他们?他们是老臣和于尚书举荐的,陛下也信不过老臣和于尚书了吗?” “额对于老大人和于尚书,朕还是信得过的。” “那陛下为何要去西直门?天子千金之躯,坐不垂堂,更何况战场这种危险的地方?” “额老大人别再说了,朕知错了。” 好,这一局是朱祁钰理亏,惨败。 第96章 捣乱的黄公公 次日,战事再起。 也先率领瓦剌大军,气势汹汹地扑向彰义门,发誓一定要将这支烦人的明军骑兵消灭。 于谦得到探马的消息,立刻赶往了彰义门,和前几天一样,亲临前线指挥战斗。 战斗几乎在于谦刚刚抵达的时候就开始了。 还是和前几天一样,瓦剌人的骑兵组成锋矢阵当先开路,步卒紧随其后,铺天盖地地压向了明军大阵。 于谦则派出了都督佥事王敬、武兴和都指挥使王勇率兵迎战。 王敬也是善战之辈,将火器兵列于最前方,打击瓦剌人的冲锋势头,身后则是布置了弓弩手进行精确打击。 战斗一开始就陷入白热化。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双方这次都没有留手,瓦剌骑兵不惜代价地向明军军阵冲锋,试图击溃火器兵,打开缺口,彻底搅乱明军阵势。 而明军这面则是拼死抵抗,火器兵手中的火铳打得发热了也不在乎,只是不停地填充火药,点燃火绳,然后便对着敌人发射出去。 不一会儿,双方的伤亡人数便直线上升。 瓦剌骑兵有些支撑不住,渐渐开始后退。 他们是蒙古人,从来没怎么打过这种攻坚战,以前都是面对敌人直接冲锋过去,能击破敌人军阵便直接杀透,若是不能,那便拉回来再冲一次便是。 明军因为有城墙上友军的支持,伤亡较瓦剌人要小一些,渐渐占据了上风。 “干爹,您瞧,瓦剌人要退了呢。”一个小宦官笑嘻嘻地对着一个中年太监道。 “嗯,嗯,的确是在退。”中年太监黄兴点头道。 他是朱祁钰派到彰义门的监军太监,统领三百骑兵压阵。 小宦官笑嘻嘻地道:“还得有干爹您坐镇,王都督和武都督都不敢偷奸耍滑了。” “这叫什么话?”黄兴不是很高兴,呵斥道:“王都督和武都督也是你一个小黄门可以编排的?” 小宦官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连忙道歉:“儿子该死,总是管不住这张臭嘴,干爹莫怪。” 一边说还一边轻轻抽打自己的嘴巴。 黄兴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在干爹面前你可以犯错误,在别人面前可不行。” “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干爹仁义,平日里对孩儿们就颇多照顾,这点大家都知道。”小宦官连忙道。 黄兴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战局,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宦官刚刚说错了话,现在也不敢继续说话,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黄兴身边陪着。 突然,黄兴问道:“你说要是有人率兵冲一下,能否彻底击溃瓦剌人?” “什么?”小宦官没听清。 黄兴摆摆手,没再搭理他,心里不住地计算着。 小宦官小声道:“干爹是想立功?” 黄兴点点头,道:“我观瓦剌人被我大明天军打得节节败退,但总是能缓过来这么一口气。” “要是有一支兵马冲开敌阵,想来瓦剌人只有溃退这一条路了。” 小宦官想了想,赞同道:“干爹英明。” “唉!可惜啊,我大明军队虽多,可惜京师太大,眼下彰义门这里,也就只有这些兵力了。”黄兴叹气道。 小宦官眼睛一转,提醒道:“您现在手底下不就有一支骑兵吗?” “你懂什么?咱家这支兵马是用来压阵的,怎能随意出击?”黄兴不悦道。 小宦官连忙道:“但现在瓦剌人就差这么一口气了,要是您能冲破他们的阵势,那咱们大明就赢了。” “到时候论功行赏,您可是头功啊。” “咱家哪里拿得到头功,那是兵部于尚书的。”黄兴道:“不过咱家倒是可以拿些次要的功劳。” 小宦官赞同道:“次要的功劳也是功劳啊。” “这倒也是。”黄兴颇为心动地点点头,认可了小宦官的话。 不过他还在犹豫,小宦官也没继续劝他,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远处的战况。 明军近处用火器,远处用弓弩,已经是压得瓦剌军节节后退,兴不起一丝反击的意思。 片刻,黄兴咬咬牙,一勒缰绳,道:“不能再等了,传令,骑兵随我冲锋。” 他是马儿太监刘永诚的人,以前经常跟着刘永诚南征北战,正统九年,刘永诚奉旨率兵讨伐朵颜三卫,黄兴便是其中一员,在战场上颇有功勋。 因此,他在分析了明军和瓦剌军的战况之后,便果断决定出击,打算从明军军阵后面突然冲出来,杀也先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他的计划是正确的。 这时候的瓦剌军承受着明军铺天盖地的火器打击和弓箭射击,战线算是勉强维持着,不过伤亡过大,军心已经开始动摇。 如果黄兴突然从明军身后杀出来,很有可能彻底击溃瓦剌军。 只是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他率军加速的时候,明军军阵后排一个年少的士卒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以为是瓦剌军绕道了他们身后,不由得大喊了一声:“身后有骑兵。” “咱们身后有骑兵冲过来了!!!” “身后有瓦剌骑兵冲过来了!!!” “瓦剌骑兵冲过来了!!!” 这时候明军训练不足的缺点开始显露了出来,军阵一阵混乱,将领们拼命地解释:“稳住,稳住阵型!” “后面是友军,不是敌人。” 只是他们的努力面对已经变得惊恐的士卒没有多大用处。 没办法,现在京师的明军几乎都是重新组建的,彼此之间还没建立起多少信任,即使将领们喊的再大声,明军士卒也全当没听到。 后排的混乱迅速传递到了前排火器兵那里,阵型立刻变得混乱起来,火器和弓箭的密度一下子稀疏起来。 “明军乱了,立刻反击。”原本在死撑着的瓦剌军一阵兴奋,也先立刻下令反击。 这一下彻底打乱了明军的攻击节奏。 原本明军的射术就不如瓦剌人,只是靠着强悍的火器和强弓硬弩强行压制,现在节奏一乱,火器和弓箭的密度降低下来,再也压不住瓦剌人的弓弩手,纷纷被箭雨射中,军中伤亡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 黄兴原本是打算出来抢功的,没想到功劳没捞到,反倒是自己人的军阵被吓得混乱,不禁也吓了一跳,连忙率领骑兵从军阵旁边绕了过去,直面瓦剌大军。 这下好了,黄兴的三百骑兵直接面对瓦剌人的箭雨,登时伤亡惨重,许多骑兵纷纷落马。 “快撤!”黄兴见自己闯祸了,连忙拉紧缰绳,拨转马头,向着北面逃去。 明军步卒见有人逃跑,原本就有些混乱的军阵立刻大乱起来,不少士卒也丢下战友,向着西直门方向逃去。 “别跑!稳住!稳住阵型!”前线指挥的武兴大急,不停地大喊着。 无奈手下士卒已经被那些逃跑的士卒带动冲击,阵型散乱不堪,乌泱泱地向着西直门方向跑去,意图跟着骑兵逃跑。 武兴和王敬见状,只得随着溃兵后撤。 也先见状大喜。 他万万没想到,明军居然被自己的骑兵冲散了队伍,这种天赐良机如何能够错过,于是一挥弯刀,大声命令道:“全军压上,追击明军。” 其实都不用他下达命令,瓦剌骑兵早已开始提速,向着明军追去,不一会儿便追上了明军队伍的尾巴,开始砍杀起来。 明军士卒见状,立刻丢下手中的武器,拼命加速起来,竟然又甩开了正在屠杀的瓦剌骑兵少许距离。 就这样一追一逃,两军逐渐靠近了西直门。 前面带头逃跑的黄兴知道后面的瓦剌骑兵正在逼近,毫不犹豫地跑到西直门城门外,命令西直门的守将刘聚打开城门。 按照黄兴的想法,他黄兴是太监监军,一般武将都要给些面子,更何况刘聚这种根基在宫内的武将,怎么都能算是比较亲近的人,肯定会打开城门放他进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城上冒头的不是都督佥事刘聚,而是奉旨监军的给事中程信。 程信是文官监军,和太监不是一个体系,更何况平日就不对付,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开门。 程信的回答很简单:“本官奉旨监军西直门,阻敌于城外,不能放瓦剌一兵一卒进城。” “公公身为内宫大裆之一,当为陛下尽忠职守,奉行阻敌于城外的大战略,此时应该组织兵力,返身迎战,怎能逃回京师?” “故,恕本官不能开门。” 黄兴听到程信的回答,气得勃然大怒,但是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得恨恨地道:“程信,等咱家回到宫中,必然会向陛下禀奏,你面对友军见死不救。” “公公请便!本官绝不开门。”程信没搭理暴跳如雷的黄兴,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开这个城门的。 开玩笑,开了城门,溃兵那么多,必然会一拥而进,但是瓦剌骑兵正极速赶来,就在队尾,万一顺势冲进京师,那他程信不得满门抄斩啊。 “走,去德胜门。”黄兴见程信的态度极为坚决,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打开城门,便一勒缰绳,向着德胜门跑去。 第97章 皇帝又闹起来了 “走,去德胜门。”黄兴一勒缰绳,向着德胜门逃去。 那面有目前兵力最强的孙镗和范广镇守,昨天又大胜过瓦剌中军,眼下士气高昂,战力不俗,只有逃到他们那里,才有机会活命。 尾随他逃跑的步兵士卒见他没有叫开西直门,知道自己更没机会,只得追着黄兴,一直向德胜门方向逃去。 这会儿朱祁钰正在宫中,与自己的核心管理团队一起关注着彰义门的战事。 “报,瓦剌人已经开始进攻,王将军和武将军正在率军抵抗。” “报,我军成功阻敌于彰义门外,战事平稳。” “报,武将军开始反击,瓦剌人伤亡惨重,已经逐步后退。” 好消息一个个地传来,吏部尚书王直紧锁的眉头也舒缓开来,微笑着对朱祁钰道:“陛下,于尚书指挥的还是很不错的,想来这次也先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 朱祁钰点点头,道:“应该如此,于尚书果然是国之柱石,当赏。” “王尚书现在就可以思量一下,战后应如何赏赐于尚书了。” 王直笑着答道:“于尚书老成谋国,睿智善战,如今又立下大功,老臣建议加少保,以彰显陛下洪恩。” “少保?”朱祁钰想了一下,道:“三孤是否低了些?” “那陛下的意思是?”王直问道。 在他看来,三孤之一不算低了,再加的话,就只能是太子太师这种的三公了。 虽说这次于谦立下滔天大功,但是也不太好用三公这种荣衔,毕竟三公是正一品,向来是加封武勋的,文臣里只有李善长一人得到过太师的加封,剩下的清一色是英国公和魏国公这类的武勋,而且李善长也没得到什么好结果,洪武二十四年因为隐瞒胡惟庸谋逆之事被太祖赐死,给于谦加封三公,着实有些不合适。 三公不能加,那就只剩下三孤了。 按照正常来说,太子少保这种荣衔,很多也都是给那些快要告老还乡的六部尚书加上的,算是一种皇帝对臣子的赏赐,眼下朝中就没有加三孤的文臣,最后一个还是正统十一年去世的杨溥。 不过朱祁钰居然有自己的想法,王直还是不好直接反驳,那样在外人眼里他就成了曹操那种的权臣了,这对于意图死后留个好名声的王直来说着实不好。 朱祁钰想了想,道:“要不加个太保。” 他不是很懂三公三孤这种加衔的规则,随口便道。 王直缓缓道:“老臣以为,三公略高了些。” “王尚书何出此言?”朱祁钰疑惑道,难不成这老家伙嫉妒于谦立功,怕他压过自己? 不过又看了看头发已经花白的王直,心中就把这个想法排除掉了。 王直今年都七十了,按理说早就应该告老,回乡荣养了,即便朱祁钰不放他走,估计也干不了几年了,他会担心这个? 只听王直缓缓道:“自太祖立国以来,文臣中三公只有一人得到过,那就是开国丞相李善长,余者皆是三孤,若陛下给于尚书加三公,臣恐怕朝议不过。” “况且,三孤已是从一品,若是给于尚书加正一品的三公,想来他也不会接受的。” 听到只有开国功臣李善长得到过三公的加衔,朱祁钰便理解了王直的意思,点点头道:“那就少保。回头朕会下旨,朝议就不必了。” “谁有意见,等他立下同样的功劳再和朕说。” 王直顿了顿,没有继续劝谏。 朱祁钰毕竟是大明天子,口含天宪,他身为臣子不好总是劝阻。 更何况他岁数也不小了,礼部尚书胡濙岁数更大,他们一旦退下去,六部中也就是立下大功的于谦可以作为中流砥柱,给他加一个太子少保,对于凝聚文臣会有更好的帮助。 “那咱们再说说武兴和王敬,看看如何赏赐他们。”朱祁钰笑呵呵地道。 他们俩属于武将系列,眼下还都是都督,赏赐他们的话,只有封侯一条路,这事儿还是归吏部管,王尚书责无旁贷。 只是王直刚想说话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太监疾步跑了进来,禀报道:“报,彰义门战报。” “说。”朱祁钰立刻制止王直,等着小太监汇报。 小太监跪在地上,颤声道:“于尚书遣人来报,彰义门大败。” “大败?”朱祁钰疑惑道:“是瓦剌大败吗?” 小太监把头死死磕在地上,颤声道:“回陛下,是我军大败。” “什么?”朱祁钰一下子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怒道:“刚刚不是还说,瓦剌人伤亡惨重吗?为何却是我军大败?” “小的不知。”小太监吓得差点摊到地上。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不想来,只不过当时没有其他人,只能硬着头皮进来汇报这个坏消息。 王直这会儿脸上也不见了笑意,道:“陛下,让信使进来禀报。” 朱祁钰黑着脸点点头,道:“你去把信使领进来。” “遵旨。”小太监双腿打颤,浑身乏力,摇摇晃晃地勉强站了起来,转身奔了出去。 朱祁钰一屁股坐会位置上,怒道:“武兴和王敬这两个废物,明明是好局面,怎么就敢大败?” 王直劝道:“陛下莫急,还是等信使来了仔细问问。” “也只得如此了。”朱祁钰无奈道,不过脸色却越来越黑。 不一会儿,信使被带了进来,刚进门就听朱祁钰问道:“彰义门战况到底是怎么个样子?为何会先胜后败?快给朕说说。” 信使连忙回答:“启禀陛下,王都督和武都督原本打的不错,我军前排用火铳,后排用弓弩,压得瓦剌人喘不过气来,只是监军黄公公不知为何,突然率兵冲锋,导致我军军阵大乱,这才战败。” 这阵子宦官原本就是备受打击的阶段,他没有必要隐瞒黄兴的过失,反正这群太监属于人人喊打的货色,他上去踩一脚也是正常。 “这个狗东西!”朱祁钰怒道:“传旨,即可捉拿黄兴,交东厂处置。” 处置完黄兴,朱祁钰又问道:“你来之时,我军可还能坚持?” 信使摇摇头,道:“我来时军阵已经乱了,不少人都逃跑了。” “武兴和王敬呢?”朱祁钰问道。 “这个,小的不知。”信使接着摇头。 朱祁钰摆摆手,让他下去,扭头对着王直等人道:“战事紧急,诸位爱卿随朕去阜成门,临阵指挥。” “陛下不可。”王直没犹豫,立马跪下劝阻。 朱祁钰昨天就去了德胜门前线,后来又跑到了西直门,两次亲临前线,可差点没吓死一干老臣。 这要是朱祁钰也被抓走,那大明就亡了。 因此,今天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朱祁钰再去前线了。 胡濙等人也一齐跪倒,齐声道:“陛下不可。” 朱祁钰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只是这会儿心里焦急,不耐烦地道:“朕亲临是去鼓舞士气的,又不是要提刀上阵,为何不可?” 户部尚书陈循这会儿也在,劝阻道:“前线危险,陛下千金之躯,如今身系江山社稷,怎能亲临险地,若是有所闪失,怎对得起大明的列祖列宗。” 朱祁钰强压下脾气,反问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皇帝会在什么情况下御驾亲征?” “非必胜之战不会亲征。”陈循毫不犹豫地答道。 他的意思是,彰义门是咱们败了,不是敌人,现在已经不是必胜之战了,你朱祁钰没必要亲自过去一趟。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大怒道:“胡说,皇帝御驾亲征,除了必胜之战外,还有社稷垂危之时。” “如今我军大败,瓦剌人就要打进京师了,你们还拦着我?” “难不成真想看到靖康之耻再现吗?” 陈循立刻闭嘴。 他的身份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是名望远远及不上王直和胡濙,这种问题还是让他们回答的好。 果不其然,王直抬头答道:“陛下,彰义门那里有于谦于尚书,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虽然城外战败,但是守城还是守得住的,陛下没必要亲临。” “久守之城,必有其失,朕要的是绝对守得住,不是你的想来。”朱祁钰彻底怒了。 “今日朕一定会去彰义门,诸位大人若是想拦,尽管试试。” 自从他登基以来,朱祁钰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王直等人顿时被镇住了,愣在当场。 “王诚,摆驾阜成门。”朱祁钰几步迈出房间,步撵也不坐了,快步向右顺门方向走去。 后面的王直等人回过神来,立刻跟了上去。 刚到右顺门,又见有人来报,我军战败,败兵向北逃去。 “向北?那就是西直门了。” 朱祁钰站住脚,想了一下,对着后面小跑着跟上来的王诚道:“不去阜成门了,摆驾西直门。” 这会儿王直等人也跟了上来,见朱祁钰要去西直门,连忙拦阻。 不过朱祁钰这次铁了心要去前线,谁劝都不听。 王直见实在是拦不住朱祁钰,只得同意,只是有一个条件,不能去西直门,而是去德胜门。 原因很简单,德胜门有神机营。 第98章 固守待援 德胜门,朱祁钰登上了城楼,远远向着正在激烈战斗的方向望去。 看了半天,也看不到具体战况,只能偶尔从风中听到一些喊杀声,和临死前的惨叫,声音不甚清楚,听得人心烦意乱。 朱祁钰虽然知道只要有于谦在,京师就不会有事,但是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要担心的。 听着风中隐隐传来的声音,朱祁钰对着已经赶到德胜门的于谦问道:“于爱卿,前方战事如何了?” 身旁一群绯袍的老头儿也直直望向了他。 于谦这会儿正黑着脸,听到朱祁钰的问话,立刻答道:“我军占据土城,目前还在激战。” “土城?”朱祁钰想了想,道:“那地方倒是可以支撑一阵儿。” “那援军呢?”朱祁钰又问道。 虽然明军逃到了土城,但是没有援军的话,也支撑不了多久。 “臣已调毛福寿毛将军率兵支援。”于谦答道。 “毛福寿不是在城内休整吗?”朱祁钰问道。 这两天,毛福寿率领的骑兵队伍一直在城外骚扰,几乎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昨天又在西直门大战了一场,击退了瓦剌人的进攻,救下了濒临绝境的孙镗。 朱祁钰为了让这支难得的骑兵队伍得到休整,于是下旨,安排毛福寿率军进城休息。 没想到的是,今天这场仗居然被王敬武兴打成了这个德行,逼得于谦不得不把毛福寿再次调遣过来支援。 只是城内道路狭窄,骑兵队伍要想赶过来出城集结,营救城外明军,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于谦也是无奈,但是大明天子问了,自己不能不答,只得说道:“臣在一刻钟之前已经派人调遣了,想来一个时辰之后就可以赶到。” “一个时辰?”朱祁钰把手按在城墙上,思索了一下,问道:“王敬他们还能坚持一个时辰吗?” “这个”于谦为难道:“希望他们能坚持得住。” “一群败兵,如何能再坚持一个时辰?”旁边的礼科给事中李实问道。 这家伙平日里就喜欢胡乱插嘴,只是他的嘴皮子比较利索,能言善辩,一般人都说不过他,再加上他科道言官的身份,极少有人会去招惹他。 “不行也得行。”于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一个时辰已经是最短的时间了。” “今日本就是安排了毛福寿的骑兵休息,他们要整理马匹,准备铠甲刀剑,至少也要小半个时辰。” “再加上城内道路狭窄,要想赶到德胜门,最起码也得大半个时辰。” “这样算下来,一个时辰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为何不从其他城门调兵?”李实问道。 “万一瓦剌突然攻打其他城门怎么办?”于谦反驳道。 这个李实,平日里为人恣肆无拘检,真要上阵指挥,基本就是个白痴,于大人很是看不惯他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人。 “都给朕闭嘴。”李实刚要分辩,却听到朱祁钰大吼一声,连忙闭嘴,大家一齐看向了皇帝陛下。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吵。”朱祁钰大怒道。 “朕已经明发旨意,命兵部尚书于谦全权负责京师防务,尔等难不成也要去兵部任职?” “若是如此,朕现在就下旨,命你去兵部听命。” 李实立刻闭嘴了。 刚刚和于谦吵架,他压根就不怕,反正科道言官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于谦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要是真调到兵部,那以他七品官的身份,去了最多也就给个员外郎的差遣,更大的可能性还是随便安排到哪个清吏司做个小小的主事,虽然有了油水,但是身份就不再是清流了,到时候于谦想怎么收拾他,他都得受着。 见李实闭嘴,朱祁钰没再搭理他,转头对着于谦问道:“德胜门可还有什么可以调动的军队?不是说神机营也在这面吗?” 于谦苦笑一下,道:“回陛下的话,神机营的确是在德胜门外休整。” “然昨日大战,神机营的火药已经基本用光了,还没来得及补充,现在无法出击。” “无法出击?”朱祁钰想了想,问道:“那还有其他的军队么?” 于谦摇摇头,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没有。” 朱祁钰没有继续问下去。 历史已经证明,于谦是个忠臣,也是个能臣,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朱祁钰是相信的。 但是,如今该如何破局呢? 望着远处越来越多的瓦剌士兵,朱祁钰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朱祁钰眉头紧锁,思索着破局的方法,这边的武兴和王敬也差不多,两人都是眉头紧锁,站在土城低矮的城头上,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的瓦剌士兵,脑子里想着该如何守下去。 刚刚,瓦剌人新一波的攻势已经被打了回去,不过城内的明军也伤亡了不少人。 毕竟,他们在逃跑的时候,很多人都把武器丢掉了,即使不少人战死,但是现在土城内的明军有十分之一的人都还没有武器。 “王将军,你说瓦剌人下一次进攻咱们还能守下来吗?”武兴对着王敬问出了心中最大的担忧。 王敬抬头看了看远处重新集结起来的瓦剌军阵,坚定地答道:“一定能守住。” “拿什么守?”一旁的监军太监黄兴插嘴道:“要我说,咱们应当派少部分人吸引住西面的瓦剌人,剩下的从东面突然杀出去,只要回到德胜门,咱们就安全了。” 武兴大怒,大吼道:“安全个屁!” “眼下瓦剌人的骑兵就在外面,从东门杀出去,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到德胜门?” 他是个纯粹的武将,等黄兴说完,就知道他的打算了。 无非就是以明军士卒的性命拖住瓦剌骑兵,好让少部分有马的将领逃回京师,这其中自然就有率领三百骑兵的黄兴黄公公。 “那守在这里不还是个死吗?”黄兴也是大怒。 他是宫中派出的监军,代表的是朱祁钰,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只是他刚刚带头逃跑,现在有些底气不足而已,因此也只能是发发脾气,不敢再拿出监军常用的威胁手段。 “两位先别吵。”王敬调解道。 “杀出东门就别再想了,黄公公的计划不可行。” “为何不可行?”黄兴有些不高兴。 在他看来,这是唯一能逃出生天的方法。 王敬当然也知道他的想法,只是他没有生气,解释道:“如果咱们率大队人马冲出去,那瓦剌骑兵必然会追杀上来,到时候可就是必败无疑了,朝中文官是绝对不会放过咱们的。” “但是单凭咱们现在的这些败兵,也守不了多久啊!”黄兴急道。 “是守不了多久,但是也不用守太久。”王敬道。 武兴脑子转得快,问道:“你是说援军?” 王敬点点头,道:“对,就是援军。” 王敬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京师城墙,解释道:“咱们从彰义门开战,兵部于尚书就一直在前方临阵指挥。” “如今咱们战败来到此处,想来于大人也会从彰义门转移到西直门。” “以我对于大人的了解,他是万万不会见死不救的,必然会派遣援军过来支援。” “那援军为何还不来?”黄兴问道。 王敬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的。” “我只知道,只要咱们守下去,就一定能等到援军。” 这时,远处的瓦剌人已经重新组阵,再一次压了上来。 王敬当机立断道:“武将军,你去西门指挥,绝不能让瓦剌人攻上土城。” “黄公公,您去城内组织好骑兵,好好休息,养足马力,等援军来了,就冲出去前后夹击瓦剌人。” 武兴没再废话,点点头便小步跑向了西门。 黄兴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看样子好像还是想劝王敬听从他的方案,不过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犹豫过后便离开南门,什么都没有说。 王敬没有再管他们,眼睛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瓦剌大军,大吼道:“将士们,援军一会儿就到了,咱们只要再顶住这一波,瓦剌人就会败退了。” “这都几次了。”一个士卒嘟囔道,不过现在没有人搭理他,因为瓦剌人的箭雨已经射了过来。 士卒连忙把身子躲到盾牌下面,避免自己被瓦剌人的箭雨射中。 瓦剌人射过几波箭雨之后,再一次呐喊着冲了上来。 双方再一次陷入了激战之中。 德胜门城头上,朱祁钰得到了最近的战报:王敬和武兴再一次击退了瓦剌人,瓦剌人目前正在组织新的军阵,看样子好像打算一鼓作气拿下土城内的明军。 不过大明这边除了毛福寿的骑兵外,压根就不存在可以调动的兵力,无法对土城内的明军提供支援。 该怎么办呢? 朱祁钰盯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土城,余光突然看到了城外的民宅,心中隐隐有了一点计划,转头问向礼部尚书胡濙道:“胡爱卿,城外的大明百姓是否已经全部躲进了京师?” 胡濙摇摇头道:“有些人不想走,舍不得家中财物,眼下估计还有两成的百姓没有进城。” “两成?”朱祁钰的计划立刻完善起来,眼睛亮了起来,突然大喊道:“有了!” 第99章 武兴战死 朱祁钰眼睛亮了起来,突然大喊道:“有了!” “什么有了?”众人奇道。 朱祁钰指了指身后的旗手卫,道:“让旗手卫出击。” “不可!”还没等于谦出声,吏部尚书王直便大喊了出来。 “旗手卫乃是陛下随身的护卫,怎可上阵厮杀,弃陛下于不顾?” 旗手卫乃是亲军二十六卫之一,掌天子御驾金鼓、旗纛,并随御驾出入及守卫皇城四门,乃是亲信中的亲信,向来是只随侍在天子身边,从不上阵杀敌。 况且旗手卫的选拔标准是形象好,必须人高马大,气势威武,对于战斗力并没有什么要求,纯属于摆面子的,打不了什么仗。 “旗手卫不出击,难道王爱卿以为还有什么其他军队可以调派吗?”朱祁钰反问道。 “毛福寿的骑兵马上就要到了,由他们出击,更能击溃瓦剌人。”王直毫不退让。 “马上是多久?”朱祁钰问道:“一刻钟?两刻钟?还是半个时辰?” “城下的王敬和武兴还能坚持多久?能不能撑到毛福寿抵达?” “毛福寿的骑兵本就是在休整,急奔过来还有多少战力?能不能冲破瓦剌人的包围圈?” “如果城外的士卒全军覆没,那我们还有多大的胜算可以守住京师?王爱卿知道吗?” 朱祁钰一连串的问题问出,逼得王直哑口无言。 他本就是文官,一路熬资历才升上的侍读学士,后来因为编修宣宗实录升任礼部侍郎,从没有带兵经验,对于军中事务知道的极少,自然答不出朱祁钰的问话。 不过王直答不出来,不代表在场的人都答不出来。 只见于谦站了出来,平静地道:“陛下圣明。” “不过王老尚书所言不错,旗手卫的确不可上阵厮杀。” 朱祁钰见兵部尚书站了出来,也不好直接反驳,只好问道:“于爱卿有何高见?” “臣不敢。”于谦答道:“旗手卫本职便是护卫陛下的安全,貌似派出去,对陛下的安全不利,此乃其一。” “其二是,旗手卫善守,却不善攻,贸然出击,并不能挽回战局。” “其三则是。”于谦一指朱祁钰身旁不远处的旗手卫士卒道:“旗手卫士卒本就没打算出击,如今兵刃甲胄具都不全,出城只能送死,如何能救出城外的军队?” 朱祁钰想了想,突然看向守城士卒,道:“那就让守卫德胜门的士卒出击,旗手卫暂时接替他们守城。” 于谦眼神一亮,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 “怎么就是个办法了?”王直怒道。 老头儿已经快七十的人了,这会儿被朱祁钰和于谦气得满脸通红,大怒道:“你也说了,旗手卫连兵刃甲胄都不全,如何能守得了城墙?” “万一德胜门的军队在城外有所闪失,那京师就危险了。” 于谦算是后辈,不好直接反驳,不过朱祁钰无所谓,摆摆手道:“王老尚书莫急,朕的意思也不是让德胜门的军队全军压上,而是出城列阵,威胁瓦剌军侧翼,减少王敬他们的压力而已。” 于谦听了朱祁钰的话,眼神更加明亮,立刻接道:“此法不错,命孙镗率军出城压阵,威逼瓦剌军,必定可以吸引瓦剌军的主意,减少王敬的压力。” “而且,更可以隐藏德胜门城门的动静。” “等毛福寿的骑兵到来,可以更隐蔽地从孙镗身后突然出击,必然会取得更大的战果。” “那陛下怎么办?京师怎么办?”王直怒道。 朱祁钰看了一眼于谦,两人默契地一笑,朱祁钰答道:“孙镗在城外只是列阵威胁,并不会主动出击,若是瓦剌人转攻孙镗,他只需要退回到城门附近即可。” “倚靠城墙,孙镗还会怕了瓦剌人?” 王直还待说什么,朱祁钰一摆手,道:“朕意已决,王爱卿不必多言了。” 王直只得作罢,不再言语。 朱祁钰的方案在如今这种情况下,算是最稳妥的解决方法,王直虽然老了,但是又不是老糊涂,如何能看不出来。 他出面谏言,也不过是担心朱祁钰玩脱了,再被也先抓了去。 见王直不再继续,朱祁钰对着于谦吩咐道:“于爱卿,你是兵部尚书,你来下命令。” 于谦也没推托,转身去找孙镗商议了。 大明天子在这儿,孙镗手下的士卒全都知道,听说自己要出击吸引敌军,全都兴奋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完成了换防任务,在城下列好队伍,呼啦啦地跑出了德胜门。 瓦剌人见城内有人杀了出来,立刻有些混乱。 久经战阵的他们当然知道,被腹背夹击的一方必然是吃亏的,因此立刻分出一部分人与孙镗对峙起来。 瓦剌人的异动自然被土城内的明军感觉到了,王敬站在土城那低矮的城墙上眺望远处,明显能看到远处孙镗的旗帜在随风飘扬,于是大喊道:“将士们,城内已经派人支援咱们了,咱们一定要坚持住,绝不能让瓦剌人攻上城墙一步。” “等他们击溃了瓦剌人,咱们就可以回城了。” “坚守!!!” 明军士卒们自然也看到了远处的援军,立刻跟着大喊道:“坚守!!!” “坚守!!!” 士气立时增长了许多。 也先在瓦剌队伍中,当然也知道明军的援军会开始陆续抵达,不过他并不甘心就此退去,咬咬牙吩咐道:“立刻开始攻城,这次务必要攻下土城,彻底消灭这股明军。”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瓦剌大军开始一步步接近,到了还有几十步远的时候,大喊一声冲了上来。 战况立刻变得激烈起来。 瓦剌大军拼命压上。 明军拼死防守。 箭矢不停地射向对方,不时在双方士卒身上绽放出一朵血花,甚至带走一条生命。 西面的守将武兴正在奋力指挥,突然一支箭矢不知道从哪射了过来,一箭正中他的脖颈。 “将军!”旁边的亲卫早已上阵厮杀,只留一两名亲卫在旁边守护,见到武兴中箭,不禁大喊了出来。 武兴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气息微弱地传令道:“别喊” “去通知王都”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停止了呼吸。 亲卫哭泣着不敢喊出声,转头对同伴说:“我去通知王将军,你在这里守着将军的尸身。” 同伴用力点了点头,拖着武兴的尸身向后走去。 消息很快传到了王敬那边。 王敬听说武兴战死,差点没吐血。 武兴战死的太不是时候了。 现在双方战事正酣,瓦剌人在做最后一搏,但是自己这边的大将却战死沙场,这对于正在做困兽犹斗的明军来说太打击士气了。 不过他没时间郁闷,立刻丢下南面的战场,迅速跑向西门,免得那面的战局过于糜烂,无法挽回。 等他到了西门一看,不由得暗叫侥幸。 如今战事太过激烈,士卒们都在拼死抵抗,离不开武兴的指挥调度,他战死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西门。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得知武兴战死的消息之后,大明士卒的防线居然没有乱,甚至还进一步逼退了瓦剌人几十步的距离,城上的瓦剌人也被砍杀得差不多了。 王敬连忙接手了整个西面防线,迅速做出调整,以便应对瓦剌人的下一波进攻。 瓦剌人这边,也先正在众人的簇拥下观战。 战事不理想,众人都看在眼里。 不过他们心里即使着急,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这场仗是也先亲自指挥的,眼下也先威望正隆,权势滔天,谁也不敢轻易出声,免得惹了这位卫冕之王不高兴。 也先盯着远处的战局,不快道:“怎么这群汉蛮子这么能打?” “派人去告诉前面的毕力格,再给他一个时辰,打不下来的话,就别回来了。” 伯颜帖木儿仗着是也先的弟弟,站出来劝道:“明人现在被困在土城之中,退路都被咱们截断,完全是在困兽犹斗,咱们这么强攻不划算啊。” 也先微微侧头,瞥了他一眼,道:“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伯颜帖木儿想了想,道:“这么攻下去,咱们的伤亡太大,反正这支明军也基本被咱们打残了,不如就此收兵。” 也先眼睛一瞪,怒道:“然后等他们回去休整好了再来打咱们?” “但是现在这么打,咱们的部族伤亡太大了。”伯颜帖木儿劝道:“再这么打下去,上万条性命就得丢在这里了。” “现在是消灭这支明军的良机,灭掉了他们,明国至少七天的时间不会再有机动部队,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随意攻城了。”也先拒绝道。 “但是伤亡”伯颜帖木儿还想继续劝,突然有信使来报,说明国太上皇有话传来。 “告诉他,我现在没时间听他废话。”也先气还没消,对着信使怒喝道。 “等等,太上皇有什么话,先说来听听。”伯颜帖木儿拦住了信使,吩咐道。 信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也先,转身要走。 “说来听听。”也先突然道。 他想起了朱祁镇时不时会出一些很好的主意,便压下了自己的火气。 信使点点头,道:“太师,明国太上皇说,攻城战向来是围三缺一,还请太师不要忘记。” 第100章 溃逃的明军 “围三缺一?”也先听到这个词,心中突然一动,战局走势立时明亮起来,当下立刻下令道:“传令,南面放开一条路,让土城的明军有机会汇合德胜门外的明军。” “遵命!”瓦剌众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刻就明白了也先的命令。 当然,某些人也免不了要吐槽一下:非要一个俘虏提醒,早干什么去了。 命令迅速传达了下去,瓦剌大军开始调动。 因为武兴战死,王敬这会儿正在西门指挥,南面便暂时交给了太监黄兴,由他来督战。 黄兴也是打过仗的人,立时便发现了瓦剌军的异动,京师方向的包围圈明显出现了一条缝隙。 黄兴大喜,立刻命人组织仅剩的骑兵,准备突围。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派人通知王敬一声,告诉他突围的机会已经出现,他将会率兵突击瓦剌人的包围圈。 “告诉王将军,咱家将会率人突击,给我军打开一条生路。”黄兴如是吩咐道。 “干爹,咱们何时突围啊?”身边的小宦官问道。 黄兴瞥了他一眼,道:“当然是等王将军安排好突围之事以后。” 小宦官略带恐惧地看着远处的瓦剌大军,提醒道:“干爹,不能等了,咱们现在就突围。” “现在?”黄兴疑惑道。 “是啊!就是现在!”小宦官斩钉截铁地道。 黄兴大怒,举起马鞭就要打他,却听小宦官接着道:“战机稍纵即逝,等王将军来了,咱们未必还能突围出去啊!” 黄兴高举着的马鞭迟迟没有挥下,却是轻轻收了回来,转头望了一眼远处那唯一一条生路,默然不语。 小宦官急了,催促道:“干爹,再等就真的来不及了。” 黄兴不是小宦官,自然知道一支军队如果没有安排好突围的顺序,那有九成的机会是全军覆没,到时候他这个监军必然难逃一死。 只听他幽幽地道:“若是现在突围,那咱家日后必然会被陛下砍了头颅的啊。” “若是现在不突围,干爹就没有日后了!”小宦官急着逃命,语气也没那么好了。 黄兴现在满脑子都是之后的下场,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宦官的语气,不过他的话倒是听了进去,一咬牙道:“好!咱们现在就突围。” 反正他是刘永诚的人,朱祁钰刚登基,怎么都要给刘永诚几分面子。 自己即使战败,最多也就是发配到凤阳去守灵,总比死在这里要好的多。 当即,黄兴便率领麾下骑兵冲出土城,略一调整方向,便向着包围圈中那唯一的缝隙冲了过去。 守城的明军士卒见状登时大乱,不顾明军将领的阻止,一窝蜂地跟着骑兵队伍向南跑去。 土城的防御就此土崩瓦解。 匆匆赶来的王敬见到此景,顿时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整个人生生被气昏了过去。亲卫们立刻手忙脚乱地把王敬扶下了战马,背起他就跑,随着溃兵向京城逃去。 战局突变。 也先骑在马上哈哈大笑:“明国太上皇就是明国太上皇,略施小计便使得明军大乱,此战我等必胜了。” “太师说的是,不过他即使再厉害,不也落到了咱们手里么?”旁边的亲卫道,这种机会很难得,他必须要抓住时机拍马屁,说不定也先一高兴,就会给他点什么奖励呢。 果然,也先听了亲卫的马屁,笑容更盛,大声道:“说的好。” “传我命令,诸部停止攻击土城,全力围杀明军溃兵。” 其实也不用他下什么命令,蒙古将领早就留意到了这面的情况,眼下正分出兵力赶往南门,意图为啥明军。 对于这种战局,他们最喜欢了,以前和明军打仗就是这么打的。 他们一冲,明军就退,然后追击就好了,没有什么危险,只有极少数的明军士卒敢反击,但是这些人往往没什么好结果,最终都是被围攻到死。 毕竟,两条腿的人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战局就此彻底混乱了起来。 明军倒是目标清晰,就是向着京师方向逃去,士卒们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逃到京师,到时候城外的友军抵挡一下,城里的友军打开大门放他们进去,这样就能够捡回一条命了。 蒙古军队却有些乱,毕竟大家都是各部分别派出来的,有的命令是截杀明军,有的则是追杀明军,于是乎,有些人快速穿插到了明军中央,试图阻拦溃逃的明军,有些人则是衔尾追杀,大片大片的明军士卒就这样倒在逃跑的路上。 蒙古人想要截杀逃跑的明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明军是在逃命,京师遥遥在望,这时候谁想阻拦他们,那么逃跑的恐惧加上求生的渴望,任何阻拦在他们前面的东西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推平,撕碎,哪怕是一直压着他们打,眼下还在不停追杀他们的蒙古人。 因此,整个战场被分为了三个部分,前面是一部分突围出去的明军士卒,以黄兴的骑兵为锋矢,像受惊的羊群一样逃向京城;中间是明军的绝大多数步兵,一边抵抗着四周不断冲杀的蒙古骑兵,一边拼命向着京城方向前进,偶尔还突破一道蒙古人的防线,打得组成防线的蒙古人溃不成军;最后一部分则是没来得及逃出来的明军,包括被气得昏过去刚刚转醒的都督王敬在内的守土城的部队,他们一时之间没来得及逃跑。又被赶来支援的蒙古骑兵逼退回了土城,眼下正琢磨着怎么突围出去,毕竟大队的蒙古人都去追杀溃兵了,土城里的剩余部队人数又不多,又处于死地,现在攻城,伤亡肯定会比较大,还是追杀溃兵的好。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城外喊杀声震天,战况激烈,城内则是杳无声息,土城上的明军默默地看着冲出去的战友,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被追击上来的蒙古骑兵追上,砍伤,杀死,尸体横七竖八地布满战场,心里一边清醒还好刚才没有冲出去,一边又犯难该怎么逃回京城。 毕竟蒙古人又不是傻子,干掉了外面的战友,土城里剩下的自己大概率是逃不出去的,要么投降,要么战死沙场。 王敬这会儿已经醒了过来,和其他明军士卒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外面的战况,心里则是在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逃出去。 不同于哈哈大笑的也先,城墙上的大明君臣都是黑着张脸,一起站在城墙边上,遥遥眺望着城外的战况。 朱祁钰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身后的群臣有的人气得黑着脸,有的人眉头紧锁,思索着如何扭转局势,还有的人偷偷往后退了几步,随时打算开溜。 于谦满脸通红,皱着眉头,对着朱祁钰分析道:“如今武兴王敬等人生死不知,城外这支兵马算是基本上废掉了。” 朱祁钰点点头,他虽然不懂军事,但是好歹也是轮回过这么多次的人,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那于爱卿有什么法子么?”朱祁钰问道。 于谦摇了摇头,道:“微臣无能,暂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朱祁钰转头向着身边的大臣们道:“诸位爱卿,何人有退敌良策,现在可以畅所欲言。” 诸大臣也没人出声,而是齐齐弯腰拱手:“臣等无能。” 这意思很明白,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去拦住溃兵,逆转局势。 倒是吏部尚书王直出声道:“陛下,溃兵转瞬即到,还请回宫。” 朱祁钰盯着他,却没有训斥他的意思,而是摇摇头:“王尚书,此事不妥,朕还不能离开。” 王直还是躬身行礼,一点没有起来的样子,坚持道:“陛下千金之躯,身系大明社稷安危,您还是回宫。” “王尚书不必多言。”朱祁钰仍然是摇着头。 他明白,王直这是为了他着想。 眼下战局危如垂卵,大群溃兵直奔京城而来,必然会冲击城防,要求打开城门。但是城门能开么? 开门?蒙古人又不是傻子,只要尾随溃兵冲进城里,占据城门,那京师就破了,大明社稷怎么办?学宋朝衣冠南渡? 不开,溃兵要么立刻投降,要么转向其他城门寻求一线生路,不管哪个选择,溃兵对于大明必然失望,本来京城的兵力就有些捉襟见肘,再失去军心,这京城也就没什么守下去的希望了。 那么王直为什么会出这样的建议呢? 很简单,朱祁钰在城上,那么他就是毫无疑问的最高指挥官,眼下大明没有比他更大的了嘛! 当然,责任也必然在他。 现在朱祁钰回去,一句不知情就可以不必承担责任,主要责任在于谦,次要责任则是他王直的。 朱祁钰也是想明白了这些,才拒绝了王直的建议而没有问罪训斥,而是走上前两步,双手扶起王直,道:“王尚书不必坚持,朕不能离开。” “多谢陛下。”王直抬头看了看一脸坚毅的皇帝,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顺势直起身子。 然后又看向了一片混乱的战场,问道:“那陛下当如何解此危局呢?” 第101章 黄兴死定了 王直直起身子,转头对着城外道:“陛下当如何解此危局?” “是啊,该怎么解呢?”朱祁钰也是没辙。 他并不是很熟悉如何打仗,唯一一次当兵的经历还是在元朝,那会儿的蒙古大军远征欧洲,一路上所向披靡,基本没有什么人能挡得住,但是 他也没打多久啊! 没打下来花剌子模就挂掉了啊! 再说,蒙古人的战法和明军的战法完全不同,而且他只是一个小卒,还是汉卒,基本上就是属于炮灰的类型,谈不上什么指挥的。 朱祁钰盯着混乱的战场,一言不发,他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可以扭转战局。 压抑的阴云笼罩在城头上的一干大佬头上。 半晌,还是于谦站了出来,道:“陛下,战局已定,当命旗手卫前行一百步,掩护溃兵到城下躲避。” 朱祁钰看着他,问道:“真的就没有法子逆转战局了么?” 于谦叹了口气,道:“陛下,眼下这情形,能保住这些士卒就算好的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打仗这种事儿,只要有一方的军队失败逃跑,那就很难将溃兵再组织起来抵抗了。 为什么孙子兵法提到,军伍当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说的就是军队的最理想状态,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的东西。 一般军队被围,不乱已经是不错的事情了,更别提逃跑路上了,能不对战友动手已经是难得的事情,更何况眼下这支明军不过是七拼八凑到一起的。 朱祁钰点点头,表示认可了于谦的想法,吩咐道:“传旨,命旗手卫前行百步,阻拦敌军。” 有人下去传令,朱祁钰则是转头望向远方。 那里,大股的溃兵正蜂拥而来,期间还夹杂着一些蒙古服饰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样向着京师奔涌。 溃兵很快就到了近前。 见到旗手卫正严阵以待,大家的心立刻就放松了下来,有人拦阻敌人,自己也可以尽快逃到京师,到时候就安全了。 不过大家也都是上过战场的,敌人毕竟还在追赶,那么也就没必要冲击旗手卫的阵营,大股溃兵在旗手卫阵前分成两股,绕过他们来到德胜门前。 城下立刻就喧嚣了起来,一些人开始鼓噪,要求开门放他们进去。 朱祁钰看着城下,扭头问于谦:“这些溃兵怎么处理?” 于谦连忙道:“此事非战之罪,况且眼下京师缺人,还请陛下开恩,安抚即可。” 朱祁钰立刻就知道于谦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道:“于爱卿误会了,朕没有要降罪的意思,而是想知道眼下这些溃兵怎么安排?” 于谦有点尴尬了,思索了一下回答道:“眼下鞑子正在追击溃兵,去哪个门都不能放他们进来,暂且让他们在城下安身。” “一会儿蒙古人追来了怎么办?”朱祁钰追问道。 于谦一指城墙附近的民居道:“让他们分散到民居附近去躲避。” 这个法子的确不错。 蒙古人擅长骑射,但是甲胄略差,不善巷战,溃兵躲到民居中,一般骑兵是不敢进去的,进去也施展不开,相对来说还算是安全些。 如果都聚集在城下的话,蒙古人一阵箭雨过来,那伤亡肯定小不了。 朱祁钰点点头,旋即又补了句:“告诉他们,如果有鞑子敢追进去就不要客气。” “这个恐怕很难。”于谦道:“溃兵之所以为溃兵,就是因为他们是溃逃回来的,胆气已经散了,不休整的话,恐怕没什么战力。” “朕知道。”朱祁钰道:“那就再加一句,朕打算买点鞑子的人头,五两银子一个,想赚钱的话,就别怂。” “五两?”于谦吓了一跳,道:“此赏格未免过高了些。” 然后立刻就想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道:“也是,赏钱不够,他们也不敢动手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另外,告诉他们,朕只认脑袋。” “只要是有人拿着脑袋过来,那朕就给银子,绝不拖欠。” “臣,遵旨。”于谦答道。 消息很快传了下去,溃兵听了安排,都绝对这么做不错,便纷纷散开,跑进了民居之间躲避。蒙古骑兵见状,也是跟了进去。 反正是一群溃兵,也不大敢反抗,都是移动的战功而已,为何不去取。 战局便逐渐从城下转移到了城外的大片民居之间。 不一会儿,城下有人报信,说是发现了都督王敬 不过等王都督走上来,朱祁钰才发现王大都督的形象不是一般的凄惨。 铠甲破了,身上好几道刀口,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鲜血,脖子上还缠着一条布带,估计是拼杀的时候被敌人划破了脖子。 不过朱祁钰没有在意这些,刚要开口,却听到于谦厉声问了出来:“王敬,你还敢回来?” 于谦是城防总指挥,朱祁钰明旨任命的,负责整个京师的防御任务,毫无疑问,王敬明明白白属于他的下属,这时候问出来这种话也属于正常。 王敬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一抱拳,先行了个礼,却突然发现朱祁钰还在,连忙单膝跪倒:“臣王敬,拜见陛下。” 朱祁钰这会儿心情也不好,没有让他起来,而是反问道:“王都督,你对于此次战败,可有何解释?” 王敬听到朱祁钰的问话,连忙抬起头答道:“回陛下,臣有罪,还请陛下开恩。” 朱祁钰的话里已经表露无遗,这场仗的结论就是败了,作为主帅,他不承担责任谁承担责任? “此战关系社稷安危,外面鞑子攻城,数万将士的性命都因为你而险象环生,陛下为何要开恩于你?”于谦厉声道。 扭头对着朱祁钰道:“还请陛下下旨,严惩王敬。” 朱祁钰摇了摇头,问道:“于爱卿,你是兵部尚书,给朕说说,打算如何处置他?” 于谦立刻答道:“当斩立决!” 王敬一听,脑袋立刻磕的咚咚响,祈求道:“臣知罪,还望陛下开恩,留臣一条命,好去城外杀敌。” 朱祁钰撇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战前斩杀大将,不吉利啊。” 王敬听了,心里欢喜至极,连连叩首:“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 这话一出,至少不用立刻就死了,回头再托人转圜一下,说不定就能保住一条命呢! 只不过于谦不大同意朱祁钰的观点,道:“陛下,依大明律,凡守边将帅被贼围攻城寨,不行固守而辄弃去,及守备不设为贼所掩袭,因而失陷城寨者斩。” “已临战阵与贼交锋而先自退缩,处以斩耳。” “都督王敬先是败退,后又临阵脱逃,明犯大明律多条罪状,故而当斩!” 于谦不愧是在兵部混了好多年的人,对于大明律的兵律熟悉非常,立刻就指出了杀王敬的法律依据。 朱祁钰刚刚登基,对于这些法律条文压根就不知道,只是摇了摇头,道:“暂时先别杀他,留着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于谦脑子有点蒙,大声道:“鞑子眼下已兵临城下,社稷危在旦夕,此时不杀王敬,何以服城外将士?” 朱祁钰摆摆手,道:“于爱卿多虑了。” “朕只是想知道,原本守土城守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跑回德胜门了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大明将士放弃立足之地,跑出土城的?” 王敬一听朱祁钰这么问,立刻磕头答道:“臣要弹劾监军太监黄兴。” “此战因他而败?”朱祁钰问道。 王敬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朱祁钰略微思索了一下,道:“眼下战事紧急,你且先下去休息一下,明日写个奏折呈递给朕看看。” 停顿了一下,朱祁钰又强调道:“实话实说,不得有夸大之处。” “至于功过是非,朕自有评判。” 王敬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请安下去了。 他这会儿的心已经安稳了许多,毕竟朱祁钰没有立刻砍了他的脑袋,而且还有机会自辩,那么他有把握将绝大多数责任都推出去,让那个死太监承担责任去。 他也不怕黄兴说谎,毕竟战场上那么多人都在看着呢,谁的责任一清二楚。 虽说黄兴在后宫也有靠山,不过这次情况还是有所不同的。在一场关系到江山社稷的战役里犯错,哪怕是他的靠山刘马太监刘永诚也罩不住他,内宫里的金英自己都要小心低调,更加不会出手,至于外庭,武勋们在前些天的土木堡战死了许多人,连英国公张辅都把命丢在了那里,出于朝政平衡的考虑,朝廷也不太可能会对他下手,更别提被王振压制了好几年的文官集团,这次不参与进来就算是厚道了,何况王振已死,眼下正是他们报复宦官集团的天赐良机,怎么可能不对黄兴下死手。 所以,王敬目前可以万分确定的是,他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情,最多就是被降职,性命是无忧的,而那个死太监 王敬冷笑着想:你个死太监,看你怎么逃。 第102章 冷静 转回战局。 于谦的战术的确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大群的明军溃兵躲入了民居之间,隐蔽在城外民居的狭小胡同里面,自身安全得到了不错的掩护,再加上朱祁钰的悬赏令,已经逐步开始的反击,突袭击杀落单的蒙古骑兵。 滞留在家里的大明青壮百姓也纷纷冒出头来,时不时偷袭一下蒙古人,砖头瓦片用于空袭,木棒锄头击落骑兵,镰刀和斧子则是击杀他们,顺便割下人头,回头去找朝廷领赏。 毕竟他们从明军士卒的口中已经得知了,一个人头五两银子,这可比种田和做工赚钱多了,平时一个月累死累活的也就能弄一两多银子,还是很快就花出去了,手里存不住几个大子,现在杀一个鞑子就有五两银子的入账,弄死一个,至少过冬的花销就都出来了。 战局愈发混乱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毛福寿的骑兵终于赶到了德胜门外。 他们是从安定门绕过来的,毕竟德胜门外还有一些溃兵,而且于谦已经命令了,德胜门不能开,因此他们快马加鞭,还是花了小一个时辰才赶到德胜门外。 旗手卫还在死死抵抗着蒙古人的攻势,眼看援军抵达,精神都是一震,战斗力瞬间提升了一节,居然打起了反击,将蒙古人击退了数十步。 蒙古人也不是傻子,也是抽出了一支队伍,迎向疾奔而来的明军大队骑兵,打算先稳固住阵线,免得被敌人骑兵冲进阵中打乱阵脚。 战局愈发胶着起来。 城楼上,朱祁钰还是趴在墙头上眺望着战场。 眼下毛福寿的骑兵赶到了战场,双方已经恢复了势均力敌的态势,朱祁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心中很是高兴,对着于谦道:“于爱卿,毛将军来的及时啊,回头论功行赏的时候多赏赐一下他。” 于谦这会儿也是踏实了许多,笑着答道:“臣遵旨,一定会为毛将军多多论功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眼下战局僵持,于爱卿可有什么破局之法?” 于谦答道:“回陛下的话,眼下其实不必破局。” “为何这么说?”朱祁钰奇怪道。 于谦笑着答道:“其实眼下战局,不利的是瓦剌。” “详细说说。”朱祁钰追道。 “因为瓦剌人少。”于谦一指城外道:“此次也先入寇,虽然一路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然而此次入关,也先一共就带了七八万人,数日鏖战,眼下估计已经伤亡过万,最多也就剩下六万人。” “反观我大明,虽然眼下京师兵力不多,但是各地援军正源源不断的赶来,估计再有几日,第一批援军就会抵达京师,再往后则会越来越多。” “如果就这么耗下去,我军越打越多,而瓦剌人越打越少,时间久了,局势势必逆转。” “到时候,就不是我大明如何抵抗瓦剌人攻城,而是也先要想想如何逃回草原了。” 朱祁钰点点头:“确是这个道理。” 旋即又问道:“那于爱卿是否有什么法子可以减少一些伤亡?” 于谦摇摇头,道:“陛下仁爱之心甚好,但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眼下这个局面,能赢就不错了。” 朱祁钰叹了口气道:“哎,也是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然后又道:“让户部多准备点抚恤。” “臣代战死的将士们多谢陛下了。”于谦躬身行礼道。 他是兵部尚书,抚恤这种事本就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现在算是国战,涉及大明江山安危,多给点抚恤也是合理的,但是,他是兵部尚书啊,又不是户部尚书,眼下他也在头疼怎么能从户部手里多抠出来点银子呢,毕竟国库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空的连耗子都快饿死了,有了朱祁钰这句话,金濂那个老顽固怎么都得多掏出来点银子给户部,到时候他手里有钱,事情就好办多了。 蒙古方面,前线的军报连绵不断地送到了也先的面前。 也先听着斥候报来的消息,眉头皱的死死的。 他打了这么多年仗,如何看不出来战局已经对自己不利。 毫无疑问,前线已经打成了一场烂仗。 蒙古人应该是在旷野上组成军阵,依靠着骑兵的强大冲击力击溃敌人的军阵,将敌人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再利用骑射能力消灭敌人。 也可以是击溃敌人军阵,再追杀溃逃的敌人。 亦或是引诱敌人追击,用先祖们发明的风筝战术拖死敌人。 不论哪个选项,都不会也不应该存在和敌人打巷战的情况。 不过凡事都有一个但是,也仅仅是这个“但是”,才让也先不计损失地将手里的兵力投入进去。 没办法,入主中原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重现昔日大元帝国的诱惑太大了。 而如今,他也先在土木堡覆灭数十万明军主力,大明和大元攻守易势,京师眼下是最空虚的时候,如果现在不打,那他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次碰到这种机会就说不准了,大概率是不会再碰到了。 只是,这损失实在是有点大。 从上午开始,瓦剌部已经损失了数千勇士了。 这是他也先纵横草原的根基所在啊。 也先不禁陷入了沉思。 “太师!前线急报。” 探子的一声急报将也先的魂儿叫了回来。 也先抬起头,看向探子,问道:“什么事儿?” “明军援军已经抵达,前线已经接战了。”探子道。 “战况如何?”也先问道。 探子顿了一下,道:“战况激烈,千户大人说,短时间无法击溃汉人。” “短时间内无法击溃么?” 也先权衡了一下,吩咐道:“命圭林奇出击,务必击溃明军骑兵。” “是。”亲兵回应一声,刚要离开,却被拦住。 抬头一看,原来是济农阿噶巴尔济。 也先疑惑地看着他,却见阿噶巴尔济行了个礼,道:“太师,我以为圭林奇出击也未必能够击溃明军骑兵,眼下战士们已经连续打了四个时辰了,该收兵了。” “是啊,前线已经打成乱战,实在没必要继续打下去了。” “四个时辰,勇士们已经疲惫不堪,该收兵歇息一下了。” “嗯嗯,反正京师这么大一座城池,又没长腿,跑不了,明日继续打也是一样。” 部将们纷纷出言劝阻。 也先摇摇头,道:“眼下汉人的军队一半都在城外,正适合我大元勇士击败他们。” “现在不击溃他们,明日又怎么能击败他们?” “让勇士们去攻打京师城墙么?” 阿噶巴尔济继续劝道:“但是现在已经是一场乱仗,继续打下去,勇士们也未必能赢啊。” “汉人集结了数十万大军,数量远胜于我们,哪怕是一换二的消耗,我们的兵力也无法支撑下去。” “那也得坚持下去。”也先有些微怒,道:“今日不消灭城外的明军,我们更没机会攻下京师。” “那就撤回草原。”阿噶巴尔济出了个主意。 也先大怒,将手边的将令狠狠拍到桌子上:“撤回草原?” “是的,撤回草原。”阿噶巴尔济确认道:“眼下已经进了十月,天气开始转冷,勇士们需要回家储备牧草,为过冬做准备了。” “打下京师,什么东西没有。”也先忍了一口怒气,道:“城里有几百万石粮食,你们不知道吗?” “城里有数不尽的布料,你们不知道吗?” “打下京师,你们就会有百万汉奴,哪怕每个勇士分五个,都分不完,你们不知道吗?” “但是我们打不下来。”阿噶巴尔济冷静地道。 “探子已经回报,居庸关方向已经派出了援军,正向着京师而来。” 也先面色大变,大怒道:“此事我怎么不知道?” 阿噶巴尔济没说话,只是俯身行礼。 旁边一个将领替他答道:“回太师,探子也是刚刚回来,消息才报上来。” 也先忍住怒气,没有继续发火。 阿噶巴尔济抬起头,又道:“这只是第一波援军。” “一个月后,山东、河南、陕西的援军都会抵达。” “两个月后,江浙、南直隶的援军也会抵达。” “甚至,如果有需要,湖广、云贵的援军也会抵达。” “到时候,近百万大军云集京师。”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不是能否攻下京师的问题,而是如何退回草原的问题了。” “阿剌知院到底是什么意思?”也先气得脸都红了:“他只是牵制住居庸关的明军就行了,难道这点事情他都做不好么?” “太师不要发怒。”阿噶巴尔济道。 “其实还有一个消息,是细作传出来的。” “什么消息?”也先问道。 阿噶巴尔济答道:“明国前阵子曾派人出使过辽东,见了脱脱不花,据说是已经谈妥了条件,准备择地,开放互市。” 也先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第103章 老臣请旨 阿噶巴尔济的这个消息很是震惊了一下也先。 身为眼下蒙古的实际统治者,他太明白与汉人互市意味着什么了。 不夸张的说,只要脱脱不花和明国的互市能维持三年,那他的实力就可以和自己不相上下。 维持五年,脱脱不花完全可以碾压自己,一点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维持十年的话 好,即使脱脱不花想维持十年,明国也未必会坚持下去。 不过那又如何! 脱脱不花能容忍自己活到那个时候么? 眼下自己需要保存实力,同时想办法抓到脱脱不花勾结汉人的证据,这样才有胜算。 否则,那个消息爆出来,自己也很难压得住场面。 想到这里,也先下定决心,吩咐道:“传令下去,收兵回营。” 阿噶巴尔济点点头,坐了回去,再也没有阻拦。 其他人见达到了目的,也就不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战场上响起了鸣金收兵的锣响。 一场大战终于走到了尾声。 京师城头,朱祁钰和大臣们终于舒出一口气。 朱祁钰扭过头看着于谦,笑道:“于尚书下令。” 于谦点了点头,也没客气,直接对传令兵命令道:“传令,鸣金收兵。” 随后转向朱祁钰,笑道:“恭喜陛下,此战定矣。” 一众大臣纷纷道贺。 朱祁钰扬扬手,道:“全赖诸位爱卿同心协力,将士们舍身报国,朕心甚慰。” “此战有功之臣,朕会让兵部尽早议定功劳,该赏赐的,朝廷会尽早赏赐下去。” “多谢陛下。”大臣们再次拜谢。 朱祁钰笑了笑,道:“诸位爱卿先回去休息,吏部王老尚书和户部金爱卿留下,朕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遵旨。”大臣们纷纷行礼,转身离去。 倒是礼部左侍郎仪铭临走时出了个主意,让兵部提前派人去各营传达赏赐的消息。 朱祁钰思考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户部尚书陈循,见他没有反对,也就没说什么,点头答应了。 毕竟,这种收人心的事情,他还是比较喜欢做的。 等众人走后,朱祁钰几个人已经转移到了城门楼子里。 里面的桌椅已经擦洗干净,宦官们也奉上了清茶,点上了檀香,清幽的香气配合着茶水的芬芳,整个屋子里的味道好闻了许多,再也闻不到那种战场上传来的血腥味道。 朱祁钰几个人坐定之后,抿了口茶,道:“今日辛苦王老大人和金爱卿了。” “多谢陛下关怀,陛下过誉了。”王直和陈循连忙起身谢礼。 朱祁钰摆摆手,道:“两位爱卿不必客气,还是先坐下再说。” “今天朕在城墙上站了一天,也是累得不行,二位爱卿比朕年长许多,还能不身困体乏了?” “现在也先寇城,本就事务繁多,还是先坐下说话比较好。” “多谢陛下。” 王直和陈循坐下之后,王直率先问道:“陛下留下臣等,是否是想商议赏赐之事?” 朱祁钰点点头,道:“的确就是这事儿。” “那陛下打算如何赏赐呢?”陈循问道。他是户部尚书,但凡朝廷要花钱,总是要经过他的手的。 “金爱卿有什么想法?”朱祁钰问道。 陈循顿了顿,道:“回禀陛下,往年犒赏军士,都是兵部核算军功后,报上来一个总额,而后过廷议,户部只是按照廷议结果筹划下发。”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爱卿以为,此次需准备多少银子才够?” “臣不知。”陈循回答道:“不过按照惯例,此次军功,至少也要十万两银子。” “国库里有十万两银子么?”朱祁钰接着问道。 陈循摇摇头,道:“国库里只剩下八万两银子了。” “怎么只剩下这么点?”朱祁钰嘟囔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里没银子,他这个赏赐就发不下去了。 “有什么法子可以再筹两万两银子么?”朱祁钰问道。 “短期内没有法子。”陈循再次摇摇头。他不可能把国库的银子全都拿出来给兵部发赏钱,城外的瓦剌还没退呢。 “朕想明日就把犒赏发下去,爱卿有什么办法么?”朱祁钰皱眉道。 “那就只能减免赋税和徭役了。”陈循答道。 朱祁钰听了,思索了一下,转头看向吏部尚书王直,问道:“王老爱卿有什么想法么?” 王直坐在一旁休息了一会儿,这阵子精神好了许多,又听二人商议了这么久,脑子里早就有了想法,随即答道:“回禀陛下,老臣的确有一些想法。” “哦?说来听听。”朱祁钰立刻来了兴致,问道。 王直顿了一下,整理好语言,答道:“其实臣的想法与陛下和陈尚书商量的法子差不多,都是以赏银和徭役赋税为主,只是不单单以其中某一项,而是结合起来发放。” “结合起来发放?”朱祁钰问道:“王老爱卿快说说。” 陈循也一脸期待地看向王直。 只要不让他立刻掏钱,那其他的也就不关他的事情了,自然是应允。 王直微笑道:“陛下莫急,听老臣说。” “自太祖起兵建立大明,逐蒙元于漠北,恢复我汉室江山以来,我大明国库其实一直并不富裕。” “后来太宗靖难,天下又是乱了一次,国库再次空空如也。” “历代先皇均在武功上有所建树,花出去的银子更是流水一样。” 王直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道:“太上皇此次北征,三十万大军一夜之间全军覆没,数百官员罹难,损失的银子自然更多,国库里自然也就没什么银子了。” 朱祁钰听着,感觉有点不对劲,却不知道哪不对,只得耐心听下去,却听王直缓缓道出自己的主意:“老臣有以下三点建议,还请陛下定夺。” “王老爱卿快说。”朱祁钰道。 “第一,此次瓦剌入寇,全赖军士们奋勇杀敌,舍身报国,陛下希望尽快赏赐下去是对的,只是国库空虚,老臣建议,陛下可以从内库里拿出一部分银子,犒赏有功将士。” 原来是打内库私房钱的主意。朱祁钰明白了王直的计算。 这个问题应该不大。 虽然朱祁钰刚刚登基没多久,内库实际上还在孙太后的手里,但是他身为在职皇帝,从里面调几万两银子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第二呢?”朱祁钰问道。 “第二个建议嘛,就像陛下和陈尚书商议的那样,给一部分人免除徭役和赋税即可。”王直捋须道。 朱祁钰看着他,微笑道:“王老爱卿还是全都说出来。” 王直也是笑道:“陛下聪慧,且听老臣说。” “此次大战,将士们奋勇杀敌自是不必说,原本就是要赏银子的,只是此次有了百姓,国库这才不足以支持。” “如今京城的将士基本上都是外地备倭卫临时抽调入京的,将来还是要调回去,而百姓则是要在本地生活。” “陛下不妨给将士以银子,本地百姓则以赋税和徭役为主,这样双方应该都能接受。”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问道:“王老爱卿说的不错,只是有些人不想要银子,有些百姓不想要免除赋税,如何解决?” 王直摇摇头,道:“不会的。” “京城毕竟是大明核心,天子所在,百姓向来心向朝廷,正常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况且免除了他们的赋税和徭役,百姓随便做点什么,赏赐的那几两银子就可以赚回来了,老臣相信他们会有取舍。” “也许有极少数百姓会想直接要银子,那也是少数,翻不起什么浪。” “至于各地备倭卫。”王直顿了一下,道:“只要将领们不闹事,朝廷赏什么,军士们自然要拿什么,还轮得到他们挑来拣去?” 朱祁钰点点头,道:“也是,那此事就这样商议定了,回头还要劳烦陈尚书。” “臣职责所在,敢不任命。”陈循答道。 “那第三呢?”朱祁钰转头问向王直。 王直收敛笑容,严肃道:“第三个建议,老臣请求陛下下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朱祁钰问道。 王直坚定地答道:“老臣请旨,大明天子自今日起,再不亲征,并明发天下。” 一旁的陈循反应很快,立刻出声道:“臣附议。” 朱祁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此事回头再议,先说赏赐的事儿。” 王直起身下跪,道:“陛下,自古以来天子亲征,非必胜之战,则社稷垂危之时。” “太祖太宗均是半生征战,熟悉沙场战阵,且有足够的经验。” “仁宗陛下登基不到一载,但也是跟随太宗征战半生。” “先帝虽然英年早逝,但是也是从永乐十二年起便跟随太宗征战漠北,四次远征均有建树,也算是知兵之人。” “然太上皇自有生长于宫中,半点沙场经验没有,这才在亲征中被俘与敌手,社稷危急。” “陛下临危受命,登临大宝,但是也没有沙场经验。” “为了大明百姓,为了社稷安危,臣斗胆请旨,请陛下恩准。” 第104章 双方的老大都有点为难 “为了大明百姓,为了社稷安危,臣斗胆请旨,请陛下恩准。”吏部尚书王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旁的陈循也翻身跪地,一起磕头请旨。 朱祁钰终于明白了王直的目的。 他这是打算趁机进言,让皇帝永远留在京城,再也别出去折腾什么亲征了。 不得不说,王直这次进言,选择的时机和地点真心不错。 首先时机好。 瓦剌入寇北直隶,天下震动,根子上实际是大明上任天子、在职太上皇朱祁镇擅自亲征惹出来的祸事。没有他率领三大营亲征瓦剌,也就没有土木堡的惨败。有原本精锐的三大营镇守京师,打死也先也不敢入侵大明,最多就是在边境上打打草谷,抢点东西回草原过冬。 那么,如果今后的大明天子都不再亲征,那么他们这些辅政文臣得省多少心多少事儿。 更何况他们本身就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平时素手谈心性,和京师好友在一起聊聊风花雪月多好。 武勋们本就嚣张跋扈,仗着战功胡搅蛮缠,尤其是跟随太祖打天下,跟着太宗靖难天下的那些武勋们,王直可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记忆犹新啊。 天子不亲征,武勋们基本就没有立大功的机会,自然就要消停一些,他们这帮子文人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坦点。 其次,地点选的也好。 眼下这个环境,就他、朱祁钰和陈循三个人。 陈循身为文臣,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就朱祁钰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连最近公认朱祁钰亲信的于谦都不在身边。 孤身一人,自然容易说动。 而且正是只有他们三个人,有些话可以说的明白些,不像早朝那样乱糟糟的,谁都能插一句。 最关键的是,不容易形成逼宫。 要知道,朱祁钰也是刚刚登基没多久,威望还没有形成,估计要等到也先退兵之后才能彻底坐稳帝位。 再说了,他要是真的在早朝或者大朝时候上奏进言,那自己就不是为国进言,而是权臣逼宫了,他王直还想求生前身后名呢! 最后,现在没有武臣,不必担心那群糙汉子反对。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王直一眼,缓缓道:“此事再议。” 然后扭头对陈循道:“陈尚书先退下,针对此次赏赐,去拿出个详细的章程,明日把奏折递到司礼监让朕批红。” 陈循一听朱祁钰语气不太好,称呼也从陈爱卿变成了陈尚书,也就没再说什么,跪安离去了,只剩下王直还跪在城门楼子里不肯起身。 等陈循走后,朱祁钰转身对着王直道:“王老爱卿先请起,此事容朕思索一下再给你答复。” 王直仍是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朱祁钰伸手去扶,王直也是一动不动,很是坚持。 现在就剩他们两个人,也没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事情了。 朱祁钰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僵持在当场。 就在朱祁钰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传报,说有紧急军情,朱祁钰赶紧吩咐人进来。 等传令之人进了城门楼子,朱祁钰问道:“原来是项爱卿啊,前线有什么情况?” 进来的传令之人正是兵部侍郎项文曜,见王直跪在地上,整个人一愣,随即答道:“不是前线的消息,而是草原的消息。” “草原?”朱祁钰和王直都是一惊。 草原能有什么消息?难道是脱脱不花撕毁密约了? “什么消息,快说。”朱祁钰急道,王直也顾不得自己的建言,起身死盯着项文曜。 项文曜急忙道:“是武清伯石亨的消息。” “石亨来消息了?”朱祁钰奇道。 那是他派出的一支奇兵,去也先背后偷家的,按理来说现在消息应该是被瓦剌铁骑隔断的,难不成是飞鸽传书? 朱祁钰一把抢过来,扫了一眼,脸上紧张的神情顿时消散不见,抑制不住的笑容挂在脸上,叫道:“这个石亨,干的漂亮。” 王直不敢去抢军报,而是转头看向项文曜。 项文曜知道王直想问什么,直接答道:“武清伯发来消息,十月二十三,我大明五千铁骑突袭草原,大破瓦剌军,烧毁瓦剌留守大营,斩首八千余人,救出大明被俘军民无数,大胜啊!” 王直听了,哈哈大笑,道:“京师保住了,也先要退兵了。” 朱祁钰也很是高兴,问道:“于尚书知道了?他怎么说?” 项文曜回答道:“于尚书和王老大人的意见一致,也先不久之后就会退兵了。” “好!好!好!”朱祁钰连说三个好字,旋即吩咐道:“王老爱卿,回头你去和礼部胡尚书商议一下,武清伯北征草原有功,进武清侯,看看石将军凯旋之时该如何迎接。” “臣遵旨。”王直毫不犹豫地答道。 朱祁钰再对着项文曜吩咐道:“把消息传下去,让百姓也高兴高兴。” “臣遵旨。”项文曜也笑嘻嘻地答道。 城门楼子里一片喜气洋洋。 与此同时,相对于京师的喜气洋洋,瓦剌大营里则是士气低落。 今天一场大战,明军先输后赢,瓦剌先赢后输,兵员损失方面是明军占据多数,但是瓦剌也是伤亡过万,满大营都是满脸血污的士兵和连绵不断的哀嚎声,许多人甚至没有力气拿被俘的明军将士和百姓出气,回来就倒在帐篷里呼呼大睡,连饭都顾不上吃。 没办法,连续鏖战了一整天,瓦剌人早就疲惫不堪了。 也先的大帐里,气氛凝重。 瓦剌的高层们聚集在这里,商议着接下来的战事。 目前瓦剌高层基本上分为两派,一派以也先为首,主张继续打下去,争取短时间内攻破京师,他们认为,只要攻破京师,那么其他汉人军队就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意义,战争就可以结束了。哪怕不能结束,大明几十年的积累也会全部落到他们手里,京师近百万汉人也都会沦为瓦剌人的奴隶。 另一派则是主张撤军回草原,主要是以脱脱不花的二弟、济农阿噶巴尔济为主,占据高层多数的各部落首领全都支持阿噶巴尔济,他们的想法是,这次入侵明国收获已经很大,接着打京师属于赔钱买卖,得不偿失。眼下明国的援军正在逐渐抵达京师,阿剌知院迟迟不能攻破居庸关,脱脱不花这个大汗更是在辽东按兵不动,未来的局势势必逐渐变得险恶起来,还不如尽早撤回草原,准备过冬的事儿呢。 双方针锋相对,全靠着也先的威望才没有分崩离析。 阿噶巴尔济一方的某个部落首领正在侃侃而谈:“眼下京师城高池深,明国还有几十万兵马在严防死守,我们已经损失了上万的勇士,不能再继续了。” 支持也先的某个将领则是反驳道:“蒙古的勇士就没有怕死的,你还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么?” “城高池深怎么了?咱们又不是没有法子,多造些回回炮就好了。” 部落首领立刻怒道:“蒙古的勇士没有怕死的,但是也要死的有价值,继续这么耗下去,万一京师没打下来,他们就全都白死了。” “至于你说的回回炮咱们现在一共只打造出了几十架,数量远远不足以攻破京师城墙,更何况你摆在哪里?民居屋顶么?” 回回炮是元朝建立时由西域人阿老瓦丁和亦思马因打造,首次出现是在宋元襄樊之战中,是蒙古人攻破樊城的主要武器。 只不过这玩意和投石车是一个东西,发射的是石弹,而且是固定发射,投射距离也就是一里左右,而京师城外的民居最远的绵延出去十里,一里左右的地方,除了道路就是树林,压根摆不开足够打下京师的数量。 将领怒道:“只要打下来京师,勇士们就没有白死。” 部落首领同样大怒:“你能保证一定可以打下来吗?” 双方又是一顿大吼,案几被拍得啪啪响,只是有人压着,都没有拔刀动手。 也先看着他们,大怒道:“都吵够了没有!” 大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也先转向阿噶巴尔济,问道:“济农也是想撤军吗?” 阿噶巴尔济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 “眼下汉人的援军正源源不断地过来,咱们又拿不出短时间攻破京师的办法,只能撤军。” 也先沉吟一下,道:“但是机会难得啊。” “现在不打,以后京师这面就不会有如此空虚的时候了。” “一个月前京师的确空虚,但是现在汉人已经调集了接近二十万人,已经不算是防御空虚,这一点我相信太师也是明白的。” 也先旗下的大将奎林奇出言道:“太师,只要您给我一支万人的军队,我就可以把汉人的援军全部阻挡在京师之外。” 阿噶巴尔济立刻问道:“你能保证一支援军也不会放过来?” 奎林奇刚要起誓,却被也先阻止住了。 阿噶巴尔济接着道:“即使你把所有的援军全部阻挡下来,咱们还是没有办法可以尽快攻破京师。” 奎林奇立刻不说话了。 见也先还是在犹豫不决,阿噶巴尔济心中恼怒,直接道:“太师,咱们已经七天没有接到草原的消息了。” 他放出了胜负手。 第105章 军议 阿噶巴尔济心中恼怒,直接放出胜负手:“太师,咱们已经七天没有接到草原的消息了,您不想说点什么吗?” 也先一愣,旋即警觉起来,深深地看了阿噶巴尔济一眼,道:“济农想知道什么消息?” 阿噶巴尔济摇摇头,道:“不是我想知道什么,而是勇士们想知道什么。” “毕竟他们的家人还都在关外呢!” 也先默然不语。 大帐里沉默了好一阵,气氛压抑得不行,也先心有不甘,但是也没什么办法。 其实石亨突袭草原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放出来。 半晌,也先无可奈何,面色阴沉地缓缓道:“传令下去,明日退兵。” 大帐里面的众人都点点头,转身出去准备了。 也先看着带头出去的阿噶巴尔济,长长地叹了口气,颓然坐到了椅子上,身心俱疲。 他不怕阿噶巴尔济反对他,反正只要脱脱不花还活着,阿噶巴尔济就只能依靠他也先,不然他手底下那点部众很快就会被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吞并,一点渣子都不会剩下。 只是,他还是被攻破京师的幻想冲昏了头脑,这才导致现在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最后不得不退兵。 不过,回想起当时传令兵深夜冲进大帐时的惊恐表情,他还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时间拨回到十月二十三,集宁,凌晨。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在睡觉的时候,大明的铁骑又一次踏进了蒙古人的营地,老一代人不禁又想起了当年汉人的太宗皇帝率军远征漠北时自己所感受到的恐惧。 谭裕骑着马冲在最前面,呼呼的风声都压制不住他内心的冲动,挥舞着长刀不停地冲向敌人聚堆的地方。 这其实是石亨的要求。 石亨乃是宿将,和蒙古人打了半辈子仗,彼此之间熟悉得不行,而且大明骑兵的实力并不算弱,反而还很强,正面和蒙古人硬冲并不发憷,蒙古人会的那一套,石亨基本也都会。 面对着蒙古大营,石亨在动手之前就吩咐过谭裕,他的武器铠甲都属于精品,蒙古人的武器很难打破,所以,谭裕毫无疑问是可以作为锋矢尖兵,用来突破蒙古人的战阵。 这也很符合谭裕的性格,更是他梦寐以求的,平日里外出打猎,他也都是冲在最前面,当然,收获也是最多的。 至于石亨是否是心疼自己的亲兵,这才让谭裕率领自己的家将们去啃硬骨头,谭裕并不是很关心。打仗嘛,总要有人牺牲的。 毫无疑问,石亨的决定还是非常正确有效的,而且收获颇丰。 从一开始,蒙古人的哨兵才刚刚准备鸣锣示警,大明骑兵便在谭裕的带领下迅速冲破了蒙古大营的辕门,面对着一群发懵的敌人,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屠刀,大肆砍杀起来,还顺手放火烧向路过的帐篷。 蒙古大营内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敌人,少数人被组织起反击,也很快就被大明骑兵冲散。 没办法,古代时候夜袭属于非常有效的战术,尤其眼下大营里还不全是士兵,很大一部分都是各部落的家眷,再有就是那些在土木堡之变中被俘的三大营士卒,他们这段时间遭受了不少虐待,心里都存着一股子火气,现在有机会反抗,下手更是狠辣。 一场仗一直持续到中午,整个蒙古大营被烧成白地,被俘的士卒和家眷蹲在一起,周围则是曾经被俘的三大营士卒,而夜袭的大明骑兵经过一夜的厮杀,早就疲惫不堪,现在正在睡觉补充体力,恢复精神,只有石亨等一众将领还没有休息,聚集在大帐里面商议军务。 谭裕砍杀了一夜,但是仍然精神奕奕,笑着对石亨道:“将军,夜袭这招真好使啊,我一冲进来,敌人就乱套了,咱们只剩下砍杀就好。” 石亨也是微笑道:“你小子的功劳我会记下的,回头回京了,有的你吹嘘的时候。” 旁边的石彪则是出言道:“新宁伯嘛,总得有点战功啊!不过也不知道是谁骑马冲进了女眷的帐篷,全是女眷哦!”脸上全是嘲弄之色。 这阵子他和谭裕也混熟了,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禁开起了玩笑。 谭裕自然也知道石彪这小子是什么货色,不过这事儿他还是比较尴尬的,不禁诺诺道:“谁知道那么大一顶帐篷,里面全是女的。” 说完还瞪了陈韶一眼。 原来,这事儿还得从陈韶那说起。 战事开始之前,石亨给谭裕的任务是冲乱敌人的抵抗,只打聚集的敌人就行,但是临出发之前,陈韶知道了谭裕的任务,就出了个主意,要是他能把敌人的领军首领抓到,抵抗自然就会土崩瓦解了。 “那如何辨别谁是首领呢?”谭裕如是问道。 “首领嘛,自然要住最大的帐篷。”这是陈韶的回答。 然后,谭裕就冲进了也先的女眷帐篷 陈韶在一旁讪讪地笑道:“我哪知道那帐篷里都是女眷” 石彪接道:“所以你没跟过去啊!”话里话外还是冲着谭裕来的。 谭裕脸一红,大声道:“女眷帐篷怎么了?那里面都是也先的媳妇和小妾,也还是很重要的人物,怎么都能算是小头目了。” “大不了抓回去献给皇上,让他也尝尝蒙古女人的滋味。” 众人大笑。 石亨道:“你个谭佑中,也不怕朝里那些老古董弹劾你乱了大明血脉。” 陈韶也是笑道:“不过你谭裕要是收了他们,就不怕那些老古董弹劾你了。” 石彪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和几个亲兵偏将在一起放声大笑。 笑了一阵,石亨笑道:“好了,好了,我招你们几个来是商议军务的,不是让你们挤兑谭佑中的,现在说说正事儿。” 谭裕大大咧咧地道:“将军,我听您的,您让我去打哪,我就去打哪,保证打得这群蛮子屁滚尿流。” 石彪则是问道:“叔父,您的意思是想去紫荆关?” 石亨点点头,道:“我的确是有些考虑。” “去紫荆关干嘛?”谭裕疑惑道。 石亨没理他,反而是陈韶在旁边提醒道:“此次我们突袭蒙古大营,也先必然会撤军的。” 谭裕还是不太明白:“也先撤军我知道啊,但是这和紫荆关有什么关系?” 接着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也先撤军会走紫荆关?” 陈韶微笑点头,一脸赞许的神情,看着就好像在说,这个傻子还不算那么傻,还有救 谭裕大喜,道:“去紫荆关,我要亲自抓住也先。”还好他没提救回太上皇,不然很有可能在将来拿去和岳飞岳爷爷相提并论,当然,是干涉朝政的罪名。 陈韶摇摇头,一语道破天机:“紫荆关不好打。” 是的,陈韶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紫荆关作为京畿地区的重要关卡,着名的太行八陉之一,攻打起来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蒙古人虽然是以骑兵为主,但是也统治中原近百年,再笨的人,汉人防守的那一套东西也学会了,更何况现在蒙古诸部里面还有一大批忠心耿耿的汉人。所以,也先打下紫荆关之后,就放了五千人守关。 毕竟,不管能不能打得下京师,后路怎么都得留好。 石亨一行只有五千人马,哪怕攻破敌军留守大营,救回了过万士卒,但是这些人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要士气没士气,要武器没武器的,铠甲什么的更是给穷的叮当响的蒙古人抢去自己穿了,攻打关隘的时候压根用不上。 哪怕他们昨晚在突袭大营的战斗中表现不错,但那也是石亨率人搅乱了敌人的抵抗,真让他们亲自动手,一时半刻就会溃散掉。 而石亨所率领的五千兵马,在昨夜就伤亡了近五百人,剩下的四千五百人也需要休整,他们是从辽东绕过来的,早已是人困马乏了。 石亨点点头,道:“的确不好打,不过有机会。” “哦?”帐内的将领们都来了兴趣,大家都是行伍中人,一听有仗可打顿时兴致勃勃。 石亨解释道:“咱们此次出征,首要目的其实是调动瓦剌人的精力,分担京师的压力。”众人点头。 “其次则是占便宜,这点你们已经尝到了甜头,本伯就不说了。”众人再次用力点头,纷纷认可石亨的说法。 石亨继续道:“那么,咱们攻打紫荆关,就有了几个好处。” 谭裕立刻兴致大发,问道:“您快说。”其他众人也是一般无二。 石亨笑了笑,感觉军心可用,分解道:“一是可以继续调动瓦剌的兵力。” 这点没什么好解释的,后路被断,对于任何一支军队都是噩耗,仅次于粮草耗尽和炸营,也先打了半辈子仗,石亨相信他一定能看到。 “二呢,可以收复失地。” 这点算是半句废话,谁不知道紫荆关现在就在也先的手里。 之所以说是半句废话,是因为大明对于收复失地也是有功劳可以计算的。 “第三,本伯爷想试试能否抓住敌酋。” 石亨道出了他的最大愿望。 第106章 是谁让你来的 面对帐内众人,石亨道出了他的最大愿望——抓住也先。 对于这点,没人出声,也就意味着没人反对。 顿了顿,石亨问道:“今日是军议,诸位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说。” 谭裕第一个开口:“将军深谋远虑,就这么干了。” 一群大老粗更是拍胸脯支持。 反而是石彪出声问道:“叔父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如何攻下紫荆关,还需要细细谋划一番。” 石亨点点头,道:“这的确是本将军纠结的地方。” “紫荆关毕竟是天下雄关之一,咱们只有四千多人,不能强攻,只能偷袭。” “凌晨轻骑突袭?”陈韶突然问道。 石亨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却是反问道:“为何清晨突袭?” 众人都看了过来。 陈韶有点脸红,但是还是分析道:“城关晚上锁门,我军是突袭,势必不能带攻城器械,大门上了锁,没办法攻进去。” “至于白天,虽然不上锁,但是我们却失去了突袭的可能,所以只能清晨。” 石亨点点头,道:“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不全。” 陈韶白了一下子,有些不服气地问道:“还有什么?” 石亨也没生气,看向谭裕,只见谭裕也是盯着自己,满脸疑惑,只得叹了口气,道:“彪儿,你来说。” 石彪挑衅似的看了谭裕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傻子,笑嘻嘻地道:“叔父说的是探马。” 石亨很是赞许,这个从子没有白收,还是有机会继承自己的衣钵的。 陈韶则是恍然大悟,道:“白天蒙古人的探子会前出城外三十里,紫荆关本就是只有一条路,随便派一支探马就肯定会探查到咱们的行踪。” 谭裕一拍大腿,这才彻底明白,旋即问道:“将军这个法子很不错啊,为何还在纠结?干就完了。” 石亨摇摇头,没说话,石彪代为答道:“叔父的策略的确很好,不过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有四千多人,所以胜算只有三成。” “那几乎就是九死一生了啊!”谭裕嘟囔道。他是莽撞,但不是傻,虽然领兵经验不够丰富,对于军中事务还是知道一些的。 战场上超过七成胜算属于比较稳妥的情况,除非是遇到韩信岳飞那种兵仙级别的将领,或者像刘秀那种天降陨石打击敌人的位面之子,正常情况下一般不会输。胜算只有五成的话,基本上就是势均力敌,还隐隐有一些战败的危险。胜算只有三成,基本上就是九死一生,想赢必然要死战。至于一层,还是别打了,趁早逃跑,原地抵抗基本上就是个死,等援军到来或者换个有地利的地方,提高胜算再打。 “要不在那群人里面挑选一些人?”石彪提议道。他指的是那群被俘的大明将士。 石亨摇摇头,道:“凡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刚从敌人手中死里逃生,昨晚只是一股怨气在支撑,想用他们去和也先的大军死拼,不现实。” “咱们离大同也不算远,要不去大同找郭都督借点兵?”陈韶建议道。 石亨还是摇摇头,道:“此次出征,咱们的确是有临机专断之权,但是郭都督那没有。” “况且陛下这次没有派遣监军,已经是抗下了莫大的压力,咱们又不是兵部,没有调兵遣将的权利,还是不要给陛下招惹麻烦了。” “那怎么办?”谭裕大咧咧地嚷道。 “你闭嘴,这不是在商量办法吗?”石彪怼了他一句。 谭裕瞪着眼睛,但是没有反驳。 帐篷里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陈韶出声道:“将军,不管怎么说,咱们都要去试试。” 众人以为他有了办法,纷纷看向他,却听他诺诺地道:“要不咱们先去大同城再行商议?反正这么多人也是要先送到大同城去的。” “再说,兴许郭都督有法子呢?” 石亨想了一下,点头道:“也行,去了大同再商议决定。” 大军随即拔营,奔赴大同。 回到现在,朱祁钰兴奋地回到宫中,躺在床上就不想起来。 这段时间他也是累坏了。 不禁要处理各地的政务,还要关注城外战事,每日里忙的不可开交。 虽然战事全权托付给了兵部尚书于谦,但是也不能完全不管不是? 好在辛苦没有白费,虽然知道自己肯定是有惊无险,但是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也先将会在近期撤军,他的心也放下了一大半,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人一旦轻松下来,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睡觉。 朱祁钰躺在御榻上,狠狠地睡了接近六个时辰,吓得身边的太监们连忙汇报上去,朱祁钰的贴身太监王诚汇报给皇后汪氏,又叫来了太医,诊治一番发现朱祁钰只是在睡觉,也就没有叫醒他,让他继续睡觉,早朝都暂停了。 这么一大通折腾,朱祁钰居然没醒,可见前阵子把他累成什么样子。 等第二天朱祁钰起床,发现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一直伺候在旁边的王诚见朱祁钰醒了过来,先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杯温茶,然后道:“陛下,您可算是睡醒了,奴才都吓得叫了太医。” 朱祁钰正好口渴,喝了口茶,笑道:“朕就是最近太累了,所以多睡了一会儿,怎么?有什么事情么?” 王诚摇摇头,道:“也没什么事情,只是皇后来了一次,让太医给您号了下脉搏,发现您只是太累了,就让人通知早朝取消,然后就回去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倒是让皇后费心了。” 评价皇后的话王诚不敢接,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杯。 朱祁钰又问道:“朝中大臣们有说什么吗?” 王诚摇摇头:“奴才不知道。” 朱祁钰也没继续问,吩咐道:“传旨,召兵部尚书于谦去奉天殿等候,朕一会儿要找他商量。” “遵旨。”王诚点点头,行了个礼下去传话,不一会儿就回转了过来,问道:“陛下,您睡了整整六个时辰,想必是饿了,奴才已经吩咐尚膳监预备着饭菜,要不您先吃些东西?” 朱祁钰这会儿才感觉到饿,点点头道:“你有心了。” “取点饭食,朕去奉天殿吃。” 王诚立刻跪下道:“多谢陛下夸赞,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朱祁钰笑了笑,让他起来,思索了一下,又道:“多拿一些,于尚书估计也没吃饭,顺便一起吃了。” 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小太监传报,说是杭贵妃抱着皇子朱见济来了。 这阵子一直忙着处理朝政,也没有去看儿子,朱祁钰立刻停了下来,准备点逗弄一下儿子再过去。 杭贵妃带着小皇子朱见济过来,朱祁钰也没让她们见礼,立刻从宫女怀中接过朱见济逗弄起来,逗得朱见济咯咯地笑个不停。 杭贵妃站在一旁,脸上笑嘻嘻的,道:“皇上,您真是招见济孩儿喜欢,过来之前见济孩儿还哭过一场,等到了您这儿,就一直笑呵呵的了。” “那是,也不看看朕是什么人。”朱祁钰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您是真龙天子,天下人见了您都是他们的福气,自然是笑容满面。”王诚在旁边拍马屁道。 “什么真龙天子,朕是他爹。”朱祁钰头都没抬。 “是,是,您是大皇子的亲生父亲,他见了您自然开心。”王诚见马匹有点过,连忙往回找补。 杭贵妃捂着嘴偷笑道:“您这个亲爹,最近可是太忙了,见济孩儿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您,可甚是想念啊。” “必须的,这臭小子不想他亲爹想谁。”朱祁钰笑嘻嘻地答道。 一群人就这样闲聊着。 杭贵妃见朱祁钰今天心情很好,突然道:“皇太子最近身体好像不大好。” “没事,有太皇太后和太后看着,那么多御医呢!”朱祁钰漫不经心地答道。 “是啊,太皇太后看的可紧了呢!”杭贵妃貌似无意提到朱见深,言语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朱祁钰抱着朱见济,也没有注意到杭贵妃的语气,随口答道:“那是太皇太后的心头肉,看的紧一些也属正常。” 杭贵妃见他回答的漫不经心,心中一股火气就起来了,怨气满满地道:“也不知道未来见济孩儿能封个什么王。” 朱祁钰只是没反应过来,刚刚满门心思地逗弄朱见济,没有注意到杭贵妃的语气,这回却是听出了杭贵妃的语气,立刻惊醒过来,抬头看向杭贵妃。 杭贵妃也没有继续说,只是回望着朱祁钰,面色还算平静。 朱祁钰语气笑呵呵的道:“如论如何,朕都不会亏待见济孩儿的。”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殿中的气氛一时间凝滞住了,谁都没有说话。 突然,朱祁钰叹了口气,对着王诚吩咐道:“王诚,你们先退下,朕和杭贵妃有些话要说。” 王诚立刻招呼宫女太监退了出去。 等外人全都出去了,朱祁钰脸色一黑,对着杭贵妃问道:“说,是谁让你来的?” 第107章 拒绝 朱祁钰对着杭贵妃问道:“说,是谁让你来的?” 毫无疑问,朱祁钰已经看出来杭贵妃的意思了。 其实杭贵妃的意思很简单,无非就是想让朱祁钰易储,把侄子朱见深换下来,让自己的亲儿子朱见济当皇太子。 一方面是为了自己儿子着想,另一方面,也算是她自己的一点小心思,那就是皇后位。 母以子贵,自古以来就是后宫中的规矩,宋真宗的媳妇刘娥就是玩了一次借腹生子,把仁宗赵祯抱养过来才登上皇后的位置的。东汉明帝的皇后马氏也是抚养好了姐姐的儿子才因此得到了皇太后阴丽华的支持,以德行冠绝后宫的理由登上后位。 甚至,如今后宫那个太皇太后也是一样,只是因为生下了英宗皇帝朱祁镇,才成功击败原来的胡皇后,最终登上皇后的位置。 杭贵妃作为朱祁钰的嫔妃,原本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安安心心地给郕王做妾室,没想到风云突变,朱祁钰莫名其妙当上了皇帝,那自己自然就要争取一下了。 尤其是朱祁钰的正室汪氏,都嫁给朱祁钰四年了,只生下一个固安郡主,还是自己的肚子比较争气,生下了儿子,这才让朱祁钰没有绝嗣。 正是因为儿子朱见济的关系,朱祁钰在登基之前的两个月对她很是宠溺,再加上朱祁钰经受过正宗的皇家教育,脾气温文尔雅,从来没有对她翻过脸。 如今朱祁钰的脸黑下来,杭贵妃吓了一跳,委屈道:“陛下,没有谁让臣妾来啊。” 朱祁钰哼了一声,反问道:“没有人?那你提见济孩儿封王做什么?” “还关注太子的身体是否康健?” “你想干嘛?想易储吗?” 朱祁钰语气不善。 杭贵妃被朱祁钰的语气吓哭了,面带泪花,哭哭啼啼地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 “只是什么?”朱祁钰厉声问道:“大明储位岂是你可以置喙的???” 杭贵妃见朱祁钰真的生气了,连忙翻身跪倒,哭泣着道:“臣妾没有啊,皇上听臣妾解释啊!” “那朕就听听你的解释。”朱祁钰语气不善地道。 杭贵妃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朱祁钰怀里的儿子,道:“臣妾只是想,您既然已经登基,那太子的位置就应该是见济孩儿的。” “见深侄儿是您皇兄的孩子,又不是您的,太上皇北狩大漠,丧师辱国,见深如何做得了太子。” 一番话很是犀利,一方面考虑到朱见济的身份,另一方面又给出了废除朱见深的理由。 朱祁钰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他又不是不知道,杭贵妃只是小门小户出身,平日里养在家里,出嫁后又整天窝在郕王府内,哪里来的这种见识,分明是有人教唆,于是厉声问道:“说,到底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没有啊,都是臣妾自己想的。”杭贵妃连忙分辩道。 “自己想的?”朱祁钰被她的愚蠢气笑了,狠狠地道:“不说是!好,朕会让人去查一下,看看这些日子都有谁去过你那,自然就知道了。” 杭贵妃一听就傻了。 要是真查的话,她就把自己的家人给坑了,因为跟她说这些话的人,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杭昱。 于是连忙答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朱祁钰见她不再分辩,便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是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杭贵妃支支吾吾地答道:“是是”还是有点不愿意说。 “说。”朱祁钰大怒,厉声喝道。 杭贵妃的脑子被朱祁钰的大吼清空了思绪,立刻答道:“是家父。” 得到了答案,朱祁钰也就不再对她发怒,毕竟是自己儿子的亲妈,还是得安抚一下的,于是上前扶起她道:“先起来。” 杭贵妃顺势站了起来,低着头站在一旁。 朱祁钰看了她一眼,道:“见济孩儿的未来朕自会考虑,你就不要插手了,好好养大他才是正道。” “这次殿中没别人,回头朕也会下封口令,不会让人把今日之事传出去的。” 杭贵妃见朱祁钰态度好了很多,于是道:“臣妾遵命。” 朱祁钰把怀里的朱见济递给她,知道她心里不明白今天这事的后果,于是温柔地道:“今天的事情很凶险,无论如何不能外传,跟谁都不能提起。” “这是为何?”杭贵妃疑惑道。她的脑子显然转不过来这个弯。传出去就传出去呗,说不准还会有什么人帮忙说清呢,毕竟算是从龙之功,不管什么人都不会直接无视的。 朱祁钰解释道:“如今后宫里还是太皇太后说了算,今日之事一旦让她老人家知道了,那见济孩儿就危险了。” “啊?为什么啊?”关系到自己的亲生骨肉,杭贵妃立刻紧张了起来。 “为什么?”朱祁钰缓缓道:“因为如今的皇太子是朱见深,而这个职位是太皇太后亲自定的,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换太子的。” “登基那天又发生过太皇太后想要临朝的事情,太子就是她最重要的筹码。” “一旦她知道了今天这事儿,为了保住见深的太子之位,她直接对见济孩儿下手都是可能的。” “如今咱们也是刚刚入宫,你的脚跟都没有站稳,连自己身边有没有她的人都不知道,如何保得住见济孩儿的性命。” 顿了一下,朱祁钰继续道:“更何况皇后最近在整理后宫,你本应该和她一起,尽早拿下后宫。” “但是今日之事如果被皇后知道了,一定会被她怀疑你觊觎她皇后的位置,那样的话,你就更难在后宫立足了。”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还有精力去保护见济啊!” 朱祁钰一番话把杭贵妃吓了一跳,连忙道:“不会”语气却不太确定。 朱祁钰淡淡地叹了口气,道:“自古后宫里的刀光剑影就不少,皇子莫名其妙夭折的也不在少数,你自己思索去。” “好了,你先回宫,朕要去处理政务了。”朱祁钰甩甩袖子,准备出门。 临出门的时候,又转过身叮嘱了一句:“记住,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呆着,让你父亲也消停下来,别去想这个那个的。” 说完转身离去,留下杭贵妃一个人,在空旷的宫殿中瑟瑟发抖。 朱祁钰转身去了奉天殿,一到奉天殿,就看到兵部尚书于谦已经到了,正站在殿门口等着呢。 见到朱祁钰过来,连忙躬身行礼,道:“见过陛下。” 朱祁钰笑笑,道:“于爱卿不必多礼,还没吃饭。” “来,陪朕用膳。” “多谢陛下,微臣吃过午饭了。”于谦缓缓答道。 朱祁钰脸一红,他听出来于谦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他身为皇帝,起床起晚了吗?这有什么!他本身就是二十多岁,还是个孩子呢!!! “那爱卿就坐下喝杯茶。”朱祁钰笑道。 于谦躬身行礼:“多谢陛下。” 不一会儿,朱祁钰快速干掉了午饭,坐到案几上,和于谦商议起了战后处理的事情。 于谦果然是历史上着名的能臣,早早就准备好了奏本,直接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翻开一看,奏本开始是看起来特别费劲的废话,诸如吾皇圣明,仁泽天下之类的,然后才是处理方案,条例倒很是清晰。 于谦一共列了五条。 一是最重要的犒赏三军,这一点朱祁钰其实已经和户部尚书陈循打过招呼了,于谦拿出来的主要是议功的结果和赏赐的总额。 二是赏赐有功的文臣武将,文臣赏赐是吏部尚书王直的活儿,于谦主要负责武将部分,也是罗列了一大堆有功的将士,基本上都是升官和封妻荫子之类的,都是老套路,没什么好说的。 三是调整一部分武将的职位,这块主要就是调职和降职了,针对的也都是打仗过程中一些战败或者逃跑的,还有一部分则是不适合守卫京师的人。 第四点就有意思了,于谦在奏折中提到,监军太监黄兴在彰义门贪功出击,扰乱战阵,又在土城被围期间贪生怕死,临阵脱逃,导致王敬战败,武兴战死,对昨日战局糜烂负有最大的责任,希望朱祁钰处置。 不过处置的方案于谦没有提到,毕竟黄兴是宫里的人,又是刘马太监刘永诚的干儿子,他身为兵部尚书,没有权利处置。 只是朱祁钰从字里行间看了出来,于谦的想法是直接定罪处斩。 当然还有第五点,于谦建议组织好人马,一旦也先撤军,那就跟上去打几仗,看看能不能留下也先的小命,实在不行也能趁机咬下瓦剌的几块肉,占点便宜。 对于这一点,朱祁钰倒是蛮认可的。 军队嘛,只能守城的,那叫卫戍部队,想要取胜,还得出城野战,当当野战军才行。 当年太宗皇帝五征漠北,靠的不就是野战无敌的三大营么? 于是,朱祁钰大笔一挥,朱批了个准字,便交给于谦去办了。 第108章 剑指武清侯 朱祁钰批准了于谦的奏折,不过也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要亲自去军营,赏赐有功将士。 对于这块,于谦自然不会反对。 大明皇帝要巡视大明的军队,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更何况朱祁钰刚刚登基,威望不足,趁此良机去军队转一圈,收收军心,也算是一步好棋。 只要大明天子不带兵出击,去攻击瓦剌大军就可以。 至于军队出击,守城的士兵够不够这种问题,朱祁钰也没有问。 原因很简单,京师这会儿有接近二十万军队,按照于谦的计划,调出去一两万根本不算什么,影响不到京师防御的问题。 再说了,不是还有援军么?宣府的杨洪和永平的胡镛正率领援军进京,罗通更是冰封居庸关,驱逐了阿剌知院,辽东的焦礼甚至抽调了近三万兵马驰援京师,反正大明暗地里和脱脱不花正眉来眼去,脱脱不花为了安大明的心,让大明可以心无旁骛地对付也先,自己率军去攻打海西女真抓奴隶去了。 总结一下,就是京师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不再被兵力匮乏而烦恼,而是会越来越多,多到也先再不赶紧跑就跑不了了。 大明的想法没错,也先的确是打算跑了,而且是身先士卒,时间就定在今晚。 当晚率领本部三万兵马,带着太上皇朱祁镇,丢下反对自己的部落和一路上劫掠的人口物资,趁着夜黑风高,偷偷溜出大营,直奔紫荆关而去,留下了阿噶巴尔济指挥着那些反对自己的部族首领断后。 也先势大,阿噶巴尔济也无可奈何,只能听命,不过他的心情还不错,至少也先决定退兵了,自己也可以回草原准备过冬的事情了。 对于明军,他并不担心,三大营已经覆灭,京师的军队都是老弱病残,追是肯定不敢追出来的。即使明军追出来也无所谓,野战中的蒙古骑兵怕过谁啊! 想法是没错的,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明军里面还有大炮。 十月十六,就在阿噶巴尔济安排好撤军事宜,瓦剌军逐步离开蒙古大营的时候,被准备已久的于谦发现了。 于尚书也没客气,果断把整面城墙上的火炮都集中到了一起,炮轰蒙古大营。 瓦剌军队正在撤离,一部分人已经撤出了大营,但是更多的人则是在营中收拾包裹,准备集合出发。 明军一阵大炮打过去,瓦剌士卒立刻被打得抱头鼠窜,事后明军打扫战场,居然发现上万具尸体,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腿没法动弹的重伤员,也算是战果颇丰。 随后,于谦命令范广率领神机营,配合着从宣府过来的都督杨洪果断追击,从清风店一直追到了固安,最终在固安击溃瓦剌大军的断后部队,解救出数万被俘的军民百姓,夺回一部分被劫掠的盐铁物资,取得这次京师保卫战的最大胜果。 只有石亨比较倒霉,因为在大同城休整了几天,路走的又不对,结果和瓦剌大军完美错过,等他夺回紫荆关的时候,只能远远看着瓦剌大军离去的烟尘,他手里的兵少,又不敢贸然追击,只得怏怏作罢。 “至少我还夺回了紫荆关呢。”石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自此,也先彻底从大明领土撤离,回到草原舔舐伤口,处理内政,安抚各部落首领,平衡草原局势。 大明则是眼看着也先从大明离开,带走了太上皇朱祁镇,带走了一部分劫掠来的盐铁物资,留下的则是京师城外的一片废墟,和数十万因为战争失去美好家园,等着朝廷赈济的百姓。 战争暂时结束了。 大家都开始内部整肃。 草原那面不管,单说大明这面。 最直观的一点就是,京师附近遍地废墟。 草原大军入关以来,除了打仗之外,基本上就是在抢夺物资,被抢最多的就是各种铁器和食盐。 没办法,草原上最缺的就是这些,牛羊肉反而是不缺的。 这年头的大明百姓基本上都是穷得连个响儿都没有,虽然经过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大明国力有所恢复,但是富裕起来的基本都是地主阶级,百姓还是很穷,一年到头能有饭吃就不错了,现在有人来抢自己仅有的一点东西,自然是要拼命的。 瓦剌骑兵见这群老百姓敢拼命,当然不会客气,东西不但要抢,房子也要烧掉,青壮男女抓回草原放牧种地。 这种对抗就造成一种结果,那就是京师周边一片糜烂,数十万百姓蜂拥到京师,找一口吃的,求一条活路。 因此,整个大明朝廷这几日都在忙这些事情。 其实还有一点不太明显的,那就是土木堡之变的后遗症——武勋一系凋敝,原本领头的老英国公张辅战死,有资格继任的张氏子弟中,嫡子张忠残疾,庶长子张懋又是个八岁的小屁孩,连个领头的都选不出来,文臣一系崛起的势头锐不可当,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有些文臣又飘了。 自古以来,文臣一系最大的目标就是要让圣天子垂拱而治,天子则是利用武将的势力平衡朝堂,确保自己的权利。 但是从宋朝的赵家开始,重文轻武的治国方针让文臣一系爽翻了。 贪腐不用怕,最多就是罢官流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可以官复原职,具体案例可以参考北宋宰相赵普。 做错事也不用怕,直接骂一顿朝廷,随手挂印而去,荣归乡里,朝廷也不会找什么麻烦,这个可以参考的案例就多的很了。 总而言之,只要不是谋逆造反,对于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都不用担心。 元朝灭宋之后,文人过了一百年比较惨的日子,尤其是宋朝的文人,更是没有什么社会地位,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文人的地位仅仅比乞丐高一等,甚至有些文人需要去写一些酸词小曲来维持生活,这才有了元曲的赫赫威名。 只是,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啊,我们想要的是与天子共治天下,不是给草原蛮子写小曲开心的。 幸好,元末乱世来了,圣太祖朱元璋起兵,救万民于水火,驱逐草原鞑虏,恢复汉人江山,得位之正前所未有,文人们欢欣鼓舞,纷纷投效。 只不过这里面出了点问题,太祖朱元璋虽然是出身微末,但是怎么说都是开国圣君,不好糊弄,那怎么办? 答案很简单,糊弄继任的皇帝就好了,于是建文帝朱允炆登基,身边谋士黄子澄、齐泰、方孝孺荣誉登场,文臣们欢欣鼓舞,以为圣天子降临,结果大家都知道,天子登基就开始针对自己的叔伯,力推削藩之策,相继废黜周王、代王、齐王、岷王,逼得湘王自焚而死,再然后就是燕王起兵靖难,以北平一隅对抗天下,最终入主奉天,诛杀黄子澄、齐泰,文人代表方孝孺更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诛十族的士大夫,文人们期待的好日子又遥遥无期了。 不过文人能怎么办?造反又打不过武将们,只能忍着,这一忍就是几十年,期间武勋一脉一直是暗中压着文臣一系,偶尔还蹦出来个宦官王振执掌天下,一直等到朱祁钰登基称帝,文臣们这才看到了机会。 太上皇朱祁镇亲征失败,自己都被瓦剌俘虏了,本着天子无罪的原则,文臣们一股脑把责任全都扣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头上,反正这货也死了,没法跳出来辩解,那么宦官一系短时间是无法出头的,谁出头谁就是王振二代,是奔着霍乱朝纲、险君父于危难的目标去的,哪个皇帝都不能忍。 那么,朝中未来能威胁文臣地位的只剩下武勋一脉,不趁他病要他命,难道还要等着武勋一脉选出领头的和自己争权夺利? 不趁机下死手才怪。 反正现在武勋一脉老的老,小的小,壮年没几个,土木堡都死完了嘛。 于是,一些文臣的心思开始活动,首当其冲的就是左都御史王文。 王文,字千之,号简斋,原名王强,北直隶束鹿人,永乐十九年进士,授官监察御史。 宣德十年十二月,真定卫军张普祥利用白莲教“以妖书惑众”,自称“七佛祖师”,派遣党徒在河南、山东、山西、北直隶等处度人,约定“先取彰德城,以次攻夺诸城”,形成反朝廷骚动,事败后被诛。其间,王强受命审理“张普祥案”。结案后,宣德皇帝钦赐王强更名为“王文”。 英宗即位后升任陕西按察使,后来因为丧父丁忧三年,正统三年正月擢右副都御史,巡抚宁夏,五年召为大理寺卿,六年与刑部侍郎何文渊录在京刑狱,升任右都御史。九年出视延绥、宁夏边务,积功升任左都御史,正式成为朝廷核心成员之一。 因此,王文自认为能文能武,又被朱祁钰招回来掌都察院,出言觐见正是分内之事,便上了一本奏折,矛头直指本战的功臣之一——武清侯石亨。 第109章 贤王入京匡辅朝政 王文剑指石亨,原因很简单。 眼下武勋一系人才凋零,冒头的人没有几个,石亨则是最突出的那个,打压武勋,他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罪名都是现成的。 不设监军,违背祖制,心有不轨。 纵兵屠戮,滥杀无辜,有伤天和。 这两条罪状其实对石亨不会有什么伤害,但是也可以不让他得到什么封赏。 最关键的是,可以对朱祁钰的底线进行试探。 因此,就在大战之后的第一次正式朝会上,王文果断出手,以左都御史身份上奏朱祁钰,正式弹劾武清侯石亨。 朱祁钰坐在御座之上,看着侃侃而谈的左都御史王文,心中感觉莫名其妙。 他完全没有想到,就在石亨立下大功刚刚不久,就有人弹劾他,而且还有一个罪名是不设监军违背祖制。 这个王文难道不知道不派监军是他朱祁钰做的决定么? 再说了,纵兵屠戮是在杀敌人啊,杀鞑子啊,战场之上有什么无辜之辈,不都是敌人么?不杀他们,难道等着敌人杀了你? 不应该啊,王文好歹也是做过陕西按察使和宁夏巡抚的人,平日里也是自诩知兵之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以这种理由弹劾石亨呢? 不过提到石亨,朱祁钰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跟着他一起出征的谭裕,昨天还来了信,这家伙在信里详细叙述了这次出征的经过,包括怎么横穿草原,如何昼伏夜出,最主要的是,他还提到了石亨轻骑突袭紫荆关的事儿,提到石亨看着瓦剌大军的后队绝尘而去的表情,以及石亨对于没有提前一天出发的无尽悔意,尤其是他侄子石彪的懊恼表情,描述的惟妙惟肖,很是精彩。 耳朵里听着王文的慷慨激昂,朱祁钰把目光飘向了殿门口,整个思维都飘散了。 好不容易等到王文说完,朱祁钰随口问了一句:“诸位爱卿,都有什么看法,说出来议一议。” 话刚出口,朱祁钰就感觉不妥,只是话已出口,又收不回来,无奈只能听听大臣们的唠叨。在他想来,此事就没有什么好议论的。 不过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一群文臣立刻跟风跪了出来,附议王文。 朱祁钰看着下面的大臣们,笑了笑,道:“武清侯什么时候惹到你们了。” 王文立刻答道:“武清侯与臣并无嫌隙,臣只是就事论事,为国谏言。” 文臣们也是纷纷答道:“臣等也与武清侯从未有过嫌隙,全是真心为国谏言。” 朱祁钰看着他们,叹了口气,道:“武官论功是兵部管的,兵部的先说说。” 兵部尚书于谦没动,而是由兵部右侍郎邹干出班道:“王大人所奏, 臣不敢认同。” “邹爱卿请说?”朱祁钰随口道。 邹干道:“武清候为国出征,夜袭瓦剌大营,击溃瓦剌过万,俘获数百,救出被俘军民数千,大振我大明军威,于国于民都有大功。” “况且武清侯所杀之人皆是鞑子,有何过错?” 王文反驳道:“邹侍郎怎能保证武清侯所杀之人都是鞑子?” 邹干立刻反驳道:“不是鞑子,难道还能是我大明子民吗?” “这也是说不准的事儿。”王文冷笑道。 “王大人有证据?”邹干反问道:“如果王大人有证据,还请将证据提交兵部,兵部自会处置。” 王文傲然:“本官身为左都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 “况且武清侯是否残害大明子民,这是兵部的事,本官焉能越俎代庖。” “原来王大人没有证据啊。”邹干冷笑道。 大理寺丞薛瑄出言道:“邹大人,无论武清侯是否残害我大明子民,杀伐过重是一定的。我大明有好生之德,天子承天之命,恩泽天下,武清侯此行有损我大明仁慈,有损天子仁爱之名,理应降罪。” 朱祁钰回忆了一下,这家伙貌似属于理学大家,南宋朱熹的信徒,士林中的名气还是蛮大的。他这番话对于邹干来说不好接,于是出声道:“薛爱卿夸大了,朕刚刚继位,哪有什么仁爱之名。” 邹干感激地看了朱祁钰一眼,拍了个马屁:“陛下仁德无双,谦逊过人,臣等万分敬仰。” 下面一群人齐声道:“陛下谦逊过人,臣等万分敬仰。” 一时间气氛缓和了很多。 不过大理寺丞薛瑄却没那么容易放过邹干,出言道:“邹大人,陛下自然是仁德无双,但是武清侯却损了陛下的仁德,该不该罚?” 邹干怒目而视,反驳道:“陛下是大明的天子,行的是内圣外王之策略,对我大明子民自然是仁德无双,但是鞑子又非是我大明子民,施威令其臣服即可。” “况且鞑子乃是蛮夷,不通教化,陛下又要给他们什么仁德?” 朱祁钰见气氛又要冲突起来,便出声道:“好了,诸位爱卿,此事暂时搁置,容后再议。” 一群人纷纷退了回去。 兵部尚书于谦出班道:“陛下,臣有奏。” 朱祁钰的脸上立刻挂上了微笑,道:“于爱卿有何事?” 于谦道:“臣今日查阅兵部文书,发现一月之前朝廷曾下诏,命诸地组织兵马勤王,其中就包括宗室诸王,如今战事已经结束,臣请陛下下旨,令宗室诸王各领兵马回转封地,并给予封赏。” 于谦一提醒,朱祁钰这才想起来有过这么一道旨意,便点点头应允:“于爱卿所言甚是,着礼部处理此事即可。” “臣领旨。”礼部尚书胡濙回答道。 这事儿属于常理,朝臣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不过凡事有个例外,大理寺丞薛瑄又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奏。” “何事?”朱祁钰疑惑道。 他对这家伙倒是没什么偏见,见他出班跪倒,便随口问道。 薛瑄抬起头,朗声道:“宗室诸王领勤王之军各回封地,乃是常理,然我大明于土木堡新败,诸多重臣殒命,朝廷官吏损失惨重,为确保社稷安稳,臣建议,可以择宗室诸王中贤者入京,参与大仪,匡辅朝政。” 一番话说的是掷地有声,却着实震惊了朝廷百官。 大家都是聪明人,薛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懂。就连政治经验没那么充足的朱祁钰都听明白了。 这不就是说,你朱祁钰不听文臣的谏言,偏好武勋,那么我们也可以换一个朱家贤王来当皇帝,反正你朱祁钰刚刚登基,之前还得罪过太皇太后,你们老朱家那么多人呢,挑一个更听话的还没什么难度。 朱祁钰眼神猛地凛冽起来,盯住跪在中间的薛瑄,还未发声,却是于谦站了出来,怒道:“薛大人是什么意思?朝中诸部大人均在,哪个不如诸王,要他们匡辅什么朝政。” 薛瑄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出言道:“的确诸位尚书侍郎大人都在,确能辅佐陛下,然陛下新近登基,又无掌管政事的经验,找几个宗室贤王来参与朝政又有何不可。” 于谦大怒,反驳道:“昔者,元失其驭,群雄并起,四方鼎沸,民遭涂炭。脱躬率师徒,以靖大难,皇天眷佑,海宇宁谧,然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脱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久安长治之计,先王封建,所以庇民,周行之而久远,秦废之而速亡,汉晋以来,莫不皆然,其间治乱不齐,特顾施为何如尔?要之为长久之计,莫过于此。” “太祖分封诸王,本就是为了让皇子守御四方,抵抗外敌,宗室诸王怎能随意入京。” 薛瑄还没答话,左都御史王文站出来道:“于大人误会了,薛大人是说招数位贤王入京即可,又不是全都招进来。况且今年天下大变,大明灾祸不断,招几位贤王进京,也是以备咨询。” 于谦毫不退让,怒道:“诸王的封地尚需朝廷派人管理,他们又能咨询什么?” 王文淡淡地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陛下广纳天下谏言,诸王也是天下子民嘛!” 于谦还待继续反驳,却听见朱祁钰重重一拍案几,大怒道:“够了。” 几人赶紧跪伏告罪。 朱祁钰盯着薛瑄,语气低沉,道:“薛爱卿是大理寺丞,还是管好大理寺那一摊子事情比较好。至于诸王” 顿了一下,朱祁钰道:“依祖制,诸王各回封地,无诏不得出境。” 薛瑄继续谏言道:“陛下,宗室贤王入京,参与政事,于国于民都有利处啊。” 朱祁钰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狠狠地道:“朕说了,诸王各回封地,无诏不得出城。” 薛瑄还待再说,王文悄悄地摆了摆手,只得把嘴闭上,不再说话。 于谦则是开口劝道:“陛下息怒。” 群臣见朱祁钰发火,也一起跪倒劝道:“陛下息怒。” 朱祁钰望着跪倒的群臣,心中很是气愤,说了声退朝,便转身离开了。 好好的大朝就这样不欢而散。 第110章 架空陛下 散朝之后,朱祁钰气呼呼地回了御书房,开始砸东西发泄。 御案上的奏折丢了一地,贵重的御用瓷器也全都变成了碎片,再也不复尊贵华美的原来样子。 门外的小太监颤颤巍巍,全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被大明天子抓包,把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 后宫的汪皇后和杭贵妃听到了早朝的消息,全都赶了过来,杭贵妃还抱着还在牙牙学语的朱见济,希望能借亲儿子来打消天子的怒气。 不过这两个人本来就不对付,尤其是在杭贵妃生了朱见济之后,更是气焰嚣张,屡屡不把正室汪皇后放在眼里,还曾在背地里和亲信的贴身女官说过汪氏是个不下蛋的鹌鹑,德不配位,等朱见济当了太子,早晚要把汪氏这个皇后废黜掉。 消息自然传到了汪皇后耳中,只是她虽然比杭贵妃早些日子嫁给朱祁钰,但是却只生了个女孩,还比朱见济出生晚了一些,所以只能把气憋会肚子里,连杭贵妃的月例都不敢克扣,没办法,谁让朱见济是男孩呢,真饿到了朱见济,那朱祁钰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汪皇后来得早了一些,不过却被朱祁钰拦在了殿外没让进去,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拦着她,不论她怎么说,死活就是不放行。 杭贵妃抱着朱见济急冲冲赶来,见到汪皇后带着一群人被拦在殿外,心中冷笑,脸上却带着微笑,上前行了个礼,明知故问道:“皇后为何在殿外不进去?” 汪皇后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无奈道:“陛下正在气头上,谁都不见。” “未必!”杭贵妃微笑着道:“能不能见到陛下,这个也分人,兴许臣妾就能进去劝劝陛下呢?” 汪皇后听了,冷笑着没吱声。 杭贵妃笑着对拦在门口的小太监道:“烦请公公去通禀一下,就说我带着见济孩儿来拜见陛下了。” 小太监看了看杭贵妃,又看了看杭贵妃怀里的朱见济,点点头,道:“还请贵妃娘娘稍待,奴婢进去禀报一下。” 旋即匆匆进了殿内,对着正在御书房门口等待的王成道:“王公公,杭贵妃带着大皇子来了,想要见陛下。” 王成站在门外,看着坐在案几后面正生气的皇帝,点点头,小声道:“你先等一下,我去问问陛下。” 然后这位朱祁钰最信任的大太监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间,低声道:“陛下,杭贵妃来了,还带着大皇子。” “让他们回去,朕说过了,现在心烦,不想见任何人。”朱祁钰抬起头答道。 “陛下,要不见见,大皇子也在外面呢。”王成小声劝道:“贵人们都是您的亲人,您不见她们,她们是不会离开的。” “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了,大皇子年岁小,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那就让她们进来。” “奴才遵命。”王成转身要出去,却被朱祁钰叫住,吩咐道:“皇后也在外面?让她也一起进来。” “是。”王成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吩咐小太监出去通传。 不一会儿,汪皇后和杭贵妃带着朱见济便走了进来,看到王成的时候还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向朱祁钰行礼。 朱祁钰皱着眉头看着两个女人,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汪皇后收敛笑容,答道:“本宫听说了早朝的事情,知道您在生气,心中担忧,特意过来看看您。” 杭贵妃也是点点头,答道:“臣妾听说您生气了,怕您气坏了身子,故此过来看看。” 在朱祁钰这一点上,两个女人拥有难得的统一阵线,朱祁钰的位置决定了她们的位置,朱祁钰的地位决定了她们的地位,这一点很容易看清楚,二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朱祁钰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感觉,无奈苦笑道:“让你们担心了。” 汪皇后安慰道:“陛下不必气恼,薛瑄也是儒学大家,今日之事兴许只是一时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不必放在心上?”杭贵妃气恼道:“他要招的不是别人,是宗室,那不就是冲着陛下的皇位来的么?怎能不放在心上。” 汪皇后解释道:“陛下于危难之时荣登大宝,乃是群臣和天下人的意思,如今又刚刚驱逐了瓦剌入寇,声威正隆,皇位已稳如泰山,没人能动摇的。” 杭贵妃一瞪眼,道:“那薛瑄提什么招人进京,还不是期望着可以推他们上位,自己混个从龙之功,当个宰相什么的。” 汪皇后无奈一笑,道:“太祖有言在先,言立相者斩,这是祖制,没人能当什么宰相的。” 杭贵妃是小门小户出身,对于这些朝政不甚熟悉,但依然不依不饶:“那个老不死的,既然当不上宰相,那瞎折腾什么,肯定是不怀好意。” 旋即对朱祁钰劝道:“要我说,直接罢了薛瑄那个老不死的官,移了他的三族,让他知道陛下的厉害。” 朱祁钰摇摇头,道:“你懂什么?事情复杂着呢,别掺和到这里面来,照顾好见济才是正事儿。” 杭贵妃笑了,身体轻轻靠近朱祁钰,把朱见济塞到朱祁钰的怀里,笑道:“见济孩儿也不愿意看到您气坏了身子,所以听说他爹生气,就闹着要过来,又哭又闹的,结果见了您就不吵不闹了。” 朱祁钰被杭贵妃的说话逗笑了,怒气消去了大半,脸上也挂上了一丝微笑,逗弄着怀里的朱见济,笑道:“见济啊,你爹看到你就不生气了,要好好吃奶睡觉哦!” 汪皇后站在一旁,脸上浮现出一丝落寞,眼神中则是宽慰,不过没有说什么。 杭贵妃则是靠近朱祁钰,站到他的身后,轻轻给朱祁钰敲起了背,嘴里劝道:“陛下,下次您可别再发这么大脾气了,把臣妾都吓到了。” 汪皇后听她又提起了薛瑄的事儿,生怕朱祁钰再生气,一脸担忧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并没有太生气,悬着的心又放了下去,也是出声道:“是啊,陛下万金之躯,可别气坏了身子。” 朱祁钰这会儿心情平复了很多,微笑道:“好好好,朕以后不生气了。” 汪皇后和杭贵妃见朱祁钰答应了下来,也都笑了起来。 朱祁钰无奈道:“你们深居后宫,又极少涉及政事,今天的事儿朕其实不是因为薛瑄生气。” “那陛下是因为什么?生了这么大的气。”杭贵妃奇道。她是小门小户出身,完全是凭着出色的姿容才嫁给朱祁钰的,对于朝廷上那些事情基本上不懂。 汪皇后则是金吾卫指挥使的女儿,平日里知道一些政事,问道:“可是和左都御史王文王大人有关?” 朱祁钰轻轻摇摇头,否认了汪皇后的说法。 杭贵妃不理解,缠着朱祁钰让他说说,朱祁钰无奈,只得解释道:“和文臣有关。” “文臣?”汪皇后也不明白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事儿和文臣群体有什么关系?虽然薛瑄和王文都是文臣,但是他们也不能代表所有文臣啊,资历声望远远不够,吏部尚书王直在那摆着呢,拥立之功在那摆着呢,更别提六朝元老、礼部尚书胡濙了,他们甚至比不了刚刚立下大功的兵部尚书于谦。 朱祁钰点点头,解释道:“原本在朝堂上,朕是没想到这一层的,但是回来之后,朕又细细一想,这才想明白。” “我皇兄遇难被俘,宗室诸王率兵勤王无可厚非,如今瓦剌退走,诸王各回封地,本就是兵部的事,这一点,于谦做的不错。” “只是让诸王进京,这原本是宗人府的事情,最多算上礼部,关大理寺什么事情,要他来插嘴进谏。” “其实这些朕都可以理解,但是” 说到这里,朱祁钰咬咬牙,狠狠地道:“但是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都没有出面,只有兵部的人在与薛瑄争辩,这就不正常了。” “哪里不正常?”汪皇后问道,她是真不明白。 不过还好她反应比较快,立刻出言道:“陛下是说今日之事和王吏部他们有关?”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怀疑今日之事就是他们在试探。” 汪皇后倒吸一口凉气,惊诧道:“陛下怀疑王吏部要”她没敢说出来。 杭贵妃也是吓了一跳,虽说她一门心思都放在朱祁钰身上,但也不是傻子,朱祁钰和汪皇后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再傻也能听明白,立刻问道:“王吏部要换掉您,另立天子?”她倒是心直口快,直接把话说出来了。 朱祁钰摇摇头,安抚了一下她们,摇摇头道:“那倒不是。” “朕这个皇位是他们推举继位的,而且到现在也不过两月,他们不敢废掉朕。” 杭贵妃抚了抚胸口,道:“那就好,那就好。” 汪皇后瞪了她一眼,怒道:“你懂什么?他们是要架空陛下。” “架空陛下?”杭贵妃又是吓了一跳。 朝廷上的人太可怕了,还好自己是个女人,不用参与进去。 第111章 胡濙的主意 “架空陛下?”京城的某个酒楼雅间内传出了一声低呼。 礼部左侍郎仪铭原本是在此宴请自己的顶头上司胡濙,一方面感谢礼部尚书胡濙这段时间的照拂,另一方面则是趁最近朝政不太忙,和胡濙拉近一些关系。 二人下朝之后便来到了仪铭提前预定的酒楼,叫了一些素雅别致的小菜,闲来无事便闲聊起来,二人同朝为官,不可避免地会谈及一些朝政之事,包括今天早朝上发生的事情。 仪铭是郕王府长史出身,虽然父亲是大儒仪智,曾教导过宣宗朱瞻基,但是仪铭本人对于朝政还不是那么擅长,所以并没有看出来王文的谋划,只是愤恨地抱怨大理寺丞薛瑄不懂事。 不过礼部尚书胡濙是什么人,那是六朝老臣,一路从建文朝混过来的,政治经验远比仪铭丰富得多,今天看仪铭对于朝政不甚了解,便出言点拨了一番,这才让仪铭惊呼出声。 仪铭是朱祁钰的潜邸旧人,荣华富贵系于朱祁钰一身,是朝廷中公认的朱祁钰亲信,信任度比眼下大火的兵部尚书于谦还高,任何有可能动摇朱祁钰皇位的行为都会受到他的敌视和反击。 只是这番解释是顶头上司说出来的,人家又是朝廷老臣,地位远比自己高得多,根基也深厚务必,不太好直接反驳,于是摇头道:“陛下新近登基,也没有什么昏庸之事,反而事事躬亲,又刚刚战胜也先,声威正隆,如何能架空,胡部堂还是莫开玩笑了。” 胡濙微笑着点点头,道:“的确是这样的,只是那薛瑄所做之事会让人以为他背后之人要架空陛下。” 仪铭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旋即又道:“那部堂以为,薛瑄背后之人是谁?” 胡濙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仪铭有些不信,道:“莫非那背后之人身份尊贵异常,让部堂大人也不好轻易开口?” 胡濙看了他一眼,笑道:“子新啊,你对我这个老头子使用激将法,也未免太过小觑老朽了。” 仪铭被他直接点出来,有些不好意思,脸红道:“部堂大人说笑了,下官还要在您手底下混日子呢,哪敢对您用什么伎俩。” 胡濙也没生气,笑着道:“那就罚你一杯。” 尴尬被胡濙破解掉,仪铭端起杯子敬了胡濙一杯酒,然后放下杯子,道:“老大人真的不知道?” 胡濙摇摇头,道:“真不知道。” “薛瑄此人平日里专注理学,为人身正,常往来者均是各地鸿儒,没听说过与哪个王爷有过联系。今日之谏,老头子我也很是意外呢。” “部堂大人以为他背后之人可能是哪位王爷?”仪铭不想放弃,继续问道:“亦或是哪位重臣?” 胡濙看了他一眼,道:“老夫已经说了不知道,哪位王爷都有可能,至于重臣” 顿了一下,道:“老夫也算是朝廷重臣了,还没有畏惧过哪位同僚,所以并不存在。” 仪铭笑了笑,点头确认。 他这番话其实就是在试探,想要架空朱祁钰的人是不是胡濙或者吏部尚书王直,因为眼下朝中只有这两位是六朝元老,妥妥的文官领袖,王直统领吏部,手握官位的生杀大权,胡濙则是统领礼部,三年一次的科举就是礼部负责,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连最近比较火的兵部尚书于谦也比不上他们俩,见面还得先行礼问安呢。 胡濙则是直接告诉他,这事儿不是我俩干的,你去找宗室诸王,查查是不是他们干的,别把事情往文官身上扯。 此话暂时放下,二人又喝了一会儿酒,仪铭突然问道:“部堂大人以为,陛下会如何处置薛瑄薛大人?” 胡濙笑着摇摇头,道:“陛下圣心独断的事情,老夫怎能知道。” 仪铭也是笑道:“老大人太小心了,今日只是你我二人,说一说此事也无妨,传不出去的。” 胡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其实陛下处置薛瑄不难,难的是用什么理由处置他。” “什么理由?”仪铭点点头,他在政治斗争的经验不足,这一路过来也没有想清楚有什么法子,但是他可以求助别人啊,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的胡濙毫无疑问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胡濙淡淡一笑,道:“明升暗降。” 仪铭思索片刻,轻声问道:“太常寺少卿?” 太常寺,掌祭祀礼乐之事,隶属于礼部,负责朝廷祭祀天地的工作,属于平日里没什么权利的部门,在土木堡损失惨重,原本的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殉国,同样可以接任少卿的戴庆祖和王一居也殒命于土木堡。朱祁钰继位之后,还没来得及任命,故此眼下这个职位是空缺的,急需找个人填上。 而薛瑄眼下是大理寺丞,正四品,但是他曾经担任过大理寺少卿,后来因为顶撞王振被罢官回乡,好不容易才起复,晋升到三品的太常寺少卿没有任何难度。 仪铭选择的这个位置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他眼下是礼部左侍郎,管理礼部的二把手,太常寺少卿正是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把薛瑄放到自己手底下,一方面可以监视,省得他再给朱祁钰捣乱,另一方面也可以寻找他的把柄,等待机会收拾他。 仪铭以为自己选择的这个位置很恰当,却没有想到胡濙摇头否定掉了,追问道:“那老大人是指?” 胡濙淡淡一笑,道:“詹事府。” 仪铭立刻恍然大悟,对于胡濙的老辣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里面很简单,詹事府是专门隶属于太子的府衙,主要负责在太子继位之前教育、辅佐太子的,属于那种太子继位之前没什么权利的衙门。朱祁镇九岁继位,原来的詹事府诸官均升为了部堂大员,他年龄小,又没有立太子,詹事府自然属于一个空架子。 只是凡事最怕但是,虽说詹事府因为没有太子就是个空架子,但是如今皇太子已经有了啊,那就是刚刚三岁的朱见深,皇家教育又早,要不了多久太子就要开蒙,那么詹事府就有组建起来的必要。 那么什么人适合担任太子老师呢?没说的,自然是薛瑄这样的儒学大家。 薛瑄眼下是正四品,进入詹事府绰绰有余,甚至因为他之前顶撞王振博得的好名声,名望和道德方面几乎没有什么瑕疵,又是太子潜邸的位置,哪怕仅仅是平调,对于薛瑄来说也是天恩浩荡。 只是仪铭心里明白,胡濙的手段狠辣就狠辣在这里。 首先就是朱见深太小了。太子眼下刚刚三岁,说话都说不利索,平日里都是孙太后和钱皇后亲自看管,能学什么?不说四书五经,哪怕是百家姓和千字文这种开蒙的书籍,朱见深学起来都属于太早接触。所以,薛瑄一旦担任詹事府的官职,在太子长到五岁之前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工作的,没有工作,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权利,甚至早朝都不需要他过来议政。 其次则是薛瑄的年龄,薛瑄出生于洪武二十八年,眼下已经是六十岁了,不说老眼昏花,也算是年迈之人。太子年幼,朱祁钰又是二十多岁的壮小伙子,等到太子继位,薛瑄估计早就过了八十岁的杖朝之年,垂垂老矣,作为一个耄耋老人,到时候肯定早就以老迈的理由革职回家养老去了,怎么还能重新掌权? 这就是让仪铭佩服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就将一个三法司的大佬放倒,丢掉一个鸟不拉屎的衙门等死了。 不过仪铭还是单纯了一些,毕竟刚刚参与朝政才两个月,还在熟悉朝堂潜规则的时候,没想到很正常。 其实胡濙这个主意还有一个更狠的地方,那就是詹事府虽然未来可能属于朝廷重臣,位高权重,不过怎么说都是未来的事儿,而未来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但是,詹事府诸臣未来能走到多高的位置不知道,有一件事却属于板上钉钉的事情,那就是替太子背黑锅。 太子这个位置,自古以来就是朝廷官员关注的重点目标,尤其是都察院那群御史和六科的给事中,手握太祖赋予的风闻奏事之权,更是有事没事就弹劾一下太子,反正太子就是个破鼓万人捶的角色,我弹劾你是为了你好,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太子挨骂了,还得感谢一下骂自己的那群家伙,感谢他们提醒自己不要走歪路。 只是如果太子犯了什么错误,那么事情就要糟糕了,御史和给事中们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每人不来个几十条罪状都对不起朝廷发的这点俸禄。 不过太子毕竟是预备皇帝,属于国本,轻易不可以动摇换掉,那么什么人可以随便换呢?当然是詹事府这群太子老师了。罪名都是现成的,教授太子无方,致使太子犯错误,能不配位,必须罢黜。 仔细想一下,太子才三岁,到长大成人还有十几年的时间,那么太子能不犯错误么? 第112章 目标大理寺 太子能不犯错误么?自然不能。 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文人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孔圣人没有过错,亚圣孟子都差点意思,不然也不会传出孟母三迁的故事了。 甚至在他们眼里,开国的太祖皇帝也会犯错,例如给官员的俸禄那么少,每年又没有多少休沐的日子,额,扯远了。不然怎么会设置都察院和六科郎呢? 既然太祖施政也会犯错,那么接任的皇帝也必然会犯错,以此类推,太子也必然会犯错误,而且会比当今天子更多才对。 所以,只要太子犯错,必然有板子会打到薛瑄的身上,以薛瑄的年龄,只要被去职罢官,那么他就不会有任何起复的可能,而且类似于教导无方、沽名钓誉的说话也会陆续加到他的身上,至于一个大儒文臣被加了这些名头之后,薛瑄也只有自缢以证清白一条路可以走了。 可以说,胡濙这一招属于杀招。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王直的府中,王老大人正在和右都御使杨善一起聊天。 朝堂百官都知道,杨善擅辩,口才雄伟,前阵子因为出使北元,与脱脱不花签订互市盟约而得到新君赏识,立功升为右都御史,属于第一批朱祁钰的亲信臣子。 王直今天找他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原本王直是想找仪铭的,但是仪铭已经提前约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王直没办法,只得邀请杨善来府上。 落座之后,二人笑着客气几声,王直便把话题转入了薛瑄的事情上。 杨善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也知道王直没有太阿倒持的意思,也就没有避讳什么,直接就来了王直府上。 “思敬啊,薛瑄之事你怎么看?”王直放下茶盏,轻声问道。 杨善笑笑,直接点破了王直的意思:“敬轩先生今日只是临时起意,并无任何人指使。” 王直点点头,道:“老夫也以为他身后无人指使,只是担心陛下那面会多想。” 杨善也是点头称是,道:“的确,陛下虽然击退也先,保京城不失,稳天下社稷,但是毕竟是刚刚登基,又不是上皇传位,的确根基不算稳妥。” “那思敬以为,陛下会如何做?”王直问道。 杨善摇摇头,笑道:“这下官可不知道。” 王直有些担心,道:“其实老夫不是很担心陛下误会群臣,此事解开不难,只是老夫担心陛下会一怒之下处置了薛瑄,那就容易失了文人之心。” 杨善点点头,道:“的确,敬轩先生毕竟是儒学大家,平素里交友广泛,主持大理寺期间也无劣迹,还因为顶撞奸宦王振被罢官去职过,在民间声望颇佳,陛下如果处置重了,那的确可能会失了文人之心。” “不过。”杨善话题一转:“老大人就不怕陛下误会了您?” 王直笑了笑,道:“陛下还不至于怀疑到老夫。” “未必。”杨善摇摇头,道:“毕竟老大人在薛瑄出班的时候没有说话。” 王直顿了一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叹道:“这一点老夫的确是做错了。” 杨善笑了笑,道:“老大人不必介怀,当初陛下登基,全赖老大人率领群臣鼎力相助,想来陛下还是记得的。” “希望如此!”王直缓缓道:“老夫能请思敬帮一个忙吗?” 杨善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老大人有所差遣,下官不敢拒绝。” 王直让他坐回座位,然后道:“思敬啊,你能言善辩,老夫希望你能帮帮薛瑄,陛下要处置他的时候,还请你出手相助,保他无恙。” 杨善不语,半晌才缓缓道:“老大人既然说了这个话,那下官怎么都要应下来。” “不过”顿了一下,继续道:“下官可保敬轩先生性命无忧,却不敢保他的官位。” 王直点点头,也没为难他,表示理解。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王直便不再提起此事,和杨善又谈论了一会儿其他朝政,便一起回去坐衙处理政务了。 左都御史王文府上,下朝回家的王文已经把客厅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砸碎了,瓷器碎了一地。 下人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一声都不敢吭,就连家里养着看家护院的狗都趴在地上,不敢叫出声来。 女眷们同样站在外面,全都是一脸担忧,生怕老爷被气出个好歹来,影响了自己的富贵日子。 一群都察院的御史聚集在王府,他们都是王文的亲信,平日里交往甚密,听从王文的安排。 不过这次王文弹劾石亨,却没让他们出头。 原因很简单,王文想出风头。 文臣弹劾武勋,本就是没什么风险的事情,王文还是左都御史,都察院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更是完全没有风险,量他石亨也不敢背后下黑手打自己。 更何况他还想试试朱祁钰的底线,看看他是不是打算亲近武人,自己一个人出面还好,要是带着都察院一群人一起弹劾石亨,那就不是试探,而是逼宫了。 这一切原本没有什么风险,但是从薛瑄的谏言开始,一切都变成了勾引藩王,架空皇帝了。 大明经历太宗朱棣的靖难之后,已经明确藩王无诏不得入京,大臣不得勾结藩王,这是太宗皇帝定下的死规矩,违者必死。 然而,就在今天,就在早朝之上,薛瑄居然建议招宗室藩王入京,还是那种颇有贤名的,这是打算干什么??? 薛瑄今天还赞同了自己的谏言,在皇帝不同意的情况下又提出那样的建议,这是妥妥的逼宫啊。 要知道,薛瑄是大理寺丞,自己也当过大理寺卿,很可能就被皇帝认为自己是薛瑄的靠山啊。 这要是让皇帝误会了自己的意图,那可是会惹出大祸的,尤其是在这个也先刚刚退兵、朝廷刚刚稳定下来的时候,真闹出什么事儿,都察院和大理寺被清洗是毫无疑问的,甚至六部的老大们都不会放过自己,尤其这里面还有六朝元老礼部尚书胡濙和刚刚立下大功的兵部尚书于谦,当然,还有一个最不能惹的、手里握着四品一下官员命脉的吏部尚书王直。 亲信的御史们也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消息,纷纷聚集在王府商议对策。 一个御史出言道:“大人,您不必太担心,毕竟您是左都御史,本就是风闻奏事,陛下不会太过苛责的。” 另一个御史反驳道:“现在的问题不是风闻奏事,而是陛下对于大人的信任问题。要我说,必须向陛下表明态度。” 第三个御史问道:“如何表明态度?弹劾薛瑄那老匹夫么?” 第二个御史点头:“对,就是弹劾他,身为大理寺丞却勾结藩王,违背祖制,应该立刻罢官严查他。” 第一个御史冷笑:“薛瑄是什么人咱们都知道,他向来以严于律己闻名于世,勤廉从政,刚直不阿,又是理学大家,河东之学天下闻名,山西、河南、关陇有多少文人奉其为师,你不是不清楚,咱们一起弹劾薛瑄,那岂不是给大人带来麻烦吗?” 第四个御史反驳:“那又如何,天下儒家又不是只有他河东一家,天下文人又不是只有河东学子,怕他作甚。” 第一个御史大怒:“麻烦是大人的,又不是你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你说什么?你个懦夫。” “我说你这个莽夫会给大人惹麻烦的。” “什么麻烦?咱们都察院还能怕了那群家伙?只有你这个懦夫才会胆小如鼠!” “你才是懦夫” “够了。”王文原本就心烦意乱,被这群家伙一吵,心中更是烦闷,不由大喝出声:“你们要是没什么主意,就赶紧滚回家去,别在我府上吵闹。” 一群御史立刻僸声,不再言语。 有一个老成一些的御史出言道:“大人,下面人不懂事,您别气坏了身子。” “其实关于此事,下官倒是有一个建议。” “你说。”王文有些不耐烦地道。 御史缓缓道:“其实薛瑄如何,那是陛下的事情,咱们只要能让陛下释疑,不再怀疑您就可以了。” “要想不要让陛下怀疑您,只要您明日弹劾代王即可。” “你是说大同的代王?”王文思索了一下,点头同意,定下了主意。 傍晚时分,朱祁钰从仪铭和杨善那里得到了消息。 虽然不知道王直为什么要保薛瑄那老家伙,朱祁钰还是决定看到他的面子上不弄死薛瑄,但是官绝对是别想再坐下去了,老老实实回山西教书算了。 对于胡濙的建议,朱祁钰却感觉到了真正的狠辣,并且领悟到了这群老家伙的手段有多阴毒。 只是,他并不打算用什么明升暗降的方式收拾薛瑄,而是要祭出后世职场让人死去活来的手段——绩效考核。 所以,在次日的早朝之上,朱祁钰像是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甚至对于王文弹劾代王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宣布了一道旨意:为了熟悉朝廷各衙门事务,熟悉各衙门官员,考察大明官员的工作成绩和工作失误,即日起由吏部考功司对朝廷各衙门进行一次京察。 当然,大理寺不出意外地被宣布是第一个被京察的衙门。 第113章 京察 京察,明初历代皇帝对付文官的不二利器之一。 洪武六年,太祖朱元璋令御史台御史和各道按察使察举有司官员有无过错,奏报黜陟,由此拉开了数百年京察的大幕。 洪武十一年,命吏部课朝觐官殿最。称职而无过者为上,赐坐而宴。有过而称职者为中,宴而不坐。有过而不称职者为下,不预宴,序立于门,宴者出,然后退。此朝觐考核之始也。 洪武十四年,在京六部五品以下,听本衙门正官察其行能,验其勤怠。 原本京察设置为三年一考,后来改为十年一次,自从英宗皇帝朱祁镇上台以后,大明只进行过一次京察,还是在权阉王振的主持下进行的,对于文臣来说还不如不做。 如今朱祁钰登基数月便进行京察,吏部立刻跃跃欲试,打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好好用一下自己手中的权力,一展吏部的威风。 只是和吏部诸官想的不太一样,朱祁钰在下朝之后叫住了打算回衙门的吏部尚书王直,交给他厚厚一大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把老眼昏花的王直吓了一跳。 “陛下,这是???”王直迷迷糊糊地拿着那摞纸问道,他虽然认识上面的字,但是这不是他熟悉的京察啊,上面那密密麻麻的一条又一条考核标准,完全和之前的京察不是一回事。 朱祁钰看着王直,笑道:“这是此次京察的标准。” 王直看看那摞纸,又抬头看向朱祁钰,问道:“陛下不打算用之前的法子了?” “朕既然已经登基了,年号过阵子也要更换了,自然要和太上皇不同。”朱祁钰喝了口茶水。嗯,茶水不错,温度适中,王成干的很好嘛。 听到朱祁钰的话,王直立刻惊道:“陛下要革新?” “谈不上革新,只是完善一下而已。”朱祁钰摇摇头,道:“王爱卿也是永乐年间就入朝了的,之后就一直在内阁,从没外放过,想来也经历了不少次京察了。” 王直点点头,答道:“的确,老臣从永乐二年被太宗取为庶吉士,后来又一直在内阁,的确从未外放过。” “那王爱卿对于京察有何看法?”朱祁钰问道。 “陛下是说京察本身?还是”王直顿了顿,问道:“还是这次京察?” “当然是京察本身。”朱祁钰微笑道:“王爱卿不必多心,朕还没有到那么小心眼的程度。” 王直面色微红,略微思索了一下才答道:“太祖手段了得。” “朕让你说,不是让你夸赞太祖”朱祁钰无奈道:“详细说说。” 王直尴尬地笑了一下,这才道:“那老臣就说一说。” “洪武六年,太祖朱元璋令御史台御史和各道按察使察举有司官员有无过错,此乃京察之始。” “京察六年一次,后来改为十年一次,以四格八法来评判百官,升任优良,罢黜不良,此为规矩。” “京察初始以御史台为主,后来因为御史台未能监督到胡惟庸谋逆而罢黜,太祖建都察院以替代御史台监督天下,京察之事则转交到我吏部,由吏部考功司与都察院一同处理。” “京察之初,百官震慑,每次京察均可以查处多人,分别以八法处置,然奸宦王振蒙蔽太上皇,京察便沦为其弄权的手段,多次打击异己,已然失去了太祖设立京察之本意。” “陛下刚刚登基便行京察之事,还需小心执行。” 朱祁钰边听边点头,听到王直在末尾还劝谏了一句,不由得笑出声来,道:“朕小心什么?京察不还是你们吏部和都察院的事情吗?出了麻烦,朕找你这个吏部尚书就好了。” 王直听了,脑子嗡的一声,思路全乱了。 什么叫出了麻烦找我,京察不是你这个皇帝提出来的吗?还是明摆着针对大理寺的薛瑄,傻子都能看出来,关我这个吏部尚书什么事儿。再说了,不是还有都察院么?你怎么不找左都御史的麻烦? 不过这些心内的吐槽王直是不能向朱祁钰抱怨的,只能按部就班地回答道:“全听陛下做主。” 朱祁钰点点头,对于王直的回答很是满意,不过他还是问道:“老大人对于朕设计的这套京察考核标准有什么问题吗?” 王直看了看手里厚厚的一摞纸,又看了看朱祁钰,随即叹了口气,无奈道:“老臣年老昏聩,还请陛下解说。” 朱祁钰笑了起来。 半晌,等朱祁钰详细介绍了一遍他的京察考核标准,王直已经彻底被朱祁钰的奇思妙想和缜密思维震撼到了。 这得长一个什么样的脑子,才能设计出来这种高效、准确、公平、有效的京察条例,里面体现出来的标准对于王直这种文人来说太过冷酷,但是也太过省心了。 以本次京察的第一个衙门大理寺为例,朱祁钰提出的京察考核标准里就有考查判决是否正确、审理过程是否完整、判决结果是否严格遵循大明律等多项考核标准,而且朱祁钰还细心地给每一条考核标准设计的数值,吏部和都察院只需要去检查大理寺的卷宗、询问参与判案的衙役、查阅大明律确定判决结果是否符合就好了,是就给满分,不是就给零分,多项分数加起来,就是大理寺的最终分数,除了各衙门互评部分可以操作一下,剩下的部分完全没有人情打分的机会。 最关键的是,朱祁钰还把最后的总分分档,每一档对应了四格八法里的相应结果,吏部只要把最终分数对应到相应结果就好了,哪怕像科举一样张贴出去考卷都不怕,反正考核的结果都是非常公正公平的,判案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大明律就摆在那,胡乱判案绝对会被揪出来的。 王直心里明白,这种京察方法虽然没有了操作空间,但是也解决了吏部的后顾之忧,再也没有人可以对京察结果指手画脚,不会有人敢于质疑吏部的京察结果,喊冤的话也不会有人理,毕竟方案中几乎没有了主观评分的选项,所有事情一目了然。 至于下面人在孝敬方面的损失,王直并不在意,一次京察而已,还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次,毫无疑问会受到方方面面的重点关注,这时候还收钱,就太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了,他相信,大明官员在这方面的敏感度还是有的,少数看不清局势的,被罢黜就罢黜了,不然那个脑子在大明官场也不够用,早晚得丢。 只不过麻烦的是,自己还得再教一遍考功司那群下属,很是麻烦。 等王直回到吏部,拿出朱祁钰制定的那一套新式京察考核标准。吏部考功司的官员小吏们立刻沸反盈天,闹着要上书朝廷,请求皇帝陛下收回成命,以原来那一套京察流程来做,不尊祖制就是他们手里的武器。 没办法,这套东西看着太厉害,但是标准卡的也太死,几乎压没了他们的操作空间,那他们还怎么收钱,怎么打击异己。 不过王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简简单单就把这群家伙压了下去。 “陛下刚刚登基,这是第一次京察,陛下想用自己的法子又如何?你们逼迫陛下收回成命,为的是什么谁人不清楚,难道真要闹到陛下震怒才罢手吗?反正上奏的话,老夫是不会和你们一起署名的,真出了什么事儿,你们自己扛着。” 一群人立刻没了动静,不再嚷嚷着上书劝谏的事儿,只是拿起了王直甩个他们的厚厚一摞纸张研究起来。 次日,吏部考功司正式进驻大理寺,开始了正统十四年的京察。 一时间,大理寺所有事务全部停止,从大理寺卿往下所有人写自述奏折,历史卷宗被收集起来,交由考功司审阅。 只不过因为吏部考功司对于朱祁钰的那一套东西很不熟悉,所以进度非常缓慢。 朱祁钰也不催,就看着考功司的人在大理寺折腾,折磨得大理寺诸官心惊肉跳,却迟迟等不来结果,只能在家里唉声叹气。 新的案子被朱祁钰丢给了刑部处理,刑部尚书俞士悦喜滋滋地接下了这些事情,刑部诸官也纷纷庆祝,刑部权柄无形中又扩大了许多。 虽然这些权力以后可能会还给大理寺,但是看眼下这个进度,一时半会儿是还不回去了。 时间就这么缓慢地过去了。 除了大理寺之外,各部衙门都在慢慢地处理政务,大明朝廷因为朱祁镇被俘和瓦剌入寇而带来的混乱也逐渐消失,各种政务逐步步上正轨。 兵部尚书于谦开始整理军务,准备重整京师兵马。 吏部尚书王直则是拣选人才,填补土木堡战死官员的诸多职位。 其他各部也都是重整旗鼓,处理朝廷政务。 甚至福建邓茂七民变也被宁阳侯陈懋平定,只剩下一个邓伯孙还在大山里坚持。 上上下下基本都是好消息。 直到西北传来消息,也先又来了。 第114章 喜宁献计 也先为什么又来劫掠? 这事儿还得从也先离开京师,回归草原说起。 十月份,也先从京师撤军,半个多月的时间死伤过万,也没攻下京师,只是在京畿地区劫掠一番,无奈大明的坚壁清野政策执行得比较好,瓦剌大军基本上没抢到什么东西,只是在一些无法撤离的皇家园林和大户家中抢得一些财物,完全不能弥补此次出征的损失。 好在有土木堡一役的收获在,诸部并没有说什么。 虽然瓦剌高层知道一些石亨偷袭草原的事儿,但是也没往深想,毕竟石亨兵力不多,据说只有数千人,算上战损,基本上剩不下多少人,东西放在那也拿不走。 他们眼下只希望石亨不好一怒之下放把火烧了就好。 只是,他们忘记了一点,瓦剌大营里还有数万大明被俘虏的士卒呢!这些人是三大营和其他卫所的精锐,原本是不管辎重的,那玩意有专人负责,不过谁让他们现在是俘虏呢,兵器甲胄全都被瓦剌人抢走了,两手空空也打不了仗,还空有一把子力气,不运辎重干嘛! 因此,在石亨和大同守将郭登联系上之后,数万人只用了两天,就把瓦剌大营给搬空了,辎重和战利品统统塞到大同城里。 等也先回到大营,看到空空如也的大营和乱七八糟被推倒的帐篷,气登时就不打一处来,怒火攻心地要去攻打大同城,结果被手下人劝住。 “太师,不能打啊,大同乃是汉人的重镇,兵力雄厚,城高池深,咱们现在一无士气,二无攻城的手段,万万不能用勇士们的生命去填大同的护城河啊。” “那你们说怎么办?难道就忍下这口气了?”也先一脚踹翻一个手下,怒气冲冲地道。 一群手下人都一脸懵逼,出主意这事儿他们不擅长啊,阴谋诡计还得看汉人才行,至少也得是熟悉明国情况的。 于是乎,某个在土木堡被俘、又熟悉大明内幕的人站了出来。 放心,这次不是朱祁镇,而是朱祁镇的大太监之一喜宁。 喜宁的主意很简单,大同不好打,那就换个地方呗,可以考虑甘陕那面嘛,反正瓦剌回家也是往西走,绕一点路去甘陕而已,又不麻烦。 “只是榆林宁夏也都不是什么富裕之地,去那面也无法弥补损失啊。”有瓦剌将领问道。 喜宁笑着摇摇头,道:“可以考虑攻下西安嘛!” 西安是大明在西北的中心,陕甘重地,又是数朝古都,大明西北的财富一半都聚集在此,如果瓦剌真能攻下来,那绝对可以弥补这次入寇京师的损失了。 也先对于这个主意还是很感兴趣的,但是他现在也要考虑下属诸部的意见,所以没有直接做出决定,而是让下属诸部议论一下,看看风向再说。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下属各部落的首领几乎都是持反对意见,绝对不能再去碰汉人的城池了! “太师,咱们绝对不能去碰汉人的城池了。” “是啊,汉人的城墙高大坚固,我们又没有准备攻城器械,如何能打破西安的城墙,还是不去的好。” “我军疲惫,伤亡惨重,眼下又是到了十一月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下雪了,战士们都惦记着回草原过冬呢!” “今年就这样,战士们好歹也劫掠了一些财物,今年冬天还是可以过得去的,要来抢,什么时候抢不行,反正汉人懦弱不堪,只要不去攻打城池关隘,周边的村镇还是很简单的。” “汉人不可信,太师如何能信任一个汉人的奴才!!!应该砍了他。” 一群人立刻拿出了一大堆理由拒绝此事,甚至还有人建议杀了喜宁喂狗。 不过喜宁倒是不怕,只要也先不想杀他,暂时就没有什么人真敢动手,于是笑嘻嘻地建议道:“攻打西安又不一定非得强攻,诈城也是一种法子嘛!” “哦?详细说说。”也先颇为意动。 喜宁笑着行礼,道:“太师,汉人讲究天地君亲师,太上皇不是还在咱们手中吗?让他去诈开城门就好。” 也先思索了一下,摇摇头,道:“我记得明国新君已经下发诏令,不得听从太上皇诏令,让他去诈城,很难成功!” “这个”喜宁顿了一下,答道:“奴才也不敢肯定一定能成功,但是还是有机会的,也许明国新君并没有下旨给甘陕的官员,所以,只要太师不攻城,即使不成,我瓦剌也不会有损失。” 也先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沉吟思索,半晌才说道:“还是算了。” “我大军远行,还是要耗费钱粮辎重的,这次收获本来就不甚丰厚,再消耗下去,恐怕各部过冬就难了。” “太师说的对,部族里的孩儿们本就疲惫,不能再做没用的事情了。” “太师明智,我们的确不能再打了。” 下属各部落首领纷纷表态,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不打了,回草原过冬去。 也先点点头,最后敲定了:“此法不通,再议其他办法。” 帐篷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谁都不说话了。 只有喜宁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太师不想去西安,那就只能去宁夏了。” “宁夏不也得攻打城池吗?”下面有人反对道。 喜宁点点头,道:“的确得攻打城池,不过宁夏城不像西安,防备本就不甚完整。” “况且宁夏曾经被咱们攻破过,明国朝廷虽然拨了一笔款子修葺,但实际上并没有修,而是” “而是什么?”也先问道:“那笔钱在你手里?” 喜宁摇摇头,道:“那笔钱不在我的手里,而是在庆王朱秩煃手中,那笔钱拨给宁夏卫的时候就被兵部和户部扣下了一部分,各级文武官员分润之后,真正拨到宁夏卫的只有不到三成,当时明国朝廷给庆王的俸禄一直有所拖欠,庆王便直接收到自己手里当做往年的薪俸了,所以宁夏卫一直没有修葺。” “此话当真?”也先大喜。 因为宁夏卫离自己的老巢不算远,所以他和他爹也经常会攻打宁夏,抢夺物资,好几次都打破了宁夏卫的城池堡垒,哪有漏洞他一清二楚,真去攻打宁夏卫,那可比西安好打多了。 喜宁点点头,答道:“不敢欺瞒太师。” 也先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其他人问道:“诸位,本太师意欲攻打宁夏卫,没人反对。” 一群人立刻摇头,表示赞同。他们基本上都是跟随也先多年的,宁夏那面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自然不会反对,少数几个人不想去,但是看眼下这种情形,也不敢表示反对。 “既然没人反对,那就这么定了。”也先拍板道:“诸部各自整理辎重,明日便启程西行。” “遵命。”瓦剌将领轰然答道。 喜宁笑嘻嘻地道:“那奴才就恭祝太师旗开得胜。” 也先很满意喜宁的表现,拍着喜宁的肩膀大笑道:“你的建议很好,本太师很满意,如果真有所获,那本太师会好好赏赐你的。” 喜宁翻身跪倒,大声道:“多谢太师。” 也先哈哈大笑,旋即散会,诸部首领各自去准备了。 次日,瓦剌大军启程,一路西行,直奔宁夏卫而去。 不几日,便抵达宁夏卫,随即开始攻打。 庆王朱秩煃大惊,一面组织人抵抗,另一面连忙派人快马把消息送进京师求援。 “于爱卿,此事你看应该怎么办?” 紫禁城御书房,朱祁钰斜歪着靠在椅子上,微笑地看着坐在下首的兵部尚书于谦和武清伯石亨,轻松问道。 于谦立刻回答道:“瓦剌入寇被击退,劫掠的财物只能勉强弥补此次入寇的损失,去宁夏卫劫掠也属正常。” “宁夏卫久居边关,常年面对瓦剌骚扰,不必太过理会,只需陛下下旨让他们固守不出就好了。” 朱祁钰笑笑,没说话,而是看向武清伯石亨,示意他说一下自己的意见。 石亨拱手行了个礼,道:“陛下,臣的意思和尚书大人一样。” “眼下已经十一月,天气早已转冷,瓦剌今年一直在征战,早已是人困马乏,攻城必然乏力,只要宁夏卫守好城池,瓦剌必退。” 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武清伯和于爱卿都是一个意思,那就由兵部下个文,命宁夏卫固守不出。” “遵旨。”两个人一起回答道。 石亨出声道:“其实陛下可以命微臣率一只奇兵出榆林,绕到瓦剌大军后面。伺机偷袭,必有所获。” “武清伯这是还在回味奇袭瓦剌大营的胜利味道啊!”朱祁钰一句话,引起了三人的笑声。 石亨哈哈笑了一声,也不客气,回答道:“臣此战打得的确畅快,七天七夜奇袭千里,凌晨突袭瓦剌留守大营,俘获无数,臣很久没有打过这么畅快的仗了。” “以后这种仗不会少的,希望武清伯还能像这次一样,奋勇争先,功劳卓着。”朱祁钰笑道。 第115章 杂事 石亨听到朱祁钰的话,心中不禁泛起涟漪,连忙道:“臣必为陛下效死,万死不辞。” 他有点听懂朱祁钰的意思了。 这次奇袭草原,和以前有两点不同。 一是主动出击,以小股兵力袭击蒙元余孽,行动迅速,出其不意,不像以前,基本上都是皇帝亲征,将领没什么主动权。 二是不设监军,这对于将领来说好处太多了,不论临战、后勤、战术,各个方面都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不再会有人胡乱插手指挥之事,简直是有宋以来几百年都不存在的好事。 尤其是第二点不设监军,对于他们这些统兵的武将真的很重要,君不见有宋以来这一条害死了多少将领,唐朝的高仙芝、宋朝的杨业全都是被监军害死的。 朱祁钰的意思石亨听懂了,于谦自然也听懂了。 他身为兵部尚书,对于监军还是比较认可的,当然,宦官监军就不行了,但是文官监军还是有好处的,最起码可以确保武将不会轻易造反,天下局势可以在文官的掌控之中。 只是朱祁钰没有明说,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暗暗记下,回头找机会再行劝谏。 朱祁钰对于石亨的态度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笑着道:“朕相信武清伯。” “只是这次兵部没法给你记功了,回头朕再找机会补偿你。”朱祁钰提起了王文的弹劾。 不过石亨还能说什么,只得翻身跪倒,道:“多谢陛下。” “其实臣受点委屈没什么,功劳算不算也无所谓,只是委屈了下面的士卒。” 朱祁钰转头问向于谦:“此次兵部议功的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于谦点点头,答道:“这次武清伯出击,除了武清伯之外,士卒每人五两银子,将领升一级,回头填补到重建的京营中去。” “奏折已经递送到了内阁。”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点头认可:“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朕就让人批红用印,尽快处理,不能让士卒寒心。” “臣遵旨。”于谦答道。 朱祁钰顿了一下,接着道:“户部的银子还够吗?不够的话,朕从内库调拨一笔银子给你,有功将士的赏赐要尽早发下去。” “多谢陛下。”于谦连忙翻身下跪,叩谢皇恩。 说实在的,他为了这些犒赏的银子已经愁了好几天了,户部那面始终不愿意放出来银子,毕竟瓦剌把京师地区祸害得不轻,安抚灾民需要钱,修葺城池也需要钱,户部尚书陈循也是焦头烂额。 不过朱祁钰的下一句话就把他的信心怼回去了。 “当然,如果户部的银子够了,那朕就不调拨了,内库也没多少银子了。”朱祁钰如是道。 “臣尽力而为。”于谦无奈答道。 近期六部官员都焦头烂额的。 兵部忙着整理京畿防卫和犒赏将士,户部忙着弄钱和安抚灾民,刑部则是忙着协助吏部和安抚地方,就连没什么事儿的礼部都在忙着朱祁钰登基改年号的事儿。 但是,最焦头烂额的还要数大理寺,他们认第一,没人敢认第二。 原因很简单,大理寺丞薛瑄惹到了朱祁钰嘛。 吏部考功司眼下是常驻大理寺,与刑部抽调的人手一起复查历年来的案例卷宗,尤其是薛瑄在大理寺任职期间,审查得更是仔细,已经被查出来四个案子的判决不符合大明律,十几个案子的证据不足却匆匆定案,这里面就有薛瑄主审的。 薛瑄很心烦,非常心烦。 他万万没想到,朱祁钰居然用京察来对付自己。 虽然他请宗室诸王入京也是脑子一热,转眼自己就后悔了,但是那只是一次谏言啊,为啥你朱祁钰就下死手呢? 以往大臣进谏,哪怕惹怒了皇帝,也是由其他同僚出面弹劾,结果无非就是罢官去职,至少自己的名望还在,回乡研究经典,也是一个大儒。 然而朱祁钰这次居然用的是京察。 要知道,要用京察罢黜自己,那只有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这八法可以用。 问题是,自己所有的根本就在文人这一点上,而京察八法这几条哪个都不能安在自己身上啊。 贪,肯定是不行的,大明律规定,贪污六十两银子就要剥皮实草,这一点是不敢的。 酷也谈不上,自己是文人,士林中名声颇佳,一旦被人说自己是酷吏,那他只有自尽一条路可走,一死以明志而已。 无为、不谨,这是文人的大忌,这一点绝对不能被扣上。 年老、有疾,这两点倒是无所谓,反正自己年岁也不小了,身体不算太好,一般情况下,皇帝罢黜官员用的比较多的就是这两条,但是,一旦因为这两条被罢黜,那自己就再也没有起复之日了。 浮躁,有损自己名声,才弱,那更是在污蔑自己。 因此,薛瑄判断,对于自己最好的评价应该就是年老、有疾,这样能够不损自己的名声。 只是他想错了。 朱祁钰搞京察的根本原因压根就不是对付他的,而是为了掌控朝局做准备。 不得不说,朱祁钰原本只是个富贵王爷,于社稷危难之时登基称帝,没有先皇正式的传位昭书,没有足够深厚的官员班底,朝廷里算是他亲信的也就只有仪铭一个人,眼下还只是一个礼部侍郎,上面压着资历深厚的礼部尚书胡濙,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其他府衙的大佬,实际上也都是朱祁镇提拔起来的,和他朱祁钰算是合作的关系,还远远谈不上恩泽某人的程度。 最关键的是,太上皇朱祁镇虽然不靠谱,但是他好歹是宣宗指定的继承人,又当了十几年的皇帝,正朔身份谁都不能否认。 因此,其实朱祁钰急需的是建立自己的班底。 数一数,礼部左侍郎仪铭肯定是,这是郕王府长史,想跑都跑不了。 兵部尚书于谦算一个,他是前任尚书邝埜在土木堡遇难之后由自己提拔起来的,打赢京师保卫战之后,声望颇高。 户部尚书陈循也算一个,他也是前任尚书王佐在土木堡遇难之后继任的,不过眼下他和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只是兢兢业业地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而已,也就是说,他忠于的是大明,不是自己,不过可以改造过来。 剩下的朝廷大佬里面,吏部尚书王直是四朝元老,刑部尚书俞士悦也是老臣,工部尚书高谷和俞士悦一样,都是永乐十三年的进士,更别提礼部尚书胡濙了,那在永乐朝就是皇帝亲信,这几位大佬他谁都掌握不了。 朝廷群臣中,朱祁钰可以掌握的官员不超过十分之一,这里面还有不少阿谀奉承之辈,剩下的大臣隐隐以吏部尚书王直为首,全方位掌控着朝政的制定和实施。 至于武勋集团,别闹了,英国公张辅都战死在土木堡了,魏国公在南京逍遥自在,轻易不进京,剩下的里面,老的老小的小,眼下居然是隐隐以武清伯石亨为首。 要问石亨能不能扛得起武勋这杆大旗?看看王文的弹劾就知道了。 石亨想率领武勋对抗文官集团,还早得很。 所以,朱祁钰如果想掌控朝局,首要任务就是换上一些自己的人,最起码六部里面必须都有自己人,还有就是如何处理这群老臣,找机会让他们让位置出来。 不过这群老臣们能力的确都很强,本身威望颇高,在没犯什么错误的情况下,想让他们让位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从下面的非重要衙门入手,大理寺就是第一个。 王直应该是理解了朱祁钰的意思,对大理寺的京察格外的严格。 于是乎,就在十二月初的早朝上,吏部考功司提交了本次针对大理寺的京察结果。 刑部尚书兼大理寺卿俞士悦监督不严,京察结果为不谨,罚俸半年。 大理寺右丞李茂被评了个浮躁,罚俸半年。 其他人等基本上都是差评,罚俸从三个月到一年的都有,甚至还有两个官员被查出违背大明律胡乱判案,直接以贪官的名义罢官去职,丢进刑部大牢里等着判决。 而最关键的核心人物,大理寺丞薛瑄,直接便是和薛瑄的预估一样,评了个年老,被罢官归乡,放回山西老家养老去了。 薛瑄对于朱祁钰来说只不过是个插曲。 但是在薛瑄准备离京回乡的时候,朱祁钰则是在御书房和六部九卿开小会,会议内容则是讨论是否全面推广本次京察的绩效考核方案。 在吏部尚书王直介绍了本次大理寺京察的经验和官员反馈之后,朱祁钰笑着对下面的大臣道:“诸位爱卿,听了王老尚书的介绍,大家有什么想法?不要有所顾忌,今日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下面仍然是一片安静,没人会轻易表态。 朱祁钰看着下面的大臣,无奈道:“诸位爱卿,朕招你们过来,是真心讨论此事,看看是不是可以在朝中推行,不是逼你们表态支持朕的。” 第116章 御书房的秘密会议 朱祁钰看着下面的大臣,无奈道:“诸位爱卿,朕招你们过来,是真心讨论此事,看看是不是可以在朝中推行,不是逼你们表态支持朕的。” “你们都是朝廷重臣,大明肱骨,此事又关乎到各部官员,是否推行,怎么推行,方案有什么优点,有什么缺陷,今日我们都要议一议,要议出来个结果来。” “否则朕贸然推行,搞得天下不稳就不好了。” 下面的六部九卿仍然鸦雀无声,都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利弊。 半晌,兵部尚书于谦出声道:“陛下此法,殊为高明,臣必当全力支持。” “不过陛下在此法中将各衙门官员的行为固定化,是否卡得有些死?” 朱祁钰知道于谦是什么人,也没怪他,毕竟绩效考核本身就是将一部分工作内容进行数据量化,然后针对数据进行分析和处理,从而改善工作效率。 不过这玩意是二十世纪才发明的东西,大明以前压根就没有过,于谦不理解也属正常。 朱祁钰看向吏部尚书王直,示意他出言解释。 王直点点头,出言解释道:“于尚书过虑了,陛下此法并不是将所有的事情都卡死,而是对于一些可以量化的工作进行评判。” “我吏部在针对大理寺的京察过程之中,也有过一些不好评判的事情,例如官员道德、怠政之事,均是让大理寺卿直接评判的,此事俞尚书也是知晓的。” 刑部尚书俞士悦点头确认,微笑道:“王老大人说的是,当时他拿着官员名册找我说这事儿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呢,我还以为名册中的官员全都是要罢黜掉的。” 王直笑道:“的确,当时我找俞尚书的时候,他看到我拿出厚厚一沓纸,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这么多?王老大人给本官留点人啊。” 大家都笑了,气氛立刻轻松了起来。 朱祁钰也笑了,出声道:“大家都是第一次,都不熟悉,有此情形也是在所难免,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陛下,臣有个问题。”礼部尚书胡濙出言道。 “胡老爱卿请说。”朱祁钰一伸手,示意胡濙提问。 胡濙拱手道:“陛下,老臣的礼部事务与其他各部都有所交集,尤其是鸿胪寺,接待番邦使节的事务在礼部和鸿胪寺均有,此事当如何解决?” 朱祁钰笑笑道:“此事易尔。” “礼部掌贡举,鸿胪寺掌宾客,此为太祖定下的,朕不能改。” “但是礼部可以把番邦分级啊,亲近我大明的为甲级,不近不远的为乙级,或者重要的为甲级,不重要的为乙级,具体怎么分你们来定,每年或者几年调整一次,就拿这个作为考核标准就好了嘛。” “至于鸿胪寺那面,让他们依据你们的分级设置好接待标准,按照标准接待番邦来使,不符合标准就是不合格嘛。” “不过这里面的标准你们要好好研究商议一下,看看哪些东西可以做出标准的,就把这些标准作为京察的条目之一就可以了。” “回头给朕上个奏折,朕朱批了就是。” 胡濙思索了一下,应了下来:“臣遵旨,回头就和鸿胪寺卿聊一聊,看看那些事物可以做成标准的。” 朱祁钰点点头,笑着道:“也别事物啊标准了,以后就叫指标。” “指标?”众人听着这个词比较新鲜。 “对,指标。”朱祁钰解释道:“就是衡量目标的参数。” “一项事务,必然会有一个预期目标,这点诸位爱卿应该不陌生。” 众人一齐点头。 “指标就是预期目标将要达到的结果、规格、标准,用来衡量这项事务完成的程度和好坏的。” “举个例子。”朱祁钰看了看下面的六部九卿,指着于谦道:“以兵部为例。” “最近兵部正在重建京师防御,那么这件事就可以设置一些指标。” “例如,何时完成重建?重建完成后有多少个大营?每个大营设置多少兵马?配备多少兵甲?这些都可以设置成指标。” “一旦超出或者没达到目标,这里面就必然会有问题,要予以解决。” 众人恍然大悟。 能当上六部九卿的,就没有一个傻子,即使向于谦这种情商上有所欠缺的,智商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朱祁钰一解释,就都明白了。 却没想到朱祁钰接着说道:“于爱卿作为兵部尚书,总掌天下兵事,必不可能面面俱到,必然要整个兵部数十官员一起努力。” “但是有些人阳奉阴违,甚至从中贪腐,怎么办?” “于爱卿就可以从这些指标中找出不符合预期目标的,该阳奉阴违的就批评降职,从中贪腐的也可以直接抓出来,免得某些人坏了整个衙门的名声。” 于谦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他最近正为重建京营的发愁呢。 虽说也先南侵的时候整个朝廷的做事效率都很高,但是自从也先退走之后,各部衙门里官员小吏的办事效率立刻就降下来了,兵部自然也不会例外,有些人不可避免地懈怠了下来,包括三大营重建和城防堡垒群建设等诸多事务都推进很慢。 这里面的确有国库困难,户部拨银子比较慢的问题,但是还是有一些事情可以推进下去的,只是有些人懈怠政务,经常因为一些小事情而停工怠工的,于谦也没那么多精力去一一盯着。 但是如果有了这个指标以后,他的工作难度就会减少一大半,只要盯着每项事务的截止时间就好了,奖勤罚懒这种手段是各部主管最基本的技能之一,他于谦用起来还会没什么难度的。 于谦一步迈出来,大声道:“陛下此法可行,臣全力支持。” 话比之前更简单,但是态度明显更加坚决了起来。 其他人也从中听出了一些东西,大家都是衙门主官,下面人出了事儿,天下文人不会说哪个人不好,而是说哪个衙门不好,这对自己的风评很不利,大家都是文人,都要脸的。 如果这个指标真的能执行起来,不说风评,至少自己会少背很多事儿,单从这一点上就很划算了。 因此,六部九卿全都站了出来,齐声道:“陛下,此法可行,臣等全力支持。”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诸位爱卿不必如此,此事今日也只是讨论,朕还没说立刻就要施行下去呢。” 众人有点尴尬,但是又不能对皇帝翻脸,只能烊烊退了回去。 “王文。”朱祁钰点名道:“你们都察院负责朝廷监察,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左都御史王文立刻站了出来,道:“臣无异议。” 这时候他哪敢有异议啊,薛瑄那事儿闹的,朱祁钰这阵子也正怀疑他的用心呢,搞得他这阵子一点动作也不敢有,就连被某些无法无天的武人偷袭打了闷棍都不敢追究,生怕引起朱祁钰的不快。 朱祁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都察院和科道掌朝廷风纪,重要性不言而喻。” “今后让六部执行京察指标,尔等如何与各部配合,监督朝廷风气,这是你们都察院需要思考的事情,回头你找都察院的同僚们讨论一下,以都察院的名义递一个奏折上来,朕要看。” 王文还真没想到这块,他原本就是在关注如何用指标来掌控都察院院务,完全没想到这事儿还抢了都察院一部分事情,顿了一下,才回答道:“臣遵旨。” 看着王文满脸郁闷地退了回去,朱祁钰的心情好了很多,笑道:“王爱卿别忙,朕还没说完呢。” 王文有点尴尬,但还是立刻站了出来,躬身道:“陛下请讲。” 朱祁钰脸上浮现一次诡异的笑容,看得王文有点发毛,却听到朱祁钰说道:“都察院都是监察御史,平日里的事情都是弹劾朝廷官员,疏导朝政。” “但是此法执行之后,如果有效,朝廷百官都能达到指标,不再犯错误,朝政通畅,那么你们能弹劾的事情就会变少,届时都察院该何去何从啊?你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此事也要想想,朕等你的奏折。” “啊!”王文脑子嗡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众人听到朱祁钰的话,也都有些迷糊,今天只是讨论京察,怎么还涉及到都察院的生死存亡了? 虽说大家都挺烦都察院御史的风闻奏事,但是都察院对于肃清吏治还是非常有效果的,对于朝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都察院没了,那么对于吏治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单靠科道那群三甲出身的七品官可不够。 不过朱祁钰还没完,脸上挂着笑容,对着堂下的六部九卿道:“对于你们,朕也有吩咐需要你们考虑。” “臣等谨听圣谕。”六部九卿一起躬身,齐声道。 朱祁钰看着他们,脸上笑容更盛,缓缓道:“诸位爱卿,朕设计这么一套东西出来,相信你们也看出来的,就是平日里用的。” “那么,一旦施行,朕同样会对你们有这样的要求。” “如今京察六年一次,朕感觉时间有点太久,反正每件事情的指标和考核结果都在,统计起来也不费劲,那么朕打算每年做一次京察,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回头都写一个奏折上来,朕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好么?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 第117章 小会散去之后 御书房的小会散去,众人纷纷回本部衙门办公。 礼部衙门,胡濙回去就找了左侍郎仪铭,拉着他回到自己的厅堂。 进了屋子,仪铭疑惑地问道:“部堂大人叫下官来有何着急的事?” 因为仪铭并没有参与这次御书房的小会,所以胡濙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今天御书房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很明显,胡濙的目的就是让仪铭这个朱祁钰最亲近之人来分析分析,看看皇帝到底想要做什么。 仪铭也有些疑惑,他虽然陪伴了朱祁钰好几年,但是这个朱祁钰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朱祁钰啊,对于此事,仪铭也没看懂,只能答道:“部堂大人恕罪,下官也不太明白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胡濙有些头疼,仪铭这个最熟悉朱祁钰的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难道还能去问汪皇后吗? 他啧啧嘴,问道:“子新真的不知道陛下的意思?” 仪铭疑惑地抬起头,道:“下官真的不知道。” “那你帮我分析分析,看看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胡濙还是没有放过仪铭。 “这个”仪铭有些为难。 他是朱祁钰的亲信,帮着胡濙去摸朱祁钰的想法,总有些怪怪的。 “子新放心,今日之言不传外耳。”胡濙安慰他道:“况且老夫也只是想知道陛下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并非要揣摩陛下心思。” 仪铭听了,咬咬牙,这才答道:“下官以为,陛下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以陛下提出的法子每年一次京察?”胡濙问道。 仪铭点点头,道:“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胡濙对仪铭有些失望,但是还有些不甘心,继续问道:“那子新以为,陛下有没有要更换某些朝廷大员?” 仪铭被胡濙的说法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此事绝无可能。” 胡濙唯一的担忧被仪铭的话安抚了下来,换了一个话题道:“那子新以为,陛下所做的京察法子,就是那些指标之类的,子新能否理解?能否设计出我礼部的指标?” 这种事儿他胡濙不打算担下来,而是打算交给仪铭来做。 做好了,是仪铭的功劳,给了朱祁钰提拔亲信的机会,自己卖了皇帝一个好。 没做好,仪铭之前也是郕王府长史,朱祁钰的潜邸旧人,朱祁钰怎么都会回护好他,自己只要从旁出手保住仪铭,也算是卖了朱祁钰的好。 做好做不好,胡濙都不亏。 仪铭又被吓了一跳,连忙道:“下官刚刚调进礼部,还不熟悉礼部诸多事务,此事还得部堂大人掌握才是。” 胡濙笑笑道:“子新不必担心,你是陛下的潜邸旧人,理应最熟悉陛下的想法。” “此事乃是陛下亲自制定的,子新还是要多多费心,这样才能尽快协助陛下掌控朝政。” “有部堂大人辅佐陛下,哪里有下官的事情,还请部堂大人三思。”仪铭还是有些犹豫。 胡濙摇摇头,道:“子新啊,说句心里话,老夫也已经六十多岁,早已临近古稀,在朝上待不了多久了。” “你是陛下的旧人,理当尽快熟悉朝廷政务,这样才能尽早升为六部主官,协助陛下掌控朝政。” “这是你的义务,也是你的责任,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啊!” 仪铭听了胡濙这一番话,明白这位部堂大人的确是对自己好,于是感动道:“多谢部堂大人关心,下官明白了,此事就交给下官办理,必定处置妥当,不让老大人费心。” 胡濙满意地点点头,道:“那此事就交给你了。” “有什么问题,随时来找我。” “回头我会召集礼部各司的官员小吏,当面吩咐下去,让他们配合你完成此事。” “这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件大事,谁敢阳奉阴违,告诉我,老夫来收拾他。” “多谢部堂大人。”仪铭连忙道谢。 胡濙这次给的支持力度的确是相当大了,至少他仪铭可以借着胡濙的威势压下礼部同僚,彻底在礼部站稳脚跟。 其他部衙也都由各衙门主官召集下属,吩咐此事,只有都察院有些愁眉不展。 左都御史王文回到衙门,便着急了手底下的一群监察御史商议此事。 王文先是介绍了一遍今天御书房的对话,尤其是重点说了一下朱祁钰安排他研究的两个问题,都察院的御史们立刻就炸开了锅。 “陛下怎能如此,这是打算废掉我都察院啊!” “我都察院乃是太祖所建,陛下身为太祖子孙,怎敢行此忤逆之举!” “天底下就没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我等必须要上奏陛下,据理力争,必不能让陛下施行此法!” “对,我等一起上书朝廷。” 监察御史们群情激奋。 没办法,这事儿已经涉及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不得不如此了。 王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头疼地看着这群义愤填膺的家伙,无奈道:“你们都安静!” “陛下什么时候说了要撤销都察院了?如今只是让我等思考如何在此法之下生存下去,你们这么一闹,有理都成没理了。” “总宪,您身为左都御史,就这么由着陛下胡闹吗?”一个监察御史怒气冲冲地问道。 都察院和六部衙门不太一样,左都御史基本上就是一个领头的,远远比不上六部尚书的实权在握,对于下面这群七品的监察御史没有什么管理能力,以前甚至还有都御史被下属监察御史弹劾的事情发生。 王文刚刚接手都察院,威望还不够,压根不能用名望压服这群家伙,只能耐心解释道:“此事还未施行,仍在讨论当中,其他尚书基本上都是支持此事的,尔等如何胡来,是会坏了大事的。” “今日本官告诉你们此事,就是让你们想想未来如何监察天下,保下我都察院这块牌子。” “此事简直是乱政,我等必须要阻止。” “对,阻止陛下胡来。” 监察御史们又开始鼓噪起来,纷纷出声。 王文伸手安抚一下,安慰道:“尔等别闹了,还是想想我都察院能做些什么?” “做什么?我等身为御史,能做的只有舍身进言,阻止陛下胡来。”一个监察御史义愤填膺地回答,众人纷纷响应。 啪! 王文一拍桌子,大怒道:“够了,今日本官找来你们,是让你们出主意的,不是让你们胡闹的!” “既然出不了什么主意,那就都给本官滚出去,别在本官这里瞎嚷嚷。” 一群监察御史被吓了一条,立刻僸声,旋即大怒。 一个监察御史道:“总宪大人,您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理当领头向陛下进言,阻止此事,为何向我等发火?” “您身为左都御史,不去阻止陛下乱政,而是事事逢迎陛下,难道您是想学那奸宦王振吗?” 王文被御史说得火气大涨,大怒道:“你是在污蔑本官吗?” “下官不敢。”监察御史立刻回答,然后继续道:“如果总宪大人带头上书陛下,那自然无人会怀疑您了。” 这话暗里的意思王文也听明白了。 如果他王文上书阻止此事,那他就不是奸臣。 但如果他王文没有上书阻止此事,那在士林风评中就说不准是不是奸臣了。 “很好!你很好!”王文大怒,但是突然想到了今天朱祁钰的方案,心中一动,立刻道:“本官在这里就先表个态了。” “此事本官是支持的,陛下吩咐,都察院全体照做。” “都察院如何配合六部推行此法,本官一体裁决,不需要尔等了。” “明日本官就把奏折递到通政司去,让陛下朱批。” “你敢?”监察御史们都慌了。 左都御史身为都察院主官,官职正二品,属于朝廷大员之一,自然有权利直接上奏,甚至逼急了,他直接去面见朱祁钰都没什么难度。 万一他王文真的代表都察院去递了奏折,那他们这群监察御史就不好办了。 赞同,不可能,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上书反对呢?更麻烦!都察院的头头都赞成此事,他们下面的人即使反对,力度也没那么大了。 更何况朱祁钰还有一个留中不发的方法,辛苦写的奏折直接石沉大海,等到朝廷正式下旨推行此事,他们更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推行下去。 “总宪就不怕我等弹劾您乱政吗?”一个监察御史咬牙切齿地道。 王文突然不生气了,冷笑道:“本官刚刚接任左都御史,之前在陕西巡抚五年,地方上海晏河清,镇静不扰,还真不怕尔等弹劾。” 一群监察御史立刻被怼了回去。 却听到王文继续道:“等到此法施行之后,尔等的考评皆由本官撰写。” “是好是坏,本官一意而决。” “诸位同僚既然要弹劾本官,那还是要尽早弹劾,否则等此法施行之后,尔等是否还是监察御史,就不得而知了。” 监察御史们被怼得无话可说,怒气冲冲地散去,再也没提弹劾王文的事儿。 第118章 诗会上 都察院的争吵无疾而终,消息却被监察御史们传播开去。 大家都是朝廷的官员,同年、同窗、同乡到处都是,平日里还喜欢聚在一起喝酒谈诗,享受个软玉入怀的,彼此都熟悉得很。 于是,就在当晚,朱祁钰打算细化京察考核标准和一年一次京察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师,各部衙门的大小官员全都知道了。 只是官员们全都谨小慎微,除了都察院那群御史,剩下的各部衙门没人出头,而是私下里偷偷议论此事。 京师,齐府。 齐郏笑眯眯地看着管家,微笑道:“你这个消息回报得很好。” 管家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齐郏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薛瑄什么时候离京?日子确定下来了吗?” “打听到了,三日之后离京。”管家答道。 齐郏点点头,吩咐道:“去收拾一下芳古园,并邀请国子监监生来芳古园举行诗会。” “时间嘛,就定在明日,刚好明日休沐,许多人都有空闲。” 管家应命而去。 齐郏看着窗外的夜色,抬手喝了口清茶,心情舒畅地哼起小曲来。 翌日,诗会成功召开。 不得不承认,诗会自古以来就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娱乐活动。 原因很简单,诗会的好处太多了。 首先,诗会是扬名立万的好地方,文人好名,天下皆知,一群儒生聚集在一起,吟诗作赋,谈天说地,谁有什么比较好的诗词被创作出来,那么立刻就有人帮助其扬名,一个好名声可以瞬间传遍大江南北。 其次,诗会里又不仅仅只是文人墨客,还有各地名妓。要知道,大明对于官员是禁止嫖妓的,儒生虽然没有明确条例禁止,但是还是有可能被人说成是留恋青楼、不思进取,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但是,诗会除外。 诗会里不止有人创作诗词,还得有人传唱天下,文人墨客负责创作,那么各地名妓负责的就是传唱了。 因此,诗会里和几个娇滴滴的名妓谈天说地,饮酒吟诗,别人不会说什么,文人墨客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干一些平时不太敢做的事情。 再次,诗会总是要有人号召举办的,举办人一般都是富商和当地士绅,在评比出一二三等奖之后,总归要有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的,当然,具体什么好处,就不要提了,都是些腌臜之物,提了会污了诗会和文人墨客的名声,闷声收下就好了。 最后,诗会里基本都是当地文人,偶尔还会有一些达官显贵参与进来,实在是拓展人脉的好地方。 所以,芳古园的诗会举办得非常成功,数百文人参加,其中又有不少国子监的监生被邀请参与进来。 一开始,大家都玩得很开心,身边美女相伴,面前美酒佳肴,身边吟诗作赋,一众文人聊得好不惬意。 只是,渐渐地,话题便偏向了朝政,最为热烈的便是近日来官员之间谣传的京察改制和大理寺丞薛瑄被罢黜事件。 “天子刚刚登基,便改掉了太祖的京察,实在是”一个文人借着酒意说道。 身旁的人点头表示认可,附和道:“的确,听说改得更加严苛了。” “是啊,昨日我碰到国子监的夫子,便听他说,祭酒大人听闻此事,只说了一句话。”另一个人说道。 “什么话?快说说。”大家都来了兴趣。 祭酒大人的牢骚可是不常见的。 那个人喝了口酒,叹道:“祭酒大人说,以后的官员要谨小慎微了。” 众人都点头应是。 这次京察改革,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改制之后京察里面的风险,尤其是他们这些儒生,未来的大明官员们,大多都不太喜欢这种改制。 没办法,以后当官的风险太大了。 “说来也是冤枉。”一个人长叹了一口气,道。 “冤枉什么?”旁边的人问道。 那个人又是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是为敬轩先生感到冤枉。” “大理寺薛大人啊,那的确是有点冤。”旁边的人附和道。 “是啊。”那个人叹道:“薛大人为官公正廉明,秉承自身,曾经拒绝奸宦王振的拉拢,见王振不跪,乃是突显我文人之风骨,此次被罢黜,实在是我大明的损失。” 旁边的人点点头,道:“薛大人乃是我河东学派的魁首,年纪轻轻便自着读书录和读书续录,我有幸拜读过,里面的文章真的是字字珠玑,文采俨然。” “此书我也读过,的确是文采飞扬,知识渊博,每次读过,我都是深有感悟的。”另一个人附和道。 “是啊是啊,薛大人不仅文章出类拔萃,而且在断狱上也是明察秋毫。”旁边的人插了过来。 “兄台是说正统六年的事儿?”那个人问道。 旁边的人点点头,道:“你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那个人喝了口酒润润嗓子,道:“正统六年,薛大人就任大理寺少卿,短短四个月便纠正锦衣卫所办的十余起冤假错案,一时间传为美谈,就连当时的阁老们都赞誉有加。” “曾经有传言说,大内的金英金公公都提到过薛大人,言语间极为赞赏。” “是啊,是啊,所以薛大人才冤枉啊。” 一群人纷纷赞同。 “不过我听说,陛下好像比较亲近武人啊。”一个人突然道。 “亲近武人?此话从何说起?”旁边的人问道。 “你们不知道么?陛下还是郕王的时候,就和武勋子弟走的比较近,平日里提鹰架鸟、外出狩猎,甚至几个月前还因为和这群武勋子弟一起喝酒而大醉不醒,太上皇还特意下旨慰问了呢。”那个人解释道,旋即放低声音:“我听说此次武清伯远袭草原,没有配备监军,就是陛下的意思。” “真的假的?”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要知道,武将统兵、文官监军是从宋朝就有的事情,监军制度更是从汉代便开始形成了,在这块土地上已经流传了上千年,早已形成了习惯。 朱祁钰这次没有给石亨派监军,如果放在平时,那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也就是恰逢瓦剌入寇,这才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 那人点点头,道:“自然是真的,此事在大朝会上还有人提起过,不过却被太后想要临朝的事情给掩盖了过去。” “太后临朝?”周围人更是惊惧。 这事儿的确比监军的事儿大。 历史上,太后临朝基本就意味着外戚掌权,而这群外戚又仗着是皇亲国戚的身份喜欢胡作非为,最关键的是,他们捞钱捞的极为嚣张,肆无忌惮。 而大明最有钱的是什么人?文人啊,谁家里不是良田千顷,生意遍地,不然哪有精力全身心投入到科举里,更别提最喜欢的烟花柳巷,被看添香。 没钱,被看认识你是谁啊? 不是每个人都有柳三变的文采,能让青楼的姑娘们心甘情愿地自荐枕席,还能赚银子。 不过还好,看朝廷这个架势,太后应该是被新皇和朝中大人们给挡回去了。 爆料的人骄傲地点点头,确认这事儿是真的,道:“太后临朝之事被王吏部胡礼部等诸位大人挡了回去,但是武清伯远袭草原却没有监军这事儿也没人拦着。” “为何?于兵部没阻拦?”有人问到。 “兴许是阻拦了,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最终结果大家也看到了,武清伯还是没带监军就出发了。”爆料的人答道,旋即又说:“不过这事儿毫无疑问是陛下的意思,这点不用我多说了。” 众人点头。 这种事的确只有皇帝可以决定,其他人都不行,谁提谁死。 “知道这次薛大人被罢官的真正原因吗?”那个爆料的人突然说道。 “真正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京察?”众人奇道。 “当然不是,薛大人的为人世人皆知,又怎会因为京察这种可笑的原因被去职呢?”爆料的人回答道。 “那是因为什么?你快说说。”众人突然兴奋异常。 有内幕啊,这种消息太让人兴奋了,偷窥感满满。 爆料的人抬头四下看了几眼,道:“此事涉及陛下。” “涉及陛下?”众人奇怪。 爆料的人放低声音,小声道:“对,涉及陛下。你们还想听吗?” “额,这个”有人开始打退堂鼓了。 不过也有胆子大不要命的人道:“说呗,怕什么?我等是文人啊。” 爆料的人看了他一眼,道:“成,那我就说说。”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爆料的人扫视一圈,道:“其实薛大人去职罢官,和他的一份上奏有关。” “奏折?”众人不太明白。 爆料的人点点头,道:“武清伯远袭草原,获得大功,这事儿你们都知道?” “知道啊,我大明近几年难得对蒙元有此大胜,天下谁人不知。”众人纷纷道。 爆料的人微微一笑,道:“但是武清伯此人平日里便有些骄纵,你们知道吗?” 第119章 爆料 “武清伯骄纵?此事还真没听说过。”众人道。 “不过武清伯善战,军功数不胜数,有些骄纵也属正常。”一个人站出来分析道。 “正是。”爆料的人道:“武清伯此次军功颇丰,原本陛下想让他升为武清侯的,但是新任总宪王文王大人却出面阻拦了。” “王总宪做的对,确该如此。”众人略一思索就明白王文的用意,纷纷出言支持。 以文御武是宋朝以来便定下的规矩,大明建国之后虽然有所放松,但是文臣高于武勋的原则仍然存在。 以王文的做法,在场众人都是支持的。 “只是这和薛大人有什么关系?”还是有人问了出来。 爆料人喝了口酒,笑道:“别急啊,听我慢慢说。” 接着解释道:“武清伯刚刚立下大功,兵部自然是支持的,兵部邹大人就站了出来反驳王总宪,薛大人则是支持总宪大人的意思,这不就在朝会上吵起来了么!” “然后呢?”众人催促道。 爆料人继续道:“然后啊,陛下亲近武人,自然是支持兵部的意见。” “不过朝中文臣支持兵部的人并不多,所以武清伯还是武清伯。” 众人一脸懵,这和薛瑄被罢官有什么关系啊? 爆料人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道:“薛大人见状,便以宗室勤王的事情,上奏朝廷。” “要求招宗室亲王进京!” 众人听完,全都瞪大了眼睛,许多人连冷汗都开始流了出来。 “薛大人这是要?”有人想到了皇位归属,小声问了出来。 爆料人摇摇头,道:“薛大人对大明忠心耿耿,招宗室进京只是以备咨询。” 原来如此!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爆料人却接着说道:“不过从薛大人的下场看来,陛下好像是误会了。” 好,从这个角度来看,的确更像是薛瑄罢官的真实原因。 不管怎么说,朱祁钰还是如今朝野上下都认可的大明皇帝,虽然不像太上皇那么正宗,不过临危登基,也保住了北京城,干的还算不错,你薛瑄也是认可的。 不过为人臣子的,首要就是忠诚,其次才是能力,你要招其他宗室进京是什么意思?威胁皇帝?这可不是忠臣会干的事情。 只是话说回来,薛大人不是被皇帝误会了吗?解开就好了,解开了还能继续当官,继续为天下百姓谋福利。 在座的都是文人,懂的都懂。 “可惜了,可惜了,薛大人那么好的人,就这么被罢官,实在是太可惜了。”在座有人叹道。 “的确是可惜,奸宦王振刚死,奸党溃散,正是我等正人君子为国效力的时候,薛大人这一走,说不定奸党又要抬头了呢。”这是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 “是啊,要不我等去为薛大人送行。”突然有人提议道。 有人摇头道:“薛大人哪日离京你知道吗?难不成要去城门口一直等着?” “那你说怎么办?我等不能让薛大人伤着心归乡。”提议的人不高兴了,反驳道。 “屁,薛大人为人公正,就不应该回乡。”爆料人突然爆了句粗口,说道:“我等要做的是想办法让薛大人留在京师。” 一语惊醒在场的所有人。 “对啊,陛下只是误会了薛大人,我等联名上奏,请陛下收回成命便是了。”有人道。 不过也有人反对,摇头道:“陛下刚刚下旨,怎么可能轻易收回旨意。” 园子里又是一阵争吵。 爆料人无奈地看了看这群书生,心中暗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想和他们商量点事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站了起来,朗声道:“诸位,诸位,且听我一语。” 想来是爆料的功劳,园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爆料人道:“诸位,陛下刚刚登基,轻易绝对不会收回成命的,这个法子就不要想了。” 众人点头。 爆料人接着道:“更别说薛瑄薛大人被去职的理由是京察,京察啊!” “京察是何人主导的?是吏部文选司,主导者是吏部王大人啊。” “你们集体叩阍,让陛下收回旨意,岂不是说王吏部主持的京察不公吗?” 众人立刻冷汗连连。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吏部王直那是什么人,那是几朝元老了,如今的文官领袖,更是手握大明官帽子的大佬,怎么能为了薛瑄去无端得罪他? 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难道就是为了胸中的这一股子正气?别闹了好么? 得罪皇帝没什么,当皇帝的要有容人之量,但是王直那是能得罪的么?哪怕他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但是架不住人家也是主持过科举的,门生故吏遍及朝野,万一哪个人看不过去出手帮老师出气,自己能扛得住吗? 爆料人镇住了全场,这才放松语气道:“所以,我等不能为了薛大人上书朝廷,请陛下收回旨意,但是,我们可以把薛大人留在京城啊。” “去职不归乡?好主意!”众人略一思索,都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薛大人一直在京师,那就有起复的希望,就可以一直对朝中奸臣起到警示的作用。” “即使不能起复,我等也有机会登门拜访,在他座下学习河东之学。” 一群文人七嘴八舌地道。 爆料人见意见统一,开口道:“那我等今日就写下一份奏折,回头委托都察院的王御史替我们送到通政司,请朝廷下旨,让薛大人留京。” “就这么办。” 次日,朝廷通政司收到都察院监察御史王道递上来的奏折,见是士子上书,还有密密麻麻的签名,连忙递交了上去。 今天是内阁小萌新商辂坐镇,正在整理着朝中各个衙门递上来的奏折,突然看到了这份士子上书的折子,心中不禁莫名感觉奇怪。 仔细看看内容,居然是监生士子们上书朝廷,要求前大理寺丞薛瑄留京,不禁心中泛起涟漪,嘴里不自主地小声道:“这群士子怎么想的?薛河东已然是得罪了皇上,怎么可能还留在京师,完全没有意义嘛。” “难道他还没有完全死心,希望有一天能够起复?”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已然是得罪死了皇上,怎么可能还有起复的机会,皇上起复谁也不可能起复他啊。” 正摇头间,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果然是朱祁钰缓步走进了御书房。 朱祁钰今天心情不错,见商辂看着奏折在摇头,不禁问道:“商爱卿是看到了什么事情,让你不住的摇头啊?” “见过陛下。”商辂连忙起身行礼,接着道:“微臣是看到了京城士子委托王道王御史上的奏折。” “哦?士子们有出仕之心吗?来找朕要官的?”朱祁钰笑眯眯地猜道。 商辂摇摇头,答道:“回禀陛下,士子们并不是打算出仕,而是” “而是什么?”朱祁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商辂顿了顿,咬咬牙答道:“他们是希望大理寺丞薛瑄能够留京。” “留京?”朱祁钰的好心情顿时被破坏得一丝不剩,伸手拿过奏折看了看,随手便丢回给商辂,道:“商爱卿,你说这群人是想做什么?” 商辂哪知道这是为什么啊,这封奏折上的莫名其妙,他完全就想不通为什么士子要薛瑄留京,闲薛瑄死的不彻底,打算哪来架在火上烤熟吗? 但是皇帝问了,他作为阁臣不能不答,只得道:“看奏折,士子们兴许以为薛大人还有机会起复,官复原职。” “官复原职?”朱祁钰嗤笑了一声,道:“只要朕还在这个位置上,他就别在想起复的可能,以臣子之身谋划皇家事务,还是在朕刚刚登基没多久的时候,他还想起复?朕没杀他就已经是心慈手软了。” “陛下仁德。”这话商辂也没法接,只得出声赞了一句。 朱祁钰也没在意他的马屁,而是接着问道:“那商爱卿以为士子们的奏折该如何回复?” “这事儿麻烦,的确不太好处置啊。”商辂有些左右为难了,心中暗暗想道。 同意了,得罪皇帝,让皇帝以为自己心思不正,毕竟自己只是内阁的小萌新,全赖皇帝信任才能坐稳这个位置,得罪了皇帝,自己的仕途就算是到顶了。 不同意呢?又得罪士林。这年头人的风评都是由士林士子们传播的,砸了风评,自己不容易在士林混下去,没有了同窗的照应,很多事情都办不了啊。而且这群士子的要求又不过分,只是想让薛瑄留京而已,又不是复职,不存在朱祁钰需要收回旨意,自己打自己脸的问题,即使同意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商辂不愧是大明建国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智商情商都稳超众人,左右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立刻答道:“留中不发,让薛瑄薛大人立刻启程,尽早归乡。” 这件事儿的症结在薛瑄,只要薛瑄回乡了,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朱祁钰满意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不愧是三元及第的天才啊!” 第120章 刘源去职 朱祁钰满意地看了看内阁小萌新商辂,感叹这家伙不愧是能混到内阁首辅的人,吩咐道:“那此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微臣遵旨。”商辂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对了,等薛瑄离开京师,朕再给你下一道旨意,下一次京城秋闱,你就是考官之一。”朱祁钰淡淡地道。 商辂听了朱祁钰的话,脑子登时嗡的一声,脸上露出激动神情,立刻翻身下拜,道:“多谢陛下厚爱,臣必当不辱皇命,为国选材。” 朱祁钰点点头,道:“去办事。” 商辂也没多废话,转身离去。 这件事商辂办的无声无息,薛瑄走的也是静悄悄的,京城士子还在纠结朱祁钰为什么不朱批的时候,薛瑄已经从西便门离京了,等士子知道消息的时候,薛瑄都快走到保定府了。 事件核心已经回乡了,士子们也就再没有闹事的缘由,事情就这样渐渐没了声息。 不过,还是有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倒了霉。 京师,齐府。 文会上的爆料人正浑身颤抖地跪在齐郏面前,不住地对着黑着脸的齐郏磕头,额头上早已磕得鲜血淋漓,却也不敢停下。 齐郏黑着脸,冷冷地看着爆料人,抿着嘴一言不发。 管家则是站在旁边,劝道:“老爷,刘进这件事是办错了,不过他也是无心之失,您还是消消气,饶了他这一回。” 齐郏抬眼看了一眼管家,大怒道:“饶了他?那薛大人怎么办?好不容易熬过来,才复官多久,就又被赶回了河津,朝堂上没有几个陛下的人了!” 说完又指着下面跪着的刘进,道:“我费尽心思组织这次文会,让他参与进去,原本只是想让他传个话,什么时候允许他自作主张,煽动学子上书朝廷了。” “薛大人临走的时候已经遣人送来信件,说是必须要走了,再留在京师,他就是朱祁钰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自己身死事小,暴露了陛下的布置事大,万一耽误了陛下的大事,那他只能万死莫辞了。” 管家无奈地看了看刘进,心说这家伙也真是,只是散布一些言论就好了,为什么要做这些煽动士子的事儿呢? 不过刘进是他把兄弟的儿子,把兄弟还救过他的命,轻易不能放弃,还是劝道:“老爷,事已至此,您再生气也没有什么用了,刘进毕竟也是好心,平日里在太学也是交游广泛,学业也算是比较不错的,下一科京城大比必然有他一席之地,这次您还是饶了他。” 齐郏默默地看了跪着的刘进一眼。 这家伙也算是他尽力培养的班底之一,为人也算是聪明灵动,办起事来也算尽心,和侠义堂那群货色自然不一样,齐郏原本就没有杀了他的意思,这次发怒也只是敲打一番而已。 见齐郏不再说话,管家连忙拉了下刘进,刘进磕头的身形被拉得微微一顿,心中已经理解了管家的意思,连忙道:“老爷,小人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还请老爷饶了小人这一次,小人必当肝脑涂地,以报答老爷的知遇之恩。” 说完又继续磕了起来。 齐郏听他说的还算诚恳,也就不再发怒,淡淡出声道:“行了,这次就饶了你,起来洗把脸,把额头的血擦一擦。” “多谢老爷,多谢老爷。”刘进又继续磕了两个,这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过他跪得有点久了,两腿早已麻木不堪,一个没站稳,扑通一下又摔倒在地上。 管家见状,叫进来两个仆役把刘进架了起来,送回他自己的家里。 齐郏看着这一切,默然无语,半晌才吩咐道:“从今日起,抽出他一半的月例,交给许闻。” 管家听了,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主子,轻声答道:“是,老爷。” 等管家出去,齐郏才轻轻叹了口气,小声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啊。” 出去的刘进被仆役架着,慢慢地走着,半晌才缓过劲来,对着仆役吩咐道:“好了,不用架着我了,陪我去门房洗把脸”。 其中一个仆役望着他血肉模糊的额头问道:“刘先生,您这是?” 刘进叹了口气,答道:“没什么,只是倒霉而已。” 想到齐府的规矩,仆役便不再问了,只是搀扶着刘进往大门走去。 前面说过了,倒霉的不止刘进一个人,还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而他恰巧也姓刘。 皇宫中,朱祁钰看着跪在地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源,淡淡地道:“知道今天叫你来是干什么的吗?” 刘源立刻磕头答道:“臣不知,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微微笑了一下,突然抄起案几上的茶杯就摔了过去,大怒道:“不知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你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什么?” 他的突然发怒把刘源吓了一跳,茶水溅了一身,连忙道:“陛下息怒!臣只是陛下的耳目,从不敢探听陛下。” 朱祁钰把怒气撒了出去,心情好了一点,缓缓问道:“学子上书的事儿你知道吗?” “臣知道。”刘源立刻答道,不过他还没有猜到朱祁钰的意思,也不敢多说,只是颤声道:“太学生和一部分文人上书朝廷,说是希望朝廷能允许薛瑄留京。” “那此事你为何没报上来?”朱祁钰问道。 “这个”刘源顿了一下,答道:“臣以为这只是一些士子的异想天开,并且也是通过都察院的路子报上来的,就” “就没太在意,是吗?”朱祁钰缓缓地道。 “额是。”刘源总算是知道自己错在哪了,这事儿的确怪自己,对情报的敏感度不高,顿了一下就承认了下来。 没想到朱祁钰又抄起砚台砸了过去,沉重的砚台直接砸到了他的身上,一下子便把他砸倒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就听到朱祁钰大怒的声音,道:“是!你还好意思说是!” “你一个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有人反对朕的旨意,你居然不在意?那朕要你这个指挥使是干嘛的?” “臣有错,请陛下责罚。”刘源心里立刻就害怕了起来。 一个臣子对于一个皇帝没有了用处,那就离他被罢官去职不远了,而自己则是锦衣卫指挥使,皇帝的鹰犬,手中握着无数秘密的人,自己对皇帝来说没用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锦衣卫的历任指挥使八成都是这个下场。 别的不说,第二任指挥使蒋瓛都立下了告发蓝玉的大功,为什么还是被朱元璋赐死了,还不是因为他掌握了太多的秘密么? 但是,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朱祁钰不是什么暴虐之人,看薛瑄的结果就知道。 只要自己及时认错,八成是可以保住这条性命了。 所以,他这个错认得极为果断。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朱祁钰又问了出来:“你自己说,你错在哪了?” 这句话是朱祁钰做hr时候养成的习惯——面试的时候喜欢追问。 但是这句话听在刘源的耳朵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自己看错了?皇帝陛下实际上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为什么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难道之前的反问不是他的真实意图? 只是皇帝的问话是必须要回答的,刘源只得问道:“恕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听了他的回答,心中泛起一丝无奈,这家伙一点情报人员的敏感性都没有,他是怎么混到锦衣卫高层的? “你真的不知道?”朱祁钰无奈地问道。 刘源是真心不知道啊,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道:“恕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成,那朕今天就跟你好好说说。”朱祁钰是真的无奈了,道:“朕问你,锦衣卫是做什么的?” 刘源立刻回答:“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为陛下耳目。” 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既然为朕之耳目,那就要探听天下,为何这次京师文会你锦衣卫没有派人监听?” “额,这个”刘源立刻无语,只得道:“臣知错了。” 京师乃是天子脚下,文教昌盛,大大小小的文会哪个月没有,不过是一群文人士子聚在一起吟诗作赋、喝酒狎妓,基本上就没有出过什么乱子,锦衣卫向来是不关注的,又哪里会派人过去监视呢? 朱祁钰又问道:“你这次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刘源答道:“臣应该派人去文会打探消息的。” 无奈啊!这家伙还是不明白,朱祁钰失望地看了看刘源,道:“不是去文会,而是监听文人之间的舆论风评。” “舆论风评?”刘源彻底迷茫了,文人之间的风评基本上都是针对臣子的,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评价皇帝的,没事找死吗?要评论也是在私底下,那种极为隐秘的情形下,几个好友简单说两句而已。 朱祁钰对于刘源是彻底失望了,挥挥手道:“行了,下去,你不适合在锦衣卫做事,回头朕会把你调去新建的三大营,跪安。” “遵旨。”刘源也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朱祁钰的信任,好歹也有了退路,就没有叫冤喊屈,直接领旨跪安了。 第121章 马顺的拼搏 这次薛瑄的事情让朱祁钰对于锦衣卫重新有了认识。 锦衣卫远不像历史中传说的那么神奇,虽然仍旧是目前天下第一的情报机构,但是对于情报的整理和分析还远远达不到后世的标准,眼下基本上只能处理一些简单的情报汇总而已,完全没有情报分析和情报推理能力。 只是眼下还不是彻底改组整顿的时候,朱祁钰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下,只是让卢忠继任了锦衣卫指挥使。 反正他也没有嘉靖帝身边陆炳那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卢忠也只是顺势上位而已。 不过整顿锦衣卫的活儿肯定是要抓紧了。 因为马顺的原因,锦衣卫里面拍马屁上位的人还是很多的,卢忠在之前并不算是马顺的亲信,在锦衣卫里面威信也不是很足,相信他把锦衣卫整顿好还要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朱祁钰才想起来马顺这家伙还关在刑部大牢里面呢。 “是时候去看看他了。”朱祁钰如是想道。 当即摆驾出宫。 刑部大牢,前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马大人窝在牢房的一角,抱着稻草正在用高频摆动的方式取暖。 这年月京师实在是太冷了,阴森的大牢中自然也不会暖和到哪里,反正都是杀人放火的主儿,早死晚死都得死,过阵子朝廷抽出来时间就会判决行刑,只要在判决下来之前别死了就行。 狱卒们都是消息灵通的人物,也知道这位马顺马大人算是彻底完了,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优待的地方,一切供给完全按照普通囚犯的待遇,甚至略有缩减。 因此,这几个月来,马顺马大人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一片,脸上的颧骨都瘦得凸了出来,连双下巴都没了。 就在他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一个狱卒快步走了过来,利索地打开牢门,嘴里还催着道:“马顺,快点起来,快点走,有贵人要见你,赶紧的。” 马顺颤巍巍地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阴冷潮湿的牢房,来到了屋外,走进了刑部。 温暖的夕阳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马顺不禁活动了一下身子,却被狱卒在身后推了一下,差点摔倒。 狱卒小声怒喝道:“抻什么抻,贵人可是等着呢。” 马顺本来还想活动一下筋骨,听到狱卒的喝骂,这才想起有人要见自己,连忙跟上。 “到底是什么人要见自己这个钦犯呢?” 马顺正疑惑着,却见刑部大堂里面站着一个人,一身青布长袍,料子很好,看着背影极为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那人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身来,马顺一见,立刻紧走几步跪倒在地,口呼万岁。 那狱卒也是机灵,听到马顺口呼万岁,心中也知道了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也是连忙跪倒行礼。 是的,这个人就是现任大明皇帝朱祁钰。 见马顺过来了,朱祁钰挥挥手,让狱卒退出去,便回身坐到了大堂正中刑部尚书的主位上,盯着跪着的马顺道:“马顺,近来可好?” “罪臣还好。”马顺连忙回答道。 简单打个招呼,朱祁钰继续问道:“马顺,知道朕今天来见你是为什么吗?” “罪臣不知。”马顺又是回答道。 “抬起头。”朱祁钰看着下面的马顺,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这家伙好歹也是和自己合作过的,原本意气风发的锦衣卫指挥使变成了这个样子,自己也是有些感慨,这就是命运啊。 马顺闻言,老老实实地抬起头,仍然一声不敢发出。 朱祁钰叹道:“马顺啊,朕今日过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想知道,接任你的刘源被朕撤了,朕提拔卢忠接任,你看此事如何啊?” “陛下英明,卢忠此人可用。”马顺连忙回答道,顺便还拍了个马屁。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那明日朕就让他过来,你把你掌握的密谍交给他,朕会给你留下一条香火。” 马顺闻言,眼神猛地一缩,张大着嘴,震惊地看着朱祁钰。 他不明白,朱祁钰是怎么猜到自己手里还有其他人不知道的密谍的,按理来说,这些人都是自己安排的,他不应该知道的啊! 至于香火,他倒不是太在意,反正自己在京城还有外室,早已留下了香火血脉,还不止一个,不过能多留一条香火还是好的。 “想知道朕是怎么知道你手里还有密谍的?”朱祁钰笑道,他穿越之前小说也没少看,大特务向来老奸巨猾,有几个人不会掌握一些底牌的呢? 锦衣卫现在都是你的,这事儿肯定是有人和你提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说的那么明白。 马顺一转眼就想明白了,摇摇头,回答道:“陛下天资聪颖,万事明察秋毫,臣佩服。”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言,起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马顺叫道:“陛下请留步,罪臣有件事要向陛下禀奏。” “哦?什么事?”朱祁钰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马顺调转了一个方向继续跪着,道:“陛下是否还记得三个月之前的那件事?” 朱祁钰眯起眼睛,问道:“你是说侠义堂倒卖粮食的事儿?” 马顺点点头,道:“正是此事。” “侠义堂不是已经被你们剿灭了吗?此等小事有什么需要你向朕禀奏的?”朱祁钰疑惑道。 马顺跪在地上,答道:“罪臣怀疑,此事与宫里有关。” “宫里?”朱祁钰心中一紧,接着问道:“宫里何人?” “锦衣卫手底下的探子曾经听人说过,侠义堂的靠山是宫里的人。”马顺答道:“不过可以确定是宫里的某位公公。” “公公?消息可准确?”朱祁钰问道。 “消息应当是准确的。”马顺回答。 “宫里的宦官那么多,在外面基本都被称为公公。”朱祁钰无奈,这消息没什么用啊。 “罪臣以为,能压得住顺天府尹的,起码是宫内少监,一般的管事是护不住侠义堂的。”马顺答道。 “少监?那人数就少了许多了。”朱祁钰点头,这个判断还是有些用处的,然后接着问道:“还有吗?” 马顺摇摇头道:“罪臣只调查到这一条消息。” 朱祁钰点头道:“朕知道了,回头朕会安排人去查的。”说完转身就走。 马顺脸色浮现起一丝绝望,壮着胆子大声问道:“陛下,罪臣真的就没有活路了吗?” 朱祁钰的背影停住脚步,但是却没有回身,只是淡淡地道:“除非太上皇安全归来,三大营战死的将士和殉国的官员复生。” 马顺身子一软,顿时不再说话。 是啊,自己的恩主这次所犯的罪过太大了,大明天子朱祁镇被俘,三大营几乎全军覆没,战死殉国的文武官员好几十个,天底下不会有人再允许自己活着,否则谁来扛这个罪责。 不得不说,这就是站错队的下场。 朱祁钰回到后宫,略有些疲惫地坐到了椅子上,暖烘烘的炭盆烘烤着自己的身体,脸上被冻的红晕渐渐消退。 后宫暂时无事,杭贵妃自从被他敲打过之后也老实了下来,再没有提起过更换太子的事情。杭贵妃不找事,自己的正宫汪皇后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反正只要太子不是朱见济,杭贵妃就威胁不到自己的后位,管理后宫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呢,更别提还要抽出时间去陪自己的嫂嫂钱皇后。 这位钱皇后因为朱祁镇被俘的事儿整天窝在自己的宫里哭泣,眼睛都哭瞎了,却仍在寻找办法去救老公,自己的私房钱撒出去不计其数,但仍然毫无办法。 太皇太后孙氏则是每天盯着小娃娃朱见深,力保这位皇太子安全,对于内宫的事情基本不插手。 后宫的宦官集团因为王振的事情,现在正是低潮期,没有人敢出头,就连目前威望最高的大太监金英都老老实实的,完全没有什么动作。 前朝文官最近也比较老实,文人中威望较高的老臣薛瑄被开革出京之事还历历在目,朱祁钰又是刚刚领导大明抵抗住了也先的进攻,属于危难之际保存社稷的有为天子,一般的文臣也没什么人敢跳出来找事,更别提前阵子朱祁钰刚刚用绩效考核收拾了整个大理寺,吏部考功司正在跃跃欲试,打算再弄出来点成绩,好让自己升官,文臣们就更加不会去触朱祁钰的霉头了。 至于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之类那些有能力有威望的老臣,现在每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土木堡这次损失对于大明朝廷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两位尚书、三位侍郎在内的数十位京官的殒命让朝廷的运转捉襟见肘,部务都忙不过来,基本上也没有时间去挑战朱祁钰的权威。 至于武将方面,因为英国公张辅这位名将战死,连带着损失了两位侯爵,四位伯爵,都督和指挥使更是损失惨重,以致于目前武勋都没有可以领头的,自然也不会跳出来闹事。 那么,算来算去,朱祁钰终于决定下一件自己需要重点关注的事情——重建京营。 第122章 重建三大营 三大营原本是明军主力的野战部队,明太宗朱棣远征漠北的核心战力,分别是步骑混合的五军营、手握火器的神机营和纯骑兵部队的三千营,其中京师保卫战里表现优异的高礼毛福寿所率领的就是三千营剩下的部分,而在德胜门外成功伏击了瓦剌人的神机营则是重组的军队,战力与原来的三大营没法比,压根不是一个层次。 大明与北宋其实差不多,实行的都是强干弱枝的军事政策,三大营作为大明最强的部队,一直都是常驻在京师附近,拱卫帝都,压制地方。 只是三大营在土木堡一役中几乎全军覆没,目前京师虽然有军队,但是与地方卫所的战斗力差距却是缩小了许多,因此,对于大明朝廷和朱祁钰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重建三大营。 次日,早朝过后,朱祁钰单独留下了于谦于少保。 两个人端坐在御书房,朱祁钰微笑的看着于谦,而于少保则是心口合一,不动如山。 “于爱卿,朕想重建三大营,你现在是否有所筹划?”朱祁钰直接了当地点出了今天的主题,然后看着于谦的反应。 于谦的脸上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答道:“回禀陛下,臣的确已经开始谋划此事。” 这些日子,于谦基本上都在想方设法地加强宣大的防线,其次就是思索三大营的重建方案,这是他身为兵部尚书的基本职责,作为未来名留青史的能臣,于少保自然是有了大概的方案。 “哦?”朱祁钰还真没想到于谦已经开始思考这事儿了,脸上浮现出惊喜之色,道:“于爱卿已经开始筹划此事了?那给朕说说,于爱卿打算如何重建三大营。” 于谦清了下嗓子,回答道:“陛下,臣如今也只是一个大体思路,今日就和陛下说说,如有错谬,还请陛下指正。” 朱祁钰抬手招呼门外伺候的小太监道:“去准备茶水和一些糕点吃食,朕今日要和于少保深谈。” 说完对着于谦道:“于少保快说。” “遵旨。”于谦淡淡地回了一礼,心里却感觉喜滋滋的,看来目前皇帝还是信任自己的,士为知己者死,自己还是要更加努力才行。 “陛下。”于谦继续道:“臣以为,重建三大营当分三步走,首先便是选将。” “此次土木堡之役,因为奸宦王振的原因,我大明损失惨重,文臣武将死伤无数,军中已是缺乏领兵大将。” “后来紫荆关失守,也先入寇京师,臣得陛下信任,又加朝中上下一心,文武用命,再有京师城高墙厚,防备完善,幸得保住京师没被攻破,其实也是我大明原本就是善守,而瓦剌大多为骑兵,不善攻城,这才没有被也先破城。” “纵观此战,分别驻守各个城门的守将表现并不算好,德胜门虽胜,却没有留下瓦剌军,西直门则是勉强守住,至于彰义门之战,那是打成一团乱麻,我军和瓦剌军均损失颇重,算是平局。” 朱祁钰点点头,德胜门和西直门他被关在宫里没出去,但是彰义门之战他还是溜出去了,明军先胜后败,一直被追到德胜门外的土城困守,如果不是毛福寿率领骑兵驰援,那战斗的结果说不准就是另一个了,而这一切他朱祁钰在德胜门城楼上都看得一清二楚,深知于谦说的没错。 彰义门之战先胜后败,首要原因是监军宦官黄兴贪功冒进,这家伙从下了战场就被朱祁钰宰了,丝毫没有给他义父刘马太监留面子,不过话说回来,都督王敬和副总兵武兴的水平的确不咋地,关键时刻稳不住军队,勉强算是合适的将领,不能算是合格的将领。 没办法,大明这几年不太平,南方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北方又要防备蒙元骑兵,能打的将领派出去一大批,剩下的基本上都丢在了土木堡,京师只剩下几个能力平平的将领在维持,殊不见就连顾兴祖这种只知道混吃等死、丢掉皇帝逃回来的货色都能戴罪立功被授予都督同知的职位,由此可见大明眼下有多缺合格的将领了。 见朱祁钰认可自己的说法,于谦继续说道:“眼下我大明还有一些不错的将领可用,例如昌平伯杨洪、大同守将郭登,尤其是武清伯石亨,昔日里便是能征善战之辈,此次得陛下指挥,率军远袭草原,一举攻破也先的留守大营,救回我大明的被俘军民,也算是我大明军中首屈一指的将帅,这些人都可以召回京师,负责重组三大营的事务。”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道:“于爱卿以为何人可担此重任呢?” “臣以为,武清伯眼下最为合适。” “石亨么?”朱祁钰暗暗计较了一下,点头道:“此人也算是知兵之人,那就暂时由他协助你做事,明日朕会下旨调他回来。” “其次呢?”朱祁钰问道。 于谦缓缓回答:“其次便是武备。” “武备?京城的武备不足吗?”朱祁钰问道。 于谦点点头,道:“原本是足的,眼下这些武备几乎都丢在土木堡了,陛下还记得曾经从南直隶调了一批武器过来吗?如今京师的军士用的都是这些武器。只不过这些武器良劣参差不齐,有些火铳开几次就会炸膛,许多军士不太信任,并不愿意使用。” “臣打算今年重铸一批合用的,交于三大营新军使用,还请陛下下旨拨款。” “这个”朱祁钰有些为难,道:“那于爱卿就先算一下需要多少银子,朕会和户部商议一下,看看如何解决。” “多谢陛下。”于谦拱手谢恩,接着道:“这最后便是战马了。” “战马?”朱祁钰疑惑道:“为何不是选兵?” 于谦摇摇头道:“我大明地大物博,人口众多,选兵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从各个卫所择优抽调入京即可。” “然战马其实一直都不算多,只能算是勉强够用,此次土木堡,三千营才是损失最大的,上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他们的战马也损失殆尽,京师的马匹几乎全部征用给了高礼和毛福寿,其中许多马匹还只是驽马,并不是战马,因此战马才是眼下急需的。” “但是如今大明的马政却是已经开始废弛,太仆寺官员养马不利,地方官绅对养马不配合,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侵占草场的事情发生,马匹的数量日渐减少,且可作为战马的马匹更是稀缺。” “臣建议,从鞑靼人手中购买一批马匹,以充军用。” “鞑靼?”朱祁钰眨巴一下嘴,道:“啧!这可难了。” 是的,其他的事情几乎都好做,唯独这件事比较难,原因很简单,大明刚刚败给蒙元,连皇帝都被俘了,如果这个时候恢复和草原的互市,那就得找一个过硬的借口来说服朝廷百官,不然这群人里面肯定会有人跳出来找麻烦的。 于谦也没有接朱祁钰的话茬,只是静静地坐着,盯着朱祁钰看,一句话也不说。 朱祁钰被他盯得无奈,只得道:“好,好,与鞑靼互市的事情朕来开口,不用你兵部出面。” 于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微笑道:“陛下圣明。” 朱祁钰摆摆手,无奈道:“圣明什么啊,就不要在此恭维朕了。” 旋即把话题拉回原位:“那么于爱卿,如果这些事情都做到了,你以为三大营要多久能重建完毕呢?” “不知陛下所说的重建完毕指的是组建完成还是恢复原本的战力?”于谦反问道。 “都说说。”朱祁钰答道。 “如果是组建完成,半年时间足矣。”于谦答道。 “那如果是恢复到原本的战力呢?”朱祁钰接着问。 于谦这才脸露难色,叹了口气,缓缓答道:“三大营原本就是我大明最强的军队,昔日之将帅均为我大明最强,军备兵器更是精良。” “如果要想恢复到原本的战力,臣以为,至少要十年时间。”于谦最后说道。 “十年?要这么久的吗?”朱祁钰并不太懂军队,于是出言问道。 于谦点点头,答道:“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十年时间其实是培养将帅的时间,并不是练兵的时间。” 朱祁钰这才明白于谦说的不是练兵,而是练将。 想想也是,自古以来强军的核心就不是兵,而是将。 没有高顺,陷阵营就是一群囚徒。 没有李世民,玄甲军也不过是一群普通的军士。 没有岳飞,也就没有可以硬撼骑兵的岳家军。 没有戚继光,戚家军不过就是一群矿工而已。 好,最后这个还是以后的事情,暂时可以不提。 一名优秀的将领才是一支军队的核心,这一点毋庸置疑。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道:“是否有办法缩短这个时间?十年时间实在是有些久了,朕怕” 于谦猜到他担心的是什么,出言安慰道:“陛下不必担心,如今宣大防线已经稳固,也先不大可能再威胁京师了。” 朱祁钰摇摇头:“朕担心的不是也先,而是如何恢复我大明强盛的军威。” “这个”于谦对于这一点也没什么好办法。 朱祁钰这才释放出自己的想法:“于爱卿,朕想亲自重建三大营,亲自训练军士,你看如何?” 第123章 缓建三大营? 朱祁钰这才释放出自己的想法:“于爱卿,朕想亲自重建三大营,亲自训练军士,你看如何?” 这句话问得于谦一愣。 亲自训练军士?你懂吗? 不过朱祁钰毕竟是天子,于谦还不能硬怼回去,只得回复道:“陛下亲临,将士们必然用命,刻苦训练,重建的时间必然会缩短。” 只是缩短多少,于谦没有说,万一因为你胡乱指挥,导致时间加长呢? 朱祁钰听了于谦的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兴奋地道:“好,就这么定了,明日起朕就开始亲临三大营,监督训练。” 他用的是监督,不是亲自训练。 于谦显然也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暗道:“陛下还是知道自己斤两的。” 于是微微躬身,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第二天,朱祁钰在早朝之后带着仪仗出宫,亲临五军营。 没办法,朱祁钰最想去的其实是神机营,不过神机营因为火器损失严重,即使人马齐全了,没有火器也没法训练,而三千营以骑兵为主,现如今也是奇缺战马,调集购买还需要一阵子,没什么好训练的。 只有五军营,以步兵为主,骑兵为哨,再加上之前于谦从进京勤王的队伍里挑选了一些精锐补充进来,勉强还有训练的可能。 朱祁钰的到来,让五军营顿时沸腾了起来。 天子亲临,这种殊荣对于整支队伍都有一种强大的激励作用,领兵的将领们可以有机会在皇帝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如果表现好了,就有机会被皇帝记住,机缘到了就可以升官,而底层军士们则是感念皇恩,毕竟前阵子刚发了银子嘛,今天表现好了,说不准皇帝又可以奖励点银钱,攒一攒,回家可以买地了。 营地大帐中,都督陶瑾率领一群武将正竖立在朱祁钰的下首,大家一齐看着自己的皇帝陛下,眼中透露出火热。 朱祁钰打算先认识一下将领们,便微笑着对陶瑾道:“陶将军,军中将士朕还不熟悉,给朕介绍一下。” 陶瑾连忙起身,将帐中将领挨个介绍了一遍,每一个人都简单说了说。 朱祁钰微笑着和每一个将领打着招呼,频频点头,挨个都简单夸奖了几句,夸得这群武将心潮澎湃。 待介绍完,陶瑾对着朱祁钰道:“陛下今日来五军营,是否是想看看我大明将士?”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的确有此意思。” “自从朕登基以来,还没有来过三大营,昨日和兵部于爱卿议事,听他提起近期正在重建三大营,就想过来看看,今天无甚大事,便出宫过来了。” “今日不是操练之日,臣恐士卒不全,还请陛下恕罪。”陶瑾先请了个罪,没办法,许多人都被所属将官拉出去屯田了,压根就不在大营里,现在拉回来也来不及了。 “士卒不在?”朱祁钰疑惑,问道:“今日也不是休沐之日啊,为何人不全?” 陶瑾连忙回答:“回禀陛下,有些士卒去屯田了。” “屯田?”朱祁钰这才想起来,明朝的士卒是施行军户屯田制度的,和后世的职业军人不同,他们是需要种地的。 不过现在是正月啊,哪有这个时候出去屯田的?于是问道:“这寒冬腊月的,地都冻上了,也长不出来粮食,屯哪门子田啊?胡闹。” “臣有错,请陛下恕罪。”陶瑾连忙翻身跪倒,向朱祁钰请罪。 “臣等有错,请陛下恕罪。”一众将领也一齐跪了下来。 “起来,都起来,谁跟朕解释一下,为何要冬日屯田?”朱祁钰不耐烦了。 陶瑾回道:“回陛下,其实屯田只是一个说法,兵部前几天刚下了条子,说是此次瓦剌入寇,京师城防毁坏较多,就把士卒们拉出去一部分帮助修缮了。” “哦。”朱祁钰这才想起来,前几天的确有这么个事儿,是兵部侍郎项文曜上的奏本,朱祁钰见只是调拨一些士卒去修缮城防,也就没有多想,直接便御笔朱批了,没想到项文曜居然是抽调了三大营的士卒去干这件事。 “朕想起来了,前几天兵部的确说过这么一件事。”朱祁钰回答道:“不过朕事情有点多,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陶瑾连忙道:“陛下心系天下苍生,掌握黎民百姓的生计,每日比是日理万机,还请陛下保重身体啊。” “嗯,嗯。”朱祁钰随口回答,继而转化话题,道:“那么你们下次操演是哪天啊?” “就在三天之后。”陶瑾回道。 朱祁钰点点头,大声道:“那朕今日就先不见将士们了。” “三日之后,朕将亲临大营,观看将士们操演。” “遵旨。”帐中将领齐声回道。 等朱祁钰走后,陶瑾坐会主位,意气风发地对着旗下将领们道:“诸位,刚才陛下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三日之后陛下将亲自观看操演,这种机会有多难得,你们心里也是有数的。这两天都给我把精神打起来,好好操练一下自己的人,回头也让陛下看看我大明将士的风采。” 三天后,朱祁钰果然按时到场,身边还跟着谭裕、陈韶等几个亲近的武勋子弟,陶瑾顿时兴奋起来,手底下的将士们也是知道皇帝陛下今天特意来看自己操演,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参与其中,操场上顿时喊杀声震天,杀气四溢,朱祁钰连声夸赞,并在操演完毕后颁下赏赐,大明将士齐声喝彩,口呼陛下万岁,最终,本日操演圆满结束。 只是让陶瑾没想到的是,自从这天起,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朱祁钰每次操演必到场,有时候还不提前通知,时不时杀得他措手不及。 虽然这些事情没有让陶瑾束手束脚,但是也是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是的,麻烦不是来自于朱祁钰,而是来自于文官。 三月初的大朝会上,回京述职的奉旨巡抚河南湖广、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王暹上奏大明天子朱祁钰,详述河南湖广百姓贫困,生活艰辛,也先即已遁走,宣大也有捷报,料瓦剌短期内无法再次入寇京师,请求天子暂缓重建三大营,省下银子给河南湖广的百姓减免赋税,百官纷纷响应。 天子怒,罢朝回宫。 后宫里,朱祁钰招来左都御史王文、吏部尚书王直和户部尚书陈循,一坐下就怒气冲冲地对三人道:“你们说说,这个王景旸是什么意思?河南湖广都装不下他吗?回来就给朕添堵。” 三人对视一眼,吏部尚书王直出言道:“王暹此人还算是能吏,官声向来是不错的,想来也是他巡抚河南看到了民生艰苦,这才上奏陛下,臣料想,王暹并无它意。” “并无它意?”朱祁钰仍然怒气冲冲,反问道:“减免河南和湖广的赋税,朕并无意见,但是重建三大营乃是国家大事,关系社稷安危,他身为巡抚,这点道理还不懂吗?” 王直思索了一下,答道:“老臣以为,王暹所言还是有所道理的。” “现如今河南数月没下过雨雪,老臣看来今年可能有旱灾,还需提前防范。” “至于湖广,麓川之乱刚刚平定,百姓急需安稳,且如今广东的逆贼黄潇养还在作乱,麾下十余万人,前阵子还在攻打广州城,赋税减免,有助于平叛安民。” “而陛下英明神武,击退瓦剌贼寇,宣大防线如今也被于兵部调教得固若金汤,想来也先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次入寇的,臣以为,三大营缓建之事的确可行。” “况且,”王直顿了顿,道:“国库现如今也没银子了不是。陛下今日还叫上陈尚书,想来也是要咨询备用的。” 陈循点点头,道:“王吏部所言非虚,如今去年的秋税虽然刚刚收完,但是各衙门正在计算今年的花销预算,这几日就会报上来,按照臣以往的经验判断,国库里剩不下多少银子可以支用了。” “那三大营也不能不建。”朱祁钰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开什么玩笑,三大营那可是大明最重要的武装力量,属于皇帝手中最核心的实力,没有三大营,怎么震慑各地藩王,要知道有些藩王还是有王府护卫的,人数都是数千,当年自己的太爷爷不就是靠着数千北平卫发动靖难才打下的天下么?他朱祁钰可不想当年的事情再重演一遍。 朱祁钰调整了一下心神,对着一旁一直打酱油的左都御史王文道:“王爱卿,你是什么意思?” 听到朱祁钰点了自己的名字,王文立刻躬身答道:“回陛下,臣以为陛下这些日子去三大营有些频繁了,王巡抚可能会担心陛下醉心武事,忽略百姓民生。” 他之前在朱祁钰那里的评价不算太好,看到朱祁钰有些不明白王暹的意思,便直接点明了出来。 不过王暹毕竟是自己的下属,王直和陈循又在一旁坐着,他也不好说些什么,便换了种委婉的说法。 朱祁钰听了王文的话,这才明白王暹的意思,看着三人苦笑道:“你们是担心朕会学太上皇一样亲征?” 第124章 互市的建议 朱祁钰看着三人苦笑道:“你们是担心朕会学皇兄一样亲征?不,朕不会的。” “朕只是想亲自监督,尽早让三大营恢复战力。” 三人微微躬身,齐声道:“陛下圣明。” 王直接着开口道:“老臣理解您的苦心,不过如今朝廷上下事务繁多,我等身为臣子,也是希望能够协助陛下治理好天下。” 王文和陈循微微点头,一齐应是。 朱祁钰看着他们,心中不免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的大明文臣,还不像明末东林党一样只专注于党争,心中还是有一股子劲头的。不过天下哪有那么好治理的,别的不说,文臣的根基在于地主阶级,不过即使在这个年代,地主阶级对于土地的兼并其实已经开始了,尤其是王振专权的这些年,为了与文臣争权,免不了对于一些品行不太好的大臣进行拉拢,而这些人又是土地兼并的主力,王振免不了睁一眼闭一眼,对于他们的行为不予理会,以王直为首的传统文臣,家里其实也在进行土地兼并,大家都是乌鸦,谁也别说谁黑罢了,即使有几个不贪土地的,也干不过泱泱大势,更别提他们未必可以看到这些事情。 大明自太宗朱棣以来,寅吃卯粮已经习惯了,大家都着重在当下,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以后怎么样暂时还管不到。 朱祁钰整理了一下心神,对着三人道:“朕知道如今天下不安稳,河南湖广的赋税可以减免,不过三大营的重建绝对不能停,必须继续下去。朕意已决,三位爱卿不必再劝。” “今日朕找你们过来,就是想商议出这笔银子如何解决。” “陈尚书,你是户部尚书,你先说。” 陈循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恕臣愚钝,暂时没有办法。” 顿了一下,接着道:“除非陛下可以从内承运库出这笔银子。” 王直和王文眼睛一亮,虽然太上皇朱祁镇此次亲征花去了一大笔银子,但是内库里还是有几十万两银子的,这其中除掉一部分武勋的俸禄之外,调拨出二十万两没啥难度,应该暂时够三大营重建的事情了。 不过这主意文臣虽然赞同,朱祁钰却绝对不会考虑,原因很简单,内库现在还掌握在孙太后手里,她老人家说了,汪皇后之前没管理过皇家内库,还需要跟着学一段时间,等她学会了,再交到她的手上。 并且孙太后一直在找人联系也先,看看能不能花钱赎回朱祁镇,这里面的银子都是为此准备的。 之前京师保卫战的时候还被朱祁钰硬挖出来一笔银子,作为赏赐分给了有功将士。 再加上登基那天的事情,双方关系目前还是很僵。 朱祁钰也因为此事找过孙太后,结果被孙太后给毫不犹豫地挡了回来。 意思很明确,我老太太还没死呢,这笔银子我有用,你们就先别惦记了。 朱祁钰对着陈循苦笑道:“太皇太后在找人联系也先,打算救出太上皇。” 他的话明面上和陈循的回答毫不相干,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三人同时都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同时也苦笑了一下。 陈循无奈道:“那就是真的没办法了,太仓真的没什么银子。” 朱祁钰转向吏部尚书王直问道:“王老尚书有什么法子吗?” “臣也没有办法。”王直摇摇头,花白的胡子随着头摆动。 朱祁钰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左都御史王文,自言自语了一句:“既然王老尚书都没办法,朕就不问你了。” 王文面色一囧。 什么叫不问我了,我的确比王直年轻,但是能力也未必会比他差啊,虽然我的确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想到这里,王文的心里立刻舒服起来。 麻烦少了。 房间里立刻沉默起来。 朱祁钰的脑子在飞速转动,回忆着之前政府没钱了会怎么办? 大海对岸那个国家,因为没钱导致政府停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的解决方案一般就是印钱,出售国债,缩减一部分开支。 但是这些办法对于大明来说没意义,太祖皇帝朱元璋在建国之初设计的那套方案本来就已经非常节省了,大明卫所都是自己养活自己的,官员的俸禄更是低到不行,所以缩减开支没希望。 国债就更不可能了,自己一个皇帝向民间借债,不说有没有人买国债,单说文臣那就通不过,有辱皇家威仪的事情自己可不能做,孙太后在那盯着呢。 至于印钱? 大明的确是有纸币的,不过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大明宝钞早就被朱棣印得不值钱了,老百姓都是用铜钱和银子的,官员倒是用宝钞发俸禄,但是宝钞拿到手都是立刻兑换出去的,谁也不会留在手里。这玩意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印了也没用。 那么开源的方案就剩下贸易了,虽然大明不重视商业,但是大明的商业还是蛮发达的,只不过因为某个人的历史原因,朝廷没办法从商户手里征税,这笔钱就不用想了。 再说了,哪怕是可以对商户征税,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朝廷上下也会一致反对。 国家贸易? 互市? 朱祁钰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脸上露出笑容,对着三人笑道:“朕想到办法了。” “哦?”王直三人也是来了精神,问道:“还请陛下明示。” 朱祁钰笑了笑,也不直接说,而是对陈循问道:“陈尚书,你是掌户部的,不知道你是否熟悉互市?” “陛下可是说太祖所定的茶马互市?”陈循道。 朱祁钰哪里知道什么茶马互市,不过还是随意地点了一下头,表示确认。 陈循缓缓道:“还算熟知。” “朕没有参与过互市,你给朕说说。”朱祁钰出声道,他对于这段历史了解的并不多,的确是不知道朱元璋设置的茶马互市是个什么鬼。 “遵旨。”陈循喝了口茶水,答道:“茶马互市起源于隋唐,李唐以此与周边的突厥、吐谷浑、吐蕃等国交易,以盐茶等物换取马匹,赵宋时更为兴盛,辽金两朝,上至贵族,下至庶民,已经到了不可一日无茶以生的地步,茶马互市更为兴盛,且设都大提举茶马司以为用,每年可得马匹过万。” “极至蒙元,因为本身就是来自草原,不缺马匹,故而茶马互市衰落,每年交易几乎没有,可以略去不提。” “太祖建国之后,深感我大明马匹不足,故而建立马政,以民间养马,且设立太仆寺管理此事。但是马政供马不足,马匹也不如草原上的好,又恢复互市,以茶易马,这就是我大明茶马互市的由来。” “也就是说,这茶马互市是我大明朝廷出面交易的喽?”朱祁钰问道。 陈循点点头,道:“的确如此,茶马司主理此事。” “那么货品也是茶马司准备吗?”朱祁钰接着问道。 “这个自然是商户准备的。”陈循答道。 “茶马司是否会亲自与对方谈价格?”朱祁钰又问。 “不会,茶马司只是负责组织监督,具体事宜是商户自己去谈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么哪家商户可以互市,是由茶马司确定的?” 陈循也是点点头:“正是如此。” “很好。”朱祁钰一拍大腿,道:“朕的法子就是从互市之事上去解决。” “互市?”王直三人都是有点懵。 陛下问了这么多,难道是想让户部自己组织货物去互市?不过哪来的钱啊?朝廷国库里可没有多少银子了。 这其实也和明太祖朱元璋所设计的政策有关系。 大明国库分十二个,户部所管辖的只不过是其中八个,其中内承运库还被宦官把持,实际上直接管理的只有七个,其中广惠库贮大明宝钞,大明自己人都不认,蒙元也不会认,丁字库贮铜铁、兽皮、木材,铜铁不能卖,兽皮木材人家也不需要,满打满算只有甲字库、丙字库和赃罚库的东西可以卖一卖,关键是这几个库的库房实际上是分布在全国的,想调拨过来就得一两个月,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不过身为户部尚书,陈循对于任何能充盈国库的事情都感兴趣,出声问道:“陛下是说互市由朝廷全部接手?” 朱祁钰摇摇头,道:“互市之事朝廷不方便出面。” 他在这方面可不太信得过这些文臣,一个个都是寒窗苦读数十载出来的,最多就是家里经商,自己可没操作过,哪里能胜任具体交易的事情。 “那陛下的意思是?”陈循疑惑了,不是朝廷接手,那还能怎么办? 朱祁钰笑了笑,道:“朕的意思是,扩大互市的规模,让更多的商户也能参与到互市之中来。” 更多的商户?那也没用啊。朝廷又没有商税,赚的钱都是商户的,和朝廷没啥关系啊。 陈循不语,低头思索,王直和王文也没有说话,等着朱祁钰揭开谜底。 朱祁钰也知道他们的想法,不再废话,直接揭开谜底:“朕打算这次互市,对我大明商户增收一笔保证金。” 第125章 保证金 “保证金?”在座的三个朝廷大佬都迷茫了。 陈循思索了一下,对着朱祁钰道:“恕臣愚钝,陛下所说的保证金是?” 王直和王文也一齐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喝了口茶,道:“对,保证金。” “往次互市,都是我大明用盐茶布匹与蒙元换取牛羊马匹,数量上还要控制。” “而这次互市,朕打算扩大交易规模,不仅数量上要增加,在商品种类上也要增加。” “蒙元窃据我汉人江山近百年,原本的贵族几乎都习惯了我汉人的享乐方式,太祖驱逐鞑虏,恢复我汉人江山,原本蒙元贵族可以轻易得到的高级器用变得极难获取,他们难道不想尝试一下祖上的生活吗?” “我大明富有四海,青花瓷、云纹熏炉之类的高级器用不难得到,因此,这次朕打算把这些贵族器用也加入进去,多赚些银子。” “还有。”朱祁钰越说越兴奋,接着道:“江南的丝绢、四川的蜀锦、甚至西洋的器物,都可以增加进去,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蒙元贵族也开开眼界,知道知道什么是物华天宝。” 说到这里,朱祁钰顿了一下,对着陈循吩咐道:“陈爱卿,你去找人了解一下我大明还有什么好东西,能加进去的统统加进去,价格让商人自己决定。” “对了,有些珍奇玩物他们可能不会用,朕回头会吩咐武勋们挑选一些家里的纨绔子弟也参与进去,让他们提建议,后面还要去草原教授那群土豹子怎么用,你们文臣家里估计也会有纨绔子弟,统统加进去,一齐为国效力。” “王爱卿,这事儿你们吏部也参与进来,监督这些人办事,做一套临时的考核方案出来,做得好的,可以记功,回头能入流做官的话,你们吏部可以酌情优先续用。”朱祁钰满脸兴奋,对着吏部尚书王直说道。 王直和陈循听了朱祁钰的话,感觉有些匪夷所思,不过还是微微躬身,道:“臣遵旨。” “行,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下去准备。”朱祁钰也不打算多留他们,直接吩咐道。 却没想到陈循出声道:“且慢。” 朱祁钰满脸疑惑,看向陈循。 只见陈循满脸幽怨地道:“陛下,您还没说保证金呢!” “哦,哈哈,朕太过兴奋,把此事给忘了。”朱祁钰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道:“其实也没什么,这次互市让商户自行报名,不过为了确保商户可以参加,先让他们交一笔保证金上来,如无意外,等互市过后,全部返还。” 陈循的面色立刻浮现出震惊之色。 还能这么玩呢? 这不就是平白给自己增加了一笔银子么?虽然要返还,不过那也是互市之后的事情了,组织一次互市至少两个月时间,那国库里不就在两个月里平白多了一笔可以用的银子吗?至于返还,那还不简单,下个月就要开始收春税了,这些银子返还真心没有什么压力。 不过却听朱祁钰继续道:“不过陈爱卿,朕要先提醒你两点。” “陛下请讲。”陈循这会儿心情非常不错,立刻回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其一便是,这些银子是押金,轻易不得动用,任何人不得挪用。” “第二便是,这些押金要及时返还,朕不想背上一个与民争利的名声。” “臣遵旨。”陈循立刻答道。 第一点没问题,本来这笔银子他就是打算用来救急的,如果真像王直说的那样,今年河南有旱灾,那么这笔银子就可以拨去河南救灾,如果河南安然无恙,这笔银子自然就会按时返还了。 第二点更没什么问题,理由见第一点即可。 这时王直出声道:“陛下,老臣也有一个问题,您是打算与脱脱不花互市吗?” 朱祁钰点点头,确认道:“对啊,朕也不能和也先互市不是?” “那老臣就没有问题了,老臣告退。”王直站起来打算出去,却听到王文突然出声道:“陛下,那王景旸?” 王文知道今天叫自己来是干嘛的,见朱祁钰忘了,便提醒了一下。 王直斜眼看了一下这个左都御史,心中有些不快。 朱祁钰都忘了这事儿了,你还提醒他干嘛? 不过王文的话已经出口,朱祁钰都听到了,他也没什么办法圆过去,只得停下脚步听着朱祁钰的决定。 朱祁钰也是把王暹给忘了,听到王文提醒,这才想起来今天叫这三位过来主要是处理王暹的事情。 思考了一下,朱祁钰道:“既然三大营不用缓建,那朕也就不罚他了。” “不过这个王景旸也是多事,既然他操心天下百姓,那就让他以都察院的名义去操办这次互市。” “陛下仁德圣明,臣等告退。”三人见结果不错,便请安告退了。 接下来的日子,朱祁钰继续去混三大营,互市的事情并没有太过关注,反正如今大明的高层还算是清正廉洁,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次互市已然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首先引起波澜的便是都察院。 一群监察御史听了这个消息,全都嚷嚷着要上奏朝廷,请陛下不要与民争利,保证金什么的就不要收了,我大明子民品德高洁,商贾亦是如此,保证金完全是不信任大明百姓的表现。 而且,当时在场的吏部尚书王直和户部尚书陈循也都成了奸佞小人,左都御史王文更是被一群下属喷得没有去坐衙,没办法,都察院虽然左都御史最大,但是对这群御史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大家都是各管各的,想弹劾谁就弹劾谁,这也是太祖定下的规矩,任何人不得违背。 只是让御史们没想到的是,等陈循所做的方案一出来,这群家伙便再也没了声息,几乎所有人都不再支持他们了。 仔细看看互市方案,几乎大明上下都能得到好处。 大明朝俸禄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除了部分监察御史,几乎所有的官员家里都有生意,原来互市都是小打小闹,能够参与进去的只有几家勋贵高官,即使有人走私也要拿出一笔银子来打通关节,如今互市的规模扩大,只要交了保证金就都可以参与进去,算起来比走私划算多了,更何况这笔银子后面还可以退回来呢!哪怕不退,费用也比打通关节的花销低得多,就像有些商户说的那样,区区几百两而已,不退也没关系,就当是孝敬陛下的了。 几乎一夜之间,来户部报名的商户便超过百家,有些人甚至当场交了银子,最后户部某主事统计了一下,总额已经接近了八万两,据说陈循当天特意提前下班,请户部同僚去酒楼潇洒了一顿,子时才醉醺醺地回了家。 还有就是家里有纨绔子弟的,全都被家长叫回家里问话,然后就是满大街的乱窜,手里拿着家里给的银子到处寻找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甚至某些平日里还算老实的高门子弟都被父母叮嘱可以纨绔一点,好被吏部选上去参与这事儿,没当官就可以先叙功,这种机会百年难得,一旦有了功劳记在吏部,再找机会把自己的败家子儿塞进哪个衙门,选官的时候都可以好一些,也省得自己一直操心。 一时间京师治安大乱,纨绔子弟满街都是,治安情况迅速恶化,这就是第二个波澜——顺天府尹王贤上奏,今日因互市之事引发京师动荡,请陛下下旨,让五城兵马司尽心巡城,绥靖京师。 不过这些纨绔子弟都是有背景的,家里不是某部主事便是某侯府侯爷,五城兵马司并不敢管,指挥使大人欲哭无泪。 好在这群家伙也没折腾几天,便纷纷北上,京师这才安静下来。 朱祁钰以为也就是这样了,却万万没想到,互市引发的第三个波澜居然发生在宫里。 这天朱祁钰刚刚从三大营回到皇宫,就被小太监通知,说是太皇太后孙氏要召见他。 “这老太太找我干嘛?”朱祁钰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沐浴更衣,去见孙太后。 待到了孙太后的寝宫门口,却被小太监通知孙太后正在小憩,让朱祁钰在宫外等一会儿。 朱祁钰无奈,只好乖乖地等在宫殿门口,看起来跟罚站一样。 没办法,大明以孝治天下,他朱祁钰怎么说都是孙太后的晚辈,又不能催,只得老老实实地等着。 好在孙太后也没让他等多久,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便让他进去了。 等朱祁钰进了房间,仔细观察了一下孙太后,发现她衣着整齐,脸色红润,头发都被梳得一丝不苟,完全没有睡过觉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无奈。 “这老太太是怎么了?玩的是什么套路?”朱祁钰心里嘀咕,但还是躬身行礼道:“太后,孩儿来了。不知道您召孩儿过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孙太后面无表情,淡淡问道:“皇帝,哀家听说你在筹划和鞑子互市?” 第126章 演戏 孙太后面无表情,淡淡问道:“皇帝,哀家听说你在筹划和鞑子互市之事?” “确有此事。”朱祁钰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这事儿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整个京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传到孙太后的耳朵里也不奇怪。 见朱祁钰承认,孙太后接着道:“哀家并不想管朝廷政务,但是”随即声音瞬间拔高,怒道:“你知不知道如今太上皇还在鞑子手里,你不思谋如何救回太上皇,居然还想和他们互市?你这是资敌!” 见孙太后发怒,朱祁钰连忙解释道:“太后,此事并非如此,还请听孩儿解” 他刚想解释,孙太后立刻道:“解释什么?哀家就问你一件事,什么时候能救回太上皇?” “这个”朱祁钰对于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他虽然知道今年也先就会把朱祁镇放回来给自己添堵,但是他还真不知道也先啥时候会放朱祁镇回来,这方面他也没在意过啊。 再说了,他去救的话,大概率会改写历史,也先发现朱祁镇握在手里有价值,绝对不会像历史上那样轻易放他回来,怎么都得把他的剩余价值榨干了才行。 见朱祁钰不说话,孙太后的火气更大了,不禁问道:“你是不是不想救他回来?” “孩儿绝无此意。”朱祁钰连忙回答道。 “那好,那哀家就要你尽快拿出个法子,全须全尾地把太上皇救回来。”孙太后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立刻定下了时间:“这几天你就去找王直于谦那群能臣干吏把这事儿商量明白,回头报给哀家。” “要是拿不出法子,那就让那群家伙别尸位素餐、窃居高位了,趁早告老回乡!”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朱祁钰听了孙太后的话,心里就清楚她今天找自己的意思了。 合着是找机会报登基之日的仇呢!那天为了阻止太后临朝,怼她怼得最狠的就是这两位。 朱祁钰笑了,挺直身子正色道:“此事事关重大,朕必然会尽心竭力,尽早救回太上皇。” “什么时候?”孙太后紧逼道,眼神中似乎要冒出火来。朱祁镇是她亲生儿子,她不能不着急。 “此事朕自有安排,太后还是教导好皇太子才是正事。”朱祁钰也不再自称孩儿,而是改成了朕,言语中提醒她,自己如今才是大明天子,这事儿太大,你还是别管了,看好了皇太子才是她最需要关注的事情。 孙太后被怼得一愣,她也知道朱祁钰话里的意思,这是拿她的宝贝孙子威胁她呢,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皇帝,你” “母后!”朱祁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转身一看,原来是钱皇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孙太后见钱氏进来,脑子立刻清醒了下来,借着钱皇后的到来给自己下了个台阶,道:“钱氏,你来了。” 钱皇后分别给孙太后和朱祁钰行了礼,对着孙太后道:“母后,陛下也不容易,如今瓦剌刚刚退去,南方还未平定,朝廷上下的大小事情都要陛下操心,我们就不要再给陛下添乱了。” 然后转身对着朱祁钰道:“陛下,您是太上皇的弟弟,救回您哥哥的事情就拜托您了,我钱氏满门都会感念您的恩情。”说着就要下拜。 朱祁钰哪敢受她的礼,连忙虚浮道:“嫂嫂言重了,朕必会竭尽全力操办此事的。” “多谢陛下。”钱皇后脸上带着泪痕,轻声感谢道。 朱祁钰这会儿也感觉到了满场尴尬,对着孙太后拱手道:“太后,那孩儿就回去处理政务了。” 孙太后面色不善,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朱祁钰其实也没等她点头同意,说完话,转身就离去了。 待朱祁钰离开,孙太后仍然怒气冲冲,不过也不好对着钱皇后发火,只是自己生闷气。 钱皇后则是在一旁劝慰着,顺便挥退了侍候的宫女。 待宫女离开,孙太后突然露出笑容,对着钱皇后笑道:“钱氏,哀家真没想到你居然有如此演技,刚刚哀家都信以为真了。” 钱皇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表情中带着自得,旋即又浮现出一丝幽怨,叹气道:“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说的皇上自然不是朱祁钰,而是太上皇朱祁镇。 听了她的话,孙太后安慰道:“祁镇福气绵长,前阵子不是传回消息了么?他在草原并不缺吃喝,也先甚至还把自己的妹妹派过去侍候他呢,想来是无甚大事。” 旋即脸上重又浮现出一丝怒气,恨恨地道:“这个郕王,当了皇帝就不想着救自己的哥哥,每日只知道泡在军营里不理朝政,当初就不应该让他登基,直接让见深孙儿登基就好了。” 钱氏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流泪。 孙太后看着她,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大明官场有句话,内阁的云,宫里的风,说的极为恰当。 做官欲升迁,必须内阁那片云下雨,至于那片云最终能罩在谁的头上还要看宫里的风把云吹到哪里,这是一层意思。还有一层意思,再机密的事片刻之间宫里就会传出风来,此风所到之处,谁观知了风向便能趋利避凶。 当然,现如今内阁虽然重要,但还没有以后的地位,只是宫里的风,却是大明官员一直关注的。 第二天,朱祁钰和孙太后发生冲突的事情便传到了宫外,大明官场的官员们虽然没什么表示,但是私底下则是在偷偷议论,重点当然是朱祁钰什么时候可以拿出拯救太上皇的法子。 不过随着吵架的内容越来越清晰,就再也没有什么人敢继续讨论了,大家只是在默默观望,静待事情的发展。 原因很简单,王直是五朝元老,又身为吏部尚书,门生故吏遍及天下,议论他那不是在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吗? 于谦则是无所谓,自己管的是兵部,又不是礼部,番邦事宜与他无关,除非朱祁钰决定武装拯救太上皇,否则关他何事。但是派兵进入草原去救人?开玩笑,边关卫所干不了,三大营又废了,拿什么去草原?派什么兵?哪来的兵? 朱祁钰倒是召集了吏部、礼部和户部的尚书侍郎,据说在一起商议了整整一天,但是没什么结果,最后朱祁钰留下他们请客吃了顿饭,各自打发回家了。 时间缓缓过去,互市带来的波澜渐渐消弭,越发没人关注,但是互市这件事却是随着时间的临近越发重要起来。 最近最忙的就是户部,看在那十几万两保证金的份上,户部尚书陈循对手下官员下了死命令,这次互市必须搞好,细化方案必须用心,不许出任何纰漏,并且把责任下到个人,谁出了问题,他会亲自出面弹劾,请吏部在考功时重点考虑,至于侍郎一级的官员任免,他户部尚书是管不到,但是可以外派出去做布政使,或者带领十三清吏司去查账,大明一十三省,数百州府,上千个县,全查完,领头的也该告老还乡了。 兵部也很忙,这次互市设置在广宁中卫,就是后世锦州的位置,光是大明就涉及近千商户,衣食住行各行各业都有,甚至有的青楼都抽调人手去互市地点搭建帐篷,把业务拓展到关外,预计整个互市下来,参与人数会接近十万人,光是脱脱不花那面就会来上万人,这么多人放在大明边关,不派兵防着点怎么行。 于是,兵部尚书于谦以维持秩序为名,忙着抽调卫所去广宁支援,一方面维持秩序,一方面防备有人突袭榷场。 这个位置也是朱祁钰定下来的,一方面这里原本就重兵云集,广宁卫、宁远卫俱在,离辽东都司也不算远,南面还是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即使互市有变也有足够的兵力。 另一方面则是,这地方和瓦剌隔着整整一个鞑靼,这次互市原本就是只和脱脱不花交易,也先想要插手也很不方便,脱脱不花不会轻易让他率大军过来,女真人如今只是跳梁小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实力,安全性上有所保证。 其实朱祁钰还隐藏着一个小心思,那就是尝试开启海运,试探一下江南大族的态度。要知道,这次互市规模大、时间紧,除了从京师走辽西走廊运过去的货物外,江南大族要想参与进来,就必须走海运,从锦州的七里河上岸,时间才能赶得上。 朱元璋的禁海令一直是后世诟病的存在,而江南大族垄断海贸便是以此为法理依据,大明历朝历代的皇帝几乎无一不想开海,除了朱棣这个自己打天下的马上皇帝之外,仅有少数几次开海,而且都不能长久,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这条禁海令的存在。 朱祁钰作为未来穿越过来的人,自然是知道海外的财富有多少,海运的作用有多大。虽然开海难度重重,但是至少可以借此机会先做一下试探,了解一下控制在江南大族手中的海贸船队有多大规模,以此为以后正式开海做准备。 为此,朱祁钰特意召见了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第127章 锦衣卫的正确用法 这是卢忠第二次觐见朱祁钰,上一次还是就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 他对于那次召见印象极为深刻。 朱祁钰起初只是简单了解了一下他的过往,随即便对谍报方面提出了诸多设想,每一项都是他卢忠没有想过的,甚至历任锦衣卫指挥使都没有想过的。 他甚至感觉,如果朱祁钰来当这个指挥使,那么锦衣卫必然是朝廷中最强大、最有权力的衙门,如果造反都有一定的成功几率。 做他的敌人,必然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连什么时候输掉的都不知道。 不过,也算是他卢忠幸运,有幸碰到了这么一位懂得谍报的皇帝,能在他手底下做事,必然是无比愉快的事情。 因此,在他回去之后,就开始按照朱祁钰的思路开始布置整个谍报网,规模遍及天下各地,不仅蒙元那面开始布置,甚至连最忠心的小弟朝鲜都开始布置。 眼下时间还短,这个谍报网还体现不出什么价值,但是等他卢忠把谍报网搭建完毕,正式运转的那一天,相信必然会令人刮目相看。 当卢忠进去的时候,朱祁钰穿着一身常服,正坐在桌子前批阅奏折。 卢忠行了个礼,道声万岁,而后便静静跪在地上,静待朱祁钰问话。 朱祁钰批阅完手中的奏折,轻轻喝了口茶,问道:“卢忠,朕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臣正在安排。”卢忠连忙回答。 “做到什么程度了?详细和朕说说。”朱祁钰吩咐道。 卢忠抬起头,朗声道:“臣如今已经在朝廷两京十三省均布下暗子,朝中五品以上官员身边都有锦衣卫的人,李氏高丽、安南也开始派遣人手进入,蒙元方面已加强人手,消息已经开始反馈回来,臣正在整理人手,针对传回来的消息进行分析,后日便可整理汇总上承陛下。” 朱祁钰点点头,道:“瓦剌那面的人手挑选好了吗?打算如何去做?” “已经准备好了。”卢忠回答道:“臣打算分两批进入,一批以马顺亲信的名义投奔太上皇,收集瓦剌消息;另一批则以商贾身份进入草原,游走各处,传递消息。” “很好,你做得不错,朕没选错人。”朱祁钰夸奖了一下卢忠,卢忠脸上立刻浮现出激动之色,脸色通红,大声道:“多谢陛下,臣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祁钰笑了一下,道:“今日朕召你过来,是有另一件事吩咐你,或者说,考验你。” “陛下请吩咐,臣一定不负圣望。”卢忠又是大声道。 “朕问你”朱祁钰顿了一下,问道:“你对此次互市有什么想法?” 想法?不就是陛下缺钱了么?开次互市赚点钱。 不过这种话卢忠怎么可能说出来,只是回答道:“陛下英明,这次互市就是拿一些我天朝的商品去与鞑子交易,补贴我大明国库。” 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就是交易马匹,为三大营储备战马。”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卢忠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锦衣卫的身份,道:“陛下是想要互市的消息?臣这就安排人手过去。” “不止。”朱祁钰摇摇头,道:“互市的消息要收集,但还要收集以下信息。” “第一,朕知道这次文官和武勋家里都有人过去参与,你要调查一下各家的底细,主要交易的是什么,交易了多少,做主之人是何人,是否有违禁物品出关。” “第二,此次互市时间紧,江南大户要想参与,走陆路和漕运是来不及的,只能选择海路,朕要你查出他们的船只有多少条,一次能运多少货物,最好可以查出他们海运走的航线,朕回头有用。” “第三,各家各户的纨绔这次都派过去了,他们的任务以腐化鞑靼贵族为主,你要从中选择出合适的鞑靼贵族,以利诱之,将他们转化为我大明的暗子,但是不要让脱脱不花发觉。” “第四,这次互市的目标只有鞑靼,脱脱不花的实力必然会有所增长,你要调查出几家亲近瓦剌的鞑靼贵族,寻机挑拨,让脱脱不花对他们动手,削弱鞑靼的整体实力。” “最后,朕估计此次还会有东夷诸部参与进来,你要查出东夷诸部的实力和具体位置。” “这些消息你都要关注,回头整理好报给朕。” “另外,注意保密,一旦让朕知道了有任何一条消息泄露,你卢忠就别用脑袋吃饭了。” “遵旨。”朱祁钰的最后一句话吓得卢忠浑身冷汗,连忙回答。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明白,陛下为何要查东夷的消息。这是要对东夷人动手吗? 东夷其实就是女真人,只不过这个时候女真人早已没有了大金时候的勇武,只剩下被蒙元残暴统治之后的懦弱。 洪武二十年,宋国公冯胜紧逼金山,迫降蒙元辽阳行省平章正事纳哈出,女真各部悉境归附。永乐年间,设立奴儿干都司,下辖海西、建州女真各部。 一直到正统七年,建州女真逐步整合成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依靠着大明强大的国力,建州三卫的羽翼逐渐丰满,开始时不时地劫掠一下李氏高丽,偶尔还和鞑靼干两仗,但是一直不太敢对大明动手。 不过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 土木堡一役,大明的核心战力几乎全军覆没,接着又连续打了居庸关和京师两场硬仗,尤其是京师保卫战,打得乱七八糟,虽然于谦提出的战略思想没问题,但是架不住将领和兵员的素质跟不上,虽然成功逼退了也先,但是大明这面也损失不小,伤亡人数好几万。为了确保京师安全,朝廷不得不抽调天下精兵进京,各地卫所的战力下降不少,辽东镇作为不那么重要的前线,自然是抽调重地,其中,定辽五卫抽调5000人,广宁七卫抽调8000人,盖州、金州、复州、海州等其他卫所抽调过万,卫所战力顿时下降一半,而建州三卫因为是女真人,考虑到大明的羁縻政策,并没有从中抽调,辽东局势暗地里已经发生变化,大明再也没有绝对的实力来镇压女真各部。 朱祁钰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下令让卢忠盯着点女真诸部。 不过朱祁钰却不打算告诉卢忠这些东西,他希望卢忠能够自己领悟,顺便还可以考查一下卢忠的大局观。 “就是不知道卢忠能否理解朕的苦心啊!” 朱祁钰叹道。 辽东,广宁中卫,锦州城。 因为互市的原因,锦州城最近人口暴涨,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全部都住满了人,甚至不少民居也都被商人们包下,一时间繁华异常。 某个民居里,李满住正在和两个人喝酒,正是建州左卫都督同知凡察和建州右卫都督同知董山。 李满住一口气干了满满一杯酒,放下酒杯,长舒了一口气,道:“汉人的酒真是个好东西啊。” 凡察和董山也是干了杯中的酒,一头。 董山看着满满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酒菜,叹道:“可惜大金没了,不然我等哪里还在乎这点酒水。” 凡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那能怎么办?谁让完颜宁甲速战败了呢。不过这些汉人也的确凶悍,当年灭了我大金的蒙元都被他们打回了草原,实力损失殆尽,我等又能如何,还是活在当下。” 说完又干了一杯酒。 李满住看着二人,突然微笑道:“二位,不必唉声叹气。你们叔侄如今手握建州左右卫,还有汉人拨下来的粮草供给,我女真人实力已经开始恢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可以重建大金了呢!” “要知道,当年太祖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兵甲甚至还不如现在,但是,我女真人纵横在白山黑水之间,什么时候怕过,女真不满万,满万全无敌,这句话可不是说说的。” “我建州三卫如今也是兵马过万,有什么好怕的,最近汉人又在土木堡输了,丢了几十万大军,这说明他们的实力已经开始下降了。” “我们只要继续恢复实力,等待时机,总有一天,我李满住,或者我的后代,会重建大金!” 凡察与董山听了他的话,一起举杯,齐声道:“属下愿意辅助大人重建大金。” “好了好了,此事你们知道就好,千万不可声张出去,我大金实力眼下还远不如汉人,还需要韬光养晦,积蓄实力。” 凡察放下酒杯,问道:“李大人说的好,不过我女真毕竟人口稀少,远远比不上汉人多,而且如今依赖于汉人的粮草才能养活建州三卫,不知道李大人对于积蓄实力有什么想法吗?” 董山也是放下酒杯,看向李满住,眼神中满是询问。 李满住哈哈笑了一下,道:“这就是为何我今日在此宴请二位的原因。” 董山年轻一些,脑子转得快,立刻出声问道:“您是说,互市?” 第128章 密议 董山问道:“您是说,互市?” 李满住赞许地点点头,道:“就是互市。” “可是我建州贫瘠,也拿不出什么东西与汉人互市交易啊!”凡察出声道。 “谁说我要交易了?”李满住笑了,满嘴的黄牙显得自己的笑容有些阴森。 “不交易,难道打算抢一笔?”董山问道。 李满住点点头,道:“正是。” “不行不行,这么做,一旦被朝廷发现,我等哪里还有活路了。”凡察立刻拒绝道:“如今广宁卫这面大兵云集,商贾虽然不少,但是大明的兵将更多,太容易被发现了。” 董山倒是没什么表情,问道:“李大人,您有什么计划,就直接告诉我们。只要您的计划可行,我和叔父必定全力以赴。” 李满住看了董山一眼,相对于垂垂老矣的凡察,这个三十多的男人才是他看重的人才,当年正是他的谋划,佯装与叔父凡察争夺卫印,使朝廷对女真人放松警惕,最终获得建州右卫的编制,让女真的实力暴涨三成。 不过这家伙毕竟是爱新觉罗氏,又不是完颜氏,不能完全相信,只不过眼下女真还不是内斗的时候,自己还要用他来增加建州卫的实力,所以李满住笑了笑,道:“董山,还是你聪明。” 夸奖完董山,李满住正色道:“我仔细观察过,这次互市,许多商贾都是走水路过来的,这些人我们拿他们没办法,不过还是有一些人是从李氏那面过来的,要知道,咱们的地盘可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凡察接着道:“那些汉人商贾必须过咱们的地盘,那么咱们就可以装成马匪抢他一票。” 董山则是摇摇头:“叔父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凡察面露不悦之色,质问道。 “叔父别急,请听侄儿解释。”董山倒是没有表露出生气,而是分析道:“这些汉人虽然是商贾,但是他们都是朝廷大员家中的掌柜,抢了他们,风险太大,一旦暴露,朝廷必然会派人问责,到时候咱们也不好过。” 然后转向李满住,道:“李大人是想对那群高丽商贾动手?” 李满住满意地点点头,道:“正是。” “这群高丽人原本就不在互市的部族之内,只是因为他们亲近汉人,才被默许过来参加互市,他们与我女真本就有仇,抢了他们,朝廷最多就是训斥,毕竟我等现在归属于大明奴儿干都司,他李氏高丽只不过是大明藩属,朝廷为了安抚我等,不见得会问责于我等,甚至都未必会搭理这些高丽人。相对来说,对他们动手,比对汉人商贾动手划算多了。” 凡察这才明白,对着二人点头道:“听你们这么一说,的确是这回事儿啊,那我立刻回右卫组织人马。” 他的建州右卫离高丽也不远,平日里就摩擦不断,眼下有这种机会,他自然不想放过。 “叔父且慢。”董山出言阻止道。 凡察疑惑地看向董山,满脸都是疑问,还略带着点不让自己动手的不爽。 董山把玩着手中的杯子,道:“李大人,对高丽商贾动手我不反对,只是我听说这次互市,朝廷可是极为重视的,一旦传出劫掠商贾之事,朝廷必然问责,咱们如今实力弱小,又是挨着东宁卫等多个卫所,风险颇大啊。” “刚才李大人不是说了吗?朝廷会安抚我们的,不见得会问责于我们。”凡察纠正道。 董山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在建州三卫的地盘上动手。” “不在咱们的地盘动手,那能在哪里动手?”凡察问道。 董山看向李满住,缓声道:“李大人想必是想好了在哪里动手?” 李满住也用赞许的眼光看向董山,点点头道:“的确不能在咱们的地盘上动手。” “我的想法是,在高丽那面动手。” “高丽那面?”凡察立刻摇头道:“不行不行,高丽如今的实力还是比咱们强一些的,在他们的地盘上动手,太危险了。” “只要谋划得当,就不会有危险。”李满住立刻道,脸上浮现出不满的神色。 董山开口道:“李大人,叔父说的对,在高丽动手,咱们人生地不熟,风险的确有些大。” 李满住立刻瞪起眼睛,看向董山。 董山知道李满住对自己有些不满了,于是开口道:“其实咱们可以在定辽右卫那面动手。” “定辽右卫?”李满住思索了一下,问道:“为何选在那里?” 董山微微一笑,回答道:“其一,定辽右卫并不是咱们的地盘,在那里动手,只要咱们下手干净一些,别留下活口,那就不会有暴露的危险。” “其二,朝廷最近抽调了一批人马去了京师,定辽右卫也是抽调了不少人,据我所知,那面只剩下了3000多人,兵部还抽调了一批人手去互市地点威震地方,右卫中剩下的人更少,巡逻的探马都是走一个过场而已,巡查力度并不大,在那里动手,安全性也高一些。” “其实,要是李大人能把定辽右卫的王指挥使拉进来,那就更好了。” 李满住思索了一下,道:“那我就去试试,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此事告诉了他,那咱们还要在定辽右卫动手?”凡察问道。 董山却安抚道:“叔父莫慌。” 然后转向李满住,道:“李大人,我估计只要我们留下一部分财货,相信王指挥使也会有兴趣的。” “可以。”李满住盘算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道:“你们说这些财货如何分配呢?” 凡察立刻道:“当然是分成三份,由我等均分了,哦,对,还有王指挥使,那就分成四份,想来也值不少银子呢。” 李满住不动声色地望向董山,眼神中带着询问,不过还有一丝不满。 董山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出声道:“还看李大人做主便是。” 凡察看向自己的侄子,刚要抱怨,却发现自己侄子的眼神中散发出一丝精芒,这才懂了董山的意思,跟着道:“那就请李大人做主。” 说完又觉得自己吃亏了,接了句道:“咱们都是女真人,想来李大人是不会让我等吃亏的。” 董山立刻就想捂住自己的额头。 凡察这家伙是不是老糊涂了,虽然眼下大家都是平级,但是李满住部族的实力可是远远超过他董山和凡察联合起来的,这次明显就是李满住想自己多拿一些,但是董山知道,董山也是用他的实力来保证这次的事儿能成功,多分一些是理所当然的。 你凡察反正都答应了让他做主,干嘛还跟了句酸溜溜的话,这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李满住倒是没有说什么,他又不是第一天和凡察打交道,这家伙平日里就是嘴贱,不搭理他就是了,反正自己找的是董山。 李满住给三人倒了杯酒,笑呵呵地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去找王指挥使探探口风,再来约见二位商议出兵之事。” 说着端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道:“祝我等旗开得胜,收获颇丰。” 凡察和董山也是举杯一饮而尽,齐声道:“祝大人旗开得胜,收获颇丰。” 互市这么大的事情,瓦剌那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大明这么大的动作,消息很快就传到也先的耳朵里了。 也先在大帐中召集部下,商议着怎么才能去劫掠一番,这一点倒是和女真人一样,只不过他们没有考虑劫掠高丽人,而是打算直接去互市现场,直接对更加富有的大明商贾动手。 一个小部族的首领出声道:“太师,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当然是直接杀过去便是。” 另一个首领反驳道:“怎么杀过去?这次互市是汉人专门和鞑靼人交易组织的,意图也是非常明显,就是增加大汗那面的实力,鞑靼人毫无疑问会阻止咱们过去,到时候咱们还能和大汗打一仗不成?” 小部族首领立刻道:“那也不能看着他们鞑靼人增加实力啊,再说了,太师可是如今草原上的统治者,大汗也未必敢拦。” 那个首领接着反驳:“就算你说的对,那大汗那面也会提前通知那些汉人,到时候他们躲进锦州城,咱们怎么要打进锦州城?靠你脑子里的水吗?” 小部族首领登时大怒,拔出刀要和他决斗。 双方都有自己的支持者,帐内顿时乱做一团。 也先坐在主位,冷冷地看着混乱的场面,手中把玩着切肉用的金刀,好像在考虑是否要从下面这群人中挑出来几个肥的烤了当晚餐。 不一会儿,下面的人发现也先一直没有说话,吵闹声渐渐小了下去,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做好,扭头看向主位上的也先。 也先见场面安静了下来,冷冷地道:“都吵完了?” “臣等有错。”下面人连忙讨饶。 也先把金刀插在面前的肉里,缓缓道:“既然吵完了,那就听本太师说说。” 第129章 事起 也先丢下金刀,对着下面众人道:“本太师的想法是,派一支偏师从北面绕过去,走喀尔喀的地盘上绕过去,从科尔沁南下,本太师会率领你们在正面吸引住鞑靼诸部,不让他们驰援。” “只要抢到手,立刻直接向西撤离。” “那不会直接撞到大汗的人马吗?”一个部族首领问道。 另一个部族首领立刻道:“太师统率大军就在不远,大汗怎么敢动手?”说完还献媚地向也先笑了笑。 也先满意地笑了一下,点头示意他说的很对。 “那太师打算派哪一部去做此事?”有一个部族首领问道。 也先低头假装思索了一下,随即道:“此事颇为危险,所以我会命伯颜率其本部人马去。” 伯颜帖木儿是也先之弟,统率瓦剌左翼诸部,眼下负责看管朱祁镇,属于也先最亲信之人,只不过之前并没有取得太多的功劳,这次用他,也是希望他能捞取一些功绩,以便镇压手底下的骄兵悍将。 帐中无人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随即,也先将命令传到伯颜那面,伯颜立刻开始准备。 朱祁镇最近正在和自己的新媳妇饮酒作乐,她是也先的妹妹,名字叫宝勒尔,长得极为漂亮,明眸皓齿,绰约多姿,用蒙古人的话来说,就是皮肤像牛奶一样白皙,眼睛像星星一样美丽,整个人就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无数瓦剌的勇士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不过现在这个女人被送给了朱祁镇这个汉人的太上皇,也算是没有辱没了她。 袁彬走了进来,对着朱祁镇道:“陛下,臣得到一个消息,伯颜先生要率军出征了。” “出征?”朱祁镇奇道:“没听说最近太师要南下啊,眼下刚刚开春,道路泥泞,他能去干嘛?” 袁彬还未答话,宝勒尔倒是出声道:“夫君,臣妾倒是知道此事。” “哦?你知道?来跟夫君说说。”朱祁镇笑着对宝勒尔道,还顺手摸了一把宝勒尔的屁股。 袁彬如同老僧坐定,心口归一,面对眼前的景象没有一丝惊讶,显然是看惯了的。 宝勒尔身为蒙古女子,也不太在乎这些事,只是道:“臣妾是听身边的侍女说的,据说伯颜哥哥要去什么锦州,那面在互市,估计是要去买些你们汉人的东西。” 互市的事情朱祁镇是知道的,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当时他还有些怨怼,和袁彬吐槽自己的弟弟不思索着赶紧来救自己,反倒是和脱脱不花做起了买卖,实在是有些没良心。 “伯颜也要去互市?”朱祁镇奇道,随即顿了一下,对着宝勒尔笑道:“那有没有提起我?” “提夫君干嘛?”宝勒尔问道。 朱祁镇笑着说道:“这不是我一直居住在伯颜这儿吗?要是他去锦州,那我怎么办?要不要随行啊?” “这个我不知道哎!”宝勒尔摇摇头答道。 朱祁镇收敛起笑容,脸上浮现出一丝愁色,道:“要是我也能跟随就好了,到时候我就亲自去互市,给你挑一些宝贝回来。” 听到有宝贝,宝勒尔眼睛一亮,立刻道:“那我就去问问二哥。” “去。”朱祁镇拍拍她圆滚滚的屁股,笑眯眯地看着她出去,立刻就收敛起笑容,对着袁彬问道:“你看看安排一下,能否趁乱离开此地?” 袁彬无奈地摇摇头,道:“回陛下的话,其实您不用让宝勒尔出去问,我已经打听到了,这次伯颜出征,不会带着您,而是把您送到瓦剌本部那面。” “也先已经拨了五百骑兵,估计明日就会护送您过去了。” “护送?看管才对。”朱祁镇无奈道,随即倒上酒开始喝了起来,算是借酒浇愁了。 袁彬没敢接话,只是静静站着。 宝勒尔骑术了得,又是在伯颜本部,没一会儿就转回来,小脸臭着,一脸的不开心,明显是被伯颜教训了,见到朱祁镇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道:“我问过二哥了,他说这次不带咱们。” 朱祁镇用灿烂和煦的笑容掩盖住自己那一丝失望,对着宝勒尔笑道:“我的小宝贝生气了?” 宝勒尔撅着嘴,摇摇头,旋即又点点头,道:“我是生气了,二哥以前最疼我了,结果这次我怎么说他都不同意,只说我要去可以,不能带你。” 朱祁镇一把搂过宝勒尔,笑道:“没事,没事,不去就不去,大不了咱们派人传消息回大明,让他们送一些宝贝过来就是了。” 宝勒尔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春光灿烂地道:“还是您最疼我。” “你是我的小宝贝,我怎么可能不疼你。”朱祁镇笑嘻嘻地回答,然后对袁彬吩咐道:“去和伯颜兄弟说一声,让他从战俘里挑选一个人回去传信,就说我在这面,需要一些好东西送给宝勒尔。” 袁彬躬身领旨,转身离开。 朱祁镇望着他的背影,眼神中露出一丝失落,但是立刻就隐藏了起来,继续与宝勒尔饮酒作乐。 互市就这样牵动了各方势力,只不过这时候的朱祁钰还不知道。 五天后,朱祁钰正在三千营与石亨等人操练兵马,看着台下来回冲杀的大明骑兵,朱祁钰面无表情。 菜鸟,都是菜鸟! 朱祁钰虽然不太懂军事,但是单从眼前的景象就能看出来如今这支骑兵与蒙古铁骑的差距。 整个骑兵队伍训练不足,冲击起来阵型混乱,马匹更是有大有小,有快有慢,整个锋矢阵肉眼可见地出现脱节,原本锋锐无比的阵型被拉长到一个方块,甚至有些骑兵还无法松开缰绳挽弓射箭,只能握着腰刀尽力控制着马匹,防止自己掉下来。 石亨也是皱着眉头,盯着下面的骑兵一言不发。 朱祁钰扭头问石亨道:“武清伯,如今这三千营差得太多了,你说何时可以恢复战力?” “回陛下,三千营如今刚刚重组,还需熟悉马匹,按照现在的进度练下去,臣以为还要半年。”石亨答道。 “半年?”朱祁钰摇摇头,道:“好,你比朕知兵,那就再练半年再出兵。” “出兵?”石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问道:“陛下打算对何处用兵?” 他是朝廷中如今为数不多的统兵大将,现在提前知道了朱祁钰要用兵,他自认当仁不让,早些做准备也是正常的。 朱祁钰无奈道:“这不是孙太后一直在催朕赶紧出兵救回太上皇吗?” 石亨尴尬地一笑,不再说话。 这话题没法接,谁知道你朱祁钰是不是真的要救回太上皇朱祁镇,按照他的理解,二日同天就不可能发生,不需要解释,看看赵构怎么对宋徽宗赵佶和宋钦宗赵桓就知道了,为了自己的皇位,连绝世无双的岳飞都能冤枉死,就可以大概猜到朱祁钰对救回朱祁镇这件事的态度了。 石亨正不知道如何回答之时,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突然快马跑进了军营,飞速来到点将台,单膝下跪,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臣收到要紧消息,瓦剌人可能会偷袭锦州,劫掠互市。” “偷袭锦州?劫掠互市?”朱祁钰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立刻问道:“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可靠。”卢忠立刻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是否有详细消息?” 卢忠摇摇头,道:“探子只传回了这一句话。” 朱祁钰不禁思考了起来,想了一会儿,对着卢忠吩咐道:“再去探查,朕要知道何人领兵,有多少人马,走的哪条路,大概何时可以到锦州城。” 卢忠领命下去,石亨则是道:“陛下,臣请命去锦州。” 朱祁钰知道他对于阳和口之败还是耿耿于怀,但是这次他不打算放石亨过去,而是另有计划,于是道:“武清伯别着急,如今消息不全,等朕了解个大概再做决断。” 石亨点点头,不再说话。 朱祁钰心中回味着刚刚卢忠报回来的消息,琢磨着这件事情。 也先打算偷袭锦州,在互市之前朱祁钰早就想到了,也和石亨、于谦等人聊过此事,当时他们统一的意见是,瓦剌和辽东之间隔着鞑靼,这次互市又是脱脱不花难得的增强实力的机会,脱脱不花肯定会对也先有所提防。 再说了,锦州地处辽东中心,光是锦州就有广宁卫、义州卫等好几个卫所,周边又有定辽、海州、盖州等多个卫所随时驰援,兵力其实并不缺乏。 锦州城还是大明在辽东的大城之一,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即使这些卫所打不过也先的大军,那瓦剌人也攻不下城池,只会在锦州空耗兵力,持久战拼国力,大明耗得住。 就是如今已经开春,辽东百姓可能会因为战端耽误农时,得提前准备好救济。 思索了一会儿,朱祁钰对着石亨道:“今日操练交给别人,你跟我去一趟兵部,看看兵部那面有什么消息。” 说完便对着身边的王成吩咐道:“王成,摆驾兵部。” 第130章 兵部议事 正阳门内,兵部衙门。 大堂上,于谦正坐在桌案前批阅公文,突然听到朱祁钰来了,连忙安排人手接驾。 朱祁钰一进大门,便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下兵部尚书于谦和兵部侍郎项文曜商量事情。 待众人坐定,于谦出言问道:“陛下今日前来是有何事?莫非是三大营不顺?” 朱祁钰一脸严肃地道:“三大营不顺是正常的,刚刚朕还和武清伯说过此事,武清伯告诉我,单是三千营就还要半年时间才能恢复战力。” “不过今天来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有消息传来,也先要袭击锦州。” “锦州?那不是互市所在吗?”兵部侍郎项文曜立刻道。 互市是这段时间朝廷的大事,关注度与南方黄潇养谋反不相上下,一听有人要袭击锦州,项文曜顿时大惊失色。 毕竟土木堡之战的影响还远没有过去,京师保卫战打得乱七八糟他也看到了,对于瓦剌的动向,朝廷上下现在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一点消息便会闹得满城风雨。 朱祁钰点点头,道:“的确,所以今日朕来兵部,就是想知道最近瓦剌那面有什么消息传来,同时与于爱卿商量一下如何应对。” 于谦思考了一下,缓缓答道:“回禀陛下,锦州如今云集了近十个卫所,兵力上足够防备好锦州城,只要广撒探哨,提前预警,让城外互市的商人可以及时躲进锦州城即可。” “兵力的确足够,只要不在城外野战,也先拿锦州城必然毫无办法。”石亨在旁边插嘴道。 虽然他很想亲自去报仇,但是还算有理智,当着于谦的面也不能胡说八道不是?毕竟这位兵部尚书也是刚刚打赢了京师保卫战,知兵之名在朝廷上下那是尽人皆知,自己没必要因为一次渺茫的报仇机会而得罪这位朝廷新贵。 于谦点点头,表示认可了石亨的说法,然后接着道:“其实臣以为,这个消息并不真实,很可能是个假消息。” “怎么说?”朱祁钰问道。 于谦回答道:“因为兵部最近的确得到了一些消息,也是关于瓦剌动向的,只不过和您得到的消息不太一样,兵部的消息是说,瓦剌人的确在集结兵力,只不过离我大明略远,倒是离鞑靼比较近。” “鞑靼?难道也先准备打穿鞑靼的地盘去攻击锦州?”朱祁钰疑惑道。 “有可能。”项文曜回答道:“臣以为,也先此人功高盖主,向来看不起蒙元大汗脱脱不花,说不准可以干出这种事情来。” “也先没有那么蠢。”石亨不屑道。 项文曜脸色一黑,反问道:“那你说瓦剌为何会集结大军,还那么靠近脱脱不花的地盘?” 石亨冷笑一声,道:“我就说你们文臣里总是有人装着知兵事,实际上什么都不懂。” “也先虽然向来不敬脱脱不花,但是他也没必要真的与脱脱不花开战,毕竟脱脱不花怎么说都坐在汗位之上,蒙元虽然是蛮夷,但是毕竟统治中原近百年,上下尊卑也都知道,也先只要以势力威压,脱脱不花未必敢拦。” “再说了,即使脱脱不花出兵拦截,那我大明也算渔翁,也先和脱脱不花斗得越凶,我大明越是开心,也先至于傻到他们双方鹬蚌相争,让我大明渔翁得利吗?” “那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项文曜没好气地道。 石亨仍然冷笑着回答:“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便想打发朝廷上下么?你如此回答,如何对得起陛下厚爱。”项文曜立刻开始甩锅。 “对不对得起陛下那是陛下说的算,如今陛下就在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三道四了。”石亨毫不犹豫地反驳,一丝面子没有给项文曜留下。 “好了,都闭嘴。”项文曜还待反驳,却被朱祁钰一句话打断。 只见朱祁钰面色发红,明显有些生气,道:“今日朕来兵部是商议战事的,不是听你们两个吵架的。” 随即对着于谦道:“于爱卿,说说你的看法。” 于谦回答道:“陛下莫要生气,其实臣以为,也先与脱脱不花不会开战。” “那也先集结兵力干嘛?”朱祁钰问道。 “臣以为,可能是也先打算以势威压脱脱不花,令其让开道路。” “亦或是命人假扮鞑靼部族,去锦州互市交易。”于谦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也是,如今瓦剌势大,脱脱不花未必扛得住也先的压力。那你说说,我大明该做些什么?” 于谦答道:“结合陛下和兵部的消息,臣以为我大明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需要防着点鞑靼即可。” “你是说脱脱不花可能与也先沆瀣一气,一同劫掠锦州?”朱祁钰倒吸了一口气,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瓦剌和鞑靼本就都是蒙元的部族,内部矛盾再大,有机会占便宜的时候也会放弃内斗,联手对敌,前阵子也先攻打京师,脱脱不花就打算带人去辽东劫掠,要不是杨善秘密出使,用互市安抚住了脱脱不花,那如今的辽东不知道会被祸害成什么鬼样子呢。 这次互市规模这么大,脱脱不花那家伙也没什么大战略,朝秦暮楚的事情他做得出来。 不过在朱祁钰看来,脱脱不花好歹也是蒙元大汗,虽然略有些贪婪,但是杀鸡取卵的事情他还是干不出来的。 于是朱祁钰摇摇头,道:“朕以为脱脱不花没那么短视,他的实力本就不如也先,与我大明互市,是他唯一可以增强实力的机会,相信他不至于做出劫掠的事情来。” 顿了一下,朱祁钰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咱们也要防着点他为好。” 于谦赞许地露出微笑。 这个皇帝还算合格。 “既然也先不是和脱脱不花一同劫掠,也不是和脱脱不花开战,那也先集结兵力,就有可能是攻打宣大防线,我们还是要提前做好准备,以免措手不及。”项文曜分析道。 “嗯,项侍郎说的有理。”朱祁钰点头同意。 “此事易尔,陛下回宫后给昌平候和大同郭总兵发一份旨意即可。”于谦说道。 朱祁钰想了想,道:“旨意可以发,但是不能只发旨意。” 不能只发旨意? 这句话把众人都弄懵了。 除了发道圣旨告诉杨洪和郭登加强防备,还能干嘛? 难道让他们主动出战? 开玩笑,宣府和大同的兵力也就是将将够防御的,山西十七个卫所眼下就几个没有能野战的,全靠城池、堡寨、墩台的高墙防御,一旦出城野战,瓦剌骑兵可以轻松击败宣大所有的卫所,以朱祁钰的以往表现来看,于谦等人不相信朱祁钰会发出这样的旨意。 那还能是什么呢? “臣等不太明白陛下的意思,请陛下明示。”众人齐声道。 朱祁钰一指下首坐着的石亨,也不废话,直接道:“朕打算让武清伯领三千营出关。” 众人立刻被吓了一跳。 “陛下,不可。”于谦立即站出来劝阻:“刚刚武清伯还说,三千营战力未复,还需休养生息半年时间,如果贸然领兵出击,一旦有什么意外,那三大营的重建又要拖延许久,于国不利,还请陛下三思。” 石亨也是点点头,道:“臣倒是不怕死,但是三千营还不能拉出去,如于尚书所言,一旦出什么意外,三大营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士气必然遭遇打击,大明经不起这样的损失啊。” “你刚才不是还跟朕求战呢吗?”朱祁钰知道他们的担心,不过并没有生气,而是调侃起石亨来。 我刚才只是问问你准备打哪儿,又没说我领三千营出战,这不是冤枉我吗! 不过冤枉了又怎么样,朱祁钰是大明天子,自己这个武清伯还能打他一顿不成? “这个”石亨登时语塞,表情如同便秘一样难看。 堂内气氛为之一松。 朱祁钰对于谦解释道:“于爱卿,朕问你,重建三大营是为了什么?” “防御京师。”于谦简洁明了地回答道。 “说的对,那朕再问你,京师城高池深,周边又有诸多卫所,为何还要从天下卫所摘选孔武有力之士进京?”朱祁钰又问道。 “自古以来朝廷便施行强干弱枝之策,摘选天下精兵也是为了天下太平。”于谦又是答道。 “说的对,那朕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三大营精兵与其他卫所士卒有何区别?”朱祁钰问道。 “自然是战力有所区分。” 朱祁钰摇摇头,道:“不,朕以为,三大营乃是我大明主要战力,原本的三大营里基本都是跟随曾祖和父皇上过战场的,说白了就是实实在在打过仗,甚至打过硬仗的,在沙场上生死滚过来的才是真正的精兵,如今三大营里面的士卒大部分都没有见过血,只能有一部分见过血的才算是精兵。” “朕要武清伯领他们出去,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去沙场上杀杀敌,见见血,尽快把这群新兵变成老兵,把老兵变成精兵,如此重建起来的三大营才是真正的三大营。” “陛下是要养蛊?”于谦的眼神变了。 第131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陛下是要养蛊?”于谦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算是养蛊。” “之前于爱卿就和朕说过,大明其实不缺兵,而是缺将。” “太祖开国时战将如云,这些人从哪里来的,还不是沙场上拼生死杀出来的。” “太宗靖难和远征漠北之时也是将帅如雨,这些人不都是沙场上滚过来的么?” “武清伯如今也算是我大明有数的将帅,你让他自己说,他和太祖时候的开平王相比如何?” 石亨正在静静地听着朱祁钰和于谦的对话,没想到朱祁钰的话莫名其妙又把自己牵出来,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连连道:“臣愚钝,哪里可以和开平王相提并论,给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拜托,开平王是什么人,那是开国大将常遇春,太祖手底下出了名的猛将,号称常十万的牛人,大明如今的天下有一半是他和徐达打下来的,自己哪能和这种猛人相比。 于谦也是一笑,他和石亨最近联系比较多,彼此的关系还算不错,自己又是兵部尚书,石亨这个负责重建三大营的将官怎么都要给自己点面子的。 听了石亨的话,于谦问道:“陛下要练兵,臣没意见,但是臣还是以为,这样练兵,风险略大。” 朱祁钰摇摇头,道:“于爱卿说错了,只要加上一个条件,就不会有什么风险。” “哦?什么条件?”于谦三人都来了兴趣。 朱祁钰一指石亨,道:“朕下一道旨意,这次练兵的原则是,不为杀敌,只为骚扰。” “由武清伯统筹安排,三千营分成五支队伍,每队两千人左右,放到草原上去骚扰也先。” “所有队伍只给十日粮草,剩下的都去草原上给我抢,抢到牛羊就吃肉,抢不到就吃草。” “这次,朕也要让也先尝尝骑兵骚扰的滋味。” “陛下英明。”石亨脑子一转便清楚了朱祁钰的计划,跟着补充道:“不过臣建议,将三千营分为十支队伍更好。” “那就十支队伍,你挑选好领头的将领就可以出发,出长城的地点你自己选,回头报给于尚书就行。”朱祁钰不懂兵,但是懂人,石亨是眼下大明最能征善战的将领,他说的一般不会错。 反正眼下也先的兵力大半都集中在一起,和鞑靼对抗着,后面还是比较空虚的。 这次骚扰,朱祁钰又没要求什么战略目标,看看这群将领能在瓦剌那面折腾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事情就这么运转了起来,各方势力围绕着互市展开了一系列动作,或强硬,或神秘,当然还有无耻的。 就在锦州互市如火如荼的时候,瓦剌大军在鞑靼西部逐渐集结,这个消息引发了脱脱不花的危机感,再加上喀尔喀那面传来的消息,至今仍然效忠黄金家族的蒙古部落也向着鞑靼西部逐渐集结,以免大元本帐受到瓦剌突袭。 大明这面,锦州方向也开始加强防备,三万卫、铁岭卫等辽东都司卫所开始备战,准备随时支援广宁卫,就连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所在的奴儿干都司都被命令抽调人马向锦州方向移动,以便在危急时刻跨过安乐州进入辽东,策应万全。 只是,就在多方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动手的时候,大明突然放出了多支小股部队进入草原,开始袭扰瓦剌后方。 也先得到消息,不得不抽调人马回援,上一次大明派兵奇袭自己留在后方的大本营,就让他损失惨重,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无视。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明军居然不正面迎战,只是在草原上游荡,遇到大股瓦剌骑兵就拼命逃跑,碰到小部落就吃掉,人畜全部杀死,帐篷全都烧毁,只留下一大群嗷嗷待哺的老弱妇孺等着也先救济。 也先被气得火冒三丈,可是却暂时对明军无可奈何。 原因很简单,这群明军全部都是骑兵。 从某些不小心落单的倒霉蛋明军口中得知,朱祁钰这次派出来的是三千营之后,也先思索了一番,最终决意通知伯颜取消计划回撤,自己则是先剿灭了三千营骑兵再说。 他心里也清楚,这支骑兵应该是大明短时间内能拿出来的最后一支骑兵队伍,也是在京师城外对自己多次突袭导致自己功败垂成的罪魁祸首,剿灭了这支骑兵,一方面可以给自己报仇,另一方面还可以让大明至少两年内再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可用。 如果让这支骑兵逃脱的话,那瓦剌的麻烦就大了。 单从如今明军骑兵的行动来看,他们还没有与瓦剌一战的能力,只能用零敲碎打的方式来恶心自己,但是一旦他们完成任务撤回大明,那么以这支骑兵为底子,大明很快就可以组建起一支足以威胁自己的骑兵队伍,要知道大明和鞑靼的互市还在进行中呢,从目前传回来的消息,大明从鞑靼和女真人手里足足交易了几万匹马匹,这种规模已经快赶上他们蒙古的骑兵规模了,汉人从来都是缺少战马,就没有缺人的时候。 瓦剌大军很快就从鞑靼西部撤离,转身回追明军骑兵去了。 只是让也先没想到的是,脱脱不花这家伙居然干出了一件让他震惊的大事。 蒙古高原,克鲁伦河畔,两支穿着完全一样的骑兵正在相互拼杀。 脱脱不花率领鞑靼主力八万骑兵在这里拦住了正在撤离的伯颜帖木儿,近十万骑兵在河边的草原上拼命厮杀,每次冲锋都有数千骑兵横尸当场,战场上满是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战刀染血,战旗破碎,就连克鲁伦河的河水都开始被染红,像是天边傍晚的红霞一样。 伯颜帖木儿骑在马上,战刀横举,对着脱脱不花怒吼:“大汗,你今天做出这种事情,就不怕太师报复吗?” 脱脱不花哈哈大笑,道:“本汗怕什么?也先得罪了汉人,还抓到了汉人的皇帝,眼下已经是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最近明国已经和瓦剌开战,数万骑兵杀入草原,也先已经是后院起火,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闲心来救你。” “等他和明国打完,你看看到时候他是否还有实力与本汗硬拼?” “不可能,明国哪有数万骑兵。”伯颜帖木儿怒吼道。 脱脱不花笑道:“是啊,明国没有数万骑兵,本汗骗你呢,你又能如何啊?” “如今你们瓦剌的地盘上被那些骑兵搅得天翻地覆,也先就是在本汗的眼皮子底下把兵撤走的。” “太师会轻松剿灭他们的,到时候太师抽出手来,必然会为了今天的事情报仇。”伯颜接着吼道。 脱脱不花哈哈一笑,道:“伯颜,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也别想在拖延时间,本汗今日就要把你彻底留在这里,一根毫毛都别想离开。” 伯颜甩了一下弯刀上的鲜血,恨恨地道:“休想,我伯颜帖木儿乃是阿鲁台太师之子、也先太师之弟,在这个草原上,没有人能让我把命留下。” “那今天我就要试试。”脱脱不花一挥手,麾下的骑兵又开始聚集,准备下一轮冲锋。 伯颜的一个亲卫见状,连忙靠近伯颜劝道:“大人,大汗的人马太多,咱们撤。” “撤什么撤?你们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见我逃跑过,今天我必然会率领你们冲破他们的骑阵,活捉了脱脱不花。”伯颜怒吼道:“兄弟们,随我来,打破前面的骑阵,活捉大汗。” 不过没想到的是,亲卫一把拉住伯颜的马缰绳,劝道:“大人,真的不能再拼了,兄弟们死得差不多了,咱们冲不破大汗的骑阵啊。” 伯颜推开他,喝道:“不要再劝我了,看今天这情形,脱脱不花不会轻易放过咱们的,即使逃跑,他们也是以逸待劳,有的是力气追击咱们,咱们已经出来半个月了,战士们和马匹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如果今天不能冲破脱脱不花的骑阵,不能击溃他们,那咱们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我伯颜帖木儿,是草原上的雄鹰,哪怕是死,也不能死在逃跑的路上。” “大人!汉人皇帝不是说过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您活着,我们这些亲卫都战死也是心甘情愿的。”亲卫接着劝道:“您要是没了,那我们的家人可就要沦为奴隶了。” 亲卫说的没错,这是草原上的规矩,赤裸裸的丛林法则,战胜者拥有一切,战败者沦为奴隶,一旦伯颜帖木儿死在克鲁伦河畔,那他们这些亲卫即使回去瓦剌,也会被视为战败者,男人杀掉,女人和家人沦为奴隶,为其他贵族放牧,几乎不会有自由的一天。 伯颜看着身边这些亲卫,心中猛地一痛。 这些亲卫都是跟随他多年的生死兄弟,他伯颜哪里能轻易放下他们啊! 伯颜无力地放下了手里的刀,对着亲卫吩咐道:“传令下去,留下一队人断后,剩下的人全体后撤,咱们从北面绕路回去。” 第132章 没朋友 就在伯颜帖木儿和脱脱不花在克鲁伦河畔大战的时候,朱祁钰正在京师喜滋滋地听户部汇报互市的情况。 这次互市的规模空前绝后,大明和鞑靼几乎都拿出了全部可以交易的货物来完成互市,上千家大明商贾都参与了进来,其中不乏家赀万贯的,只是这些商贾和大明户部比起来,那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是的,这次互市,最大的商贾其实应该是户部。 众所周知,大明的赋税制度延续的是隋唐时期的两税法,即每年夏天和秋天征收两次赋税,不过太祖朱元璋是苦出身,感念百姓不易,所以这两次赋税主要以实物为主,基本上就是百姓种什么,就用什么交税,所以赋税产品门类众多,五花八门,主要产品有大米和麦子,其余杂有棉、绢、麻布等物,不少百姓也会用蔬菜瓜果缴税,甚至还有用枣子缴税的,美其名曰枣税。 正因为百姓缴税种类繁杂,所以大明的国库里基本上是啥都有,许多物品被放烂了都没人管,白白浪费许多东西。 这次互市规模空前,户部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将北方和东南地区的仓库里没啥用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运到锦州参与互市,也算是清理库存。 互市之后,户部连夜组织人手对这些货品进行了统计,最后惊喜地发现,户部这次居然换回了牛五万多头,马两万匹,羊十万只,而且这还是没算牛皮羊皮等实物的情况下,算是赚大发了。 所以,就在拿到结果的第二天,户部尚书陈循便迫不及待地来找朱祁钰报喜请功。 “陛下,大喜,大喜啊!”陈循人还没到,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 等陈循人进来,朱祁钰发现这位户部老大满面红光,精神亢奋,便笑嘻嘻地问道:“陈爱卿有何喜事啊,快和朕说说。” 陈循翻身跪倒,高举奏折道:“陛下,这次互市成功了,此乃我户部诸官连夜核算出来的结果,请陛下审阅。” 兴安拿起奏折,双手递到朱祁钰手中。 朱祁钰接过奏折,却没有看,而是随手放在一旁,对着陈循道:“奏折朕就先不看了,你先汇报一下。” “是。”陈循大声道:“此次互市,户部与鞑靼、女真诸部交易丝绢、麻布、陶瓷器等物,从鞑靼手中换得牛四万五千头,马一万五千匹,羊八万只,从女真诸部手中换得牛七千头、马匹五千匹,羊两万只,牛羊皮、兽皮等货品二十七车,经我户部计算,此次互市,我大明共得马匹两万匹,牛羊十五万。” “这么多?”朱祁钰虽然想到了互市可能会获利颇丰,但是完全没想到有这么多,别的不说,光是那两万匹马就是个惊喜,要知道,他原本的计划也就是从鞑靼那面弄到一万左右,没想到脱脱不花这么给力。 陈循以为朱祁钰在质疑户部的结果,连忙道:“回禀陛下,这些数量是户部诸官核算了三遍得出的,绝对不会有错谬。” 朱祁钰笑着摇摇头,道:“陈尚书,朕不是说你们户部算错了,而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这实在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陈循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皇帝的意思,跟着笑道:“陛下,臣估计,这些牛羊马匹和野兽皮革,加起来至少在百万两银子以上。” “一百多万两银子?”朱祁钰愈发惊喜,这快赶上大明一年税赋的十分之一了,大明国库一年税赋在两千万两银子左右,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这次交易出去的丝绢棉布之类的东西,实际上的银子其实并不多,去年地方上缴的银子也就是一百多万两而已。 如今一次互市就赚了一百多万两,还将仓库里那些没什么用处丝绢棉布之类的杂物清理出去不少,相信今年朝廷上下都能轻松一些了。 陈循点点头,道:“如今京城一只羊能卖半两银子,一头牛起码要五两,因为去年年底一直在打仗,现在京城马匹的价格更是达到了三十两一匹,再加上其他皮货,百万两肯定是有的。” “哈哈哈哈!”朱祁钰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这下于尚书不会再为马匹犯愁得吃不下饭了。” “哈哈。”陈循也是爽朗一笑。 因为三大营重建的事情,于谦一直很犯愁,其中最让他为难的就是去哪弄战马,虽然大明有太仆寺专司养马,又有马政让民间养马,但是之前土木堡的损失实在是太过严重了,费尽心思从全国弄到了一些马匹,不过数量仅仅只有数千而已,将将够三千营所用,神机营和五军营的将官们许多人都还没有马可以骑,这些人几乎每天都坐镇兵部,耍无赖一样逼着于谦去弄马,逼得于谦最近是心烦意乱,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常常忙得没时间吃饭,有人问起兵部的人为什么于尚书不吃饭,兵部的人回答说是心忧朝政,事烦食少,于谦为了马匹犯愁得吃不下饭的谣言就这样形成了,并且成为最近一点时间朝廷上下的佳话和趣闻。 两人笑过,朱祁钰便道:“陈爱卿,你们户部这次做的漂亮,回头朕就把几位尚书和左都御史叫来,与王尚书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嘉奖这次的有功之臣,你要是有什么建议,一会儿可以提。” “多谢陛下。”陈循很高兴,他现在已经是朝廷有数的大佬之一了,明确知道自己是已经到了官员的天花板,能给下属争取利益,打造自己的人才圈子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情。 少时,几位尚书得到通知,纷纷从各部衙门赶到了宫中。 于谦一进门就立刻问道:“陛下,臣听说户部这次互市弄到了两万匹马匹,此事是否属实?何时可以交于兵部?” “催什么催?陛下也是你能催的?”吏部尚书王直来的早一些,见于谦急匆匆地进来,便出口训斥道。 于谦一见是这位五朝元老,连忙讨饶道:“见过王老大人,您是不知道,最近三大营那群武将每日开衙便来到我兵部衙门,见到人就催问何时能把马匹补全,我是真的有点烦不胜烦啊!” “你兵部武选司手握升迁大权,他们还敢逼你?老夫在朝数十载,就没见过敢和兵部对着干的武将。”王直反驳道:“你这个兵部尚书做得也真是” 于谦略有些尴尬,向着在场的人行礼作揖后便坐到了椅子上。 朱祁钰调笑道:“于爱卿,你这为了马匹吃不下饭的名声可是都传到宫里来了啊。” “额。”于谦没想到朱祁钰也没放过自己,窘迫地笑了笑,答道:“这不是听说陛下这里有马匹,臣就立刻赶过来了嘛!” 见于谦的窘态,众人都是哈哈大笑,礼部尚书胡濙还笑呵呵地道:“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于部堂如此窘迫,难得难得。” 众人笑完,朱祁钰收起笑容,正色道:“人到齐了,咱们开会。” “今日招诸位前来,是商量如何分配这次互市的成果,诸位估计也都知道了这次互市获利颇丰,都说说应该如何分配。” “请问陛下,户部的结果臣等还不知道,不知可否让我等了解一下。”王直出声道。 “哦,朕忘记和你们说了,这次收获实在不错,诸位爱卿可以先看看户部的奏折。”朱祁钰说完,便拿起手边的奏折递给了王直,又对着陈循道:“陈爱卿,你先简单介绍一下。” “遵旨。”陈循领命,把这次互市的结果又介绍了一遍。 听陈循说完,于谦立刻出声道:“陛下,臣请把这些马匹全都交于我兵部分配。” “于爱卿莫要着急,听听其他人怎么说。”朱祁钰微笑着道。 户部尚书陈循笑着道:“于尚书,你别着急,这次互市收获颇丰,考虑到如今朝廷的情况,我户部先行拟定了一份计划,正打算交于陛下定夺。” 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折递了上去。 兴安接过奏折,打开递给朱祁钰。 朱祁钰拿过奏折看了看,道:“朕先不看了,你自己说说你们户部打算怎么分配的。” “遵旨。”陈循缓缓道:“陛下,这次互市的收获以牛羊马匹为主,所以臣以为,耕牛择精壮一千头贡献给陛下,分配到皇庄使用,剩下的耕牛分一半给工部用于建设,一半交于五军都督府发给卫所屯田之用。” “三大营急需马匹训练战马,那么可以分一万五千匹交于兵部,由兵部负责妥善分配,剩余的五千匹交于内宫,由御马监太监处置。” “至于剩下的羊、皮货和其他杂物,就由我户部保存处置,以备使用。” “不行。”陈循话音刚落,于谦便急了,出言道:“如今三大营重建,五军营急需马匹,就不要分给御马监了,两万匹马要全部交给兵部分配。” 朱祁钰看了看略微有些急躁的于谦,心想:于谦啊于谦,你这么做,是会没朋友的。 第133章 分赃 见于谦略有些急躁,朱祁钰便伸手虚按,对他说道:“于爱卿莫急,这只是户部的计划,朕还没有批准,且听听其他几位大人的说法。” 于谦这才坐下。 朱祁钰看向吏部尚书王直,道:“王老尚书,你看户部这个分配方案是否有什么问题啊?” 王直微微欠了欠身子,道:“陈尚书思虑周翔,老臣并无异议。” 朱祁钰又看向了礼部尚书胡濙,问道:“胡老尚书是否有什么想法?” 胡濙一样欠身行礼,笑道:“陛下,老臣的确有些小要求。” “哦?礼部有什么要求,胡老尚书可以说说。”朱祁钰连忙道。 胡濙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是礼部有要求,而是光禄寺的牛马都老了,需要更换一批。” “哦,就这个啊!”朱祁钰点点头,道:“那就从这次收获的牛羊马匹中挑选一批年幼的分配过去。” “多谢陛下。”胡濙笑着谢恩道。 于谦坐在一旁,想了想,没说话。 礼部掌管朝廷仪制、祠祭,光禄寺就是给祭祀准备祭品的衙门,所用牛羊马匹数量并不多,也就是一样几十而已,没必要去争。 “工部和刑部呢?”朱祁钰又问道。 刑部尚书金濂和工部尚书高谷都是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什么想法。 刑部掌刑名,要牛羊马匹没什么用,工部都得了数万头牛了,暂时也满足了。 “好,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朱祁钰一语终结所有争论。 于谦一听不干了,立刻站了出来,道:“陛下,臣要的马匹?” 朱祁钰看了看他,安抚道:“于爱卿,朕知道你是一心为国,但是,你也要考虑到其他人不是?御马监好歹是内宫的,这么大一批马,不分点过去怎么行?以后你们兵部和御马监还要同殿为臣,还是不要闹得太僵了为好。” “好,那臣也无异议了。”于谦无奈道。 皇帝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说什么?正面硬刚么?那王直和胡濙不得喷死自己啊。这两位可是从永乐朝混过来的老臣了,自己在他们面前还算是后辈,就不要纠结这点事儿了。 朱祁钰见于谦同意,点点头,接着道:“既然于爱卿也没什么意见,那就这么定下来了,陈尚书,明日你们户部按照这个方案上一个奏折,朕用印批准便是。” 陈循点点头。 “那么,今天朕要说的是第二件事。”朱祁钰接着道。 “第二件事?”众人都以为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分赃呢,没想到还有其他事情,便安静地接着听。 朱祁钰环视一周,道:“其实这件事是朕刚刚从陈尚书的方案里想到的,那就是各部之间的摩擦。” 众人面面相窥,不知道朱祁钰是什么意思。 朱祁钰顿了顿,继续道:“就像今天这件事,朕发现对于朝政的处理,各个衙门都有自己的想法,彼此之间难免会产生一些矛盾,最后交由朕来决断。” 众人点点头,纷纷称是。 大家同殿为臣,起一些口角是难免的,就好像其他衙门总是催户部拨款,但是户部哪有那么多钱,只能拖着不给,大家难免吵起来,虽然并不是太往心里去,但是毕竟有些人会心存芥蒂,想办法找茬,慢慢地,矛盾就多了起来。 “所以,朕有一个想法,今后每日早朝之后,你们几位朝廷重臣都要留下来开个小会,确定一下今日每个衙门要做的事情,了解一下其他衙门需要你们配合的事情,朕会亲自主持,以免再产生矛盾,耽误了朝政大事。”朱祁钰接着道。 “微臣决不敢耽误朝政大事。”众人齐声道。 “那好,事情就这么定了。”朱祁钰一锤定音。 在朱祁钰的主持下,各个衙门主官的小会就这么召开了起来,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虽然偶尔还会因为朝政吵架,但是几位主官手头的事情却顺畅了许多,其他衙门的阻力变小了,流程加快了,许多事情都可以提前解决,朝臣们也渐渐安稳了起来。 直到 景泰元年五月,兵科都给事中叶盛上奏:“畿甸充实而后京师巩固,京师巩固而后天下义宁,顺天等八府比年蝗旱相仍胡虏侵扰,今人久下不雨,禾麦无成,人民逃散,乞令各处镇守抚民大臣严督官司,务加恩惠,逃者必欲其复业存者亦令其安生命。” 紧接着,山东、河南等地的奏疏接连抵京,出现在朱祁钰的案头。 御书房中,朱祁钰指着厚厚的一摞奏疏,对着下面或坐或站的一群臣子道:“诸位爱卿,相信奏疏你们都已经看到了,灾情紧急,人命关天,今天就要商议出一个方案来,交由地方府县照准执行。” “谁先说?”朱祁钰没有点名,而是看着他们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还是户部尚书陈循先站了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当尽快派遣钦差去当地赈灾。” “具体呢?”朱祁钰接着问道。 陈循从袖袋中拿出一封奏本,道:“陛下,这是臣拟定的具体方案,请陛下过目。” 朱祁钰接过奏本,却没有看,而是放在一旁,对着陈循吩咐道:“既然陈爱卿已经有了计划,那就麻烦你说一说,在座的诸位也可以一起听一听。” “遵旨。”陈循接了朱祁钰的旨意,对着在座的众人道:“既然陛下让臣说一说,那臣就斗胆说一说了,有什么错谬之处还请诸位同僚手下留情。” 众人笑了,气氛立刻从略微压抑转变成积极,全都打起精神,倾听陈循的计划。 只听陈循道:“其实臣的具体方案和之前一样。” “首先,这次受灾主要是北直隶、山东、河南的府县,其实规模并不大,比起永乐三年江淮及中原的大旱,范围小得多,受灾百姓也要小一些,臣查阅了户部十三清吏司的账目,发现地方府库中的粮食足以支持各府两月之用,只有北直隶的府库可能会差一些,易州、固安等地因为瓦剌入寇导致府库被劫掠,需要朝廷拨付一部分粮食过去。” “目前,户部的粮食充裕,完全可以先行拨付一批粮食,臣估算过,大约两万石即可,剩余的等各府三司连同巡按御史勘查之后再决定不迟。” “臣还建议,如今刚刚五月,离入冬还有许多时日,应该够百姓收获一季豆子,朝廷应组织受灾百姓尽早恢复耕种。” 顿了一下,陈循继续道:“另外,朝廷应下旨免除受灾诸府县的赋税、徭役和杂课,给予百姓休养生息的机会,只是此一项今年秋税会少一百七十万两银子,还请陛下和诸位同僚知悉。” 众人听了,眉头都是一皱。 陈循的计划其实很简单,说的就是今年旱灾并不严重,易州、固安等可能生乱的地方由朝廷赈济,其他地方视情况再说。 还有就是地方府县要自行救灾,尽早组织百姓耕种,让老百姓能有点过冬的粮食就行。 最重要的是,秋税会少一百七十万两银子,这是为了百姓才损失的,在座的诸位别怪我,没事别找户部要钱了,户部是真没钱。 不过,在座的都是老狐狸,道行都不低,谁听不懂你的意思啊。 吏部尚书王直出言道:“陈大人,陛下让你说受灾的事情,没让你说秋税,不要扯远了。” 这很明显就是在点陈循的意思。 陈循面部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拱手道:“王大人说的是。” 没办法,这老家伙是如今的文官领袖,他实在是不太好反驳。 不过在朱祁钰看来,陈循这个户部尚书还算是合格的,最起码从他登基以来,户部基本上就没出过什么乱子,即使是京师保卫战刚结束的时候,陈循也筹措出了犒赏将士的银子,这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于是朱祁钰摆摆手,对着王直道:“王老尚书,陈爱卿也没错,他只是提醒了一下朕秋税的事情,给朕提个醒而已。” 王直连忙起身,躬身拱手道:“陛下说的是,老臣僭越了。” “没事,朕之前就说过了,议论朝政的时候朕不会怪罪你们,不必如此。”朱祁钰安慰着王直,随即对着陈循道:“陈爱卿说完了吗?” 陈循摇摇头道:“还未说完。” “那你就继续说。”朱祁钰道。 “臣遵旨。”陈循点点头,接着道:“之前互市,我户部交易得来的部分牛马也可以分发给百姓,每甲可分一头牛,由甲长管理,百姓共养,如此也可以加快民力恢复。” “户部的牛马数量可足?”朱祁钰插嘴问道。 “数量足够。”陈循也没废话,直接了当地回答道。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问道:“还有吗?” “没了。”陈循的回答也比较干脆。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心中略有些失望,不过也不能怪他,以往大明朝廷救灾基本就是这个套路,这次还给多分了牛马呢! “其他衙门呢?对于户部的计划有什么想法吗?”朱祁钰扫视一圈,问道。 第134章 以工代赈 “其他衙门呢?对于户部的计划有什么想法吗?”朱祁钰问道。 还是吏部尚书王直先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话说。” “王老大人请讲。”朱祁钰伸手示意。 王直道:“户部的计划,臣听了,感觉还不错,如果照此计划来做,想来百姓也会比较满意,尤其是每甲配发牛马耕种,相信百姓都会对陛下感恩戴德的,臣只是想补充一点。” 王直顿了一下,接着道:“我朝历次赈灾,地方上或多或少都会出一些问题,臣建议陛下可以命监察御史巡抚三省,专督赈灾之事。” 这事儿关乎吏治,王直提也不算是越权。 朱祁钰点点头,道:“此事的确应该注意,不过只有都察院不够,户部也要派人。” 见众人露出不理解的表情,朱祁钰解惑道:“朕听说每逢大灾,地方上的富户都要买田,或者以地贷钱,平日里一两多的田地,灾年花七分银子就可以买到,时间长了,富户必将手握一县绝大多数土地,其余百姓则租佃富户的田地耕种,一方面给朝廷缴纳赋税,一方面还要给富户缴纳地租,负担太重了。” “长此以往,富户愈富,贫户愈贫,百姓没了生计,地方必然不稳,地方多了,江山社稷也就不稳了。” “所以这次,朕会颁布旨意,自旨意颁布之日起,京畿、山东、河南三地的土地交易全部冻结,等此次灾情结束再行取消。” “陛下的爱民之心臣万分感念,不过恕臣直言,此事恐怕不妥。”左都御史王文出言道。 “有何不妥?”朱祁钰被反驳,心情有点不爽,但是王文是左都御史,本就有纠正帝王政策的职责,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耐心问道。 王文先是叩首,然后直起身道:“陛下,大灾之年田地本就便宜,百姓卖田也是为了求生,这本就是双方各取所需之举,又是你情我愿,朝廷贸然干预本就不妥。” “况且,我大明还有荒地无数,无田者可以垦荒,按照朝廷的规矩,开荒者可免三年租税,对于百姓来说,三年无税足以支撑起一家之用。” “一旦陛下下旨,富户不得利,说不准会闹事,贫者无口粮,则一定会闹事,届时若有妖人提起这道旨意,那百姓必然会错以为陛下乱政,只知沽名钓誉,不顾百姓死活,那时一旦有人煽动,那地方上必然会乱。” “所以,臣请陛下,不要发布此旨,以免地方不稳。”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很明显是认可了王文的说法。 不过朱祁钰知道,这事儿在文官那里实属正常。 中国人对土地的热情从来就没有消减过。 历朝历代,文官几乎都是地方富户出身,或者是做官之后富裕起来的,而他们富裕起来之后置办最多的就是土地,毕竟这年头也没什么其他可以稳定增值的东西,土地最大的价值就是保值和增值,不出意外的成为了所有人的首选。 而什么时候能够有百姓大量出卖自己的民田,自然就是水旱灾害的时候,普通百姓受灾,没钱买粮买药,家中又没有什么存款,只能出售自己的土地,而地方富户则利用这种时候高价售卖存粮,低价买入土地,迅速地让自己的土地数量暴增,以达到“耕读传家”的目的。 其实不说官员,普通百姓的最终目标其实也是成为大量拥有土地的地主,这一点一直就没有变过。 多留田产于子孙后代,这是多少老人临终前的梦想啊。 不过朱祁钰知道,历史上的改朝换代几乎都是因为土地兼并闹的,普通百姓没有土地就没有生计,还要承担朝廷的赋税和徭役,人少的时候就是逃役,去地主家做家奴,人多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领头的揭竿而起,均贫富、不纳粮就是这些人提出的口号。 而这一切,都是源于官员对于土地的欲望。 其他朝代不说,单单是明朝,从后面的历任首辅家产就可以看出来,嘉靖朝做了二十一年首辅的严嵩,家中田地数万亩,接任的徐阶更狠,只做了六年首辅,田产就积累到了四十多万亩,仅在他的家乡苏松地区就多达二十四万亩,至于做了上千年衍圣公的孔家,更是田产无算,山东曲阜大半都是孔家的田地,还是免税的。 所以,在座的这些人赞同王文的说法,朱祁钰非常理解。 但是,屁股决定思维,他是大明天子,屁股底下坐的是皇位,决不能同意。 于是朱祁钰点头道:“王爱卿所言朕知道了,但是朕还有几个问题想要了解,诸位爱卿给朕解答一下。”后半句他是对在座的所有人说的。 顿了一下,朱祁钰问道:“陈爱卿,朕想问你,户部之前计划的粮食是否够百姓吃到秋收的?” 这个问题有点阴险啊! 众人纷纷看向户部尚书陈循。 陈循思索了一下,答道:“如果算上地方府库,勉强够吃到秋收。”说完还递给王文一个歉意的眼神。 没办法,朱祁钰的问题他只能这样回答,如果说户部计划的粮食不够百姓吃到下一季粮食收获,那肯定会抗一个不恤民生的罪名,嗯,还得外加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你王文虽然是为了官员的集体利益,但是也不能让我陈循掉坑里啊。 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朱祁钰也当做没看到陈循的眼神,又对着王文问道:“王爱卿,既然户部说了,粮食够吃到秋收,那百姓也就不用卖地求生了,你说对不对?” 额!绝杀! 王文顿时哑口无言了,又不能说朱祁钰说的不对,只得诺诺道:“陛下圣明,臣知错。” 朱祁钰点点头,没搭理他,对着其他人道:“其他衙门还有什么建议吗?” 众人纷纷摇头。 朱祁钰看了看这群人,叹了口气道:“陈爱卿,你刚刚说户部的粮食只能勉强够百姓吃到秋收?” 陈循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这是他刚刚说过的,不可能不承认。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不勉强?”朱祁钰接着问道。 不勉强? 陈循立刻摇头道:“陛下,户部能征集的粮食就这么多了,府库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存粮。” 见陈循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朱祁钰又道:“朕的意思是,有没有办法让百姓可以自己赚钱买粮?” 自己赚钱?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陈循眼睛一亮,但是随即便黯淡了下去,回答道:“恕臣愚钝,没什么办法。” 大明户籍分军户、农户、匠户等,这次旱灾受灾的基本都是农户,按照朝廷法度,农户基本上只能务农,不允许做其他的事情谋生。 朱祁钰笑了笑,也没为难他,而是对着工部尚书高谷道:“高爱卿,你们工部今年是否还有修河的预算?” “陛下的意思是招工修河、以工代赈?”高谷立刻反问道。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道:“对,朕希望这次赈灾,能以工代赈。” 这种赈灾方式在座的文官也都熟悉,毕竟大家都是博览群书,早就知道在春秋时期的齐国就有过以工代赈的案例,着名的国相管仲就有提到过,若岁凶旱水泆,民失本,则修宫室台榭,非丽其乐也,以平国筴也。 到北宋之前,虽然以工代赈一直存在,但是并不是主流,直到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文正公提出以有余之财以惠贫民,在荒歉之岁,日以五升,召民为役,因而赈济,一月而罢,用米万五千石耳的方式进行救灾,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毕竟,以工代赈主要是兴修国家基础工程,包括平整土路,修筑城墙,兴修水利等,平时都是用徭役的形式来完成,虽然避开了农忙,但是百姓也没有得到过什么明面上的好处,所以积极性并不高。 不过换成了以工代赈,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大灾之年,朝廷本来就要花银子赈济灾民,说白了就是朝廷白养这些百姓一段时间,让百姓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也不至于造反,如果把这些银子换成月钱,甚至直接发放米粮当做月钱,那就可以损有余而补不足,让灾民有口饭吃,朝廷也可以完成一些本来需要用征发徭役来完成的事情,属于双赢。 今年三省旱灾,最适合的就是兴修水利,反正大河缺水,小河干旱,疏浚一下河道什么的还是非常值得去做的,最关键的是,黄河也会流经河南、山东,而且这年头黄河淤积早就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哪年黄河没有发水患,史书上都得记录一下,是年河宁,不趁机疏浚一下黄河都对不起老天爷给的机会。 还是那句话,在座的都是官场老油条,心里都有数。 这种事儿高谷肯定是不会拒绝的,但是他还是出言道:“陛下,以工代赈的确不错,但是您是否知道,以工代赈也有所弊病。” “有弊端?”朱祁钰奇怪道。 他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弊端,于是道:“这个朕还真不太清楚,高爱卿快给朕说说,此事有什么弊病?” 第135章 战略思维 高谷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以工代赈,最早出现在晏子春秋一书中,齐景公之时,民饥,晏子请为民发粟,公不许,当为路寝之台,晏子令吏重其赁,远其兆,徐其日,而不趣。三年台成,而民振。故上悦乎游,民足乎食。” “而后赵宋大规模使用,尤其是皇佑二年,范文正公在杭州之时,恰逢浙江饥荒,殍殣枕路,范文正公日出宴于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游。又召诸佛寺主首,谕之曰:饥岁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之役,于是诸寺工作鼎兴。又新敖仓吏舍,日役千夫,饥民有所得。” “但是,以工代赈却有三点弊病。” “其一是靡费较高。赈灾放粮,标准只需让百姓饿不死即可,每个府县在城外选择一块空地,组织一部分人手建立营地施粥,每人每日差不多二两粮食便足够了,但是以工代赈不能这样做,因为不论是修河还是筑城,都是力气活,灾民做工,就不能喝粥了,必须吃干饭,吃饱了才有力气,不然很容易达不到我工部的标准,到时返工,费用就会更高了。” “其二是不宜管束。工部修工程,所用徭役必然全都是男人,女人是干不了力气活的,而男人聚集在一起,本就容易聚众作乱,现在还是灾年,百姓本就是人心惶惶,惴惴不安,一旦有些风吹草动,立刻就会有人竖起反旗造反。而且如今灾民许多人都是逃荒出来的,本就处在外地,人生地不熟,以工代赈再把男人抽调出来做工,女人留在家里,那男人必然会担忧家中安危,但是没完成工程之前,朝廷肯定不会答应放男人回去,这时候一样很容易出乱子。之前朝廷征发徭役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类事情,是有前车之鉴的。” “其三是耽误农时。如今刚刚入夏,正是农忙之时,男人是农忙主力,需要开垦、播种、施肥、除草,还要看顾田地秧苗,不能让动物祸害,否则到秋收很容易歉收,甚至绝收,朝廷在这时候向来是不会征发徭役修河筑城的,陛下要以工代赈,那必然要做用男人,家中田地无人打理,臣以为百姓不大可能会积极响应。” 高谷滔滔不绝说了三点,将以工代赈的弊端说得条理分明,听得在场众人纷纷点头。 朱祁钰一样听明白了高谷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腻歪,思考了一下,道:“在朕看来,这些是弊病,但不是顽疾,肯定是有办法解决的。” 高谷脸色一黑。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为什么陛下还要坚持以工代赈呢?只是那是大明天子,他也不能反驳,只得问道:“陛下有办法解决?” 众人都望向朱祁钰,等着他拿出解决办法来。 朱祁钰笑了笑,道:“其实简单。” “先说靡费较高这一点,按照高尚书的说法,如果单看这一次以工代赈,那的确有可能会产生这样的问题,但是,如果放开看整个朝廷,那就不会有问题了。” 高谷有些迷茫,出声问道:“放开看整个朝廷?”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看整个朝廷。” 高谷还没想明白朱祁钰的说法,一旁的陈循倒是想明白了,出声道:“高尚书,陛下是说整个工程的费用。” 高谷脑子有点没转过来,扭头看向陈循,等着他解释。 陈循向朱祁钰拱手行礼,随后对着高谷问道:“高尚书,如果不算赈灾,只是修河,工部今年的预算应该是二十万两银子?” 高谷点点头,这笔预算是年初就定下来的,是为了给黄河及其支流修缮堤坝的费用,每年大抵都是这个数。 陈循又问道:“那只算赈灾,朝廷起码也要花费掉十万两?” “也许不够。”兵部尚书于谦在旁边插嘴道。 陈循点点头,道:“就先按照十万两计算。” “那么,如果这次赈灾用以工代赈的法子,修河的二十万两银子加上赈灾的十万两,那可就是三十万两银子了。” “有这三十万两银子,你去修河” 陈循还没说完,高谷立刻出声道:“那至少可以多修一条河了。” 见高谷终于明白了,朱祁钰笑着问道:“高爱卿,你明白了?” “臣明白了。”高谷立刻回答。 却没想到朱祁钰却收敛起笑容,道:“不,你没明白!” 高谷登时就懵了,迷茫地看向朱祁钰,王直陈循等人也一样看了过来。 只听朱祁钰缓缓说道:“你身为六部尚书,大明肱骨,却只考虑了工部的事情,而没有去想想其他衙门的能力和需求,凡事只想自己,而不是通盘考虑,这就是你糊涂的地方。” 高谷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连忙起身叩首,道:“陛下言之有理,臣知错。” “那你就说说,你错在哪里?”朱祁钰低声道,语气中蕴含着一丝怒气。 朱祁钰的问话让高谷顿住,不就是没有通盘考虑的事儿么?还有其他错误?这可怎么回答? 倒是吏部尚书王直突然出声道:“陛下,臣有话想说。” “王老大人请讲。”朱祁钰道。 王直是永乐二年进士,正统八年就当上了吏部尚书,在朱祁钰登基的时候还坚定不移地支持他,他可以训斥高谷,但是实在不好意思驳了王直的面子。 只听王直缓缓道:“其实高尚书的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错,还是在座所有同僚的错。” “我等身为各部衙主官,身居朝中高位,本就应该多替陛下考虑,凡事不能只想自己衙门的利益,而是要多题陛下考虑,想想朝廷大势,照顾到朝廷上下的方方面面。” “而我们现在呢?多少人都在明哲保身,只做好手底下的事情,这是不合格的。” “陛下组织我等每日早朝之后开会,其实也是希望我等对于朝政有通盘的思考,这样所施行的政策才能通行天下。” “臣等错了。”说完,王直转身面向朱祁钰,缓缓下跪扣头。 其他人听了王直的话,也是一齐起身下跪,齐声道:“臣等有错,请陛下责罚。” 朱祁钰看着堂下跪着的一群人,心中舒服了很多。 的确,就像王直所说的那样,他组织各部衙主官开小会,调节矛盾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还是希望朝廷在提出什么政策的时候,可以多加考虑,免得顾头不顾尾。 他一直认为,作为高层,所提出的政策制度,都必须多思考,多听取意见,尽量照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而不是只考虑自己。 其实许多时候,朝廷上提出的政策都是好的,只是在执行过程中扭曲变形,走歪了路而已。 北宋的王安石不就是个例子吗? 青苗法难道不好?青黄不接时放贷给百姓,夏收秋收后还贷,百姓可以度过难关,朝廷也有所受益,只不过王安石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倔强,人送外号拗相公,只想到了政策,却没考虑到下面执行的问题,即使是在司马光提醒之后仍然顽固不化,结果就是地方官吏强行放贷,威逼百姓,被贪官污吏玩成了官府辗转放高利贷、收取利息的苛政,最终导致熙宁变法的失败,间接导致了北宋的灭亡。 所以,只看顾眼前利益、没有战略视野的朝廷重臣,压根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重臣,只能说是一个高品级的循吏而已。 其实经过登基以来的接触,朱祁钰就发现了这一点,如今朝廷上下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合格的官员,甚至是政客,但是几乎没有政治家,因为政治家是要有自己的执政理念和执政方针的,而如今大明的这些官员,都被培养成了处理事务的高手,却不存在什么理念。 朱祁钰知道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自从太祖朱元璋废除了丞相的职位之后,百官就变成了纯粹的执行者,不应该存在什么执政理念,虽然后来因为精力不济,又建立了内阁,由殿阁大学士和翰林学士组成参谋团来协助皇帝处理政务,但是这会儿的内阁还不是后来的内阁,权势更是远远赶不上人家,君不见后世的内阁阁臣几乎都是要从各部尚书提拔的么? 再看看现在的内阁,商辂,虽然是正统十年状元,但是和正统八年就当上吏部尚书的王直怎么比?还有最近回去奔丧的彭时,资历更浅,是正统十三年的状元,和胡濙这位能被宣宗托孤的老臣怎么比?虽然内阁目前还有个陈循,但是他更多的还是以户部为主,在内阁的存在感并不强,更多还是以户部尚书示人。 所以,朱祁钰也是打算抓住这样一个机会,来教育一下如今六部这些大臣,让他们能够提升自己的战略思维,为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是的,朱祁钰已经做好了计划,准备选一批老臣进内阁,让内阁尽快达到嘉靖万历朝的水平,协助自己管理大明,自己也好抽出手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例如,征服脚底下这个小球? 第136章 没谁是傻子 虽然朱祁钰打算加强内阁,但是这个计划目前还只是存在于他自己的构思之中,未来肯定是要与眼前这些朝廷大员们商议的,或许还要加上五军都督府那些勋贵们。 这之中不仅仅是权力平衡的问题,还有人选的问题,尤其是内阁首辅,更是重中之重,到现在他还没有想好用什么人,只能先观察着。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和眼下的事情无关。 朱祁钰很是感谢吏部尚书王直的插手,于是连忙起身虚扶,道:“王老大人这是干什么?朕又没说你错了,起来,快快请起。” 边说还边向兴安示意。 兴安也是机灵,几步迈过去去扶王直。 王直毕竟年龄不小了,起身起得颇为费劲,看得朱祁钰有些着急,却发现他的眼神瞟向一旁的胡濙,顿时明白了过来,吩咐道:“诸位爱卿也都起来,朕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王直这才被兴安扶起来,不过起来之后还是道:“多谢陛下厚爱。” 众人也是异口同声:“多谢陛下厚爱。” 众人落座之后,朱祁钰才道:“朕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希望高爱卿能够多思多想,多为朕分担政务。” 高谷见朱祁钰没有了怪罪自己的意思,连忙道:“臣遵旨。”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所有人说道:“其实这次赈灾,朕自己也是有所思考的,这就和你们说说。” “我大明救灾,以往都是以放粮赈济为主,地方救助为辅,基本上都是纯粹的付出,没有什么收益。” “这次旱灾涉及京畿、山东、河南三省,规模并不大,灾民人数不算多,所以朕打算试行一下新的救灾方法。” “首先,地方上需要让灾民登记造册,了解清楚灾民原籍何地,家中有多少人,有多少地,以所造之册来进行赈灾,这样一方面可以有所依据,朝廷方便对赈灾进行管控,一方面也可以收集百姓信息,以便日后与地方黄册进行对比。” “这件事与赈灾钱粮有关,就交由户部来做。” “其次,工部派人考察一下当地的情况,水渠、河流、城墙之类的,凡是需要修缮挖掘的,都要记录下来,然后选择一部分工程来作为这次以工代赈的项目来完成,费用嘛”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户部出一部分,以赈灾钱粮为主,工部出一部分,以银钱为主,地方府库出剩下的,具体比例你们自己商议,回头报给朕。” 工部尚书高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兵部。”朱祁钰又道:“之前土木堡一战,我大明军力损失颇大,又从各个卫所抽调人手入京重组三大营,那么地方卫所也需要补充人手,就从这次的灾民中选取,户籍转为军户,按照军户分配土地,相信灾民也可以接受。” “至于人数嘛,就以各卫所缺额的数量补齐就好。” “对了,朕听说地方卫所有人吃空饷,你们兵部也可以顺便去查一查,但是不作为主要目的,之前吃空饷朕可以不管,但是之后卫所指挥不允许再吃空饷,这次也算是给他们提个醒,大灾之年,地方上要稳,不能出乱子。” 兵部尚书于谦点点头,吃空饷的事儿他早就想查了,不过军方和勋贵联系密切,查起来阻力颇大,这次有机会去查一查,让那群指挥使们收一收手也是好的。 朱祁钰又转向左都御史王文,道:“你们都察院也要出力,派出得力人手去三省巡察,监督地方赈灾事务,朕给你们一个特权,低于自身品级四级的,只要是查出贪腐实证,御史可以先斩后奏,果断处置,同时接手赈灾事务,以安民心。” 想了想,又补充道:“记住,必须要有实证,人证物证都要有,回头朕会亲自过问,如果谁敢乱来,那就以欺君论处。” 王文听了朱祁钰的前半段话,原本还很高兴,但是又被朱祁钰补充的后半句话吓到,连忙点头称是,心里琢磨着回去要和院里的那群御史好好叮嘱一番,别光惦记着立功。 朱祁钰对吏部尚书王直吩咐道:“王老大人,朕估计这次赈灾必然有人会被处置,你们吏部文选司要暗地里准备一份名单,以便可以随时替换。” 吏部尚书王直出声道:“文选司原本就有待选官员的名单,明日便可以草拟出一份上呈陛下。” 这次轮到朱祁钰点头了,王直果然是老臣,这份心思的转圜的确很快,他交代的事情吏部明天就可以办妥,那其他衙门的事情就不能太慢,不然就会显得自己无能,事情早一日办完,救灾就可以早一日开始,百姓也可以早一日得救了。 众人自然也能听懂,虽然心里暗骂王直这个老家伙,但是面上却没有露出一丝不满,而是纷纷表示会尽早完成,最晚不过两日。 会开完了,众人纷纷告退,朱祁钰却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和刚刚接任东厂督公的兴安,安排厂卫秘密派人监督赈灾事宜,并要做到每日一报。 这种事儿对于锦衣卫和东厂不是什么难事,东厂在王振掌权的时候已经是实力强大,锦衣卫的耳目更是遍布天下,打听点消息完全不是问题。 卢忠和兴安这两位都是新朝臣子,自然会努力办好差事,尤其是兴安,宦官势力本就在土木堡之后被打压,东厂更是被压制得不敢惊起一丝波澜,如果皇帝能用自己,就说明自己还有用,办起事来自然会全力以赴,免得事情办砸了被朱祁钰抛弃。 朱祁钰同时召两人过来也是希望锦衣卫和东厂能够互相攀比,对于这一点卢忠和兴安当然心知肚明,想来办事会更加努力一点。 “如果有什么突发的紧急事宜,我锦衣卫该如何处置?”卢忠和朱祁钰打交道多一些,大概知道一些朱祁钰做事的习惯,便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朱祁钰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把一旁的兴安吓了一跳。 朱祁钰思索了一下,回答道:“突发事情有都察院的御史处置,你们两个只是朕的耳目,传递消息即可,出了什么事情也与厂卫无关。” “遵旨。”二人心领神会,转身告退。 话说回来,随着参加朝后小会的诸位堂官回到衙门,消息便不可避免地传播开来,对于以工代赈,大家都没有说什么,反正这种事很早以前也有过,尤其是有范仲淹的例子摆在那里,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兵部奉命将一些民户转为军户也没啥,当年赵宋就经常这么玩,无非就是朝廷花钱养着灾民而已,再转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工部趁机修河筑城也属正常,至于都察院的巡察御史监督,这更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朝廷啥时候都是这么干的,没啥好说的。 朝臣的关注点其实在户部,关注的重点不是户部的赈灾钱粮,而是户部要趁机给灾民登记造册。 老实说,贪墨点赈灾钱粮,这其实属于风险大收获小的买卖,尤其是这大半年时间朝廷正在逐步清算王振余党,罪名之一就是贪腐,如果因为这点小钱把自己折进去,真心不划算。 但是,朝廷要给灾民登记造册,这就是需要抵制一番的了。 众所周知,自己家里要兼并土地,最好的就是灾年,因为灾年地价大跌,比平时便宜不少,灾民还需要在自己这里买粮,而且还是高价粮,里外里几乎可以没什么成本,所以,自己家里要想耕读传家、诗书继世,不趁这种时候兼并土地扩大家资,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天下大丰么?别开玩笑了。 不过兼并土地是需要地方上户房协助的,没有户房书吏办理买卖文契,土地是不算的,只是现在旱灾还没到时候,地价还不到最低点,许多人都还没有着急出手。 谁又有前后眼,能知道朝廷会冻结土地交易呢?还是立刻冻结,自己都没有时间去通知家里人。 而且灾民登记造册,就意味着要记录他们的田地,自己还怎么把这些人的土地变成无主田地,这是妥妥地在侵害自己的利益啊。 所以,给灾民登记造册这件事几乎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朝廷,只是,没人敢出头说什么。 原因很简单,这次赈灾和以往不同的地方太多了,看看这主管衙门,以往赈灾,都是都察院派出个御史或者六部找个主事就行,大灾的话级别就提高到侍郎或者副都御使,但是这次赈灾完全不同,朝廷六部居然有四个参与了进去,只有礼部和刑部没有参与,这在朝臣们看来,赈灾力度完全是前所未有的,而且六部的大佬们明显已经达成一致,和他们对抗,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 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以工代赈这事儿还是皇帝提出的,据说六部尚书还因为此事遭到训斥,这足以说明皇帝对此事的关注必然是高度集中,听说久久不敢有所动作的锦衣卫和东厂都已经动起来,为皇帝打探消息,还特地让吏部准备了选官的名单,就等着哪个地方官员犯错及时替补呢,自己要是敢动,那大概率会丢官去职,这不就是给别人让位置么? 大家都是文人,没谁是傻子! 第137章 魏燕求公公收留 临清,山东承宣布政使司东昌府所辖,紧邻京杭大运河,乃是商货云集之地,人流如织,繁花似锦,商贾络绎不绝,叫卖声沸反盈天,码头上停靠着数不清的商船。 这里是京杭大运河的关键节点,向西可以沿永济渠直达洛阳,向南则可以沿运河过黄河直达苏杭,向北则可以抵达通县,是隋唐以来的朝廷水运大动脉,李唐皮日休的一句诗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名句了。 就在这欣欣向荣,一副太平盛世的地方,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正窝在角落里,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酒楼,一动也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许久,一群商贾醉醺醺地从酒楼里走出来,中年立刻起身,踉踉跄跄地向商贾走去。 就在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中年乞丐一个踉跄,身子倒向其中一个商贾,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身上,把商贾撞得一个踉跄。 商贾的朋友连忙从旁边扶住他,乞丐则是趁机稳住身子,连声道歉。 被撞的商贾则是大骂起来:“你个臭乞丐,脑袋上没长眼睛啊,居然敢撞我,信不信我叫家仆教训你一顿,打死你都不会有人管。” 乞丐则是默然不语,而是转身就走。 商贾也没注意,而是拍打起衣服,生怕自己沾到乞丐身上的污秽。 不过他拍着拍着,突然大叫一声:“啊!我的钱袋!” 周围人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那不是乞丐,而是小偷,刚刚趁着相撞的机会把商贾的钱袋摸走了。 商贾抬起头,却没看到乞丐的身影,连忙对着旁边的朋友问道:“那小子往边拐走了?” “往左。”其中一个商贾回答道,刚才他依稀看到了乞丐的身影拐进了小巷。 “多谢许兄。”商贾道了个谢,转身便向着许姓商贾所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没办法,钱袋里是他这次去苏州进货的本钱,丢了自己的生意就垮了。 还好,刚转进小巷便发现了乞丐的背影,正蹲在一个角落里打开钱袋仔细看呢,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 “小贼,哪里走。”商贾大喊一声,便带着一群朋友追了过去。 乞丐听到有人喊,抬起头一看,发现追的是自己,连忙将钱袋往怀里一塞,起身就跑,商贾连忙带着一群人追了上去,紧咬着不放。 一个是年轻力壮,跑得飞快,一个是人多势众,熟悉地形,双方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只是在这地方,明显熟悉地形比年轻力壮的优势要大得多,没多久乞丐便被追上,雨点般的拳脚立刻落到他身上,打得他嗷嗷叫,连滚带爬地向主街跑去,不过毕竟主街人多,也没跑多远就被追上,围在中间往死里打。 这种热闹百姓怎么可能放过,周围立刻围上了一圈看客,兴致勃勃地看着商贾打乞丐,嘴里猜测着乞丐挨打的原因。 商贾见人多,原本就很充足的气势立刻变得更足了,边打边骂:“你个兔崽子,居然敢偷爷的本钱,看我不打死你,小王八蛋” 周围人立刻明白了,这是小偷被捉住了。 对于小偷,老百姓没人会喜欢,抓住了小偷向来是先打一顿出气再扭送见官,没人会说什么,连官府的差爷都不会。 一个丢过钱的大妈叫好道:“打的好,往死里打,我前阵子碰到小偷了,偷了我五钱银子呢!” 旁边的人纷纷道:“打,别留手,之前我那婆娘就丢了一根银钗,心疼得不行。” “对,我以前也丢过钱,我媳妇三天没让我上床睡觉。” 其他人纷纷对不能上床的兄弟投去同情的目光。 “别光踢大腿和后背啊,踢胳膊,让他再也偷不了银子。” “对对对,手伸出来了,踩他手。” “扒了他的裤子,让他再也没脸在这片儿混!”有人出了损主意。 没想到商贾听到了,叫停了旁边一起动手的朋友,把乞丐架起来,几下便把年轻乞丐的衣服扒光示众。 人群见状,立刻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脸红着退了出去,脸红红的,嘴里还暗道倒霉,上个街还能看到这种碍眼的事情。 几个小混混还嘻嘻哈哈地调笑人家:“别走啊,你们早晚会看到的,提前知道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嘛!” 突然,一个小混混不说话了,仔细看了看,对着其他混混道:“还别说,她们未必能看到,这家伙没有男根。” 其他混混循声看去,发现果真如此,调笑道:“哎呦喂,还真是啊。” “这么小,这是自己切的吗?” “这是没进去宫?” 围观百姓纷纷猜测,不过眼中的鄙视表露无遗。 这年头,进宫当宦官其实没什么,只是宫里的宦官基本都是由专门的衙门负责阉割,而且是先选人再阉割,没选上就不用阉,也算是遵从了儒家文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念。 不过万事都有例外,有些人就是因为没了生计,决定进宫做宦官,自己把自己阉了的,这种人没了男人的标志,也不能娶媳妇,自然不会有后代,在大明,不管什么人都会瞧不起他们,做什么行业基本都没人会用,只是一旦这些人没进宫,就只能沦为乞丐了,这个小偷大概也是这种人。 商贾刚刚没注意,听到混混的议论,仔细一看,却发现真的如小混混们的说法,心中更是大胆,对着乞丐骂得更欢了。 正吵闹间,一队车马从远处缓缓而来。 司礼监宦官舒良坐在车上,无聊地看着一本话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他是这次赈灾的监军太监,属于兴安的心腹之一,这次前来主要是负责统御厂卫,其实核心就是管理监督东厂的番子们,免得他们不用心,同时汇总山东的消息,发往京城,每日一报。 就在他被话本里的故事所吸引,看得眉飞色舞之时,车驾突然停了下来。 舒良掀开车帘,对着外面的番子问道:“潘承,怎么停了?” 潘承立刻道:“回公公的话,前面有人打架,百姓正在围观。” “有人打架?”舒良奇怪道:“派个人过去,把人群驱散了,没事堵路干嘛?吃饱了撑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态度和气点,现在朝局对咱们不利,别给自己找麻烦。” “遵命。”潘承一拱手,转身就要过去。 却没想到人群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大声着道:“你个死太监,居然有胆子偷本大爷的银子,都t绝户了,还不知道给自己积点阴德,真是废物。” 舒良听到,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鼻孔喷张,眉毛倒竖,明显气得不行。 他就是个太监,还是宫内大裆,多少年都没有人当着自己的面骂死太监了,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地方听到了。 “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舒良语气低沉,明显不爽。 “小人遵命。”潘承立刻转身向人群走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公公,小人打听到了,是一个小偷偷银子被事主捉到了,现在正挨揍呢!”潘承一拱手回复道。 “那为何要骂骂”死太监三个字舒良实在是说不出口,不过潘承倒是听明白了,回答道:“是这样的,那个小偷被人扒光示众,结果发现他没有男根” 后面的话他不用说,舒良也能听明白。 “原来如此。”舒良思索了一下,吩咐道:“看看有没有其他路可以绕过去?” 最近朝廷上下虽然对宦官喊杀喊打的风声已经逐渐降低,但是这次出来并不是他一个人,还有户部、兵部、工部和都察院的人手,舒良还是不想惹什么麻烦,反正就是一个小贼,打了就打了,没必要沾染什么麻烦。 不过却又听到那个人骂道:“死太监,就你这样的,下辈子别做人了,做头豚,刚好这里就有劁豚匠,免得你投胎到其他地方,找不到路,哈哈!” 旁边还有人搭茬:“做什么豚啊,做条长虫,好歹能长点,算是下辈子补给你的,哈哈。” “做豚,豚好歹能让咱们吃点肉,长虫有什么好吃的。” 一时间,围观百姓的话全都传进了舒良的耳朵里,顿时让他勃然大怒,对着潘承道:“别找路了,去把人群驱散,大白天的,围在此处做什么,顺便把那小贼给我带过来。” 潘承接令,立刻带人冲了过去,没几下就驱散了人群,拉着乞丐过来,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 商贾倒是没过来,反正银子已经拿回来了,还是离这些番子远点比较好,拉着几个朋友便偷偷离开了。 乞丐蓬头垢面,全身上下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双手还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刚刚被打的还是被潘承的身份吓的。 舒良看着乞丐,吩咐道:“当街赤裸实在不雅,让他先把衣服穿上再回话。”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温柔。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乞丐一点穿衣服的意思都没有,倒是毫不犹豫地双膝下跪,屁股撅得高高的,颤声道:“小人魏燕,求公公收留。” 第138章 收留 听了魏燕的话,舒良一愣,随即笑道:“你这人,莫名就让我收留,为何啊?” 魏燕一个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回答道:“因为小人贫贱。” “贫贱?”舒良笑道:“天下贫贱之人多矣,我哪里照顾得过来,你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让本官看重?” 如今因为土木堡之事,内宦势微,东厂不得已低调行事,但是新鲜血液还是要补充的,毕竟土木堡死了那么多人,随侍的宦官自然也是死伤惨重,人手也该补充一二了。 今天碰到这个魏燕,也是缘分,还是阉割好了的,如果够机灵,那收下也不算什么大事。 舒良没让他起身,魏燕仍然以头触地,闷声回答道:“因为小人识字。” “你识字?”舒良惊异道。 要知道,宦官里绝大多数人都不识字,宣宗皇帝虽然设置了内书堂,但是也只是挑选一些聪明伶俐的小宦官进去读书,而且是当做储备内官培养的。 一个识字的宦官,被提拔的机会远比其他人大得多,用起来也顺手得多。 “是。”魏燕答道。 舒良接着问道:“那你识得多少字?读过什么书?” “四书五经都大略读过,主要治论语中庸。”魏燕回答, 舒良惊喜,这还是个读书人啊,连忙问道:“可有功名?” 要知道王振可是秀才功名,正因为他识文断字,所以才被分配去照顾朱祁镇,由此可见读书识字对于宦官有多重要。 魏燕立刻答道:“小人七岁开蒙,二十八岁中过童生,无奈学艺不精,无缘秀才功名。” “童生?”舒良真的惊喜了,这在宦官里面堪比举人,毕竟矬子里拔大个,怎么都是与众不同的。 “既然是童生,那你为何沦落至此啊?”舒良问道。 作为东厂的人,基本信息还是要了解一下的,这点情报素质他还是有。 魏燕回答道:“小人家中本是富户,虽然不算什么大富之家,但是吃穿用度还是不愁的。只是家中突然招难,一家老小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又被伤了男根,没法留下香火,对不起祖宗。” “之后流离失所,从家乡一路乞讨来到东昌府寻找亲戚,却没找到,无奈流落街头为贼,寻一口吃食。” “如今家中只剩我一人,没有一文家资,更是无处安身,眼见公公仁德无双,救小人于危难,故斗胆恳请公公收留。” “听你的口音,是直隶人士?”舒良又问道。 “是。”魏燕明显被刚才自己的讲述引动悲伤,回答中带着哽咽。 舒良立刻就释怀了,根据他的判断,这个魏燕大概率是没什么问题的。 去年瓦剌入寇,京畿附近就被祸害得不行,数万大明百姓被劫走,京城周边不说十室九空,基本上也有一半的房子没了主人,今年又是饥荒,逃难的百姓多如牛毛,不过一般百姓都是向京师聚集,乞食比较方便,这个魏燕为何要往南来呢? 回想了一下,便想起魏燕说过,他是来东昌府投奔亲戚的,没找到亲戚,才变成这样,也就释怀了。 舒良也是在内书堂读过几天书的,身边绝大多数人不是武夫就是不识字的宦官,自然而然就把识字的魏燕归类成自己这一类的,于是亲近感暴增,对着潘承吩咐道:“把衣服给他披上,光天化日之下裸着身子,别冻坏了。” 潘承连忙从手下人手中接过衣服给魏燕披上,他虽然是个武人,但也是东厂的人,对宦官并没有什么歧视,反而对于识字的宦官颇为看重,平日里也是非常客气的,说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就变成自己上司了呢。 “多谢公公收留,小人必当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魏燕又是磕了个头,这才起身穿衣。 待他穿完衣服,舒良这才吩咐道:“本官如今替朝廷办差,身边的确需要一个随侍之人,就暂且收下你,这段时间就先跟在本官身边办事,也让本官看看你的本事。” “如果让本官满意,举荐你入宫服侍陛下也是有机会的。” 一番话,不仅告诉魏燕,自己只是暂且留用他,不合格还得滚蛋,而且还给了他一个希望,一个阉人所期盼的希望。 “小人明白。”魏燕也明白他的意思,恭敬答道。 舒良比较满意魏燕的表现,但是现在已经说得够多了,便对潘承淡淡道:“出发,早点赶到驿站,本官有些疲乏了。” 车队接着出发。 “大人,朝廷的粮食到了。”一个差役单膝跪地,向右都御史王暹禀告道。 “终于到了。”王暹疲惫地靠在官椅上,脸上疲态显露无疑。 他是永乐十五年的庶吉士,累官至右都御史,奉旨巡抚河南,如今已经五十九岁,头发花白了一大片。 早在刚刚开春,王暹便敏锐地意识到河南可能遭遇旱灾,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向朝廷示警,并提出解决方案,只是他的解决方案是暂缓三大营重建,调拨钱粮赈灾,这一点毫无疑问惹到了皇帝,好在这个皇帝比之前那个强多了,也没处罚他,而是针对旱灾提出了方案,那就是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方法——互市。 而且,任命了自己负责这次互市。 临行之前,皇帝还在宣旨之时特意说了一句:这次互市由你负责,互市赚到多少钱,朕就拿出多少来赈灾,赚到十万两朕就拿十万两赈灾,赚到十两朕就拿十两赈灾,既然你这么重视灾民,那就拿出全部精力去做此事,如果真的发生旱灾,那赈灾之事也由你负责。 于是,王暹不得不拿出全部精力来操作此事,真正做到了铁面无私,全力以赴。 有商人不想出保证金还想互市,王暹直接带人上门,给出两个选择,要么交钱,要么滚蛋,甚至商人搬出内宫的后台都不行,被王暹直接顶了回去。 也有商人想偷税漏税,被王暹查出,结果直接没收货品,扣押商户。 甚至有胆大妄为者,试图走私盐铁出关,一样被王暹查处,商人被斩,货品一样充公。 最终,在朝廷全力以赴支持下,此次互市大获成功,获利百万两以上。 然后,他就被丢回到河南,全权负责河南的赈灾事宜。 几十年的官宦生涯,赈灾这事儿对于他来说并不难,于是,他一边打开地方府库放粮赈灾,一边又上奏朝廷请求粮食,所以整个河南虽然遭遇旱灾,但是灾情并不严重,百姓还有口吃食饿不死。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朝廷这次的赈灾方式居然改成了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就以工代赈,反正是朝廷定下的方案,而且是户部、工部、兵部都有参与,力度前所未有,想来钱粮方面也是可以保证的。 以工代赈这种事儿在历史上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好歹宦海漂泊几十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先行下令,命地方上组织起灾民,深挖河渠,修缮城池,只是单纯赈灾和以工代赈不一样,因为灾民要干活,就不能如单纯赈灾那样饿不死人就行,而是要吃饱才有力气,所以每日的工钱定得也颇高,地方府库的钱粮就这么如流水般花出去了。 眼见着手里的钱粮日渐稀少,王暹急得头发又白了一大片。 要知道,以工代赈虽然有好处,但是弊病同样存在,那就是人群聚集,组织性好,并且组织结构清晰,管理权限明确,平日里干活没什么,一旦钱粮断绝,那很可能就会出事,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有人对朝廷不满,登高一呼,那必然是群起响应,立刻就会转变成一场叛乱。 说白了,就是手里有钱有粮有吃食,就不会出事,手里没钱没粮没吃食了,那就一定会出事。 当年大秦陈胜吴广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是有许多人奉为圭臬,只要是碰到了机会,总会有人掀起叛乱,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以身殉道的结果,但还是有那么几个成功案例的,大明太祖朱元璋就是最近一个。 见王暹有些累了,一旁的幕僚劝慰道:“恭喜大人,今后很长一段您不必为钱粮担忧了。” “是啊。”王暹回答道,语气中带着轻松,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 幕僚又道:“不过大人,小人打听到一个消息,工地上的百姓在暗中传说府库钱粮已经不足。” “什么?”王暹立刻坐直身体,转头看向他,问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是小人派去维持秩序的衙役听到的。” “百姓如何能得知府库钱粮的消息?”王暹疑惑道。 “这个小人还没查出来。”幕僚回答道:“而且小人建议暂时不要查此事。” 王暹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想法?” 幕僚接着道:“小人建议粮食到了这个消息要尽快宣布,一定要到工地上宣布,最好是拉几车粮食过去,当做当日的工钱。” 王暹思索了一下,决定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旋即又道:“不过泄密之事还是要查。” “我早就告诉他们,府库钱粮数目是机密,赈灾这段时间除了本官和户房书吏,其余人等不得过问,居然还有人敢偷偷泄露出去,真是不怕死啊。” 第139章 有人谋反 事情调查得很简单。 有能力掌握府库钱粮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人,司仓正副两个大使,河南治所开封府知府,自己身边的幕僚,还有就是他这个钦命巡抚河南右都御史。 自己肯定是不可能泄露的,谣言是幕僚发现的,也不可能是他,那么只剩下开封府知府和司仓正副两个大使,王暹倾向于是司仓大使或者副使所为,文官出身的他天然信任开封府知府多一些。 有了方向,调查起来便极为顺利。 很快,幕僚通过询问,便知道了泄密人。 很遗憾,王暹猜错了,答案不是他猜测的任何一个人,而是开封府的户房书吏。 区区一个书吏,王暹自然是不会客气,直接下帖通知开封府自己处理,户房书吏没有任何波澜地被抓了起来。 审讯的结果当天下午就送到了王暹手中,是有个人花十两银子从户房书吏口中买到了每日府库钱粮的数目,至于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买消息,户房书吏没有问,反正是拿钱办事,不会问具体原因。 王暹得到结果很是意外,随即召唤幕僚过来商议分析。 “先生,你说是什么人要买府库钱粮的数目?”王暹坐在官椅上问道。 幕僚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买卖这种消息,无非就是两种人。” “都是什么人?”王暹接着问道。 “一个是地方上的富户,买这种消息来决定何时出手买地。”幕僚回答道。 “可能性不大。”王暹摇摇头。 朝廷早就冻结了这几个月的土地买卖手续,虽然百姓可以与富户私底下买卖,但是没法过户到富户名下,一般富户不大可能会冒这种险。 “另一个则是图谋不轨之人。”幕僚继续说出自己的分析。 王暹精神一振,问道:“你是说?” 幕僚点点头,回答道:“大人,我猜测可能与白莲教有关。” “这个还真有可能。”王暹思索了一下,确认了幕僚的猜测。 白莲教自从唐宋时期出现以后,便经常掀起叛乱,元末的韩山童、刘福通都是白莲教徒,永乐年间也有刘化、唐赛儿起兵叛乱,向来是历朝历代朝廷头疼的一股势力,今年山东河南遭遇旱灾,这两地又是人口稠密之处,白莲教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天赐良机。 “帮我研墨,本官要将此事上奏朝廷示警。”王暹摊开一张纸,便伸手去拿笔。 幕僚连忙劝阻道:“大人莫急。” “为何?”王暹奇怪道。 幕僚回答道:“大人,白莲教图谋不轨只是我等的猜测,暂时还当不得真,贸然上奏,恐怕朝廷大人们会嫌弃您多事。” “况且此事根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户房书吏泄密而已,事情太小,您这样大费周章,必然会有人嘲笑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 “你有何建议?”王暹放下笔,点点头问道。 “大人。”幕僚上前一步,道:“其实此事您不妨交给厂卫处置。” “厂卫?”王暹想了想,这还真是一个好主意。 厂卫本就是负责侦缉天下的,耳目众多,白莲教这种传统逆贼向来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而且这群人本就擅长打探消息,武力也不差,完全不像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样,还要担心白莲教的事后报复。 最巧的是,司礼监宦官舒良这几日刚刚抵达开封,手握不少东厂番子,这种机会对于他来说是属于天降祥瑞的大好事,正好让他把关注的重点都集中在此事上,免得他闲来无事打扰自己赈灾。 王暹提起笔,写了一封请帖,希望舒良今晚可以过府,有事情相商,但是他并没有写出具体是什么事情。 请帖交给差役,迅速送到了舒良所在的馆驿。 舒良手中把玩着请帖,微笑着对身旁的潘承道:“今儿太阳可是从西边儿升起来了,王都宪居然会请我过府议事,真是新鲜。” “潘承,你说说,王都宪为何要请我过去啊?” 潘承笑道:“小人猜测,估计是王大人知道大人奉旨探听天下,兴许他是有什么为难事,要请大人帮忙遮掩一二。” 舒良摇摇头,道:“不可能,都察院那群御史们向来是目中无人,如今我内官又是这种境地,他王暹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本官遮掩的。” “那就是他有什么阴谋,文人奸诈,不可信,您还是别去了。”潘承又是猜测道,黝黑的脸上全是担忧的神色。 舒良被潘承的表情逗笑了,边笑边说道:“哈哈,你个潘承,就别在这儿胡乱猜测了,本官好歹也是东厂的,他一个文官敢算计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况且王暹此人历来官声不错,没听说过他算计过什么人,为何他要突然来算计我呢?” 潘承脸上又浮现出惭愧的表情,诺诺道:“大人,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武夫,向来都是拎着刀解决问题的,心眼实在是没有那群文官多啊。” 舒良知道这个武夫的确是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于是笑着道:“别在这里作怪了,去把魏燕给本官叫进来。” “对啊,魏燕是个读书人,这种事儿还是他主意多,大人果真是英明神武。”潘承立刻拍手叫好,顺便还拍了拍舒良的马屁。 不一会儿,魏燕被仆役带了进来,下跪磕头道:“大人,您叫小人有何吩咐?” “起来说话。”舒良也是表现出了礼贤下士,抬手将请帖递给魏燕,道:“你先看看这份请帖。” “是。”魏燕站起身,接过请帖看了一遍,问道:“大人,您是在猜测王暹邀请您过府的目的?” 舒良满意地点点头,反问道:“你以为王都宪为何要请我过府啊?” 魏燕思索了一下,答道:“大人,小人暂时还猜不到,不过小人猜测,此事必与大人有关。” 舒良有点失望,道:“潘大人猜测,王都宪可能要算计本官,亦或是有事相求,有为难之事请本官遮掩。” “不大可能。”魏燕对着潘承拱拱手,算是道歉,接着对舒良回答道:“据小人所知,王暹此人乃是右副都御使,官声向来不错,做事也颇为老道,朝中又有诸多同年相助,不大可能会有事情请大人出手。” “况且,他与大人历来是无怨无仇,您又是东厂督公,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来计算于您的。” 这番话其实也是舒良的看法,他还是很满意魏燕对于此事的看法,于是出声问道:“那你有何建议?” “既然王暹邀请您过府,您去看看便是,他请您做任何事都别应下就好了。”魏燕出了个不错的主意。 是啊,反正是王暹主动邀请的,过去看看就行了,有事别答应,回来慢慢分析就好。 舒良对于魏燕的建议很满意,便挥挥手让他下去,对着潘承吩咐道:“叫人写个回帖,就说本官戌时会过府拜访。” 戌时,舒良准时抵达王暹的府衙,两人客气一番后,在桌子前对坐,桌子上只有几样小菜,双方的幕僚陪坐在一旁。 看着眼前的几样小菜,舒良有些不满,只是涵养让他没有发作出来,淡淡地道:“王都宪,今日请本官过来,不是为了小酌的?” “若是小酌,这台面也略显寒酸了呀!” “有何事情您还是直接说,本官还要回去整理奏报上奏陛下呢!” 王暹没想到这个宦官居然这么不给面子,还明里暗里地嘲讽自己吝啬小气,不由得心中怒火升起,淡淡地道:“舒大人,本官的确有事相商,并非特意邀请您过来饮宴的。” “即使饮宴,如今河南也是大灾,开封府如今饥民无数,这些酒菜已是奢壕,平常富户都置备不起的。” 舒良其实只是抱怨了一下,按着习惯顺嘴嘲讽一下王暹而已,没想到王暹居然会反怼回来,不由暗骂自己嘴贱,没事和文官斗嘴干嘛,压着火气问道:“既然如此,那王都宪就有事直说。” 王暹也不想和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在一起太久,立刻道:“前几日灾民中谣传开封府府库钱粮不足,本官听说了,便遣人暗中探查此事,今日查到是一个开封府户房书吏泄露的,被本官抓捕,他招供说,是有人花了十两银子,从他手中买到了每日府库钱粮数目,本官派人去抓捕此人,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此人行踪。” “本官奉旨赈灾,事务繁杂,并无多余精力,因此想将此事交给舒大人办理,不知舒大人可否接手?” “哦?”舒良很是意外。 这事儿是属于赈灾的问题啊,为什么要交给我来做,于是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暂时先不接,回头商量一下再说。 却没想到魏燕在下面偷偷拉了拉自己的衣服,靠过来小声道:“接下来。” 舒良迷茫地看了看魏燕,不明白他的意思。 魏燕接着说出了四个字:“有人谋反。” 第140章 此事大善 舒良被魏燕的有人谋反吓了一跳,不过心念急转,明白了魏燕的意思,对着王暹道:“既然王都宪政务繁忙,那此事就交给本官,本官愿意接手。” 王暹对于这个结果也没有意外,他本就是在甩锅,有人能接手,对于他来说是极好不过的事情,于是他拱拱手道:“那就辛苦舒公公了。” 舒良的脸上露出在文官面前难得一见的和煦笑容,亦是拱手道:“大家都是为了陛下办事,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谈不上什么辛苦。” 两个人各怀心思,端起杯对碰一下,互相敬酒,随即便散了。 回到馆驿,舒良刚刚坐定,魏燕便站出来说道:“恭喜大人,又能为陛下分忧了。” 舒良知道他说的是王暹交托的事情,微笑道:“哪里哪里,我等为天家奴仆,为陛下本就是分内之事,谈不上恭喜不恭喜的。” 随即转换话题道:“魏燕啊,你刚刚说有人谋反,可否有所目标了?与本官说说,说得好了,本官必然有赏。” 魏燕立刻答道:“小人先谢过大人了。” 然后整理了下思路,接着道:“大人,小人以为,不论在哪个朝代,大灾之年必然会有人铤而走险,谋反起兵搏一个前程,而这些人往往是裹挟灾民来起兵的,如今河南大旱,土地干涸,百姓们眼见着颗粒无收,未来几个月无以为生,正是这些人的目标之一。” “况且这次赈灾朝廷执行的是以工代赈的方法,灾民们早已被这些工程聚集在一起,已经算是完成了这些人需要做的前期工作,他们只需等待一个机会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起兵谋逆,这个机会便是钱粮不足。” “而且前几日,府库的钱粮的确已经不足,万幸朝廷的钱粮及时运到,这才没有给他们机会。” “小人斗胆猜测,这些人眼见没有了机会,必然会潜伏下去,想要挖出他们的行踪必然艰难,这也是王暹将此事委托大人的原因之一。” 舒良问道:“那你说本官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遣人去灾民中打探消息,同时发布赏格,提供消息者给予奖赏。”魏燕立刻回答道。 舒良满意地点点头,这个魏燕的确不错,他舒良可以想到派人打探消息,但是没想到发布奖赏,读书人,脑子转得的确快。 不过他还是问道:“那你以为,这些人会是什么人?” 魏燕装着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这里是河南,小人以为,可能是白莲教中人。” “白莲教吗?”舒良想了想,点点头,道:“的确有很大可能。” 这个白莲教他也熟悉得很,向来是朝廷严格打击的逆贼之一,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在坚持谋逆,关键每次都还不能成功,可谓是屡败屡战的典型代表。 思考过后,舒良叫来潘承,吩咐道:“安排人去工地上打探一个谣言,看看是何人在传播府库钱粮不足的消息,找到人后直接抓来。” “另外,对外发布赏格,提供可靠消息者赏银五两,抓到这些人扭送到这里的人赏纹银五十两。” “你着重调查一下本地白莲教的消息,如果有,即刻抓捕。” “本官这次,一定要抓到几个反贼,给陛下个惊喜。” “遵命!”潘承一拱手,便转身出去了。 虽然舒良的期望很高,但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潘承将手底下的人派出去一大半,还是没有调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气得舒良每天都要对着他大骂一场,好在有魏燕在一旁劝解,潘承这才躲过一劫。 开封府外,某个庄子上,两个人正在小声商谈着什么,昏黄的烛光微微摇曳,映照着两道漆黑的身影,像极了某些电视剧里的阴谋家。 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人大概三十多岁,一身的黑色缦衣,做一副居士打扮,小声道:“咱们是不是该离开开封了,我听说最近东厂番子一直在打听咱们的消息。” 年纪较大的人则是反驳道:“怕什么?不是还没打听到吗?这件事你又没有亲自出面,用的是下面的人,这几日去找人做掉就好了,不会查到你的。” “这倒也是。”年纪较小的人点头认可,接着道:“不过现在河南这面的风声紧,我听说北直隶有些地方还比较乱,是否要去那面?” 年纪较大的人顿了一下,道:“北直隶是天子脚下,卫所众多,不太合适,我在考虑是否要去山东,那面今年也是遭了灾的,还有些机会。” “山东不是咱们龙华宗的地盘啊,弥勒宗那群人会同意我等过去搞事情么?”年纪较小的人担忧道。 年纪较大的人思索了一下,敲着桌子道:“我等同为白莲门下,本就应该互帮互助,如今河南没机会,不代表山东没机会。” “但是山东一样是在以工代赈,钱粮方面较河南来说还要充足,该如何起事呢?”年纪较小的人问道。 “这个嘛,还需商议。”年纪较大的人回答道。 年纪较小的人话题一转,道:“不过我等还是要暂时撤出河南,如今风声太紧,不是起事的良机。” 年纪较大的人点点头,道:“也是,既然无法起事,那继续留在此地就不合适了,可以去山东那面看看情况再说。” “既然这样,那咱们明日就走,免得夜长梦多,万一朝廷的番狗嗅到了咱们的行踪就不好了。”年纪较小的人说道。 “好,明天就走,就说去济宁府贩货,去县衙办一下你的路引。” “好!” 只不过让年轻人没想到的是,年长者转眼间就把他卖了。 开封府内的某个院落中,年长之人正在向一个华服老者汇报着什么。 “这么说,他明天就要走了?”老者缓缓问道。 “是,老奴已经让他去县衙领路引了。”年长之人躬身回答道。 “好,既然他胆怯了,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还是照之前商议的处理掉。”老者吩咐道。 “是。” “对了,你今晚就回云南,别在开封逗留了。”老者又吩咐道:“回去之后低调一些,不要引起厂卫的注意。” “也和殿下说一声,请他派人将刘通复的消息传播出去。” “是。”年长之人也没说什么,转身毫不犹豫便离开了。 次日清晨,有人密报,之前散播消息之人姓刘名通复,乃是本地一布商。 潘承得到消息之后大喜,连忙带齐人手,直奔仙人庄刘通复的庄子抓人,只是没想到的是,刘通复此刻不在庄子上,略一打听才知道,刘通复要去山东贩货,今早刚刚去了开封县衙办路引。 潘承只得留下两个人,又是率队赶回开封,直接到开封县衙抓人。 万幸的是,得益于近期赈灾事务繁重,户房书吏一直在忙,还没有轮到给刘通复办路引,潘承一到便抓到了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借用了县衙的大牢,绑起来便是一顿毒打,算是泄了最近被骂的气。 刘通复也不是什么坚韧不拔之辈,一顿鞭子下去便什么都招了出来,果真是白莲教的香主,散播消息的人的确是他,原本是打算借着钱粮问题煽动百姓起义,只是这次朝廷的钱粮来得非常及时,而且东厂反应迅速,几次都差点追查到他,这也让他感觉到了危险,打算借着进货的机会去山东避一避风头,万万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暴露了出来,在开封县衙门被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稀里糊涂便被抓了。 潘承大喜,急忙带着刘通复和拷问出来的口供赶回馆驿,向舒良汇报。 舒良得知抓到了人,连口供都拿到了,亦是大喜,这可是妥妥的大功劳啊,白莲教是朝廷钦定的逆贼,从大明建国就开始惹事儿,现在又是散播钱粮不足的谣言,显然是打算谋逆,如今匪首被捉拿,谋逆之举肯定是没戏了,这就相当于他舒良提前湮灭了一场叛乱啊。 回头给陛下的奏本他都想好了,司礼监太监舒良抵达开封,听闻有人散播谣言,心忧大明社稷江山,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派人四处打探,最终一举抓获白莲逆贼刘通复,打破了白莲教谋逆之举,成功避免了河南发生叛乱,这等大功劳,已经不逊于在南方率军平叛的户部尚书兼太子太保金濂了,毕竟邓茂七已经起兵,最巅峰的时候攻占了大半个福建,金濂虽然扑灭了邓茂七,但是耗费的军饷钱粮也不在少数,而他舒良不费一兵一卒便湮灭叛乱,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至于王暹,已经被舒良彻底忘记了。 好在王暹现在心忧灾民,一门心思地扑在以工代赈上面,也没有在意舒良抢功的行为。 消息传到京师,果然不出舒良所料,朝廷大喜,立刻将他升了一级,赏赐也是颇为丰厚,就连一贯看不起宦官的于谦都夸奖了一句:此事大善,舒良有功。 第141章 互市惹的祸 三省的旱灾随着时间慢慢过去,饥荒也逐渐消弭,随着一场雨下过,百姓纷纷回家整理田地,清除杂草,补种豆子,希望能够在入冬之前有所收获。 这次以工代赈,因为是朝廷几个衙门联合执行,力度之强前所未有,地方上的官员也基本都是兢兢业业配合赈灾,除了少数几个不怕死的官员贪墨被揪出来,绝大多数项目都圆满完成。 早朝上,户部尚书陈循正在兴高采烈地汇报这次赈灾的总结,整个人神采飞扬,红光满面。 无它,这次以工代赈所取得的成绩实在是令人瞩目。 “此次赈灾,朝廷一共花费了白银十二万三千四百六十二两,发放粮食一万六千九百一十石,耕牛三千五百九十一头,赈济灾民数十万,仅仅有三百四十一人因医药不及过世,如今百姓大多都已回乡务农,且对陛下无不感恩戴德,念陛下活人无算,特立生祠以供养香火,日夜不断,自此旱灾已过,百姓安康,社稷稳固,三省太平。” 陈循合上手中的奏本,自豪地双手举过头顶,等着小宦官来拿。 听完陈循的禀奏,早朝上一片哗然。 除了户部的官员,其他衙门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暗自心惊。 这次的以工代赈完成得实在是太漂亮了,赈济三省八府十几个县几十万人,居然只病死了三百多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有其他衙门的官员开始怀疑这个结果是真是假,地方上是否瞒报了。 要知道在座的都是读书人,许多人都对前朝史书有所研究,历朝历代的史书中对于旱灾都有记录。 前汉书武帝本纪就有记录,元鼎三年四月,关东旱,郡国四十余饥,人相食。 隋朝大业八年大旱,“时发四海兵,帝亲征高丽,六军冻馁,死者十八九。 北宋明道二年,南方大旱,种粒皆绝,人多流亡,因饥成疫,死者十二三。 甚至在国语中有过记载,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也就是说旱灾是可以直接决定朝代更迭的。 由此可见,历史上的旱灾有多可怕,即使在北宋经济那么发达的年代,一场旱灾都死了两成百姓,更别提隋炀帝杨广那会儿了,死者十之八九,也就是说,最多只活下来百分之二十的人。 所以,对比这次旱灾,几十万人只病死三百多,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上天保佑大明,是奇迹。 不过没人站出来质疑,是的,朝廷上没傻子。 首先,朝臣都知道这事儿是皇帝提出来的,没有证据就质疑,那不是在打皇帝的脸吗?君不见大理寺丞薛瑄的下场么?也是因为一句话得罪了皇帝,结果整个大理寺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薛瑄这种声名远扬的大臣,直接就被拿下了,而且是有凭有据,理直气正,这辈子别想起复了。这件事让大家都知道了如今这个皇帝是有手段的,惹怒了他,自己只能罢官回乡,真心没必要。 其次,这次是朝廷户部、兵部、工部、吏部和都察院一起操作的,这是啥?这是大半个朝廷,即使户部和工部不怕,但是兵部尚书于谦可是刚刚打退也先,重整宣大防御的功臣,说是挽救了大明江山社稷都不夸张,朝廷上下短时间没人敢惹他,吏部尚书王直更是恐怖,如今文臣领袖,手握朝臣官帽的人,平时都没人能惹得起他,至于都察院,那群御史说白了就是找茬的,平时没事都要弹劾几个人,这次人家也是有成绩的,谁敢站出来惹他们,那不是自己找麻烦么? 最后,这次赈灾的结果可是前所未有的好事儿,难得几十万人只死了三百多,现在不站出来高呼天子圣明,祖宗保佑,难不成还真的站出来质疑?而且地方上也是有功劳成绩的,眼见着有人必然要被记功,得罪了他们,回头高升到自己老家,那家人还有好? 所以,群臣喜气洋洋,齐声道:“陛下圣明,天下太平。” 朱祁钰坐在龙椅上,笑着挥挥手道:“诸位爱卿,不必客气,各归其位。” 群臣归位,朱祁钰清了下嗓子,道:“此次赈灾,各部衙门都是有功劳的,尤其是户部和工部诸位爱卿,更是劳苦功高,高爱卿,这次修河应该能够圆满完成了?” 工部尚书高谷立刻站了出来道:“回禀陛下,此次修河进度已经基本完成,河南山东境内的黄河河堤基本都修缮了一遍。” “很好。”朱祁钰对于这个回答比较满意,夸奖道:“高爱卿果然是我大明肱骨之臣,回头朕也会对你们工部诸位爱卿有所嘉奖的。” “臣多谢陛下。”高谷立刻跪下,拜谢天子隆恩。 身后群臣里也有人站了出来,高呼万岁,跪拜谢恩,原来是工部的侍郎和几个郎中。 黄河以“善淤、善决、善徙”而着称,向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之说,因此,自古以来就是汉人最关注的河流,没有之一。 在历史上,黄河有多次改道的记录,要么向北入渤海,要么向南入黄海,至元二十三年,黄河在原武、阳武、开封等十五处决口,分为三股,其中一股由中牟境内折而南流,经尉氏、鄢陵、扶沟等地,由颖水入淮;一股由开封境内折而南流,经通许、太康等地,由涡入淮,这次修缮的,便是这两条,尤其是开封境内的黄河,被称为地上悬河,在宋朝的时候就没事淹着玩,这次朱祁钰更是叮嘱下去,重点修筑这一点河堤,可惜他不会造水泥,不然高低也得把那玩意弄出来,趁着这次干旱水少把黄河沿岸危险的地方好好修一修。 不过他也不是水利专家,这种事儿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做比较好,他也只是吩咐了一下便撒手不管了,现在看来,结果还不错。 想到这里,朱祁钰不禁满意地点起头来,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见到大明天子都笑了,下面的百官也跟着笑了起来。 朝堂上喜气洋洋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朝会继续。 兵部尚书于谦汇报了此次募兵和三大营重建的进度,左都御史王文汇报了这次在赈灾被都察院发现的贪腐官员,吏部尚书王直则是汇报了最近一段时间的官员任免调动情况,并针对赈灾贪腐官员提出了替补人选。 其实这些都是朱祁钰早就知道的,不过在朝会上说一声,也算是通知百官了。 很快,朝会进展到最后一项议程——接见李氏高丽使节方致知。 高丽国王李珦是今年二月份继位的,他爹李裪就是高丽历史上最关键的人物,那个创建了后世半岛版图的英明君主,同时因为创制训民正音而被后世推崇,死后加谥曰庄宪英文睿武仁圣明孝大王,庙号世宗,后世称之为世宗大王。 不过这位世宗大王李裪虽然是英明神武,但是他活得实在是太久了,永乐十六年受禅继位后便一直是高丽的君主,整整做了三十二年,可谓是超长待机。 所以,他的儿子,新任君主李珦在永乐二十年被册封为王世子之后,就一直是王世子,直到大明战神朱祁镇登基后十年才因为世宗大王重病开始掌权,摄政了六年才正式登基,和朱祁钰这个摄政了几个月的幸运儿没法比。 他登基的时候,朱祁钰还派出了宦官尹凤、郑善携带诰命、冕服,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也是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尹凤和郑善还没回来,高丽使节方致知又来了,原因也是挺有意思的。 这次方致知来的目的是告状。 这事儿其实还得从朱祁钰前阵子捣鼓出的互市开始说。 四月,右副都御使王暹上奏,预警河南今年可能会有旱灾,朱祁钰叫来陈循等人商议此事,陈循等人的回答也很干脆,国库空虚,没钱。 既然没钱,那就想办法赚钱就好了,所以,有了这次互市。 从去年七月份开始,大明和瓦剌打了起来,原本的朝贡互市就被朝廷关闭了,大明商货进入草原的最大渠道就此消失,后来土木堡之变,朱祁镇被俘,朝廷上下更没有心思搞什么互市了,瓦剌进来打了一场,但是却没抢到什么东西,为了及时撤回草原,那点东西几乎都丢在京城外面了,倒是朱祁钰为了安抚脱脱不花弄了次互市,不过规模很小,互市的货物只能勉强够鞑靼用的,只是朱祁钰却忘记了,北面不止有瓦剌和鞑靼,还有一个势力需要大明的商货,那就是女真人。 这时候的女真人已经不再拥有大金国的强悍,在被铁木真打断了脊梁之后便依附于蒙古人,后来又被朱元璋吓唬了一顿,眼下算是老实了许多,不再叫嚣着重建大金的美梦。 大明为了管束这些女真人,便设置奴儿干都司管制,建立了许多女真羁縻卫所,这次方致知来告的就是其中一支,也是未来建立满清的建州女真人。 他们的首领叫——李满住。 第142章 状告李满住 李满住,女真建州卫首领,同时也是建州女真首领,官封都督同知。 自从李满住率领建州女真南迁,离开北方荒原,避开蒙元之后,女真人的实力就开始恢复,不过速度缓慢。 这次互市让李满住看到了快速恢复实力的机会,所以他果断出手,率领董山和凡察的建州左右卫暗中劫掠。 在目标选择上,李满住果断放弃了大明的商队,将目标放在了李氏高丽的商队上,毕竟大明虽然经历了两场惨烈的战争,但是辽东都司这面损失并不大,对于此时的建州女真还是拥有碾压的态势,而李氏高丽这面就不同了,一代明君李裪刚刚病逝,新君李珦新近登基,还处于梳理内政的阶段,高丽商队又是在大明境内,高丽朝廷并不容易得到消息,自然反应速度就会比较慢,大明辽东都司对于这种女真人劫掠高丽人的把戏并没有什么兴趣,李满住又是拿出一部分好处分给了大明将领,那么大明将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了。 结果很明显,不少得到消息的高丽商队兴致勃勃地赶往互市地点,没想到刚刚过了边境就碰到了马匪,商队护扈全军覆没,商人和伙计也死伤惨重,货品全部被劫走,转手就被运到互市地点,卖给了鞑靼人。 按理说这事儿李满住做的隐秘,高丽货物也没在手里留多久,转眼就被卖掉,但是让李满住没想到的,高丽商队中有一支是新君李珦派出来的,也是货物最值钱的一支,这支商队被劫,影响力不是李满住可以想象的。 李珦当即便派人调查此事,因为事涉大明,所以这些人手选择暗中调查,在一些与高丽有交易的大明商人口中得知了有人卖了一批高丽货物,卖家正是建州女真部。 得知了罪魁祸首的李珦大怒,想要发兵讨伐,无奈李满住的建州女真是在大明境内,高丽军队不能过境,也不敢过境,便依据近臣的建议,派遣使臣来大明,找大明天子讨要一个说法,于是就有了这次方致知的大明之行。 朝堂上,方致知一身墨黑圆领长袍,白面长须,很是儒雅,缓步走到群臣前面,俯身跪拜道:“外臣方致知见过大明天子陛下。” “平身。”朱祁钰保持着大明天子的威严,出声道。 方致知双手举过贡品清单,朗声道:“外臣方致知,奉大王之命,觐见大明天子,天子遣内官尹公公与郑公公入高丽册封大王,赐予诰命、冕服,大王感念大明天子仁德,特遣外臣入大明,献上贡马一千四百七十七匹,供大明战阵之用,以谢厚恩。” 说完,便打开清单,缓缓念了起来,合计马匹一千四百多匹,獐皮三十只,豹皮四领,鹿皮百张,狐皮十张,百年高丽参二十根,也算是丰厚。 这是惯例,也是高丽近臣的建议,为的是让大明满意,尤其是一千五百匹马匹,更是让李珦穷搜了小半个高丽。 对于这份厚礼,朱祁钰自然是笑纳了,示意随侍太监王成接过清单,笑着道:“高丽对我大明果然忠心,方爱卿替朕多谢你家大王,稍后朕会安排礼部赐下回礼,你先跪安。” 说着就起身打算退朝。 方致知见状,连忙出声道:“大明天子且慢,外臣还有事要禀奏于陛下。” 他今天是来告状的,状还没有告,怎么能让朱祁钰走呢? 听到方致知出言拦截,朱祁钰果然停下脚步,坐回到龙椅上,疑惑着问道:“节下还有何事?” 方致知又是跪着磕了一下头,道:“此番前来,我家大王还吩咐了外臣另一件事,需要大明天子替我家大王做主。” “哦?让朕替你家大王做主?说来听听。”朱祁钰好奇道。 做什么主?有权臣要谋朝篡位?朱祁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毕竟李珦刚刚登基,朝廷上下还都是李裪的旧臣,没来得及换呢,这时候出现个曹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他也不傻,并没有答应要替李珦做主,只是听听而已,又不会有什么麻烦,好解决的就随手解决掉,不好解决的就随便找个理由拒绝掉就好了。 “外臣要状告大明建州卫都督同知李满住,肆意妄为,率军伪装马匪,劫掠我高丽商队,屠杀我高丽商人护卫近千人,请陛下做主。”方致知说完,重重地磕在地上,再也不抬头。 “建州卫?都督同知李满住?”朱祁钰一时间还没想起到底是谁,便不由自主地看向兵部尚书于谦。 “正是此獠。”方致知没有抬头,不知道朱祁钰其实是在自言自语。 好在于谦这时候站了出来,对着朱祁钰回答道:“建州卫隶属辽东都指挥使司,乃女真卫所,李满住正是其首领,官封都督同知。” “女真人?”朱祁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问道:“可是金国那个女真?” “正是。”于谦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就遣人去查查,看看这个李满住到底有没有伪装劫掠。” 然后对着方致知道:“节下,朕会派人过去查探此事,若是真的,那朕会给你们大王一个交代的。” 说完便和蔼地看着方致知。 没想到方致知反手就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奏本,双手举过头顶道:“大明天子陛下,我家大王得知此事已经秘密调查过了,这是有关此事的调查结果,我家大王还特意找的都是此次参与辽东互市的大明商人,并附上了他们从建州女真手中购买贼赃的过程,请陛下过目。” 朱祁钰没想到方致知还有这么一手,很是意外,不过既然人家拿出了证据,不看看怎么都说不过去,只好示意随侍太监接过奏本。 打开奏本一看,果真如方致知说的那样,奏本是高丽国书,上面详细叙述了李满住抢劫杀人的全过程,证据上则是列出了此次高丽商人的货单,以及每个大明商人从建州女真手中采购相关货品的时间,价格这玩意属于商业机密,密探没打听出来,不过对于一封告状信来说,这些证据已经够了。 朱祁钰放下奏本,缓缓道:“节下,这些证据可确保真实?” “外臣敢以性命担保,千真万确。”方致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语气坚定。 朱祁钰见他回答确切,便对着下面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由都察院调查,调查后交由兵部处置。”重新拿起奏本,递给随侍小太监,让他交给王文。 都察院本就是大明的监察机构,调查这些事儿可谓是驾轻就熟,回头派个山东道监察御史(建州女真隶属于辽东都指挥使司,而辽东都指挥使司由山东道代管)过去查一下就好了。 不过朱祁钰还是有点腻歪,建州卫虽然是女真卫所,但是也算是大明的人,出了这种事儿,不由得感觉面上无光,只想赶紧散朝。 结果方致知又是出言道:“外臣谢大明天子陛下,然此证据已经完整,相信天下人都可以看出来此事就是李满住所为,还请大明天子陛下明确其罪名,以全我高丽尊崇大明之心。” “明确李满住的罪名?”朱祁钰万万没想到方致知居然还有这么一手,这是逼迫自己现在就做出决定啊,开什么国际玩笑呢,这事儿自己今天刚刚听说,而且只是方致知单方面的说法,虽然拿出了证据,还给出了保证,但是谁知道你这个证据是真的假的,有没有收买那群商贾,朱祁钰可是经历过后世教育,读过资本论的,完全知道那群资本家是什么都敢干的,只要钱给够,吊死他们的绳子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卖给你,自己凭什么就要因为你方致知自己提供的证据就处置一个大明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呢! 不过李氏高丽毕竟属于藩属,而且是最亲近大明的藩属,该留的面子还是要留的,于是缓缓说道:“节下莫急,辽东离京师并不算远,今日我大明便可派出监察御史过去调查此事,相信一旬时间便可以水落石出,倒时候事情若是真如你所言,朕必定会给你家大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陛下莫非是怀疑我家大王提供的证据?”方致知还是没有放弃,仍就出言逼迫。 朱祁钰无奈,说道:“朕没有怀疑你家大王” 结果方致知立刻说道:“那为何不能断定此事是李满住所为?” 朱祁钰刚想反驳,却听到朝堂上有人大喊一声:“大胆。” 抬头一看,却是鸿胪寺少卿俞山,不由得笑了笑,没有出言阻拦。 这个俞山是自己人啊,十年前就是自己的伴读,跟着自己整整十年,对于他的性格,朱祁钰是再了解不过了,这家伙其他都好,经史子集无一不精,就是有一点不太好,而且怎么都改不过来的臭毛病,那就是善于反讽,说白了,就是嘴臭。 第143章 原姓爱新觉罗? 朱祁钰听到朝堂上有人大喊一声:“大胆。” 定睛一看,原来是鸿胪寺少卿俞山,便没有出言阻止,只是想看看这个俞山今天又要怎么讥讽高丽使臣方致知。 只见俞山站了出来,对着方致知大声道:“陛下已经说了,马上就会遣人调查此事,你一个番邦小臣,居然敢威逼陛下,要求我大明天子立刻做出决断,是不是藐视我大明啊?” 方致知也没怂,而是转过身子看了看俞山,傲然问道:“这位大人是?” “鸿胪寺少卿俞山。”俞山大声回答道,然后接着问道:“节下还没有回答本官的问题,你是不是在藐视我大明天子?” 方致知立刻答道:“外臣并没有藐视大明天子的意思,只是想” “你想什么?难道你所想的,我大明天子就必须照做吗?这难道不是欺君吗?”俞山直接打断了他的解释,又是一套欺君的大帽子扣了上去。 方致知也是不怕俞山的大帽子,而是反驳道:“外臣并没有欺君之意,但是如今证据确凿,为何不能处置李满住?难道你俞山也参与到此事之中了吗?”反手就给俞山甩了一个贪污的帽子。 听到方致知在怀疑自己贪腐,俞立时大怒,吼道:“你一个番邦小臣,只是你家大王派来传话的,我大明的将军要如何处置,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酌?” “你”方致知还待再说,却听到砰的一声。 只见朱祁钰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够了。俞山,你身为鸿胪寺少卿,在朝堂上如此吵闹,可是当朝廷威仪是个摆设吗?记录一下,俞山早朝失仪,罚俸一月。” 俞山连忙谢恩道:“臣知错,臣接旨。” 朱祁钰又看向方致知,语气放低,缓缓道:“朕最后说一次,节下还请耐心等待一旬,朕必然会调查出个结果来,到时候自有处置。” “建州卫虽然是羁縻卫所,但仍是我大明的卫所,李满住仍是我大明的将军,朕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说几句话,上个奏本便贸然处置。” “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回头朕会将今日之事写到国书上回复给李珦,不会让他因为李满住之事惩处于你。” “散朝。” 说完,转身就走,几步下了御座,消失在大殿门内,身后传来鸿胪寺官员的喊声:“奏事毕,鸣鞭驾兴,待圣驾退后,百官亦退,各回衙门莅事。”声音悠长,只是在方致知听来,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 百官跪安,于谦却被小太监叫住,说是陛下招他议事。 殿内,朱祁钰背着双手,来回踱步。 今天的事情让他有些烦躁。 这个高丽使臣方致知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了,居然在早朝上逼他下结论处置李满住,真是有些僭越了,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量,是不是李珦这个高丽新君给他的呢? 话说这个高丽也要找时间敲打一下,区区一个蕞尔小国,大明藩属,居然敢这么干?真当大明没脾气么?虽然说高丽是被太祖朱元璋列为不征之国,但是谁说一定要遵从祖训的,我大明皇帝就没有几个遵从的,而且是有光荣传统的。 太祖叮嘱朱允炆要照顾好镇守边疆的叔叔们,结果朱允炆一登基便开始着手削藩。 太祖叮嘱燕王要为国戍边,结果便有了明太宗朱棣。 太祖说过内官不得干预朝政,结果宣宗浦一登基便设立内书房教宦官读书识字。 也就是自己的爷爷仁宗没违背过太祖祖制,毕竟只当了不到一年的皇帝便撒手人寰,还没有来得及,不过太宗的政令却被他违反了许多,甚至还考虑过迁都回南京,只是没来得及便去世了而已。 那么,自己要是敲打一下高丽,也不算是违反祖制,最多就是继承老朱家的传统而已嘛! 只是,自己要怎么收拾李氏高丽呢? 派兵攻打?不是时候。 如今三大营刚刚重组,还在练兵阶段,九边防线的压力还是比较大的,瓦剌骑兵没事就过来转一圈,这个月从宣大传过来的军报已经有七八份了,实在是抽不出兵力过去。 即使有兵力可以抽调也不行,国库没钱。土木堡一战本就损失惨重,紧接着又打了京师保卫战,抚恤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了,紧接着就是安抚地方,重建家园,国库的银子几乎空了,虽然有互市回了口血,但是北直隶河南山东有遭遇旱灾,赈灾也花了不少,基本上只够朝廷日常用度的,想打仗?户部尚书陈循敢自刎在自己面前。 既然不能派兵,那还能怎么样呢?敲他们一笔?僭越这种事儿,基本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又分得清道得明呢?君不见大汉那群驻扎在西域的,僭越王权威逼国王的事情可是没少干,还不是被人夸奖为定远慷慨,专功西遐,况且高丽施行的也是儒家,尊奉的也是孔子,在大明干的事儿,传回去说不定被赞扬成什么样呢!虽然大明的实力属于顶尖级别,但是高丽那面也知道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没办法出兵啊,敲诈他们,呸!要求高丽给一笔精神补偿费还是有可能的。 恩,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找王直胡濙他们商量一下,这群老家伙心黑的很,肯定能找到合适的借口。 朱祁钰正在这里胡思乱想之际,小太监来报,兵部尚书于谦到了殿外等候召见。 “请于尚书进来。”朱祁钰吩咐道,转身回到御座上落座。 于谦进来先是磕了个头,道声万岁,然后问道:“不知陛下召臣来是有何事吩咐?” 朱祁钰笑了笑,道:“于爱卿,没有什么事情吩咐你,只是朕想了解一下这个建州卫的李满住到底是个什么人?” 原来是这件事啊,于谦笑了笑,道:“陛下想知道李满住,那臣就和您说说。” “坐着说,坐着说。”朱祁钰对于于谦这个历史上都有名的大臣还是很尊重的,吩咐小太监搬了个锦墩过来。 “谢陛下。”最近这段时间朱祁钰召见六部核心开小会的时候都是赐座的,于谦也习惯了,谢了个恩坐好便开始说。 “李满住,原本是金国完颜氏后裔,祖父阿哈出乃是胡里改部的酋长,有一女嫁予太宗为妾,永乐元年太宗置建州卫,便封他的祖父为指挥使,赐名李诚善,李诚善死后,由其父李显忠继承建州卫指挥使,李显忠死后的指挥使便是这李满住了。” 顿了一下,于谦继续道:“臣记得李满住继任建州卫指挥使是在永乐二十一年,宣德元年升都指挥佥事,正统十二年升的都督同知。” 讲到这里,朱祁钰插了个问题:“那岂不是说,这个李满住掌握建州卫已经二十七年之久了?” 于谦点点头,道:“正是。” “你继续。”朱祁钰说道。 于谦喝了口茶,继续道:“要说这李满住对大明的忠心还算不错,宣宗时期便曾遣人入朝护卫皇城,正统十二年辽东战事吃紧之时还自请入京扈从。”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的确还算恭顺。” 这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走了进来,还捧着一本书,朱祁钰挥挥手让他自己先站在一旁等候,继续听于谦说。 于谦也没在意卢忠,而是继续道:“臣记得宣德八年,高丽曾调集兵马一万五千人袭击建州女真,李满住没想到高丽敢攻打自己,毫无准备,身被九创,然后登山仅避,其妻也被杀害。” “不过当时贵州云南江西爆发叛乱,朝廷无心管束,便下了个远夷争竞,是非未明,岂可偏听的结论,没有插手建州卫与高丽之事,之后多年,建州女真与李氏高丽多次交手,互有胜负,不过死的都是外人,再加上王振乱政,便也没有管。” “这应该就是此次李满住劫掠高丽商队的根本所在。” 于谦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朱祁钰看看他,问道:“于爱卿也以为高丽使臣所奏之事属实了?” 于谦点点头,回道:“然也,其实高丽使臣说出此事之时臣就知道属实了,这种事情李满住的确做得出来。” 朱祁钰转头看向卢忠道:“卢忠,这次互市你们锦衣卫也有所行动,对于此事你们锦衣卫打探到了什么消息,说说。” 卢忠还未开口,于谦先站起身来,道:“陛下,如无其他事情,臣就先告退了。” “急着走干嘛?一起听听锦衣卫的消息再说,朕还要你给个想法呢!”朱祁钰摆摆手阻止于谦告退,让他也坐下听听。 卢忠翻身跪在地上,对着朱祁钰道:“陛下,此乃锦衣卫奏报,请陛下过目。” 朱祁钰摇摇头,道:“朕就不看了,你直接说。” “遵旨。”卢忠抬起头,说道:“臣这次按照陛下的吩咐,在互市上派出近百探子,已经基本完成陛下嘱托,的确有人回报,说是建州卫都督同知李满住率建州左卫都督佥事董山与建州右卫都督同知凡察劫掠高丽商队,收获颇丰。” “董山和凡察?于爱卿跟朕说说。”朱祁钰没想到又牵扯出两个建州女真的人,对着于谦吩咐道。 于谦拱了拱手,道:“董山乃是猛哥帖木儿次子,原姓爱新觉罗,少时曾” 于谦还没讲完,却见朱祁钰猛地站起身子,惊诧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原姓爱新觉罗?” 第144章 第一次君臣冲突 朱祁钰猛地站起身子,惊诧道:“等等,你刚刚说什么?原姓爱新觉罗?” 于谦还没见过朱祁钰这种惊诧的样子,即使在得知土木堡消息和登基继位之时都没有表露过,不禁奇怪,问道:“董山的确是女真爱新觉罗氏。” 朱祁钰一屁股坐回御座,浑身好似没了力气一样,喃喃道:“怪不得听着建州女真这么熟悉,原来是满清的祖宗。” “什么?”于谦没听懂朱祁钰喃喃自语的意思。满清?什么满清?满清是什么? 作为大明中期名臣的于谦自然不会知道,满清这个名字对于汉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对中华文化造成过多大的伤害,如果他知道,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派兵剿灭建州女真,抓捕董山,砍头凌迟都不会犹豫,甚至恢复旧时的车裂炮烙都可以考虑。 建州女真,在辽金时代为金完颜部附庸之五国部,后来金朝灭亡,建州女真便成为女真三大部落之一,居住在牡丹江和长白山一代,北地凄苦,又有蒙元余孽袭击劫掠,永乐二十一年才由李满住带领迁居辽东,定居在婆猪江附近,不过还是与高丽互有攻伐。 之后因为不敬朝廷被惩治一番后反叛,由钱太后宫里的那个小崽子下旨进剿,建州三卫遭受了灭顶之灾,建州左卫的老营被付之一炬,部众尸横遍野,建州右卫一样损失惨重,当然,最惨的还是建州卫的李满住,直接被协助的高丽军队射杀,全家被斩,部众则被押解回了高丽为奴。 后面的时间建州女真一直比较老实,默默地休养生息,直到万历时出了一名不世出的杰出领袖,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承袭建州左卫指挥使,以先祖的十三副盔甲起兵,相继兼并海西女真部,征服东海女真部,统一了女真各部,设计八旗制度,建立起满清的政权轮廓。 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自立为汗,国号金,建元天命,公开反叛大明,两年后发布“七大恨”的讨明檄文,誓师伐明,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以弱势兵力在辽东萨尔浒击败大明和高丽联军二十万人,辽东形势骤然逆转,随后几年时间,努尔哈赤诸部吞并辽东七十余座城池,实力迅速扩大。 崇祯八年,努尔哈赤的儿子皇太极废除女真旧名,改定族名满族。崇祯九年,皇太极正式降服漠南蒙古,登基称帝,将国号金改为大清,这就是满清的由来。 至于说满清入关后干了什么,大家都知道,清军入关之后屠杀了数千万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都是被记录在历史中的事情,后期那些丧权辱国的对外条约甚至让汉人之前瞧不起的蕞尔小国都可以敲一笔银子,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导致,签订的辛丑条约直接赔偿九亿八千万两白银,这相当于现在朝廷岁入的二十九倍。 后世老百姓对于满清后期的腐朽极度不满,各大平台的穿越小说几乎是只要抓到他们的先人便要毫不犹豫地弄死,不能有片刻停留,朱祁钰自然也不会例外。 等他确定了董山就是爱新觉罗氏的先祖,那就必然不能留下后患,所以,朱祁钰第一个反应就是派人抓捕董山和李满住,借口都是现成的——私下劫掠高丽商队,国法不容,虽然杀董山的最根本的目的,但是谁让李满住倒霉呢,一起处理了,就算他倒霉。 不过这种事朱祁钰根本不能亲自去处理,还需要吩咐大臣们去做,但是原因他却没办法说明,毕竟说出来也没有人信不是? 朱祁钰想了想,突然问道:“两位爱卿,如果朕想杀了董山,你们有什么办法没有?” 自己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把问题丢给可以解决的人。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直接把于谦和卢忠弄懵了,两人对视一眼,于谦问道:“陛下为何要诛杀董山?” “你先别管为什么,就说有没有办法可以诛杀董山?”朱祁钰没有回答于谦的问题,而是耍起了无赖。 于谦见朱祁钰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面色骤然严肃起来,整理了一下官服,站起来躬身道:“陛下,无故而诛杀大臣,此乃不仁之举,非明君所为,请陛下三思。” 朱祁钰不耐烦地道:“朕想杀董山肯定有其原因,不过朕不想说,只想知道如何可以杀了董山?不,是如何可以诛绝爱新觉罗氏,于爱卿只要给朕出个主意就好了。” 于谦翻身下跪,叩首道:“若是陛下不肯告知原因,请恕臣不能奉诏。” 朱祁钰看着跪在下面的于谦,心头立刻腾起一股火来,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胡乱发火,便强压下火气,又问道:“于爱卿真的不能不问缘由?” “陛下恕罪,臣身为大明臣子,有劝谏陛下、匡辅社稷之责,若是陛下不告诉臣为什么要诛杀董山,那臣必然不能奉诏,否则就是陷陛下入不仁不义之境。”于谦仍是坚持拒绝,不肯退让一步。 “既然如此,那你就跪安退下!”朱祁钰也是不耐烦到了极点,语气生冷地对于谦说道。 于谦抬起头,看着一脸冷意的朱祁钰,心中一片诧异,还略带着些失望,不过他有自己为官的原则,即使对方是大明天子也不能让他轻易退让,还是道:“陛下!即使高丽使臣的说法是真的,私自劫掠商队的也是建州卫都督同知李满住,而非董山,无故诛杀,朝廷群臣会不服您的。” 很显然,他也想到了劫掠的理由,不过在他看来,私自带兵抢劫的是李满住,不是董山,这个理由杀李满住都是勉勉强强的,杀董山的话完全不够充足。 朱祁钰的火气登时被于谦的话引爆,大怒道:“朕让你退下。” 于谦还不死心,继续道:“陛下,不能无故杀人啊,无故杀了董山,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都会不稳,对江山社稷无益啊!” “够了!”朱祁钰怒吼道:“殿前侍卫何在?” 两个侍卫立刻站了进来,拱手道:“臣在。” 朱祁钰指着于谦道:“兵部尚书于谦顶撞了朕,拖出殿外,罚庭仗十下,让他给朕长长记性。” 卢忠站在一旁,完全没想到朱祁钰和于谦会突然冲突起来,居然到了要打庭仗的程度,连忙站出来劝谏道:“陛下,陛下息怒,于大人也是为国心切,担忧社稷安危和陛下的名声,并无顶撞陛下的意思,还请陛下高抬贵手,饶了于大人的庭仗。至于董山之事,就交由臣来处理便是。” “你处理?”朱祁钰看向卢忠,问道:“你是说暗杀?” 卢忠立刻回答道:“正是,刺探消息,暗杀敌人正是我锦衣卫的拿手好戏,此事交给臣,必然万无一失。” 这时候于谦刚刚被拖到殿门口,听到卢忠说要暗杀董山,立刻拼命挣扎起来,甩开拉扯着他的侍卫,几步跪到御阶之下,道:“不可啊,无故杀人本就不仁,暗杀之事更是龌龊手段,非天子所为啊。” 说完对着卢忠大骂道:“卢忠,你这个奸贼,居然敢出这种主意,意图陷陛下入不仁不义之地,我必将此事告知文武百官弹劾于你,罢官问罪。” 朱祁钰看了看于谦,转头对着卢忠道:“卢爱卿,如今你还想让朕免了于谦这十板子吗?” 卢忠顿了顿,回答道:“臣还是请陛下免了于大人的庭仗。” 没办法,本来想结个善缘的,没想到这个于谦一点面子都不给,但是之前话都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不然成啥了?小肚鸡肠之辈?这种印象可不能留给朱祁钰,只能坚持前面的话,请旨饶了于谦的庭仗,只希望陛下不要因此而惩罚他。 朱祁钰看着一直在骂卢忠的于谦,无奈对着侍卫道:“还等什么呢?赶紧把于谦拖出去。” 然后转身对着卢忠道:“卢爱卿啊,你这个人太厚道了。” 卢忠听到朱祁钰的话,心中原本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忙道:“陛下谬赞了。” 朱祁钰摇摇头,道:“这个于谦啊,太过耿直了,还真是典型的文人。” 皇帝可以评价臣子,卢忠可不能,只得躬身盯着地面,低头不语。 等于谦大骂卢忠的声音消失在殿外,朱祁钰才道:“卢忠,你刚刚说锦衣卫可以暗杀董山,有几成把握?” “臣有九成把握。”卢忠立刻回答道。 锦衣卫本就是朝廷鹰犬,脏活没少干,所以能干脏活的人也不少,大不了派几个死士过去便是,锦衣卫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没想到朱祁钰顿住没有下旨,而是静静思考了一会儿才道:“算了,暗杀之举不可行,朕现在不是想杀董山,而是想杀绝爱新觉罗氏,只有派兵才能做到,这事儿你们锦衣卫办不了。” 卢忠没想到朱祁钰突然改变主意,只得道:“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摆摆手,道:“退下,此事暂时不得外传。” “那于大人那面?”卢忠小心翼翼地问道。 “于谦那面朕会告知他的。” 第145章 于尚书且慢 朱祁钰封锁消息的打算最终还是没有实现。 于谦这面被丢出宫,转身就跑去了礼部找仪铭,希望他这个潜邸旧臣可以劝朱祁钰收回念头。 仪铭现在就任礼部侍郎,这会儿正在公房里处理政务,见于谦要见自己,连忙起身出门迎接。 推门见到怒气冲冲一脸急色的于谦,仪铭很奇怪,刚想打个招呼,却被于谦拉起手直接进了公房,边拉还边道:“子新不必客气,本官找你有要事,且进房中再说。” 说完还对着外面喊了一声:“本尚书找仪侍郎有要事,谁也别过来找他,等本尚书走了再说。” 好嘛,这是直接拿官职压人了。 仪铭莫名其妙的被拉进了公房,不禁道:“于尚书,于尚书,您这是碰到什么事情了?” “子新,你帮我劝劝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于谦急吼吼地道。 仪铭大惑不解地问道:“什么成命?” “陛下想要诛杀董山!”于谦回答道。 “董山?此人是谁?犯了什么罪过?”仪铭还是不懂于谦的意思。京城有这号人?哪个衙门的?任职何职?品级多少?我仪铭是礼部的侍郎,又不是吏部侍郎,更不是刑部侍郎,陛下要诛杀谁,那就是那个人犯了罪,这是刑部的事儿,关我礼部何干? 见仪铭不懂,于谦静了静心,长出一口气,缓缓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皇帝找他咨询李满住的事情,莫名听到董山的名字便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听到爱新觉罗这个姓氏之后便脸色大变,突然要诛杀董山,甚至还想绝了女真爱新觉罗氏这一脉。 仪铭听完,奇怪道:“那陛下突然要诛杀董山此人?” 于谦摇摇头,道:“我问了,陛下不说,只是问如何诛杀董山,我来你这儿,也是想打听一下,这个董山以前是否与陛下有旧?” 仪铭仔细想了一会儿,道:“没有啊,我陪伴陛下那么久,压根就没听说过董山这个人,即使是陛下的京东配货,也只是做运河上的生意,偶尔做做宣大的生意,从来没走过辽东的货啊。” “那你猜陛下是为何要杀董山?”于谦还是不死心,继续问道。 “请恕下官实在是不知道。”仪铭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是真不知道,如果于谦不说,他压根不知道董山这个人。 其实也不怪啊,仪铭又不是几百年后穿越过来的人,能知道朱祁钰想杀董山的原因才怪呢! 于谦道:“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如今要紧的是,咱们要尽快请陛下打消诛杀董山的念头,如何办到此事,正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这个”仪铭有些为难。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办到。 不知道朱祁钰想要诛杀董山的原因,就没办法针对性地劝解,他作为潜邸旧臣,是朱祁钰最为信任的人之一,绝对不想像于谦一样和皇帝针锋相对,他和于谦不一样,没有朱祁钰,于谦还是兵部尚书,没有朱祁钰,他仪铭绝对不可能是礼部左侍郎。 不过想想陛下,以前从来没有做过如此无缘无故的事情,莫名其妙就想杀掉一个第一次听说的人,这简直匪夷所思,仪铭甚至怀疑这事儿是于谦故意编造的,凭他对朱祁钰的理解,绝对不相信这是朱祁钰干出来的,要不是于谦此人官声极佳,往日里从来没有什么负面消息,仪铭绝对会怀疑于谦而不是朱祁钰。 见仪铭为难,于谦失望道:“子新也没有办法吗?” “于尚书莫急,且让我想想。”仪铭连忙道。 “不能不急,锦衣卫卢忠已经接下此事了。”于谦急道。 仪铭一听,连忙问道:“陛下已经给了锦衣卫驾帖?” “要是驾帖就好了。”于谦长叹一口气,道:“卢忠说是暗杀。” “什么?”仪铭大惊失色道:“不可能?”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 于谦无奈地点点头,道:“就是暗杀,卢忠提的建议,陛下或是已经心动。” 仪铭站起身,一把将旁边的砚台摔到地上,大怒道:“卢忠此獠,心思歹毒,劝诱陛下行此阴险手段,其罪当诛!” “子新稍安勿躁,先坐下说话。”这会儿轮到于谦劝慰仪铭了:“此事我会告知都察院的。” “不,本官也要上奏本弹劾此獠。”仪铭怒气冲冲地道。 “那此事就这么定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该如何打消陛下的念头。”于谦纠正道。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这个,不能歪楼。 仪铭坐下,突然略有些尴尬地问道:“于尚书,陛下做事向来理智,这次估计也是有缘由的,您就不能顺着陛下的心意处理此事么?毕竟理由是现成的,建州女真劫掠商队之事已经满朝皆知了。” 于谦大怒:“仪侍郎这是什么话?高丽使臣状告的是都督同知李满住,不是董山,即使董山也参与其中,那最多就是个胁从,于情于理都不足以问斩。” “再说,建州女真可是三个卫所,再加上与海西女真同为一族,一旦处置不好,那就是一场叛乱,辽东都司诸卫所因为抽调精壮入京,现在正是实力最弱的时候,想要镇压建州女真,实在是力有不逮,现在辽东决不能乱。” “这倒也是。”仪铭暗暗道。 “还有。”于谦还没说完,继续道:“现在并无证据能证明董山有罪,陛下想要诛杀此人,法理不足,属于无故诛杀大臣,难道你也想置陛下于不仁不义之地吗?” “这”仪铭刚想说话,却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于大人不必担心,此事下官会联络六科同僚,联手封驳旨意,必不会让陛下无故杀人。” 说着,便走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礼科都给事中刘纲。 六科给事中是大明官制中颇为神奇的存在,普通给事中仅为正七品官员,却有封驳、监察、选官、廷议等诸多“大权”,平日里上朝也有一席之地,对于朝廷六部这种大权在握的衙门都没有一丝畏惧,更是负责监察六部施政,这也是六科给事中们最常做的事情。 虽然六科给事中对朝廷百官都有监察权,但也不是他们最大的权力,他们最大的权力是封驳权,这一项权力不仅仅是针对朝廷官员,对天子也有效,封还并对诏敕之不当者加以驳正,凡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署而颁之;有失,封还执奏。也就是说,如果皇帝下了什么旨意,六科给事中认为不合理,那就可以封驳送还,不予执行。 所以,刘纲所说联手封驳旨意,正是六科给事中们最希望做的事情,也是最有动力去做的事情。平日里怼大臣的机会颇多,大家已经习惯了,但是怼皇帝的机会可是极少的,毕竟旨意这玩意,绝大多数都是其他衙门上奏后批红用印执行的,皇帝大多数时间只是同意而已,极少有皇帝直接下发旨意的时候,不合理的旨意就更少了。 方才刘纲来找仪铭询问一些事情,恰巧在门口听到了于谦和仪铭的讨论,听到大明天子居然想要无故诛杀大臣,这哪里能放过,立刻便推门进来,说了那番话。 于谦和仪铭都有些尴尬,这种事儿怎么能让这群没事都要找事的给事中知道呢!有损陛下权威啊。 说实在的,在朱祁钰登基后的这段时间,于谦做得很开心,在他看来,朱祁钰是难得的圣明天子,虽然有些亲近武人,但是应该给予文臣的支持一分都没有少,前阵子更是用以工代赈的方法让朝廷得到不少好处,就连兵部都招募了数千勇武之士填补进地方卫所,于谦那几天看什么人都特别顺眼。 虽然不知道这次朱祁钰为什么这么顽固地想要杀掉董山,但在他看来也是可以劝谏的,他并不想事情闹大了,那样对朱祁钰的权威和名望都是不小的打击,结果被刘纲这个礼科都给事中知道了,这下就麻烦了。 至于仪铭,就更不愿意被刘纲知道此事了,他是天子的绝对亲信,怎么能眼看着有人打击天子声望呢? 问题是,六科郎们本就是监督朝廷政务执行的,他们管不着人家,但是人家就是专管他们的,这可如何是好? 见刘纲进来,仪铭一脸幽怨地看了看于谦,好像在说,你看,这事儿都怪你。 于谦则是尴尬地笑了笑,道:“刘给舍来了啊,有何事要找本官?” 刘纲微笑着拱手道:“于尚书安,下官是来找仪侍郎的。” 于谦这才想起现在是在礼部,不是在他的兵部,只得尴尬道:“哦,哦,既然刘给舍来找仪侍郎,那本官就先回兵部了,不耽误二位在此议事。” 反正这事儿和仪铭说了,无论如何他都会劝谏天子,自己到时候再顺势上表即可,话刚说完,于谦抬腿就走,没想到却被刘纲一把拉住,道:“于尚书且慢,下官有事要问您。” 第146章 劝谏 刘纲一把拉住于谦,道:“于尚书且慢,下官有事要问您。” “刘给舍有何事?本官衙门里还有要紧事处理,就不久留了。”于谦还是想走,完全没有留下的意思。 刘纲冷笑道:“于大人,兵部有什么要紧事,比天子不仁之事还要紧的?”他也看出来于谦的目的,完全没有给他机会。 见自己走不掉,于谦无奈,叹口气道:“刘给舍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他算是放弃,这事儿没法隐瞒了。 刘纲放开于谦的衣袖,拱手请罪道:“下官失礼,请于尚书饶恕。” 于谦无力地摆摆手,道:“刘给舍赶紧问,本官没有怪你。” “既然如此,那就请于尚书说说陛下要无故诛杀大臣之事。”刘纲正色问道:“陛下要无故诛杀何人?” 于谦还未回答,仪铭急着出声道:“这不是还没诛杀吗?本官会劝陛下打消念头的,刘给舍就不要问了,赶紧让于尚书回衙办公。” 刘纲没搭理仪铭,对着于谦道:“请于大人明示。” 于谦看看仪铭,无奈回答:“是建州左卫都督同知董山。” “陛下为何要杀他?”刘纲接着问道,他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事情经过还不知道。 “不知道。”于谦摇头说道。 “可是与今早早朝上高丽使臣方致知所奏之事有关?”刘纲思来想去,也就这件事能和董山有所牵连。 没想到于谦还是回答那三个字:“不知道。” 刘纲被这三个字弄得有些无奈了,问道:“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于谦的回答老老实实,却也让刘纲愈发无奈,只得道:“但是确有其事,对?” 于谦点点头。 “那陛下可否说何时明旨下发?”刘纲继续问道。 “此事陛下已经吩咐卢忠去做了。”于谦的一句话让仪铭有些崩溃,到底还是提到了卢忠啊。 “锦衣卫?”刘纲也是一惊,心思急转,问道:“陛下已经命刑部下了驾帖?” 于谦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道:“本官出宫便到了礼部,想来刑部还没有下驾帖。” “下官现在就去刑部问问。”刘纲和刚才的于谦一样,转身就想走,却没想到仪铭拉住了自己,道:“刘给舍别急,此事还不宜声张。” 刘纲一把将仪铭拉着自己的手打掉,道:“不宜声张?若是等陛下下了驾帖就晚了。” 仪铭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过他还是不能轻易让此事发酵,哀求道:“还请刘给舍给我一点时间,我现在就进宫劝谏陛下。” 刘纲想了想,点头同意,但是还是说道:“仪侍郎,那就这样,您现在进宫劝谏,请陛下收回念头,我去刑部盯着点,阻拦此事。” “咱们双管齐下,一齐发动,务必要拦下此事,不能任由其发生。” 仪铭想了想,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咬咬牙,点头道:“那就这么办。” 仪铭进宫了,却没达到目的。 朱祁钰命人通知于谦保密,小太监去兵部没有找到人,便四处打听,结果在礼部门口不远处发现正在回兵部的于谦,还有正在准备进宫的仪铭。 传过旨意之后,小太监便急匆匆回宫复命,提到了仪铭正在来宫里的路上。 朱祁钰一听便知道仪铭是为什么来的,没多思考便让人讲仪铭拦在宫外,任凭仪铭百般哀求也没用。 而去了刑部的刘纲,在刑部坐了整整三个时辰,还顺便在刑部吃了顿午饭,也没等来朱祁钰的旨意,心中奇怪,心想应该是仪铭劝谏成功了,便回了六科,准备打卡下班。 这事儿也是赶巧,回到六科公房,便听一个给事中提到了礼部侍郎仪铭在宫外求见而不得进,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们不知道,我知道啊!”刘纲心里想,知道仪铭没有劝谏成功,便毫不犹豫地将今天在礼部听到的见闻和六科郎们说了。 六科郎们一听,这还得了?于是纷纷回到自己的桌案上,开始起草劝谏的奏本。 身为言官,这种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暂时不说名扬天下名留青史之类的机会,单单说最近朝廷兴起的绩效考核,这便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可以加分的啊! 虽然刘纲也没安什么好心,告诉他们也是为了分摊皇帝的怒火,但是他们是给事中啊,本来就是负责监察六部、纠核政务的,职责所在,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于是乎,就在第二天,朱祁钰便收到了厚厚一摞奏本,全是六科给事中通过通政司递上来的劝谏书,里面将无故诛杀朝廷官员之举描述成昏君之行,亡国之道,大明天子要是真做了此事,那大明的江山社稷分分钟就会倾覆下去,继而天下大乱,蒙元入侵,重现宋末乱世。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翻开一封奏本,简单看两眼,便随手丢到地上,再翻开一本,随便看了看,又丢到地上。 真烦,六科给事中怎么人手一份,其他政务都不用管了吗? 礼部侍郎仪铭颤巍巍地跪在下面,整个人仿佛中了什么毒一样没有力气,却仍在硬撑着不倒下去。 没办法,我们的仪铭仪侍郎从昨天便在宫门外等着,坚持着,期待着能得到朱祁钰的召见,即使晚上宫门落了锁,他也没离开,整整熬了一夜,滴水未进,粒米未粘,直到次日宫门重新开了,这才被朱祁钰召进宫来。 朱祁钰丢完六科的劝谏书,抬头看了看仪铭,道:“仪爱卿,你让朕说你什么好,朕只是说想要诛杀董山,又没有下旨,你说你在宫门口待了整整一夜是想干什么?逼宫吗?” 仪铭连忙回到:“陛下恕罪,臣绝不敢。” 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您是大明天子,口含天宪,言必有旨,臣担心” “担心什么?朕是昏君吗?你和于谦居然怀疑朕会派人暗杀董山?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居然会让你想到这个?”朱祁钰骂道。 仪铭现在冷汗直冒,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回答道:“陛下乃是明君,臣从未怀疑过。” “那你进来还劝谏?搞得朕好像已经下旨诛杀董山似的。” 仪铭连忙道:“此事是臣和于尚书误会了,请陛下责罚。” 想了想,又咬着牙道:“臣斗胆,想问陛下为何要诛杀董山?” “此事你就别问了,问了朕也不会说。”朱祁钰不耐烦道:“而且此事就此作罢,朕暂时不会杀他了。” “既然如此,那臣就不问了。”仪铭想了想,道。 既然皇帝暂时不杀他了,那就一定是不会杀他,即使杀,也会有充足的理由,到时候该怎么办,到时候再说。 朱祁钰也知道仪铭是为了自己好,语气和缓了许多,道:“仪爱卿,你岁数也不小了,下次想劝谏于朕,上个奏本就好,千万别再行今日之事了啊。” 仪铭听得心中一暖,谢恩道:“多谢陛下厚爱。” “你熬了接近十个时辰,就先回家休息,补补精神,朕今天给你放假。”朱祁钰看着他,回想起郕王府的日日夜夜,心头一软,道。 “臣不困。”仪铭回答道。 “不困也不行,回家睡觉去,你看你,都开始摇晃了。”朱祁钰道:“身子垮了可不行,朕还要靠你协理朝政呢。” 仪铭无奈,想想礼部需要自己处理的事情也没什么着急的事儿,只得答应下来,摇摇晃晃地出了宫,回家睡觉去了。 没想到,就在仪铭回府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消息彻底引爆了。 俗话说,宫里的风内阁的云,皇宫里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人关注,更别提六科给事中们集体上奏劝谏这件事了,这可是近期除了以工代赈以外最大的事情了,瓦剌袭扰宣大都没这事儿大。 要知道,这可是朱祁钰登基以来第一次被六科给事中上书劝谏,按理说是要被记录进史书中的。 消息从六科传出,迅速传遍了整个朝廷,甚至民间都有些耳目灵通的人都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不能错过。 朝廷上下的文武群臣纷纷开始相互串联,商量计算,势必要将此事闹大,永久打消大明天子无故诛杀大臣的心思。 毕竟这次皇帝要杀董山,下次呢?说不准是谁呢!万一是自己可怎么办?现在可不是宋朝那会儿,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太祖朱元璋可是没少杀人,空印案杀了上千官员,郭恒案又杀了三万多人,蓝玉案则是将开国武将杀了个遍,人数超过一万人,更别提胡惟庸案了,前后诛杀了三万多人,连大明开国功臣韩国公李善长都被牵连诛杀,那可是大明建国排名前三的人物啊。 官员们好不容易熬死了太祖,可别再来一个了。 于是乎,大明官员纷纷化身言官,一时间京城纸贵,全都变成了劝谏书飞往通政司,看得六科郎们心惊胆战。 事情是他们挑起的,也是他们传出去的,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可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啊! 第147章 朕预先提防一下不行么 景泰元年六月初一,吏部尚书王直在朝会上再次率领群臣上书劝谏,这一次的对手,是当初他们捧上皇位的朱祁钰。 朱祁钰看着下面黑压压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脸色冷若冰霜。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发展到群臣集体劝谏的地步。 难道你们都是聋子么?只听到有人说朕要杀董山,却没人听到朕已经收回旨意了吗?现在这算是什么?逼宫吗?真当朕不敢杀人怎么的? 不过说实话,他还真不敢。 看看下面跪着的都是什么人? 六部大员,科道言官,六部四寺三司,但凡是有资格上朝的基本全来了,甚至有些人抱病都来参加早朝,就是为了劝谏自己。 自己的确想诛杀了董山,但是没想现在杀啊。 为什么就没人知道呢? 朱祁钰不知道的是,这事儿还真不怪群臣,是压根没人和他们说过。 卢忠是锦衣卫指挥使,本就被吩咐了保密,自然不会和别人说,仪铭则是没来得及说,百官串联的时候他正在家里睡觉呢,而且大家都知道仪铭为了劝谏在宫外冻了整整一夜,也都理解,串联的时候就没算他。 至于于谦,虽然他起初的确是不想扩散消息的,但是现在消息已经彻底扩散开来,想收也收不回来了,于是咬咬牙,也就不提保密的事儿了。 没人提保密的事儿,也没人提皇帝收回心思的事儿,自然不会有人知道,那么群臣齐谏便顺理成章了。 朱祁钰黑着脸坐在御座上,心思急转。 王直跪在御阶下面,身后是一群绯袍、青袍、绿袍的文武大臣,全都以头触地,安静地等着朱祁钰亲口回复。 劝谏的奏本已经读完了,就等着朱祁钰下旨了。 只不过为什么天子还不说话?在等什么呢?面对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的齐谏,大明天子还能怎么办? 半晌,朱祁钰这才开口,温言道:“诸位爱卿,尔等的进言朕知道了,也看到了。” “朕知道你们是为了朕好,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好,朕很欣慰,诸位爱卿都是心系天下的忠贞之臣,即使听说了朕有错误也敢范言直谏,没有惜身自保的想法,你们这样做是对的,朕不怪你们。” “但是。”朱祁钰话风一转,反问道:“朕也想问诸位爱卿一句,我大明何时因言获罪了?” “朕只是说想杀董山,但是朕下过旨意给内阁吗?内阁拟过旨吗?都察院署过名吗?哪个衙门接到过这份旨意?诸位爱卿是否查验核实过此事?” “太祖的确说过不杀言官的祖训,特旨允许科道言官风闻奏事,但是何时允许过其他衙门风闻奏事了?” “诸位爱卿只是听闻便集体劝谏于朕,难道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了吗?你们不是言官,是有实务的,衙门事务都办好了吗?百姓们都丰衣足食了吗?各地逆贼土匪都清缴了吗?你们都是我大明忠臣,身系大明亿万百姓,怎么都来盯着朕一个人了?” “今日之事朕不怪你们,但是朕希望尔等要将大明百姓放在心上,用心办好差事,而不是盯着朕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好了,就这样,诸位爱卿还有其他事情要禀奏的吗?” 一番话,直指六部五寺这些实差衙门,明确告诉他们,你们是办实务的,不是科道文官,朕要听谏言,有都察院和六科,不需要你们出面劝谏。 眼下是文武群臣一起劝谏,这已经是涵盖了整个朝廷,朱祁钰要想过关,得先拆分了他们,以便降低火力。 很显然,下面的文武百官也是听懂了朱祁钰的话,许多人都是随大流才上书劝谏的,不想和皇帝闹得太僵,当即就想起来,但是位于前列的六部七卿都没有起身,也就只好继续跪着。 六科是这次冲突的起始点,又是科道言官,本就是胆大包天的主,这次抓到了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皇帝,于是,都给事中林聪出班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朱祁钰对着旁边伺候的王成点点头,王成喊道:“请奏。” 林聪走到中间,俯身下跪,道:“陛下刚刚提到,您说了想杀董山,却没有提为何要诛杀董山,臣斗胆,请陛下明示。” 监察御史和六科郎们纷纷出班,道:“请陛下明示。” 好嘛,既然你说劝谏是我们科道言官的事情,那我们就接着来。 “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朱祁钰有些腻歪,小声嘟囔了一句,道:“朕想要杀董山,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不想说出来罢了,此事机密,不便透露。” 监察御史刘孜道:“陛下,董山乃建州左卫都督同知,朝廷册封的正二品大员,一句事涉机密,恐怕不足以服天下人,还请陛下明示。” 众人还是齐声道:“请陛下明示。”这次还带上了文武百官。 朱祁钰有些无奈,看来今天不能不说了,只是要和他们说董山的五代孙会出现一个逆贼努尔哈赤侵占辽东,六代孙会打破山海关覆灭我大明?开玩笑,这种话怎么可能有人相信。虽然自己被称之为天子,代天牧民,但是这群朝廷官员怎么可能信这个,孔夫子还讲要不语怪力乱神呢。 要用个什么理由呢?朱祁钰考虑了一下,很快就决定下来。 只见朱祁钰站起身立在御阶之上,看着下面跪着的文武群臣,缓缓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想知道,那朕就说说。” “朕之所以想杀董山,是因为锦衣卫禀报,他有不臣之心。” 说完,朱祁钰便看向武臣那一块,准确说,是看向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所在的位置。 卢忠听了朱祁钰的话,心头咯噔一声,自己没说过啊!不过转瞬他便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开始在心中打腹稿,准备一会儿应对文臣们的问询。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刘孜立刻道:“臣并未听闻董山有不臣之心,不知锦衣卫从何得知此事,可否请卢指挥使告知?” “卢忠。”朱祁钰道。 “臣在。”卢忠从武臣中走了出来。 朱祁钰指着刘孜道:“和刘御史说说。”说说二字还特意重点强调了一下。 “臣遵旨。”卢忠回答道:“此乃我锦衣卫趁着此次互市从辽东打听到的,昨日报给了陛下。” “胡说八道。”刘孜还没说话,于谦反倒是先站了出来,道:“昨日陛下召你我二人议事,本官比你先到,为何不知道你是何时报给陛下的?你居然满口谎言,臣请陛下治卢忠欺君之罪。”最后一句话是对朱祁钰说的。 卢忠还未说话,朱祁钰先开口道:“于爱卿,此事卢爱卿的确是提早报给了朕的,所以朕让他回北镇抚司取探报,这才比你晚到了。” 见皇帝替自己说话,卢忠立刻胆气足了起来,回道:“确是如陛下所言。” 于谦想了想,还真是!议事的时候卢忠的确拿了一本书过来,应该就是锦衣卫汇总的消息,所以点点头,道:“卢指挥使的确是拿了探报汇总过来的,臣错了,请陛下责罚。” “无妨。”朱祁钰摆摆手,道:“于爱卿不是锦衣卫之人,不熟悉锦衣卫之事也属正常。” “多谢陛下厚恩。”于谦磕头谢恩。他是个刚直之人,事情只认对错,不分身份高低,所以在得到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之后便释然了。 逆贼嘛,人人得而诛之,皇帝想杀他也没什么毛病。 这时候刘孜再次站了出来,问道:“卢指挥使,你说董山有不臣之心,可否属实?” “当然属实。”卢忠理直气壮。 “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刘孜咄咄逼人地问道。 卢忠咬咬牙,道:“敢。”他是替朱祁钰背锅的,想来朱祁钰也会帮他圆谎的。 没想到刘孜微微一笑,道:“可有实证?” “这个”卢忠想了想,道:“这是辽东探子的奏报,他们知道大明律的厉害。” 董山是不是有不臣之心,他卢忠不知道,但是只要把董山抓回来问一问,就知道了,进了北镇抚司,以锦衣卫的手段,让董山承认什么都做得到。 刘孜冷笑道:“探子的口供而已,想凭一句话就判了大明二品大员的生死,是否太过轻佻了?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这种事情哪里来的人证?”卢忠也是有点生气了,这个刘孜仗着自己是监察御史便盛气凌人,对于自己的话完全不相信,不由得语气生硬起来。 刘孜对于卢忠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朗声道:“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你卢忠便敢误导陛下,险些让陛下无故诛杀朝廷二品大员,实乃死罪,你可知罪?” “你”卢忠被气坏了,话都说不出来。 诛杀董山这事儿和自己明明没什么关系,怎么就变成自己死罪了?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闭口不言,只是等着朱祁钰圣裁。 反正朝廷最大的是朱祁钰,想杀自己,只有朱祁钰下旨才行,不过朱祁钰会因为这点事情下旨吗? 开玩笑。 朱祁钰自然不会怪罪卢忠,于是开口解释道:“此事卢爱卿报上来也是忠君之事,不论董山是否有不臣之心,卢爱卿都没有错。” “那陛下为何说要诛杀董山?”刘孜问道。 “朕预先提防一下不行么?”朱祁钰反问道。 第148章 董山懵了 “朕预先提防一下不行么?”朱祁钰反问道。 “那陛下也不能说,否则有损圣德。”刘孜道:“况且朝廷并没有董山不臣的证据,此话一旦被董山听到,辽东可能不稳,有损江山社稷安稳。” 听到刘孜这番话,朱祁钰怒了,恶狠狠地道:“朕只是找于尚书和卢爱卿商议一下预防的措施,还特意派人叮嘱了两人要千万保密,是谁将此事宣扬出去的,你不知道吗?又是什么人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你也不知道吗?” 刘孜看向于谦,于谦点了点头,认可了朱祁钰的说法。 刘孜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臣要弹劾礼科都给事中刘纲,臣听闻此事乃是刘纲首先上奏的。” 下面的刘纲顿时就懵了,这事儿怎么又怪罪到我的头上了?难道我劝谏陛下要有仁德之心错了?怎么最后就变成我的错了啊! 他刚要出班辩解,没想到朱祁钰先开口道:“朕说过了,我大明不因言罪人,更何况是言官。” “此事就到这里,诸位爱卿不要再提了,朕不会惩处任何人。” “陛下圣明仁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也听明白了,这事儿其实就是个巧合,也不能怪任何人,于是山呼万岁。 他们哪知道,朱祁钰是真想杀了董山的。 谁知道朱祁钰又开口了。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闹大了,相信不久之后就会传到辽东,说不准什么时候董山就知道了,如何抹除此事带来的隐患,诸位爱卿都说说。”朱祁钰如是说道。 下面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没人说吗?那朕就点名了,杨善可在?” “臣在。”杨善出班站立。 朱祁钰问道:“杨爱卿,如今你是左副都御使,兼管鸿胪寺,掌的是我大明外事,建州左卫是羁縻卫所,你看董山之事如何解决?” 杨善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假装着思考了一下才回答道:“臣建议,此事应以安抚为主。” “详细说说。”朱祁钰吩咐道,他想听听杨善到底是怎么想的。 “臣遵旨。”杨善心中开怀一笑,这是给自己表现的机会啊,于是挺起胸膛道:“臣以为,建州左卫虽然是羁縻卫所,但也是我大明的土地,奴儿干都司直隶于朝廷,乃是天下尽人皆知的事情,董山虽为女真人,但也是我大明臣子,那么” 杨善顿了一下,喘口气接着道:“若是董山无意谋反,那么朝廷派人安抚即可;若是董山有意谋反,那么如今辽东都司军力并不强盛,虽然面对建州左卫必胜,但难以取得完胜,臣还是建议先行安抚,然后等辽东都司诸卫补全兵力之后再行征讨。” 对于这个答案朱祁钰还是满意的,于是接着问道:“那杨爱卿以为遣何人安抚为好啊?” “这个”杨善没想到朱祁钰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纠结了一下回答道:“臣推举鸿胪寺左少卿俞山。” 在他看来,这次派人过去压根就不会有什么危险,是个稳拿功劳的差事,大概率还有钱捞,既然皇帝让自己推举,那么人选肯定不是自己,还不如推举俞山卖个好,反正俞山也是郕王府出身的,这种功劳也拿的稳。 听到杨善推举俞山,朱祁钰摇摇头,道:“俞爱卿就算了,他太过心直口快,不适合做此事。” “那臣就无人推举了。”杨善果断缩手,不去沾这个功劳了。 “诸位爱卿可还有人推荐?”朱祁钰又对着群臣问道。 没人说话。 半晌,礼部尚书胡濙才出班道:“臣推荐礼科都给事中刘纲。” “刘纲?”朱祁钰想了一下,这还真是个好人选,不,是非常好的人选。 首先,刘纲是掀开此事的人,并且还是他带头质疑朱祁钰杀董山的想法,并且成功阻止了此事,那他就是对董山有恩的人,安抚起来也比较容易。 其次,还是因为刘纲掀开了这事儿,所以近期朱祁钰绝对不会待见他,作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继续留在中枢的话会很难受,能离开一段时间,也算是避开了皇帝的怒气,免得皇帝给他穿小鞋,算小账。 最后,这种事情明显不是六科的活儿,必须要调出六科,可以调到礼部或者鸿胪寺,一般都是要加半级或者一级的,这也是对他刘纲的仕途有好处。 刘纲毕竟是言官,朱祁钰最近也不想看到这家伙,于是毫不犹豫地道:“那就派刘纲走一趟。” “臣遵旨。”刘纲满不情愿地站出来接旨。 胡濙提醒道:“陛下,刘纲乃是礼科都给事中,按道理是要迁礼部或者鸿胪寺。” “哦,朕把这个忘了,那就放到你们礼部,给个主事。” 都给事中是正七品,主事是正六品,刘纲也算是升迁了。 “臣遵旨。”胡濙回答道。 见事情已经解决,朱祁钰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就继续早朝,各衙门有什么要奏的?” 于是乎,早朝继续,风波不再。 京城,齐府。 齐侠齐老爷坐在客厅,面前站着老管家。 “消息打探到了?”齐侠抿着茶,淡淡问道。 “打探到了。”老管家答道。 齐侠放下茶盏,道:“说说。” “是。”老管家缓缓道:“今日早朝,吏部尚书王直率文武百官上奏劝谏,被天子用董山意图谋反的理由糊弄过去了。” “意图谋反?群臣就这么信了?”齐侠当然不信这个理由,淡淡问道。 老管家摇摇头,道:“群臣不信,不过天子说是预先提防,只是商议问计,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齐侠嗤笑道:“这才对嘛!王直胡濙那群老家伙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不过天子倒是有些急智,这么大的风波居然被他就这样摆平了。” “是的。”老管家赞同道。 “不过,君不密则失臣,怎么可能让他这么轻松糊弄过去?”齐侠冷笑道:“咱们不是和女真人有生意吗?派人去建州左卫把消息散开,只说大明天子想杀董山就好了,不要提今日早朝之事。” “是。”老管家顿了下,问道:“是否要资助一批兵器?” 齐侠摇摇头,道:“不必,建州左卫也没多少人,扛不住朝廷压力的,给了也没用,光是辽东都司那些卫所就可以轻松碾压建州女真,我猜董山不敢谋反,最多逃去瓦剌。” “他不会去建州卫找李满住庇护吗?”老管家问道。 “不会。”齐侠摇头道:“前阵子李满住劫掠高丽商队的事情还没摆平,他不敢再护着董山。” 听到齐侠提到李满住,老管家叹了口气道:“可惜了朴珍那批货,不然运到京师起码能赚两千两银子。” “不必在意,等太子登基之后,我早晚要找李满住算账。”语气阴狠,明显对于李满住的行为充满不悦。 数日后,辽东。 董山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之人,惊呼道:“大明天子要杀我?因为什么啊?” 面前之人回道:“不知道,小人只是接到京师的消息,过来告诉您一声。” “传信的人就没说为什么?”董山不死心,继续问道。 “没有。”面前之人回道。 “好,你先退下。”董山垂头丧气道。 “那这次的货”面前之人问道。 董山无奈道:“我会尽快准备,这几日就可以准备好。” “那就多谢都督了。”面前之人拱手,道:“我已经让人带话回去了,请我家老爷帮您打探消息。” “多谢了,也代我谢谢你家老爷。”董山亦是拱手道。 “您客气了,那小人就回去准备接货了。” “退下,我就不送你了。” 待得面前之人退下,董山浑身无力,瘫软在椅子上。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大明天子要杀自己?难道劫掠高丽商队的事情暴露了?倒是听说高丽派使臣去京城了,难道不是为了朝贡,而是为了这件事?不对啊,如果这事儿真的暴露,那也是他和李满住还有叔父凡察一起干的啊,李满住还是主谋呢,为啥不杀他?叔父凡察也比自己抢的多啊,建州三卫里数自己抢的最少,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为啥大明天子要杀自己,偏偏放过了李满住和凡察呢?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不过话说回来,想得通又怎么样?大明天子还不是要杀自己。以建州左卫的实力,完全看不到抵抗大明的希望,甚至辽东都司都未必能扛得住,自己能怎么办呢? 思前想后,他还是没办法,打又打不过,逃又能往哪逃呢?自己又不能抛下左卫的族人,不然这么多年的心血不就打了水漂了么?即使族人肯跟着自己逃跑,也没地方去啊,回斡木河面对兀狄哈野人?要是能解决兀狄哈野人他们就不会迁徙了!唯一能庇护自己的瓦剌还那么远,中间隔着鞑靼,以目前鞑靼和大明的关系,建州左卫想要穿越鞑靼的地盘是绝对不可能的,脱脱不花肯定会派兵剿灭了自己,然后拿着自己的脑袋去找大明天子交易。 暂时只有一个方法了,派人贿赂大明官员,将大明天子攻伐自己的时间拖延下去,时间最好是永远! 第149章 安抚李满住 关系身家性命,董山的速度不可谓不快。 他迅速计算了建州左卫的身家,准备了整整一万两银子的财货,派遣亲信快马加鞭赶往京师,贿赂朝廷大员,意图寻找一丝生机。 只是他的速度再快,也没有刘纲来得快。 就在亲信刚要出发的时候,辽东都司突然派人过来通知,说是朝廷钦差礼部主事刘纲要来建州三卫宣慰,表彰建州女真对于大明的忠诚。 这个消息直接把董山再次弄懵了,宣慰?表彰?这算啥?前几天还说要杀自己,今天就派人来表彰自己,这是玩啥呢? 难不成大明天子精神分裂了?不可能啊,也没听说大明天子有什么病啊,真有病也当不上天子了,他又不是晋惠帝。 难道这次是假意安抚,实则派人抓捕自己?那也不对啊,这里是建州左卫,自己的地盘,大明钦差又不是什么疯子,敢在这里抓捕自己,难道就真的以为自己不敢反抗吗? 那是真的宣慰表彰?也很奇怪啊!自己并没有什么好表彰的,所谓的忠诚也完全谈不上,云南沐家还是听调不听宣呢,自己一个女真人,听不听朝廷调动还是回事呢,更何谈忠诚。 董山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结果,索性不想了,等朝廷那个礼部主事来了再说,看情况决定是动手还是怎么办。 朝廷钦差来得飞快,第二天就抵达了建州卫,李满住带领建州卫半数将领前来迎候。 远远望去,一队人马缓缓行来,当先一队骑兵,随后是一辆车驾,应该是朝廷钦差的座驾,后面跟着一长串十几辆大车,看起来像是朝廷的恩赏,钦差仪仗中的回避肃静牌子倒是没有打出来,显得比较低调。 旁边的一名将领笑呵呵道:“大人,看来大明钦差的确是来宣慰的。” 李满住点点头,没说话。 对于这次朝廷突然派钦差来宣慰,他也是比较惊讶,心中怀着几分怀疑,以为朝廷是假借犒赏追究自己劫掠之罪,直到见到了钦差的队伍,心中的疑惑才打消了几分。 另一名将领则是道:“这十几辆大车都是给咱们的?” 李满住这时疑惑打消了部分,心情轻松了几分,笑着道:“这次朝廷是要宣慰建州三卫,这些是咱们三卫来分的。” “凭啥分给董山和凡察,他们又没像李缙李将军一样在羽林卫戍卫天子,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全部抢下来算了。”将领不服气道。 “胡闹。”李满住训斥了一声,道:“你真以为现在还是大金的时候,汉人都是咱们的奴才呢?我爷爷阿哈出都要接受大明册封,你还能有我爷爷厉害了?” “小的不敢。”将领连忙道歉。 阿哈出可是建州女真的英雄,一手建立了建州卫,招抚野人女真,整合女真势力,甚至把女儿都嫁给了当时的大明天子朱棣,这才有了如今建州卫的强盛,他一个小小的将领可不敢和他比。 “一会儿大明钦差到了,把你的嘴给我闭好了,敢胡乱说话,小心我砍了你。”李满住不放心,再次叮嘱道,语气不善。 “是。”将领连忙应是,然后凝神,闭嘴。 等钦差队伍到了跟前,李满住连忙下马,俯身跪拜道:“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恭迎钦使大人。” 随行的将领也是纷纷下马,跪了一地,把道路堵得结结实实。 钦差座驾缓缓停下,车帘被一只手掀起,刘纲面带微笑地脸出现在车帘后面,迅速下车扶起李满住,笑道:“劳烦李都督大驾,来此迎候本官,本官愧不敢当啊。” 李满住也是笑道:“刘大人哪里话,您是朝廷钦差,奉旨出行,代表的是大明天子,我区区一个指挥使,怎能不迎候您呢!” “过誉了,过誉了,李都督,请与本官同乘。”刘纲笑着,将李满住迎上了马车。 “那就多谢刘大人了。”李满住也没客气,直接就将马匹交给随从,自己则是上了刘纲的马车,他还想问问大明天子为什么突然派人来宣慰犒赏呢。 马车上,二人坐定,李满住直接便问出了这个疑惑:“刘大人,这次朝廷为何突然犒赏我建州三卫?” 刘纲笑呵呵地道:“也没什么,就是前几日高丽使臣方致知在早朝上提到了李都督,陛下想起了去年您要派人支援京师之举,所以派本官来建州这面走一趟。” “原来如此。”李满住回忆了一下,当时他的确上了奏疏,请求率军支援京师,赚一笔赏赐,只不过朝廷并没有同意,让他惋惜了好一阵子,没想到这时候突然被大明天子想起来了。 “李都督忠贞之心人尽皆知,朝廷自然是不会忘了您的忠心,只不过之前朝政一直繁忙,击退了也先之后又是忙着赈灾,如今有了闲暇,这才派本官过来。”刘纲仍然是笑呵呵的,简单解释了一下。 “刘大人过奖了,我既然领了大明的官,自然要忠诚不二,此乃祖父家训,晚辈不敢不遵从。”李满住放下心来,突然想到高丽使臣,问道:“刚刚听刘大人提到了高丽使臣方致知,不知为何提到了我?” “这也是本官此次过来的目的之一。”刘纲缓缓地道:“不过此事要在宣旨之后办,都督不必着急,到时候自然知晓。” 李满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便不再聊正事,而是与刘纲谈论起辽东的风土人情,刘纲是一介文人,自然最喜欢谈论这种事,便也顺着李满住的话题聊了开来,主客双方一时尽欢。 有了感兴趣的话题,时间便过得飞快,没多久便有人来报,说是建州卫驻地到了。 “既然到地方了,那就请李都督安排香案。”刘纲见到了地方,对着李满住说道。 这也是宣旨的必要流程,李满住没有拒绝的必要,便道:“那就请钦差大人下车,我已经准备好了馆舍,您看您是先休息一下再宣旨,还是” 刘纲笑道:“本官奉旨而来,先宣旨,想必建州卫上下都等着陛下的恩旨呢。”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安排您沐浴更衣。”李满住恭敬道,随即下车安排去了。 宣旨的过程很快,刘纲沐浴更衣之后,便随着奴仆来到正堂,见香案已经摆好,人员也已经齐备,便开始宣读旨意,分发赏赐。 这次赏赐也颇为丰厚,基本上全是建州卫需要的日常之物,布匹、食盐、粮食之类的东西,听得建州卫上下兴奋非常。 宣旨之后便是饮宴,女真人也没啥好吃的,李满住便准备了整整一大桌子关内少见的飞禽走兽,用以宴请朝廷钦差,底下人没有这些,不过也安排了不少牛羊,好不好吃另说,至少管够。 待得众人落座,喝了几杯之后,李满住便问道:“刚刚在车上提到高丽使臣之事,刘大人可否告知?” “李都督是说方致知?”刘纲喝了口飞龙汤之后,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高丽使臣在早朝上状告李都督,说您前阵子劫掠他们商队了,求陛下做主呢。” 李满住心头一紧,这事儿他做得还算保密,人也全都杀掉了,压根没有逃跑的,高丽那面怎么知道的?还把这事儿告到了朝廷?他们不可能拿到确凿证据,估计是猜到的。 于是李满住装出一脸怒容,道:“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劫掠高丽商队?此乃高丽在诬陷我,还请刘大人明察。”脸上又挂上了一丝委屈。 刘纲伸出手虚按几下,道:“李都督不必担心,陛下压根就没信,当场就说了,李都督乃是我大明臣子,对朝廷向来是忠贞不二,为人也颇为正直,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当场反驳了高丽使臣的诬告。” 什么?大明天子居然这么说?李满住心中还在担心事情暴露,突然听到刘纲这么说,心中一块大石头立刻落地,对着南方拱手道:“陛下果然是英明神武,凡事都明察秋毫,我必当结草衔环、执鞭坠镫,永远效忠于大明。” 刘纲笑道:“陛下正是知道李都督效忠之心,所以派本官过来犒赏您。” 李满住不住点头,笑道:“正是,正是如此,辛苦刘大人了。” 说着对外面挥挥手,不一会儿便走进来一个奴仆,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盖了一块红布,遮住了托盘上的东西。 刘纲自然也看到了这番景象,便出言问道:“李都督,这是?” 李满住大笑道:“刘大人远道而来,我怎么能不准备点土特产呢,此乃我部下弄到的长白山人参,年份基本都是在百年以上的,是孝敬给您的。” 说着便掀开红布,果然是两根人参,参体完整,参须修长,以刘纲的见识,自然知道这两根人参是不错的好货。 刘纲摆手道:“此物甚是贵重,本官是奉旨前来,可不能收。” 李满住笑道:“哪里贵重了,此物在辽东不值什么银子的,最多也就是一两一根而已,也就是关内稀少,这才在京师卖那么贵。” “如若您担心朝廷追问,那就二两一根卖给您算了。” 刘纲想了一下,道:“本官乃是来此宣慰建州三卫,怎能做其他事情?不过家母身体倒是颇为虚弱,平日里需要以人参补气安神。罢了罢了,为了家母,本官就从李都督手中买下此物了。” “正当如此,此乃孝道也。”李满住见东西送出去了,心情也高兴,也玩了次文雅。 第150章 董山放心了 价值数百两的人参就这么到了手中,刘纲很是高兴,对着李满住连连举杯,李满住久居辽东,酒量颇大,自然不会客气,陪着刘纲连连干杯,不一会儿刘纲便满面潮红,看上去晕乎乎的了。 “今日时间有些晚了,本官明日还要去建州左卫,这顿酒宴就到此为止。”刘纲笑呵呵地道。 “刘大人不必如此,您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叫董山过来,您也不必折腾了。”李满住大咧咧地道。 刘纲是朝廷钦差,这次又是来送福利的,他自然不希望刘纲走,再说了,把董山叫过来宣旨,赏赐这方面也可以动一动手脚,扣下来一点应该没什么问题。 刘纲迷迷糊糊,摆摆手道:“不行,不行,本官此来,就是要安抚董山,不去到建州左卫,怎能体现出朝廷的诚意。” “安抚董山?”李满住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仍然敏锐地抓住了刘纲话里的关键,问道:“董山怎么了?朝廷为何要安抚?” “这个”刘纲突然感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言语间不由得犹豫起来。 “刘大人说说嘛,我与董山同为建州女真,之前他还欠我一份人情,怎么都要给我份面子,说不准我还能帮你说项一二呢。”李满住道。 刘纲放下酒杯,顿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说说。” “其实这事儿要从锦衣卫说起。” “锦衣卫?”李满住当然知道锦衣卫,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啊,谁不知道呢。 刘纲点点头,道:“正是锦衣卫惹出来的事情。” “前几天辽东锦衣卫的探子发了份消息给北镇抚司,说是董山有谋逆之心,锦衣卫新任指挥使卢忠信以为真,未经查证便报给了陛下,陛下大惊,心生防范之意,便招了兵部尚书于谦和锦衣卫卢忠商议此事,原本只是商议若是董山真的反了,朝廷该如何应对,结果消息传出来就变成了陛下要杀董山,后来查证乃是误会,又担心消息传过来让董山误解,所以才派本官过来安抚一二。” 李满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次宣慰犒赏,压根就是奔着董山来的,建州卫和建州右卫只是个借口而已,不过好在东西拿到手了,李满住也没生气,而是笑道:“就这事儿啊,刘大人不必担心,等董山来了,我与董山说清楚便好,不算什么难事儿。” “那就拜托李都督了。”刘纲拱手道谢。 “客气了,客气了。”李满住连连道。 两人对视一下,同时笑了起来,李满住举起酒杯,道:“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咱们继续喝?” 刘纲亦是举杯,笑道:“那就继续饮宴。” 杯到酒干,席间一片和谐。 等到酒宴结束,刘纲起身告辞,李满住满面笑容地将刘纲送回了住所。 二人分开之后,李满住心中极为高兴,自言自语道:“没想到钦差来宣慰居然是为了董山那小子,我还以为朝廷是要找我的麻烦呢。” “不过为何会有人上报董山有谋逆之意?这点很是奇怪,钦差也没提到大明天子处置过卢忠,难道消息是真的?董山那小子真想起兵叛乱?朝廷如今无力镇压,所以遣人来安抚?” 想了半天,李满住还是没想明白,索性不再继续想,而是对着随从吩咐道:“派人去通知董山,让他来我建州卫一趟,就说是朝廷钦差所请。” “另外,和董山透露一下,朝廷上有人告发他谋逆,让他想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遵命。”随从快步离开。 另一面,刘纲浑身酒气,但是眼神中却没有一丝迷茫,而是透露出轻松的神色,靠在椅子上喝着醒酒汤,亲信随从在旁边陪坐。 刘纲喝下一口醒酒汤,问道:“李满住回去了?” “回去了。”亲信随从点头应是,回答道。 “可算是回去了,这个李满住果真厉害,喝了这么多,看起来居然没有一丝醉意。”刘纲感叹道。 亲信恭维道:“大人您也不差啊。” 刘纲微笑着点了点头,颇为自豪道:“那倒是。” 不过亲信接着问道:“大人,您为何要和李满住透露陛下想诛杀董山之事?还将罪责推到锦衣卫身上,您就不怕那群腌臜货回头报复您?” “不懂?”刘纲微笑着问道。 亲信摇摇头。 刘纲心情颇为不错,笑着道:“所以我是朝廷命官,你只是个随从仆役。” 他将此事透露给李满住,其实是故意的。 临行之前,他就在想如何安抚董山,难道直接和董山说陛下想杀你,被我带头拦下来了?然后陛下又派我来安抚你,不让你起兵闹事?开玩笑,事情没有这么办的,要是他直接说了,说不准旨意还没有宣完,自己就玩完了。这种事总归是要打个底儿的,那么谁比较合适呢?看了一圈,最适合的便是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了。 李满住是女真人,目前算是建州三卫的首领,董山和凡察都要听他的,透露给他,相信他一定会和董山说,也算是把大概过程透露给了董山,让董山心中有底,不至于胡思乱想。安抚董山的时候,李满住也能从旁劝慰一二。 让董山来建州卫,也是他刘纲为了自身安全考虑的,建州卫毕竟是李满住的地盘,周围都是李满住的人马,董山即使真有谋逆之心,不在自己地盘也不能轻易动手,自己还年轻,不想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拿去祭旗。要是真到了建州左卫,那可就说不准了,真要是发生了什么,自己想跑都没地方跑。而且在建州卫宣旨,李满住也不能让他出事,毕竟李满住可没有谋逆之意,朝廷钦差在他的地盘出了事,他怎么都逃不了责任,人身安全性大大提高啊。 想到这里,刘纲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着亲信吩咐道:“今日我没有透露带头劝谏陛下之事,后天你找准个机会,在我宣旨前后将此事说出来。” 亲信笑嘻嘻地道:“好。” 建州卫离建州左卫并不远,李满住的随从快马加鞭,当天深夜便到了建州左卫的营地,面见被迫起来的董山,将朝廷钦差的使命告诉了他。 之前的汉人商贾还没有收到京城的回信,所以他心中一直没有放松下来,直到这一刻董山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并且他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明天一早便启程赶往建州卫。 等他到了建州卫,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李满住,毕竟消息是他打听出来的,自己怎么都要过去看看,听听他亲口说一遍,免得出现什么纰漏。 客厅里,李满住看着满头大汗的董山,笑呵呵地请他入座,这才道:“董山贤侄,你这是急什么?难道迫不及待要将朝廷的赏赐拿到手了?” 董山无奈道:“李大人就不要调笑我了,快和我说说昨日钦差是怎么和您说的。” “又没什么大事,你着急个什么?”李满住喝了口茶,然后慢慢将昨日酒宴上刘纲所说的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问道:“我说董山啊,你这是何时得罪锦衣卫了啊?” “冤枉啊,最近半个多月我都是在卫中操练,压根没出去过,何来得罪人一说呢?”董山一脸无奈。 “也许是更早之前。”李满住猜测道。 “也许。”董山点点头,承认了他的说法。 李满住放下茶杯,正色道:“不过锦衣卫可是朝廷鹰犬,被他们盯上的人可没有几个好下场的,你还是要小心一些,不要被他们抓到把柄。” “多谢大人提醒。”董山拱手道谢。 “这次也是颇为危险,好在天子没有相信锦衣卫的奏报,这才让你逃过一劫,咱们毕竟不是汉人啊!”李满住长叹了一口气道。 “是啊!咱们是女真人,不是汉人。”董山也是无奈,叹气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的事情给了我一个启示,咱们太闭塞了,朝廷发生了什么事情,咱们几乎都是一无所知,全靠商队的消息才能知晓一二,有事了也来不及做出反应,我打算回头在京城安插一些眼线,替咱们传递消息。” “这个主意不错。”李满住点点头,道:“我也感觉朝廷的消息过来的太慢,就连高丽使臣状告我劫掠商队的消息都是朝廷钦差告诉我的。” “什么?朝廷知道了咱们劫掠商队之事?”董山惊讶道,劫掠高丽商队他也有份,朝廷真查下来,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李满住摆摆手。道:“不必担心,大明天子还是信任咱们的,这次宣慰也是因此而来。” “这个大明天子还真是有意思,假的信,真的反倒不信。”董山如今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心中再无疑惑,出言调笑道。 这里都是自己人,也不用担心传出去。 “是啊,在此事上来看,大明天子的确颇为有趣。”李满住亦是笑道。 第151章 安抚 次日,晴。 刘纲特意选择了一个吉时,宣旨流程执行得极为顺利,毫无波澜。 宣旨完了,自然就是酒宴时间。 这次的酒宴人数更多,规模更大,毕竟董山来了,也带了几十个人手,准备把这次的犒赏拉回去。 三人分主宾坐好,董山举起酒杯敬酒,道:“刘大人,劳烦您千里迢迢来辽东犒赏我建州左卫,我在这里借花献佛,敬您一杯。”说完一仰而尽。 “哪里话,哪里话,本官也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还是建州三卫对朝廷的忠心感动了陛下,本官才有此行。”刘纲乐呵呵地接受了董山的敬酒,不过还是把功劳推给了朱祁钰。 “那就劳烦钦差大人替我多谢陛下了。”董山也是满面春风,笑呵呵地回答道:“请陛下放心,我建州左卫必定忠于陛下,忠于大明,但有差遣,绝无二话。” 李满住也在一旁插嘴道:“我建州卫也是一样。” “二位的忠心,本官必会带到。”刘纲也是笑呵呵地接话。 “那就先谢过刘大人了。”李满住和董山齐声道。 客套完毕,董山脸上浮现出一丝愁容,道:“不过说句实在的,刘大人,这年月好人难做啊!”说完还长叹了一口气。 “此话怎讲?”刘纲好奇道。 “还不是有小人作祟。”董山脸上全是无奈,问道:“刘大人,我听说前阵子朝中有人诬告我谋反,此事是真是假?” 好嘛!终于提到关键点了。 刘纲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满住,道:“确有此事。” “什么?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诬告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董山听了刘纲的回答,立刻暴跳如雷,站起来怒吼道。 李满住连忙按住他,道:“急什么,听刘大人把话说完。”硬是把他按回了凳子上。 刘纲也是解释道:“董都督莫急,此事且听我细说。” “刘大人,我不是冲您发火,您说。”董山被按在凳子上,仍旧是一脸怒容,不过语气倒是放缓了许多。 刘纲见董山坐了下来,便端起酒杯道:“董都督还是先喝一杯酒消消气,喝完本官就给你详细说来。” 董山端起酒杯,与刘纲虚碰一下,一口气干掉了酒,然后道:“刘大人请讲。” 刘纲也是喝完酒,放下酒杯才道:“其实这事儿的起因是在锦衣卫。” “互市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收到辽东锦衣卫的密报,密报上说董都督有谋逆之心。卢指挥使也是刚刚接任锦衣卫指挥使,正是急需功劳稳固位置的时候,见有这种密报,自然要第一时间上奏陛下。” “卢指挥使是陛下新近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自然也是陛下亲信,陛下对其信任非常,面对这种奏报,陛下当然是选择相信了。” “陛下信了?”董山心中一惊,这种细节他可不知道,不由自主便问了出来。 刘纲点点头,道:“陛下信了,但又没全信。” “这是什么意思?”董山奇怪道。 什么叫信了又没全信,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啊? 刘纲喝了口酒,缓缓道:“谋逆之事乃是国之大事,陛下自然是要相信的,但是以董都督多年来对朝廷的忠诚,陛下又不太相信您会谋逆,所以叫来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介绍建州左卫的情况,并与卢指挥使对质此事。” “只是这种事谁敢下定论,于大人与卢指挥使争执不休,毕竟无故诛杀大臣乃是暴君行为,但是谋逆之事也不能不管,陛下此时左右为难,于是便想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李满住出声问道。 刘纲抬头,拱手道:“陛下的确是天纵之资,英明神武,他决定以谋逆之事为真来处理此事。” “陛下怀疑我真的谋反?”董山惊呼道,当场就想翻脸。 李满住则是拉住他,道:“大惊小怪什么,你这不是没事么?听刘大人把话说完。” 刘纲连忙伸手虚按,宽慰道:“董都督不必着急,请听我解释一二。” “陛下虽然决定以真事处理,但是却只是制定一个方案,并不执行,待查清事情真相之后再行决断。”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陛下乃大明天子,身系江山社稷安危,面对谋逆之举,提前做好准备不为过。” “的确是这个道理。”李满住在旁边道,他很认可大明天子的行为,甚至还感觉有些迂腐了,要是他手底下有人想谋反,那他肯定是选择先下手为强的,根除了危险,自己的位置才能坐得稳。 董山点点头,很是配合地道:“此话有理。” 然后又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为何有人说是陛下已经决定杀我了?” 刘纲叹道:“这正是我下面要说的。” “兵部于大人以为,陛下的作法不对,应遣人调查此事之后再做决断,提前行事,于理不合,明确拒绝陛下如此行事,卢指挥使则是支持陛下的作法。” “当然,从陛下的角度来看,此事并无不妥之处,于是便将于尚书赶出宫了。” “于尚书乃是国之栋梁,心急之下便去找了礼部左侍郎仪铭仪大人商议此事,希望仪大人可以劝谏陛下收回旨意。” “这位仪大人是”李满住问道。 “哦,仪铭仪大人乃是陛下在郕王时候的长史,平日里深得陛下信任。”刘纲回答道。 “难道是这位仪铭仪大人传出的消息?”董山问道。 “非也,非也,仪大人乃是陛下亲信,怎会做这种有污圣名之事。”刘纲摇摇头。 董山奇怪了,到现在就三个人知道啊,不是仪铭,难道是于谦?于是问道:“那是兵部于大人?” “是我家大人。”刘纲的亲信在一旁插嘴道:“我家大人那日刚巧去礼部办事,无意中听到了此事,便立刻上奏,劝谏了陛下。” 刘纲佯装发怒,呵斥道:“闭嘴,这种事乃是本官职责所在,提它作甚。”不过脸色却表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小人有错,请大人责罚。”亲信连忙躬身道。 “原来是刘大人。”董山惊讶道:“多谢刘大人仗义直言,救我于水火,我必当重礼相谢。” 刘纲摆手道:“其实此事也不全是本官的功劳,还有朝廷上下文武百官。” “当时本官还是礼科都给事中,在礼部公房得知此事之后,立刻返回衙门书写奏本,六科给事中基本都在一起办公,此事便这么传开了。” “这不还是刘大人首功嘛!”李满住恭维道:“朝廷其他人不过是跟风而已。” “可别这么说。”刘纲连忙解释道:“我一个人可做不到,后来吏部的王老尚书率群臣进言,这才阻止了陛下。” “那这只是说陛下在防备我,怎么就传成了要杀我呢?”董山问出了关键点。 刘纲刚想解释,李满住便出声道:“这还有什么不好想的吗?谣言哪里有真的,不都是传着传着就变味了么?” “也是,当年还有人说我媳妇红杏出墙呢!”董山笑了一下,对着刘纲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您的仗义直言。” “我董山是个粗人,也不多说,就以此酒祝大人平步青云,名扬天下。” 说完一饮而尽。 刘纲与李满住亦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满住挥挥手,门外便鱼贯进来一队舞女,李满住笑着道:“既然误会已经说开了,那咱们就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这是我从高丽买来的舞女,请大人品鉴。” 一时间宾主尽欢,场面热烈无比。 至于诬陷董山的人是谁,刘纲没有说,董山也没有问。 三日后,辽东镇守太监易信被召回京城,之后下落不明。 这件因为朱祁钰引发的风波,便这样无声无息地平息下去了。 当然,有人不希望这件事平息下去,这个人便是齐侠齐老爷。 “董山真是蠢笨如猪,这种谎话也敢相信,真是不知死活的蛮夷。”齐侠恨恨地说道。 消息传到京城,齐侠正在家中吃午饭,听到管家的回报,当时就把桌子掀翻,满桌饭菜洒了一地,整个客厅顿时杯盘狼藉,遍地都是碎掉的碗碟。 老管家也没有喊人来打扫,而是静静地等着齐侠发火,直到他略微平静下来之后才道:“老爷,这次是天子小儿狡诈,明明说了要杀董山,结果转眼就不承认,这是咱们没有计算到的事情,老爷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齐侠这时已经冷静下来,点头道:“的确,谁能想到天子的金口玉言,居然会不承认,如今这天子果真是逆贼之后,嘴里没有一句实话,真是毁了朱明皇室的名声。” 老管家无奈道:“那能怎么办?谁让他是现今的天子呢。” “不行,咱们不能让他消停下来,必须给他搞点事情。”齐侠不甘道。 “老爷打算怎么办?”老管家问道。 齐侠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望着满地的瓷片发呆,半晌突然道:“如果太上皇还京了,天子小儿还能稳如泰山吗?” 第152章 朕没那么多耐心 齐侠这面开始操作让太上皇朱祁镇回京的计划,而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则是在为文武冲突再次升级头疼。 起因在于昌平伯杨洪的长子杨俊,也不知道昌平候怎么教育的,这家伙几乎占据了所有恶劣性格,贪婪、暴虐、横恣,一名武将所有的缺点在他的身上都可以发现,先是在瓦剌入侵的时候放弃独石堡逃命,而后又冒领擒杀喜宁的功劳,但是这家伙的确是弓马娴熟,朱祁钰没舍得杀,只是简单惩罚过之后让他继续领兵巡边,允其戴罪立功。 然后贵州总兵都督同知宫聚因为收受贿赂被人发现,受到弹劾,朱祁钰也是高起轻落,以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为理由压下了弹劾,只是降为指挥佥事留用。 就在今天,也许是上一次群臣齐谏朱祁钰见到了效果,六科给事中与都察院十三道御史联合上奏,言说昌平伯杨洪、武清伯石亨、安远侯柳溥和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张軏以宣大防线吃紧需要调宫聚等有罪武官防守的名义替宫聚等人脱罪,乞将宫聚等人仍照先次法司所奏罪之,并将石亨杨洪等人执付法司,治其党邪挠法之罪。 在朱祁钰看来,这是文官对武将集团的一次总攻。 看看他们弹劾的都是什么人! 昌平伯杨洪,宣府守将,太宗朱棣亲口称赞的将领之一,在对蒙古的数次战争中屡立战功,目前军方的核心将领之一。 武清伯石亨,五军营都督,京师保卫战时孤军深入大漠,奇袭瓦剌留守大营,斩杀数千,解救被俘官兵数万,乃是朱祁钰最倚重的大将。 安远侯柳溥,曾任广西总兵、甘肃总兵,武勋一脉的代表性人物。 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张軏,刚刚参与镇压了麓川土司,打赢了第四次征讨麓川的战斗,是除去靖远伯王骥、都督宫聚之外的最大功臣之一。 在土木堡之役诸多大将战死之后,这四人是目前武勋一系的中坚力量,是未来十年之后最有资格统领武勋一脉的人物。 弹劾他们,那就是打击武勋的未来发展空间,遏制住武勋的再次崛起。 不过朱祁钰怎能让他们得逞,平衡双方的实力才是政治,任何一方占据绝对优势都是对自身权利的威胁,所以,在早朝上,朱祁钰果断驳回了言官的上奏,仍然以宣大不宁为理由拒绝了言官的提议。 但是,事情不能总是这样反复,因此,朱祁钰在下朝之后便召见了各衙门负责人商议此事。 “王文,你先说说,今天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六科郎会与你们都察院一同上奏?”朱祁钰怒气冲冲地将联名奏疏丢到左都御史王文的面前,厉声道。 王文站出来,反问道:“敢问陛下,石亨等人举荐罪臣,是否有错?” “朕在问你!”朱祁钰一听,火气便升腾起来。 王文也没怵,直接回答道:“我等以为,石亨等人举荐宫聚,乃是为了私谊,而非为大明江山,宫聚贪腐,乃有明证,有司已经定罪,有罪之臣怎能简拔统兵?” “但是朕已经下旨处罚过他们了,难道朕的旨意就不是旨意了吗?”朱祁钰大怒道。 “微臣不敢,只是天下人都看得出来,石亨等人举荐有罪之臣,只有私心,并无公义,其心可罪,都察院与六科乃是言官,本就是针对政务拾遗补缺,纠其弊误,此乃本职。”王文回答道。 他是左都御史,是言官们的老大,自然要护着他们,这是他权力的基础,怎么都不能丢了,即使因为触怒皇帝丢冠去职,那也可以赚到名声,哪怕回乡也不怕别人报复,如果丢掉了言官,那在文人中的名声可就臭了,回头真有点事情,朝廷里连个声援的人都没有。 而且他向来看石亨就不顺眼,这次逮到机会,当然要再次尝试一下。 所以,这次他面对朱祁钰底气十足,说起话来颇具直臣风采。 朱祁钰见他还在顽抗,不由大怒道:“难道你们是公义,他们就是私心吗?宣大防线的重要性你们不知道吗?丢掉宣大防线,江山社稷危矣,没有他们,难道靠你们去守卫宣大吗?你们有那个本事吗?” “守卫江山社稷乃武人之事,我文人要做的是辅佐君王治理天下,戍守边陲非是我文人之责。”王文仍然嘴硬道。 “合着在你的嘴里,文人怎么都没有责任是吗?戍边是武人的事,治理天下是朕的事,你们文人只是辅佐监督,出了问题就是武人贪生怕死,君王昏聩无能,文人对天下大乱没有一丝责任。”朱祁钰的语气突然冰冷了下来,一字一顿地道:“那朕还要文人有何用?”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吏部尚书王直立刻起身道:“陛下慎言。” 胡濙于谦等人也都起身道:“陛下慎言。” 满屋子的文官跪了一地,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为何要朕慎言?按照王文的意思,朕说错了什么吗?”朱祁钰反问道,语气仍然阴冷。 礼部尚书胡濙回答道:“王大人此言差矣,文人也是需要戍守边疆为国效力,军中监军便多为文官,都察院多位监察御史也是奉旨巡视卫所,怎能说文人不需要守边呢?” 朱祁钰听出了胡濙话里的意思,这是明着指点王文的错误,暗地里还是在为他开脱,心中极为不爽,道:“胡尚书说的有些道理,但是朕想问一句,监军能否带兵?能,或者不能,胡尚书需要给朕一个确切答案。” 胡濙对着朱祁钰拱手道:“依太祖旨意,监军负责监察军中动向,监督统兵之人是否贪生怕死、畏缩不前,只有监督之权,并无统兵之事,自然也没有统兵之能。” “那么何时贪生怕死,何时畏缩不前,就是由监军一人说了算了?”朱祁钰继续问道。 “还有内官监军。”胡濙回答道。 这也是大明监军制度的特点,各地监军不只是文官监军,也有宦官监军,两个人都有独立上奏的权力,并不是一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祁钰没想到胡濙居然提到了宦官监军,顿时愣了一下才道:“内官监军先不提,单说文官监军,我朝文官监军基本都是从都察院提拔出来的,从未带过兵,本身并也不知兵,战事瞬息万变,一个不知兵之人如何判断何时是畏缩不前,何时是静待时机?” “臣知道陛下想说是的越权指挥之事,但我朝监军对兵事并非一无所知,而且在战时也没有指挥权,何须做出判断?”胡濙回答道。 “无权指挥?”朱祁钰呵呵冷笑了一下,道:“远的不说,只说去年也先打破紫荆关,就是副都御史孙祥干的好事,瓦剌骑兵偷袭紫荆关,都指挥通知韩青舍命堵住城门,并命关内军士出城救援,但是副都御使孙祥害怕紫荆关失守,不许关内出兵救援,眼睁睁地看着韩青战死,结果紫荆关还是失守了,瓦剌大军突破太行八陉,进逼京师,相信胡大人还没有忘了。” “若孙祥真的无权指挥,那又怎能禁止紫荆关出兵呢?这是当时逃出生天的士卒说的,乃是其亲身经历之事,不要和我说士卒说谎。” “额。”胡濙无奈,这事儿的确是真的,当时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派人收集了紫荆关的战报,明晃晃记着呢,他也没法反驳,只得道:“孙大人已经为国捐躯,还请陛下恕罪。” 死人当然是没办法追究责任的,朱祁钰也是摇摇头,道:“朕并没有想追究他的责任,朕只是想说,监军不知兵,却有权插手指挥战事,此非常理,却是常事,朕不想北宋好水川之败在我大明重现。” 胡濙顿时无语。 好水川之战是北宋康定二年发生在宋朝与西夏国之间的一场战事,这一战以西夏的大胜告终,宋军战死人数过万,最终导致西夏成功立国,就此攻守易势,而这一战的总指挥就是大名鼎鼎的韩琦。 是的,就是那个说出东华门唱名者方为好男儿的韩琦,后世称之为好水川战神。 韩琦的名声在文臣中非常好,欧阳修称赞他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王安石则称之为德量才智,心期高远,诸公皆莫及计也,甚至在宋徽宗的时候被追封为魏郡王,但是,他以小错杀悍将焦勇,以手段累死狄青的事情也让他在武人中没什么好印象。 胡濙身为文臣,自然知道韩琦,但是他也知道好水川一战的结果,自然无言以对。 眼下朱祁钰提到韩琦,暗地里就是在说这群文臣打算像韩琦一样做事,以小事杀大将,最终导致数十年后金人南侵,徽钦二帝被掳。 老尚书王直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突然出声道:“陛下,您具体有什么想法,请陛下明示。” 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朱祁钰松了口气,坚定道:“朕决定,将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从今之后,文官只管理政,武官只管军伍,两者各行其是。” “朕没那么多耐心去处理你们文武之间的事儿。” 第153章 五军都督府的架构 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 这怎么能行! 兵部是兵部,管的是除了军队之外的所有军队事务,包括武将的升迁调整,每年的军费调拨,武备的打造库存,最重要的是,兵部是隶属于六部的,是朝廷六部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果兵部并到五军都督府里面,那文臣们还怎么压制武将一系,更别提各地兵备道了,那可是文臣压制武将的关键手段,地方上的军务可都掌握在兵备道副使手里,而兵备道副使恰恰是按察司的人,说白了,地方军务是掌握在文臣手中,而不是在都指挥使司手里。 如果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不,应该是五军都督府吞并兵部,那地方军务可就全都到了五军都督府手里了。 而五军都督府目前实际上是虚化的,并没有什么实权,实权基本都掌握在兵部手里,一旦合并,五军都督府立刻就会拥有足够的实权,武勋一脉满血复活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基本都是正二品,难道让一个丘八和各部尚书平起平坐?更别提都察院了,王文他自己也不过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而且已经到头了,升无可升,他王文可不想和一群当兵的粗坯等量齐观、分庭抗礼。 于是,王文立刻出声道:“陛下,此事不妥。” 没想到朱祁钰并没有理睬他,而是转向兵部尚书于谦道:“于爱卿,你是兵部尚书,对此事怎么看?” 于谦其实也被朱祁钰的这个想法给震惊到,听到朱祁钰的问话,这才反应过来,回道:“回陛下的话,此事臣刚刚听说,还未思量清楚,暂时没有看法。” 见于谦没有看法,朱祁钰这才看向王文道:“王文,你刚刚说此事不妥,为何不妥啊?” “额。”王文刚刚也是冲动了一下,这会儿见朱祁钰问自己的意见,这才想起来没有找借口,毕竟不能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去。 但是大明天子的问话又不能不答,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道:“此事有违祖制。” 不得不说,这个理由是大臣们用来怼皇帝最有效的,大明祖制是太祖制定的,而大明又是以孝治天下,违反祖制,就是在质疑自己帝位的合理性,一般的皇帝根本就不敢接这个茬。 不过朱祁钰是一般皇帝么?只见他笑了笑,道:“王爱卿,你不必拿祖制说事儿,兵部还在,只是与五军都督府合并而已,并不是撤销,而且以后兵部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再有什么政令也是五军都督府内部的事情,政出一门,事情也会顺利些,也能免得其他衙门的人不懂装懂,胡乱插手其他衙门。” 这句话说的其实还是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平时就是这些人没事喜欢插手军务,扩充点军备都能描述成穷兵黩武。 于谦这会儿想明白了,出声问道:“陛下,若是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那臣是管五军都督府呢?还是管兵部呢?” 他这是在问,到时候谁说的算。 他管兵部,那就是五军都督府上面还有人,他于谦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都要听那个人的,他管五军都督府,那就说明他最大,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都是他的手下。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还是管兵部。” 说完又补了一句:“朕会亲自掌管五军都督府。” 于谦不明所以,五军都督府不一直都是皇帝亲自掌管的吗?从那群正二品的都督就能看出来了,于是看向朱祁钰,眼中充满了疑问。 朱祁钰看出了于谦的疑问,解释道:“朕的意思是,日常事务由于爱卿与五军都督府都督商议,意见一致的话直接交给朕用印就行,意见不一致,就以投票的方式来决断,以票数多的一方为准,若是不相上下,再交于朕来决断便是。” 投票?于谦思索了一下,道:“臣想请陛下给臣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朱祁钰问道。 “臣想请陛下准许臣在认为结果不合理之时有独奏的权力。”于谦回答道。 “独奏?”朱祁钰想了想,突然笑道:“于爱卿是怕被五军都督府那群人欺负了?” 于谦尴尬一笑,表示确认。 没办法,五军都督府本就分为中、左、右、前、后五个都督府,每个都督府又是左右都督两人,加起来一共十票,于谦就一个人,意见非常容易被压制。 朱祁钰笑着道:“于爱卿不必担心,朕会经常去五军都督府视察,参与你们的会议,到时候朕会听取你们每个人的意见,综合考量的。” “如果他们的理由不够充分,或者无视实际情况,朕会亲自找他们谈。” “不过独奏之权,朕不会给你,因为朕有其他安排,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证五军都督府决策的合理性。” 其他安排? 在座的众大臣都在思索,到底是什么样的安排,可以让劣势如此之大的兵部尚书不至于被压制。 不过对此于谦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问道:“那兵部在五军都督府还是负责眼下的事务?” 朱祁钰点点头,道:“目前兵部武选、职方、车驾、武库四个清吏司暂时不变,但是四个清吏司要听从五军都督府会议的决策,而不再是只听从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的决策,具体事务仍由郎中管理,各都督不能插手具体事务,郎中只要上交结果便是。” “另外,太仆寺也要并入五军都督府,本就是专司马政,由兵部管辖,就不必单立一个衙门了。” 太仆寺也并进来?还是由兵部尚书管理?这事儿可以做,虽说太仆寺原本就是听命于兵部的,但是毕竟不是直接下属,管理起来并不顺畅,如今由自己直接管理,相信效率也会提高起来。 “那地方上的兵备道?”于谦继续问道。 “兵备道自然也并入五军都督府,平时挂在各地都指挥使司下面,但是由兵部尚书直管,各地都指挥使无权管辖。”朱祁钰解释道。 “各地兵备道都是提刑按察司副使,若是兵备道并入五军都督府,岂不是说按察司也将部分并入了五军都督府了?”一旁的王文立刻跳了出来,按察司可是他们都察院的地盘,按察正副使和佥事基本都是都察院监察御史调任的,兵备道并入五军都督府,岂不是说他们都察院在地方军务上的影响力被砍去了大半吗?也就只剩下监督法纪的活计了。 朱祁钰看了一眼有些着急的王文道:“朕打算将军务统统集中到五军都督府,若是兵备道仍然独立在外,那还不是要和五军都督府冲突,到时候谁来解决?你这个左都御史么?” “那岂不是说让五军都督府的人自己监督自己?此事不妥。”吏部尚书王直出声道。 朱祁钰看了眼王直,道:“这正是朕要赋予兵部尚书的权力。” “从今以后,兵部尚书以文官充任,掌军法,在此事上,可无视都督,五品以下有独断之权,四品由五军都督府会议决断,三品以上报予朕决断。” “有此重任,不知于爱卿可敢接?”朱祁钰望向于谦,问道。 兵部尚书掌军法?五品以下可以独断?这个权力可是非常难得的,这意味着兵部尚书在五军都督府不会是一个后勤管家的角色,而是大权在握,虽然四品要由会议决断,三品以上更是由皇帝圣裁,但是控制军队的实际上是基本上都是五品以下的武将,能管束他们,在五军都督府的话语权就绝对不会少,毕竟即使你是正一品的左都督,你的儿子也是需要从基层做起,你得罪了我,我虽然管不了你,但是可以管到你儿子的。 想到这里,于谦突然问道:“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乃是正一品,而兵部尚书是正二品,这个?” 他没好意思问出口,自己只是正二品,五军都督府那群都督都是正一品,不在一个衙门无所谓,到了同一个衙门,自己的品级是比他们低了两级的,他们还占着人多的优势,这平时还咋开会? “你是说品级问题?”朱祁钰想了想,道:“这件事儿朕倒是没想到。” 说完转向吏部尚书王直,问道:“王老尚书,你是掌吏部的,以为此事如何解决?” 王直想了想,道:“老臣建议,将左右都督降为二品为好。” “降为二品吗?”朱祁钰想了想,没有确定,而是对着于谦道:“此事朕要想想,稍后再决定。” 于谦不好意思地道:“此事不重要,陛下不必为此事费神。” 他对于自己的能力还是有信心的,虽说做起事来可能费劲一点,但是和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分庭抗礼应该还是可以做到,毕竟自己虽然是文臣,但是也通军事,还打赢过京师保卫战这种关系江山社稷的大战,那些都督未必会和自己对着干。 不过朱祁钰却摇头道:“哎,于爱卿此言差矣,品级之事非常重要,不过朕也要思量一二,暂时先不做决定了。” “多谢陛下。”于谦眼看着自己的品级可能提升到正一品,心中还是颇为意动的,便感谢了朱祁钰一句。 “于爱卿可还有什么疑惑?”朱祁钰笑着问道。 于谦摇头,表示没有了。 朱祁钰站起身来,道:“那好,此事就这么决定了。” “商辂,拟旨,明日早朝宣读,发布天下。” 第154章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 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的消息震撼了各人,参与会议的诸位大臣都在回味着此事的意义,推断着此事对于朝局的影响,在朱祁钰宣布决定之后,便没了心思商议政务,各自回了衙门思考去了。 消息很快便扩散开去,各个衙门基本都知道了具体情况。 吏部礼部等无关衙门的官员倒是无所谓,在他们看来,这无非就是一个谈资而已,最多表达一下对于五军都督府实权化的关注,和对兵部官员的同情,也可以说是怜悯。 但是都察院和六科诸官员的态度则是坚决抵制,尤其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更是极度愤慨,叫嚣着一定要阻止此事,夺回属于都察院的权力。 六科郎则是将这件事视为皇帝对于六科联手都察院弹劾石亨等人的报复,大家都知道如今的大明天子亲近武人。 兵部众官员对待此事的态度颇耐人寻味,武选司郎中、员外郎和主事表示对此事极为欢迎,毕竟手握卫所土官的选授、升调、袭替、功赏,地位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会略有提升,军方那些粗坯想要升官,怎么都避不开他们,平时收点孝敬还要注意避开别人,现在同为一个衙门的官员,走起关系更为方便了。职方司则是无所谓,反正他们掌握的是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合并不合并没多大区别,最为反对的是车驾和武库两个清吏司,他们担心归属五军都督府之后,每年的军费银子会被户部卡住,到时候自己就难办了。 至于太仆寺,一个本就没有多大权力,只负责养马的衙门,对于此事压根就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接受。 散衙之后,吏部尚书王直邀请礼部尚书胡濙来自己家饮宴,同时邀请的还有刚刚从福建剿灭邓伯孙的金濂,名义是为金濂接风洗尘。 三人都是老臣,彼此之间还算熟悉,客套了几句便开始谈论朝政。 王直道:“源洁,你说今日陛下突然要将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是何用意?老夫感觉绝不是因为都察院和六科联手弹劾之事。” “自然与都察院和六科无关,我也感觉此事乃是陛下蓄谋已久的。”胡濙点头,说出了一样的看法。 “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然陛下不可能将兵部的定位想得这么清楚。”王直道。 “而且还从都察院手中拿走了监察卫所的权力。”胡濙补充道。 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旁的金濂稳如泰山,他是正统十三年便远赴福建剿贼,这几天刚刚回来,朱祁钰赐了几天假期,目前正在家中休息,脱离中枢一年多,又换了个皇帝,已经完全不适应如今的朝堂了。 “宗瀚,你以为陛下此举是何用意?”王直突然对着金濂问道。 金濂摇摇头,道:“我刚回京,只与陛下见过一面,如何能猜到陛下的深意。” “凭感觉随便说说,不妨事的。”王直劝道。 “对,随便说说,我等也需要你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不知情最好。”胡濙笑道。 “那我就随便说说。”金濂缓缓道:“不说陛下,单说此事。” “五军都督府原是大都督府,掌军旅之事,权势不下于六部,里面更是有诸多能征善战之辈,为天子倚重。” “然朝廷遭逢大难,土木堡一役,我朝武勋损失惨重,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驸马都尉井源等人均战死沙场,虽然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曹鼐等文臣亦是为国捐躯,但我文臣底蕴深厚,有的是人才,而武勋一脉则是一蹶不振,至今也没有出现英国公张辅那样的领袖人物。” “后瓦剌入寇,陛下委任兵部于尚书统管战事,而于尚书又打赢了这场仗,所以理论上说,于尚书在军事方面拥有最大的话语权,之后又负责重建三大营,俨然洪武年间的大都督,如此一来,兵部实权已经超过了五军都督府,甚至五军都督府诸多实权都被兵部夺了过来,可以这么说,如今我大明治军的不是五军都督府,而是兵部。” “确是如此。”王直点头称是。 自从京师保卫战以来,兵部的权威的确已经高于五军都督府,原本分庭抗礼的局面一去不复返。 金濂说得有些口渴,喝了口茶道:“既然五军都督府已经虚化,兵部一家独大,陛下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这应该就是陛下合并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原因。” “你是说陛下不愿意看到赵宋那种以文御武的情况?”王直出言问道。 金濂点点头。 “宗瀚所言的确有可能啊!”胡濙出声道:“行俭可还记得陛下曾说过好水川之事?” 王直本来都忘了朱祁钰提起韩琦的事情,这时候听了胡濙的话,立刻就想起了朱祁钰说过韩琦不知兵的事儿,不由出声道:“我原以为陛下只是为了反驳,没想到居然有如此深意。” 想了想又道:“陛下原就亲近武人,难道如今已经对我等文臣厌恶了?” 胡濙摇摇头,道:“不大可能,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以如今的形势来看,五军都督府可能还是我辈文臣掌权,于尚书大功在身,其余都督要么在外领兵,要么无权无势,制衡不了于尚书的。” “这倒是。”王直微笑道,他对于谦的能力还是非常信任的,而且对于于谦的立场也颇为认可,不说别的,前几天于谦力阻皇帝诛杀董山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于谦的立场极为刚正。 “陛下厌恶我等文臣?”王直的话让金濂吓了一跳,他可不是很清楚如今朝廷的风向,万一没站对,那很有可能会惹到祸事。 胡濙微笑着安慰道:“宗瀚不必多心,这也是行俭的猜测,朝廷上哪里能缺得了我等文臣啊!” “行俭,你说。”金濂还是不敢太过确认,对着王直问道。 王直看了看金濂,也是笑道:“我说宗瀚,你在外统兵一年多,怎么胆子反倒小了?放心,这只是我胡乱猜测,单从朝政上来看,陛下还是信任我等文臣的。” “那还好。”金濂虚抚胸口,装模作样地道:“老夫已经上了年纪,架不住尔等惊吓了。” 三人对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 笑毕,王直收敛笑容,正色道:“二位,你们以为陛下是明君否?” 金濂立刻回答:“老夫刚刚回朝,还不清楚。” 胡濙则是缓缓道:“我以为陛下还算是明君,只是时日尚短,还不知道以后如何。行俭以为呢?” “源洁说的很对。”王直点点头,道:“不过单从陛下登基以来的诸件大事来看,陛下算得上才比仁宗,对内对外的几次旨意都极为巧妙,收获也颇为丰厚。” “陛下下过什么旨意,居然让行俭评价为巧妙?”金濂问道。 王直看了看胡濙,问道:“说说?” 胡濙笑着点了点头,道:“说说,宗瀚过几日就要接差事了,提前知晓陛下的做事风格,也有助于他办差。” “那就说说,不过宗瀚啊,我说了,你可就欠了我一个人情了啊!”王直笑着对金濂道。 “行了,行了,你还不是惦记我那张刘松年的雪山行旅图,明日我就命人给你送过来。”金濂佯装不耐烦道:“快说快说。” 刘松年是南宋的着名画师,以绘山水人物着称,为“南宋四大家”之一。其所画的雪山行旅图,人物面貌高古,神态刻画入微,将山水和人物有机地融为一体,乃是不可多得的画作之一。 自从王直知道这幅画在自己手里,便一直惦记着呢。 “说到做到啊!”王直得了宝贝,心情舒畅至极,笑着道:“要说陛下的旨意如何巧妙,得从也先攻打京师说起。” “宗瀚你当时在南方,但是相信你也听说了,也先打破紫荆关,纵横京畿,京师危在旦夕,但是你不知道的是,当时鞑靼大汗脱脱不花也在古北口外虎视眈眈,要配合也先攻打京师的。” “此事我还真没关注过,没想到当时局势居然如此危险。”金濂叹道。 “然后陛下出了个主意,遣杨善去了古北口,以一次互市为条件稳住了脱脱不花,使其没有配合也先,只是佯攻古北口,京师压力顿时减少许多,再加上于谦布置得当,这才没有让也先攻破京师。”王直接着道:“而且杨善不只谈妥了互市,还领石亨借道鞑靼,趁夜奇袭了瓦剌的留守大营,救出被俘军民过万。” “陛下大才,杨善大才。”金濂抚掌赞道。 “其实石亨奇袭瓦剌大营,也是陛下的主意。”胡濙补充道。 金濂有些懵了,陛下能文能武?这还是以前那个印象中的郕王吗?别的不说,单是石亨奇袭瓦剌大营这种想法就让人匪夷所思,石亨当时可是刚刚从阳和口死里逃生跑回来的啊,毫无疑问的败军之将,陛下居然敢让这种人率军奇袭,这是人能想出来的? 第155章 三人密议 王直继续道:“后来陛下临危登基,孙太后想临朝听政,也是陛下与老夫配合,将太后挡回了后宫,如今想想,做此事时真是舒服,我替陛下阻拦太后,陛下又回护于我,默契程度老夫从未感觉到过。” “当时还发生过这种事?”金濂奇道。 他不由得暗暗惋惜,这种事情极难遇到,而且必然会在史书上记录一笔,可惜他当时正在福建剿贼,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再碰上了。 王直点点头,道:“的确,源洁当时在场,可以作证。” “确是如此。”胡濙在旁边作证道。 金濂感叹道:“君主如此看顾臣子,此乃有明以来从未有过的明君啊!” 金濂的感叹让二人同时点头同意,大明从太祖往下,几位君王在仁德方面都不咋地,太祖就不说了,功臣几乎杀光了,后来的建文也是,直接就对藩王下手,逼得湘王全家自杀,太宗朱棣起兵靖难,马上得天下,杀性也是十足的,平安、景清都是因他而死,好不容易仁宗继位,结果只坐了八个月的皇位便薨逝了,宣宗也是,不顾名声执意杀死了亲叔叔,至于英宗,这个不好评价,还活着呢! 王直又道:“今年北方旱灾,户部原本已经做好了救灾准备,结果陛下招我等去商议,聊着聊着就提出了一个以工代赈的主意,取得的效果你如今也看到了,户部没花多少银子,运河需要修缮的河道也修得差不多了。” “还有互市,换来牛羊马匹数万,国库因此而丰盈许多,这点你应该深有感触。” 金濂点点头,他本就擅长理财,但是互市这种事他压根没想到过,更别提那笔保证金了,在他看来,那笔保证金才是朝廷最大的收益,平白多了一大笔银子,朝廷许多事情都可以提前开展,虽然过阵子要还回去,但是那时候朝廷已经度过难关,不差这些银子了。 以后他若是有机会做户部尚书,那肯定也要学学这种作法。 “按照行俭的说法,陛下行事的确巧妙至极,老夫佩服。”金濂赞道。 这时候胡濙在一旁出声道:“其实我一直在想,前几天陛下突然要诛杀董山,未必是心血来潮,更有可能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原因。” “怪不得,所以你就没有第一时间进劝谏书,而是知道绝大多数人劝谏之后才递的奏疏。”王直道。 “这只是其中之一,其实我听到风声之后去找过兵部于尚书,他和我透露过一件事。”胡濙缓缓道。 “什么事?”王直二人立刻问道。 胡濙拿起茶盏把玩着,慢慢道:“其实当时陛下还说了一句话,具体怎么说的于尚书也不记得,但是大概意思是,陛下要诛绝爱新觉罗氏。” “什么?”王直和金濂惊呼出声。 诛绝!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词,没有灭门之恨,一般人是说不出来这种话的。如今的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可都是女真爱新觉罗氏,男女老幼加起来足有数万人,要想诛绝,必然要以大军屠杀,这在文人看来可是暴君之举,有违儒家仁德。 “陛下为何要诛绝爱新觉罗氏?”金濂问道。 胡濙摇摇头,道:“不知道,陛下没说,估计和诛杀董山的原因差不多。” 席中三人都沉默了,开始猜测这是因为什么,只是他们永远也不会猜到,朱祁钰是为了以绝百年之后的后患而作出的决定。 想了一会儿,金濂首先放弃,道:“别想了,按照行俭的说法,陛下思维敏捷,除非下旨明示,否则我等臣子是想不明白的,况且爱新觉罗氏不过是女真蛮夷,杀了就杀了,也无伤大雅。” “宗瀚怎能如此说?”王直反驳道:“女真再是蛮夷,也是我大明臣子,平日里还算是安稳忠贞,陛下怎能杀绝?此举对朝廷不利,有伤大明国运。” 金濂摇摇头,反问道:“行俭,知道我这一年多监军,最大的领悟是什么?” “不服者诛之?”胡濙在旁边开了个玩笑。 “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金濂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此话怎讲?”王直问道。 金濂缓缓道:“前年福建邓茂七作乱,最支持他的就是当地土人,这些土人彪悍勇猛,不服管教,每次作战必奋勇当先,穿山越岭如履平地,我已经提出了免税免役的条件,当地土人并不接受。” “不过可笑的是,邓茂七也是因为这些土人而死,原因仅仅是他们少分了十坛酒水。” 说道这里,金濂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总结道:“土人蛮夷不服教化,畏威而不怀德,有小礼而无大义,心中只有他们自己,毫无忠君之心,虽然此次剿灭了邓茂七,但是以后土人必会因为其他原因起兵作乱。” 王直刚想说话,胡濙突然伸手阻止了他,道:“行俭,看看麓川,王尚德如今还在贵州剿匪呢,估计已经焦头烂额了!” 王直立刻哑口无言。 胡濙说的是靖远伯王骥,如今朝中唯一一位以军功封爵的文臣,从正统六年开始便在贵州总督军务,奉旨围剿起兵反叛的麓川宣慰使思任发,现在已经过去了八年,虽然思任发已经战败被诛,但是云贵苗乱还没有彻底平定,而且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征讨,完美诠释了金濂的领悟。 想到这里,王直叹道:“也不知道麓川那面何时可以平定下来。” “听说快了。”胡濙答道。 “是吗?那朝廷又可以省下一笔军费银子了。”王直庆祝道。 “当然,因为土人可战之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金濂突然插话道。 王直再次无语。 金濂笑道:“我说行俭,你也是久立朝堂之人,哪里来的这等仁心。” “咱们还是继续说兵部之事。” “这话在理。”胡濙也是笑道。 王直无奈,也只得笑笑,道:“话说回来,当时陛下说了一句话,不知源洁是否注意到了?” “哪一句?”胡濙问道。 “于谦请旨要求独奏之权的时候,陛下拒绝了,但是陛下还说不必担心,因为陛下有其他安排,可以最大程度保证五军都督府决策的合理性。” “我在想,陛下还有什么安排?是否还要加强五军都督府?”王直担心道。 胡濙沉吟一下,道:“我认为此事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将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不可能再加强五军都督府的权势,陛下的安排必与我等文臣有关。” “与我文臣有关吗?”王直沉吟思索片刻,对着金濂问道:“宗瀚,你是如何看待陛下这句话的?” “不知道。”金濂果断摇头,他连会议都没有参与,又不熟悉朱祁钰,哪里能猜得到天子的下一步棋怎么走。 “希望源洁猜的对。”王直叹道,碰上这么个皇帝,是臣子的幸运,也是臣子的不幸。 幸运的是,这位皇帝天资聪颖,心怀仁德,朝廷有什么难事,总是能拿出办法,作为臣子只要执行便是,省心不少,而且每次拿出办法之后都要与各衙门商讨一番再推行,有什么关于事情的谏言也可以虚心采纳,朝廷上下都得了不少好处。 不幸的是,这位皇帝的天资未免也太过聪颖了,想法天马行空,做事如羚羊挂角,让人无迹可寻,而且从这次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的事情来看,很明显是他第一次布局,但是到现在也没有人想清楚皇帝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借势借得天衣无缝,没有人感觉这件事有刻意的行为,发现皇帝布局也是回衙之后才想清楚的。猜不到天子的心思,不管是忠臣还是奸臣,都不太好做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得罪了天子,将你罢官去职了。 胡濙也是深思了一番,道:“我肯定,必定是这样,只是如何安排,我还没有想明白。总不可能是再次立相?” “呵呵,源洁你还真敢想,胡惟庸可是没什么好下场。”金濂打趣道。 胡濙听了也笑了:“好,的确不可能立相。” 太祖有言,后世子孙不得预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斩的。 “算了,别想了。”王直出声道:“等陛下出手之后便可以知道了,我等在这里猜测也无用,今日是为宗瀚接风洗尘,如今下了衙,就先不操心政事了。” 三人对视,开始喝酒。 次日,朱祁钰果然颁布了圣旨。 下月起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兵部诸官提一级,五军都督府诸将降一级,俸禄不变,五军都督府改名大都督府,皇长子朱见济任大都督,各都督府都督与兵部尚书共同理事,开会决策,决议递交天子审核用印。 兵部仍掌武选、武库、车驾三司,五军都督府掌职方司,同时建军法司,调都察院都御史及监察御史充任,由兵部尚书掌管,其余人等不得干预。 宣完旨意,朱祁钰还开玩笑一样说了一句:“都察院诸位御史,若有兴趣调任,请自行报名哦!” 都察院众人都没来得及阻拦,旨意便这样宣读完了,而且让他们心寒的是,圣旨上就这么一句话:从此之后,军中之事交于军法司,其他衙门不得干涉。 尼玛,都察院最后一点针对军务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第156章 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的旨意毫无疑问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首先出手引发风波的就是六科给事中。 此次事件在六科看来,完全就是皇帝在打压文臣,尤其是在他们与都察院联手弹劾过石亨杨洪等人之后,皇帝所采取的报复行动。 六科郎基本上都是年轻人,又手握封驳大权,监督朝廷政令,正是文人眼中意气风发、大展身手之时,这次皇帝又是发的明旨,而且还不符合规制流程,正撞到六科手中。 于是,六科郎们齐心协力,直接要以有违祖制之名封驳了皇帝的圣旨。 只是这时吏部尚书王直找到了他们,经过一番商谈,也不知道王直是如何说服六科郎的,总之,结果就是六科郎们偃旗息鼓,不再发难。圣旨顺利下发,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哦不,是兵部并入大都督府的事情正式进入实施阶段,兵部开始统计人员,计算物资,设计业务,大都督府的都督们则是翘首以盼,等待兵部并入的那一天,摩拳擦掌地等着到时候给兵部这些文官一些颜色看看。 第二波出手的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们。 他们的行动很简单,那就是坚决抵制圣旨的执行,绝不响应皇帝的号召,申请加入大都督府。 监察御史是言官,是清流,和大都督府那群兵痞杀才不是一路人,如果去兵部还能接受,去大都督府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对此,朱祁钰是无所谓,反正大都督府本就有断事官掌军法,数量虽然少,但不是没有,明年就要开科举了,大不了让于谦多提拔一些人便是,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文人还是不缺的。 至于不配合的监察御史们,朱祁钰早就想到了方法整治他们,此事先记下来,回头再说。 摆平或者无视这两拨人,旨意便再没有阻拦的人,之后的事情由于谦和大都督府的都督们去操心。 散朝之后,朱祁钰留下了大都督府的文武官员,打算详细说一下自己的想法,明确分割一下双方的职权,免得兵部并入进去之后再闹什么幺蛾子。 入殿分坐之后,朱祁钰笑着对在座泾渭分明的文武官员道:“诸位爱卿,今日招你们前来,是想商议一下大都督府的权责分配,这是朕昨日思考的权责分配方案,诸位先看一下,讨论一下有什么不适合的地方,说给朕听听。” 说完让今天轮值伺候的太监王成将一大摞纸张分下去,交到在座的文武官员手里。 于谦扫了一遍就将纸张放在一旁,他昨天已经开过会了,权限什么的都比较清楚,不需要再问。 而都督们则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武清侯石亨问道:“陛下,您说要建军法司,臣请问,军法司由何人掌管,又以何人充之?” 朱祁钰的纸张上只写了衙门和职责,并没有写人名,于是答道:“军法司昨日朕已决定交于兵部于尚书掌管了,整个军法司按照都察院十三道御史来设置,每一道按照情况安排军法官,从此以后,军伍之人有没有罪,由军法官按照我大明军律来断定,其他人等不得过问。” 这个军法司是于谦没听过的,不过也无所谓,反正都是断狱判罪之事,做什么都一样做。 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张軏出声道:“恕臣斗胆,陛下是说,今后我等军伍之人行事,都察院十三道御史不再监察了吗?” 他是靖难大将、河间王张玉的弟弟,前阵子刚刚从云贵回来,没想到刚回来就碰上了这等大事。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从此以后,军中之事由军中之人处理,其他衙门不得插手,都察院自然也包含在内。” “臣知道了。”张軏很满意,这意味着今后朝廷其他衙门都没办法将手插进大都督府,自己做起什么事情也方便许多。 朱祁钰看到他满意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军法司虽然隶属于大都督府,但是直属于兵部尚书,任何人不得干涉,包括你们这些原来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 “这怎么能行?军法司隶属于大都督府,为何不许我等干涉?若是他们犯了错,或者故意找茬呢?”张軏连忙道,文官们再也不能对军方指手画脚,他们很满意,但是内部的军法司他们都管不了,那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朱祁钰反问道:“朕知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今后不能随意使用军法而已,但是你看看石亨他们干的好事,你们为宫聚等人上书是因为什么,真的当朕一无所知吗?宫聚都是什么品级了,他差那点银子么?居然还贪图那点缴获的银钱,那些银子是什么银子,那是国库的银子,大明的银子,朕的银子,从朕手中抢钱,朕没诛其三族已经不错了,你们还敢算计朕,真当朕是傻子吗?” 朱祁钰越说越气,最后几乎是怒吼出声,吓得张軏和石亨连忙跪倒,连声道:“臣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朱祁钰又道:“而且朕这次整合军务,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们和文臣少点冲突,多拿出点精力去做本职工作,朕的确是需要你们来守卫大明江山,但没说天下只有你们能守卫,所以,别总是惦记着自己那点家资,真做到了平定天下,朕赏你们实封都没问题。” “真的?”张軏抬起头问道。 他知道朱祁钰说的实封指的是实际封给他的封地,有实际控制权、可以在封地内为所欲为的那种,这是从秦朝施行郡县制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上一次出现还是西周时期。 “陛下不可。”于谦立刻出声道。 文臣执掌地方,最根本的基础之一就是郡县制,因为只有郡县制才可以让文官主掌地方政务,一旦施行分封制,那无形中他们的头上就又出现了一级管理者,而且人家是名正言顺地主掌地方政务,文官只能从旁协助,话语权瞬间砍半。 朱祁钰看了看于谦,缓缓道:“于爱卿不必多言,朕会实封,但是也需要他们立下足够大的功劳。没有灭国之功,凭什么找朕要实封!” “再说了,朕什么时候说过封地会在目前大明境内了?” 于谦立刻闭口不言,封在海外?灭国之功?那没事了,灭国之功哪里是那么好拿的,更别说远在海外的封地了,朱祁钰可以把你封赏到那里,但是你也得敢去啊!手里只有一些家丁家将,没有后勤补给,怎么过去立国?真当原主人是吃干饭的吗? 听了朱祁钰的话,张軏再次低头,他可有足够的自知之明,麓川打得怎么样,他身为副帅可是一清二楚,但是那些反叛的暴民都打了数年时间,自己哪里有实力去打灭国之战?封地还是别想了。 朱祁钰见众人都不说话了,继续道:“兵部掌武选司,负责大明军方选官调任,在这件事上,兵部负责推荐人选,大都督府会议开会决定,各都督也可以自己推荐人选,但是仍要大都督府会议决定,而且要为其作保,除了问题,你们要承担连坐之责。” “同时兵部继续掌武库、车驾两个清吏司,负责军方后勤,朕同样有要求,首先必须保证库存充足,武器保养合理,每三个月由军法司派人清查一遍账目,每半年清查一次库存,五个都督府都要派人协助,要记住,一定要找可靠之人,认真检查,一旦出现问题,朕到时候会严厉处理。” 石亨张軏等都督们听得心中直冒冷汗,皇帝的这些安排实在是有些打到了他们的痛处,虽然开始说武选司,听到自己有权决定合意人选的时候还比较兴奋,但是面对严查武库和车驾两个清吏司的时候,他们心中就开始冒冷汗了,因为在和文臣分配利益的时候,武库和车马就是他们武将一脉的财源,包括英国公府在内的武将都会从中分润利益,这个怎么能严查呢? 不过朱祁钰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而是继续说道:“职方司交给你们,从今之后,舆图、军制、镇戍、简练、征讨之事全都由大都督府会议决定,舆图由当地卫所绘制修改,并每年一次汇总至大都督府,如今的舆图太过简陋,回头朕会交给你们一种新的测绘方法,让舆图更为精确,免得你们无意中变成李广,有机会也把握不住。” 朱祁钰小小地开了玩笑,提了句汉朝的李广,大家便都笑了。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大家都知道,尤其是李广,可谓是历史上着名的倒霉蛋,本来是位英勇善战的名将,才气天下无双,就连汉景帝都说过,李广生错了时代,如果他生活在汉高祖那会儿,绝对可以拿一个万户侯的封号,但是他的时运不济,三次领兵攻击匈奴,三次都迷路了,第一次被敌人活捉,第二次全军覆没,第三次则是领兵参与汉朝和匈奴的大决战,结果还是迷路,最后羞愧自杀,一辈子都没有完成封侯的梦想。 朱祁钰提起他,也是希望在场的武将不要像他一样倒霉。 “另外,车驾司的驿站也交给你们,一定要严加管理,军驿只能用于军事用途,不得挪作他用。”朱祁钰继续道。 “那来往官员怎么办?他们也是要用到的。”兵部职方司郎中王伟问道。 “恩,所以驿站要改革,分成军驿、官驿、民驿,军驿负责军事,军报传递、卫所调动、军需运输都驻扎在军驿,官驿则是负责政务,官员来往、公文传递都有官驿负责,民驿则是对民间开放,百姓书信,商贾往来,都由民驿接待,收取一定银子来补贴军驿和官驿,也让朝廷省点银子。”朱祁钰解释,然后道:“朕做过预估,若是如此,每年朝廷可以少花十几万两银子。” 十几万两?于谦精神一震,各地驿站原本都是兵部管辖的,每年近百万两银子的费用就砸在驿站的维持上,如果能节省十几万两银子,那可是大好事,兵部,哦,不,是大都督府就有更多的银子去打造兵器,修葺堡垒,防御瓦剌了。 不过朱祁钰的下一句话却打消了他的喜悦:“这笔节省下来的银子朕打算给工部,拨给兵器局研究新式火器,于爱卿就暂时先不要惦记了。” “是。”于谦有些垂头丧气的回答道,然后感觉不对,不死心地抬起头道:“陛下,不对啊,这笔银子是兵部省下来的,为何要拨给工部?”他现在是大都督府的人,凭啥要掏银子给工部。 “朕说过了,这笔银子是拨给兵器局研究新式火器的,此事朕一直想做,但一直没有银子,如今有了这笔钱,自然要提上日程了。”朱祁钰笑着解释道。 “那么能否给大都督府留下一些,起码留下一半。”于谦不死心,继续道,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下一些在大都督府,一方面是向大都督府的同僚声明,自己已经是大都督府的人了,并且还为大都督府争取利益,相信可以得到一些五军都督府的善意,另一方面也是自己手里有了银子,办起事来轻松一些。 当官的就没有太傻的,石亨张軏等人立刻就听懂了于谦的意思,石亨也是出声道:“陛下,这笔银子是大都督府节省下来的,怎么都得给我们留下一半。” 朱祁钰笑笑,道:“我说诸位,这笔银子还没有省下来呢,你们怎么就开始惦记上了?” 经过他一提醒,于谦石亨等人这才想起来,这笔银子是改革驿站之后的,而且还是预估,能不能节省下来还说不准呢,怎么现在就开始计较上了,不由得尴尬一笑,退回座位。 “朕继续说。”朱祁钰说得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接着道:“如今马政也有问题,太仆寺并入大都督府之后,所养军马由大都督府调配,人手从各地卫所调用,就不要让百姓养马了,我大明百姓又不是蒙古人,擅长的是种地,而非养马,许多好马都被养废了,完全没有必要再折腾他们。” 石亨点点头,百姓的确不会养马,不然他们三千营的马匹就不会缺乏了,交给卫所饲养,怎么都会比百姓养得好一些,之前之所以没人提,是因为许多人不愿意得罪同僚罢了。 “剩下的事情就由你们大都督府分配,暂时分衙办公,怎么分配调整,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朕最后再说一句,今后朝廷负责要不要打,大都督府负责详细方案,怎么打,打多久,损耗如何,都由你们决定。”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问题吗?”朱祁钰问道。 见众人摇头,朱祁钰总结道:“诸位爱卿,这次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并更名为大都督府,朝廷军务尽归于此,还希望诸位能够戮力同心,守卫朝廷,保护百姓,击败敌人。” “朕剑锋所指,尔等所向披靡!” 最后一句话说得在场众人热血沸腾,齐声道:“臣等必不负陛下重托,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第157章 太后吵架 摆平了大都督府的人,朱祁钰原本以为此事所引起的风波基本就到此结束了,没想到后宫居然也能和这事儿有所关联。 首先便是杭贵妃。 朱祁钰刚刚结束会议,便听说杭贵妃求见。 朱祁钰疑惑,杭贵妃为什么来求见?昨晚刚宿在她那啊!不过还是命人宣她进来。 入得殿来,杭贵妃便一脸兴奋地开口道:“陛下可是打算让见济孩儿继承皇位了?” “胡说什么?”朱祁钰听到杭贵妃的话便开始头疼,也不知道是谁又和她说了什么,于是不悦道:“你听谁说的?” 杭贵妃一直惦记着让自己儿子朱见济当太子,顺便也给自己封个后位,这事儿后宫的人都知道,不过朱祁钰暂时还不想换了皇后汪氏,于是虽然宠爱杭贵妃,但是也一直没有太过宠溺,朝政上的事情从来不让她插手。 只是女人的坚持是朱祁钰难以想象的,为达目的她们的努力可以做到坚持不懈,日久天常,今天逮到个机会,这就又来烦自己了。 杭贵妃满脸不快道:“陛下,见济可是你的儿子,他不当太子,哪里还有人有资格当太子?他可是您的亲生骨肉,您可以不能不管啊!” “谁有资格当太子?”朱祁钰道:“如今我大明难道没有太子吗?见深就不是我大明皇室血脉了?” “皇上~~~!”杭贵妃撒娇道:“见深不做太子不就好了吗?如今大明您最大,您下道旨意,废了他的太子便是了。” “胡闹!”朱祁钰呵斥道:“那是太皇太后立的太子,朝臣们都同意了的,怎能随意废立?下次不要说这种糊涂话了,否则真被人知道了,朕都未必能保得住你。” 也不知道是朱祁钰的语气吓到了她,还是朱祁钰的话吓到了她,杭贵妃立时眼泪就流了下来,满脸泪痕,梨花带雨地哭道:“呜!陛下可别吓臣妾,臣妾也没说什么啊,臣妾也都是为了见济孩儿考虑,完全没有其他心思啊。”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只是为了见济孩儿,所以朕又没怪罪你,记得下次管好嘴就行了。”朱祁钰不耐烦地道。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继承皇位,但是又不能硬来,朱见深可是他登基时候所立,属于他的政治承诺,而作为皇帝,政治承诺是绝对不能轻易废弃的,尤其是他这个承诺还是当着满朝文武说出来,并以圣旨颁行天下的,破坏了承诺,就是告诉世人他是个骗子,为了帝位欺骗朝臣,那些人可是大明统治的基石啊,是绝对不能动摇的存在,别的不说,只要看唐朝的李承乾就知道,李世民牛不牛,帝位稳不稳,说话硬不硬,但是即使是这样的牛人,他也只能等李承乾谋反之后才废了他,而不是在他犯错之后就废,即使未来的大唐皇帝有可能是个瘸子,他也不敢。 杭贵妃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道:“臣妾知道了。” “退下。”朱祁钰还要看奏折,就挥手让她回宫去。 杭贵妃怯生生又问道:“那见济孩儿的事儿?” 听到他还在纠缠,朱祁钰一股火气猛地升腾,大喝道:“滚!”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妾不问了。”杭贵妃见朱祁钰发火了,连忙起身转身离开,生怕继续留下朱祁钰就会把他废了一样。 朱祁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无限烦闷。 不过这时候突然有小宦官传话,说是孙太后要见他。 “这个老太婆怎么又找我?”朱祁钰心中暗暗想着,完全不想去见她,有那时间还不如去陪陪自己的老妈吴太后呢,于是吩咐道:“给孙太后回个话,就说朕近日政务繁忙,待有空了就去拜见她。” 小宦官转身离去,结果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说道:“陛下,吴太后也在孙太后宫中,她老人家发话,请您立刻过去。” 额!朱祁钰没辙了,孙太后的要求可以拖,自己老妈的可没法拖,只能无奈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就摆驾。” 等到了仁寿宫,朱祁钰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只听吴太后的声音传了出来:“好了,太后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好,哀家已经命人去叫了,想来一会儿他就会过来了。” 朱祁钰连忙进屋,赔笑道:“太后莫急,朕来了,朕来了!” “你怎么才来?”吴太后埋怨道。 朱祁钰笑着道:“孩儿这不是政务繁忙吗?刚批完户部的奏疏就连忙过来了。”自己亲娘在这儿,怎么都要给她面子的。 吴太后没理他,而是带着微笑对孙太后道:“好了,他来了,您不是有事情要问他吗?” 孙太后黑着个脸,没好气地道:“谁知道皇帝是不是真的政务繁忙,还是不愿意见我这个老太婆的。” 见孙太后还没消气,吴太后连忙道:“皇帝这不是来了吗?快给太后道个歉。”后半句是对朱祁钰说的,还顺手捅了捅朱祁钰的胳膊。 朱祁钰无奈,奈何下命令的是自己亲娘,只得道:“太后恕罪,朕的确是忙于政务,来得有些晚了,下次一定早点来。” 吴太后也在旁边搭话道:“是啊,他毕竟是皇帝,万事还是要以政务为重的,您就不要再怪罪他了。” 孙太后听到朱祁钰的道歉,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道:“既然如此,那哀家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哀家只问你一句话,太上皇什么时候能回来?” 听到孙太后又问起太上皇的事情,朱祁钰不由得头又大了起来,这已经是他登基以来不知道多少次孙太后来问这事儿了,但是朱祁镇啥时候能回来,他哪里知道啊?银子布匹都不知道送过去多少了,也先就是不松口放人,明显想细水长流,慢慢从大明榨取利益;打又不能打,大明三大营在土木堡打没了,重建的三大营也就只有三千营能拉出去打一打,不过人数太少,训练也远远没有完成,想打赢瓦剌那十几万蒙古铁骑绝对是做梦,更何况人家还有个无敌的防御手段,打仗的时候把朱祁镇顶在最前面,别说三千营了,谁都不敢动手,弑君之罪可是要诛九族的。 虽然朱祁钰也想让那个莽撞的士兵一箭射死朱祁镇算了,但是这活也没人敢接啊,估计只有历代先皇复活才敢干这种事情,不过要真是太祖太宗复活过来,那肯定不用人提,自己就挽弓射箭弄死朱祁镇了。 这种败家子,留着干嘛?吃屎都嫌他吃得慢。 “这个”朱祁钰诺诺道,没办法给出孙太后想要的答案。 见朱祁钰不说话,孙太后凤眼一瞪,喝问道:“皇帝给不出哀家答案吗?上次你就说过找大臣商议此事,结果就商议出个互市出来,银子赚了不少,太上皇却没回来,你让哀家怎么看你?是不是你不想救太上皇回来了?怕他回来威胁到你的皇位?要真是这样想的,那哀家就替他决定,回来之后就自封后宫,再也不出门可好?” 孙太后一阵输出,说得朱祁钰直翻白眼,什么跟什么啊?要不是你每个月都往那面送银子,说不准朱祁镇早就被放回来了,当然,也有可能被也先一刀砍了也说不准。 不过孙太后的输出他还得接着,装着惶恐的样子道:“太后,这事儿朕真的给不出您答案,这半年朝廷也往瓦剌派出了五六波使节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也先不放人,朕也没办法啊。” “还有,朕接这个皇位也是被硬推上去的,原本朕就是想当一个闲散王爷的,皇兄遭逢大难,朕也着急啊。” “着急?”孙太后嗤之以鼻,冷笑道:“哀家可没看出来皇帝有什么着急的地方,反倒是治理朝政乐此不疲,今日将太祖废除的大都督府恢复了呢!” “你如此行事,可曾想过有违祖制?” 有违祖制?别闹了,首先有违祖制的是建文帝朱允炆,然后就是你老公朱瞻基,太祖明确说了,宦官不得干预朝政,朱瞻基还不是建立了内书堂让宦官读书吗?怎么那会儿你就不提有违祖制了? 不过话说回来,子不言父过,朱瞻基不仅仅是她的男人,也是自己亲爹,不好说什么,只得找了个借口道:“兵部并入五军都督府乃是朝政需要,两个衙门合并,军务从此归于一处,也是方便处理,朕已经吩咐他们了,尽早练出一支强悍的兵马,去救回太上皇。” “什么?你还想派兵攻打瓦剌?这是去救太上皇,还是打算害死太上皇啊?你还说你不是担心他回来会和你抢夺皇位,不出手救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借刀杀人?他可是你哥哥啊!”孙太后一听就急了,又是一顿强力输出,最后还打出亲情牌逼朱祁钰就范。 “冤枉啊,朕哪里敢有这种想法!”朱祁钰连忙叫屈道。 吴太后也连忙道:“太后,皇帝向来重视骨肉亲情,哪里会做出这等事情。” “希望没有。”孙太后冷冷道,脸上却是一副我绝对不会相信你的表情,逼问道:“说,今天吴太后在这儿,你跟我们说一说,打算如何救出你的皇兄?” “这个”朱祁钰又开始沉吟起来。 孙太后现在最烦听到这两个字,见朱祁钰又开始装哑巴,便厉声道:“皇帝果然是不想救回太上皇吗?” “没有没有,朕绝无此意。”朱祁钰连忙道。 “既然如此,那皇帝有什么法子救回太上皇了?”孙太后步步紧逼。 吴太后在旁也催促道:“皇帝,那是你的亲兄弟,快说啊!别犹犹豫豫的了。” 朱祁钰一脸便秘的样子,对着吴太后解释道:“母后,孩儿真的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可以从也先手里救回太上皇。” “哀家不管,你是皇帝,此事就是你的事,无论如何,你必须救回太上皇,全须全尾,不伤一根毫毛地救他回来。”孙太后不耐烦道。 见孙太后不讲理,朱祁钰也是无奈,脸色开始发青,压抑着怒火,不发作出来。 “怎么?办不到?”孙太后语气生冷问道:“若是办不到,就不要做这个皇帝了,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如何治理好先皇留下来的大好江山!” “大不了哀家再下一道懿旨,命天下藩王去救太上皇,谁救回太上皇,皇位就是谁的!” 见孙太后拿朱祁钰的皇位做要挟,吴太后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压着怒气道:“太后慎言,这天下谁能坐,不是您说了算的。” “你说什么?”孙太后立刻暴怒,指着吴太后道:“你儿子坐了皇位,就不管太上皇的死活了,难道我就不能自己想办法救他回来?” “什么叫我儿子坐了皇位?难道不是你儿子废物吗?率领数十万大军都能打输,连自己都被蛮子抓去了,还好意思回来?要是先帝还活着,肯定先掐死这个不肖子孙。”吴太后反驳道。 “吴氏,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儿子现在在京城当皇帝,我儿子在漠北吃糠咽菜,风餐露宿,所以就让你忘了尊卑吗?你不过是个宫女而已,早知道当年哀家就将你赐死好了,也免得今日招惹麻烦!”孙太后被气坏了,直接开始掀吴太后的老底。 “怎么?生了个废物还敢这么嚣张?要是先帝知道你和你儿子这样,绝不会废了胡皇后,让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坐上后位。”吴太后也没客气,一样开始掀孙太后的底子。 两人底子都不算好,吴氏是宫女出身,虽然宣德三年生下了朱祁钰,但是孙太后为人比较强势,她们母子一直都被藏在宫外,一直到宣德十年朱瞻基临死之前才被接入宫中托付给张太后。 孙太后出身很好,和宣宗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但是和朱瞻基的原配胡皇后相比,她就差得远了,后来胡皇后没有生出儿子,而她则是生下了朱祁镇,所以她便和如今的杭贵妃一样,每日来烦着宣宗,千方百计劝说朱瞻基换了胡皇后,最终在宣德三年得逞,宣宗无故废掉胡皇后,立她为后,但是张太后知道她有些德不配位,于是命已经被废的胡皇后位居她之上,这也让她一直耿耿于怀,结果就在张太后薨逝一年之后,胡皇后便也薨逝了,还以嫔御礼下葬,可谓是小肚鸡肠的典型代表。 两个女人养尊处优,气力也足,吵起来就没完,旁边的朱祁钰怎么劝都劝不好,过了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安抚了两位太后,给孙太后请了个安后便拉着吴太后离开了。 第158章 朕意已绝 仁寿宫外,朱祁钰一边安慰着吴太后,一边送她回居所清宁宫。 “母后,您说您和她吵什么啊?那就是个泼妇,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的,气到她无所谓,气坏了您可不好,孩儿会心疼的。”朱祁钰劝慰道,这也是他之前学到的经验,安慰女人的时候,绝对不能和她讲理,而是要和她站在一起,一同骂对头,骂得越狠,她消气越快。 吴太后气鼓鼓地道:“谁让他说你了?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凭什么说你贪恋皇位,要不是她儿子废物,你需要如今没日没夜地处理朝政吗?快让娘看看最近瘦了没有,你看你看,白头发都多了几根了。”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朱祁钰身上了。 朱祁钰尴尬地推开吴太后放在头上的手,道:“母后,孩儿如今是大明天子,您好歹注意点影响。” 吴太后豪气万丈道:“大明天子怎么了?大明天子也是我的好大儿。”不过手还是收了回来,自己儿子的脸面,怎么都要照顾到。 朱祁钰小心道:“不是孩儿说您,您今天怎么去仁寿宫了?孙太后向来对孩子坐上皇位有所不满,没事都要找点事,您这一去,孩儿就不得不来啊。” “还不是那老妖婆派人请我过去的。”吴太后想起刚才吵的架,心情就又变差了,语气不善道。 朱祁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母后说的是,老妖婆这个称呼恰如其分。” “说什么呢?”吴太后轻轻打了朱祁钰一下,严肃道:“我可以叫她老妖婆,你不能叫,她毕竟是长辈,当晚辈的不许无礼。” “是,孩儿谨遵母后之命。”朱祁钰耍怪,做了个鬼脸。 吴太后被朱祁钰的表情逗笑了,教训道:“正经点,你都是皇帝了。” “您不是说了吗?孩儿是皇帝怎么了,不还是母后的好大儿吗?”朱祁钰佯装惊讶道。 “哈哈!你这孩子,当了皇帝也没个正经的,也就是现在四下没什么人,不然被人传出去,看你还怎么统御百官。”吴太后笑呵呵地道,话虽然是教训,但是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 朱祁钰正色道:“话说回来,仁寿宫您以后就少去,不然又得吵起来。” “那是,谁没事去搭理那个老妖婆!”吴太后道,说完看了看朱祁钰,两人对视,突然一齐笑了起来。 孙太后这个老妖婆的称呼在他们母子嘴里算是甩不掉了。 待得送吴太后回宫,朱祁钰笑着请安,然后走了出来。 刚刚走到清宁宫的宫门口,朱祁钰的脸上骤然严肃起来,道:“传朕旨意,今日之事封口,谁都不能再提,要是让朕知道了,没有好果子吃。” “遵旨。”伺候的小宦官答道。 这件事朱祁钰不希望宫外听到一点风声,真传了出去,皇家的脸面就没了,哪朝哪代见过两位太后像个泼妇一样对骂的。 因为封口令的原因,消息的确没有传出去,却让孙太后等来了机会。 也先突然派遣阿剌知院出现在怀来城外,言说要讲和,并送太上皇回京,这条消息瞬间引爆朝堂。 有人猜测也先是真心讲和,因为也先试图派人袭击互市,结果被脱脱不花截杀之后,瓦剌和鞑靼之间的火气便日渐爆涨,双方都调集重兵虎视眈眈,目前是也先实力占优,但是脱脱不花身为蒙元大汗,自身实力也不算弱,也先这时候派人过来,也是担心朝廷会突然出兵搅局,于是派人讲和,同时送太上皇还京,以示诚意。 这种观点拥有不少支持者,自然也会有许多反对者,而反对者的言论是,也先此举必有阴谋,因为太上皇是一枚极为有价值的筹码,也先不可能轻易将他送回来,而且即使送回来,朝廷也有可能会出兵,以报土木堡之仇,也先是一世枭雄,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一点,所以他肯定有什么阴谋在等着算计咱们,可不能上当受骗。 还有一种观点是,不管也先要讲和的事情是真是假,但是太上皇好在可以回来了,这可是大明的太上皇,不是什么小人物,能弄回来,肯定比留在瓦剌强得多,而且只要以先释放太上皇以示诚意为由试探一下,是真是假立刻就可以知道,惠而不费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持有这种观点的官员占据了大多数,于是朱祁钰下旨,命太常寺少卿许彬和锦衣卫都指挥同知马政去怀来试探真假。 结果不言而喻,许彬和马政强烈要求先释放太上皇再谈,但是阿剌知院和使臣脱欢却坚决不同意,要求必须先签订讲和国书再释放太上皇,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底线,但是都没法让对方让步,谈了几天毫无结果,于是无奈,只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许彬和马政回京师复命,阿剌知院回草原通知也先。 朱祁钰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就接到一摞奏疏,吏部尚书王直和都察院监察御史们联名上奏,要求重新摘选朝廷重臣前往瓦剌尝试谈判。 早朝上,王直站在前排,大声朗读着自己所上的奏疏。 “戎狄为患,自古有之,惟在中国,制驭尽其道耳。” “汉之初兴,匈奴强盛,高帝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中,外不得相救,乃厚遗阏氏得解围去。其后常入为寇,汉以天下初定,疮痍未瘳,忍而不校。至武帝时,国富兵强,连年北伐,斩获不可胜计,匈奴由此遂衰。元成之间,单于降伏。” “唐太宗时,突厥入寇,进至渭水便桥,太宗自往临之,责以负约,突厥恐惧,请和而去。后亦常为边患,太宗每优容之,及其凶岁,乃大举兵征伐,突厥遂亡。彼皆小忍于前,而大获于后者,盖候时而动也。” “今国家承平日久,丑虏忽为寇患,太上蒙尘,军民涂炭 其祸惨矣,诚不可与共戴天。皇上宵衣旰食,欲雪仇耻,征天下之兵,誓殄此寇,群臣兆姓,同心一力,助成大功。虏自遣使来言,请送太上皇还京罢兵息战,盖上下神祗,阴诱其衷,使之悔悟,欲使华夷之众免此杀戮,此转祸为福之机也。伏望皇上许其自新,俯就虏情,亦遣使臣前去审察诚伪。如果至诚,特赐抚纳迎奉太上皇帝以归,则祖宗之心可少慰矣,臣等切惟。” “陛下嗣登大宝,天与人归,四方万国,同心欢戴,永永无贰,陛下隆敬。” “兄之心已昭告天地祖宗,社稷遵为,太上皇帝名位已定,天下之人皆以为宜。今既留寓虏中而归,以太上之尊不复事,陛下但当尽崇奉之礼,永享太平悠久之福。陛下于天伦既厚,则天眷益隆矣。” “臣等猥以菲才叨,蒙大恩不敢不尽其愚伏,乞圣明垂意采纳。” 一篇文章花团锦簇,王直读了足足一炷香才读完,然后翻身跪倒在地,低头不起。 紧接着,都察院、六科、礼部、户部、工部、刑部,几乎有资格上朝的官员,全都俯身下跪,请求朱祁钰准奏。 朱祁钰看着下面跪着的文武百官,心中再一次升起了郁闷的感觉。 什么啊,王直不过是上了封奏疏,朕还没有拒绝呢,你们怎么就跪下了? 这是逼着朕一定要批准吗? 怪不得古代皇帝好多都不长寿呢,总遇到这样的事情,谁能长寿啊,不得心脏病才怪呢! 历史上貌似能活过六十岁的皇帝没有几个,汉武帝刘彻活到70岁,这个他知道,唐玄宗李隆基活到了78岁,这个他也知道,太祖活到多少岁来着?哦,对,71岁。综合这几位皇帝看来,貌似能活得长的,基本上都是前期贤明老了残暴昏庸,自己要想多活几年的话,也走这条路子? 朱祁钰在御座上胡思乱想,下面的大臣们也是莫名其妙。 皇上怎么没回复啊?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早上宫里的地砖也挺凉的呢! 随侍的王成看出来朱祁钰走神了,便小声提醒道:“陛下,王老尚书他们还等着您回复呢。” 听到王成的提醒,朱祁钰这才醒悟,强行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到早朝,思考了一下缓缓道:“诸位爱卿所言有理,自从兄长被俘之后,朕已经派遣了五波使臣前去瓦剌要人了,但哪一次成功了?” “这次虽然是也先主动遣使过来的,但是诸位爱卿谁能说清楚也先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万一他以送驾为名,覊留使臣,仍然还是率军入寇呢?到时候我大明百姓又要生灵涂炭了。” “但是这次是瓦剌先派人过来的,必然是有诚意的,陛下为何不准?”有不知死活的官员站了出来,道。 朱祁钰定睛一看,果然是六科的人,不过不认识,于是问道:“下面是何人在说话?” 官员立刻回答道:“臣,礼科给事中张聪。” 朱祁钰点点头,道:“太常寺许少卿也去了,但是并未成功,不仅太上皇不放还回来,就连互补攻伐的条约都没有达成,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张聪立刻道:“许少卿久在朝堂,不熟悉番邦之事不足为奇,臣请陛下另择贤人为使,出使瓦剌,救回上皇。” “许彬?”朱祁钰看向太常寺所在的位置,道:“朕问你,也先可有谈和的诚意啊?” 许彬站出班道:“回禀陛下,臣以为,也先并无谈和之意。”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张聪道:“张聪,许彬乃是亲历之人,他都已经说了也先并无诚意,为何你说也先有诚意啊?” 张聪立刻答道:“以往均是我大明派人过去,也先并不想谈和,自然没有诚意,但是这次是也先派人来我大明主动谈和,必然是有诚意的。” “但是许少卿说了啊,也先并无诚意。他是亲自见过阿剌知院和脱欢的,你见都没见过,如何向朕保证也先的诚意呢?”朱祁钰缓缓问道。 “臣以身家性命担保。”张聪咬咬牙,回答道。 没办法,他也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也先是真的有诚意,不过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他只能用身家性命担保。 朱祁钰点点头,微笑着道:“既然张爱卿敢以身家性命担保,那朕就信你一次,不过” 朱祁钰话风一转,道:“如果也先并无诚意,那你就是欺君之罪!” 然后话风再次转变,笑着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是否还要以身家性命担保也先的诚意?你读书这么多年,考中一个进士不容易,莫要因为义气丢了自己的性命啊!” 朝臣们听着朱祁钰的话,知道张聪已经危险了,不过以自己的性命去赌敌人的诚意,只能说张聪的名字叫错了,他爹应该给他起名叫张傻或者张愣才对。 张聪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以身家性命去给也先担保,听到皇帝又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便咬咬牙退回朝班之中。 丢脸就丢脸,小命要紧。 朱祁钰见张聪退缩了,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张爱卿不再担保,那此事就暂时先搁置下来,朕会着锦衣卫详细查探,等北面的消息回来之后再行商议此事。” 之前朱祁钰指导卢忠向鞑靼派遣密探,卢忠举一反三,也通过鞑靼向瓦剌也派遣了一些探子,如今已经成功在瓦剌一些部落中落地,可以探听到一些消息了,这件事交给锦衣卫,也算是一次考核,试试看锦衣卫在瓦剌的情报实力怎么样。 “老臣以为,此事最好还是派人与也先直接交涉比较好,不是老臣信不过锦衣卫,而是锦衣卫的探子未必能接触到也先,消息未免不准。事涉太上皇,请陛下慎重。”礼部尚书胡濙出班道。 朱祁钰看着胡濙,微笑道:“那胡老尚书可有人选推荐?” “此事请陛下圣裁。”胡濙回答道。 “圣裁吗?”朱祁钰笑着,脸上却突然变了,朗声道:“既然胡老尚书让朕圣裁,那朕就圣裁一下。” “朕意已绝,此事暂且作罢,回头诸位爱卿在开朝后会议之时详细计议一番再报给朕。” “记住,方案一定要完善,就像诸位爱卿所说,事涉太上皇,不能出一丝纰漏。” 第159章 黄先生 早朝的消息避不过耳目众多的孙太后,她很快便知道了朱祁钰所做的决定,顿时便火冒三丈,当即就想去质问朱祁钰。 只是回想到昨天的情形,孙太后又犹豫了。 朱祁钰毕竟是大明天子,如今天下的掌权人,要是他铁了心拒绝迎回太上皇,那她也没什么办法,除非废了他! 但是她能行废帝之事吗?这也就是说说气话而已。 朝廷上没有适合的人选可以接任,朝臣们也不会允许。 如今的大明太子朱见深才六岁,压根接任不了皇位,朱家藩王倒也有不少,但都是旁支,不是嫡系,真招这样的人登基,天下非大乱不可。 更何况朱祁钰掌权登基这一年,根基已经稳固起来,不仅打赢了瓦剌的入寇,保住了京城,而且在朝政上也颇有建树,文臣武将都颇为信服,在他没有犯什么大错的情况下,没人敢提废帝之事。 但是孙太后不甘心啊,明明自己的儿子有很大机会可以回来,结果就这样被朱祁钰搅黄了,她岂能善罢甘休,思前想后一番,她心中有了定计。 孙太后召唤宫女过来,吩咐道:“蒋甯,你去将今天早朝的事情跟钱氏说一声,让她自己看着办。” 蒋甯接旨,点头离去,不一会儿便到了钱皇后的宫里。 钱皇后正在逗朱见深,见蒋甯走了进来,便奇怪道:“蒋甯,你不在仁寿宫伺候太后,来我这里做什么?” 蒋甯行了个福礼,回答道:“奴婢见过皇后,太后吩咐奴婢和您说件事。” 钱皇后抱着朱见深,道:“说。” 蒋甯面无表情,道:“今日早朝,也先遣使来大明,说要讲和,而且也先答应,只要讲和成功,就送太上皇还京。” 钱皇后听着前半段还没什么反应,等她听到讲和成功就送太上皇还京的时候,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道:“什么?也先要送太上皇还京?真的假的?” “此事奴婢也是听前朝小太监说的,说是只要谈成了就可以送太上皇回京。”蒋甯回答道。 “那就快谈啊,早一日谈成,太上皇也可以早一日回京。”钱皇后兴奋道。 她和朱祁镇极为亲密,算得上是这个年代的模范夫妻,自从朱祁镇被也先俘虏之后便经常以泪洗面,整天盼着朱祁镇能早点回来,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期望也逐渐淡漠,如今听说朱祁镇真的能回来,完全像是吝啬鬼找到了宝藏一样欣喜非常。 但是蒋甯的下一句话便击碎了她的美梦,只听蒋甯说道:“但是陛下以也先无诚意为由搁置了此事。” “什么?”钱皇后顿时震惊,然后伤心欲绝道:“皇帝如此行事,太后不管吗?” 蒋甯尴尬道:“其实昨天太后就找陛下说过救太上皇的事,结果语气重了点,与吴太后吵了起来。” 她的话没说全,但是钱皇后也明白了,孙太后找朱祁钰谈救回太上皇的事情,算是求人,居然和人家亲妈吵了起来,人家这还能答应?想来是她也没了办法,这才命人找到自己这儿来。 “本宫明白了。”钱皇后点头,然后道:“既然太后没办法出面,那本宫就去找陛下说此事!” 说完便吩咐道:“摆驾,本宫要去找陛下。”转身抱起朱见深便走。 蒋甯在身后看着,心中哀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回仁寿宫去了。 钱皇后气冲冲地直奔朱祁钰,结果压根没看到朱祁钰的人,略一打听才知道,皇帝跑去三大营巡视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无奈只得回宫等着,看看什么时候能抓到朱祁钰的行踪,把这事儿好好说说清楚。 就在大明朝堂因为也先讲和的消失折腾之时,草原上也先也迎来了一个神秘人。 神秘人一副商人打扮,身穿宝蓝缎子面的对襟夹袄,头上戴着顶六合帽,也就是后世地主老财经常戴的那种瓜皮帽,一进大帐便拱手笑道:“太师,经年不见,精神愈发健硕了。” 也先也学着神秘人的样子拱手笑道:“黄先生,别来无恙。”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绝对会惊讶,因为也先居然将神秘人称之为黄先生,要知道先生二字可不是随便叫的,从也先对待他的态度上来看,绝对是将这个黄先生当作亦师亦友的人。 二人落座。 “黄先生今日来是有什么好消息吗?”也先笑着问道。 “没有。”黄先生回答道。 “那黄先生是因何而来?”也先奇怪,问道。 黄先生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听说太师打算将与大明讲和?” “的确是这样。”也先点点头。 “太师为何要这么做?”黄先生问道:“可是与脱脱不花有关?” 也先尴尬地点点头,他也不想,原本从他父亲脱欢那一代,瓦剌就拥有压制鞑靼的实力,也先接手后又击败明军三大营,威望高涨,但是自从脱脱不花与大明互市两次之后,仗着自己盐茶货物多,到处收买蒙古小部落,实力飞速增长,尤其是在脱脱不花击溃了伯颜帖木儿之后,瓦剌的实力下降了一大截,再加上阿剌知院常常阳奉阴违,此消彼长之下,脱脱不花的实力已经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追上了自己。 见也先承认,黄先生继续问道:“太师最近可是想征伐脱脱不花,所以才与大明讲和,以避免两线作战之忧?” “正是如此。”也先无奈承认,道:“若是我与脱脱不花开战之时,明国的骑兵侵入草原,我瓦剌必然要损失惨重。” 很显然,他还没有忘记前阵子大明三千营的骑兵趁着瓦剌与鞑靼对峙之时侵扰草原的结果。 “但是即使太师与大明讲和了,该出兵之时大明也不会客气。”黄先生一针见血地支出了也先犯的错误。 “你们汉人向来重诺,国与国之间的合约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推翻?”也先问道。 黄先生冷笑道:“我们汉人的确重诺,但是也没到太师想的那种程度,随便想出个理由便可撕毁合约。” “况且太师虽然是瓦剌的首领,但还是大元的太师,按照我们汉人的规矩,国与国之间的合约只有脱脱不花有资格与大明签,太师只是臣子,不足以代表大元。” “原来如此,是本太师想简单了。”也先胸怀也算不错,直接就承认了自己的失误,道:“还好我没有允许提前释放朱祁镇,不然就亏了。” 这几个月大明为了朱祁镇,几乎每个月都会送一笔钱货过来,其中绝大部分都被也先拿走了,让他占了很大的便宜,现在想想都浑身舒爽。 “对了,黄先生这次来瓦剌所为何事?”也先突然想起来没有问黄先生的目的。 黄先生微微一笑,道:“此次我就是为了大明太上皇而来。” “为了朱祁镇?”也先奇怪道:“他可是你们送到我手上的啊!难道你们想要杀了他?这可不行啊,他要是死了,大明会立刻与瓦剌开战的。” 也先知道,他可以击溃三大营,但是那次是机缘巧合,内部有人通风报信,冲杀之时有人扰乱军心,这才以弱势兵力击溃了大明三大营几十万大军,真要是硬拼实力,瓦剌只能袭扰,正面冲突绝对没有好下场。 没想到黄先生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救他。” “救他?”也先有点懵,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让我放了他?” 黄先生点点头。 “为何?黄先生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可不会放他回去。”也先立刻道,他薅大明的羊毛还没薅过瘾呢,怎么可能放朱祁镇回去。 黄先生看着他,反问道:“太师真想不明白?此时放他回去,可是对太师有利啊!” 也先摇头,疑惑道:“黄先生请直说。” 黄先生见也先真的没想明白,于是坐直身子,一字一顿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这句话就像是醍醐灌顶一样直冲也先的脑海,他立刻就明白了黄先生意思。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原话是天无二日,民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意思是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国家不能有两个君主。 如今大明天子是朱祁钰,但是他继位实际上并不算名正言顺,并不是上皇驾崩后传位给他的,因为上一任大明天子朱祁镇还活着,只不过是被他抓了而已。 所以,大明现在实际上算是两个皇帝,一个弟弟朱祁钰,一个哥哥朱祁镇。 朱祁钰虽然是现任的大明天子,但是登基时间并不长,而朱祁镇虽然被尊为太上皇了,但是他可是从宣宗手中继承的皇位,而且在位十四年,朝廷上下的文武官员基本都是他提拔起来的,亦或是宣宗留给他的托孤之臣,潜在实力并不输给朱祁钰。 一旦朱祁镇回到大明,那必然会与朱祁钰来一场明争暗斗,大明朝廷必乱,自然无暇顾及其他,也先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解决脱脱不花了。 现在这个时间点其实也是恰当好处,也先需要大明无暇顾及草原,所以必须安抚好大明,或者让大明没有精力,而大明内斗,才是比议和更好的办法。而且如今朱祁钰刚刚登基一年,根基还不算太稳固,手底下的人绝大多数还都是朱祁镇的人手,只有一些次要岗位上坐的是他的人马,双方实力差不多,呈现出势均力敌的态势。 这就是说,上任天子朱祁镇一旦回到大明,为了皇位,必然要和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拼个你死我活,这甚至不是以任何人的意志可以阻止的,要么朱祁钰杀死朱祁镇,要么朱祁镇杀死朱祁钰,二者必有一死,没有其他结果。 想到这里,也先原本对大明出兵的担忧一瞬间烟消云散,哈哈大笑道:“哈哈,黄先生真是大才,一言解决本太师心头困扰,实在是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不是正经读书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合适的词汇,只能用太厉害了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黄先生则是淡淡一笑,道:“太师过奖了,此事您本就可以想到,我只是提醒一下而已。” “哈哈哈,黄先生真是谦虚,本太师也不说废话,还是老规矩,五百匹战马,如何?”也先豪爽道。 “可以。”黄先生点头道。 “那就这么定了,回头再有什么好消息或者好建议,黄先生派人传个话过来就好,不必亲自来的。”也先笑道。 黄先生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太师打算怎么放朱祁镇回去?” “当然是让明国出赎金啊,难道不能这么做?”也先奇怪道。 黄先生摇摇头,道:“大明的大臣们没有傻子,傻子也做不了官,太师原本是坚决不放人的,现在直接让人通知大明可以放人了,这岂不是告诉大明朝廷此事有诈?” “那应该如何做?”也先问道。 黄先生笑道:“此事要让大明主动提出来,我们已经让人想办法在朝廷上推动此事了,太师只要静待大明那面的消息便是。” “原来如此,那我就静待黄先生的好消息了。”也先笑道。这群人的能量的确不小,不仅消息灵通,居然还可以推动大明的朝政,实在是极好的盟友。 只可惜深知他们底细的也先没办法收服这群人,只能暂时利用。 黄先生拱拱手,对着也先道:“事情已经说完,我这就回去复命了。” “别啊,留下吃顿便饭再走也不迟。”也先客气道。 黄先生摇摇头,道:“抱歉,我家主子还在等消息,不能久留,还请太师见谅。” 也先感叹道:“黄先生真是忠贞之人啊!既然如此,那本太师就不留你了,马匹明日便可送到平虏城外,到时候黄先生派人接收便是。” 黄先生点点头,道:“那我就先告辞了。” 也先起身,将黄先生送出大帐。 第160章 钱皇后的狠招 坚持不懈的钱皇后终于抓到了朱祁钰的行踪。 其实也不能算是抓到,因为这会儿朱祁钰正在上早朝。 早朝上,朱祁钰正在听着大臣的奏疏,突然一个小宦官疾步走了过来,对着兴安打了个手势,兴安四下看了看,便移步过去,两人耳语几句后,兴安便靠了过来,在朱祁钰耳边轻声道:“陛下,钱皇后正在过来。” “嗯?这是早朝,她过来干什么?”朱祁钰疑惑,自言自语道。 兴安以为是在和他说话,便轻声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小宁子只说钱皇后的銮驾已经出宫了,正在往这面走。” “朕知道了。”朱祁钰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八成还是救回朱祁镇的事情,没跑的,钱皇后找自己,只可能是这事儿。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早朝!大明朝廷处理政务的地方,一个皇后贸然过来,不管她是要做什么,都是违逆朝廷法度的,必然要被大臣们弹劾,即使是当年武周女皇武则天也一样,在给李治当皇后的时候协助李治处理朝政,就被长孙无忌等朝廷大员弹劾,北宋章献明肃皇后刘娥也是,即便被后世称之为有吕武之才,无吕武之恶,但也被寇准为首的一众文官弹劾。而钱皇后和她们不一样的是,武则天和刘娥都是才华出众,久经历练,这才没有被大臣们弹劾下去,钱皇后则是小门小户出身,向来深居后宫,从来没有处理过政务,甚至在场的大臣们都未必会认识她,朱祁镇又被敌人俘虏走,大臣们才不会对她客气呢。 她即使过来了,也只能在殿后乖乖等着,绝对不敢来前朝胡闹。 只是朱祁钰忘记了一件事,女人发起疯来是没有理智的,什么都敢说,什么也都敢做。 所以,就在于谦向朱祁钰提出关于军制的最新计划之时,钱皇后毫不犹豫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群惶恐不安的小宦官和锦衣力士,眼睁睁看着不敢拦阻。 钱皇后几步走到御阶下面,直接跪倒,道:“求陛下开恩,救回太上皇。”说完便哭了起来。 场面顿时喧哗,上朝的官员们交头接耳,在下面窃窃私语,朱祁钰则是被钱皇后的行为直接震惊到了,坐在御座上,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反倒是在旁边站着的兴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凑到朱祁钰耳边小声道:“陛下,钱皇后来了。” 这一声将朱祁钰的神智给叫了回来,连忙起身道:“钱皇后何必如此,朕一直也没说不救太上皇啊!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钱皇后哭得梨花带雨,泪水早已在脸上冲出两道沟壑,颤声道:“不,陛下不答应,本宫不起来。” “朕答应你,朕答应你一定救陛下回来,皇嫂,你快起来!”朱祁钰连忙道。 钱皇后这一手太狠了,朱祁钰不能不答应,他必须答应,不然朝廷百官会怎么看?天下人会怎么看? 没想到钱皇后又接着道:“但是本宫听说也先之前遣人来过,说了谈和之后就放了太上皇,您为何不答应?” “也先贼子,包藏祸心,并非真心实意释放皇兄,只是敲诈钱财,谋夺劫掠之事,皇嫂不可上当啊。”朱祁钰解释道。 “本宫是个妇道人家,不懂朝廷大事,但是陛下为何说也先包藏祸心,本宫也听说了,陛下的旨意是先放了太上皇再谈,那为何不能先谈成,那样也先自然就会送太上皇回京了啊!”钱皇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上次谈判的问题,那就是朱祁钰的旨意有问题。 “这”面对这个问题,朱祁钰还真不好回答。 “陛下可是担心太上皇回京之后与您争夺皇位?”钱皇后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接点出了朱祁钰最大的顾虑。 “没有,没有,绝无此事,皇嫂不必听信他人所言。”朱祁钰连忙解释。 钱皇后再次拜倒,哭着道:“若是陛下担心此事,本宫与孙太后都可以保证,即使太上皇回京,也会自封于宫中,绝不与陛下争夺皇位。” “这是哪里话,这皇位本就是皇兄的,朕也只是临危受命,若是皇兄想坐,待皇兄回京之后朕禅位给他便是。”朱祁钰解释道。 不过他这个解释明显底气不足,也是嘛,大明天子的宝座怎么可能说让就让呢?这可是天下最尊贵的位置,没有之一,即使孔圣人再世,也要以臣子之礼待之。 “太上皇惨败于也先,圣德全失,必不会与陛下争夺天子之位,求求陛下,救回太上皇!”钱皇后又开始大哭起来。 “皇兄往日里待朕不薄,朕也想救回皇兄啊,只是如今条件不允许,还请皇嫂宽限一段时间,到时朕必会将皇兄完好无损地送到皇嫂面前。”朱祁钰无奈,只得承诺道。 “本宫不懂这些,只求陛下遣使去瓦剌谈和,让太上皇早日回京。”钱皇后嚎啕大哭,一个头接着一个头地磕在地上,磕着磕着,眼前便开始发黑。 朱祁钰见状,连忙起身走下御阶,伸手去扶钱皇后。 哪想到钱皇后突然甩开他的手,道:“陛下不答应,谁也别来服本宫,否则本宫立刻磕死在这里。” “朕答应,朕答应你还不行吗?皇嫂快快起来。”朱祁钰再次伸手去扶。 钱皇后听到朱祁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立刻道:“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能诓骗本宫啊。” “不会的,不会的,太上皇乃是朕的血亲兄长,皇嫂要相信朕啊!”朱祁钰连声道,一遍确定着,一遍扶起钱皇后。 钱皇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额头上一片血红,竟是磕出了鲜血,朱祁钰连忙道:“皇嫂头磕破了,快叫御医过来包扎一下。” 兴安连忙指示小宦官去传召御医,同时命钱皇后随侍的宫女过来,搀扶钱皇后回宫。 宫女过来,接替朱祁钰扶住摇摇晃晃的钱皇后,没想到钱皇后突然甩开宫女的手,将双手举到面前,声音急促道:“本宫看不见了,本宫看不见了”,言语中充满了恐惧。 朱祁钰大惊,钱皇后这眼睛,瞎的真是时候。在自己的早朝上,给自己磕头磕瞎了,都不用明天,散朝之后自己欺负嫂子的名声就会传遍整个京师了。 这时候御医恰好赶了过来,朱祁钰连忙道:“御医,御医,钱皇后眼睛看不见了,快给钱皇后问诊一下,务必要治好她的眼睛。” 御医也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只是个包扎伤口的小活儿呢,没想到还要给钱皇后治疗眼疾,他擅长的是外伤,眼疾他懂的不多,连忙回道:“陛下,臣擅长外伤,许御医才擅长眼耳口鼻,钱皇后的眼疾最好请许御医问诊为好。” “那你就先包扎。”朱祁钰吩咐道。 御医也没含糊,打开药箱拿出药,几下便处理好了钱皇后的伤口,撒了点药便完事了。 见钱皇后还沉浸在自己失明的恐惧中,朱祁钰便道:“皇嫂,且先回宫,朕马上就让许御医过去为您诊治,太医院的实力你也是知道的,他们会医治好你的眼睛的。” 钱皇后这才略微安静下俩,被宫女搀扶着坐上轿撵,回宫去了。 等钱皇后走后,朱祁钰无奈,看了看下面已经安静下来的大臣们,道:“诸位爱卿,朕累了,今日早朝就到这里。”语气中充满了疲惫,转身就要离开。 突然礼部尚书胡濙出班道:“陛下,您答应钱皇后的事情还未安排,请陛下明示。” 胡濙这老家伙向来恭顺,对朱祁钰安排的政务一直极为用心,为何今天他会这样行事? 朱祁钰正走上御阶,回头深深地看了胡濙一眼,道:“此事容后再议。” “陛下口含天宪,言出法随,既然是答应了钱皇后之事,怎能食言而肥?老臣斗胆,请陛下明示。”胡濙跪在地上,压根就没有放朱祁钰走的意思。 “胡尚书要朕给你什么明示?”朱祁钰淡淡道。 胡濙立刻答道:“请陛下明示,出使瓦剌当遣何人为主,何人为辅,何时出发。” 朱祁钰反问道:“胡尚书可还是礼部尚书?” 胡濙眨了眨眼睛,没明白朱祁钰的意思,答道:“陛下此言何意?” “礼部尚书掌礼部,掌天下礼仪、祭祀、宴飨、贡举之政令,诸藩往来只是好像是礼部的事,为何来问朕了?”朱祁钰缓缓道,语气不善。 胡濙不愧为五朝元老,即使年过半百仍然思维敏捷,立刻答道:“臣虽为礼部尚书,但也是陛下的臣子,诸藩往来之事还要听陛下决断。” 听了胡濙的话,朱祁钰心里舒服了一些,道:“既然你是礼部尚书,那你心中可有人选?” “臣推举礼部右侍郎杨翥,可为正使。”胡濙答道。 杨翥也是朱祁钰潜邸时候的旧臣,为人性情宽厚,根本不是出使的材料,于是朱祁钰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杨侍郎沉厚寡言,不足以为使。” 礼科都给事中李实站出班道:“启禀陛下,臣愿往。” 朱祁钰看着这位新接任的的礼科都给事中,道:“朕记得你是刚刚接任礼科都给事中,都给事中的事情还没有熟悉,便想担任使者了?” “为陛下分忧,乃是微臣的本分。”李实说了句漂亮话,听得朱祁钰直翻白眼。 “你是言官,果然是铁齿铜牙,不过你不过是七品都给事中,不足以担任使臣。”朱祁钰仍然反对道。 胡濙立刻道:“既然李实李给事中有胆前往,那臣建议,给他挂一个礼部的职衔便是了。” 这也是大明朝廷的特点,但凡京官有政务要外派,一般都会挂一个某部衙门的职衔,职衔要足够大,可以压得住地方官员,出使外国自然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交于你策划,先挑选几个人选报给朕,朕看过之后再做决断。”朱祁钰吩咐道。 “臣遵旨。”胡濙恭敬道。 朱祁钰一拂衣袖,转身走上御阶,道:“那就退朝。”然后马不停蹄地走进了大殿。 群臣见状,只得无奈离开。 第二天,胡濙便将名单写成奏疏,递送到了通政司。 朱祁钰打开奏疏一看,礼科都给事中李实升为礼部右侍郎,大理寺右寺丞罗绮提拔成为大理寺右少卿,出使瓦剌,胡濙给出的出使理由是试探瓦剌虚实。 考虑到一路上贼寇比较多,又是靠近脱脱不花的地盘,朱祁钰又从五军营调拨了一支军队作为护卫,免得脱脱不花知道后从中作梗,派人截杀了大明使臣,虽然现在大明和鞑靼的关系还算融洽,但是也不得不防。 更何况大明早晚要报土木堡的仇,这次派军队进草原,也是历练,还能熟悉地形水源,为日后讨伐瓦剌做准备。 中书科的中书舍人很快起草完圣旨,交给朱祁钰朱批用印,然后便安排小宦官去找李实和罗绮宣旨去了。 消息传到宫中,钱氏如释重负,她拼了后位不要强闯早朝,硬逼着朱祁钰下旨出使,好在朱祁钰没有计较,代价是额头磕破,还有双眼失明。 是的,许御医诊断后给出结果,钱皇后因为痛哭过度,再加上磕头,伤了头部的经脉,这才导致双眼失明,治疗的话基本就是静养,辅以药石针灸,还是有希望痊愈的。 朱祁钰得到太医院的消息,也是松了口气,还好钱皇后的眼睛还有的救,不然欺辱长嫂这个罪名他肯定是要背上的,为此,他还特意命汪皇后找了一些奇珍送了过去,以示安慰。 倒是朱祁钰的亲妈吴太后得知此事后,脸色不是很好,欺负她儿子就是欺负她,要不是钱皇后现在双眼失明,她一定要去骂她一顿的。 孙太后听到了李实出使的消息,对此还算是满意,多余的话倒是没说,只是安排人从内库提了二十万两银子的财货交给李实,让李实多多打点瓦剌贵族,帮助他劝说也先放人。 对此,朱祁钰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朱祁镇握在也先手里,这小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敲诈到了价值数十万两的财货,哪里那么容易放人的。 换做自己,也绝不放手。 不过让朱祁钰没想到的是,也先居然又来了。 第161章 也先不甘心 也先为什么又来了? 答案很简单,因为不甘心。 那天黄先生走后,也先倒是也高兴了一段时间,不过慢慢地,他的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朱祁镇在他手里,几乎每个月都有不错的收获,大明那面为了让朱祁镇过得好一点,千方百计地送来各种东西,而且每种东西都是数量庞大,庞大到哪怕也先只是分给朱祁镇一点油水,也够他吃穿用度不愁的了。 所以,也先还是有点不想放朱祁镇回去。 但是强大的理智告诉他,放朱祁镇回去,可以让大明内乱,这样他就可以抽出手来先对付气焰日盛的脱脱不花,留着朱祁镇只能敲点财货而已,对比起来价值不大。 至于黄先生所说的大明使臣能否到来,也先没有怀疑过,黄先生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背景在大明还算雄厚,推动这点事情并不算难。 只是就这么轻易放人回去? 也先摇摇头。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有诈,大明使臣一来便放朱祁镇回去,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大明,自己在算计他们么?他毕竟已经和大明打了几十年交道,最起码也是知道大明不是没有人才的,而是恰恰相反,大明朝堂上那些文官武将其实都不错,甚至有一些可以算得上是一时之天骄,例如某个姓于的兵部尚书,例如大明现在的天子,从京城回来他便得知了攻打京师失败的真相,这让他惊诧万分,因为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首领可以将全部的身家性命全都托付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官员手中,而那个官员也没客气,直接指挥弱势兵马将他屡次击败。 既然不能轻易放人回去,那么就一定要做一些事情,提一些条件,而且这些条件还不能触及大明的底线,又能利益最大化。 也先思索了一会儿,对着外面吩咐道:“来人。” 两名亲卫走了进来,道:“首领有何吩咐?” 也先道:“命赛罕王率本部兵马来这里,限明日日落之前到,就说明国不敬瓦剌,拒绝与我谈和,本太师震怒,要起兵攻打大同。” “另外,让伯颜也一起去,顺便把明国的皇帝小儿带着,本太师找他有事。” 亲卫接令,转身出去了。 命令很快传到了赛罕王和伯颜帖木尔那里。 赛罕王倒是没什么,他向来以也先马首是瞻,听到也先的命令,立刻集结起本部兵马往也先处赶来。 反而是伯颜帖木尔有些迷惑,特意去问了朱祁镇的意见。 这一年以来,伯颜帖木尔从朱祁镇那里学到了许多,关系亦师亦友,极为不错,便不加掩饰地将也先的命令告诉了朱祁镇。 朱祁镇听后沉吟许久,道:“伯颜啊,太师对你是真不错,他这是在想方设法替你提升威望呢。” “此话何讲?”伯颜帖木尔也学了一大堆汉人的知识,此刻学着汉人的说话方式问道。 朱祁镇笑了笑,道:“伯颜两月前大败而归,损兵折将,到如今归属于你管的小部落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对你不敬了?” 伯颜尴尬地点了点头,答道:“的确如此。” 两个月前他奉命横穿大漠袭击互市,结果事情没成,反倒是被脱脱不花率军突袭,手下骑兵损失惨重,偏偏这些骑兵都是他的亲信,用来威慑旗下小部落的,而草原上的规矩是谁拳头大谁说的算,现在他实力不足,自然有些人会跳出来,试图挑战他的地位。 朱祁镇接着道:“这次太师命你跟随,说白了就是让你借势的。” 伯颜帖木尔想了想,道:“原来如此。” 他是也先的亲兄弟,也算是也先亲信之一,是也先用来控制瓦剌诸部的重要人选,如今地位不稳,自然会威胁到也先对于瓦剌的控制,带上他,只要到时候分润一些功劳给他,暂时稳住他的地位就行,过段时间等他实力恢复,地位自然就会稳固了。 “那这次太师说要带上您,是为什么?”伯颜帖木尔又问道。 朱祁镇苦笑一下,道:“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去诈城的。” 他身为大明太上皇,除了能给瓦剌捞点钱货,也就剩下这么点作用了。 伯颜帖木尔点点头,心中疑惑尽去,对着朱祁镇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太上皇移驾。” “既然太师已经吩咐了,那就走。”朱祁镇无奈道:“何时出发?” “咱们离得近,明日清晨出发就行。” “那好。”朱祁镇笑了一下道:“我这就吩咐袁彬收拾东西了。” “好。” 次日,朱祁镇随着伯颜帖木尔启程,顺利与也先回合,便立刻出发南下。 朱祁镇心中猜测的也先会见自己一面也没发生。 直到抵达了大同城外,也先才单独召见了自己。 刚进大帐,也先便道:“太上皇别来无恙否?” 朱祁镇微笑着坐下,才道:“得太师招抚,朕过得还算不错。” 也先笑道:“过得不错就好,若是过得不好,被大明知道了,恐怕又要兴兵讨伐本太师了。” 朱祁镇笑笑,没有答话,而是问道:“此番太师南征,突然带上朕一起,所为何事?” “当然是有事。”也先笑着道:“本太师打算送太上皇回京。” 这话把朱祁镇吓了一跳,他打死都没想到也先会说这句话,思索了一下才道:“大明朝廷内乱了?” “没有。”也先答道。 “那太师为何又要攻打京师?可是有了打破宣大的计策?据朕所知,这大半年来大明朝廷可是下大力气修缮倒马关、紫荆关等沿途关隘,太师连宣大都无法攻下来,如何能进逼京师呢?”朱祁镇分析道。 也先笑道:“本太师已经决定与大明讲和,此番南下不过是吓唬一下大明而已,并不打算真去撞宣府大同的坚城。” “那太师所说的送朕回京?”朱祁镇心中隐隐浮现出一种可能,一种他做梦的时候都没梦到过的可能。 也先点点头,道:“当然是讲和的条件了。” 也对,大明和瓦剌讲和,无论如何都绕不开他这个前任大明天子,只有他回去,大明和瓦剌才有可能和谈成功,如果他没回去就和谈成功,那他的好弟弟就坐不稳皇位了,负责和谈的使臣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也先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个呢? 朱祁镇又开始思索起来,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朕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朕这么长时间久居草原,幸得太师照拂才安然无恙,朕想赠与太师五十万两财货,还请太师笑纳。” 也先立刻大笑起来,道:“哈哈,太上皇果然是上天之子,聪慧过人,既然太上皇如此说,那本太师就不客气了,届时还要麻烦太上皇说项一二。” “这是朕应该做的。”朱祁镇笑着道。 他终于有机会能从草原回京师了,所以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主动提出赠送五十万两财货给也先,将被动赎金变成了主动赠予,大明朝廷也更容易接受一些,不然必定会有大臣跳出来叫嚷到丢了大明的脸面。 至于其他的条件,朱祁镇不知道,也不想管,无非就是些双方和解,瓦剌不再南下,大明以互市当做恩赏之类的事情,这不是他一个不在位的前任大明天子可以管的。 也先很满意朱祁镇的态度,于是笑道:“事情说完,本太师就不留太上皇了,过会儿还要与将领们议事。” 朱祁镇听了这话,自然起身,告辞而去。 等朱祁镇走后,赛罕王和伯颜帖木尔从内帐中走出来。 赛罕王问道:“太师,你真的要放大明太上皇回去?” “当然。”也先点点头。 “要我说,一刀砍了他算了,拿他的人头祭旗,顺势攻下大同便是,大同城里可是有金山银山的。”赛罕王为人阴狠残暴,毫不犹豫地建议道。 “胡闹。”伯颜帖木尔出声道:“太上皇也是大明天子,怎能随意砍杀?若是他死在了咱们手里,那瓦剌和大明之间将永无宁日了。” “那又如何?土木堡之后,我瓦剌与明国本就是死敌了。”赛罕王毫不在乎地道。 “好了,好了,你们俩就别吵了。”也先出言阻止道:“此事我已经决定,没什么好讨论的。” 以也先的威望,想要压制他们二人还是很轻松的,他这一开口,二人立刻闭嘴,只是还在气呼呼地对视着。 “赛罕王。”也先叫道。 “太师叫我何事?”听到也先叫自己,赛罕王才将目光从伯颜帖木尔那里移开,转头看向也先。 也先吩咐道:“你率领本部人马去攻打大同城。” “啊?”赛罕王一惊,他那点兵马哪里能打得下大同,能攻上大同城墙都算是奇迹了。 “啊什么啊,出发的时候你带上朱祁镇的车驾,就说你是去送朱祁镇回京,让大同守军开城迎驾。”也先缓缓道出了他的计划。 原来是诈城啊! 赛罕王立刻道:“尊令。”转身就出去抢朱祁镇的车驾去了,留下伯颜帖木尔在原地一脸茫然。 伯颜帖木尔问道:“太师,您不是说要放太上皇回去吗?为何又要攻打大同了?这不是与您的命令相反吗?” “哪里相反了?”也先笑着道:“我问你,赛罕王能不能诈城成功?” 伯颜帖木尔摇摇头,要是这招好使,那宣府大同早就被也先打下来了,哪里还轮得到赛罕王?大明早就有旨意,但凡守将,均要以城池为主,不得擅开城门,迎接太上皇车驾,太上皇的任何旨意也不得遵从,一切旨意均要报朝廷批准后方可执行。别提赛罕王只是带着车驾过去,就是带着太上皇朱祁镇也不好使啊! “那赛罕王如果诈不开大同,他会怎么办?”也先又问道。 伯颜帖木尔想了想,道:“以他的性格,应当会围城,然后回来找太师。” 也先点点头,道:“那如果到时候本太师命他收兵回营呢?” “自然是遵从太师军令。”伯颜帖木尔立刻答道,这个没什么好想的,但凡不遵从也先军令的,都已经去侍奉长生天了。 “那如果去传令的人是你呢?”也先笑着反问道。 “我?”伯颜帖木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估计他会以为我在假传军令。” 也先脸色一黑,道:“伯颜,以后你少和朱祁镇接触,怎么还学着汉人一样暗中算计别人了?” 伯颜帖木尔赶紧道:“抱歉,抱歉,昨日与太上皇聊天,太上皇和我说了一些技巧,我就想试试。” “别说没用的,赶紧回答我的问题。”也先也没有和他纠缠,而是催促道。 伯颜帖木尔正色道:“以他的性格,应当会以为是我劝说太师下令收兵的。” 也先满意地点点头,伯颜帖木尔和朱祁镇在一起,的确学了不少东西,最起码揣测人心的本事是涨了不少。 “既然如此。”也先坐直身子,严肃道:“伯颜听令。” “属下在。”伯颜帖木尔连忙站直身子,道。 也先正色道:“一个时辰之后你去传本太师将令,命赛罕王收兵回营,到时候赛罕王必会与你争吵,本太师要你在争吵中将我要释放朱祁镇的消息透露出去,最起码要让大同城上的汉人听到。” “尊令。”伯颜帖木尔抱拳答道。 也先看看他,语气缓和了许多,道:“伯颜啊,此事就拜托你了,下去想想怎么做,尽量不要让汉人看出来你是故意的。” “是。”伯颜帖木尔答道,说完转身离去。 也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瓦剌的人才还是太少了,真是不知道当年大元皇帝忽必烈是如何折服那么多汉人的,要是他手底下也有那么多人才该多好,至少能有几个达到黄先生那种水平的也行啊。 今天这件事儿要是交给黄先生去做,压根不用他废什么神,直接吩咐一句就好了,省心。 第162章 疯了吧 大同西门,守将郭登看着不远处缓缓开来的瓦剌大军,眉头皱得死死的。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次南下的是也先的主力,而不是以往数百上千的小股骑兵。 并且,与以往不同的还有,眼前缓缓开来的骑兵中,有一辆金顶赤壁的御辇,正是大明天子的座驾。 毫无疑问,这辆御辇只可能是太上皇朱祁镇的。 那么,车上坐的就是太上皇了? 郭登感觉非常奇怪,也先怎么带着太上皇来南侵了?用太上皇诈城吗?开什么玩笑,朝廷的旨意早就传遍了天下,也先也早就知道了大明会拒绝太上皇的任何旨意,现在带着他,还能是拿太上皇当挡箭牌吗? 郭登不禁暗笑了一下自己,为他这些胡思乱想感到荒唐,对着旁边的军士随口吩咐道:“找个眼神好的,看看车驾里的是不是太上皇。” “太上皇长啥样?”军士也是个憨憨,直接问了出来。 郭登这才想起来大明天子也不是什么人都见到过的,不耐烦道:“你别管长啥样,就让人看看里面的人是不是穿着明黄色衣服不就好了吗?蒙古人会穿明黄衣服了?” “尊令。”憨憨军士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回来道:“启禀将军,看不清。” 这句话让郭登极为无奈,问道:“为何看不清?” 憨憨军士答道:“丁六说,背光。” 这个回答有点让郭登开始抓狂了,恨不得掐死这个憨憨军士,不过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因为城下的瓦剌骑兵已经靠近了城池,几名骑士驱马上前,大声道:“城上的人听着,我家太师送你家太上皇回京,速速打开城门。” “你们骗谁呢?拉辆车过来就说是太上皇的大驾,你爷爷我可没那么容易被骗。”有士卒在城上嘲讽道。 瓦剌骑士也没生气,而是将御辇驱赶过来,拉开门帘让城上的人看。 郭登仔细一看,眼见一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人端坐在御辇之中一言不发,年纪大约二三十岁,看起来还有些像朱祁镇。 “还真是太上皇。”郭登自言自语,随即大喊道:“我乃大同总兵官郭登,请陛下稍候。”说完便转身下城,派人去请山西大同府知府霍瑄、参谋大同军事左都御史沈固和镇守大同左少监陈公。 三人得到消息,立刻快马赶往大同西门与郭登会合。 等三人到齐,郭登便道:“外面来了一队瓦剌骑兵,护送着太上皇的御辇过来,说是也先要送太上皇回京。” 三人顿时一愣,陈公反应快一点,问道:“城下可真的是太上皇?” 郭登点头道:“离得远,看不真切,但服饰和车驾来看是。” 霍瑄和沈固对视一眼,沈固道:“先上城看看。” 四人联觉而行,上到城门上仔细观看,只见正如郭登所言,太上皇的御辇停在城门外不远处,被一群瓦剌骑士围在当中,只能看到一丝明黄色的人影从缝隙中露出,但是长相看不清楚。 霍瑄问道:“你们谁看清长相了?是不是太上皇?” 沈固和陈公都摇头,搞得郭登也一齐摇头,不再确定那人是朱祁镇。 “那怎么办?开不开城门?”霍瑄问道。 “不能开。”郭登立刻道,他是大同总兵,负责大同防务,瓦剌骑兵就在外面,大队离得也不远,如果开了城门,最近的瓦剌骑兵只需要几个呼吸便可以冲过来占住西门,为大队人马争取时间。到时候丢了大同,他郭登罪过就大了。 “万一下面真的是太上皇呢?”陈公问道,他是宫内的人,在宫中几十年,坐到这个位置也是朱祁镇提拔的,自然一切以朱祁镇的安全为主。眼见有机会可以救回朱祁镇,他可不会放过。 郭登沉吟道:“也先狡诈,之前就以太上皇的名义诈过城,但是被我识破,当时陈公也是在场,这次还来,估计车里的太上皇还是假货,不见得是太上皇真身。” “这只是郭都督的猜测,未见得正确,如果城下真是太上皇,而咱们又错失良机,消息被朝廷知道后,我等下场必然凄惨无比。”陈公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郭登也不和他纠缠,而是看向沈固,他是左都御史衔,在场众人数他地位最高,自然是要他拿主意。 沈固思索了一下,道:“太上皇不能不救,大同也不能有失,我等还需齐心协力,想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郭登知道他是不想担主要责任,又看向了大同知府霍瑄,霍瑄没搭理他,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盯着城外,仿佛光用看的就可以把太上皇看进城来。 陈公见沈固透露出救太上皇的意思,便道:“沈大人说了,太上皇必须救,郭都督快去打开城门,放御辇入城。” 郭登摇摇头,不说话,他可不敢放瓦剌骑兵入城。 陈公见郭登拒绝,眉毛立刻竖了起来,呵斥道:“郭都督,你这是不拿太上皇回京之当回事啊,小心我向朝廷参你一本,弹劾你见太上皇不救之罪。” 郭登无奈,只得道:“陈公公息怒,城外情况不明,怎能随意开门,万一瓦剌骑兵顺势攻城呢?届时不但太上皇救不回来,就连大同城内这十数万将士也要血流成河。” 陈公立刻跳脚道:“你个郭登,见太上皇回京不迎驾,莫非是有某凡之意,是想被诛九族吗?” 郭登也怒了,立刻道:“本官是大同总兵,奉旨守卫大同,迎驾之事并非本官要管的。倒是之前陛下有过旨意,凡大明文武官员不得尊太上皇旨意,不知道陈公公是忘记了还是没放在心里?” “你”陈公还要再说,沈固插了进来,道:“别吵了,你们吵一天也吵不出个结果来。” 说完转向郭登,道:“郭都督,你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放一部分人进来?就太上皇御辇附近的那些人即可。” 郭登答道:“说句真心话,我担心那些人占住城门,到时候关不了门就麻烦了。” 沈固道:“本官的意思是,放这些人和太上皇进来,但是只允许到瓮城,郭都督可以提前埋伏一支队伍,到时候本官亲自去探查太上皇真假,若是真的,自然引太上皇入京,若是假的,那就直接下了城门闸板,直接剿灭他们。” 郭登想了想,拱手道:“此法可行,那我就去准备了。” 沈固点点头,道:“辛苦郭都督。” 说完转向霍瑄,道:“霍知府,你去安排人告诉城下之人,只许太上皇御辇和周围护卫骑士入城,让他们稍待,我这就安排人去开城门。” 霍瑄点点头,领命而去。 几个大嗓门的士卒站在城门楼上将消息喊了出去,下面的人立刻就听到了,只见瓦剌骑士中分出一个人,策马奔向大队人马,好一会儿才转回来,道:“我家大人说了,太上皇身份尊贵,让城内官员统统出城迎驾。” 沈固一听,便笑了,对着陈公道:“陈公公,事到如今,你还坚持城下之人是太上皇吗?” 陈公尴尬一笑,没有回话。 事情到了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城下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太上皇,瓦剌的目的还是为了诈城。 郭登这会儿也安排完人手走了过来,道:“我又安排了一个眼力好的老卒,之前见过太上皇,他说车内之人绝不是太上皇,脸上有刀疤。” 陈公还是尴尬一笑,事情的发展让他没法回答任何话。 霍瑄在旁边劝解道:“好了,好了,既然城下之人并非太上皇,那此事就算过去了,陈公公也是心忧太上皇,并不算过错,诸位就不要揪着不放了。” 陈公听了,递给霍瑄一个感激的眼神。 沈固缓缓道:“既然如此,那郭都督就不要开冒险城门了,大同安危要紧。” 郭登点点头,然后问道:“那城下那群人怎么办?” 沈固语气变得狠厉,道:“既然他们送上门来,咱们也不能客气,郭都督,你安排弓手射死他们。” “好。”郭登立刻转身,下令道:“传我军令,调神射营甲队上来,给我把城下那群人统统射死。” 不一会儿,一队弓手走上城墙,弯弓搭箭,瞄准了城下的瓦剌骑士。 “射!” 随着郭登一声令下,弓手纷纷松开拉弓的手,箭矢立刻带着破空声飞了出去,登时便有几个瓦剌骑士中箭掉下马来。 剩余的瓦剌骑士则是迅速调转马头,抛下御辇便向大队跑去,御辇上的青年则是跳下车,撒开腿便狂奔起来,不过他的速度肯定没有马快,郭登立刻拉开弓,一箭射了出去,正中他的后心,青年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郭都督好射术。”霍瑄赞了一句,引得陈公一阵白眼。 刚刚还在帮我说话,这会儿就转向了郭登,这群文官真是无耻至极。 瓦剌这面,赛罕王正骑在马上畅想着自己诈开城门,率军攻入大同的美梦,局势突然就变了,前面的瓦剌骑士死的死,逃的逃,自己的美梦完全破灭,不由大怒,下令道:“传我命令,全军攻城。” “且慢。”后面一个人突然骑马跑了过来,赛罕王仔细一看,原来正是刚刚和自己吵架的伯颜帖木尔。 “伯颜,你是什么意思?为何阻止我攻城?”赛罕王感觉极为腻歪,厉声道。 伯颜帖木尔没有搭理他,而是大声道:“太师将令,命赛罕王所部收兵回营。” “太师将令是命我攻打大同,如今我还未攻城,太师怎么会收兵回营,一定是你在假传太师将令。”赛罕王怒吼道。 “太师将令就是命你收兵回营。”伯颜帖木尔举起牌符道。 “这牌符是你偷的。”赛罕王坚持不相信,吼道:“伯颜,你为了反对我,居然敢偷太师的牌符!不就是我不想放明国太上皇回京吗?你至于如此行事吗?” 伯颜帖木尔大怒,也是大声吼道:“放太上皇回京是太师的意思,你居然敢违抗太师,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屁话,我什么时候违抗太师了,都是你在太师面前进了谗言弄的。”赛罕王反驳道。 “我那是为了瓦剌好,一旦按照你的意见杀了太上皇,那我瓦剌和大明之间将永无宁日了。”伯颜帖木尔也是反驳他的话。 “胡扯,信不信我现在就带兵杀了他,让太上皇永远回不去。”赛罕王嘴硬道。 “我不信。” “别以为明国太上皇在你营里我就杀不了他。” “那你试试看啊!” 双方正在僵持间,一个哨探来报,说是大同南面来了一队人马。 二人立刻停止争吵,赛罕王问道:“何方人马?人数多少?” 哨探回答道:“看样子是明军的军队,其中骑兵众多,看起来颇具战力。” 伯颜帖木尔看向赛罕王,得意地道:“明军的骑兵到了,你现在还不收兵?” 赛罕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同城,恨恨地道:“听太师将令,收兵回营!” 说完转身,快马离开。 其实他在伯颜帖木尔来传令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这场仗是打不起来了。 他的本部人马并未带齐,现在人数并不多,而且缺乏攻城器械,云梯冲杆之类的都没有准备,更别提他们常用的回回炮了。 还好他刚才没有硬攻,不然战场正在焦作状态之时,一队明军骑兵冲出来,那等待他的只能是一场惨败。 万幸这事儿并没有发生。 但是他还是快速离开了。 原因很简单——他实在不想看伯颜帖木尔那张得意的脸。 与此同时,大同城墙上,郭登四人正在一脸懵地看着前来汇报的士卒。 霍瑄瞪着眼睛问道:“你确定你们刚刚听到的是也先要放回太上皇?” 士卒点点头,表示确认。 “确定没有听错?”霍瑄又问了一遍。 士卒还是点点头。 霍瑄抬头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也都是满脸迷茫。 半晌,霍瑄才幽幽道:“也先是疯了?” 第163章 李实的惊喜 霍瑄幽幽道:“也先是疯了?为何要放了太上皇?” 陈公立刻怒目而视,呵斥道:“霍大人这话是何意?” 霍瑄连忙道:“本官只是感叹,并无其他意思,太上皇能够还京,本官不胜欣喜!” 陈公哼了一声,道:“这才像话。” 霍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不明白为什么陈公会突然针对自己,还好自己只是说错了句话,而且及时圆了回来,想来应该不至于被人追究。 沈固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道:“按照士卒的说法,这话是瓦剌人在争吵时候说的,那八成就是真的了,他们没必要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演戏。” “若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陈公立刻道。 太上皇还京,他们必然是第一波迎驾的人,只要不出什么差池,朝廷必定是要嘉奖的,在场众人都会得到好处,他陈公已经做了好几年少监了,凭借这个功劳,怎么都能弄个太监坐坐,就是不知道会去十二监的哪一个。 其他人听了沈固的分析也是喜气洋洋,互相庆祝着。 这时候一个士卒来报,说是南门来了一队人马,是朝廷钦差大臣、礼部右侍郎李实李大人的队伍。 “李实?”四人都迷茫了。 郭登这几年一直都在大同,没回去过京城,自然不知道礼部有个叫李实的侍郎。 陈公也是差不多,这些年一直都在大同监军,朝廷上的大员都不认识几个了,更别提这个叫李实的。 霍瑄一样,他是大同通判升上来的,压根不认识几个京官。 只有沈固沉吟不语,他倒是知道有个礼科给事中叫李实,该不会就是他? 见沈固沉吟,三人全都看了过来,郭登问道:“沈大人认识李侍郎?” 沈固摇摇头,道:“我只知道六科有位给事中叫李实,不知道是不是他。” 霍瑄出声道:“若是朝中没有其他李实,那应该就是他了。” 科道言官就这样,升官经常不按规矩来,今天还是七品官,明天可能就变成了四品,从六科和都察院直接简拔外放的人,许多人都是直接授知府的,只是从七品给事中直接升任侍郎的倒是没见过,也许人家是有什么特殊的际遇。 陈公道:“那这个李实此来何意?沈大人是否有所猜测?” 郭登没好气道:“还能是什么,定是监军了。” 他是武将,历来对监军就没有什么好感,别的不说,就是眼前这个陈公就不是啥好东西,平日里没少给他找麻烦。 “怎么?郭都督对朝廷派遣的监军不满吗?”陈公立刻阴阳怪气道。 郭登连忙道:“不敢。” “不敢就好。”陈公哼了一声,道:“若是那日郭都督对本公公不满了,还请通知一声,免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在睡梦中就丢了性命。” 郭登看了看他,没再说话。 霍瑄这时候打了个圆场:“二位,二位,现在这个时候就不要吵了,李侍郎一来,迎驾之功就要五个人分了。” “对啊!”陈公叫道:“这个李实真是的,来得真不是时候。” 郭登看了眼他,意味深长地道:“看来陈公公对朝廷钦差有所不满啊!” “郭登,你是在污蔑本公公!”陈公立马跳脚起来,声音尖锐异常。 一直没开口的沈固突然道:“够了,你们且安静一会儿。” 然后对着霍瑄问道:“霍大人,你以为李侍郎此来是为了什么?” 霍瑄想了一下才道:“要么是督军,要么是出使,只有这两个可能。” “那哪一个差事的可能性更大呢?”沈固继续问道。 “下关以为,李侍郎如今是礼部右侍郎,出使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霍瑄答道。 沈固点点头:“前阵子我听说瓦剌曾经派人来讲和,但是因为条件没谈拢而暂且作罢,这次李侍郎过来,很有可能是因为此事。” 霍瑄拱手道:“那下官就去收拾下馆驿了。” 朝廷钦差过来,他是必须要接待安排的,这是他大同知府的职责,也是文官之间的规矩。 “辛苦霍大人了。”沈固也是拱手道,随后目送霍瑄下城离开。 陈公在一旁抱怨道:“这个李实的运气实在是好,他刚刚奉旨和谈,也先便要放回太上皇,迎驾大功稳稳落在手上,好像是他和也先商量好了似的。” 沈固看看一脸懊丧的陈公,笑道:“时也命也,这是人家的运气,我等羡慕不来的,还是随我下城,迎接钦差大人的车驾。” 陈公点点头,随着沈固一起离开,只留下郭登一个人在城墙上,他是大同总兵,负责保卫大同,门外的瓦剌骑兵刚刚撤离,谁知道会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沈固和陈公来到大同府衙门口,恰巧见到一队车马停在府衙门前,霍瑄正在与一个文官拱手见礼,不用说,这个人肯定是礼部右侍郎李实李大人了。 沈固几步走过去,拱手道:“本官沈固,见过钦差大人。” 李实转过身来看向沈固,亦是拱手笑道:“下官见过沈大人。” 他是朝廷钦差,代表的是大明天子,沈固自然要先行见礼,但是他是礼部右侍郎,三品官,沈固是左都御史衔,正二品,自然要自称下官,这是朝廷规矩,不可废。 陈公也是道:“本官陈公,见过钦差大人。” 李实看向陈公,发现他是宦官,便随意拱了拱手,语气淡然道:“见过陈公公。” 他身为言官,对内宫宦官向来不假言辞,态度自然就颇为不善。 陈公眼睛眯缝了起来,不再说话。 沈固见状,出声道:“不知钦差大人此行所为何事?” 李实挺起胸,对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本官奉朝廷旨意,出使瓦剌讲和,伺机救回太上皇。” “那我就要恭喜李大人了。”沈固笑道。 李实叹了口气道:“何喜之有,太上皇北狩以来,朝廷不知道已经派过多少波使臣了,也都没有救回太上皇,下官此行,吉凶难料啊!” “非也,非也。”沈固还是面带笑容,道:“李大人此行,必可救回太上皇。” 李实眼中闪过一丝精芒,道:“沈大人此言何意?” 沈固看了看霍瑄,对着李实道:“此地不是谈事的地方,霍大人已经命人预备了酒宴,我等还是进去说话。” “对,对,对,下官已经预备了酒宴,诸位大人里面请。”霍瑄在旁边赔笑道。他不是正牌进士出身,只是个举人,入国子监呆了几年才授官大同通判,和沈固李实等进士官没法相比,只能刻意奉承着。 “那就请!” “请!” 几人客气一番,迈步走进了大同府衙。 待得坐定,李实迫不及待地问道:“沈大人放在所言是何意?还请告知。” 沈固看了看其他几人,道:“其实也是李大人鸿运当头,方才我等才得到一个消息,说是也先有意送太上皇回京。” “此言当真?”李实面露惊喜。 “千真万确!”沈固确定道。 “消息从何而来?”李实问道,好像不太相信沈固的话。 沈固笑笑,道:“此事也是巧合,李大人可知如今瓦剌大军就驻扎在西门外二十里处。” “啊?也先又来了?”李实惊讶道。 沈固点点头,答道:“对,就在李大人入城之时,瓦剌人还要打算攻城。” “沈大人既然能过来饮宴,那瓦剌人是已经退了?”李实问道。 “嗯,瓦剌人已经退去了。” 李实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既然也先打算放回太上皇,那瓦剌人为何要攻城?”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瓦剌人只是假装送太上皇进城,准备诈开城门,结果被我等识破,这才退去。”沈固回答道。 “那沈大人为何要说也先会送太上皇回京?”李实脸色开始变冷。 沈固笑道:“李大人别急,我们得到这个消息,正是瓦剌人退兵之时发生的。” 说着,便将四人如何判断太上皇真假,如何设计打算埋伏瓦剌人,如何识破瓦剌的计策,又如何在安排人打探消息的时候听到对方吵架说了一遍。 沈固这么说,也是为了当时在场四人的功劳,这件事发生了,自然要好好渲染一下,让朝廷知道郭登如何设计,陈公如何迫不及待救回太上皇,霍瑄如何调和,当然,还有他沈固,如何在事情不明朗之时快刀斩乱麻,运筹帷幄,最终识破了瓦剌的阴谋。 要是让郭登那个匹夫上报的话,估计就是简单几句话,完全不会体现出自己的机智与镇定。 “若真如此,那实在是太好了!”李实抚掌大笑,道:“沈大人真是足智多谋,居然可以探听到这种消息,我已经要上奏朝廷,将这个好消息报给陛下知晓。” 他是清流,向来瞧不起大都督府那群杀才,郭登一个武夫,怎么能拿到获得消息这种决定性功劳呢,当然要是文官才可以领受的。 沈固也是听懂了李实的话,笑道:“钦差大人过奖了,此事也是太上皇洪福齐天,自然会化险为夷,与本官没什么关系。” “不,不,不,这个消息可是有大用处。”李实否定道。 在场众人都看向了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实笑着道:“其实本官此次奉旨出使,与瓦剌讲和,朝廷已经定下了章程,只许我在三十万两以内赎回太上皇,没想到如今也先居然要主动送回太上皇,那这笔银子就可以省下来了,朝廷这些年一直在连年征战,水旱不断,前几日南京还下了暴雨,大水连通济门都淹了。” “有了这笔银子,朝廷也能宽松些。” “钦差大人为国为民之心,本官佩服。”霍瑄笑着奉承了一句。 “哪里,我等食国之俸禄,自然要忠君爱国,此乃天理。”李实谦虚道。 众人相视一笑。 霍瑄开口道:“既然事情已经有了分晓,那就开餐。”说完对着身旁伺候的下人道了一句上菜,美食菜品便流水一样被摆上了桌子,平遥牛肉、太谷熏鸽等山西名菜让李实吃得是赞不绝口,场面上主客尽欢。 京城。 礼部右侍郎李实已经走了七天了,算算日子,钦差队伍应该到了大同府境内,很快就要进入草原了。 朱祁钰对于这次出使并不看好。 也先不是普通人,乃是瓦剌历史上数一数二的霸主,绰罗斯家是真正的奋三世之余烈,从也先的爷爷马哈木开始便统治瓦剌,南征北站,还曾被大明册封为顺宁王。 也先的父亲脱欢也是一代雄主,曾经当过阿鲁台的奴隶,后来获释返回瓦剌继承了马哈木顺宁王的封号,并且逐渐兼并了实力不相上下的贤义王捏烈忽、安乐王把秃孛罗属众,统一瓦剌诸部,甚至袭杀了俘虏过自己的阿鲁台,与蒙元大汗脱脱不花分庭抗礼。 也先更是一代雄主,不禁征服了海西女真,打跑了建州女真,势力濒临高丽,力压脱脱不花,去年更是一战击溃了明军三大营,就连大明皇帝都俘虏了,从此之后便是草原霸主。 要不是朱祁钰暗中支持脱脱不花,也先说不准早就称汗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想要空口白牙地说服他释放太上皇,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即使是颇负辩才的右都御史杨善都不可能,就更别提前几天还是七品小官的李实了。 要想让太上皇回京,在朱祁钰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战击溃瓦剌大军,并且还得是在瓦剌大营中得胜才行,否则谁都不敢保证也先会不会一怒之下宰了朱祁镇撒气。 但是派兵入草原?可能吗?三大营还没有重建完成,有足够实力和威望的将领都不知道去哪找,想要派兵进攻瓦剌,还得是一战得胜,这兼职是开玩笑一样的事情,朱祁钰自然不会这么做,更何况他还不希望朱祁镇能回来呢! 当初也先一刀宰了他多好!朱祁钰如是想着。 第164章 众人茅塞顿开 朱祁钰正在殿中胡思乱想着,突然有小宦官来报,说是礼部尚书胡濙求见,还带着大同方向送来加急奏疏。 加急奏疏? 莫不是也先又开始袭扰宣大防线了? 他也真是的,宣大防线在朝廷经过一年的完善之后,现在可谓是固若金汤,瓦剌那些军队根本打不下来,每次都只能在宣大周围打打草谷,劫掠几个乡镇,抢点东西回去弥补出兵的挑费,要不然为什么每次宣大的战报都是瓦剌来犯,某某率军出击,斩十几个人呢!还不是为了抢东西分兵了,大明官军也是驱逐了事而已。 不过回想一下,也不应该啊,如今脱脱不花实力大涨,正在草原和瓦剌对峙,也先不应该趁这个时候来进攻大明啊。 估计又是小股骑兵私自南下。 但是为什么是礼部尚书胡濙带着的?战报不应该是送到大都督府吗? 难不成是太上皇让也先宰了? 朱祁钰想了一会儿,丢掉手里的奏疏,对着小宦官吩咐道:“宣胡尚书。” 小宦官领旨,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见胡濙快步走了进来,一见到朱祁钰便高声道:“陛下大喜,大喜啊!” 朱祁钰吩咐人给胡濙搬了个矮凳,等他坐下才问道:“胡爱卿,见你如此兴奋,不知是有何喜啊?” 胡濙立刻从袖袋里抽出一本奏疏,双手呈递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上皇要回来了。” “你说什么?”朱祁钰被胡濙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整个人都直接站了起来,桌案上的奏疏撒了一地,惊诧道:“太上皇要回来了?” 胡濙肯定地点点头,道:“李侍郎上了奏疏,言称已经说服了也先,答应释放太上皇回京了。” 朱祁钰再次被胡濙的话震惊到,几步走过来,直接拿过胡濙举着的奏疏翻看起来,果真如胡濙所说的那样,也先答应释放太上皇朱祁镇,同时与大明和谈,罢兵休战。 只不过胡濙没有说,也先虽然同意释放朱祁镇,但是要求大明朝廷赎人,赎金是价值五十万两的粮食布匹等财货。 财货什么的无所谓,朝廷如今虽然国库空虚,但是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关键是也先居然同意释放朱祁镇,这在朱祁钰看来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朱祁镇是什么人,大明太上皇,前任大明天子,虽然人不咋地,但是政治地位有多高,象征意义有多大,这一点即便是大明乞丐和瓦剌奴隶都一清二楚,只要留着朱祁镇,那大明就永远是在土木堡败给瓦剌的大明,他也先就还是那个击败了世仇死敌的瓦剌领袖,更别提孙太后还经常以照顾太上皇生活的名义送去的财货,那也是每次都价值数万两银子啊,朱祁镇眼下才二十多岁,起码还有几十年可以活,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几年就可以搞到手了,完全没有必要放了他。 朱祁钰还是有些不相信,抬起头盯着礼部尚书胡濙问道:“胡爱卿,此事当真吗?” 胡濙笑着道:“回禀陛下,李侍郎在奏疏上已经讲述了他与也先谈判的全过程,并且也见到了太上皇,再加上左都御史沈固和大同知府霍瑄的消息,臣以为此事千真万确,也先真的同意放回太上皇了。” “好!”朱祁钰突然道:“李实干得漂亮,等太上皇回京之后,朕会好好嘉奖于他。” “现如今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尽快将太上皇赎回来。” “此事其他衙门知道了没?”朱祁钰问道。 胡濙摇摇头,道:“老臣得到李侍郎送来的奏疏便立刻入宫了,其他衙门应该还不知道。” 朱祁钰点点头,对着身旁伺候的王成道:“王成,立刻召五部尚书及大都督府的人入宫议事。”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还有,叫王文和杨善也一起过来。” 王成领命,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宣旨去了。 半晌,人渐渐到齐。 等到离得最远的石亨等人到来,朱祁钰立刻道:“诸位爱卿,朕要在此宣布一个好消息,礼部右侍郎李实发回奏疏,也先已经答应送太上皇还京了。” “此事当真?”吏部尚书王直问道。 朱祁钰看向胡濙,胡濙笑着点头道:“千真万确。” “不是也先的诡计?”于谦出声道:“也先奸诈,昔日便以太上皇诈城,此事许是李侍郎上当受骗也未可知。” “当然不是。”胡濙反驳道。 于谦对着胡濙拱拱手,道:“非是我不信胡尚书,而是感觉不对,也先为何突然要放太上皇回京,李侍郎可是说了?” “并未详说,但消息是可信的,此事乃是也先亲口承认的。”胡濙淡淡道。 于谦的问话让他有点不爽,回答的时候脸上也没了笑容。 于谦还是摇摇头,道:“也先狡诈,此事必有隐情,臣建议朝廷还是要慎重对待。” “难道于尚书并不想救太上皇回来?”胡濙反问道,语气中颇为不善。 “臣并无此意。”于谦立刻对着朱祁钰道。 朱祁钰挥挥手,道:“朕知道于爱卿并非不想救太上皇回京,但是这次机会是救太上皇回来的最好机会,朕不能放过,于爱卿若是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陛下”胡濙立刻出声,希望打断于谦,不让他发表意见。 朱祁钰摆手阻止道:“胡爱卿,现在是在议事,要允许别人说话。” 胡濙立刻噤声,不过死死盯着于谦,准备在于谦发表什么不良意见的时候随时打断。 于谦对着胡濙拱了拱手,算是赔罪,然后道:“其实臣也并非有什么想法,而是此事太过诡异。” “太上皇对我大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罹难北狩,落在也先手中,能救回太上皇自然是好事。” “然而也先乃是瓦剌雄主,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如今突然答应放回太上皇,臣总感觉此事之中有什么阴谋。” “能有什么阴谋。”胡濙反驳道:“太上皇乃是上天之子,福泽深厚,陛下又是圣明天子,向来是兄友弟恭,以诚意感动也先有何不可!” 于谦还是摇头道:“然土木堡之后,瓦剌与我大明已是死敌,此事天下人尽皆知,也先自然也知道。” “但是他知道此事,却仍然要放太上皇回京,我以为也先有可能是先麻痹我们,借机攻打大同。” “胡说八道。”胡濙立刻道:“大同兵多将广,城池坚固,定襄伯又是沙场宿将,久历战阵,如何是说攻破就攻破的?” “况且去年也先携太上皇诈城,不也没成功吗?本官以为,即使也先这次还是诈城,定襄伯也必然可以识破的。” 胡濙所说的定襄伯,乃是大同总兵郭登,今年于沙窝、栲栳山连破瓦剌军,累功封了定襄伯,这个封号还是胡濙想出来的呢! “但是大同乃是三边重镇,一旦有失,宣府独木难支,山西河北必然是生民涂炭,甚至有可能再次打破紫荆关,兵临京师,这个风险,本官担不起。”于谦冷冰冰地道。 “于爱卿以为也先会借口送还太上皇诈城?”朱祁钰突然问道。 “正是如此。”于谦点头道。 朱祁钰笑道:“此事于爱卿倒是不必担心,也先的条件已经提出来了,我大明与瓦剌讲和,从此不动刀兵,并且也先送回太上皇,也不是为了大同城,而是也先想要从朝廷手中获取一笔财货,以作赎回太上皇之用。” 于谦这才松了口气。 也先如果不要地盘,而是只要财货,那朱祁钰给他也无所谓。 户部尚书陈循突然出声道:“陛下,也先要的财货是多少?”他是户部尚书,管理着朝廷各项用度,赎回太上皇是朝廷的事情,他自然要先了解到也先要多少,而后他才能做出筹划。 朱祁钰举起一只手,五指张开,比划道:“价值五十万两的财货。” 陈循想了想,问道:“若是按照京师的物价,这五十万两财货并不难拿,春税刚刚完结,甲字库和内承运库还剩下不少东西,价值恰好在五十万两左右。” “若是按照草原上的价格,那这些东西必然会比五十万两多,拿出来更不是什么问题。” 朱祁钰点点头,道:“也先要的是粮食布匹等物,内库的金银是不要的。” “那此事就简单了。”陈循高兴道。 拜太祖朱元璋所赐,这年头大明的税收主要是以实物为主,粮食布匹正是这里面最多的,还占空间,朝廷要准备不少仓库进行储藏,而粮食和布匹恰恰是最难储藏的那一类,需要防火防潮,提防虫食鼠咬,能用这些来应付也先的要求,户部也能省下不少力气。 朱祁钰看向众人,道:“太上皇的赎金已经解决了,那么诸位爱卿,咱们就说一说也先为何突然要释放太上皇,此事朕也有疑惑,还需诸位爱卿同心协力,找出答案。” 众人不语。 这个话题谁都不好回答,答对了有可能救不回太上皇,必然招人弹劾,答错了干扰决策,也是不好。 朱祁钰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笑道:“也先突然释放太上皇,其中必有因果,今日本就是议事,诸位爱卿尽管畅所欲言,随意猜测,也算是给朕提供一个思路,免得三边百姓生灵涂炭。” 还是没人说话。 朱祁钰皱起眉头,不耐道:“诸位爱卿不说话,那朕就点名了。” 说着看向杨善,道:“杨爱卿,你如今管着鸿胪寺,你先说。” 杨善想了想,道:“臣以为,也先放太上皇回京,许是与朝廷遣使送去的财物越来越少有关。” “详细说说。”朱祁钰吩咐道。 杨善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恕臣造次,太上皇虽然曾经贵为大明天子,然而陛下登基之后,其自身价值便直线下降,尤其是陛下曾传旨天下,不许大明官员遵行太上皇的旨意之后,太上皇对于也先而言,便只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俘虏而已,只能借机敲诈一些财货,再没有大明天子的价值了。” “臣记得朝廷自土木堡之后,前后派遣了五批使臣出使瓦剌,只是带给太上皇的财货越来越少,从第一次接近十万两,到这次分文不带,也先想借机敲诈朝廷的举动也道尽途穷,此次以谈和为引,释放太上皇,也不过是想最后敲诈一笔而已。” 朱祁钰想了想,对着其他人问道:“诸位爱卿怎么看?” 胡濙立刻出声道:“老臣也以为如此,朝廷不出钱,也先只是白养着太上皇,现如今太上皇在他手中,如同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借机最后敲诈一笔,才能收获最大。” “但是也先为何要以谈和为引呢?”于谦反问道:“若只是想敲一笔财货,那也先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便是,何必拐弯抹角的。” “于爱卿所言甚是,这也是朕一直想不明白的一点。”朱祁钰道。 “也许与我大明谈和才是也先的真正目的呢?”吏部尚书王直缓缓道。 “王老爱卿此话怎说?”朱祁钰立刻转向王直问道,他是真的感觉这事儿很奇怪,迫不及待的想找到正确答案。 王直躬了躬身子,道:“脱脱不花不是偷袭过伯颜帖木儿吗?老臣以为,也先是想要对脱脱不花动手了。” 朱祁钰立刻恍然大悟,赞道:“王老尚书果然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你这么一说,朕就全明白了。” 在场众人也都是茅塞顿开,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也先这是想要在征伐脱脱不花之前先稳住大明,免得自己要两线作战,不然同时面对鞑靼和大明,以如今大明与瓦剌的关系,瓦剌一定会损失惨重,甚至能否继续称霸草原也犹未可知。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其他猜测吗?”朱祁钰环视着在场众人。 胡濙出声道:“王尚书所言一针见血,老臣也以为事情正是如此。” 第165章 三个问题 朱祁钰看了看眉飞色舞的胡濙,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其他人,道:“若是诸位爱卿没有其他猜测,那就先按照王老尚书的猜测计划此事了。” 众人齐声应诺。 朱祁钰缓缓道:“那么现在就有以下几个问题。” “首先,也先提出的条件,朝廷要如何应允?其次,既然瓦剌要和鞑靼开战,那我大明是否要参与进去?还有,太上皇基本上已经确定要回京了,那么如何接待?回京之后如何安排?还需要诸位爱卿商议出个结果。” “先说第一个,也先要的那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朝廷是否全部答应下来?” 朱祁钰看向户部尚书陈循,点名道:“陈爱卿,你管着户部,先说说你的意见。” 陈循略微思索了一下,道:“若是王老尚书猜测没错,那臣以为,这些财货并非是也先的底线,应该还可以与也先商议,减少一二十万两。” “臣不同意陈尚书所言。”胡濙出声道:“朝廷如今并不差这一二十万两的财货,若是因此激怒也先,导致太上皇无法回京,那我等就是大明之罪人。” “所以我说的是商议。”陈循反驳道:“这笔钱一定是要从国库出的,而国库里本就是大明的民脂民膏,应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等朝臣还是尽量节省才是。” “也先的最终目的是稳住我大明,以便他征伐脱脱不花,一二十万两银子不足以让也先改变决定。” “况且此事不过是一两句话而已,即便不成,我大明也是掏得起这笔钱的。” “既然出得起,为何要商议,这不是故意掀起波澜吗?万一影响到太上皇回京,你陈尚书能否承担得起这个责任?”胡濙摇头道。言语中略带威胁。 “我说过,只是商议,也先不一定会因此而继续扣留太上皇,而一旦成功,那节省下来的银子做什么不好?兴修水利,打造兵甲,都比给也先要好得多。”陈循略有些发怒,但是脑子还是很清醒的,言语中还在拉拢大都督府和工部诸人,顺便给朱祁钰递话,毕竟他陈循还是知道的,自从朱祁钰登基以来,有多重视工部和军方。 “好了,好了。”朱祁钰出声打断道:“胡爱卿,陈爱卿,你们两个就不要再争辩了,先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王老尚书,你说说。”朱祁钰点了王直的名字。 王直抚了一下胡子,道:“回禀陛下,老臣以为,陈尚书所言略有冒失,胡尚书则有些言过其实了。” “陈尚书为国为民,心系黎民,我大明国库也并不富裕,能省一些也是好事,最近南京不是遭了雨灾吗?省下来的财货可以拨付给南京救灾。” “胡尚书所言则是忠于大明,心系太上皇安危,本身也并无过错,不过也先的目的是稳住我大明,避免两线开战,那么就如陈尚书所言,不大可能因为一些财货而有所改变。” 王直将两人的话点评一番,继续道:“不过老臣以为,此事不在于我大明,而是在于也先,如今这些事情都是李侍郎所说,他也只是简单接触了一下,还未完全掌握也先的态度,不知道也先的底线在哪里,老臣建议,再选派一位经验丰富的使臣出使瓦剌,详细洽谈太上皇回京的诸多事宜。” 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右都御史杨善,在场所有人,只有他有实际出使的经验,而且完成得还不错,这次也只有他能承担这个重任。 杨善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也明白这事儿自己是推不掉了,于是主动站出来道:“臣愿意出使瓦剌,赎回太上皇,请陛下准许。” “朕准了。”朱祁钰也不废话,直接道:“杨爱卿,你这次出使,朕会赋予你临机专断之权,不仅和谈之事交于你决断,而且赎金也交于你决断,五十万两以下,不必报给朕批准,你直接答应便是。” “多谢陛下信任,臣必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杨善领旨谢恩道。 这次朱祁钰赋予他的权力,相比于上次出使鞑靼那次,权力更大了,责任也更重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那此事就交于你与鸿胪寺办理了,勿要让朝廷失望。” “臣会竭尽全力,请陛下等着臣的好消息。”杨善回答道。 朱祁钰突然又补了一句:“赎金能省就省点,省下来多少,朕会从中拿出一成作为你们鸿胪寺的犒赏,由你做主分配。” 杨善大喜,他虽然现在管着鸿胪寺,但是毕竟只是差遣兼管,本身其实并不属于鸿胪寺,中间还隔着个鸿胪寺卿,那才是鸿胪寺名义上的老大,所以鸿胪寺中的少卿和寺丞等人并不是特别信服于他,这次如果能节省下来赎金,那就是他为鸿胪寺众官员争取到的福利,有了这笔福利,再施加一些手段,相信鸿胪寺里自己绝对可以做到言出法随,手下官员无不信服。 朱祁钰说这话,其实也有激励他的意思,自古以来,领导收纳人心的最佳手段不就是发放福利和年终奖吗?后世拿到年终奖的快乐,绝对不是拿到工资可以相媲美的。 在座众人都是对杨善投去艳羡的眼神,很显然大家都认为这次出使并不会有什么差池,而且以杨善的口才,谈下来几万两的差额不是什么大问题,十几万两也是可以期待的,鸿胪寺可不是什么大衙门,有资格分钱的也就是少数几个人而已,如果真的拿到一万多两银子分,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千多两,这可爽透了,要知道,太祖给官员的俸禄是历朝历代里面最低的,对贪官污吏下手又是最狠的,鸿胪寺平时也没有什么权力可以捞钱,这一千多两银子,几乎等同于鸿胪寺官员数年的俸禄了,还是名正言顺拿的,没有一点问题,虽然在座的尚书和都督们家里都有产业,并不在意这点钱,但是不代表下面人也有产业,有了这笔钱,对于收买手下的人心可是有极大帮助的,相对于控制本部衙门也有极大好处。 朱祁钰很满意众人的表现,笑着道:“诸位爱卿就不要盯着杨爱卿看了,以后朝廷可以逐渐定下规矩,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节省下来财货,那朝廷也可以按照今次的规矩发放犒赏。” “陛下圣明。”众人立刻道。 顿了顿,朱祁钰道:“好了,下面说第二个问题,瓦剌和鞑靼的战事,我大明是否要参与进去,该如何参与?” “于谦,你先说。” 于谦站起身来,道:“臣以为,此次战事,我大明不能直接参战,但是可以暗中支援脱脱不花。” 众人都是点头,很显然认可了于谦的说法。 直接参战没什么好说的,大明迎回太上皇是已经确定的事情,而太上皇要想回京,那就必须要与瓦剌讲和,总不能这面刚刚和谈成功,转眼就派兵参战,那样的话,朝廷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至于于谦所说的暗中支援脱脱不花,则是从瓦剌和鞑靼之间的实力对比分析而来的,瓦剌本就势大,脱脱不花虽然近期实力有所增长,但是与瓦剌相比,还是有差距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虽然大明自太祖朱元璋以来,面对草原的政策都是相当强硬的,但是如今三大营还未恢复战力,大明官军暂时没有实力像朱元璋和朱棣那样横扫草原,因此支援弱势,平衡草原便是大明可以选择的唯一一个方法,于谦的建议正是基于这种思路而提出的。 朱祁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如何暗中支援?” 于谦立刻回答道:“互市。” 是啊,互市,这是从朱祁钰登基以来大明朝廷发现的最好用的手段,第一次互市安抚了脱脱不花,避免了京师被瓦剌和鞑靼围攻的局面,并且为草原分裂打下了基础,第二次互市更是收入颇丰,直接解决了朝廷的财政危机,使得朝廷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山东、河南、北直隶三道的饥荒,这次支援脱脱不花,互市自然也是极为好用的手段,毕竟这不需要朝廷出兵,只是商业行为而已,即使也先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甚至谴责都未必会说,否则大明可以以此为借口撕毁合约,出兵草原,到时候也先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此事还是交由户部去做?”朱祁钰看向户部尚书陈循,问道。 却没想到陈循却摇摇头道:“陛下,此事不宜由朝廷出面,当由民间商贾自行联系。” 众人立刻便明白了陈循的意思,于谦点头道:“的确,户部此时的确不宜与鞑靼互市。” 朱祁钰也明白陈循的意思,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胡濙突然站起身,道:“陛下,臣建议今日之事封口,不得外传。” “可以。”朱祁钰想了想,同意了胡濙的建议。 暗中支援脱脱不花的事儿的确不宜传出去,甚至要操作此事都要等到朱祁镇回到大明才能执行,其中缘由也不必细讲。 杨善这时候出声道:“陛下,据臣所知,脱脱不花的实力相较于也先来说还是稍逊一筹的,我大明只是与鞑靼互市,臣担心脱脱不花最终还是抵抗不住也先。” “那又如何?鞑靼与瓦剌相争,不过是鹬蚌相争而已,死的都是草原人,与我大明何干?脱脱不花即便是败亡了,那瓦剌的实力也将损失惨重,届时我大明抓住时机果断出兵,必将事半功倍,横扫草原。”左都御史王文站出来反驳道。 “非也,非也。”杨善明显不同意王文的看法,而是反驳道:“王大人有所不知,草原上的规矩与我大明完全不同,他们实行的是赢家通吃的规则,脱脱不花败亡,鞑靼的绝大部分实力都会落入到也先手中,届时也先实力大涨,恐怕会对我大明不利。” “难道现在也先就会对我大明有利了?”王文反讽道,嘴角充满了不屑。 “这是自然,不然也先也不会放太上皇回京了!”杨善没有客气,大家都是都察院的同僚,同为言官,他又是朝廷上出了名的能言善辩,岂能让王文占了理去,直接便是放出了一击必杀的手段。 事涉太上皇,王文不太好说什么,于是便拂袖坐下,闭口不言。 朱祁钰看向一旁几欲开口的石亨,问道:“武清伯,你有什么要说的?” 石亨拱手,道:“其实在微臣看来,瓦剌必胜,我大明还是要想想瓦剌胜了之后的事情。” “瓦剌必胜?”王文冷哼道:“战事还未开始,如何言必胜,武清伯也是久经沙场了,为何这点事情都不懂了?” “为何也先必胜?”朱祁钰问道。 石亨没有搭理王文的冷嘲热讽,而是对着朱祁钰道:“臣说瓦剌必胜,也是根据这么多年对草原势力的了解才做出的。” “也先是草原雄主,这么多年南征北战,也只有在我大明京师吃过一次败仗,可谓是百战百胜的名将,又是近百年第一位击败我大明的部族首领,在草原上威望极高,而脱脱不花虽然是蒙元大汗,但也只是志大才疏之辈,之前一直是也先的傀儡,虽然现在费劲心机摆脱了也先,但是威望不足,手下部族现在亲近脱脱不花,完全是盯着脱脱不花手中的大明财货而来的,根本谈不上忠诚,一旦战局处于劣势,很大几率会反叛鞑靼,投靠也先,届时脱脱不花必输无疑。” “那武清伯有什么建议可以让脱脱不花不至于那么快败亡吗?”朱祁钰问道。 石亨点点头,起身正色道:“臣的确有建议,但是臣担心朝中有人会阻止。” “今日只是议事,武清伯但说无妨。”朱祁钰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臣建议,朝廷可以出钱,请女真人支援鞑靼!”石亨一字一顿地道,语气中充满了慎重。 朱祁钰摸着下巴,轻声道:“女真不满万,满万全无敌么?” 第166章 争执与难题 女真不满万,满万全无敌,这是辽国统治北方时候流传的一句话,极好地体现了女真人英勇善战的特点。 然而自从成吉思汗灭了大金国之后,残留的女真人便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四处流浪,逐步分裂成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和野人女真等独立部落,后来太祖朱元璋北逐蒙元,宋国公冯胜奉旨远征辽东,降服女真首领纳哈出,太宗朱棣又设立奴儿干都司,女真人的生活这才安稳了一些,不过内部还是攻伐不断,建州女真就是因为被野人女真击败,这才迁徙到了建州一代生活。 石亨所说的女真,自然就是相对来说比较听话的建州三卫。 朱祁钰沉吟了一下,问道:“武清伯说的可是建州女真人?” “正是。”石亨回答道。 “然而前不久朝廷刚刚与建州女真发生了误会,如今刚刚安抚下去,你认为朝廷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令建州三卫参与进瓦剌和鞑靼的战事呢?”朱祁钰接着问道。 众人都看向了朱祁钰,那眼神中分明在说,这个误会是谁引起的?还不是你,莫名其妙地说要诛杀董山,这才让朝廷无缘无故就花了一笔银子。 “陛下糊涂了,建州三卫支援鞑靼,为何要朝廷付出代价呢?此事理应由脱脱不花考虑才是啊!”石亨笑道。 朱祁钰一拍大腿,道:“正是如此啊,朕想歪了,此事只要与脱脱不花说我大明不反对便是了,剩下的事情都是脱脱不花与李满住之间要商谈的。” “陛下聪颖,臣只是提醒了您一下而已。”石亨小小地拍了个马屁。 朱祁钰也是冲着石亨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而是继续道:“既然涉及到卫所兵事,那此事就由大都督府商讨办理,回头你们商议出个结果,报给朕批准。” “臣遵旨。”大都督府的人齐声道,脸上全都带着笑容。 这事儿绝对比杨善的事情要好办得多,杨善那面还要与也先讨价还价,而大都督府这面就只需要带个话便可以了,具体怎么谈的,大明甚至都不需要出面,脱脱不花和李满住爱怎么谈怎么谈,反正都不是自己人,没谈成无所谓,死的是鞑靼的人,谈成了也无所谓,无非就是再死上一些女真人罢了,无论如何大明这面都不会有损失,甚至脱脱不花还要私底下掏银子感谢一番带话的人,以谢大明援助之恩。 “还有,一事不烦二主,与鞑靼互市的事情也交给你们了,算是朕给你们大都督府的奖励。”朱祁钰补充道。 这道旨意一出,陈循立刻站了出来道:“陛下,我户部也可以负责互市之事,只要暗中安排几个商贾去做便是,不必劳烦大都督府。”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便宜了大都督府的那群武夫呢?上次互市朝廷得了多少好处,在座的人几乎都看到了。 这次互市虽然不可能有上次辽东互市规模那么大,但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而且还是以私人商贾的身份去办,所得的利益可以说都是户部诸官的,这可比朱祁钰奖励鸿胪寺的力度大得多,怎能让这群武服独享呢? “陛下都已经下旨了,陈尚书为可不尊,难不成是对陛下不敬吗?” “你们户部本就事务繁杂,这件事情又是与征伐有关,还是交于我大都督府为好。” 石亨等大都督府的官员七嘴八舌,纷纷出声反驳陈循的提议。 工部尚书高谷出声道:“陛下,户部可以安排商贾替朝廷互市,此事还是交于户部为宜,且与鞑靼互市需要货品,此事上我工部可以协助户部处理。” 好,工部也跳出来想分一杯羹。 石亨冷哼道:“此次互市主要是支援鞑靼开战,脱脱不花所需的货品应该以兵刃甲胄为主,你们工部来得及提供吗?我大都督府如今还有部分替换下来的老旧铠甲,相信脱脱不花不会拒绝的。” “你这是在资敌。”高谷立刻跳了起来道:“兵刃甲胄乃是凶器,怎能卖给蒙元?万一哪天脱脱不花与我大明为敌呢?” “此事是我与陛下说过的,陛下也是赞同的。”石亨也没有反驳高谷,而是直接打出了朱祁钰这张牌。 众人立刻看向朱祁钰。 朱祁钰点点头,道:“此事武清伯的确与朕说过,朕对于我大明替换下来的老旧兵甲也是颇为头疼,便说过可以择机卖给敌人的敌人,换取银钱打造新的兵甲。” 这事儿还真是朱祁钰和石亨说的,有一次石亨抱怨工部打造兵甲的速度太慢,跟不上三大营的重建速度,户部拨银子也是颇为费劲,朱祁钰便随口和石亨说了一句,可以将老旧损坏的兵器甲胄收集起来,卖给别人换取银子,打造新的兵器甲胄,只不过石亨在这里将事情改成了自己说的,免得给朱祁钰带来什么麻烦。 其实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有这个问题,兵器用久了就会钝,甲胄用久了绳子就会烂,许多时候都是由士兵自己修补,但也是有使用年限的,之前瓦剌入侵的时候,其实兵部就有不少替换下来的兵器甲胄,于谦挑选了一部分能用的发给士卒,朱祁钰有提出了作战服的想法,这才勉强补齐了缺额,但是仓库里实际上还剩下不少,原本的思路是将其中的铁重复利用,铁片用来制作新的甲胄,刀剑之类的就只能熔掉做锄头菜刀之类的发卖出去回回血,没有人敢去想将这些玩意卖掉而已,毕竟这玩意虽然不咋地了,但也属于朝廷的违禁品,卖给其他人铁定要被人弹劾成资敌的。 不过在座的人都是朝廷重臣,本就有权力谏言皇帝的,陈循立刻道:“陛下不可啊,鞑靼虽然与我大明亲近,但仍旧是蒙元余孽,怎可以将兵器甲胄卖给他们呢?纵然太祖再世,也必定不会准许的。” “那你户部拨银子倒是快一点啊!”石亨在旁边插嘴道。 “你个匹夫,怎懂得朝政复杂,国库空虚,早就没有多少银子了,全给了你,我大明官员的俸禄还要不要发了?居然还为了一点银子将军器卖给敌人,这不是资敌是什么?”陈循大怒,转向朱祁钰道:“陛下,本官要弹劾武清伯石亨资敌误国,请陛下降罪。” “我资敌?我在三边杀鞑子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搂着清倌人饮酒呢!”石亨也是大怒,立刻嘲讽道。 他去青楼碰到文官狎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偶尔还会发生一些冲突,不过大家都是违纪,谁都不敢闹大而已,朝廷也就当作不知道了。 不过这种事可做不可说,石亨的嘲讽明显激怒了陈循。 陈循立刻道:“武清伯污蔑微臣,还请陛下为微臣做主啊!”边说还边擦了擦眼睛,好像是委屈得哭了似的。 “够了。”朱祁钰大喝一声,道:“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一点,现在是在议事,不是让你们吵架的,要吵架,去正阳门吵去,那人多,你们可以吵个够。” 正阳门就是后世的前门,是大明现在最重要的入京通道,每日都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二人真要去那吵,那要不了一个月,武清伯与户部尚书的骂街大战就会传遍天下了,到时候二人绝对会上吊自缢,尽量保留点颜面。 听到朱祁钰的呵斥,二人连忙请罪。 朱祁钰气呼呼地道:“支援鞑靼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全部交给大都督府操办,其他衙门不得过问。” “陛下,大都督府都是一群武夫,办不好这事儿啊!”陈循还是不想放弃,出声道。 没想到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的于谦突然站起来道:“此事我大都督府还是可以办好的,若是办不好,陈尚书尽可以弹劾于本官。” 额,陈循还真忘记了兵部已经和五军都督府合并了,于谦这位兵部尚书就是妥妥的文官啊!说大都督府都是武夫,难道于谦不乐意了呢。 于谦的反应把朱祁钰说得一愣,随即便哈哈大笑道:“哈哈,陈爱卿还真是厉害,居然能把于爱卿说得不高兴了,不是忘记了于爱卿也是三甲进士出身的!” 陈循不好意思一笑,对着于谦拱了拱手,表示赔罪了。 于谦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表示接受了陈循的赔罪。 众人见状,都笑了笑,这事儿便算是揭过了。 见气氛轻松了下来,朱祁钰继续道:“鞑靼方面的事情就这么定了,现在说说最后一个问题,太上皇若是能成功返京,该如何迎驾,迎驾之后该如何安排?” 其实这才是今天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众人立即收敛起笑容,开始沉默不语。 原因很简单,这个问题涉及皇位。 朱祁镇乃是宣宗长子,临终前用遗诏明定下来的大明天子,属于最为正统的继承人,就连年号都是正统,可见其得位之正,无人质疑,即使他在土木堡兵败被俘,但仍然还是那个最正统的继位之人。 朱祁钰则属于是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以监国王爷身份登基的,说起来不算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而是因为社稷危机被王直为首的群臣硬推上去的,如今朝中大员几乎都是正统朝的官员,即使被群臣视为朱祁钰左膀右臂的于谦,都是宣宗皇帝留给朱祁镇的官员之一,登基的旨意还是孙太后发的,太后懿旨根本比不上宣宗遗诏,所以,严格说起来,朱祁钰算是大位不正。 原本王直等人以为朱祁镇会一直被扣押在瓦剌到死,没想到也先为了安抚大明,居然会放朱祁镇回京,这下子事情就难办了。 朱祁镇年龄并不大,身体也不算差,还是正经的大明天子,他一旦回京,那现任天子朱祁钰就会非常难受。 俗话说长幼有序,正常情况下,朱祁镇回京,朱祁钰应该立刻退位,还政于朱祁镇,但是皇位之争有正常的吗?会按照长幼有序来吗? 自然不会,历来废帝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汉朝前少帝刘恭,因为忤逆吕雉被废,随即便被诛杀。 汉少帝刘辩,被董卓所废,降封弘农王,后来又被董卓逼死。 五胡十六国的后赵石弘,被迫禅位于石虎后,一样被杀,连带着程太后、石宏、石恢一起被杀。 所以,朱祁钰一旦退位,那基本就是死路一条,甚至连带着自己亲娘吴太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面对这种情况,朱祁钰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退位还政的。 那么事情又绕了回来,朱祁镇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起临朝理政?历朝历代哪有这样的事情,朱祁钰又不是小孩子,需要别人协助理政,再说了,即使有人一起临朝,那也是太后,甚至是权臣,但绝不会是前任皇帝。 但是杀了朱祁镇呢?那也不行,大明以孝治天下,朱祁镇属于长兄,而且还是太上皇,杀了他,天下绝对会有人以此为名造反,包括且不限于大明藩王、地方上的野心家、造反专业户白莲教等等,甚至这事儿都不能成行,满朝文武绝对会阻止此事的,毕竟他们很多人都是朱祁镇登基之后提拔起来的,属于蒙过天子隆恩,忘恩负义的事情在华夏这块大地上是绝对不能干的。 杀又不能杀,放又不能放。 所以,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朱祁钰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朕也知道这个问题会让大家都为难,但是朕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迫不得已才向诸位爱卿求计。” “胡爱卿,你是礼部尚书,又是力主迎回太上皇,还是你先说。” 朱祁钰点了胡濙的名字。 胡濙缓缓站起身来,道:“上皇尊贵,应派我礼部官员于龙虎台迎驾,锦衣卫准备法驾在居庸关迎接,百官到土城外迎接,各将领到校场门迎接,上皇从安定门入京城,进入东安门,在东上北门面南而坐,陛下拜见完毕后,百官朝见,然后上皇进入南城大内。” “至于入了大内之后如何安置,全看陛下的意思。” 第167章 终于有希望回家了 “全看朕的意思?”朱祁钰有点烦胡濙的回答,直接道:“朕就直说了,你们认为,等太上皇回京之后,大明天子该是太上皇呢?还是朕呢?” 众人立刻傻眼了。 没你这么玩的,这不是逼着我们向你表忠心吗?难不成我们说还政于太上皇,你朱祁钰就打算抄起屠刀先砍一遍人头?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哈。 见众人还是不说话,朱祁钰笑着安慰道:“诸位爱卿可以畅所欲言,朕不会怪罪任何人的。” 不过他的笑容在众人眼中,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礼部右侍郎仪铭立刻站出来道:“自然是陛下您。” 众人都看了过去,心中充满了无奈。 谁不知道你仪铭是陛下一党,自然是偏帮陛下的。 不过好歹有人开了头,朱祁钰可以放心大胆地点名了,于是他看向了吏部尚书王直,道:“王老尚书,你以为呢?” 王直立刻起身道:“陛下已正大位,自然是皇帝,太上皇久居大漠,当居于宫中调养。”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着工部尚书高谷问道:“高爱卿?” 高谷也是起身答道:“陛下临危受命,有太后懿旨登基,帝位之正当无人质疑。” “其他人呢?”朱祁钰又看向没被点名的众人,问道。 “陛下登基以来,国库充盈,极善理政,自然是皇帝。”这是户部尚书陈循的回答。 “陛下挽救大明江山在前,赈济天下百姓在后,理当继续理政。”这是刑部尚书俞士悦的回答。 “太上皇已是太上皇,陛下仍是陛下。”这是礼部尚书胡濙的回答。 其中于谦的回答最让朱祁钰安心:“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朱祁钰很满意众人的表态,笑着道:“既然如此,那诸位爱卿就下去准备。” “臣遵旨。”众人擦了一把冷汗,纷纷离开,回去办事了。 太上皇朱祁镇可能还京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师上下,孙太后和钱皇后欣喜若狂,为了早日能让朱祁镇回来,前后连续下了五六道懿旨,命令右都御史杨善尽快出发,早日将朱祁镇给救回来,不管也先提出什么条件都可以先答应下来,如果以后朝廷要因此找他的麻烦,孙太后和钱皇后会联手保他。。 虽然朱祁钰并没有催促他,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上下几乎都将目光盯在他的身上,他杨善也不敢拖延,只是简单收拾一番,便轻车简从地上路,只用了两天两夜便赶到了大同,到了大同,他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礼部右侍郎李实了解详细情况。 馆驿内,李实拱手相迎:“见过杨大人。” 杨善也是随意拱了拱手,便拉过李实进了公房。 李实一脸懵,被踉踉跄跄拉进了公房,问道:“杨大人这是有什么事啊?” “李侍郎,快与本官说说详细情况,你与也先到底谈了什么?”杨善进了屋子便立刻问道。 “杨大人莫急,且先坐下说。”李实伸手虚指屋子正中的两张椅子,请杨善先坐下再说。 杨善急匆匆走了过去,一屁股坐下,然后眼睛死盯着李实。 李实无奈,吩咐声上茶,便也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对着杨善道:“杨大人此来,是为了太上皇?” “这是自然,若不是为了太上皇,本官也不会连着赶了两天的路过来。”杨善语气急促道:“快和本官说说,你和也先是怎么谈的?也先说没说为什么要突然放太上皇回京?” 恰好这时候仆役将茶水端了上来,李实一伸手,道:“杨大人,先喝口茶水解解渴,然后我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 杨善端起茶碗,用嘴抿了一口,然后道:“本官已经喝过了,李侍郎快快说来。” 李实无奈,只得慢慢将这几天的事情讲了出来。 四天前,李实慢悠悠地来到了大同,没想到刚到大同,便听说也先就在城外,而且大同探子在打探军机的时候偶然偷听到,也先居然有意释放太上皇,当即便大喜过望,立刻派人去瓦剌军中约定时间,希望求见也先和太上皇朱祁镇。 事情进行得也颇为顺利,随从回来之后就说,也先已经答应了李实求见的请求,而且会安排好与太上皇朱祁镇的会面,时间就在第二天上午。 于是,第二天一早,李实早早洗漱,用过早饭之后便出城了,片刻之后就来到了瓦剌大营之外,因为前一天已经约好了会面,李实的队伍便被守门士卒请进了瓦剌大营,见到了正在大帐之中端坐的瓦剌首领也先。 “大明使臣礼部右侍郎李实,见过太师。”李实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也先淡淡地点了下头,伸手虚指旁边的座位,道:“李侍郎请坐。” 李实几步跪坐在位置上,双手抱拳对着也先道:“太师,您率大军南下,进逼我大明,不知道有何用意?还请太师明示。” 这也是他的计划,先用暗地里的使命试探一下也先的态度,反正他出使的名义就是借着看望太上皇的机会试探瓦剌虚实,这事儿估计早就被瓦剌的探子知道了,他也没必要隐瞒。 “李侍郎以为我要做什么?”也先板着脸反问道。 “若是打算入侵我大明,外臣还是劝您尽早收兵为好!”李实立刻答道。 “为何要收兵,我瓦剌兵强马壮,去年又刚刚击溃你们明国主力三大营,甚至打到了你们大明京师,有人拦得住我吗?本太师想南下就南下,你李侍郎还能拦得住我不成?”也先咄咄逼人道。 李实冷笑了一声,道:“外臣劝太师收兵,也是为了太师好。” “此话怎说?”也先问道。 李实缓缓道:“正如太师所言,去年我三大营主力兵败,但是我大明上下齐心,知耻而后勇,到如今宣大防线早已打造得固若金汤,即便是太师去年打破的紫荆关也已经修缮完毕,太师再想打进我大明已经是千难万难,太师若是真要攻打大同城,必然损兵折将,乃是得不偿失之举。” “此话倒是在理。”也先突然微笑道。 李实也没有想到也先居然会赞同自己的话,顿时一愣,好在多年在朝廷锻炼出来的本能让他迅速反应过来,拱手道:“太师能明白此理,实在是天赋聪慧,心存仁德,是我大明与瓦剌士卒之福,外臣在此替我大明守卫大同的士卒谢过太师了。” 也先呵呵笑道:“这么说,我还有仁德之心了?” 李实立刻道:“太师与我大明天子一样,都是仁德君王,仁爱士卒,德泽天下,来之前我大明天子曾与我说过,若是太师能罢兵讲和,那我大明天子必然会厚赐太师的。” “罢兵讲和么?”也先沉吟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本太师想知道,你大明皇帝会如何厚赐于我?” “外臣只是一介侍郎,并无临机专断之权,此行也只是替陛下来草原看望太上皇,不过外臣可以将太师的意见写成奏疏,上奏朝廷,相信陛下必定会同意太师的提议的。” “至于厚赐之事,外臣现在无法回答太师,但是以太师的仁德之心,陛下必定不会亏待太师的。”李实字斟句酌地答道。 他这次是来看望朱祁镇的,朝廷没有赋予他和谈的权力,只能用一些虚头巴脑的话来应付也先。 也先倒也没生气,呵呵笑道:“其实本太师此番前来,也是有意要与大明罢兵讲和,如今随行的瓦剌大军,不过是本太师的护卫而已,李侍郎可以告诉大同的郭总兵,本太师并无意攻打城池。” 李实脸色一阵扭曲,随行护卫?无意攻打?那昨天出现在大同城外的瓦剌大军是假的吗?还派人假装太上皇来诈城?也就是大同守卫严密,没让你们抓到机会而已。 不过他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道:“那外臣就替定襄伯多谢太师了,等外臣回城之后,一定会告诉定襄伯昨日之事乃是误会的。” 这事儿的确有点尴尬,昨天刚派人过去诈城,今天就说自己无意攻打,还被李实当面拆穿,饶了也先的脸皮足够厚,也是有些尴尬,也先当即解释道:“昨日之事本太师并不知情,全是吾弟赛罕王所为,我已经处罚过他了,还希望李侍郎可以与大明皇帝解释清楚,免得误会。” “外臣相信太师所言。”李实简单回答了一下,接着问道:“外臣此番起来,是奉旨看望太上皇,不知太上皇如今在何处?是否与太师随行?” 见李实不再提起昨天的事儿,也先立刻轻松了一些,笑道:“此事巧了,太上皇正在营中,我这便命人引你去拜见一番。” “那就多谢太师了。”李实拱手行了一礼,便随着也先叫进来的亲卫出去了。 绕过几顶帐篷,李实便见到了一顶与众不同的帐篷,矗立在众多帐篷中间,金黄色的布幔让它显得格格不入,很明显,这就是朱祁镇所居住的帐篷了。 李实几步走了过去,对着门口站着的一位锦衣卫道:“微臣礼部右侍郎李实,奉旨拜见太上皇。” 锦衣卫笑着侧身请他进去,道:“下官袁彬,见过李侍郎,陛下已经得知李侍郎过来了,正在帐内等您呢。” “多谢袁小旗。”李实对着袁彬拱拱手道。 袁彬的大名早就随着之前几波使者的嘴传回了大明,朝廷上下基本都知道了这个对太上皇忠心耿耿的锦衣卫小旗,李实也是对他颇为佩服,便还了个礼。 “李侍郎客气了。”袁彬笑呵呵地道,随即掀开帐篷请李实进入。 李实迈步走进帐篷,见到朱祁镇正端坐在主位上,便立刻拜倒磕头道:“微臣李实,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李实的称呼,朱祁镇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微笑道:“李侍郎请起,坐下说话。” “谢陛下。”李实又磕了个头,然后起身端坐,道:“天子让微臣问候您,不知陛下身体可好?” “尚可。”朱祁镇淡淡道:“天子可还好?” 李实回答道:“天子身体康健,劳烦陛下挂心了。” 朱祁镇点点头,又问道:“朝中诸位大臣可好?” 李实又回答道:“诸位大臣均好,无人生病,无人告老。” 朱祁镇再次点点头,问道:“太后皇后可好?” 李实这时候顿住了,没有立刻回答。 朱祁镇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太后可是有恙?” 李实连忙道:“太后凤体康健,只是钱皇后为了陛下哭求天子,悲伤过度,双眼已蒙。” “钱皇后瞎了?”朱祁镇双手直起身子,急忙问道。 李实点点头,接着道:“陛下不必担心,据说已经有御医看过了,将养之后是可以恢复的。” 朱祁镇这才一屁股坐回去,叹声道:“唉!朕在这里过得舒服,却连累皇后哭瞎了双眼,实在是” 李实劝道:“陛下与钱皇后鹣鲽情深,待陛下返回大明之后,钱皇后的眼疾或许就不药而愈了。” “哪里能回得去啊!”朱祁镇长叹道:“朕一战损失三大营,就此落入敌手,也先怎么可能会放朕回大明呢?” “或许微臣可以救陛下回去呢?”李实小声道:“臣临来之前得到消息,也先有意放陛下回京。” “真的?”朱祁镇的脸上浮现出惊喜与惊讶的复杂表情,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和期待。 “千真万确。”李实立刻回答道。 “消息从何而来?”朱祁镇连忙问道。 “大同的探子偶然间得到的消息。”李实回答道:“昨日瓦剌意图攻击大同,还命人假扮陛下试图诈城,幸被守备大同的左都御史沈固识破,派遣军中探子出城探查敌情,恰逢瓦剌主帅赛罕王与人争执,争执之人在言语中透露了,也先有意与大明讲和,筹码便是放陛下回京。” 朱祁镇整个人都瘫坐在了主位上,长叹一声道:“终于有希望回家了!” 第168章 讨价还价 朱祁镇瘫坐了一会儿,便直起身,道:“此事全赖李侍郎斡旋了。” “敢不为陛下效死。”李实恭敬回答道。 “也先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先答应下来,若是有人因此怪罪于你,朕会为你做主。”朱祁镇补充道,他之前就和也先说过,会帮助也先敲一个竹杠,但是他怕李实的权限不够,特意叮嘱了一句。 “遵旨。”李实立刻答道,他也知道要救回朱祁镇,朝廷肯定是要付出一笔银子的,有了太上皇的保证,他也有底气与也先谈判了。 “若朕此次果真能回京,必当重赏于你,此话天地可鉴,绝无反悔。”朱祁镇赌咒发誓道。 “此事乃是微臣的本分,不敢领陛下的重赏。”李实连忙回答道。 “下去,朕就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朱祁镇吩咐道:“袁彬,送李侍郎出去。” “是。”李实再次磕头行礼,随着袁彬离开了。 不一会儿,袁彬回到皇帐内,对着朱祁镇恭喜道:“恭喜陛下,终于可以回京了。” 朱祁镇长叹一口气,道:“是啊,终于可以回去了,你也不用终日守在朕的门外了。”后半句是对袁彬说的。 袁彬连忙躬身道:“陛下,此乃臣之本分。” “本分?”朱祁镇冷哼一声,道:“这么多波使臣,可没有几个守本分的。” “陛下是说刚刚离开的李侍郎?”袁彬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也是他这么长时间陪伴朱祁镇总结出来的经验,在背地里暗骂抱怨朱祁钰派来的使臣,以便发泄心中的怨怒和不满。 朱祁镇原本是说一不二的大明天子,被俘后虽然伯颜对他不错,但是也被限制了自由,心中的落差感使他早已扭曲了心性,袁彬也是偶然间发现,可以用这个办法来让朱祁镇心里舒服一点。 “朕没有说李实,而是说之前的那些使臣,一个个的都以大明忠臣自居,但是话里话外都没有救朕回去的意思,只有虚头巴脑的安慰,朕缺他们那点安慰吗?朕要的是回京,要的是复仇,也先贼子,目无君上,郕王忤逆,窃据社稷,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该死!”朱祁镇说着说着,渐渐有些歇斯底里地发火,怒骂道。 “陛下慎言,陛下慎言啊。”袁彬连忙劝阻道:“陛下现在还不能骂也先啊!” 朱祁镇点点头,表示知道袁彬的意思,他们现在还在瓦剌大营里,这话要是被也先知道了,那也是个麻烦,于是轻叹一口气,道:“朕知道,朕只是想发泄一下,你也知道,在瓦剌这段日子,朕有多憋屈。” 袁彬没敢接话,而是轻声问道:“陛下刚刚说没有说李实,可是李实与其他使臣有所不同?” 听到袁彬的问话,朱祁镇的嘴角居然浮现出一丝微笑,道:“的确,这个李实与其他人还真不太一样。” “有何不一样?李侍郎年纪轻轻,算是年少有为?”袁彬问道,和之前几波使臣相比,李实的确年轻得多。 朱祁镇摇摇头,笑道:“他对朕的称呼是陛下,不是太上皇。” 袁彬立刻明白,接道:“陛下是说,这位李侍郎仍是忠于您的?” 朱祁镇点点头,道:“的确,如今的大明天子是朕的弟弟郕王,按理来说他应该称呼朕为太上皇,但是他仍称朕为陛下,这足以说明在他的心中,朕仍是大明天子。” 袁彬笑道:“那臣就恭喜陛下了,李侍郎所为,说明朝中大臣们也不全是叛逆,仍是有人效忠于您的。” “是啊,这样朕回去之后,也许还能有一番作为。”朱祁镇笑着道,其实也先要释放他的消息并没有让他有多开心,但是李实的行为却让他心中有了些底气,毕竟他是前任天子,按历史上的规则来,他回去就会被幽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默默死在什么地方,李实如今的态度却让他看到一丝夺回皇位的希望,心中自然舒爽多了。 袁彬陪着笑,道:“陛下天资英武,自然会有一番大作为。” “等朕回京了,你袁彬就是朕的锦衣卫指挥使。”朱祁镇继续许诺着。 “多谢陛下,臣一定协助陛下重登大宝。”袁彬连忙翻身跪倒,说出了朱祁镇最想听到的话。 朱祁镇满意地点着头,笑着道:“袁爱卿果真是朕的肱骨啊。” “陛下谬赞了。” 这边朱祁镇正在和袁彬互相吹捧,另一边的李实则是有些郁闷。 也先大帐中,李实满脸惊讶地看着也先,惊诧道:“什么?太师说的是价值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还要铁器和盐茶为主?铁器还要至少占到一半?” 也先一脸淡然,道:“正是。” “不可能,不可能,太师此言大谬,朝廷不会同意的。”李实摇着头道。 盐铁一直是朝廷掌握着的,平日里国内看管都极为严格,私自贩盐都是杀头的大罪,更别提铁器了,匠户中的铁匠都要登记,府衙还有专人巡查铁匠的账簿,敢私自打造铁器者,在朝廷看来就是意图谋反的潜在人员,向来是杀无赦的,就更别提送给也先了。 再说盐铁这玩意儿,一直是中原王朝压制草原的重要手段,草原人南下,劫掠最多的就是食盐和铁器,尤其是铁器,百姓家中的铁锅锄头镰刀等铁制品,都是草原人抢劫的重点,铁锅拿回去能煮饭熬肉,锄头镰刀等物都可以改造成兵器,对于完全没有工业的草原人来说,铁器只能抢,自己是造不了的,即使瓦剌如今手底下有不少汉人,但是草原上没有铁矿,压根炼不了铁,更别提铁器和刀剑了。 总之,在李实看来,也先的要求简直匪夷所思,朝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难道你们大明不想让你们的太上皇回去吗?”也先冷冷问道。 “当然想。”李实立刻答道:“只是一百万两的财货实在太多了,我大明国库并不富裕,之前还送过几次财货给太上皇,一百万两财货的话,朝廷未必拿得出来。” 也先笑道:“你们汉人不是总说自己富有四海吗?怎么这点钱都拿出来?” “此一时彼一时也。”李实解释道:“去年土木堡,我大明数十万大军覆没,朝廷出了一大笔抚恤,然后太师又打破紫荆关,攻打我大明京师,一场大战之后,朝廷又多出了一大笔抚恤,太师撤军路上又是一路肆虐,数个府县被太师劫掠了一番,百姓生灵涂苒,朝廷自然需要安抚赈济百姓,这又是一大笔银子,再加上今年山东、河南大旱,三道发生饥荒,幸得天子以工代赈,救了百姓,但是也导致国库中最后一笔银子也被掏空,现在太师一张口就要一百万两,我大明国库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哦?你们没钱了?”也先奇道,语气古怪地道:“那本太师是不是可以南下了?反正你们国库没钱,发不了饷银,士兵无心恋战,说不准我这次可以一举攻破京师呢!” 李实被也先的话吓了一跳,强硬道:“若是太师要南下,我大明宁愿背水一战,倒是要看看太师能不能打下京城来,不过太师也要想想,与我大明开战,实力损失之后,您是否还是草原之主?” 也先板着脸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李实也是抬起头盯着也先毫不示弱,不过心中却是怦怦跳,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 也先如果真的信了他的话南下,那他就是大明的罪人,谁都保不了他。 半晌,也先突然哈哈大笑,道:“哈哈,本太师开玩笑呢,若是我真要南下,也不会考虑与你们大明讲和了。” 李实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道:“太师,还是莫要开这类玩笑了,不然被朝廷知道了,那大明与瓦剌就彻底成了死敌,不死不休了。” 也先看着他笑道:“你是怕刚刚向我透露朝廷机密的事情被你们皇帝知道!放心,本太师不会说的。” 李实被他看破心思,有些尴尬,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也先拱了拱手。 笑过,也先正色道:“事情虽然不会和你们皇帝说,但是一百万两的财货是一定要出的,否则我就不会放你们的太上皇回去。” “不可能,国库中没有这么多钱。”李实还是嘴硬道。 “李侍郎这是不想让你们太上皇回去了?就不怕我将你抵死不答应的事情传回你们大明吗?”也先语气中露出一丝威胁。 李实挺起胸膛,正色道:“外臣之心,人尽皆知,我大明天子即使知道了此事,也必不会怪罪于我的。” 随即语气又软了下来,道:“另外,外臣想问问太师,一百万两银子的财货虽多,却是看得见拿不到,二十万两银子的财货,则可以立刻到手,不知太师如何选择?” 这个二十万两,李实是计算过的,他手中本就带了二十万两,直接交给也先,这样救回太上皇的头功就是他李实的了,别人绝对别想染指。 也先沉思了一下,摇摇头道:“不行,二十万两太少,至少也要八十万两,你们太上皇没那么不值钱。” “不,不,不,这二十万两不是赎回太上皇的赎金,而是朝廷感念太师照顾太上皇的赏赐,太师是感受到了我大明天子的仁德,才主动送太上皇回京的。”李实出声纠正道。 “你们汉人真是麻烦,明明就是赎金,你们非要绕个弯子,找个由头。”也先不耐烦道:“你们明国怎么说我不管,但是在我这,它就是赎金。” “好。”李实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下来。 赎金就赎金,反正这年头消息并不是那么灵通,朝廷上怎么说,那事情就是什么样的,草原上愿意怎么传就怎么传。 “不过八十万两实在是太多了,朝廷根本出不起,太师还是减免一些。”李实劝道。 “那你说多少?”也先问道:“二十万两是绝对不行的。” 李实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要不外臣再涨十万两,一共三十万两如何?” “我一下给你减二十万两,你一次才涨十万两?是不是瞧不起我啊?”也先大怒,拍案而起,伸手就是拿刀子。 李实连忙道:“太师息怒,太师息怒,外臣绝没有瞧不起您的意思,这买卖本就是谈出来的,您操刀子干什么啊,咱们慢慢谈,慢慢谈。”脸上满是恐惧,生怕也先一言不合就砍了他,毕竟草原上也没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反而是砍了使臣祭旗的事情倒有不少。 也先慢慢放下刀,将刀横放在自己的桌子上,道:“既然要谈,那就谈,不过三十万两还是太少,本太师不满意。”说完还认真摆了摆刀的位置。 李实看了看也先面前的刀,心中一咬牙,道:“这样,取个中间,五十万两,怎么样?” “少。”也先只说了一个字,又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那您还是砍了我。”李实一梗脖子,一副束手就擒,随便你砍的样子。 也先黑着脸看向他,冷声道:“七十万两,不能再少了。” 李实看看他,强硬道:“若是七十万两,也不是不行,不过国库空虚,没办法一次性支付,要分两次给,第一次先给三十万两,第二次再给四十万两。” “不行,你们要是分批给,那我就把太上皇分批送回去,第一次三十万两,你们可以选择要上半截还是下半截。”也先冷笑道。 不过李实这时候反倒是放松下来,道:“所以说,外臣劝太师接受五十万两的方案,太上皇回京也需要时间筹划安排,我大明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收集物资,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岂不快哉。” 也先想了想,点点头道:“可以,那就五十万两的盐铁财货,铁器里面至少要有一万口锅,二十万个箭头。” “其他东西都可以,但是不能有箭头,只要是军器都不能有。”李实坚定地回答道。 这句话让也先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拔出刀指向李实,恶狠狠地道:“你是在戏耍本太师吗?” 第169章 不想救太上皇了? 也先拔出刀指向李实,恶狠狠地道:“你是在戏耍本太师吗?” 李实虽然脸上冒汗,但是言语中却略带一丝坚定,反问道:“太师会将一万匹没有阉割过的战马卖给我大明吗?” 也先立刻无语。 其实历朝历代,只要是中原王朝和草原对立的时候,从草原卖给中原王朝的马匹基本上都是阉割过的,就是害怕中原王朝得到没有阉割的战马之后可以驯养,一生二二生三,要不了几年,中原王朝的马匹数量就可以翻番,而一旦中原王朝不再缺马,到时候就是草原民族倒霉的时候了。 仔细回想一下那几个中原的大统一王朝,两宋丢了幽云十六州,没有了养马地,看看被辽金两国欺负成啥样了,一场靖康之变,开封被破,两个皇帝都被掳走,要不是赵构在杭州重建南宋,说不定宋朝国祚就变成一百多年了。 五胡十六国更是,整个北方都变成了草原民族的养马场,汉人被杀的几乎灭族,称之为两脚羊,你什么时候见过羊有资格骑马的? 再看看其他几个大统一的王朝,汉武帝利用被称之为帝国双壁的卫青霍去病,打得匈奴四分五裂,被迫丢掉草原西迁,唐太宗李世民更狠,短短五年时间就把曾经逼得自己签订渭水之盟的颉利可汗抓到长安跳舞,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 也许有人说汉唐都是汉人王朝的巅峰时期,不说也罢,单说大明,洪武十三年的蔡家庄之战。四十名大明骑兵面对一千名蒙古铁骑都敢发动正面冲锋,甚至协助步兵活捉了蒙古统帅,由此可见一般。 所以,就和中原王朝不会向草原贩卖铁器一样,战马也是草原绝对禁止向中原出口的战略物资,李实这么一说,也先立刻就没法再说什么了,只得默默地拎着刀子坐了回去。 李实这会儿已经习惯了也先的威胁,淡淡地道:“太师啊,铁锅或许还可以增加一些,但是箭头您就别想了,朝廷不会应允的。” “咱们就把话说开了,外臣想要救回太上皇的功劳,但是如果太师的条件太过分了,那朝廷一定不会答应,外臣的功劳也就没了。” “所以外臣给您提的建议,都是为了此次议和,外臣建议太师,可以提要求,但是不能触及我大明的底线,否则事情黄了,我的功劳没了,太师想要和谈的意图也就落空了,到时候不论太师想要做什么,我大明是一定要掺和一下的。” 大明掺和一下?那自己收拾脱脱不花的计划不是要废掉了么?别的不说,只要大明在他和脱脱不花开战的时候派兵插一脚,那瓦剌的损失必然要大上许多,很不划算的。 见也先沉默不语,李实主动开口道:“太师,其实您可以将铁器替换成粮食和布匹,有了粮食和布匹,您不就可以从鞑靼那面招揽一些部落了吗?有了人,才有兵力,弓箭是没办法自己射出去的。” “而且铁器在我大明本就很贵,换成粮食和布匹,数量必然会大大增加,外臣以为,这才是您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李实说完,便看向低头不语的也先,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也先思索了一会儿,点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本太师也不再与你讨价还价了,就按照你说的,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里面必须以食盐、粮食、布匹为主,那一万口铁锅也必须有,并且价格不能按照我们草原的价格计算,要按照你们大明的价格来算。” 李实默默计算了一下,抬起头道:“好,那我就按照太师所言上书朝廷了,相信这个要求朝廷一定会应允,但是理由要按照外臣说的办,这是赏赐,不是赎金。” “一言为定。”也先道。 “决不食言。”李实道。 条件已经谈妥,也先收起刀子,笑着道:“事情已经敲定,李侍郎可否与本太师共饮一杯,庆祝一下啊?” “敢不承命!”李实也是高兴,没有拒绝也先的邀请。 也先随即招来人,摆上酒菜,二人便对饮起来。 “所以,你和也先喝完酒之后便回了大同,将此事写成奏疏上奏给了朝廷?”杨善问道。 李实点点头,道:“是啊,然后没几天您这不就来了吗?” “这几天你没有再去看望太上皇?”杨善问道。 李实摇摇头,道:“没有,从瓦剌大营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馆驿里等消息,没有出城去看太上皇。” 杨善喝了口茶,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你没去是对的。” “怎么说?”李实问道。 “临行之前,陛下招五部尚书、大都督府、都察院诸人议事,特意提及了太上皇返京之后的事情。”杨善缓缓道。 “太上皇返京之后?”李实想了想,突然惊诧道:“陛下问的是大” 杨善默默地点点头,表示李实的猜想是对的,朱祁钰召集众人,问的就是太上皇返京之后大位谁来坐。 “还能怎样,我大明重视伦理纲常,大位当然是”李实猜到了问题,脱口而出道,只是说着说着,便停住了。 这事儿咋说?朱祁镇是太上皇,正儿八经从先帝手里接收的皇位,但是他回去能重登皇位吗?现在的皇帝可是朱祁钰。 伦理纲常在皇位争端上可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杨善轻声道:“当然什么?太上皇复位吗?还是陛下继续做皇帝,让太上皇深居内宫?” “这个”李实无语,这个问题他当然没法回答,不过他灵光一闪,突然笑道:“此事不是我可以置酌的,还是要靠五部尚书和朝廷九卿们商议,犯愁的是你们,不是我这等小官可以决定的。” 杨善脸上一阵扭曲,恨恨道:“你现在可是礼部右侍郎,正三品。” 他杨善可是右都御史,实际管理鸿胪寺,这种事儿他绝对逃不掉,不过李实这时候的表情实在欠揍,不收拾一下实在对不起自己,便点出了李实礼部右侍郎的官职和品级,实际上是在告诉他,你已经不是那个七品的都给事中了,而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这种事情你也跑不了。 不过李实还是一脸欠揍样,笑嘻嘻地道:“本官可是救回太上皇的首功,即便在这事儿上说话也无妨,最多就是惹陛下不喜,在礼部坐几年冷板凳而已。” 杨善无奈,不过他也只是想小小的打击一下李实,没达到目的也无所谓,于是笑道:“说的也是,你如今手握大功,朝廷上下都会优待于你的。” 李实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问道:“杨大人,您这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大同,是打算明天就去瓦剌大营找也先商谈吗?” 杨善点点头,道:“正是,太上皇回京之事乃是如今朝廷上下最为关注的大事,我怎敢拖延,还是早日救回太上皇重要。” “那我就以茶代酒,祝您在瓦剌大营中一帆风顺了。”李实举起茶碗虚敬道。 “多谢李大人吉言。”杨善也是微笑着举起茶碗回敬道。 不过杨善放下茶碗叹道:“不过李侍郎也给我留了个麻烦啊。” “什么麻烦?”李实疑惑道,他与也先据理力争,基本上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杨善只需要过去代表朝廷确定一下就好,哪里还有什么麻烦。 杨善无奈道:“李大人有所不知,你传回朝廷的奏疏只说了要给也先五十万,却没有说这是你们谈过的,我出来前曾与五部九卿及大都督府诸人议事,户部陈尚书以为这是也先要的价格,便猜测可以用更少的银子便可赎回太上皇,陛下还特意下旨,言说节省下来的银子可以拿出一成作为犒赏,此事如今已经传遍了朝廷上下,我此去,若是未能让也先降低要求,那我就不好向朝廷交代了。” 李实顿时一滞,尴尬道:“抱歉了,事关紧急,我便没写得那么清楚,却让朝廷误会了,罪过,罪过。” 杨善看着连连道歉的李实,叹气道:“不过现如今还能说什么好,只能先去找也先商谈,看看能否谈下来一些了。” “也只能如此了。”李实安慰道。 次日,杨善带人出了大同,直接到了瓦剌大营门口,对着门口的士卒说,请他们向也先汇报,大明使臣前来拜见太师,希望能见太师一面。 也先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情,便命人带大明使臣进来。 他带领数万大军呆在这里,也是在等大明的消息,毕竟大同城离京师也不算近,即使用军驿急递,也要整整一日一夜才能送到京师,然后大明朝廷商议决策,估计又需要一天时间,再将消息急递回来,又要一日一夜,算下来起码三天三夜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天,也先早就有点不耐烦了,他甚至怀疑大明会不会趁这个机会算计自己,如今大明使臣终于来了,也就意味着事情很快就要出个结果了。 不过等大明使臣一进大帐,也先便疑惑道:“你是大明使臣?” 杨善也感到有点奇怪,不过还是恭敬行了一礼,回答道:“正是,外臣大明右都御史杨善,见过太师。” “杨善?”也先奇道:“怎么是你?李实呢?” 杨善有点尴尬,道:“李侍郎有其他的事情,朝廷委派外臣作为新的使臣,全面负责与太师和谈之事。” 也先点点头,道:“你就你,你们皇帝答应了本太师的要求了吗?” “今日外臣前来,正是为了与太师详谈此事。”杨善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就谈,杨大人请坐。”也先倒是没有对杨善的来意有什么怀疑,给了个面子让他坐下。 待二人落座,也先再次问道:“你们皇帝答应本太师的要求了吗?” 杨善点点头,道:“基本上答应了。” “那好,那五十万两的财货何时能交割清楚?需要本太师给你们多长时间?”也先直接了当地问道。 “这个”杨善顿了一下,道:“五十万两略微有些多了,太师能否再减免一些?” “还减?”也先立刻暴怒,吼道:“你们汉人是在耍我吗?本太师都已经从一百万两减到了五十万两,你们换个人还想减免,想什么呢?是不是本太师给你减免了之后,你们明国还会再派个人来,再和本太师谈价钱?” “太师误会,太师误会了。”杨善连忙道:“外臣就是最后一个,绝不会有其他人。” “你们汉人的话,本太师不信,此事原本就与李实谈过了,谈好的五十万两,到你这儿又要减免,你让我怎么相信?”也先仍旧不相信,摇头道。 “外臣临来之前,朝廷已经赋予我全权,外臣与太师商谈的结果,便是最终的结果。”杨善立刻道。 也先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本太师就再相信一次你们汉人,不过五十万两的财货,本太师绝不会再让步,要么你们拿五十万两来换你们的太上皇,要么本太师一刀砍了他。” “太师若是杀了太上皇,那和我大明可就是不死不休了啊!”杨善道。 “不死不休又如何?你们还有第二个三大营让我灭吗?”也先挑衅道:“我听说你们已经在重建三大营,前阵子还趁着我草原空虚之时来我草原袭扰,不过都是新手骑兵,信不信我再覆灭他们一次?” “太师,外臣是听到您要与我大明讲和的消息才过来的,难道太师不是如此想的?如若太师真要开战,那我大明可以与瓦剌打上一场,看看到底谁输谁赢。”杨善巍然不惧,反驳道:“您不要以为击溃了一次三大营就可以多次击溃三大营,土木堡之事若不是奸宦王振胡乱指挥,你们瓦剌能否退回草原还犹未可知呢!” 杨善说得很对,上一次击溃三大营属于巧合,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缺,也先这才没有什么损失便击溃了三大营,他深刻明白这场胜利有多幸运,但凡换一个靠谱点的统帅,而不是那个朱祁镇,那他未必会动手。 至于杨善嘴里说是王振在乱指挥,也先是一点都不信,当时皇帝亲自统兵,他一个太监有什么资格越权,虽然也先也是有点恨王振的,还以王振为借口,但是他并不相信当时是王振在指挥。 只是谈判嘛,哪里有安安稳稳就能谈下来的,于是也先甩出了自己的法宝——大明太上皇朱祁镇。 只见也先黑着脸问道:“这么说,你杨善是不打算让我放了你们的太上皇了?” 第170章 谈判 也先黑着脸问道:“这么说,你杨善是不打算让我放了你们的太上皇了?” “太师为何这么说?”杨善一脸无辜道:“若是朝廷不想救回太上皇,那怎会派外臣出使?” “那你为何还要与我讨价还价?那可是你们太上皇,不是普通士卒!”也先吼道。 “外臣只是问一句,太师为何突然恼怒?”杨善淡淡道:“我大明天子曾经说过,两国邦交本就和商贾一样,大家互相讨价还价,最终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这样才能形成稳定的邦交,若是我大明什么都答应,太师敢信吗?” 大明天子说过这话? 也先突然对放朱祁镇回大明和朱祁钰内斗有点没信心了。 单从朱祁钰能说出这种话,那就说明朱祁钰对政治的理解已经极为深刻了,而且看这段时间他的施政手段,明显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天子,朱祁镇那个黄口小儿能斗得过他?不过貌似朱祁钰是朱祁镇的弟弟,比他还小一岁呢,还是以王爷的身份培养的,皇帝手段绝对没有朱祁镇学得多,怎么就比朱祁镇还厉害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放朱祁镇回去,无非就是让大明内耗而已,朱祁镇的死活与他何干?斗不过就斗不过呗,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也先收敛起怒容,点点头道:“你们大明皇帝此话倒是有理,若是你们大明什么都敢答应,本太师反而不敢信你们了。” “太师英明。”杨善恭维了一句,随即问道:“那太师可否减免二十万两?” 什么? 也先本来已经收敛起的怒容重新出现在脸上,怒喝道:“不行!” “那十万两呢?”杨善继续问道。 “一两都不行。”也先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仿佛自己就是常吃的烤全羊,而杨善正在一刀一刀地在自己身上割下最肥美的那几块肉,打算回去献给大明皇帝。 杨善无奈,只得道:“既然太师不想减免,那此事就先放一放,可以议一议其他事情,搁置争议,共创和谐。” “搁置争议,共创和谐?”也先听起来感觉很怪,这种用词习惯完全不符合他所知道的大明文臣的说话方式,于是问道:“这也是你们皇帝说的?” “正是。”杨善笑着回答道:“这也是陛下临行前叮嘱外臣的,陛下言,若是与太师相谈甚欢则罢,若是有所冲突,可以先搁置争议,先谈那些好谈的。” 这番话又将也先小小的震撼了一下,他是瓦剌首领,也是政治人物,对于这八个字里面体现出的政治智慧也是极有感悟的,不禁又暗暗为朱祁镇悲哀了一下。 遇到这种高手,你朱祁镇怎么赢? “那行,既然你说先谈好谈的,那你以为哪些比较好谈?”也先道。 “起初是太师要与我大明讲和,自然是先谈讲和之事。”杨善立刻答道。 “讲和还有什么好谈的?本太师收兵,不再袭扰你们明国,你们明国也不得无故袭扰我瓦剌就是了。”也先一撇嘴道。 “非也,非也。”杨善立刻反对也先的说法,道:“若只是如此,那就没什么要谈的了,我大明承袭汉人江山,自古便是怀柔远仁,从未无故袭扰过草原,向来都是草原民族先攻击我汉人土地,我们只是被迫反击而已,太师若是不再袭扰我大明,我大明自然也不会主动开战,这哪里还要谈什么?” “本太师为何攻打你们大明,你杨善还不知道吗?”也先佯怒道:“还不是你们大明朝廷瞧不起我瓦剌使臣,我瓦剌当初仰慕你们大明天恩,年年入贡,又知晓你们缺马,每次都献上上千良马,结果呢?你们皇帝居然消减我贡马的价格,整整八成啊,这不是瞧不起我瓦剌是什么?” 杨善稳如泰山,拱手道:“太师误会了。” “首先,此事乃是奸宦王振所为,与太上皇无关。当时王振把持朝政,胡乱下令,这才导致太师误会,不过话说回来,王振不是也被太师砍了吗?太师的怨气当是消了?” “还有,外臣也想问问太师,最初太宗皇帝被您祖父崇敬我大明之心感动,允其入贡朝拜,并封其为金紫光禄大夫、顺宁王,一应赏赐并不缺少,外臣记得,当时定的使团规模是五十人?太师呢?您第一次派出是使团整整两千人,我大明并没有说什么,还是按照常例给了赏赐,但是太师您并没有感怀我大明恩德,反而是再次扩大使团规模,一年数次入贡,每次都是两千多人,最后一次甚至欺骗我大明,将两千多人的使团虚报成三千人,这是什么?这是大不敬,在我大明当斩,太师以为,您如此行事,我大明怎么能忍?自然是略施惩戒。没想到太师居然生了怨念,起兵偷袭我大明,这才引起一系列的误会。” “归根结底,若不是太师当时被贪欲蒙了心智,我大明与瓦剌也不会开战了。” “此事乃是完耆帖木儿和平章乌马儿私下做的,本太师并不知道。”也先反驳道,不过言语中没有什么底气,很显然这事儿就是他主使的。 “可此二人并未受到太师的处罚!”杨善立刻道:“而奸宦王振已经死了,一家老小都已下狱问斩了。” “王振又非是本太师所杀,而是你们汉人将军樊忠锤死的,这事儿还是你们太上皇告诉本太师的呢!”也先反驳道。 “不论如何,此二人并未处罚乃是事实。”杨善取得了优势,当然是抓住不放了。 “怎么?杨大人是来追究此事的吗?要不要本太师现在就命人砍了他们的脑袋?”也先怒道。 “非也,外臣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太师不必恼火。”杨善见好就收,惹怒了也先不要紧,万一他改变主意不放太上皇就麻烦了。 接着又道:“再说了,太师不是还派人与脱脱不花一起入贡了吗?我大明也没有说什么,还是照常例给了赏赐。” “那你们还扣押使臣,不让他们随意外出?”也先还是嘴硬道。 杨善微笑道:“太师有所不知,禁止使臣外出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我瓦剌人勇武,不必你们照顾安全。”也先道。 “想必太师也不知道,使臣外出乃是为了购买铁锅,然而我大明铁锅产自广东,运送到京城何止千里之遥,商贾卖锅,本就为了生计,一口卖捐两匹,但是使臣只愿出捐一匹,商贾若是按照一匹捐的价格卖,就会赔钱,自然不愿卖,使臣便想强买,这才闹出事端,使臣没有和太师说吗?若是我大明向使臣买马,但是出价太低使臣不愿卖,难道这也能怪到太师吗?”杨善辩解道。 也先点点头,道:“若真是如此,那的确不能怪你们。” “完耆帖木儿和平章乌马儿敢欺瞒太师,如此欺上瞒下之举,太师不施以惩处吗?”杨善趁机道。 也先翻了个白眼,没有揭穿他的心思,而是道:“怪不得。”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都是小人进的谗言,那本太师也就不追究此事了。” 杨善微笑道:“太师雅量,不过您统御瓦剌,威震草原,却听信小人的谗言,忘了我大明皇帝的恩德,侵犯我大明边境,杀害我大明臣民。” “上天都是有好生之德的,相信长生天也一样,您却违逆上天旨意,屠戮天下子民,上天岂不闻知?” “如今太师想要讲和,也是幡然悔悟,太师若能早日与我大明订立盟约,收回兵马,上天有德,焉能不庇护于瓦剌?” 一番话,替也先找到了足够的台阶,也给出了足够的面子,立刻惹得也先笑了起来,道:“对,对,杨大人说的对。” “本太师原本就是忧心两国征伐,天下子民无辜丧命,所以才提出讲和的。” “那太师可是答应放了太上皇?”杨善打蛇随棍上,试图从也先嘴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没想到也先突然收敛笑容,问道:“太上皇回去的话,是否还能做皇帝?” 杨善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一紧,但是还是毫不犹豫地答道:“天位已定,谁再更换?” “但是太上皇本就是皇帝,如今在我瓦剌久居近一年,感情深厚,本就早能回去,但是却因喜爱瓦剌一直推迟,若是回去之后丢了皇位,岂不是伤了太上皇与我瓦剌的感情?”也先反问道。 杨善看着也先那虚伪的笑容,心中很不耐烦,恨不得一个巴掌抽上去,只是现在还不能得罪,于是道:“太师可知尧舜?” “当然知道,此二人乃是你们汉人的圣明君主。”也先答道。 “正是,当年尧禅让于舜,今日太上皇让位于陛下,正是一个道理。”杨善解释道。 也先思索了一下,点头道:“也是,反正都是你们汉人的事情,本太师就不替太上皇操心了。” “不过讲和之事,你怎么说?”也先问道。 杨善从袖袋中抽出一张纸,打开后,道:“这是外臣临行之前陛下交代的,外臣都记在了这张纸上,太师可以看一看。”说着便递给了也先。 也先接过纸张,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有些不愿意看,便对着杨善道:“杨大人还是详细说说。” 杨善点点头,缓缓道:“陛下和外臣说了,听到太师想要讲和,陛下亦极是慰藉,但是陛下与太师都是首领,深知御下之难,故一夜未眠,思考了纸上这些条意见。” “首先,此盟约一式两份,必须由太师亲自签订用印,随后交给外臣带回京师,陛下也会亲笔同意并用印,再派使臣送回给您,大明将会将盟约明发天下,若有违背,天地共诛。” “其次,双方明确边境,无故不得入境,考虑到入寇的一般都是瓦剌骑兵,太师必须约束手下部族,不得南下攻打大明,屠杀百姓,若是发生,盟约自动作废。” “再次,陛下考虑到下面有些人未必那么听话,常常会自行其事,因此特意规定,若是每年瓦剌南来劫掠之人不足百人,可以不视为太师撕毁盟约,但是太师必须给我大明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也视为太师主动撕毁盟约之举。还有,不论哪一方入侵,对方都有权力围剿,生死不论,死者送还,生者斩之。” “最后,瓦剌可以继续来大明朝贡,但是使团规模不得超过五十人,战马不得低于两千,每年只能来一次,否则大明有权拒绝使团进入大明。” “这些便是外臣临行之前陛下交代的,不知太师是否同意?” 说完便静静地等着也先的回答。 也先将纸张平铺在案几上,眼睛盯着纸张不动,心中飞速思考,半晌才道:“大明皇帝大才,这几条盟约都不错,甚至还替本太师考虑了一二,但是本太师不能全部同意。” 杨善恭敬道:“太师请讲。” 也先指点着纸张,道:“首先,本太师可以约束瓦剌部族,不过你们皇帝也要约束明国边军不得随意出击。” “没问题。”杨善立刻答应了下来,谁没事去打你们瓦剌。 “还有这第四条,规模可以控制在五十以下,但是不能是战马,只能是马匹,而且两千太多,要减到一千。”也先继续道。 “为何?”杨善问道。 战马改成马匹可以理解,反正这就是朱祁钰的一个尝试,但是马匹减少到一千就不理解了,朝廷又不是不给钱。 “人太少,管不了那么多马匹。”也先解释道。 “也可以。”杨善答道。 少点就少点,反正朝廷也不指望着瓦剌这个渠道,不是还有鞑靼呢么? 也先又道:“另外,我之前多次入贡,也是我瓦剌百姓困苦,需要从你们大明弄些粮食盐茶之类的东西,所以每年只入贡一次远远不够,大明要在边境开放互市,并且不得与鞑靼互市。” “这个”杨善思索了一下,道:“此事事关鞑靼部,外臣并无权限,不过外臣可以将太师的要求送给陛下决断,还请恕外臣暂时无法答应。” “可以。”也先点头同意道。 “太师可还有其他要求?”杨善问道。 也先摇摇头,道:“没有了。” 杨善这才松了口气。 “对了。”也先突然出声,把杨善吓了一跳,只听也先缓缓道:“杨大人还要去拜见太上皇,今日天色已晚,就安排在明日。本太师也不会将和谈之事告诉太上皇,就由你明天自己说。” 杨善起身,恭敬行礼道:“多谢太师。” 至于什么时候放了太上皇,就看朝廷什么时候回复了。 第171章 杨善来了 事关重大,杨善一回到大同城,便将今天和也先谈判的经历详细写成奏疏,递送给了朱祁钰,重点说了也先所提出的条件,还向朱祁钰请了个罪,说明五十万两赎金的来龙去脉,声称自己无能,辜负了朝廷的重托,价格没有谈下来。 为了让朝廷能更快收到奏疏,杨善还特意动用了八百里急递,花了一天一夜时间送到了京城。 杨善的奏疏是夜里送到的,五城兵马司的人用吊篮将信使吊进城,便直接送到了皇宫外,宫门处的守卫拿着奏疏便送到了朱祁钰的寝宫。 朱祁钰收到奏疏,也没多想,直接吩咐小宦官急召大都督府和五部衙门的人进宫议事,言说事关太上皇,让他们尽快入宫。 第一个入宫的便是礼部尚书胡濙,在迎回太上皇之事上,他是最积极的那个,一进门便问道:“陛下,可是北面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脸上满是担忧。 朱祁钰示意他坐下,抬手将杨善的奏疏递给了他。 胡濙接过奏疏翻看了一下,脸上的担忧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之色,开口道:“陛下,此事” 朱祁钰抬手示意,道:“胡老尚书辛苦,且先歇息一下,等人到齐了再说不迟。” 胡濙只得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静静等待。 不一会儿,人一个接一个地到来。 朱祁钰同样没有让他们说话,而是将奏疏递给他们传看。 时至深夜,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摇曳的烛火在晃动,偶尔爆发出一团火花,发出噼啪的微响。 等到吏部尚书王直迈入殿门坐好,朱祁钰点点道:“人都来齐了,就议一议也先的要求。” 胡濙起身,激动道:“太上皇得以脱险,天下臣民无不振奋,老臣以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乃是如何迎驾,也先的要求老臣也看了,并无太过分的,因此,老臣以为,当速速命杨善订立盟约,迎回太上皇。” “胡老大人一叶障目了。”于谦起身,对着朱祁钰说道:“臣看过杨善的奏疏,其中最后一条可是暗藏玄机啊。” “于大人说的是只与瓦剌互市,不与鞑靼互市?本官也看到了,不过我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胡濙对着于谦反驳道:“不过是与蒙古人互市而已,瓦剌也好,鞑靼也罢,都是蒙古人,都能与我大明交易牛羊马匹,有何区别。” “况且也先感念陛下恩德,已经主动讲和,答应不再袭扰我大明,与他互市,全是陛下的恩赏。” 说完还对着朱祁钰躬身行了一礼。 于谦则是道:“胡老大人,本官说的不是互市之事,而是也先已经确定了,近期就会对脱脱不花动手。” “也先对鞑靼动手又如何?无非是两败俱伤而已,正好有段时间缺乏实力袭扰我大明,朝廷也可以整理政务,与民休养,殊不知云贵广东那面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呢。”胡濙淡然道。 “胡尚书言之有理,我大明的确急需休养生息,但是边患不除,怎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也先如今提出讲和,无非是想暂时稳住我大明,择机击败脱脱不花统一草原,到时候他收拢了鞑靼诸部,再行南下,我大明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阻止起南侵?到时候三边不宁,朝廷如何休养生息?”于谦立刻反驳道:“而且在本官看来,也先送回太上皇,估计也有什么阴谋。” 胡濙立刻大怒,道:“胡说,本官说过了,也先是感念陛下恩德,才送回太上皇的,能有什么阴谋?于大人,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乱圣听,否则我必会弹劾于你!” “本官只是就事论事,胡老大人发什么火啊?”于谦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回道。 “好了,大晚上的,朕找你们来是商议事情的,不是让你们来吵架的。”朱祁钰阻止了二人继续争吵,而是转向吏部尚书王直,道:“王老尚书对此事是如何看待的?” 王直慢慢起身,道:“回禀陛下,老臣以为,胡大人和于大人所言都没有错。” “胡大人所言,也先的确是感念陛下恩德,看到了陛下与太上皇的手足之情,这才送回太上皇的,而且如今迎回太上皇的确是朝廷最重要的一件事,胡大人并无错谬。” “于大人如今是大都督府尚书,凡事从军务考虑,在老臣看来也没有错,也先蛮夷,雄视草原,即便与我大明讲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撕毁合约,南下袭扰,于大人爱国爱民之心,老臣佩服。” 朱祁钰听他慢悠悠地说完,问道:“王老大人说的对,但是朕问的是合约上的条件,不是胡濙和于谦谁对谁错。今日只是议事,说什么都可以,朕并没有怪罪他们的想法。” “哦。”王直好像是老糊涂一样,答了一句哦,便不再作声,而是低着头思考起来,半晌才道:“老臣以为,不论也先有什么打算,太上皇都是必须要迎回来的,所以陛下只能答应也先的条件。” “是吗?”朱祁钰有点不高兴,道:“我大明与谁邦交,难道还要看也先的脸色?” 王直答道:“并非如此,如今朝廷想要迎回太上皇,就必须暂时答应也先的要求,况且前几日陛下不是说了么,大都督府可以暗中组织商贾与鞑靼互市交易,并且允许脱脱不花花钱请女真人助战,就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大都督府操办得如何了?” 朱祁钰看向于谦,于谦答道:“大都督府已经派人组织货品了,并且已经敲定了一些人来暗中与鞑靼互市,到时候陛下允许脱脱不花邀请女真人助战之事再暗中传给鞑靼,这样更隐秘些。女真人那面,大都督府也已经以军报的形式送给了辽东都司的辽东总兵曹将军,让他与女真人沟通此事。” 朱祁钰点点头,道:“这样做的确比较安稳。” 胡濙这时候出声道:“那陛下是同意也先的条件了?” “没有。”朱祁钰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为何?陛下还对哪一条不满意?”胡濙疑惑道。 “当然是互市。”朱祁钰回答。 “也先亦能提供牛羊马匹,与鞑靼相同,陛下还有什么要犹豫的呢?”胡濙问道。 “犹豫?”朱祁钰轻笑一声,道:“胡老爱卿,朕知道你是太上皇的托孤之臣,他在瓦剌受苦,你心中不安,感觉有愧于父皇,但是此事朕真的不能答应得如此之快,否则也先会起疑心的。” “原来如此,陛下圣明。”胡濙立刻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 也先提出要求,并且还是有些为难朝廷的,若是答应得太过爽利,那么也先必然会以为大明已经看破了他的谋划,平白对迎回太上皇之事产生波澜,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胡濙也是关心则乱了。 朱祁钰看向其他人,问道:“诸位爱卿还有谁有建议要提吗?” 众人都是默不作声。 只有陈循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杨善真的没有办法再减少一些财货了?五十万两啊,朝廷能做好多事。” 朱祁钰笑了一下,道:“陈爱卿就别长吁短叹了,太上皇之事要紧。” “臣知道,就是有点不甘心。”陈循辩解了一句,也没有再说什么。 “那好,与瓦剌讲和之事就先这么定了,也先要送回太上皇,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作为赏赐送给瓦剌,并且双方约束麾下军队,不得擅启边衅,我大明停止与鞑靼的互市,只与瓦剌互市,地点就定在榆林。”朱祁钰总结道:“商辂,将这些条件整理好,整理成国书送去大同。” “臣遵旨。”内阁小萌新商辂出声答道,他今天正巧在内阁值守,这种活自然落到了他的手里。 胡濙出声提醒道:“陛下,您不是说不能答应得太快吗?” 朱祁钰一拍脑门,笑道:“瞧瞧,朕把这事儿都忘了。” “商辂,你写两份国,一份是只与瓦剌互市的,另一份则不同意,一起用印交给杨善,然后让他看着办,别让也先知道有两份国书的事儿就行。” “是。”商辂回答道,随即便回内阁起草国书去了。 朱祁钰看看众人,笑着道:“诸位爱卿,既然事情已经议定,那就暂且在就在殿中歇息一下,等到了早朝时间,让小宦官直接领你们出去上朝便是了。” “多谢陛下体恤。”众人回答道。 第二天,也先在大营里招来了朱祁镇,告诉他谈判的结果。 “太上皇,我已经将条件讲给了杨善,不过根据他的反应来看,好像对赎金还有些怨念,感觉有些太多,昨日与我在此事上纠结了许久。”也先把玩着酒杯道。 朱祁镇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也先,道:“太师不是已经降到了五十万两么,怎么还觉得多?要不太师将他招来见我,我亲自和他谈谈此事。” “太上皇不必着急,我已经通知了杨善,今天他会过来拜见你的。”也先对朱祁镇的回答很满意,笑着道。 他知道朱祁镇早就盼着回京了,还刻意拉拢自己的弟弟伯颜,只不过伯颜更听自己的话,看管的比较严密,朱祁镇一直没有机会逃走而已。 他也知道,要说服杨善,自己远不如朱祁镇更有说服力,虽然朱祁镇现在是他也先的俘虏,但也是曾经的皇帝,说服起来更容易办到。 “如此最好。”朱祁镇笑着道:“杨善此人倒是能言善辩,当年皇爷看他顺眼,便擢升了鸿胪寺卿,去年我北征之时还带着他,准备与太师谈判时用,没想到太师攻破大营的时候他先溜了,这次他来,我定要好好问问,抛弃君父是个什么罪名!” 说着说着,语气愈发狠厉起来,显然是在怪罪杨善抛下自己独自逃跑的事情。 也先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我这里还有个坏消息要告诉太上皇。” “什么坏消息?”朱祁镇问道,也先刚刚说了杨善不愿意付那么多赎金,搞得他心里有点发毛,生怕也先不打算放了自己。 没想到也先正色道:“我问杨善,太上皇回去的话,是否还能做皇帝。” 朱祁镇听了,心中忐忑放了下来,苦笑道:“做什么皇帝,我回去能做个庶人便不错了,哪里还能恢复大位。” 也先点头道:“杨善也是这个意思,他回答是,天位已定,谁再更换。” “此乃常理。”朱祁镇还是苦笑道。 “然后我说,你与我日久生情,不舍分离,一直逗留于此,回去若是丢了大位,岂不是伤了我们的感情,你猜杨善如何回答。”也先继续道。 朱祁镇抬起头看向也先,不过眼神中没有多少探究之意。 也先也没管他,接着道:“杨善说,当年尧禅让于舜,今日太上皇让位于陛下,正是一个道理。” 朱祁镇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不过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 鬼才是尧,皇帝坐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禅让给别人,还不是舜使手段强夺的,这种远古之事已经不可考,谁都不知道是真是假,倒是后来的禅让都是朝代更替,这是史书上明确记载的。 汉献帝禅位与曹丕,汉家四百年天下就此姓曹。 魏曹奂禅让于司马炎,曹操打下来的江山就此改姓司马。 南北朝更是夸张,南朝宋齐梁陈都是禅让得位,北朝两魏齐周也都是禅让,真正做到了皇帝轮流坐,今天到我家。 他知道唯一一个没有改朝换代的禅位是唐初,唐高祖李渊禅位于李世民,开创了贞观盛世,不过玄武门之变也成了李世民这位千古圣君的黑历史,历来被儒家诟病。 最关键的是,所有的禅位就只是禅位,重登大宝的一个都没有,杨善这么说,岂不是说自己这辈子就没希望复位了? 自己当年怎么就瞎了眼,提拔了这么一个人。 朱祁镇正暗暗想着,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明使在营外求见太上皇,言说是太师已经同意过的。 也先点点头,吩咐人将杨善带进来,然后对着朱祁镇道:“太上皇,杨善来了。” 第172章 憋屈 “太上皇,杨善来了。事情就拜托你了。”也先笑着道。 朱祁镇点点头,然后闭口不言,等着杨善进来。 不一会儿,杨善挺着胸,迈步走了进来,见到朱祁镇坐在座位上,连忙弯下腰,紧走几步上前拜见,道:“微臣杨善,见过太上皇。” 然后对着也先道:“外臣见过太师。” 然后又转回身,跪下对朱祁镇道:“陛下命微臣问,太上皇可还好?” 朱祁镇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酒饮宴,显然是对杨善表达不满。 杨善内心苦笑,知道他这是在记恨自己讨价还价的行为,于是也不敢起身,继续跪在原地。 场面一时间有点尴尬。 也先见状,出声道:“使臣请起。” 杨善还是没说话,仍旧跪在原地。 也先看看杨善,又看看朱祁镇,递过去一个眼神。 朱祁镇这才出声道:“太师让你起身,你就起来,跪在那里做什么。” “谢太上皇,谢太师。”杨善听了朱祁镇的吩咐,这才爬起来,站到下首,塑身而立。 也先笑了笑,道:“太上皇,今日是饮宴,让杨大人坐下。” 朱祁镇看看也先,然后看向杨善道:“太师让你坐呢,没听见吗?”语气中仍是不善。 杨善连忙答道:“谢太上皇,不过臣不敢在太上皇面前失礼,还是不坐了。” “让你坐你就坐,那么多话,显得你能言善辩吗?”朱祁镇没好气道。 杨善见朱祁镇更生气了,连忙谢恩道:“谢太上皇。”然后找了个下首位置坐下。 朱祁镇扭过头问道:“朕听说你不愿意给太师财货,是真是假?” “朝廷困难,国库空虚,实在是没有那么多银子了。”杨善连忙回答道。 “区区五十万两都没有吗?”朱祁镇怒斥道:“我大明每年岁入千万,光是官员俸禄就超过百万,盐铁专营又有数百万,现在居然连区区五十万都拿不出来?真当朕好糊弄吗?” “太上皇恕罪。”杨善连忙翻身跪倒,解释道:“太上皇应该知道,朝廷岁入虽多,但是花钱的地方也多,南方黄潇养叛乱,两广的岁入基本都用来平叛了,前年又是第四次征麓川,打了整整两年,今年年初刚刚平定,云贵四川的岁入也没了,朝廷还有百万边军要养,花销本就极大,又加上奸宦王振乱政,土木之后连次大战,如今没了银子,也属正常,还请太上皇明鉴。” “王振乃是朕的先生,谁说他是奸宦的?”朱祁镇大怒,王振从小陪伴他长大,感情非常深厚,平日里颇为信任,樊忠锤杀王振之时他也是震惊无比,悲痛非常,这才没有随着溃兵逃跑,而是呆呆地坐在原地被俘,也都是当时他心中的悲伤所致。 “王振奸佞,世人皆知,其罪当诛,太上皇不必介怀。”杨善回答道。 “不必介怀?”朱祁镇突然冷静了下来,道:“朕登基之初,朝政全由三杨把持,是先生帮朕逐步夺回权力,如此忠臣,你居然说他是奸宦,他要是奸宦,那三杨是什么?曹操吗?” 在朱祁镇看来,自己虽然是九岁登基,但是一直没有什么权力,朝廷大权完全掌握在张太后和三杨手中,要不是王振一直支持着自己,外加三杨和张太后去世,自己恐怕还是一个傀儡呢。 当初以三杨为首的那群文臣,居然敢以主少国疑的理由请张太后垂帘听政,完全没有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放在眼里,张太后也是虚伪,明面上拒绝了垂帘听政的请求,实际上还是暗中掌握着朝政。 不过朱祁镇也知道,自己当时年少,没有张太后做定海神针镇住朝廷社稷,自己很难坐稳皇位,所以对张太后的怨念并不深,反而是三杨在他严重就是曹操一样的存在。 “太上皇慎言。”杨善连忙出声道:“三杨贤良乃是朝廷共识,太上皇虽然冲龄践祚,然当年毕竟太过年幼,朝廷全赖三杨维持,太上皇言过其实了。” 朱祁镇死死地盯着他,道:“朕不和你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朕就问你一句话,你为何不答应太师的要求?朝廷给你的底线是多少?说!” 杨善无奈,他出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也没见过这种事情,只得耐着性子道:“回禀太上皇,朝廷并没有给微臣什么底线。” “没有底线?”朱祁镇的声音微微调高,质疑道:“没有底线你就敢不答应?难道你就忘了朕在这里吗?朕才北狩一年,你就如此效忠新皇,难道你全然忘了,朕对你的提拔之恩吗?亏得朕当初还记着你的好,北征之时都带着你,意图分你一份功劳,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微臣知罪。”杨善连忙解释道:“但是朝廷” “还敢狡辩?你这是知罪的态度吗?”朱祁镇打断了杨善的解释,怒斥道:“当初就有人和朕说,你杨善乃是奸邪小人,巧言令色,朕还不信,原来果真如此。” “太上皇勿怒,杨大人也是奉旨行事,太上皇就不必为难他了。”也先坐在上首劝解道。 他对于汉人的这种君臣关系很感兴趣,明明是朱祁镇在强词夺理,但杨善还是只能想方设法辩解,对错在此时都不重要了,君臣之道才是主流,哪里像自己手底下的那些部族首领,阳奉阴违极为常见,有时候恨不得全砍了算了。 不过他见朱祁镇有些太过强硬,别真的惹怒了杨善,破坏掉自己的大战略,于是出言劝解了一句。 朱祁镇听了,鼻子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杨善感激地看了坐在上首的也先,微微点头示好,然后道:“其实太上皇不必生气,微臣已经将此事连夜送回了京城,想必明日就会有回信了。” “临来之时陛下也说了,迎回太上皇要紧,您在草原苦寒,陛下心中很是惦念,希望微臣能够早日将太上皇迎回京城休养。” “希望如此。”朱祁镇又哼了一声,不过表情变好了许多。 杨善的话他也听懂了,朱祁钰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回大明的,五十万两数目又太过巨大,杨善没有权力决定此事,所以现在只能等朝廷的消息。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说这些腌臜之事了,来,喝酒,喝酒。”也先打了个圆场,随即举起酒杯敬起酒来。 朱祁镇和杨善连忙举杯共饮,随即放下酒杯,谈天说地起来,直到傍晚,杨善方才醉醺醺地离开。 等到杨善离开,也先和朱祁镇对视一眼,一齐笑了起来。 看来这次的交易基本已经达成了,朱祁钰那面没有办法不同意。 也先得到了解决脱脱不花独霸草原的机会,也从大明那里拿到了五十万两银子的军费,他只要出些人便是了,草原上的马不值钱,人更是如此。 朱祁镇则是得到了回京的机会,在瓦剌这么久,他已经吃够了苦头,虽然也先和伯颜对他都还可以,但是底下的瓦剌战士却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毕竟草原上的法则是弱肉强食,战胜者可以拥有战败者的一切,但是朱祁镇这个俘虏却完全不一样,不仅拥有自己的华丽帐篷,不用和牛马挤在一起,甚至还拥有自己的奴隶。(在某些瓦剌人看来,袁彬就是朱祁镇的奴隶。) 奴隶还有奴隶,那他到底是不是奴隶? 是奴隶?那为啥他的吃穿都比我们好,住的也比我们好,没见他的帐篷都是金灿灿的么? 不是奴隶?那他是怎么来的瓦剌?还不是被太师抓到的,既然是抓到的汉人,那就一定是奴隶。 草原人的世界观就是这么朴实。 也先笑罢,对着朱祁镇问道:“太上皇此番回去,可有想过重登大位?” 朱祁镇闻言苦笑道:“太师又说笑了。” 也先看着他,正色道:“太上皇此番逗留我瓦剌,与我关系颇大,若是太上皇他日想重登大位,可派人说与我听,我必鼎力支持。” 支持我复位? 朱祁镇抬头看向也先,见他一脸真诚,心中飞速思索,旋即点头道:“我回去之后必然要蛰伏一段时间,若是需要太师支持,自然免不了麻烦您。” 也先很满意朱祁镇的回答。 要是朱祁镇回去之后不想复位,不能搅乱大明朝堂,那他放朱祁镇回去干嘛?放在手里吃进贡不好吗? 也先的这番心思,朱祁镇是不知道的,他整日被困在伯颜的大营里出不去,消息几乎完全断绝,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要过去很久才能传到他这里。 不过那又如何?自己在瓦剌就是个俘虏,也先能给自己现在的待遇已经不错的,至少没像宋钦宗那样悲惨,但是自己回去大明,那好歹也是太上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权势待遇和现在相比就是天壤之别,反正先答应下来就行,只要能回去就好,剩下的一切再说。 也先笑着点头,道:“太上皇,今日已晚,可回去休息,想来明天你弟弟的圣旨就能到了,到时候一切有了结果,就可以开始准备回去的行程了。” “多谢太师。”朱祁镇也是笑着道,笑容看起来非常真诚。 这面,杨善回了大同,在回去的马车上睡了一觉,酒醒了不少,回去又喝了碗醒酒汤,整个人都清醒了起来。 坐到桌案前,打开一本空白的奏疏,提起笔写了起来。 这也是朱祁钰对他的要求,每天要给京城上一本奏疏,讲明在瓦剌的经历,事无巨细,什么都行,朝廷会以此来作为判断瓦剌意图的依据,简单说来,就是杨善怎么说,朝廷就怎么理解,杨善说也先明日要南侵,那朝廷就快马加鞭命令宣大防线加强防备,杨善说也先要东进,那朝廷就会认为也先要与脱脱不花开战了,后续就会有一系列的行动来谋取利益。 杨善将今天的经历写在了奏疏上,重点描绘了太上皇朱祁镇和他的对话。 今天的经历对杨善来说实在是太憋屈了,哪怕是昨天面对也先,他都没有这么憋屈。 朱祁镇话里话外在替也先要好处,丝毫没有考虑大明的意思,甚至还想替奸宦王振翻案,抹黑三杨,这几乎就是在打文官们的脸面。 要知道,三杨是贤臣,这是文官们定下来的,也是文官们宣扬出去的,王振是奸佞,也是朝廷文武官员一齐定下来的,在这上面翻案,那就是在和满朝文武作对,而且最重要的是,这番话是他和太上皇话赶话说出来的,有极大的可能性就是太上皇的心里话,这一点实在是太重要了,完全体现了朱祁镇这个太上皇如今对文武百官的态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俘导致的,还是他原本就这么想。 不过杨善不敢将自己的分析写在奏疏上,一方面是怕朝廷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身为臣子,不好言君之过,私下怎么说都行,但是不能留下纸面证据,因此他只能用更多的笔墨描绘出太上皇朱祁镇当时的表情和语气,至少在以后甩锅的时候有底气。 写好后,招来士卒,再次以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然后便回去睡了。 又一天,杨善没有出城,而是在馆驿中歇息,门外仆役来报,说是京城发来了急递旨意,请杨都御史接旨。 杨善急忙起身,来到屋外。 这时候送给自己的旨意,一定是与这次赎回太上皇有关的,他必须第一时间拿到。 出了门,见到院子里站着一个士卒,一身轻装,风尘仆仆,见到杨善便第一时间递上一个牛皮袋,道:“大人,这是京中发来的急递,指名小人要亲手交给您。” “辛苦了。” 杨善接过牛皮袋,打开一看,居然不止一份旨意,而是三份。 转身回屋翻看一看,原来还是大明天子发给自己的旨意,只不过只是其中一份而已,另外两份是和谈的国书,只是略有不同,并且都已用印,也先直接签了就可以生效。 杨善看,将两份国书放在手边,心中烦闷立刻消散无踪,欣喜道:“还是陛下知我啊!” 第173章 签订 得到了朱祁钰的旨意,杨善心中也没着急,而是翻看起来,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第二天才去了瓦剌大营求见也先。 也先见是杨善来了,立刻派人请他进来,大笑道:“杨都御史前来,是有好消息吗?” 杨善行了个礼,道:“正是,朝廷昨夜传来消息,五十万两的价格没问题,只有互市之事需要和太师商议一下。” 也先脸上不动声色,道:“先坐,先坐,坐下说。” 杨善微笑着坐下道:“我大明天子昨夜传旨,答应了五十万两的财货,已经命户部开始筹集,暂时还要几日,其他几条也没什么问题,倒是朝廷上下对于太师所提的只能与瓦剌互市之事有些不满,故命外臣来与太师商议一下此事。” 也先看着杨善,道:“本太师不明白,你大明和谁互市不是互市,为何不能放弃与鞑靼互市?难道他们的牛羊马匹比本太师的还好?” 杨善笑着道:“牛羊马匹都是养在草原,没有什么差别,朝廷上下自然不在乎与谁交易,但是,今年年初与鞑靼互市,虽然主要是户部出手,但是我大明的民间商贾也有参与,购买了鞑靼的牛羊皮革,运回我大明后也是获利颇丰,所以许多人在鞑靼都有所布局,签了长约供货,多位大人表示,若是只与瓦剌互市,那鞑靼那面的生意就没法做了,民生必然凋敝,与朝廷不利。” “民间商贾签了长约?那又如何?你们朝廷可以统计一下,回头把长约转到我瓦剌来便是,本太师在此给你保证,只要是和鞑靼长约,我瓦剌都接过来。”也先满不在乎道。 签订长约是好事,这就意味着在一段时间里,可以有稳定的收入。 这笔收入进了鞑靼,那就是在增强脱脱不花的实力,于自己不利,看这段日子脱脱不花拉拢过去多少部落就知道了。 但是如果这笔收入进了瓦剌,那就是在增强瓦剌,削弱鞑靼,自己也可以拉拢一些墙头草投靠过来,瓦剌眼下本就比鞑靼强大,再用这笔钱从鞑靼里面拉拢出来一些部落,那脱脱不花就洗洗睡,别想着再来挑战自己的地位。 没想到杨善颇为为难,拒绝道:“太师,我大明地大人多,鞑靼互市的数量与我大明实际需要的差距颇大,用杯水车薪来形容也不为过,许多商贾都在扩建作坊,招募人手,提前备货了,这里面本就是按照瓦剌和鞑靼的需求计算的,若是丢了鞑靼的商路,损失太大了,诸位大人不会同意的。” 也先奇怪道:“你们汉人不是一直讲究士农工商,商列最后吗?为何你们朝廷的大人们如此重视商贾的利益?难道本太师听到的都是假的?那么多人都在骗我?” 杨善顿住,半天才尴尬地回答道:“我大明俸禄低,相信太师也知道,所以朝中大人们家中都有些生意,来补贴家用。” 也先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杨大人家中也是有生意的?” 杨善一脸不好意思,道:“外臣俸禄低,开销又大,只能做些生意补贴一下。” “无妨,无妨,本太师懂的。”也先笑道。 “多谢太师体谅。”杨善回答道。 “你们朝中的大人们,是不是绝大多数都有生意?”也先突然问道。 杨善尴尬,想了想才答道:“其实并非我们的生意,都是亲戚和家奴的生意,与我等无关。” “我还听说你们的皇帝曾经发过旨意,不许官员家中有生意?”也先问道。 杨善不说话,看着也先,眼神有些不善。 没想到也先居然突发奇想,笑道:“要不杨大人来我瓦剌如何?我保证杨大人可以荣华富贵一生。” 杨善立刻坐直身子,一脸正色道:“太师说笑了。” 也先笑着道:“本太师没有说笑,杨大人若是能来我瓦剌,俸禄翻倍,生意随你做。” “多谢太师看重,然一女不配二夫,一臣不侍二主,还请太师见谅。”杨善回答道。 也先看着一脸郑重的杨善,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不过脸色却没有表露出来,仍旧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继续说互市之事。” “按照杨大人的说法,此事你们皇帝并没有反对,而是家中有生意的大人们反对,是?”也先笑着问道。 杨善没有说话,却是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本太师提一个新的建议,你们朝廷不与鞑靼互市就行,民间商贾无所谓,反正都是小行商,不能让你们汉人的大人们左右为难不是?”也先退了一步。 反正他要的是大明不和鞑靼互市,而不是民间商贾和鞑靼互市,大明朝廷的资本太雄厚了,不论从货源还是运输上都有极大的优势,这远不是民间商贾可以比拟的,大明来草原做生意的行商他又不是没见过,基本上就是几辆大车拉些货物而已,走不了多远就被抢购一空了,多了他们也不敢带,边关不好出不说,草原上可不安全,说不准什么时候碰到些马匪就被抢了。 “可以。”杨善毫不犹豫地答道。 这个结果他也比较满意,一方面满足了也先的要求,可以顺利救回太上皇,另一方面也留下了一个空子可钻,临来之前的朝议他也参加了,知道大都督府会私下派人支援鞑靼,留下这么个口子,朝廷和大都督府那群家伙想来也会满意,尤其是大都督府的人,不给自己分润一点,自己绝不放过他们。 “那我大明与瓦剌的互市地点放到榆林可好?”杨善问道。 “为何不放到大同?”也先反问。 杨善看了他一眼,缓缓道:“大同乃是机要重地,满城都是武夫,脾气暴躁,若是起了冲突就不好了。” 开玩笑吗?大同城是三边的核心之一,互市放在这儿,那不是给你偷城的机会么?再说了,互市一开,来的人就多了,即便看管严密没法偷城,打探城防底细也不行啊。 额。 也先知道杨善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杨善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只得笑笑道:“也行,就放在榆林,榆林离鞑靼还远点。” 杨善一拱手,道:“我大明决定将互市放在榆林,也是如此考虑的。” 大家都是明白人,没必要点透。 道理其实很简单,大明和瓦剌的合约一签,要不了多久鞑靼就会知道,脱脱不花现在本就依靠着和大明的互市快速增强实力,大明对他关闭互市,却与瓦剌开放互市,那就相当于抛弃了他这个盟友,脱脱不花必然会恼羞成怒,想办法破坏掉大明和瓦剌的互市,大同城离鞑靼又不算太远,危险性太大了,远不如放在榆林安全。 “既然太师已经答应了,那就请过目。”杨善从袖袋里拿出一份国书,双手递给了也先。 也先惊讶道:“你们朝廷在你与我商谈之前便知道了结果?” 杨善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也先的问话,而是道:“太师且先看过,若是没有问题,那便用印。” 也先心中一惊,这朱祁钰统治下的大明朝廷怎么这么恐怖,商谈之前便可推算出结果,那自己的谋划岂不是早就在他们眼里了? 又往深想了想,便放下了。 看在眼里又能如何? 反正他也先现在施行的是乱明之策,太上皇回去了,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能放心?太上皇朱祁镇能眼看着自己的皇位在弟弟手里不动心?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即便大明知道了又如何?阳谋不是以某个人的意志来决定的,而是看大势,自己只要大明内乱一阵子,保证他征伐脱脱不花这段时间抽不出精力关注草原就可以了。 所以,也先简单扫了一遍国书,便将国书放在一旁,笑着道:“没什么问题,你们大明天子也是细心,不仅用汉蒙文字书写,就连你们大明的天子行宝都用完了,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杨善笑着道:“我家皇帝也是盼兄心切,早日完约,太上皇早日就能回京,太师是有所不知啊,太上皇的皇后钱氏思念太上皇心切,如今眼睛已经哭瞎了,太上皇的生母孙太后也整日思念太上皇,现在身体也已大不如前。” “啊?那果真要快点送太上皇回去了。”也先道。 “那外臣就先谢过太师了。”杨善客套了一句。 也先点点头,取过印章盖好,然后问道:“我记得盟约都是双方各持一份的,我瓦剌那份呢?” “哦!”杨善连忙从袖袋里抽出另一份国书递给了也先,道:“抱歉,这是您的那份,请收好。” 也先点点头,翻开两份国书对比了一下,见没什么问题,便将已经改好印章的那份递还给了杨善,笑道:“既然你们大明与我瓦剌已经签订了国书,那就明日举行盟誓,盟誓之后,太上皇就可以回去了。” “一切听太师吩咐。”杨善拿到国书,心中松了一口气,笑着道。 “事情已经办完了,杨大人留下喝杯酒,与我庆祝一下,顺便请太上皇过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也先笑着道。 “叨扰了。”杨善道:“可否允许外臣去帐外迎驾?” “哦?”也先没想到杨善居然会提出这个要求,随即便想明白了杨善的意思,他是想第一个将朱祁镇可以回京的好消息告诉他,也算是一个小功劳,于是便点头同意道:“既然杨大人要去迎驾,本太师怎能拦着,去,太上皇离的不远,片刻就到。” “多谢。”杨善也没客气,起身便出去了。 没多大一会儿,朱祁镇在袁彬和哈铭的陪同下慢慢走过来,看到杨善一脸喜气,便知道了结果,心中颇为高兴,也就没有再给杨善甩脸色,简单点头示意。 杨善见朱祁镇走过来,连忙走上几步,跪倒行礼道:“微臣见过太上皇。” 朱祁镇微微点头,问道:“谈妥了?” 杨善此时表现得兴高采烈,大声道:“启禀太上皇,臣与太师已经谈妥,并且国书都已经签过了,只待明日盟誓之后,太上皇就可以回京了。” 袁彬和哈铭听了,立刻也是翻身跪倒,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终于可以回京了。” 这一年他们俩在瓦剌也待够了。 袁彬还好,他本来就是个锦衣卫小旗,不是什么大官,还能吃得了苦头,哈铭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蒙古人,土木堡之时和朱祁镇一起被俘,在瓦剌这段日子里伺候在朱祁镇身边,一直被营中的蒙古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好像再说,你看这个傻子,好好的蒙古人不做,非要去伺候一个汉人俘虏。 “嗯,嗯,终于可以回京了。”朱祁镇也是笑着道。 这里面就数他最不适应,瓦剌给他的待遇再好,也比不过当初在京城的日子,早就想回去了。 朱祁镇拍着杨善的肩膀,道:“杨善,此事做得好,你且先回去歇息,你的功劳朕不会忘记的,等回京之后,朕必会向天子禀奏你的大功。” 杨善有些尴尬,自己可是救他出来的大功臣啊,怎么就先回去歇息了,不过他也对喝酒饮宴有些不耐烦了,正好趁机离开,道:“微臣遵旨。” 然后抬起头道:“还要麻烦太上皇通知太师一声,就说臣先回去安排迎驾之事,今日就不能陪太师饮宴了。” 朱祁镇看了他一眼,惊讶这家伙居然在这种时候要离开,虽然是自己让他先回去的,但是你丫也太实在了,只是话已出口,又收不回来,只得放他离开。 杨善一回到大同的馆驿,便开始书写奏疏,叫来人快马送去京师。 就在这份奏疏离开的时候,他的前一份奏疏已经到了京师,送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而让杨善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的这份奏疏,让朝廷的几位大员对迎回太上皇朱祁镇这件事的态度有所转变,进而吵成了一团。 第174章 翻案?胡扯! 杨善的前一份奏疏传到了京师,在高层掀起一阵波澜。 不过要说波澜,其实也谈不上,因为这份奏疏只是在五部九卿和大都督府众人之间传阅过,中下层官员知道的并不多。 当杨善的奏疏送到朱祁钰手里的时候,朱祁钰正巧在和汪皇后一起用膳。 这阵子比较忙,朱祁钰也没有抽出时间去临幸后宫的汪皇后和杭贵妃,杭贵妃还好,如今整天在忙着朱见济,汪皇后却没有那么心思,因为她第一胎生的是个女孩,册封固安郡主,也就是现在的固安公主,汪氏一家世代为金吾左卫指挥使,一大家子人都在京城居住,所以偶尔会进宫来拜见一下汪皇后,问问安,聊聊天什么的,这其中就免不了提到汪皇后和杭贵妃之间的矛盾。 什么前些天杭贵妃来炫耀朱祁钰送给她的簪子啊,过几天又过来炫耀朱祁钰送给她的玉镯啊,汪皇后虽然知道朱祁钰没有换后的心思,但是她毕竟是女人,另一个女人总是来这儿炫耀,她怎么都不会高兴。 家里人陪她聊了好几次,还是她的母亲一句话点醒了她,归根结底就是她生的是女孩,而不是男孩。 所以,汪皇后这段时间有事没事就派人请朱祁钰一起用膳,烦得朱祁钰不要不要的,最后只得点头同意,抽了今天晚上来汪皇后宫中一起吃晚饭。 “最近你怎么总找朕啊?是国丈碰到什么事情了吗?”朱祁钰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没有啊,这不是想念陛下了吗?最近您一直在忙政务,经常熬夜熬到子时,忙得到了时辰都忘记用膳,这样对身子不好。”汪皇后笑着回答道。 “没事,王成给朕备了些糕点,填饱肚子是没问题的。”朱祁钰也是笑着道。 “糕点如何能当成饭吃?您以后还是要按时用膳的,要不臣妾每晚给您做点?”汪皇后试探着问道,朱祁钰要是答应了,那她就每天都有理由去见朱祁钰了,如果是送夜宵,留宿也就有可能了。 朱祁钰抬头看看她,笑道:“这就不必了,朕最近也是太忙了,没有时间陪你和杭氏,等过阵子忙完了,朕打算好好休息一下,轮流陪陪你们。” “陛下可是在忙太上皇的事?”汪皇后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是啊,也先那面要了五十万两,还只能与他互市,不能和鞑靼互市,国库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银子,这一下子出去了这么多,陈尚书最近可是没少白头发啊。” “陛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太上皇是必须要赎回来的,不然您没法跟天下百姓交代了。”汪皇后劝慰道。 “唉!”朱祁钰放下碗筷,叹了口气道:“这五十万两做什么不好,交给工部,都够把黄河的河堤都修一遍了,如今却要给也先,朕心里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那您就再从瓦剌手中把银子赚回来呗,上次互市,我大明不是获利颇丰么?”汪皇后笑着道:“这点事儿可难不倒您,当初您弄出来的京东配货,如今可是水运大户,每个月都有数万两银子的进账,臣妾如今手里的银子几乎都是他们送来的。” “这些银子臣妾都让人存下了,什么时候陛下要用,臣妾就命人给您拿过去便是。” “哦?你现在手里有多少了?”朱祁钰抬头问道。 汪皇后低头想了一下,道:“估计有五六十万两了。” “这么多?”朱祁钰一惊,他当初创立京东配货,只是想给自己赚钱零花钱,自从登基以后就没有再关注过,听到汪皇后说她已经存下了五六十万两,不由得吓了一跳。 汪皇后抿嘴笑道:“的确有这么多。” “好,好。”朱祁钰笑道:“有了银子,朕就有底气了,做起事来也不用束手束脚的。” “陛下辛苦,臣妾也就只能帮到您这点事情了。”汪皇后笑着道。 朱祁钰很欣慰,这也是他喜欢汪皇后的一个优点——懂事。 汪皇后的祖父就是金吾左卫指挥使,家中富庶,汪皇后从小便得到极好的教育,知书达理只是她的基本要求,善解人意才是她的优点之一,再加上容貌清丽非常,这才被选为了郕王妃。 “你真是朕的好皇后。”朱祁钰高兴,夸奖了她一句,又问道:“皇后要什么奖励?” 汪皇后看向朱祁钰,笑着道:“臣妾能替陛下解忧就足够了,要是非说要什么奖励,那就请陛下每日按时用膳歇息便足矣了。” 朱祁钰刚要再说点什么,突然兴安拿着本奏疏走了进来,道:“陛下,右都御史杨善送奏疏来了。” 汪皇后顿时有点不高兴,瞪了兴安一眼,这家伙本来就是宫里的人,不是郕王府带出来的老人,又打断她费尽心思才得来的与朱祁钰单独相处的机会,自然会不高兴。 不过朝廷政务要紧,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憋在心里。 朱祁钰接过奏疏,苦笑了一下道:“朕尽量,你看看,这不又送来奏疏了么?八成就是太上皇的消息。” 说完打开奏疏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朱祁钰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嘴里也在不住地念叨着什么,只是没发出声音,在场之人谁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半晌,朱祁钰合上奏疏,对着兴安吩咐道:“你先下去。” 然后将奏疏放在桌上,拿起碗筷继续吃饭,吃德颇为愉快。 汪皇后好奇,不禁问道:“朝廷可是有什么好事?” 朱祁钰咽下嘴里的饭菜,对着奏疏一努嘴,道:“你自己看。” 他是知道汪皇后能够看懂政务的,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也没说后宫不得观政不是?看看而已,只要不干涉朝政就没事。 汪皇后拿起奏疏看了一遍,便奇道:“太上皇要给王振翻案?” “是啊!”朱祁钰喝了口水,道:“杨善这封奏疏来得蛮是时候的,朕正担心皇兄回来和朕争权呢,看来现在不必担心了,只要朕将这封奏疏通传朝臣,明日在早朝上拿出来议一议,皇兄就再也别想争权了。” 给王振定罪是满朝文武的决定,朱祁镇要给王振翻案,那就是和满朝文武对着干,不过他一个土木堡的败军之将,还需要朝廷花钱赎回来的俘虏,有什么威信可以抵抗住满朝文武的压力,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一个太上皇而已。 没想到汪皇后摇摇头,劝阻道:“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朱祁钰感觉汪皇后的建议很奇怪,不禁问道。 汪皇后缓缓道:“臣妾以为,此事既然事关太上皇,陛下就不能拿出来,太上皇虽然不对,但是毕竟是太上皇,代表着天家颜面,此事不能公开,只能私议。” “私议么?”朱祁钰想了想,道:“皇后所言甚是,此事的确只能私议,不能公论。” “陛下圣明。”汪皇后小小地恭维了一下。 “哈哈,皇后谦虚了,今日左右没有什么政务要处理,晚上就在你这里歇息。”朱祁钰笑着道:“朕要好好奖励你一下。” 汪皇后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媚眼如丝,含情脉脉。 朱祁钰见状,对着兴安吩咐道:“今晚不论有什么事情都不许打搅朕,朕要做一晚昏君,好好宠幸一下美人。” 第二天,早朝之后的小会,朱祁钰拿出了杨善的奏疏,递给众人传看。 众人看完,全都面面相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的确没想到,太上皇朱祁镇居然有给王振翻案的想法,要知道,当时定王振的罪,关键就是替朱祁镇遮掩这次北征的错误,这家伙居然不领情,实在是昏君一个。 王直等人不禁怀念起仁宗皇帝了。 倒是礼部尚书胡濙提出了疑问:“太上皇所言,未必是真的。” 简而言之就是在说,右都御史杨善有可能误会了。 左都御史王文冷笑道:“胡尚书的意思是,杨思敬有可能是在欺君了?” 胡濙立刻道:“非也,非也,老臣以为,许是杨都御史误会了,或者是也先逼迫太上皇的。” 王文立即反驳道:“胡尚书,杨思敬只是叙述了当时面见太上皇的过程,有何误会之说,若是误会,那我等也是误会了?还有,也先逼迫太上皇替王振翻案?此事怎么可能,陛下北征本就是王振拒绝瓦剌入贡引起的,也先恨他都来不及,怎会替他翻案?” 胡濙不语,他虽然想让朱祁镇回来,但是绝不能因此而胡乱猜测,在座的朝臣里可没有傻子。 朱祁钰笑着替他解围道:“王爱卿不必争辩,王振是奸宦,这是朝廷已经定下的事实,并且已经明发天下,乃是不可辩驳的事情,太上皇回来也翻不了,朕今日让你们看奏疏,是让你们商议一下,这份奏疏该如何处理?” 朱祁钰敲着这份奏疏,问道:“是明发天下呢?还是就当没这回事呢?” 众人立刻明白,皇帝这又是在考察自己的立场呢。 明发天下,无疑是对太上皇不利的,这份奏疏一旦传扬开来,太上皇就彻底对朱祁钰构不成威胁了。要知道,虽然大家都知道土木堡实际上是太上皇的错误,但是所谓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大家不好说什么,只能压在心里憋着,好不容易找了个顶缸的背锅侠,这才算是把事情遮掩了过去。 结果太上皇居然要给王振翻案,那怎么得了,土木堡战死高级文武官员五十二个,其中国公一人,侯爵一人,伯爵四人,尚书二人,侍郎三人,各寺少卿五人,五品以下文武官员上百人,这些人的死原本都丢在了王振身上,已经算是尘埃落定,现在太上皇要给王振翻案,难不成他想自己去抗这份罪责?那样的话,除了少数阿谀奉承之辈,其余文官都会反对,武勋那面就更不用说了,就连英国公都战死了,太上皇要是抗了这份罪责,武勋一脉甚至有人会想办法阻止太上皇回京,那样的话,乐子可就大了。 最好的方式其实就是低调处理,大家就当没这回事儿就好了,没人知道,就不会引起什么风波,如果在场的只有文官,那还可以低调处理,但是现在大都督府也有人在场,所以这就不好处理了。 礼部尚书胡濙立刻出声道:“此事若是宣扬出去,有伤天下人心,不能明发天下。” 他向来是力主迎回太上皇的,对此任何一点风险都不想承担。 左都御史王文今天好像是和他对上了,出声道:“那若是到时太上皇要翻案,胡尚书以为当如何阻止?” “自然是力谏。”胡濙毫不犹豫地答道:“太上皇并非昏君,只是被王振蒙蔽,我等只要将事情说清楚,太上皇必然会理解我等苦心的。” “但是此事终究会传扬开,到时候陛下岂不是左右为难?”王文反问道。 见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朱祁钰连忙阻止道:“两位爱卿别吵了,让其他人说说。” 然后转向刑部尚书俞士悦,道:“俞爱卿,你是刑部尚书,你说说。” 俞士悦想了想便回答道:“此事已定,王振案已经明发天下,不可推翻,臣以为即便太上皇回京,也是要以休养为主,朝廷政务还是以陛下的意思为主,只要太上皇不上朝,那就不会出问题。” 言语间给出了答案,那就是,别让太上皇出现在朝堂上就行,没有说话的渠道,他想做什么都做不成,顺便还给出了自己的意见,那就是朝廷政务仍旧由朱祁钰掌管,我们还是认你这个皇帝,没有其他想法。 朱祁钰又看向了王直,问道:“王老尚书,你以为呢?” 王直慢悠悠地站起身,对着朱祁钰行了一礼道:“明发天下,有损天家颜面,老臣建议,此事就控制在殿中的这些人之内就行。” “那好。”朱祁钰拍板道:“既然王老尚书说了,那就按照王老尚书和俞尚书的意思办。” 第175章 启程和迎驾 杨善的奏疏到底还是泄露了出去,没几天朝廷上下便知道了奏疏里的内容,不过朱祁镇还没回来,这个关键点也没人敢惹事,所以这件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就没什么波澜,但是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充分体现了朝廷保不住任何秘密的现实。 这件事虽然没有人拿到明面上来说,私下里却有不少人的暗中讨论,有人反对为王振翻案,有人则是反对抹黑三杨,甚至真的有人抱怨朝廷为什么要赎回太上皇这个祸害。 朱祁钰对此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这件事就是他命人传出去的。 如果朱祁镇回来能老老实实地在宫里休养,那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翻出来,如果他不愿意休养,还试图复位的话,这件事就是攻击他的理由。 诸位大佬也没说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大家心知肚明,反正不会干扰到自己的利益,你们哥俩爱怎么玩怎么玩,只求下次别再逼着他们站队就好了。 瓦剌这面,杨善并没有等到朝廷的回信,只得按照计划,第二天参加盟誓大典,与也先歃血为盟。 盟誓之后,自然要庆祝一番。 也先特意让太上皇朱祁镇也过来参加一下,参加完了就可以跟杨善回去了。 对于这件事,朱祁镇自然是千愿万愿,整个宴会都面带微笑,甚至对着杨善都是笑容可掬的,还夸奖了杨善几句,全不是前几日黑着脸训斥杨善的表情了。 众人都达到了目的,宴会自然欢乐,也先还让自己的妻妾出来跳舞助兴,又送了朱祁镇十匹宝马当作礼物,以表送别之情,言语中却略带惋惜。 杨善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也先这不是在惋惜朱祁镇不能再留下一段时间,而是惋惜以后再不能按月收到大明送来的东西了,不由得心中冷笑。 宴会完毕,朱祁镇翻身上马,跟着杨善离开瓦剌大营,也先率领瓦剌诸部首领一齐送行,一直天色将晚,也先必须要回去了,这才对着朱祁镇道:“太上皇,我就送到这里了,祝太上皇一路平安。” “多谢太师挂念了。”朱祁镇亦是拱手道。 二人都表现出恋恋不舍的表情,看得杨善直唑牙花子,心说,你们这也太假了,在场最真心的估计就是也先身旁这位了。 杨善观察得没错,在场之人中,最舍不得朱祁镇回去的,其实就是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他是负责看管朱祁镇的人,这一年里没事就找朱祁镇谈天说地,准确是听朱祁镇谈天说地,朱祁镇毕竟是受过正统皇家教育的人,学问知识也是颇为深刻,对人对事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忽悠伯颜帖木儿这个草原上的半文盲,可以说是手拿把掐,简单非常,深深地折服了伯颜帖木儿,至少在伯颜帖木儿看来,自己在跟朱祁镇的聊天中学到了很多,御下的手腕也强了很多,甚至也先都暗地里夸奖过他的智慧有所成长,若不是遇到了脱脱不花的偷袭,那他已经堪比当年铁木真手下的托雷了。 果然,伯颜帖木儿突然对着也先道:“太师,我想再送太上皇一阵,行不行?” 也先看向朱祁镇,朱祁镇连忙拒绝道:“朕如何敢再麻烦伯颜兄弟,还是算了。” “陛下今日一别,你我兄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我实在是舍不得您啊。”伯颜叹道。 也先看看长吁短叹的伯颜,又看看有些为难的朱祁镇,开口劝道:“太上皇,还是让伯颜送你回宣府,这一路你没有多少护卫,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伯颜还能领兵抵挡一二,回头我就派五千兵马给伯颜,让他护送您回去。” 朱祁镇想想也是,这地方离鞑靼也不远,万一遇上鞑靼的人,自己岂不是危险了?这群鞑子翻脸比翻书都快,他可信不过,如今瓦剌刚刚与大明盟誓讲和,还算是可以信任一阵子的,于是开口道:“既然太师这么说,那就麻烦伯颜兄弟了。” 伯颜立刻展颜笑了起来,高兴地道:“太上皇,这就对了,兄弟我一定安全护送您到京师。” 也先立刻出声阻止道:“伯颜不可,你带着五千兵马,怎么能进宣大防线呢?知道的是你在护送太上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瓦剌要趁机做些什么呢!只能送到兴和啊,再往南就是宣府了,几十里的距离,必然有明国巡边的军队,别到时候闹出什么误会,毁了我瓦剌与明国的盟约。” “我是送太上皇,又不是去攻打宣府,哪里会闹出什么误会,再说不是还有大明使臣呢么?”伯颜嘴硬道,他是真舍不得朱祁镇。 没想到朱祁镇这时候出声道:“伯颜,你就听太师一次,宣府乃我大明重镇,你这带着数千人过去,再怎么解释也是麻烦,送到兴和就够了。” 伯颜见也先和朱祁镇都反对,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就到兴和,不能再近了!” 朱祁镇郑重地点点头,答应道:“朕什么时候欺骗过你,自然说话算话。” 于是,二人一言为定,也先回去,伯颜随队而行。 杨善在一旁看着,心中冷笑,这次出使,居然发现伯颜帖木儿这么一个奇葩,在朱祁镇面前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能活到现在实在是老天保佑他,哦,不对,伯颜帖木儿是蒙古人,应该是长生天保佑他。 第二天晚上,杨善新的一封奏疏送到了朱祁钰的手里,宣告了这次和谈的最终结果。 大明与瓦剌正是讲和,双方约定,各自约束手下,不得擅启战端,恢复瓦剌朝贡的权力,大明放弃与鞑靼互市,只与瓦剌互市,互市地点放在榆林镇外。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瓦剌送回太上皇朱祁镇,而大明为了嘉奖也先照顾太上皇的功劳,赐予瓦剌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 不过和朱祁钰想的不太一样,消息在次日早朝上之后,朝臣们反应倒是平淡,只是出班恭喜了一下便回去了,只留下五部九卿和礼部众官员议事。 五部九卿已经习惯了早朝之后的小会,进了大殿便纷纷落座,反倒是一众礼部官员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礼部的郎中和员外郎们,他们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一切都感觉极为新奇,尤其是大殿之中居然摆了一堆圆凳,明显是留给他们坐的,只是皇帝还没来,没有人赐座,他们还不敢坐。 礼部尚书胡濙见状,笑着对手下们道:“都坐,陛下体恤我等上朝疲累,开会之时都是坐着商谈的,你们可以先坐,一会儿陛下来了再起身行礼也不迟。” 礼部一众人这才纷纷落座,肃然而坐,等待朱祁钰过来。 不过过了好一会儿朱祁钰才过来,一进大殿便直接走向了御座。 众人起身,齐声道:“见过陛下。” 朱祁钰伸手示意他们坐下,道:“今日召诸位爱卿来,是商讨太上皇返京的事。” “早朝之时,朕已经命人宣读了杨善的奏疏,你们也都听到了,太上皇返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你们就议一议,朕该用什么礼仪迎接太上皇?” “启禀陛下,这是臣提前草拟的一份仪制清单,请陛下过目。”胡濙站起身,从袖袋里抽出一份奏疏,双手举过头顶,道。 他在迎太上皇回京之事上一直就颇为积极,前几天晚上就写好了这份仪制清单,每天放在袖袋里上朝,以便随时拿出来。 “你自己说,朕和诸位爱卿一起听听。”朱祁钰吩咐道。 胡濙拱手行了一礼,接着道:“太上皇北狩至今已近一年,如今返回我大明,当行天子亲征师还之礼,选派重臣于居庸关迎驾,仪仗等同于皇帝,各衙门至土城外、大都督府等官至教场门迎接行礼,太上皇车驾自安定门入,进东安门,陛下出宫相迎,文武百官朝见,行五拜三叩之礼,而后太上皇自东上南门入南城大内。” “不可。”礼部右侍郎仪铭出班道:“陛下才是大明皇帝,太上皇已经退位,怎能以皇帝仪仗?当略有区别。” 朱祁钰见状,笑道:“仪爱卿有何建议?” 仪铭清了下嗓子,朗声道:“太上皇为君,我等臣子自当以天子仪仗相迎,然太上皇毕竟不是亲征师还,不可以师还之礼迎驾,只需遣一人携带卤薄仪仗于居庸关迎驾,文武百官迎于安定门外,陛下于东安门迎接,文武百官问安。” 一番削减,将给朱祁镇的礼遇降低了大半。 按照胡濙的计划,重臣需要去居庸关迎驾,起码也得是尚书一级的,他就很想去,然后仪仗等同于皇帝,文武百官都要在安定门外迎驾,朱祁钰也要出宫相迎,很显然要将朱祁镇的地位立于朱祁钰之上。 虽然朱祁镇的确是名正言顺的太上皇,但是他这个太上皇是怎么回事,天下人谁不知道?真以这么高的待遇迎驾,他好意思么?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待?这岂不是说,朱祁镇北征瓦剌,害死了十数万三大营将士,京师附近损失惨重,都不是他朱祁镇的责任? 所以,仪铭不打算按照胡濙的计划,而是推出了自己的方案,文武百官去北京城门外迎接一下,全当是完了臣子之责,朱祁钰在东安门迎接一下,明着告诉他如今的大明天子是朱祁钰,而不是朱祁镇,让他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出来干扰朝政。 不过这套方案胡濙怎能同意,不由反驳道:“太上皇北狩一年,天下臣民都盼着太上皇能尽早回京,如今回了京,仪制却如此简单,与礼法不容,也会有失天下人心的。” “非也,太上皇为君,天下人尽皆知,然如今皇帝乃是陛下,怎能以皇帝之躯出门迎驾?君君臣臣的道理,胡尚书是不要了吗?”仪铭反驳道。 胡濙见仪铭直接打击自己,知道和他争辩没有什么意义,这家伙是自己的下官,辩赢了自己也没什么面子,也就懒得和他争辩,转身对着朱祁钰道:“老臣言尽于此,请陛下圣裁。” 朱祁钰听得正津津有味,还等着他们二人争辩下去呢,结果胡濙突然就转移了目标,将问题丢给了自己。 朱祁钰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假装思考了一下,道:“太上皇能回京,是件好事,然礼法不能废,就暂时按照胡濙的计划派人送去卤薄,仪制不能太简单,至于出城迎驾之”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太上皇毕竟回来得不光彩,礼仪过重,难免贻笑大方,朕就不出城迎驾了,文武百官在东安门外迎驾便是。” 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出去迎接朱祁镇,于是便委婉推脱了。 皇帝已经拍板,胡濙也很无奈,只得遵从,然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臣刚刚想起一件事,太上皇返京,身边却无护卫扈从,臣建议,可命安远侯柳溥率领马步官军沿途迎接,以策安全。” “柳溥,你可愿意?”朱祁钰看向坐在大都督府位置中的安远侯柳溥,出声问道。 柳溥正坐在一旁,看着文官们吵架,没想到胡濙居然提到了自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护驾的事情,立刻便起身道:“陛下,臣愿往。” 朱祁钰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那就你了,从三大营中调三千人出来,沿途护驾,具体行程让胡尚书通知你,太上皇的具体行程回头朕会让礼部制定的。” “那臣一会儿就去神机营和三千营点选一批勇猛之士。”柳溥立刻道,同时对着大都督府的同僚们示意,让他们出具文书。 “去什么神机营,此次调派,五军营里勇猛之士甚多,去五军营挑选一番就是了,反正就是护驾,又不要你带兵打仗呢!”朱祁钰不高兴地道。 神机营和三千营都是有实战经验的,朱祁钰才不会轻易派出去干这种面子活,反而五军营因为土木堡和京师保卫战的缘故,老兵死伤惨重,到现在还没恢复元气,不过因为从全国选兵,所以高大威猛之人多的是,干这种事情恰当好处。 “那可否允许臣调拨一些火器?”柳溥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祁钰毫不犹豫便拒绝了他的请求,道:“带什么火器?你只是去迎驾,又不是去打仗的。” 第176章 臣不敢不从 柳溥不死心,继续道:“陛下,此次太上皇归来,也先必遣人护送,若是无火器,臣恐被瓦剌人轻视。” 朱祁钰不耐烦,道:“轻视什么?你多挑选熊壮之士就行了,反正就是个样子。” “朕最后说一遍,没有火器,你去不去?若是不去,那就不要去了,朕换个人去。” “臣去,臣去。”柳溥连忙道。 这种迎驾的事儿绝对是好事,没有什么危险,还可以计算功劳,轻松捞功劳的事情,谁推掉谁是傻子。 朱祁钰点点头,不再理他,而是对着大都督府的人问道:“刚刚安远侯提醒了朕,这次也先送太上皇回京,必然会遣人护送,你们大都督府对此有什么看法?” 这能有什么看法?难道不让人护送?你想要在路上出手,嘎了你亲哥哥? 众人不语,倒是于谦开口道:“陛下是说,也先有可能借机进关劫掠?” 这句话立刻提醒了大都督府众人,武清伯石亨立刻道:“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陛下为何不给安远侯的兵马装备火器?”胡濙立刻出声问道。 他还是希望朱祁镇回来的路上能更安全一点。 朱祁钰看了旁边一脸期待的柳溥,道:“胡尚书可以问问安远侯,如今五军营是否有实力在野外击败瓦剌骑兵。” 柳溥立刻低下头,不再有任何期待。 正如朱祁钰所说的那样,五军营虽然重组训练了一段时间,但是时日尚短,还远不是瓦剌骑兵的对手,要知道,他是要率领五军营沿途护卫的,什么叫沿途,翻译过来就是在野外。 如今的五军营要想在野外击败瓦剌骑兵,或许有人能做到,但绝不是他柳溥。 见柳溥低头不语,胡濙也懂了,于是便坐回座位。 搞定了胡濙和柳溥,朱祁钰对着众人威胁道:“朕再说一遍,朕每日早朝之后招诸位过来,是让你们商议国事的,不是让你们给自己打小算盘的,不要以为朕平日里心怀仁德,就可以随意欺瞒,谁再给朕夹带私货,朕必会让那个人见识一下朕的手段。” 众人不语。 朱祁钰登基这一年时间,平日里也算勤政,而且比较尊重各个衙门的决定,还舍得放权,颇有些圣君的味道,但是谁要以为他好欺负,那就错了,薛瑄的下场大家都可以看到。 “好了,这事儿就过去了,现在说一说于爱卿的猜测。”朱祁钰敲打了一下胡濙,继续道:“于爱卿,你说说,朝廷应该如何防范此事。” 于谦立刻道:“回禀陛下,臣建议沿途各营应严整兵马,加强防备。” “具体呢?”朱祁钰问道。 “首先,命宣府至京师沿途各营兵马加强防备,然后命护送太上皇的瓦剌骑兵不得入关,于居庸关外等候,居庸关内的安全交于安远侯总掌,各地卫所需在辖区内派兵护送。”于谦回答道。 “嗯,这样沿途就至少有两支兵马可以护送太上皇了,而且还不用调动兵力,节省了军费,不错,不错。”朱祁钰很满意于谦的方案,赞扬了两句。 于谦这个人,虽然性格有些耿直刚正,但是考虑事情上的确完事以朝政为主,不愧被后世评价为声绩表着,卓然负经世之才。 不过于谦还是拱手道:“陛下谬赞了。”语气仍旧平淡,全然没有一丝被夸奖的喜悦。 朱祁钰也没在意于谦的态度,而是吩咐道:“于爱卿的建议深得朕心,护送太上皇回京之事就照此办理。” “若是无事,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 说完转身就要走。 吏部尚书王直起身阻止道:“陛下,请问迎驾使臣当遣何人?” 朱祁钰完全把这件事给忘记了,返身问道:“王老尚书可有推荐?” 王直思索了一下,道:“臣推荐太常寺少卿许彬可担此任。” “许彬么?那就他。”朱祁钰回想了一下,这个许彬倒是个翻译方面的人才,目前提督四夷馆,也算是大半个闲人,于是点头道。 胡濙站出来道:“陛下,迎驾之事不能没有我礼部的人,臣建议可命我礼部左侍郎储懋一同迎驾。” 他没敢推荐自己,而是推荐了自己的下属储懋。 储懋是永乐十二年的举人,去年还在福建督管粮饷,年底刚刚回京,最近正在休养,礼部马上就要因为朱祁镇回京的事情忙起来,也就他一个闲人,于是便被胡濙推了出来。 “呵呵,你们这是把闲人都推出来了啊。”朱祁钰笑着点头道:“可以,朕允了。” 说完看着其他衙门的人,问道:“还有谁想推荐的,赶紧说。”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这次也在,立刻站出来道:“我锦衣卫负责直驾侍卫,也当一同前往,臣推荐我锦衣卫指挥佥事宗铎,携轿马迎驾。” 这事儿卢忠居然也想参与? 朱祁钰奇怪,但是随即便想明白了,卢忠这是在向自己表衷心呢,这个宗铎就是他派去探查太上皇的,便立刻点头道:“你们锦衣卫的确也应该出面迎驾,那就按你说的,派宗铎过去。” “还有哪个衙门想要派人吗?” 没人回答。 迎驾之事主要就是礼部和大都督府的事儿,锦衣卫都是硬插进去的,其他衙门根本就没有什么理由参与进去,便再没人站出来。 见朝臣们没人说话,朱祁钰便道:“既然没人说话,那就这样,诸位爱卿都可以退回各自衙门了。” 没想到兴安这时候说话了:“陛下,我宫内不需要出人迎驾吗?” 朱祁钰一想,还真是忘了这事儿,内宫的宦官们也是要争迎驾之功的,于是道:“你说的对,内宫的确也应当遣人过去。” 兴安赶紧打蛇随棍上,道:“咱家推荐直殿监少监刘敬出京迎驾。” “那就让他去。”朱祁钰没兴趣在这种小事上纠缠,随口便答应了下来。 “咱家替刘敬谢陛下隆恩了。”兴安连忙道。 刘敬也算是他的人,平日里对他忠心耿耿,给他争取一些功劳也属正常。 “没了?”朱祁钰看看众人,见这次彻底没人出来,便转身走了出去。 众人起身,齐声道:“恭送陛下。” 随即也纷纷离开了。 礼部众官员随着胡濙胡老大人回到礼部衙门,分派了任务便忙了起来。 整体迎驾方案因为涉及到朝廷上下所有衙门,六科自然也在其中,不过方案送到了六科郎们的手中之后,众多六科郎立刻就产生了分歧。 一部分人认为这份迎驾方案礼仪太轻,一部分人则认为不需要太过关注,按照朝廷安排的就好。 双方吵了半天,也没有个统一结果,于是便各自散去,自己去起草奏疏劝谏去了,反正六科给事中都有权力独立上奏,都给事中也管不了他们。 于是乎,第二天早朝,户科给事中刘福上奏,太上皇得幸返京,举天共庆,然今用轿一乘马二匹,丹陛驾于安定门内,迎接太上皇帝,礼仪似乎太薄,还请陛下命礼部重议此事。 朱祁钰仍旧坐在御座之上,看着下面的刘福,心里很不痛快,不过六科给事中议政的权力是太祖给的,他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阻拦,于是压着怒气道:“刘给事中以为朕给太上皇的礼仪太薄?” “正是。”刘福也没在意朱祁钰的态度,反正他们的任务就是怼人,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计,怼赢了皇帝,赢得了朝野上下的关注,自己收获更大,更何况这事儿他的确认为朱祁钰办得不地道。 “那朕问你,于宣府迎驾者何人?”朱祁钰问道。 “太常寺少卿许彬许大人。”刘福回答,他也是看过具体方案的,自然不能说不知道。 “那朕再问你,龙虎台迎驾者何人?”朱祁钰又问道。 “礼部左侍郎储懋储大人。”刘福回答道。 “居庸关迎驾者何人?”朱祁钰继续问道。 “锦衣卫指挥佥事宗铎。”刘福回答道。 “朕已经派了一个正三品的侍郎,两个正四品的文武官员迎驾,为何你说朕薄待太上皇?难道朕要派文武百官去宣府迎驾才行吗?”朱祁钰怒斥道。 刘福对此早有准备,道:“回陛下的话,太上皇乃是陛下大兄,也曾是大明天子,意外逗留在瓦剌,陛下这才继位,以君臣之道而言,陛下当敬太上皇,自当遣朝廷大员前去才对。” 说完又补了一句,道:“至少是五部尚书亦或大都督府都督才是。” 朱祁钰被他气笑了,旋即道:“太上皇乃是朕的大兄,至亲骨肉,去年北狩瓦剌,社稷倾危,生灵无主,朕如果没记错,那时是吏部王尚书率群臣进章,请命于皇太后,诏告天下立朕为皇帝的,还命令朕保护宗社。朕考虑当时江山垂危,不得已嗣登大位的,如今已经尊大兄为太上皇帝,礼遇已到极致,无以加矣,如今你却说礼仪太簿,朕不知道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难道是要朕将皇位还给太上皇吗?” “臣不敢。”刘福连忙道。 他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发这么大的火,自己要承受这么大的怒气,这可和他之前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原本他的计划是,他刘福上书劝谏,因为理由充分,说法委婉,皇帝无法发火,只能应允他的谏言,吃下这个哑巴亏,不过事情的发展和他的计划完全不一致,这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礼部尚书胡濙连忙打圆场,启奏道:“启禀陛下,刘福所言,并无大逆不道之意,只是希望陛下看在兄弟情义上增加一些礼仪,这都是我等臣子的尽忠之道,还望陛下理解。” 不过这话说完胡濙就后悔了。 什么叫尽忠之道?如今的大明天子是眼前的朱祁钰,不是远在草原的太上皇,胡濙提到了臣子的尽忠之道,是向谁尽忠?朱祁钰还是朱祁镇? 胡濙抬头看向朱祁钰,见朱祁钰果然脸上不好,不由得在心中暗叫失误。 朱祁钰的确是被胡濙的话气到了,心中对胡濙升起了一丝怀疑。 胡濙在朱祁镇回京这件事上太过积极主动,他的态度难道不是为了大明的脸面?难道是想先迎回朱祁镇,再想办法让朱祁镇重登大位? 这位礼部尚书是他爹留给朱祁镇的托股之臣,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甚至说可能性很大啊。 朱祁钰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思量着该如何试探出胡濙的真正意思,继而该如何处理他。 胡濙是老臣,从永乐朝就深受信任,为官几十年,势力早已遍布朝廷内外,平日里又是办事稳妥,为人淡然,朱祁钰还真不太好抓他的小辫子,甚至如果不是他这次跳出来太过吸引朱祁钰的主意,朱祁钰都没有想过他还在效忠朱祁镇。 而且这样的人轻易动不得,动的话必须要抓到实证,并且要压得住朝廷官员的反抗,这对于如今满朝老臣的现状来说,难度太大,暂时还没办法处置。 朱祁钰心中有气,但是还不能发作出来,想了想才道:“昨日杨善送回了奏疏,还带回了太上皇的一封信,太上皇说了,朝廷困顿,又是花了五十万两赏赐也先,这次回京,迎接之礼宜从简。” “朕是遵从太上皇的意思,岂敢故意违背?” “此信何在?”胡濙接着问道。 如今他的目的已经有些暴露,也就不再伪装了,直接就将怀疑问了出来。 朱祁钰见状,冷冷道:“此信乃是写给朕和太后的,眼下正在太后宫中,胡尚书若是要看,自行去与太后索取。” 孙太后在看?那估计是真的。 “臣不敢。”胡濙不再纠缠。 朱祁镇是孙太后的儿子,也是营救朱祁镇的主力之一,从土木堡之后便积极的想办法,朱祁钰说的内容,孙太后也能看到,那朱祁钰就不可能在这件事上说谎。 胡濙想明白其中曲直,便不再言语。 朱祁钰看向刘福,恨恨道:“刘福,太上皇都说要从简,你自诩忠臣,可是要违背太上皇的意思?” “既然陛下和太上皇都是如此说,那臣不敢不从。”刘福答道。 第177章 补充意见 朱祁镇的来信算是解决了朱祁钰所要面对的问题,但是朱祁镇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一切的起因还要从朱祁镇离开瓦剌大营的那天说起。 那天,也先送别了太上皇朱祁镇,转身回到了大营之中,没想到却见到了一个原本早已离开的人,黄先生。 “黄先生何时来的?为何不派人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提前准备一下,好好接待您一番。”也先心情不错,笑着道。 这次他成功把太上皇送了回去,从目前大明的动向来看,也没有引起大明朝廷的怀疑,顺手还敲了大明一大笔钱,心情着实不错,连带着看向给自己出主意的黄先生也更加顺眼。 黄先生亦是笑着开口道:“我是在太师送太上皇出营之时来的,没让人通知您,也是因为不想让大明直到我的存在,免得给您带来什么麻烦。” 是怕给你的主子带来麻烦。 也先知道黄先生的底细,不过也没戳破。 黄先生说的其实也算对,汉人向来人才济济,而且在勾心斗角上可谓是独步天下,这次来的杨善在也先看来已经算是难缠了,但是他也只是右都御史,远比不上大明六部尚书那种老狐狸厉害,说不准使臣队伍里就会有什么高人,可以从黄先生一眼看穿也先的算计呢。 对于这种事情,也先并不想冒险。 二人落座,也先笑着问道:“黄先生,那批货收到了?” “已经收到了。”黄先生笑着道:“我家主人对货很满意。” “满意就好。”也先点头,然后问道:“不知先生这次来草原,所为何事?” 黄先生收敛笑容,问道:“太师就这样送太上皇回去了?” “是啊,明国也没有怀疑我的意图,事情还是比较顺利的。”也先答道。 “不,太师还少做了一步。”黄先生摇头道。 “哪一步?”也先奇怪道,他自己感觉并没有少做什么啊,五十万两银子也敲了,合约也签了,朱祁镇也跟着杨善离开了,还能有什么事情没做的? 黄先生看着也先,问道:“太师真的不知道?” “黄先生还请直说。”也先脸色开始变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少做了什么。 黄先生失笑道:“太师不必担心,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师应该送给太上皇一队勇士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也先立刻就明白了黄先生的意思,问道:“先生是说,太上皇可能会遭遇不测?” 黄先生点点头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个不大可能”也先想了想,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汉人本就讲究天地君亲师,朱祁镇是朱祁钰的哥哥,又是大明太上皇,身份尊贵已经无以复加,朱祁钰没那个胆子冒大不韪在路上就杀了太上皇。 不过他也不敢确定,毕竟这种事情涉及到皇位,在皇位归属上,汉人杀来杀去的事情也非常多,下毒暗害,强硬逼宫,甚至囚禁饿死的事情比比皆是,也先不确定朱祁钰是否会因为朱祁镇对他是个威胁而提前下手。 “如今的大明天子是朱祁钰,他以往的风评的确是宽厚待人,优柔寡断,太上皇如今也是全天下人关注的焦点,大明天子想要动手,的确很难瞒得住天下人。”黄先生分析道。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送一队勇士给太上皇呢?”也先一直就比较相信黄先生的分析,而且这次他说的也是有理有据,但是黄先生的建议他还是不理解,不禁便问了出来。 只见黄先生微微一笑,道:“但是太上皇回宫之后呢?” 也先一拍大腿,道:“是啊,我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黄先生提醒的对,太上皇回宫之后,必然会被软禁起来,负责看管之人必定是明国天子的绝对亲信,到时候太上皇手中没有可用之人,连消息都送不出去,还谈什么和朱祁钰争权。 “看来太师明白了。”黄先生赞许道。 “明白了,明白了,先生提醒得及时,还好没误了大事。”也先赶紧回答道。 他是送朱祁镇回去争夺皇位,内乱大明的,不是单纯送朱祁镇回去养老的。 于是,也先立刻派人给伯颜帖木儿送信,让他分出五十名勇士,送给朱祁镇保护他的安全。 快马追上了大明的出使队伍,伯颜帖木儿便得到了也先的命令。 对于这个命令,伯颜帖木儿是万分支持的。 他本就是担心朱祁镇路上可能遇到危险才率兵护送,也先这一提醒,他才知道,朱祁镇不单是回京路上有可能遇到危险,回到了京城危险更大,于是立刻便挑选了五十名手底下最忠心最勇猛的瓦剌士卒,带到了朱祁镇的面前。 “伯颜兄弟这是何意?” 朱祁镇一脸懵地看着面前站立着的一群瓦剌勇士问道。 伯颜帖木儿憨笑了一声,道:“太上皇,这是我送给您的瓦剌勇士,负责保护您的安全。” 伯颜帖木儿的行为自然惊动了杨善,听伯颜帖木儿要送人给朱祁镇,杨善立刻出言阻止道:“知院这是何意?难道我大明亿万臣民还保护不了太上皇吗?还请知院收回此令,本官代朝廷感谢知院了。” 伯颜帖木儿立刻看向杨善,道:“此乃我与太上皇之事,这些勇士都是感念太上皇仁德才自愿追随的,你为何要阻止?难道只允许你们汉人感念太上皇仁德,不许我们蒙古人感念吗?” “非也,非也,知院此举,在我大明看来,就是看不起我大明勇士,我大明的太上皇,只需要我大明勇士保护,不需要你们瓦剌人。”杨善立刻反驳道。 伯颜也不废话,转头对朱祁镇问道:“太上皇,这里你最大,你决定,要不要收留这些瓦剌勇士。” “若是不要,我就命他们自尽,反正他们已经不是我瓦剌人了。” “无耻,你这是逼着太上皇收下他们。”杨善勃然大怒,一步站到伯颜帖木儿面前道:“你伯颜身为臣子,居然敢以下属性命威逼太上皇,意图抹黑太上皇的名声,如此心怀叵测,真是欺人太甚,难道就不怕我大明撕毁刚刚签下的盟约吗?” “杨都御史,且先退下。”朱祁镇绕过杨善,站到了伯颜帖木儿的面前,笑着劝道:“伯颜兄弟,朕知道你是好心,不过你这么做,的确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你们大明朝廷不是也有蒙古侍卫吗?哈铭不就是我蒙古人吗?”伯颜帖木儿不明白朱祁镇的意思,问道。 “哈铭比较特殊,与他们不一样。”袁彬在旁边解释道,说完还看了看哈铭。 “哪里不一样了?都是我蒙古人,为何他能侍奉太上皇,我瓦剌勇士就不能?这些勇士都是勇武过人,而且极为忠诚,与哈铭有何区别?”伯颜帖木儿还是不死心,继续自己的努力。 杨善在一旁冷哼道:“鞑子果然是鞑子,被草原上的寒风吹坏了脑袋,这点事情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你说什么?”杨善的嘲讽果然激怒了伯颜帖木儿,他当即拔出刀道:“杨善,我是看在太上皇的面子上才对你一再忍让,要是没有太上皇,我早就一刀砍了你了。” “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我瓦剌勇士与哈铭有何不同?” 杨善也没害怕,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向伯颜帖木儿,冷冷道:“还有何不同?哈铭的父亲便是我大明之人,哈铭从小便开始伴驾,侍奉太上皇二十年,这才有了太上皇的信任,你瓦剌勇士何德何能,敢与哈铭相提并论,真是不知所谓。” “杨善,你先退下。”朱祁镇不高兴了,伯颜帖木儿他还是信任的,送自己几十号人怎么了?这几十号蒙古人还能惹出什么大事不成? 朱祁镇发了话,杨善只能退到一旁,不再说话,但是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伯颜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仿佛打了胜仗一般,收起了刀,看了看杨善,脸上露出骄傲的表情。 朱祁镇拍了拍伯颜,道:“伯颜兄弟,你这样做的确不合适,朕是大明的太上皇,自当用大明勇士做护卫,用瓦剌勇士做护卫实在是不合适,会给朕惹来非议,也会让朝臣们怀疑太师另有所图的。” “可这就是太师的吩咐啊!”伯颜帖木儿急道。 “太师的吩咐?”朱祁镇眼睛一眯,仿佛明白了什么,话头一转,道:“既然是太师所赠,那朕就收下了。” “太上皇不可。”杨善连忙阻止道:“也先无故送给您五十个瓦剌人,其中必有图谋,不可中计啊!” 朱祁镇冷冷地看了杨善一眼,道:“太师平日里侍奉朕也是极为用心的,还把妹妹送给朕做妾室,能有什么图谋,大不了朕收下这些人,再赐给她做侍卫便是。” “如今我大明刚刚与瓦剌签订盟约,若是因为你破坏了盟约,朕必将此事公布天下,看看你到底是何罪过。” 杨善无奈,只得道:“既然如此,那臣就谨遵太上皇旨意了。” 见杨善服软,朱祁镇这才放过他,转头对着伯颜帖木儿笑道:“伯颜兄弟,麻烦你派人回去告诉太师一声,就说这些人朕收下了,感谢太师的忠心。” 伯颜帖木儿立刻喜笑颜开,道:“一定,一定。” “那咱们就继续赶路。”朱祁镇吩咐道。 “成,太上皇在我草原一年,想必也是思念家人了,那咱们继续走,争取早日送太上皇回去。”伯颜帖木儿笑着道。 朱祁镇点点头,转身上了车驾,袁彬驾着车,坐在了车辕上。 袁彬看了看四下,小声道:“陛下为何要收下这些鞑子?鞑子不可信,也先不可信啊。” 朱祁镇在车内冷哼道:“哼!也先这次是可信的,他这是在提醒朕,郕王可能会对朕不利呢!” “啊?”袁彬吓了一跳,小声道:“陛下如今贵为太上皇,郕王殿下怎敢对您不利?朝野上下可都盯着呢!” “这个谁说的准呢!”朱祁镇缓缓道:“自古天家就没有什么亲情,都是以皇位为重,不然赵宋也不会有什么烛影斧声了。” 他说的是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之间的故事,开宝九年十月,赵匡胤重病,召当时还是晋王的赵光义入宫议事,席间有人遥见得烛光下赵光义时而离席,有躲避之状,又听见赵匡胤引柱斧戳地,并大声说:“好为之”,后晋王赵光义继位,史称宋太宗。 这段历史一直有人怀疑是赵光义篡位,趁着宋太祖赵匡胤重病的时候谋害了他,自己矫诏登基,不过因为事涉皇权,一直都没有实证,也就没有人敢胡乱说些什么,不过天下读书人基本都知道这件事。 袁彬也读过书,自然也知道,这时候小声问道:“不是说杜太后临终之时命宋太祖传位于宋太宗的吗?还有宰相赵普所献的金匮懿旨为证。” 朱祁镇冷笑道:“这你也信?当时懿王赵德昭已经二十六了,早已成年,为何要传位于宋太宗?宋太祖乃是开国皇帝,一统中原的圣明天子,哪里会听一位太后的临终之言?此事宫中早有论断,必是宋太宗矫诏登基无疑,也就是你官小位卑,没机会知道这些事而已。” “原来如此。”袁彬恍然大悟。 的确就像朱祁镇说的那样,他如今虽然随侍在太上皇身边,官职却仍是一个锦衣卫小旗,哪里能知道这些事情。 朱祁镇话题一转,道:“不过也先送给朕的这些人也就是做个护卫而已,当不了什么大用处,一会儿你让哈铭准备好笔墨纸砚,扎营之后朕要给京城去一封信。” “遵旨。”袁彬立刻回答,然后轻声道:“陛下为何要给京城去信?要不了半个月咱们就能回去了啊。” 朱祁镇没好气道:“朕也不想写这封信,不过必须要写,还要放低姿态来写,否则郕王真的想对朕做些什么,朕也要提前安排一二,绝不能束手待毙。” 第178章 逼迫 朱祁镇的信随着杨善的奏疏一起到了京师,原本是想迷惑朱祁钰,却解决了朱祁钰的一个小麻烦,这是太上皇朱祁镇没想到的。 不过即使他想到了,这封信他也必须要写。 原因很简单,如今大明天子是朱祁钰,不是他朱祁镇,权力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自己只能任人宰割。 朱祁镇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回去之后就借着和孙太后问安的机会,先想办法自保,即使被囚禁起来,只要不死,那就还有机会,这也是一年来朱祁镇最大的感悟。 所以,整个队伍走走停停,一直到了宣府北面,宣府总兵朱谦即将率军迎驾的时候,朱祁镇才让一直对自己比较亲近的伯颜帖木儿率兵退走,这也是为了减少麻烦,避免大明误会。 伯颜对朱祁镇恋恋不舍,离开后顺路打了只獐子还快马送给了朱祁镇,感动得朱祁镇也是双目含泪,千叮万嘱让瓦剌骑兵给伯颜兄弟带去问候,情真意切到即使是杨善这种怀有敌意的人也有些感动,当然,是不是假装的,谁都不知道。 这面朱祁镇到了宣府,算是回了大明,整个出使队伍都松了口气。 但是,京城方面,朱祁钰却又遇到了麻烦。 根子还在朱祁镇身上。 朱祁镇这封信送到了京师,信中态度颇为谦卑,直言了自己在此次北征过程中所犯的错误,并且说明了一切礼仪从简,这种态度却让朱祁钰起了疑心。 按理说,朱祁镇是太上皇,即使是为了皇家威仪,朱祁钰也不可能太过克扣他的仪仗,其实之前安排的方案,对于朱祁镇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三位朝廷使臣分三波迎驾,礼部左侍郎储懋代表五部文官,于龙虎台迎驾;锦衣卫指挥佥事宗铎代表武臣,于居庸关迎驾;宦官刘敬代表内宫,在安定门迎驾,这种礼遇足以让天下人知道,朝廷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亦或是内宫宦官,都是欢迎太上皇归来的,朱祁镇受着就是了。 然而恰恰相反,朱祁镇的态度是一切从简,希望低调回京,这让朱祁钰感觉,太上皇朱祁镇是在猜测他的想法,这封信就是依据他的猜测写的。 这种态度不对,完全不对,朱祁镇没必要对他表现这种谦卑,只要按照他的方案做就是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是这个道理。 朱祁钰有些不放心,于是招来了商辂,命他去居庸关迎驾,试探一下太上皇的真实想法,只靠杨善一个人的判断,朱祁钰实在是不敢确定,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怎么也要两个人的综合判断才行。 商辂很快便从内阁赶了过来,他自从解决了薛瑄之后,便被朱祁钰视为亲信,恰逢今年顺天府乡试,就被朱祁钰任命为主考官,因此被那些参加乡试的秀才们所追捧,声望暴涨,朱祁钰顺势便将他提升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正式步入朝廷中级官员,成为朝廷大员的后备考察成员之一。 朱祁钰见到商辂,简单吩咐了几句,便甩给他一份圣旨,让他抓紧时间去居庸关迎驾,至于能不能办好?朱祁钰不担心,商辂好歹也是三元及第,这点智商还能没有了? 商辂接旨,立刻快马奔向居庸关,见到了在居庸关迎驾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宗铎,恰好得知今天太上皇朱祁镇刚刚到居庸关,才进了馆驿歇息,商辂便连忙赶往馆驿见驾,在门口碰到了出来遛弯的杨善。 “商学士,你怎么来了?”杨善见到急匆匆赶来的商辂,奇怪问道。 见问话的是杨善,商辂连忙拱手道:“下官见过杨大人。” “下官奉圣旨,来居庸关迎驾。”商辂回答道。 “你来迎驾?”杨善有点懵,代表文官迎驾的不是礼部左侍郎储懋吗?怎么你又来了?储懋出了什么事情?没有啊,自己晚上才和储懋一起吃了饭,席间言谈甚欢,没感觉他有什么问题啊? “正是。”商辂连忙回答道。 “陛下可是给了你什么旨意?”杨善问道,他第一时间就感觉不对劲,按照常理来说,朝廷不会安排两个迎驾的钦差,而且还不是一起来的,而是分批来的。 “陛下命下官来给太上皇问安。”商辂随便找了个借口答道,他暂时还不能对杨善实话实说,这也是朱祁钰亲口吩咐的,必须要他先见到太上皇之后才能和杨善说,然后一起把奏疏发到京师来。 杨善眉头一皱,知道这家伙没说实话,心念急转,立刻就猜到了原因,对着商辂问道:“商大人还有其他事情?可是与太上皇的那封信有关系?” 这几天他们一直在赶路,除了也先送给太上皇的那五十个人之外,也就是太上皇给陛下写的那封亲笔信了,依照他对陛下的了解,区区五十个人肯定不会被陛下放在眼里,所以只有可能是太上皇的亲笔信,那封信虽然是和他的奏疏一齐送回去的,但是他可没有看,原以为只是一些简单的问候之言,现在看来,信里可能还有其他东西。 “下官还要拜见太上皇,晚一些时候再与杨大人叙旧。”商辂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打算先去见太上皇。 杨善这才想起来,商辂是朱祁钰派来迎驾的,于是笑笑道:“既然如此,商学士还是赶紧进去,皇差要紧。”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太上皇如今还没歇息,你可以直接求见,只是要防备门口的那些鞑子。” “鞑子?”商辂懵了,这里是居庸关啊,怎么会有鞑子呢?旋即他便知道了,问道:“也先送了太上皇几个鞑子?” “还几个?整整五十个。这些鞑子也是死脑筋,就连本官去拜见太上皇也要阻拦。”杨善伸出一只手掌比划道:“此事我已经上奏给了陛下,商学士不知道吗?” “不知道,杨大人的奏疏基本都只有陛下在看,通政司和内阁的人都看不到。”商辂回答道。 “哦。”杨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着商辂笑道:“进去,商学士还要去拜见太上皇呢。” “ 对,对,此事重要,我这就进去。”商辂连忙道,他刚刚被五十个鞑子的消息惊到了,差点忘了正事,于是抬脚迈了进去。 刚走两步,商辂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杨善道:“杨大人,一会儿我拜见完太上皇,还要找你,你可不要走远啊。” 说完转身便走了进去,丢下迷糊的杨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院落里,不一会儿便传出了他和鞑子的吵闹之声。 半晌,杨善才失笑道:“这怎么乱七八糟的” 这面,商辂和门口的鞑子费了半天口舌,终于在哈铭的通传下才进去。 朱祁镇见到商辂,心中颇为奇怪,这个商辂他是记得的,正统十年他亲自点选的状元,按惯例授官翰林院修撰,又安排到东阁学政,是朱祁镇重点培养的人才之一。 “太上皇安好。”商辂见到朱祁镇,连忙跪倒下拜。 “朕安好。”朱祁镇随口回了一句,接着问道:“朕记得你是翰林院侍读商辂,你不在翰林院读书,怎么来这里了?” “回太上皇,是陛下遣微臣来居庸关迎驾的。”商辂连忙回答道。 朱祁镇看着跪在地上的商辂,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问道:“不是礼部左侍郎储慜负责迎驾吗?为何又遣你来迎驾?” “陛下遣微臣前来,是想与太上皇商议一下,看看您回京之后如何安置。太上皇想居于何处,陛下也好派人提前打扫一番。”商辂答道。 “哪个地方都行,朕无所谓。”朱祁镇回答,然后苦笑了一声,道:“哪里不都比瓦剌强得多么?” “太上皇辛苦了,陛下也是希望您能尽早回去,与他一起理政,共创盛世。”商辂劝慰道。 “皇弟这么说的?”朱祁镇有些不敢相信,天无二日的道理他不懂吗?居然敢说这种话。 没想到商辂直接点头确认,回答道:“千真万确,临来之时陛下曾与臣说,太上皇乃是陛下大兄,本就是皇帝,陛下临危受命,为了挽救江山社稷,这才登基称帝的,原本就没学过理政,处理起来颇为艰难,如今太上皇回京了,陛下也可以松一口气,歇息一下了。” 这个商辂是奉旨来试探自己的。 朱祁镇立刻就明白了商辂来的目的,什么迎驾,都是胡扯,这家伙就是来替朱祁钰试探自己态度的。一旦自己的回答不符合朱祁钰的心思,那回头一定会有一支山贼或者一队鞑子来截杀自己,以己度人,换成他一定会这么干。 于是朱祁镇立刻道:“皇弟登基以来,政事处置得井井有条,恰当好处,为何说颇为艰难?春夏那会儿朕听说他谋划了互市,并且收获颇丰,还以这些收获赈济了山东河南的饥荒,天下人皆以为他是圣君,消息早都传到草原,朕在瓦剌都听到了。” “陛下说了,他只是提了个方向而已,这些事情能成,靠的全是太上皇留下的老臣能力强,办事得力,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商辂替朱祁钰反驳道。 朱祁镇心中一惊,自己这个弟弟不简单啊,这句话不仅夸奖了王直胡濙等一众老臣,还在他和老臣之见暗暗埋伏下一根钉子,最关键的是,他居然猜到了自己的回答,并且提前进行了反驳,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纵情声色,整日和一群武勋二代们喝酒玩乐的郕王吗? 不过朱祁镇还是笑着道:“皇弟过谦了,这种话你可不能信啊。朕在草原这一年,并不是一无所知,眼看着大明愈发强盛,朕心甚慰,全赖皇弟奋发,保住了祖宗的江山社稷,他比朕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你是天底下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遇到皇弟这样的圣君,一定要忠心为国,效忠大明啊。” “太上皇谬赞了,臣一定誓死效忠,不负圣恩。”商辂发了个誓,道:“不过太上皇回去之后还是帮帮陛下,这一年来,臣眼看着陛下日渐变老,真的是身心俱疲啊。” 谁信你谁是傻子。 朱祁镇才不会信商辂的话,不由分说地道:“商爱卿不必再说了,朕在土木堡丧师辱国,哪里还有脸面入朝理政。” “如今幸得回京,朕愿退居闲处,休养生息,爱卿你还要写书与皇帝,令其知道朕意,并诏谕文武群臣。” “这如何可以?”商辂连忙道:“太上皇本就是天子,又是陛下大兄,与陛下一同理政有何不可,若是退居闲处,天下人还以为陛下无视兄弟亲情,欺负您呢!” 朱祁镇心中怒气顿时升腾。 你商辂有完没完了。 朕都说了愿意退居深宫,你还不依不饶的,是非要逼着朕亲自对文武群臣宣布此事不成?拿到朕的口实还不够,还得朕亲自下道旨意昭告天下不成? 这种事儿绝对不能做,自己还打算找机会重登大宝,夺回皇位呢! 怎么能留下证据。 退居深宫这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味道是不一样的。 自己说出来,那就是落下了实证,以后万一有了夺回皇位的机会,自己也会名不正言不顺,食言而肥之事,可做不可说。 如果是皇弟朱祁钰说出来,那就不一样了,自己完全可以不承认说过这话,自己夺回皇位之后还可以说他矫诏,会更加名正言顺一些,阻力也会小一些。 不过朱祁镇还是忍住了怒气,道:“商爱卿过虑了,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哪朝哪代也没有两个人一同理政的道理,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说了。” 商辂见朱祁镇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心中有了判断,便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太上皇也可以早些安歇。” 朱祁镇点点头,放他出去了。 当然,商辂出去之后,馆驿里的瓷器花盆之类的摆件算是遭了殃,碎片撒了一地,这就不能让院落之外的人知道了。 第179章 你是说唐玄宗 商辂出了馆驿,转头就找到了右都御史杨善 因为商辂的叮嘱,杨善并没有走远,这会儿正在院子里遛弯,见商辂从太上皇的院落中出来,便笑着迎了上去,道:“商学士拜见完太上皇了?” 商辂点点头,道:“见完了。” “刚才你说找我有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杨善笑着道。 商辂打量了一下四周,放低声音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要杨大人找一个僻静之处。” “僻静之处?”杨善见他说得郑重,便点了点头,道:“那就去我房里。” 说完便转身进了右手边的一间屋子,商辂连忙跟上。 屋子是馆驿专门接待各地官差的,装修得颇为典雅,文气十足,二人进屋便在屋子中间的圆桌旁坐下,杨善道:“这间屋子是我特意选的,比不得民驿那面华贵,但还算雅致,陛下这将驿站拆分的旨意真是深得民意啊。” 商辂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杨善见他没什么反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开口道:“不知商学士找我有何事?” 商辂坐直身子,道:“陛下口谕,命右都御史杨善上奏一份对太上皇的判断。” “臣遵旨。”杨善立刻答应下来,然后疑惑道:“陛下是否说了哪一方面吗?” 商辂放低声音,道:“事涉皇位归属。” 杨善吓了一跳,连忙道:“如今大位已定,满朝文武皆以天子为尊,难道朝中有了什么变故?”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孙太后发动了宫变,朱祁钰被赶下皇位,等着朱祁镇回去复位呢。 不过想想又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朱祁钰当了这一年时间的大明天子,并没有犯下什么错误,孙太后没有理由这个时候发动,再说了,朝中的王直高谷等人当时都是力挺朱祁钰继位的,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孙太后做些什么,否则一旦朱祁镇重登大位,他们这些人都没有好果子吃,更何况还有大都督府那群家伙呢,尤其是于谦,为人刚正不阿,绝对不会看着孙太后祸乱朝纲的。 商辂摇摇头,安抚了一下杨善,道:“杨大人不必多心,朝中一切安好。” “那商学士的意思是?”杨善问道。 “杨大人还记得前日太上皇给陛下去的那封信?”商辂没有回答杨善的问题,而是反问起了信的事情。 “这个自然记得,信还是和我的奏疏一起送去京城的呢。”杨善当然不会忘记这件事,心念急转,道:“太上皇的信有问题?” 没想到商辂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再次问道:“杨大人不知道太上皇的信里写了什么?” 杨善立刻摇头,道:“商学士玩笑了,那封信是太上皇写给陛下和太后的,我作为臣子,未得旨意,哪里敢看。” 然后小心翼翼地猜测道:“难道太上皇的信中表露了重登大位的意思?” 旋即摇头,自问自答道:“不可能,哪里有人会这么蠢。” 商辂点点头,道:“太上皇的信中的确没有重登大位的意思,而是恰恰相反,太上皇要求回京的礼仪一切从简。” “所以这就让陛下起了疑心,以为太上皇是为了迷惑陛下?”杨善问出了自己的猜测,随即抚掌道:“怪不得商学士居然会来迎驾。” “下官前来,正是为了此事,陛下命我借着拜见太上皇的机会,试探一下太上皇的态度,看看太上皇是否真心想要闲居,但是考虑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特意命我向杨大人传口谕,命您也写一份判断,一起交给快马带走。”商辂解释道。 “太上皇的态度吗?”杨善刚要说,却听到商辂阻止了自己的话头,道:“杨大人不可说。” “为何不可说?陛下不是要我的判断吗?”杨善疑惑道,脸上满是迷茫。 商辂解释道:“陛下是要杨大人的判断,但是陛下也要了我的判断,而且临来之时特意叮嘱过,要我二人分别上奏,不得商议。” “陛下要的是你我二人的独立判断,好以此作为依据,若是咱们提前商议过了,那就不是依据,而是替陛下做主了。” “我明白了。”杨善立刻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这是防止他和商辂一齐被人收买,帮着太上皇朱祁镇迷惑他。 不过杨善不知道的是,朱祁钰防备的不是他,而是商辂。 这次派商辂过来,一方面是试探朱祁镇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试探商辂的立场,毕竟商辂名扬天下的根本,还是朱祁镇亲自点选的三元及第,朱祁钰不得不试探一番。 对于杨善他还是信任的,从去年出使脱脱不花开始,杨善便进入了朱祁钰的亲信名单,而在之前杨善发来京师的奏疏中,朱祁钰也能明显感觉到杨善对于朱祁镇这个太上皇有许多的不满地方,自然是可以信任的。 这次试探,如果商辂和杨善的判断一致,那就说明商辂没有问题,如果判断相反,那商辂的仕途就算是完了,朱祁钰一定会找机会将他发配出去,据说云贵那面有不少空缺的职位急需有人填补呢。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书写奏疏。”杨善毫不犹豫地道。 “好,下官也出去让大使安排个清净的房间写奏疏了,等杨大人写好了,务必单独封好,交给随我而来的锦衣卫便是。”商辂叮嘱了几句,然后便出了门,找地方写奏疏去了。 二人的奏疏倒是颇为一致,都是判断太上皇是真心想要闲居内宫,不会与朱祁钰争夺权位。 当然,朱祁镇砸东西的事情他们不知道,不然他们肯定不会这样推断,以致于差点让朱祁钰判断错误。 京师方面,礼部尚书胡濙听说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商辂去居庸关迎驾的事情,立刻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朝廷已经派了礼部左侍郎储懋去迎驾了,为何皇帝又突然派商辂去迎驾?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吗? 不应该啊,给太上皇的礼仪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不会再有什么变动了,那这次商辂去居庸关迎驾,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皇帝是有什么特殊的任务给他吗? 想到这里,胡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答案,一拍大腿,道:“不好,陛下起疑了。” 下了衙门,胡濙连忙赶去了王直的府邸,打算和他商议一下此事。 王直这会儿也是刚刚到家,才换了一身常服打算歇息一下,突然听到礼部尚书胡濙来访,立刻就让人请他进来。 胡濙进了王府,刚在客厅坐好,王直便穿着常服迈步走了进来,笑道:“呵呵,源洁怎么突然来了?可否用过了晚饭?若是没有,刚好陪我吃一点填填肚子。” 胡濙起身,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道:“行俭兄不必了,现在我没有心思吃饭。” “可是因为迎驾之事忧心啊?”王直还是笑着问道。 胡濙点点头,问道:“陛下突然派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商辂去居庸关迎驾,行俭兄已经知道了?” “知道啊,商辂出城之时我就已经知道了。”王直慢悠悠地坐在了椅子上,缓缓答道。 “那想必行俭兄已经猜到了商辂出城的目的?”胡濙盯着王直问道。 “知道啊,不就是陛下派商辂去居庸关试探太上皇吗?”王直倒是没有绕弯子,而是直接说出了答案,然后看着有些急切的胡濙道:“源洁可是以为,迎驾之事可能会出现变故?” 胡濙连忙点点头,道:“商辂前阵子刚刚被陛下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此去居庸关,我怕他可能会对太上皇返京之事不利。” 这句话没有吓到王直,反倒是让王直笑出声来:“呵呵,源洁啊,你这是关心则乱啊,商辂一届翰林院学士,手中又没有实权,能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你这是想多了。” “想多了无所谓,我就是怕有什么没想到的啊,若是因此让太上皇有了危险,我即便是死,也是愧对了宣宗陛下的托孤之事啊。”胡濙语气略有些激动。 “不会的,源洁不必多虑。”王直宽慰着胡濙。 没想到胡濙却是反驳道:“行俭兄,我真的是怕有什么事情没有想到,你知道的,如今的陛下心机颇为灵活,说话做事常常出人意料,而且基本都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我就是怕这次没有猜到陛下派商辂去的原因,毕竟陛下的心思咱们都还没有摸透呢!” “这个”胡濙说得夸张,但是句句在理,王直被他说得也有些动摇了,不再像刚才那样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心中也起了怀疑。 胡濙说的对,朱祁钰的思维的确有些天马行空,几乎步步都高人一等,思虑全面得让人害怕,最起码王直做官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皇帝,哪怕是当年靖难成功夺取皇位的太宗,也是霸气有余思虑不足,若不是有仁宗帮着协理朝政,太宗绝对完不成五征漠北的壮举。 但是朱祁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二人一阵胡思乱想,试图猜测朱祁钰的意图,客厅中落针可闻,安静得可怕,直到王府的下人进来通报晚饭已经准备好,老爷是否要用饭,这才打断了二人的思路。 王直挥挥手打发下人先出去,然后对着胡濙苦笑道:“源洁啊,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口才如此厉害,居然会吓得我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胡濙回了个苦笑,道:“这有什么办法?还不是陛下的思维太过跳脱,我也是实在想不到,这才来叨扰行俭兄的。” 王直深深地吸了口气,想了想才道:“既然你我二人暂时想不出来陛下的意图,那就不想了,反正你也是想让太上皇回京之事别再有波折,那咱们就直接去办这件事好了。” “要怎么做?”胡濙见王直有了计议,连忙问道。 王直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朝廷已经派出迎驾的队伍,太上皇回京之事其实是已经确定的事情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胡濙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太上皇回京,这已是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之事,如今不过是礼仪问题,储懋虽然是礼部左侍郎,但是品级还是低了些,当是你我二人之一去迎驾才对。” 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王直亦是点头道:“的确应当是你我二人去迎驾,但是如今陛下不许。” “那行俭兄可是有什么计策能让陛下同意?”胡濙问道。 王直摸了摸胡子,道:“陛下不让,无非是这种事儿是大明第一次发生,谁都说不准应当给太上皇什么礼遇。” 胡濙听出来点味道,问道:“你是说,咱们可以从前朝去找?” 王直点点头,道:“源洁猜对了,我就是打算从历朝历代来找类似的礼仪。” “但是历朝历代哪里有太上皇归来的礼仪啊?赵宋的徽钦二帝被掳走,最后不也是客死辽东了吗?就是可惜了鄂王一位名将。”胡濙惋惜道。 他说的鄂王其实就是岳飞,宋嘉泰四年被追封为鄂王,并追赠了太师,宋宝庆元年,改谥“忠武”。 王直笑道:“赵宋软弱,岳飞之事不可避免,你我暂且不提,先说太上皇的事儿。” “对,对,先说太上皇,行俭兄可是想到了什么?”胡濙被自己的打岔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 王直点点头,道:“源洁糊涂了,历朝历代的太上皇可不是只有赵宋的徽钦二帝啊。” 听到王直的话,胡濙不禁深思起来,半晌才道:“行俭兄还是直说,我实在是有些心乱,想不到哪位太上皇比较合适了。” 王直看着他,笑了笑,慢悠悠喝了口下人送上来的茶水,这才道:“李唐时候可也是有太上皇的。” “李唐高祖李渊?”胡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然后自己就否定了:“史书上并无他离京的记载,一直都是深居大安宫。” 王直笑笑道:“李唐不是还有个更为出名的太上皇吗?” 胡濙眼睛一亮:“你是说唐玄宗?” 第180章 唐肃宗迎驾太上皇 唐玄宗,本名李隆基,高宗李治与武则天之孙,睿宗李旦第三子,故又称李三郎,唐朝历史上重要性最高的前三位皇帝之一,第一是高祖李渊,没他就没有李唐,第二是千古一帝李世民,没他更不会有李唐盛世,李隆基排名第三,是李唐由盛转衰的关键性人物。 历史上谈到李隆基,有些人其实是不知道的,不过提到他的女人,那九成九的汉人都知道,那就是号称环肥燕瘦的杨玉环,中国四大美人之一,这也充分体现了名人八卦的传播性有多强,包括并不限于李白为其写的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杜牧写的过华清宫绝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还有白居易写的那首让无数学生痛恨但不得不背诵下来的长恨歌,后宫佳丽三千人, 三千宠爱在一身。 李唐是汉人的第二个高峰期,不论是从经济、政治、文化等各方面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但是,就在李隆基登基做皇帝的第四十二年,也就是天宝十四年,爆发了中国历史上着名的安史之乱,李隆基战败,仓皇出逃,太子李亨于灵武继位,遥尊逃到成都的李隆基为太上皇,命郭子仪与李光弼等将领讨伐安史叛军,先后收复了长安、洛阳两京。 这时候的李唐就和如今的大明比较像了,两个朝廷都是有太上皇,并且都不在京城,太上皇也不掌权,天下大权都在继任者的手中。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一个历史上不论有没有太上皇都会存在的问题——争权。 李亨继位的时候,李隆基还活着,而且并没有下达禅位的诏书,理论上李亨是非法的,属于篡位,李隆基又是他爹,离开长安后就一直住在成都,没办法像其他朝代一样囚禁起来,所以李亨的位置有些难受。 这和朱祁钰的现状何其相似。 朱祁钰继位的时候,朱祁镇也活着,而且一样因为被俘的原因,没有颁布禅位的诏书,朱祁钰登基的旨意还是孙太后颁布的懿旨呢,只是遥尊朱祁镇为太上皇而已。 两个人的基本权力构成也是比较相似,都是江山社稷垂危,前任天子无法稳固社稷,这才被文武群臣推举上位的。 那么关键点就来了,李隆基最后回到了长安,还是李亨亲自迎接回来的。 至德二年,李唐名将郭子仪率领十五万大军与安禄山儿子安庆绪率领的十一万叛军在香积寺大战,一战击败安庆绪,成功收复长安,然后李亨便立刻派中使啖廷瑶入蜀奉迎太上皇李隆基回京,还派遣了三千铁骑随行护送,礼仪上给足了面子。 胡濙想了想,道:“唐玄宗也是外出返京的,肃宗亲自出城相迎,玄宗皇帝当众传位,此事已传为佳话,若是以此事为例,相信陛下是会提升奉迎太上皇的礼仪的。” 王直捋了捋胡须,点头笑道:“老夫也是这样想的,陛下若是能主动出迎,展现亲亲之情,想必也会是一场佳话。” 二人都很默契,都没有提到,唐肃宗李亨是以臣礼相迎的,玄宗身边又都是他的人,这才无奈当众传位给了李亨,要是没有那三千铁骑相威胁,以玄宗在成都的所作所为,李亨能囚禁他都算是好的了。 “那行俭兄打算如何去做?是否要我联系各部衙门一齐上疏?”胡濙问道。 王直摇摇头,道:“不行,若是这么做了,那就是我等行逼宫之事,如今又恰逢太上皇归来,一旦陛下误会,那我大明朝堂就会内乱了。” 胡濙理解王直说的话,一切以江山社稷为主,朝堂绝不能乱,这也是当初他们推举朱祁钰登基继位时候定下的规矩。 胡濙其实也比较满意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他可比那个不靠谱的朱祁镇强多了,长于谋划,敢于放权,除了偶尔脑子抽抽一下,其他时候都是比较靠谱的。 再看看朱祁镇,九岁登基之后就开始宠信王振,闹得朝廷上下一团乱,又在土木堡战败,一战将三大营精锐全都丢掉了,如今又要朝廷花五十万两银子赎人,胡濙有时候都在想,当初若是朱祁钰早些出生就好了,让朱祁镇去做那个郕王,朝廷还不至于损失如此惨重。 所以,胡濙如今的想法是,可以救回朱祁镇,然后让他正式禅位,去内宫休养便好,朝政之事就不劳烦他操心了。 “的确。”胡濙想了想,问道:“行俭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我如今的想法是,可以煽动京城士子的口风,以代天下士子进奏为由来办此事。”王直回答道,这也是他能想到的一个比较好的办法,不张扬,不逼宫,代天下士子进奏,他朱祁钰总不可能杀了天下士子。 没想到胡濙否定了王直的想法,道:“如今太上皇已经快到居庸关了,时间上来不及。” “那你有什么好人选?”王直反问道。 胡濙思考了一下,道:“陛下如今最重视的是大都督府,可否找于廷益上奏,他本就是支持迎回太上皇的。” 他说的于廷益,就是如今大都督府的于谦。 这时候王直也反驳了他一次,道:“不行,于廷益如今是我文官约束武臣的唯一人选,不能轻易涉险。” 于谦如今在大都督府掌军法司,监督三大营、边军和全国各个卫所的法纪执行,身上又有守卫京师的大功,在大都督府中也颇有威望,算是文官们插手军伍的最重要人物,轻易不能涉险。 见王直反驳自己,胡濙也是颇为无奈,只得道:“行俭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法子估计不行的。” 王直摇摇头,道:“并非不行,只是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胡濙也知道王直的主意还算是不错,只是现在一直找不到人选,没办法推进此事,他心中颇为着急,不过还是忍住了,没有继续说什么。 二人不语,一齐深思。 半晌,王直突然道:“于廷益不行,但是可以转个弯啊!” 胡濙眼睛一亮,立刻问道:“如何转弯?” 王直笑笑道:“此事主要是需要让陛下知道,谁上奏其实并不重要,所以,我等可以找个小官投书给朝中大臣便是,不必非要找谁直接上奏。” “的确可以这么办。”王直有了主意,胡濙心中的烦躁立刻消失无踪,抚掌赞同道:“我这就命兵科给事中丰庆给我府邸投书。” “我记得你是丰庆的座师?”王直问道。 “是啊,当年是我取中的他。”胡濙答道。 “那他就不适合给你投书。” 胡濙想了想,叹气道:“的确不合适。” 丰庆是他的学生,若是给他投书,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 “所以我原本也没想用你。”王直笑道。 “那你打算给何人投书?”胡濙立刻问道。 王直笑得像个老狐狸,直接道:“我原本是打算投书给高世用的。” “高谷吗?”胡濙回忆了一下高谷的履历,立刻同意了这个人选。 高谷是永乐十三年庶吉士,为人清直高简,又是工部尚书,级别足够高,最关键的是,他曾经做过左春坊司直郎,正统元年又做过朱祁镇的经筵侍讲,算是朱瞻基和朱祁镇两任皇帝的老师,依照胡濙对高谷的了解,投书这种事情高谷绝对不会隐瞒下来。 “那投书之人呢?”胡濙继续问道。 “找个太学生便是了。”王直对于投书的人倒不是很在乎,那就是个工具人,把书信送到高谷府邸就可以了,随便一个人都能做到,找太学生也只是为了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那我给行俭兄推荐一个人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大半,胡濙这会儿已经不再烦躁,也是笑着对王直道。 “哦?源洁手中还有什么人可用?”对于胡濙的推荐,王直爽快接下了,他们二人目前算是盟友,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胡濙笑道:“三大营中有个千户叫龚遂荣的,曾经欠我一个人情,此事可以交给他来做。” “千户?”王直也是很惊讶胡濙居然会有这种人脉,不过不好细打听,直接便点头同意了。 胡濙又问道:“此事是否要和高世用通通气?” 王直想了想,也是该和高谷说一声,便道:“说说,高世用虽然为人清正,但也不是好利用之人,不说的话,容易伤了彼此的情分。” “那我这就去高府坐坐。”胡濙笑着道。 于是乎,第二天散朝之后,午门前面便发生了奇怪的一幕。 王直、胡濙等一众大臣聚集在午门外,拿着一张拜帖各持己见,议论纷纷。 礼科给事中于泰得知此事,便将事情上报给了皇帝朱祁钰。 朱祁钰其实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午门外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还都是朝廷重臣,早已有小宦官将消息传递了回来,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全以为这些人是在商议迎驾之事。 没想到于泰居然将此事上报,还说得颇为严重,什么群立聚观,议论不一,俱各散去,将帖隐匿,弄得好像王直等人在背着皇帝计划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最后还说了句法当追究,看的朱祁钰啼笑皆非。 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每日早朝之后,朱祁钰都会组织各部衙门的主官开个小会,一会儿他们进来了,直接问问便是了。 果真,等王直等人入殿开小会的时候,朱祁钰便直接问了出来:“诸位爱卿,朕听说你们刚才在午门外商议什么事情,能否与朕说说啊?” 胡濙立刻答道:“回禀陛下,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工部高尚书收到一封拜帖,上面记录了唐肃宗迎驾之事。” “果然还是迎驾的那点破事。”朱祁钰心中暗自吐槽了一下,不过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耐烦,问道:“唐肃宗?可是李唐的肃宗?” “正是。”胡濙答道。 “唐肃宗迎驾何人?莫非也是太上皇?”朱祁钰问道。 胡濙答道:“陛下聪慧,唐肃宗的确是迎驾太上皇的。” “详细说说。”朱祁钰吩咐道,他对大唐的知识了解有限,仅限于唐太宗李世民那段历史,知道弑兄逼父的玄武门之变、托塔天王李靖奇袭突厥等事,当然,还有后世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唐玄宗李隆基和儿媳妇杨玉环那些动人心神的爱情故事。 胡濙便将事情简单的讲述了一遍,重点放在了唐肃宗迎回太上皇李隆基的事情上。 听着听着,朱祁钰渐渐明白了胡濙的意思。 这话里话外,还是在劝谏,希望自己能够提高一些迎驾的礼仪标准啊。 朱祁钰脸上变黑,语气变重,直接问道:“胡爱卿想说什么尽可以直说,朕又没有阻塞过言路,要尔等背地里谋划投书上奏之事来劝谏的。” 胡濙连忙请罪道:“陛下恕罪。” 锦衣卫其实已经上报过,胡濙昨晚去了王直和高谷的府邸,这事儿他朱祁钰是知道的,现在看来,胡濙昨晚就是在串联此事。 他对高谷也是有些奇怪,这位工部尚书平日里并不出挑,对朝政议论得也不多,只是闷头处理工部事务,今天突然跳出来搞事情,朱祁钰感觉很是奇怪。 朱祁钰看看胡濙,又看看高谷,语气不善道:“高谷,你也是朝廷重臣,平日里朕也颇为信重于你,既然想要上奏,为何不直说?可是有什么顾虑吗?” 高谷连忙出声道:“回禀陛下,老臣并无顾虑,只是还未想好要如何上疏,这才与诸位同僚商议一下而已。” 这时候王直站了出来,道:“陛下,事到如今,高尚书是否上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朝廷迎驾的礼仪。” 胡濙在旁边帮腔道:“是的,是的,文武百官皆以为礼仪过薄了,这才有人投书于高尚书,请他代为进奏的。” 朱祁钰冷笑一声,道:“哼!朝廷又没有封禁言路,此人完全可以经通政司上奏,如此藏头畏尾之辈,到底是何居心?” 第181章 抵京 朱祁钰看向高谷,问道:“高尚书是否知道此人是谁?” 高谷答道:“知道,此人乃是五军营千户龚遂荣,书帖上已留其名。” “一个千户官,为何会给你投书?”朱祁钰又问道。 “臣不知。”高谷答道,想了想又道:“许是熟读经史,知书识礼,又是官小位卑,自知无法将此帖上承陛下御览,这才投到了臣的府上。” “知书识礼?”朱祁钰冷笑一声,道:“但他却没有君臣之道。” 这个评价有点狠了,龚遂荣身为五军营千户,乃是妥妥的武臣,而一个武臣没有君臣之道,那很容易被人解读为他是预备反贼,包藏祸心。 吏部尚书王直自然听懂了朱祁钰的意思,站了出来反驳道:“臣以为,龚千户正是知晓君臣之道,这才投书于高尚书的。” “龚千户身为武臣,陛下是君,太上皇亦是君,他知晓奉迎太上皇的礼仪过薄,但是无法上奏陛下,思虑之后,这才无奈投书于高尚书府内,请高尚书代为转呈,此举亦是忠君,全陛下仁德之望,兄弟之礼。” 朱祁钰看着他,不太明白这个王直为什么要突然跳出来,不过无所谓,直接反问道:“朕还是那个问题,他身为武臣,为何要投书在工部尚书的府邸,而非大都督府中谁的府邸?难道他是在暗示朕,大都督府中所有人都无忠君之心,不可信任吗?” 王直被说得一愣,朱祁钰这个话可是真的重了,直接怀疑龚遂荣暗藏祸心,挑拨大都督府诸官与天子的关系,龚遂荣此人估计是保不住了。 在座的大都督府的人也都吓了一跳,武清伯石亨、宁阳侯陈懋等人连忙站出来道:“臣忠心于大明,天日可鉴。” 右都督、京营总管张軏更是跳出来道:“龚遂荣此人其行可疑,其心可诛,请陛下派人捉拿,下狱治罪。” 朱祁钰看着激动的大都督府众人,点头道:“既然他是京营的人,那就是归你们大都督府管辖,具体该怎么做,就由你们大都督府自行处理。” “臣等遵旨。”石亨张軏等人纷纷回答,区区一个千户而已,他们绝对能玩死他。 朱祁钰处理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千户,又转向高谷道:“此人既然以阴谋分化朕与武臣的关系,那就说明其心可诛,高尚书这是被他欺骗了啊。” 高谷脸色有点发黑,朱祁钰这话说的,表面上是在说他被欺骗,暗地里则是在嘲讽他身为二品尚书,居然轻信一个小官,妥妥的老糊涂了。 这时候胡濙站出来替高谷解了围,道:“高尚书也是心忧陛下的名声,若是奉迎太上皇的礼仪太薄,损了陛下的仁德,那才是不忠之举啊。” 朱祁钰看了胡濙一眼,问道:“那以胡尚书的意思,当如何啊?” 胡濙立刻答道:“唐肃宗迎接玄宗的故事正是今日可效之良规,陛下宜备法驾至安定门外,公侯驸马伯大都督府及五部等衙门分官至龙虎台,文武百官并监生顺天府耆老生员人等至土城外,迎接行礼,凡此数者,视旧定礼仪加重。” 朱祁钰早已不耐烦胡濙三番两次跳出来找事,不爽道:“这就够了?” 胡濙听着朱祁钰的语气不对劲,不过还是答道:“此乃旧礼。” 没想到朱祁钰摇摇头,道:“玄宗晚年昏聩,丢了大半个李唐江山,如此之人都要以此礼奉迎,太上皇不过是丢了三大营,江山社稷安然无恙,旧礼怎么能够呢?” “当遣文武百官步行出居庸关迎驾才是,伴驾回京,到时朕会出城迎驾的。” 胡濙不可置信地看着朱祁钰,颤声问道:“陛下果真如此?” 朱祁钰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道:“当然。” “不过京师空虚,朕会严命各地卫所谨守营盘城池,无旨不得出击,安远侯柳溥率军回京,镇守京师,护佑百姓,有尔等忠臣伴驾,相信可以保太上皇无恙。” “放心去,瓦剌刚与我大明互订盟约,想必一定不会派人偷袭太上皇的。鞑靼要应付瓦剌威胁,估计也没有精力做什么,一路上必定是安全无虞。” 胡濙越听脸色越白,知道这是朱祁钰彻底怒了。 什么叫安全无虞,这是极度危险的好,文武百官可不止百人,乃是数百人,而且其中以文臣居多,真要是这么无遮无拦地出关迎驾,那估计出的就不是什么居庸关,而是鬼门关了。 再说了,也先和大明的盟约那是可信的么?无非是也先想先摆平鞑靼,这才临时订立的盟约,什么时候作废,全看对方想什么时候动手,一旦也先知道了朝廷百官都出了居庸关,而且各地卫所军队无旨意不得出击,那也先肯定会毫不犹豫对太上皇的队伍动手啊,一战覆灭文武百官,那朝廷必乱,而且要乱很长时间,到时候也先不论是先摆平脱脱不花,还是先南下进攻大明,都可以随意选择,完全看他的心情了。 即便也先不动手,鞑靼呢?这次大明与瓦剌的盟约估计早已传到脱脱不花的耳朵里了,封闭鞑靼的互市,脱脱不花肯定是要来大明问清楚的,他要是知道了文武百官在居庸关外,说不准就派兵抓了他们威胁朝廷呢,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个太上皇,他更值钱。 胡濙最初的希望只是救回太上皇便是,这样他也就对得起死去的宣宗皇帝,但是就因为他感觉迎接朱祁镇的礼仪太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才想方设法劝谏朱祁钰,希望他能提高一下朱祁镇的待遇而已,可没想过要将江山社稷和文武百官的小命都搭进去啊。 于是胡濙连忙道:“陛下玩笑了,迎回太上皇要紧,礼仪之类都是小事,不必多议。” 他只能说朱祁钰是在开玩笑,因为他不敢赌,朱祁钰的思维太过天马行空,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自己遵从不遵从?遵从的话,不止自己的老命有风险,文武百官也会恨透了自己,不遵从的话,那不是抗旨了吗?尤其还是自己希望提高太上皇的礼仪的,难道自己打自己脸? 除非朱祁钰以后不是皇帝,那自己怎么做都无所谓,但是看眼下这种情况,以朱祁钰对大都督府的看重,武勋一脉绝对不会跟着文臣们行废帝之举,没有武勋的支持,他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干什么?九族活够了吗? 朱祁钰刚刚说的是气话,见胡濙服软,也就轻轻放过了他,道:“既然礼部尚书如此说了,那就按照之前商议的办。太上皇的车驾入东安门,朕于门内迎接,然后同文武百官随至南城内便殿,太上皇升座,文武百官再行大礼,卿等悉遵朕命,再不许纷更。” “否则,朕就改到德胜门迎接。” 丢下一句话,朱祁钰转身便走,独留下殿中一群人面面相觑。 改到德胜门?那朱祁镇的面子就彻底没了。 德胜门那是什么?那是朝廷出征才走的门,寓意着旗开得胜,去年朱祁镇北征走的就是这道门,结果呢?三大营全军覆没,自己都被抓走了。 真要是让朱祁镇走这道门,那就是旧事重提,往死了打脸,文臣们竭力维护的天家颜面就一点别留了。 所以,文臣们绝对不会让朱祁镇走德胜门入城的。 半晌,吏部尚书王直才叹了口气,道:“诸位同僚,此事已经议定,就这么办。” 胡濙看了看王直,也是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高谷对着王直哼了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三天后,朱祁镇的车驾终于出现在京城北面,车驾里的朱祁镇掀起车帘,看着远处巍峨的京城,不由得叹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 自从一年前他意气风发地率领三大营出京北征,原以为可以一路势如破竹,攻破瓦剌大军,也先被俘,重现太祖太宗的伟业,没想到土木一战,三大营覆没,被俘的变成了自己,出征前的意气风发变成了垂头丧气,自己的皇位也被文武百官送给了郕王,虽然从大明皇帝升级成了大明太上皇,但是言出法随的实权没有了,一言九鼎的地位没有了,反倒是只能在草原上和伯颜帖木儿这种憨憨厮混。 原本以为也先有机会打进京城,支持自己复位,哪怕当个傀儡也行,谁能想到郕王的胆子居然那么大,敢将守备京城的重任全权委托于于谦,而于谦也是不负其望,活生生以弱势兵力将也先挡在了京城外面,也先甚至差点被石亨断了退路,不得已撤回草原。 如今他朱祁镇虽然贵为太上皇,但毕竟是被俘过的天子,还带着敌人想要诈开大明的城池,实在是有些没脸回来了,不过回不回来是他说的算吗?身为一名身份高贵的俘虏,也还是一名俘虏,万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大明和瓦剌的盟约一签,他只能回来,没有选择。 “也不知道一会儿见到郕王,他会如何羞辱自己。”朱祁镇放下帘子,小声呢喃道。 这时礼部左侍郎储懋来报,说是车驾已经临近安定门,有朝廷文武出城迎接,请问太上皇是否要下车见见。 朱祁镇想了想,拒绝了储懋的提议,命人直接入城。 他一方面是担心一旦下车,郕王会怀疑自己心存不轨,另一方面也是实在没脸出去见人,自己堂堂一个大明天子,被人赎回来,威望早已没了,不想出去丢人现眼。 城外迎驾的文物官员见车驾直接进了城,太上皇并没有停车下来说两句,心中略有不爽,站在原地议论纷纷,不过没说两句,便转身进了城,赶往东安门,一会儿还要见驾呢。 朱祁镇的车驾缓缓开进安定门,一路经过崇教坊、仁寿坊、明照坊,终于来到了皇城的东安门。 朱祁镇下了车,抬头看着这座非常熟悉又异常陌生的城门,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还没等他要开始回忆往昔,城门内缓步走出一个明黄色衣服的年轻人,正是自己的弟弟,郕王朱祁钰。 朱祁镇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年轻,这样意气风发,闲暇时候带着王振从这道门出宫散散心,王振很是贴心,总是能弄到一些新鲜的玩意儿来哄自己开心。 朱祁钰则是缓步走了上来,拱手行了个礼,道:“弟,朱祁钰,见过兄长。” 朱祁镇有些疑惑地看向朱祁钰,仿佛要重新认识他一般,半晌才道:“见过皇帝。” 朱祁钰听了他的回答,脸色也是好看了不少。 他原本的计划是,在东安门这里淡化皇位的影响,先以兄弟的名分相见,免得朱祁镇心有不甘,一会儿再闹出什么事端,没想到自己这位大兄居然如此知趣,直接便称呼自己为皇帝,这就是在告诉自己,他朱祁镇已经认可了自己这个皇帝,不会和他争夺皇位,这种表态不管是真是假,最起码这种态度是没错的。 朱祁钰一把抱住朱祁镇,叹道:“兄长在北面受苦了。” 一句话说的朱祁镇也是眼睛发酸,反手也抱住了朱祁钰,颤声道:“你也不容易,一年未见,头发都开始白了。” 朱祁钰拍拍他的后背,道:“如今兄长回来了,弟弟也可以轻松一些了,朝政繁杂,有兄长相助,弟弟心里终于有了倚靠了。” 朱祁镇松开朱祁钰,摇头道:“皇帝说什么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道理不懂吗?这一年里你派兵袭扰瓦剌,以工代赈救济饥荒,抽调天下精兵重建三大营,这一件件事情,哪一件都比我做的好,你做这个皇帝,为兄信得过。” “但是兄长毕竟是做了十几年的皇帝,理政的手段比我这个半路出家的皇帝要强得多,没有兄长一齐理政,弟弟我实在是有些如履薄冰啊。”朱祁钰道。 朱祁镇拍着朱祁钰,笑道:“皇帝,你也知道兄长我在草原风餐露宿,如今急需寻一清静之地休养身体,就别再拿朝政打扰我了。” “好。”朱祁钰语气中略带无奈,答应了下来,随即展颜,笑着道:“大兄一路远来,想必也是累了,咱们快去见过文武百官,然后便去休息。” 朱祁镇点了点头,与朱祁钰携手走进了东安门。 第182章 拜见与杀人 东安门内,文武百官已经列好了队伍,就等着皇帝朱祁钰和太上皇朱祁镇出来了。 朱祁镇跟着朱祁钰迈步走上城楼,站在城楼上向下看去,前排全都是熟悉的文武官员。 吏部尚书王直,自己亲手提拔的重臣,曾经担任过自己的老师,正统三年因修宣宗实录升任礼部侍郎,正统八年直接由礼部侍郎转任吏部尚书,成为手握大权的吏部天官。 礼部尚书胡濙,宣宗皇帝留给自己的托孤五大臣之一,永乐朝便是天子亲信之一,奉旨追查叔叔建文帝十几年,宣德元年便升到了礼部尚书,如今已经七十多岁,手握礼部大权,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工部尚书高谷,宣宗皇帝的班底之一,曾任左春坊左司直郎,负责协助教授宣宗,正统元年开经筵,与苗衷、马愉、曹鼐三人一同被任命为讲官,自己还追赠过他的先辈和妻子。 看着一位位自己无比熟悉又略感陌生的大明官员,朱祁镇心中五味杂陈,但是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走到城墙边,让下面的人看到自己,朱祁钰则是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负责宣礼的官员见前后两位皇帝都出现了,便大声道:“拜。” 文武百官纷纷拜倒,向两位皇帝行礼。 礼部尚书胡濙眼睛一眯,心中有些不爽。 朱祁钰这次说话不算话了啊,原本说的是他在城下与文武百官一起拜见太上皇,没想到他居然和太上皇站到了一起。 不过他胡濙又能怎么样呢?现在是大礼参拜太上皇的时间,他要是开口阻止,试图纠正朱祁钰的错误,那就是在扰乱大礼,杀头不至于,但是罢官去职是一定的了。 因为这种已经发生的事情去招惹皇帝,不划算。 胡濙暗自计较着,又听到宣礼的官员大声道:“叩。” 于是,胡濙便将头磕了下去。 五拜三叩过后,朱祁镇看了看朱祁钰,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开口道:“诸位爱卿请起。” 众人便纷纷起身,肃然而立。 朱祁镇点点头,转身就想离开,却被朱祁钰一把拉住,只听朱祁钰小声道:“兄长,今日文武百官齐聚,机会难得,兄长不与他们说几句?” 说几句?说什么?朱祁镇有些懵了,迎驾流程里没这条啊。 见朱祁镇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朱祁钰笑着道:“兄长如今能够回归大明,与文武百官同心协力相救不无关联,前几日还因为奉迎之礼与弟纠缠过,可见兄长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说句话安抚感谢之语,还是应该的。” 朱祁镇心中有些发寒,什么叫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还和你纠缠,你是在暗示你的帝位不合法? 想想也是,朱祁钰登基,用的是孙太后的懿旨,而不是他这个太上皇的圣旨,从法理上来说的确差点意思。 朱祁镇突然明白了朱祁钰话里的意思,他在这群人心目中还有地位,这对于如今的大明天子朱祁钰便算是个威胁,朱祁钰让自己留下讲话,说白了就是让自己重申他继位登基的合法性。 想到这里,朱祁镇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道:“还有这等事情?” 朱祁钰重重地点了下头,明确了事情的真伪。 朱祁镇心中感动,但是仍旧回答道:“既然如此,那朕就随便说几句。” 说完转过身,重新看向城楼下的文武百官。 下面的文武百官刚刚起身,正等着宣布散去,却发现太上皇又转身回来了,全都惊讶地看向他。 朱祁镇用手扶着墙砖,大声道:“刚刚皇帝告诉朕,朕北狩这一年里,诸位爱卿都为朕能够回大明而尽心竭力,朕心甚慰,诸位爱卿都是忠贞之人,要继续效忠大明,辅佐皇帝,齐心协力,打造属于我大明的盛世。” 文武百官听了太上皇的话,又纷纷拜倒,齐声道:“臣,遵旨。” 朱祁镇说完,看了看朱祁钰,面带微笑道:“皇帝,朕这一路人困马乏,还希望尽早歇息,今日的朝拜就到此为止。” “既然兄长累了,那就到此为止,朕已经为兄长安排好了地方,保证兄长可以好好休养,绝对无人打扰的。”朱祁钰见太上皇说完,也很满意他说的话,知道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便放过了朱祁镇,出面吩咐群臣散去,自己亲自送他回去休息。 二人走下城楼,转身往宫中而去,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也先送给朱祁镇的瓦剌战士和宫中值守的侍卫发生了冲突,侍卫们已经抽出刀剑指向瓦剌人,而瓦剌人则是怒气冲冲地盯着他们,不断向前逼近着。 “你们这是干什么?”朱祁钰转过身,对着侍卫们训斥道:“都把刀剑给朕收起来。” 侍卫们听到皇帝下令,纷纷将刀剑收回来,但是仍旧死盯着对面的瓦剌战士。 朱祁钰看向身旁的朱祁镇,笑着道:“这些瓦剌战士都是也先送给兄长的?” 朱祁镇点点头,道:“这些人正是临走之前,也先送过来的。” “我听说他们负责护卫兄长的安全,这一路上只听你的命令,连杨善想靠近车驾都要提前通传,是吗?”朱祁钰问道。 朱祁镇有些尴尬,但还是回答道:“正是。” 朱祁钰又看向旁边的侍卫,道:“这些人都是太上皇的人,你们为何要与他们发生冲突?” 领头的一名侍卫回答道:“太上皇入宫歇息,这些人非要跟着太上皇入宫,还带着弯刀,说是太师下的命令,必须誓死保护太上皇的安全,这哪里能行。” 朱祁钰点点头,又问道:“你们没和他们解释吗?” 侍卫头领委屈道:“回陛下的话,微臣已经解释过了,出了宫中禁卫,外人不得在宫中随意行走,更别提手持凶器,那更不行,但是他们不听啊,非说必须要遵从太师的命令,否则留在草原的家人就会沦为奴隶。” 侍卫头领嘟囔道:“这群人真是一群死脑筋。” “呵呵。”朱祁钰笑着摆摆手,道:“一群草原蛮子,和他们计较什么。” 然后转向朱祁镇,道:“兄长,他们是你的人,你去吩咐一下。” 朱祁镇点点头,这些人自从被也先派过来,就一直围绕在他的身边,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看管约束,早就烦得朱祁镇不要不要的了,只是大明那五十万两刚开始交付,后面还有海量的物资没有送过去,没见也先的使臣队伍都已经追了过来了吗?如今都过了居庸关了。 朱祁镇转身走了过去,对着那群瓦剌人吩咐道:“诸位瓦剌勇士,太师派尔等过来,是在路上保护朕的安全,如今朕已经入宫了,尔等就先下去歇息。” “这怎么能行?太师命令我等一定要随身保护太上皇,我等不敢不从,还请太上皇见谅。”瓦剌头目道。 “朕已经入宫,不会有任何危险,尔等不必再保护了。”朱祁镇怒道。 瓦剌头目没回答,而是仍旧死死盯着宫中侍卫手中的刀剑。 朱祁镇无奈,知道这群人都是死脑筋,道:“大明宫中有规矩,除了侍卫,其他人不得佩戴刀剑,尔等若是非要护卫朕,那就必须卸下弯刀,朕再去和皇帝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安排你们入宫。” “没有武器,如何保护太上皇,再说了,我瓦剌勇士绝没有在汉人面前放下武器的规矩。”瓦剌头目仍旧在坚持,咬死了目的不放松。 这时候朱祁钰笑着走了上来,道:“你是说你们瓦剌人绝不能在我大明面前放下武器?” 瓦剌头目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你知道不知道,即便是你们瓦剌的太师也先来了,也得先放下武器方能入宫呢?”朱祁钰仍旧笑着道。 “不可能。”瓦剌头目立刻反驳道:“武器是我瓦剌人的生命,太师英明神武,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主动放下武器。” 想了想,又补充道:“再说,若是太师入宫,那必是打下你们汉人的京城,到时候拿不拿刀,又有何妨?” 侍卫们听了,立刻暴怒,纷纷重新拔出刀剑,只要朱祁钰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过去砍碎这些鞑子。 朱祁钰还是哈哈笑了一声,道:“哈哈,说的好,你果然是瓦剌精挑细选的勇士,有胆量!” “谢汉人皇帝夸奖。”瓦剌头目回答道,这些基本规则,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朱祁钰突然将笑容一收,道:“不过你们太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能在朕面前放肆?” 瓦剌头目一愣,却见朱祁钰一把拉住朱祁镇,往后退了几步,嘴里还吩咐道:“宫中侍卫,瓦剌人目中无人,欺君罔上,给朕砍了他们。” 侍卫们立刻精神一阵,握着刀便冲了过去,瓦剌人也是精锐,立刻反应过来,拔出弯刀便和侍卫拼杀到了一起。 朱祁镇完全没想到朱祁钰会突然下令诛杀这些瓦剌人,被他拉的时候还差点摔倒,直到双方的刀剑碰到一起,一个瓦剌人发出临死前的惨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喊道:“住手,都住手” 不过,没人听他的。 宫中侍卫是朱祁钰从郕王府带过来的,属于王府亲卫的一部分,只听从朱祁钰的命令,而瓦剌人更不会听朱祁镇的话,开玩笑,现在正在拼杀呢,自己停手而对方不停手,那不就是让对方砍么? 朱祁镇反手拉住朱祁钰,劝道:“皇帝,快让他们住手,大明和瓦剌刚刚签订盟约,明日瓦剌使臣就要到了,若是真杀光这些瓦剌人,到时候必会给也先落下口实的。” 朱祁钰推掉朱祁镇拉着自己的手,笑容重新有浮现在脸上:“呵呵,兄长不必担心,也先要对付的是脱脱不花,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手来和我大明开战,这些人本就对我不敬,杀了就杀了,瓦剌使臣不敢说什么的。” 朱祁镇惊讶地看向朱祁钰,惊讶于他朱祁钰居然猜到了也先的谋划,这也是他从瓦剌离开之后才想到的可能,只是找伯颜试探了一下,这才确定了的。 “你是如何知道也先要对脱脱不花动手的?”朱祁镇问道。 朱祁钰呵呵一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知道的。” “也先自从去年在土木覆灭三大营之后,就隐隐有彻底吞并鞑靼的意思,此事脱脱不花也知道,所以我为了保持草原上的平衡,同时缓解也先攻打京城的压力,派杨善出使脱脱不花,开放给他一次互市,以便增加他的实力。今年为了筹集赈灾的费用,又命户部在辽东组织了一次更大规模的互市,脱脱不花的实力已经隐隐追赶上也先的水平了。” “然后我派人从中挑拨,脱脱不花这才偷袭了伯颜帖木儿的队伍,狠狠从瓦剌咬下块肥肉来,这样脱脱不花的实力基本上已经与也先相差无几,所以也先不能拖,必须先解决了后顾之忧,然后才能与我大明开战。” “兄长你这次回来,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也先是希望以皇位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让我大明内斗,不然他也先也是一代雄主,怎么只因为五十万两银子就放你回来了?他还没那么贪财。” 朱祁镇听着朱祁钰的分析,心中起初是震惊,然后便是无比的丧气,自己这个弟弟实在是有些可怕,在计算上居然能和也先斗得有来有回,以前也没发现他有这方面的天分啊。 “不过这些人毕竟是”朱祁镇还待再劝,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回禀陛下,瓦剌人已全部斩杀,特来交旨。” 朱祁镇一回头,发现那些瓦剌人果真被杀光了,血撒了一地,侍卫们都开始收拾尸体了。 朱祁钰点头道:“做的好,去把这些瓦剌人都丢出城埋好,别惹了瘟疫。” “臣遵旨。”侍卫头领抱拳领命,转身吩咐去了。 朱祁钰这才低头看向已经有些腿软的朱祁镇,笑道:“兄长,咱们走,弟弟我千挑万选,给你挑选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而且极为清幽,保证能让你好好休养。” 朱祁镇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毛,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自己这个弟弟露出这种渗人的笑容。 是的,朱祁钰没说错,他的确是千思万想才选定了一个地方,一个水秀清幽的地方,那就是太液池里面的一个小岛——南台。 第183章 看朕如何治理大明 南台,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修建明皇宫时候顺手建成的,位于皇城西面的太液池内,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岛,以一座石桥与陆地相连,从地理上属于绝地,只要有人把守住石桥,那就不可能有人可以摸上岛去。 是的,这里就是几百年后关押清朝光绪帝的位置——瀛台,辛亥革命后第二任大总统黎元洪也曾被袁世凯囚禁在这里,是个关押重要人物极为理想的地点。 朱祁钰带着朱祁镇一路走过紫禁城,从东华门一直走到西华门,走得朱祁镇一脸迷糊,不禁问道:“皇帝这是要去哪里?” 朱祁钰笑盈盈地道:“自然是送兄长去休息。” “那为何不去后宫?”朱祁镇问道:“钱氏不是住在后宫的吗?” 朱祁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兄长安心,嫂嫂那面我已命人送她过来了,一会儿您就能见到她,不必如此心急。” “不是,我就想知道皇帝是如何安排的?”朱祁镇解释道。 走在这空旷的大殿广场上,朱祁镇心里着实有些发毛,尤其是在这种不知道目的地的情况下,每走一步都感觉好耗费极大的体力,走出十丈就好像从宣府走到居庸关那么远一样,心中充满了忐忑,简直一步都不想再继续走了。 朱祁钰笑笑,道:“兄长放心,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弟肯定不能亏待了您,千挑万选才给您定下了一个地方,保证兄长可以住得称心如意。” “到底是哪里啊?”朱祁镇问道。 朱祁钰伸手一指面前的西华门,笑着道:“出了门便是了。” 出门?那不是太液池吗?怎么安排在那里了? 朱祁镇想了想,便想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 首先,后宫自己肯定是没可能住了,那里是皇帝休息的地方,整个后宫除了未成年的皇子,其他男人绝对不可能进去的,自己身为太上皇,自然更不可能住进去,朱祁钰这个弟弟肯定要担心,万一哪天自己收买了哪个太监谋害了他,要知道,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而且还是比较大,毕竟孙太后如今还住在后宫,她经营后宫数十年,后宫里的宦官宫娥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她的人,他朱祁镇去要两个死士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其次,自己身为太上皇,既然不能住在后宫,前殿自然也不可能,不说前殿有没有可以歇息的宫殿,单说前殿是开朝会的地方,他朱祁镇就绝没有可能接近,甚至没有朱祁钰的旨意,他朱祁镇靠近的话,都会被人解读成心怀鬼胎,天家的亲情就是那么回事,大家谁不知道。 最后,太液池是皇家园林,紫禁城不能住,住在太液池也不算辱没了他的身份,反正是他自己说的,在草原风餐露宿吃了苦头,身体有了损伤,回大明之后要好好地休养生息一番,住在太液池,权当兑现承诺了。 正想着,二人便出了西华门,漫步在太液池边。 朱祁钰挥手让随行的宦官宫娥离远点,和朱祁镇聊着天。 “兄长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我来太液池避暑游玩的事儿?”朱祁钰笑着道。 “自然记得,那时候你还命人折柳条驱赶蚊子呢。”朱祁镇也是笑着回答道。 “是啊,这水边什么都好,就是蚊虫有些多了,所以父皇命人在此养了许多的鸟,希望这些鸟能驱赶蚊虫,结果蚊虫没少,鸟倒是被你我祸害了一番。”朱祁钰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 这些糗事朱祁镇自然记得,他虽然九岁登基,但是九岁之前还算自由,每日完成课业之后便有一段空闲的时间玩耍嬉戏,陪着他一起捣蛋的自然就是同父异母的弟弟朱祁钰。 朱祁镇笑着道:“我还记得皇帝当年为了抓鸟,差点掉到太液池里面,还是王振及时拉住了你,这才没掉下去。” 朱祁钰看向水面,叹道:“是啊,王振当年也算是救过朕,对你又是忠心耿耿,可以做事,这种人现在可没有了。” “皇帝身边的王成王公公不也可以做事吗?当年也是因为他机灵,才派他去伺候你的。”朱祁镇提到了王成,算是给身后不远处的王成卖个好,毕竟自己以后的生活就是王成主要管理的,说句好话卖个好,自己也能舒服些。 “可惜王振失陷在了土木堡,连带着朝廷数十官员、三大营十数万将士都殒命于此,实在是可惜啊。”朱祁钰惋惜道。 不过这句话在朱祁镇听起来就有些不对劲了,怎么又突然提起土木堡了?他朱祁钰是想说什么?惋惜王振?还是惋惜朝廷那几十个殉国的官员?亦或是三大营的十数万将士? 却听朱祁钰继续道:“虽然土木堡的责任已经被朝廷安在王振的头上,他全家也已经被满门抄斩,但是真正应该担负责任的,谁都知道是兄长。” 你想说什么? 朱祁镇的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急转,思考着朱祁钰话里的意思。 朱祁钰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朱祁镇认真地道:“兄长,土木堡真正应该担负责任的,是你啊!” 朱祁镇一脸惶恐地看向朱祁钰,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朱祁钰的下一句话便解答了他的疑惑,只听朱祁钰缓缓道:“兄长,土木堡一战,朝廷损失数十名文武官员,十数万大明将士,兄长身为太上皇,是否考虑承担起这份责任呢?” 朱祁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震惊地反问道:“皇帝是要我下罪己诏?” “不应该吗?”朱祁钰淡淡问道。 “朝廷不是已经定下了吗?王振才要负最大的责任,若不是他胡乱指挥,朕怎么可能北征失败?”朱祁镇见到事情已经威胁到了自己,毫不犹豫便将王振卖了。 朱祁钰脸上挂着笑容道:“但是北征瓦剌,毕竟是兄长你在亲征啊。” 朱祁镇辩解道:“皇帝有所不知,当时我已经将军务全都拜托给了王振负责,又被王振蒙蔽,这才有了土木之败。” 朱祁钰没有说话,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朱祁镇,仿佛再说,你当我是傻子吗? “本来我已经下令班师回朝了,是王振非要我去蔚州看看,这才绕路而行,被也先追上的。”朱祁镇没有放弃,继续辩解道。 朱祁钰还是没有说话,眼神还是那样古怪,明显就是在说,你再编,你继续编,我在这听着,反正不管你怎么编,我都不会相信的。 朱祁镇语气中带着哀求,道:“皇帝非要我下罪己诏吗?” 朱祁钰点点头。 “此事朝廷已有定议,若是改了,有损我天家威仪啊。”朱祁镇又换了个角度,劝道。 “哼,天家威仪?”朱祁钰哼了一声,道:“土木之后,我天家威仪早就不在了。” “不可能,难道朝中有人起了谋逆之心?”对于朱家的皇位,朱祁镇还是很看重的,不管是谁做皇帝,皇位必须要在他们朱家人屁股底下,真要是改朝换代,他朱祁镇还惦记什么复位之事了,不被宰了都算是幸运的。 “那倒没有。”朱祁钰语气轻松,回答道:“朕临危登基,保住了京师,也就是保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如今威望还算不错,没人敢起什么谋逆之心。” “那皇帝为何这么说?难道我在土木堡败了一仗,我朱家的威仪就彻底没了吗?”朱祁镇反问道。 朱祁钰看了看面带不满的朱祁镇,道:“此次北征,阳和口一战,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战死,鹞儿岭一战,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又战死,鸡鸣山一战,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还是战死,更别提土木之战了,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也都战死,就连我大明最后一位名将,英国公张辅都战死了。朝廷勋贵损失惨重,几乎家家戴孝,户户发丧,你以为朝中武勋还剩下多少实力?我大明还剩下多少实力?” “英国公战死,我也是悲痛非常,但这和天家威仪有什么关系?”朱祁镇嘴硬道。 朱祁钰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缓缓问道:“朝中武勋几乎一扫而空,朕不得不命于谦负责守卫京师,文臣势力大涨,如今已破坏了朝中的平衡,文官一家独大,这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小时候学过的帝王之术了吗?” 朱祁镇被说得哑口无言。 是啊,他自然记得帝王之术,那是他小时候在宫中学到的,其中一点就是平衡之术。 文武百官其实没有能让人放心的,而且自古以来就喜欢结党,所以平衡双方的实力便是朱祁镇学到的帝王手段之一,因为土木堡战败,武勋集团损失惨重,再加上广东黄潇养起义,云贵的麓川之战,朝中的勋贵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已经完全无法对抗以王直胡濙为首的文臣集团,所以朱祁镇完全可以理解朱祁钰现在所面临的状况。 但是自己真的就这样认输,下诏罪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于是朱祁镇索性耍起了无赖:“皇帝,如今你才是大明天子,平衡朝中势力就是你的问题,与我何干?” “但是朝中位高权重的,都是正统年间留下来的老臣,也是他们让我朱家的威仪有损的,你不想办法处理此事,回头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皇?”朱祁钰喝问道。 “什么人不听话,皇帝下旨处置便是。”朱祁镇随口便回答道。 “好!”朱祁钰突然展露出一个笑容,道:“既然兄长说了这话,那朕就不客气了。” 朱祁镇这才反应过来,面色阴沉地道:“你要清洗老臣?还是用我的名义?” 朱祁钰还是笑着回答道:“这个就不劳烦兄长挂念了,您还是去南台休养身体为要。” 朱祁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这一路走过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目的地,远远都能看到南台上灯火摇曳,仿佛一群人在欢迎自己。 朱祁镇停住脚步,对着朱祁钰问道:“皇帝,我劝你要小心一些,朝中的许多老臣都是从永乐朝便入仕了的,尤其礼部尚书胡濙,他可是太爷爷都极为信任的大臣,门生故吏遍布大明” 后面的话朱祁镇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朱祁钰是懂的,不就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动了胡濙,自己这个皇帝很容易被朝臣们针对吗? 朱祁钰笑了笑,道:“胡尚书吗?朕记得他年岁已经不小了?” 朱祁镇这才想起来,胡濙的年龄的确已经很大了,好像今年已经七十五岁,早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了,即便朱祁钰不针对他,他也做不了几年官了。 于是朱祁镇换了个人,道:“吏部尚书王直也是老臣,到如今执掌吏部已有七年之久,朝中百官哪个没受过他的恩惠。” 朱祁钰还是淡淡笑道:“但是王尚书和胡尚书的年龄差不多大。” 怎么就和年龄干上了呢?难道我不知道他们俩岁数已经不小了吗? 朱祁镇脸色发黑,不想再和这个夺了自己皇位的弟弟争辩什么,转身便走上了通往南台的石桥。 朱祁钰站在原地,看着朱祁镇走向南台的背影,双手抱拳,躬身道:“恭送太上皇。” 众多一路跟过来的宦官宫娥们也是纷纷下拜,齐声道:“恭送太上皇。” 朱祁镇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向南台岛上走去。 朱祁钰直起身子,大声道:“兄长,明日我就命人草拟好罪己诏送过来,到时候您签个字便可以了。” 朱祁镇脚步一个踉跄,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来盯着朱祁钰。 朱祁钰笑了笑,道:“兄长,你还是好好休养,看看朕是如何治理大明的。” 朱祁镇再也忍不了这个一年前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弟弟,怒气喷薄,对着朱祁钰怒吼道:“滚!!!” 第184章 朱祁镇懵了 朱祁镇的怒吼并没有给朱祁钰带来什么坏心情,反倒是心情不错,一路哼着小曲回了宫中。 结果一到宫中,便见到孙太后迎了上来,问道:“太上皇呢?” 朱祁钰一拍大腿,完了,咋把她给忘了呢?连忙回答道:“太上皇一路人困马乏,已经去歇息了。” “他在哪里歇息?不知道先来拜见哀家吗?”孙太后怒道,脸色非常不好看。 “太液池的南台。”朱祁钰一指门外,立刻回答道。 这老太太目前心急如焚,迫切想见到儿子,所以朱祁钰还是别惹她的好。 “怎么安排在了那里?”孙太后面色不悦,嘟囔了一句,也没和朱祁钰计较,便转身离开了,很明显是去找朱祁镇了。 朱祁钰看着她急匆匆离开,心中松了口气,刚想休息一下,却见自己的皇后汪氏走了进来,问道:“皇上,妾听说太上皇已经回来了?” 朱祁钰点点头,道:“回来了,今日入的城,现在已经去休息了。” “安排到哪里了?是否需要补充人手?太上皇身体是否康健?太医院有人去给太上皇诊脉了吗?”汪皇后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 朱祁钰笑笑道:“太上皇长途跋涉,不过身体还算不错,没看出来有什么病,如今正在太液池的南台歇息,人手朕早已命王成安排了,皇后不必操心。” 他知道汪皇后问这些问题的意思,这不是胡乱关心,而是在替他朱祁钰操心。 朱祁镇以太上皇的身份归来,朱祁钰就必须在表面上给予符合他身份的待遇,并且保证他身体要健康,别死了,否则不管是什么原因,是不是朱祁钰干的,这个责任都会扣到他的头上,那样对于朱祁钰的权威必然会造成不小的冲击。 汪皇后见朱祁钰的安排没什么问题,这才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皇上没有怪妾多事?” 朱祁钰笑着抱过汪皇后:“皇后说什么呢?你是朕的皇后,所作所为都是为朕着想,朕怎么会怪罪你呢?奖赏你还来不及呢!” “皇上,还有人呢!”汪皇后羞红了耳朵,想要轻轻推开朱祁钰。 朱祁钰哪里能让她推开,不禁又抱紧了一些,笑道:“怕什么?朕抱一抱自己的皇后,还有人敢说什么?谁敢废话,朕罚他绕着京城跑一圈,看看他还敢不敢多嘴。” 然后略微松开已经满面通红的汪皇后,低头小声问道:“皇后要朕如何奖赏你啊?” 汪皇后听了这话,脖子都开始红了,气息略微发乱,小声答道:“陛下随意。” 上次朱祁钰说要奖赏她,是去她宫中留宿,那一夜折腾了整整两个时辰,不说心花怒放,至少也得是心满意足。 朱祁钰嗅着她发丝间的香气,知道她已经羞到了极限,低声道:“那朕今晚就去你那里过夜了,晚上最好准备一个大大的澡盆,朕要奖赏你陪朕洗澡。” “妾知道了”汪皇后还是有些受不了朱祁钰来这套,趁着朱祁钰松开自己,连忙退了几步,小声道:“那妾就回去准备了。” “去,去,好好准备,朕处理完今天的政事便去找你。”朱祁钰笑着吩咐道。 这面朱祁钰在调戏自己的汪皇后,那面朱祁镇则是在安抚自己的钱皇后。 早在朱祁镇刚刚入城的时候,朱祁钰便命人将自己的皇嫂送去了南台,告诉她,这里就是他为太上皇准备的休养之所,如今太上皇已经入城,一会儿见过文武群臣便会过来歇息,钱皇后听了,毫不犹豫便跟着小宦官来到了南台。 她是真的爱朱祁镇,爱到骨子里那种,不然她也不会为了求情而哭瞎了眼睛,如今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眼睛微微可以看到些光线,不是完全看不见东西,听到朱祁镇已经回来,而且马上就要进城,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在南台坐立不安,急切期待着朱祁镇的到来。 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大喊:“滚!”便立刻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夫君朱祁镇。 钱皇后赶忙起身,命宫娥扶着往门口走去,边走还边问:“太上皇到哪里了?到哪里了?” 宫娥看着心酸,回答道:“皇后莫急,太上皇还未到门口呢。” 钱皇后摸摸索索地走到了门口,远远听见一个人正走过石桥,向着自己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正是太上皇朱祁镇。 朱祁镇被朱祁钰气得暴怒,发脾气喊了声滚,便怒气冲冲地转身踏上了石桥,等走过石桥,立刻就看到了正扶着门框站着的钱皇后。 钱皇后听到脚步声几乎到了跟前,颤声问道:“可是陛下?” 宫娥小声答道:“正是陛下,是陛下回来了。” 朱祁镇见状,连忙走上几步,道:“皇后,真的是朕,朕回来了。” 钱皇后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哭着道:“陛下,陛下,你终于回来了,妾身好想念你啊!!!”言语中充满了思念之情。 朱祁镇一把拉过钱皇后的手,安慰道:“朕回来了,以后再也不离开了。” 钱皇后拉着朱祁镇的手,哭中带笑地道:“陛下,你饿了吗?妾身已经准备好了吃食,就等你回来用膳呢,快快进来,先吃顿饱饭再说。” 说完便转身,摸索着向屋内走去。 朱祁镇一边搀扶着钱皇后,一边对着宫娥问道:“皇后的眼睛还没治好吗?” 宫娥跪在地上还没起来,回答道:“这些天吃了几服药,眼睛已经可以略微看到些东西了。” 朱祁镇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扶着钱皇后继续往里走,等进了屋子,便见到正中间有一张圆桌,上面摆满了盘子,全都用盖碗盖住,明显是害怕菜凉了。 扶着钱皇后做好,朱祁镇吩咐道:“开膳。” 几个宫娥便起身将盖碗拿开,递给门口伺候的小宦官,然后肃立在一旁,随时听候吩咐。 钱皇后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道:“妾身也不知道陛下想吃些什么,便命御厨准备了一些简单吃食,还请陛下不要嫌弃。” “这些都是朕爱吃的,哪里会嫌弃了。”朱祁镇笑着道。 桌子上的确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例如虎皮肉、烧鹅、大虾、蒸鱼等等,全是他这一年来日思夜想的美食,立刻抄起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在嘴里,脸上浮现出享受的神色。 钱皇后听到朱祁镇喜欢吃,脸上也有了笑容,道:“陛下慢用,不够还有。” 朱祁镇夹了块烧鹅放在面前,道:“皇后,你真是太知道朕的心思了,在草原这一年,整天就是牛羊肉,吃得朕特别腻,如今能吃到这烧鹅和蒸鱼,实在是太高兴了。” “陛下喜欢就好。”钱皇后笑着道,旋即又是露出伤感的表情,语气低沉道:“陛下这一年在草原上是受苦了。” “没有,朕毕竟是大明的太上皇,也先哪里敢对朕无礼,每日请安都是他主动的,还经常给朕奉上一些野味,什么狼肉啊,虎肉啊,时常便能吃到的。”朱祁镇安慰着,还特意举了几个例子,让钱皇后相信。 钱皇后是大家闺秀,其祖父是太宗朱棣做燕王时候的老部下,世袭金吾右卫指挥使,虽然家教严格,见多识广,但是也没去过草原,朱祁镇说这些,钱皇后也分不清真假。 男人嘛,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绝对不能服软,即使是吃了苦头也不能说。 钱皇后果然相信了朱祁镇的话,点头道:“的确,陛下毕竟是大明天子,也先一介臣子,怎敢对陛下无礼。” 听了钱皇后的话,朱祁镇收敛起笑容,对着钱皇后吩咐道:“皇后,今后不要说朕是天子了,要说朕是太上皇。” 钱皇后连忙扶着桌子起身要跪倒,嘴里还连连道歉:“陛下恕罪,妾身知道了。” 她在宫中也是见多了肮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能会给朱祁镇惹祸,所以连忙道歉。 朱祁镇连忙起身扶起她坐会凳子上,道:“无妨的,无妨的,皇后不必担心,以后只是小心一些便是了。” 然后看向了屋内伺候的几个宫娥,眼神有些冰冷。 这些人跟随在钱皇后身边,肯定是钱皇后的亲信,但是这话毕竟是被她们听到了,谁敢保证她们不会说出去,所以朱祁镇打算找机会处置掉她们,免得自己和钱皇后的对话被她们传出去。 不过现在他刚刚回来,并不是处理这些人的时机,于是朱祁镇对她们下了封口令:“方才那番话你们都没听到,若是被朕知道有人议论此事,那朕第一个就找你们问罪。” “奴婢不敢,奴婢们什么都没听到。”宫娥们连忙下跪回答。 钱皇后劝道:“陛下,这些人都是妾的亲信,吩咐一句便是了,陛下不必吓唬她们的。” 朱祁镇立刻微笑道:“既然是皇后的人,那就算了,相信她们的嘴也够结实,不会随便乱说。” “陛下继续用膳。”钱皇后转移话题道。 朱祁镇很给她面子,笑着坐会座位,又拎起筷子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般将桌子上的菜全部都消灭掉。 吃饱喝足,朱祁镇命人撤掉了杯盘狼藉的餐具,叫来了一壶香茗喝了起来,边喝还边和钱皇后形容草原上的景色。 “皇后,你是没去过草原啊,那真的是一望无际,满眼全是绿色,偶尔还能看到一群群的牛羊散布其中,真的就像敕勒歌里唱的那样,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瓦剌人的战马是真的多,马群都是一片一片的,而且不论男女老幼,全都精通骑术,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比朕的骑术都要好得多。” “草原上的狼是真的多,晚上经常可以听到狼嚎,就在营地的旁边,这时候伯颜就会派出人手持火把去驱赶狼群,免得他们伤了羊群。” “你说伯颜是谁?伯颜是也先的弟弟,对朕特别恭顺,而且勤奋好学,对我汉家文化特别推崇,这次回来,他一直送朕到了宣府城外才离开。” 朱祁镇正在和钱皇后吹牛,聊着草原上的事情,聊得钱皇后笑容满面,笑眯眯地盯着他,反正不管说什么,钱皇后都是不住地点头,亦或是惊讶的提问,让朱祁镇更有兴趣说下去。 就在他们两个人聊得正开心的时候,突然小宦官来报,说是孙太后来了,朱祁镇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孙太后一见到朱祁镇便开始掉眼泪,哭着道:“我的儿啊,你终于回来了。” 朱祁镇则是迅速跪在地上,磕起头来,边哭边道:“母后,孩儿回来了。” 孙太后抚摸着朱祁镇的脸,边哭边道:“皇儿,一年不见,你清瘦了。” 朱祁镇抬起头方便孙太后抚摸,答道:“母后,孩儿不孝,劳烦母后替孩儿担心了。” 其实朱祁镇并没有清瘦,反而是在草原上每日牛羊肉吃着,整个人倒是胖了一点,不过看在孙太后的眼里,朱祁镇是在草原上吃苦了,那就是清瘦了。 “嗯,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孙太后扶起朱祁镇,轻轻拍掉他身上的灰尘,怜爱地看着他。 朱祁镇擦了把眼泪,脸上露出笑容,道:“也先对孩儿很是尊重,又有您送去的东西,吃穿用度都没差过,所以孩儿其实没吃什么苦的。” 听朱祁镇提到也先,孙太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脸上一黑,一个巴掌就抡了过去,狠狠地打在朱祁镇的脸上,怒斥道:“你还敢提也先?历史上哪里有你这样的皇帝,自己被敌人掳走,我大明三大营覆灭,数十文武官员殉国,就连先帝传给你的皇位都丢了,你还好意思提也先对你尊重?你对得起先帝吗?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朱祁镇顿时懵了。 第185章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孙太后一个巴掌打过去,直接将朱祁镇打懵了。 自己才回来啊,这才刚吃完饭,怎么就挨打了呢? 不过听到孙太后的训斥,朱祁镇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 孙太后教训的没错,自己这次北征,的确是太有损大明的颜面了。 太宗一手建立起来的三大营全军覆没,数十文武官员战死,自己身为天子,居然被敌人俘虏,若不是孙太后和钱皇后积极主动地联系也先,自己说不准就会和宋朝的徽钦二帝一样,在草原受尽凌辱,吃尽苦头,最后熬个几十年才死。 这种事情发生在哪个皇帝身上,几乎都是可以让江山社稷改名换姓的,变成别人家的天下。 万幸的是,于谦守住了京城,这才让朝廷有机会赎自己回来。 说实话,要是其中任何一件事发生在郕王身上,那他朱祁镇绝对不会救他回来,甚至还要追究他的罪责,逼迫他自尽才是。 不过打了就打了,反正孙太后也是自己的亲娘,打得又不重,朱祁镇并没有什么感觉,最起码没有刚被俘的时候被瓦剌兵打的疼呢。 不过这件事虽然朱祁镇不在乎,但是钱皇后却是极为在意的。 她是经过传统儒家教育的女性,对于上下尊卑还是很看重的,朱祁镇再怎么样也是太上皇,曾经的大明天子,在她的认知里,天底下就没有人有资格掌抡朱祁镇,于是立刻跪倒阻止道:“母后,太上皇即便有错,您也不应该打他,事情传出去,会有损太上皇颜面的。” 朱祁镇还要靠孙太后重返皇位呢,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说她错,立刻阻止道:“皇后,太后说的对,朕的确有大错,这一巴掌打得好。” 钱皇后见朱祁镇都为孙太后辩解了,便不再继续,只是跪在那里不动。 孙太后打朱祁镇一样是有些冲动了,她自幼入宫,与宣宗皇帝朝夕相处,感情很深,还因为生下了朱祁镇导致宣宗皇帝行废后之事,让自己登上了后位,所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拥有的一切,实际上都是儿子朱祁镇带来的,因此平日里过于宠溺放纵,朱祁镇所做的事情,其实和她不无关系。 刚才那一巴掌,其实只是她恨铁不成钢的心态导致的行为而已,打完就后悔了。 见朱祁镇替自己辩解,孙太后的心立刻就融化了,一把抱住朱祁镇便开始哭了起来,边哭边说道:“你这个逆子啊,宣宗皇帝传给你的皇位都弄丢了,以后哀家去见了宣宗皇帝,该如何跟他解释啊!” 朱祁镇也陪着她哭起来,不住地道歉:“孩儿有错,孩儿知错了” 钱皇后虽然没说话,但是也陪着掉眼泪。 哭了一会儿,孙太后哭够了,拉着朱祁镇起身坐到了桌子旁,道:“我的儿啊,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就不要再折腾了,如今的大明天子是郕王,不是你,可千万不要惹了他啊。” 朱祁镇闻言,苦笑道:“母后,你说晚了,孩儿已经惹到他了。” “怎么回事?”孙太后一惊,连忙问道。 朱祁镇便将回来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和孙太后说了一遍,最后道:“事情就是如此,我已经当众承认了他这个皇帝的身份,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要我下诏罪己。” “他敢?”孙太后一听便怒了,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朱祁镇已经当众承认了朱祁钰的皇位,表示自己当退居宫中不问政事,没想到朱祁钰还是咄咄逼人,居然揭朱祁镇的伤疤,还是一揭开就会流血不止的那种,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母后息怒,母后息怒,孩儿理解郕王的想法,只要我发了这道罪己诏,那就一定不可能再复大位了,这是断了孩儿的后路而已。”朱祁镇解释道。 孙太后听着这话不对劲,什么叫断了你的后路,不禁瞪大了双眼看向他,问道:“你这是?” 孙太后还没问出口,朱祁镇连忙打手势制止了孙太后的话,眼睛向周围扫了一圈,很明显是在说,这房间里人太多了,有些话不方便说。 孙太后自然理解朱祁镇的意思,开口吩咐道:“你们都下去,不必在门口伺候了,哀家要和太上皇说一些体己的话,不想被别人听到。” 然后又吩咐金英道:“金英,你扶皇后出去休息,然后去门口拦着点,别让人靠近了这间屋子。” “是。”金英领命而去,屋里的宫娥和宦官们随着退下,临走时候还将房门关严。 朱祁镇这才道:“不瞒母后,孩儿还是想找机会复大位的。” 因为朱祁镇前面的话铺垫,孙太后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郑重道:“你想复位?” 朱祁镇也是满脸严肃,点头称是。 “但是你知道不知道,经历了土木堡之战,你在朝中的威望已经所剩无几了,根本不足以镇服文武百官。”孙太后问道。 “所以孩儿绝对不能发这份罪己诏。”朱祁镇斩钉截铁地道。 “的确不能发。”孙太后也认同朱祁镇的判断,但是她也没想好该如何做,于是问道:“那你打算如何阻止此事?” “孩儿想请您去阻止。”朱祁镇看向孙太后,满脸期待。 “哀家做不到。”孙太后立刻否定了这个计划。 “为何?”朱祁镇惊讶道。 按理来说,孙太后身为大明太皇太后,想要阻止此事很轻松,只要下一道懿旨便可以了,理由他都想好了,一切都是王振的错,和他朱祁镇无关。 只是他真的没想到,孙太后居然否定了,说自己做不到。 看见朱祁镇疑惑的眼神,孙太后苦笑了一下,道:“皇儿,你有所不知,郕王其实并不想救你回来的,哀家和他因为此事吵过几次,关系闹得很僵,他已经不像刚登基的时候那样尊敬哀家,凡事都是阳奉阴违,找借口不做事,此事哀家说话也没用的。” “这样啊”朱祁镇听了孙太后的回答,并没有灰心,而是细细沉思起来,半晌才道:“既然是这样,那就要靠文官了。” “麻烦母后给礼部尚书胡濙或者吏部尚书王直带个话,就说郕王要替王振翻案,将罪责全都推到孩儿的头上来,眼下正起草孩儿的罪己诏呢。” “皇儿这次虽然遭逢大难,吃了些苦头,但是真的长大了,手段多了许多。”孙太后很欣慰,以前的朱祁镇可没有这么灵活的手段,可能是与自己的宠溺有关,亦或是少年登基有关,反正做起事来往往都是横冲直撞,蛮横得很,亲政以后少了许多,那不是他成熟,而是许多事情都由王振担起来了,他不需要直接出面而已。 朱祁镇苦笑道:“孩儿也是没办法,当时落到也先手里,不想些办法,也先必然不会对我客气的,斩了我祭旗都是有可能的。” “若不是我想了一些办法安抚住也先,让他以为我有利用价值,不然我早已被他害了。” 孙太后后背一阵发凉,她原以为朱祁镇这种顶级俘虏,落在也先手里,怎么都不会有性命之忧,没想到居然会凶险到这个地步,不由安慰道:“没事了,皇儿你已经回到了大明,没人敢对你动手。” 朱祁镇看看他,叹道:“母后说差了,如今的大明天子可是郕王,孩儿自幼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历史上的太上皇没有几个好下场的,现在孩儿的命实际上是握在郕王手里,若不自救,那就只能等死了。” “他不敢。”孙太后此时霸气外露,道:“宫中如今大半还在金英的手中,什么消息基本上都逃不过哀家的耳目,想对你动手?信不信哀家派人软禁了他。” “果真?”朱祁镇听到宫中势力大半被金英掌握着,立刻便想到了什么,对着孙太后问道:“那能不能现在就派人软禁了他?” “想什么呢?刚夸过你,居然脑子又犯糊涂。”孙太后翻了个白眼训斥道:“你是郕王花银子赎回来的,刚回京城就想对他动手,你真以为忘恩负义这个名头是你能扛得起来的?” “这个不能”朱祁镇答道。 “这就对了。”孙太后现在又有点失望了,对着朱祁镇解释道:“再说了,虽然金英掌握着宫中的大半势力,但他仍旧是个宦官,你的弟媳汪氏才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金英手底下那些人,打探个消息还可以,真让他们动手,有几个敢的?不把金英卖了就算是对得起他了。” 朱祁镇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还有,如今兵部已经被郕王并入到五军都督府里面,兵部尚书于谦威望卓着,都督府中的那群骄兵悍将也都服他,而于谦又是郕王亲信,你敢软禁了郕王,他于谦就敢兵谏,到时候你拿什么抵挡。”孙太后继续道,借机向他介绍了朝中如今的势力分布。 “这个于谦是朕招入京中做的兵部左侍郎,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便投靠了郕王,实在是太过忘恩负义了。”朱祁镇恨恨地道。 “还不是你自己没用,非要去北征,结果失陷在土木堡,若你不去北征,哪里还有这么多事情。”孙太后教训道。 朱祁镇连忙请罪:“孩儿有错,母后教训的是。” 孙太后点点头,道:“这次你回来,就老老实实地呆在京城,哪里也别去。” 朱祁镇一摊手,无辜道:“孩儿如今也就在这南台上了,还能去哪?” “这样挺好的,你老老实实在南台呆着,哀家也能省不少心。”孙太后被朱祁镇的表情逗笑了,笑着道。 “若是老实了,那复位之事怎么办?”朱祁镇郁闷道:“我这个太上皇一回来就被囚禁在这破地方,说不准什么时候郕王就会对我下黑手了呢!” “他敢!”关系到儿子的性命,孙太后的霸气又回来了,横眉冷目道。 “母后~~~!”朱祁镇拖着长音道:“您平日里都在后宫,轻易不能出来,怎能知道孩儿这面的消息,难不成郕王动手之前会通知您?” “那怎么办?”孙太后也是有些无奈。 朱祁镇这话说的没错,她是太皇太后,轻易不能出宫,哪里能随时随地关注到南台。 再说了,朱祁钰要真的想对朱祁镇动手,那必然是极度秘密的,金英虽然掌握宫中大半势力,但是还有小半势力是掌握在朱祁钰手里的,成员主要就是郕王府原来的宦官们,这些人对朱祁钰忠心耿耿,是绝对不会出卖朱祁钰的,自己怎么可能从这些人中准确分辨出朱祁钰安排了谁去做这件事。 “要不我把金英派给你?”孙太后突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金英,他是安南人,和王振一起照顾朱祁镇长大,只不过王振更受宠,所以金英才屈居王振之下,但是在宫中的实力其实和王振不相上下,甚至比王振更强一些。 有他照顾朱祁镇,安全性可以大大增加。 “没用的。”朱祁镇摇头拒绝道:“南台就是孩儿的监狱,您把金英派过来,那就是把他也送进了监狱,一个在监狱里的太监,还能掌握宫中那些势力吗?” “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孩儿能重登大宝,否则郕王会一直对我有威胁的。” “但是如今他的威望比你高,你又困在这里,如何能重登大宝?”孙太后叹气道。 “所以孩儿需要您派人去联系胡尚书和王尚书,先将罪己诏之事阻止了,否则孩儿重登大宝就会变得彻底没希望了。”朱祁镇道。 “可以,等哀家回宫之后就派人和他们说。”孙太后点头同意。 “对了,还有一件事,希望母后恩准。”朱祁镇突然道。 “什么事?”孙太后问道。 “孩儿希望您能将今日在此的宫娥和宦官都留下,他们中有些人可能会猜到咱们的谈话,所以孩儿希望能亲自处理他们。”朱祁镇回答道。 “你要杀了他们?”孙太后对于朱祁镇的要求并没有太惊讶,这种事情在宫中发生得多了,她都亲自下令处置过一些人。 朱祁镇点点头,一字一顿道:“孩儿在草原上悟出了一个道理——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第186章 毒计 朱祁镇现在是一点风险都不想冒,在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情上,如今的朱祁镇残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冰冷刺骨。 不过这些人孙太后都是用熟了的,已经有了一些感情,孙太后不想这么草率就牺牲掉她们。 “这些人都是跟了哀家多年的亲信,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孙太后如是说道。 “母后,咱们谋划的是篡位登基之事,一旦被郕王知道,那不止孩儿的性命要丢,就是国舅家也是要满门抄斩的。”朱祁镇劝道。 孙太后想了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这些人虽然重要,但是和自己儿子的性命、以及自己的父母兄弟相比,重要性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既然如此,那就处理了,哀家回宫之后就会找个理由杀了他们。” 孙太后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按照朱祁镇的意思办。 “不,母后要把他们留给孩儿。”朱祁镇否认道。 “你要亲自处理?”孙太后摇摇头道:“你刚回来,哪里有实力去处理这么一批人,南台这面可都是郕王的人啊。” “正是因为这里都是郕王的人,才好处理。”朱祁镇冷笑道。 “你要让他们内斗?”孙太后问道,随即摇头否认:“不过是一群奴才,哪里能斗得你死我活,宫里内斗可是有规矩的,不能耽误了主子的事情。” “不,内斗太麻烦,孩儿没那个能力去操控此事。”朱祁镇摇头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孙太后又问道。 朱祁镇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道:“孩儿要下毒,刺杀自己。” 听到朱祁镇说要下毒的时候,孙太后还没什么感觉,刚想劝他不可行,没想到朱祁镇后面接了句刺杀他自己,顿时把孙太后吓了一大跳。 不过孙太后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如今成长了很多,没有着急阻止,而是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母后只需借着给孩儿送日用之物的机会,命其中一个人带些毒药进来交给孩儿,其他事情就不需要做了。”朱祁镇说道。 “这是下毒,风险颇大,哀家要知道你的全部计划,否则你别想见到一钱毒药。”孙太后道。 朱祁镇想了想,决定将计划和盘托出,好让孙太后放心。 首先,孙太后将这次跟来的宫娥和宦官全部都送给朱祁镇,理由很好找,孙太后视察了一番南台,对朱祁钰安排的人手不满,于是决定自己也安排人手过来,相信此事朱祁钰并不会说什么。 然后,朱祁镇这面找机会给自己下毒,但是喝的时候交给其中一个人先试毒,毒药发作越快越好,等那个人毒发身亡之后,他就可以将所有的宫娥宦官集中起来,佯装发怒将其中一些人砍了,剩下的丢给负责调查此事的东厂,让他们处理掉就行了。 这个办法也是朱祁镇冥思苦想出来的,可以处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乃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不得不说,朱祁镇的这个计策的确很好。 第一,朱祁镇被刺杀,他就有理由清除身边的人。他身边的人大概分成两拨,一拨是孙太后即将送给自己的,知道自己有复位心思的人,这种人是一定要除掉的,另一拨是朱祁钰派过来监视自己的,也是要借机除掉的。 第二,朱祁镇被刺杀,第一个嫌疑人就是朱祁钰,毕竟利益所在,历史上新皇谋害太上皇的例子不在少数,朱祁钰又不是正常登基的,为了保住皇位,谋害一个朱祁镇也属正常,那么这个时候朱祁钰为了洗脱谋害太上皇的罪名,就只能想方设法地保住自己的命,不敢轻易对自己动手了。 其实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分辨出现在的朝中大臣有谁是倾向于朱祁钰的,有谁是倾向于自己的,还有哪些人是墙头草,方便自己以后利用。 等朱祁镇说完自己的计划,孙太后沉吟半晌,这才道:“皇儿,你这个办法的确不错,但是有一个问题,你这么做了,郕王肯定会怀疑你的初心,而且南台这面的宦官和宫娥都死了,皇帝肯定会换一批人过来,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此事简单。”朱祁镇自信满满地解释道:“母后说的没错,郕王届时肯定会怀疑到孩儿,但是那又如何?他敢动手吗?只要他敢动手,大明的社稷江山必乱,郕王的皇位也会出问题,我大明的文武百官也不会看着,外地的藩王们也不会看着,必然会起兵叛乱,所以,新派过来的这批人只会拼命保护孩儿,绝对不会对孩儿有所不轨的。” 随即话题一转:“再说了,发生了刺杀孩儿这种事,哪怕郕王再派人过来,朝中文武就不会过问吗?您就不能过问吗?难道你们还能任由郕王操控着孩儿?” 孙太后点点头,补充道:“既然皇儿你已经决定了,那哀家就配合你,明天这些人就可以过来,哀家亲自送他们来此地,免得门口的守卫为难他们。” “那就麻烦母后了。”朱祁镇对孙太后道了个谢。 孙太后见事情已经商议完了,起身便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语气凝重地道:“皇儿,要小心,哀家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朱祁镇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边,朱祁钰收到了消息,孙太后果真是去南台看望朱祁镇了。 值得注意的是,孙太后将南台含元殿中伺候的宫娥宦官全都赶了出来,与太上皇朱祁镇密议了整整一个时辰,具体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朱祁钰安排的人也被赶走不许靠近,大太监金英亲自守在殿门口,谁都不许靠近。 孙太后一直是他最关注的几个人之一,不过孙太后经营后宫日久,目前朱祁钰的人还没有进入仁寿宫,只能在宫外洒扫的时候观察一下宫内的动向,暂时还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而朱祁镇那面,是他监视名单中最新加上的一个人,朱祁钰在南台足足安排了十个人负责监视,没想到今天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实在是有些让人失望。 朱祁钰将手搭在桌案上,单手轻敲着桌面,思考着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整整一个时辰啊,他们能说什么呢?叙旧的话,也不用屏退左右,必然是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但是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呢? 朱祁钰突然想到,难道是自己这位大哥对皇位还没有死心,和孙太后谋划复位的事情?想来也就只有这件事才需要秘密商议了。 朱祁钰撇嘴冷笑,这件事纯粹是朱祁镇的痴心妄想,他如今的威望已经是最低了,全靠着皇家的身份才有现在的礼遇,等朱祁钰替他颁布了罪己诏之后,他那点身份带来的礼遇也就没了,到时候是圆是扁就全看朱祁钰的心情,老实的话,朱祁镇还有希望得个善终,要是不老实惹事情的话,朱祁钰免不了要拿起刀子捅他几下,留个全尸都是对太上皇身份的照顾。 想到这里,朱祁钰将王成叫了进来,吩咐道:“王成,你去让商辂起草一份罪己诏,就说太上皇自草原归来,见到了城外百姓的惨状,对于自己战败导致京城被瓦剌人围攻自责不已,特意下诏罪己,明发天下。” “写好了,让他将诏书拿给朕先过目,然后朕亲自去找太上皇御笔朱批。” 王成领命而去。 这面朱祁钰在抓紧时间弄罪己诏的事儿,那面孙太后也没闲着,刚出了南台就派人去找了王直和胡濙,告诉二人罪己诏的事儿。 虽然朱祁镇策划了毒杀自己的计划,但是这件事并不是太着急,着急的是罪己诏,谁知道朱祁钰什么时候发布,若是晚了,朱祁镇再怎么折腾,也没有机会重登皇位了。 王直和胡濙二人得知此事,立刻就出了衙门,恰好在宫门外碰到,互相一打听,果真就是罪己诏之事,于是二话不说,联袂求见。 朝廷的二品大员求见,又不是晚上,朱祁钰没理由不见,他也不知道这二人为什么来求见,只以为是犒赏杨善等人的事情要他拿主意,便轻易放二人入了宫。 等二人进了大殿,朱祁钰面带笑容地问道:“两位爱卿因何事求见啊?” “臣听说太上皇要下罪己诏?”吏部尚书王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朱祁钰收敛起笑容,对着胡濙问道:“胡爱卿也是为此事而来?” 胡濙点点头:“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朱祁钰皱起眉头,问道:“两位爱卿从何处得知此事?” “臣在宫门外听小宦官提到此事,感觉事关重大,特来求证,请陛下明示,是否真有此事?”王直没有出卖孙太后,而是将锅甩到了某个倒霉的小宦官身上。 相比于朱祁钰和孙太后的关系,一个小宦官的性命不算什么,王直心里没有任何负担。 朱祁钰看向胡濙,问道:“胡爱卿也是听小宦官提到的?” 胡濙还没回答,王直却是插话道:“是臣告诉胡尚书的。”算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朱祁钰没有说话,而是死盯着胡濙,等着他的答案。 胡濙自然不能卖了同僚,于是点点头道:“正如王尚书所言,他在宫门外碰到了臣,并将此事告诉了臣,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于是与王尚书联袂求见。” 朱祁钰无奈,这两个人当着自己的面耍手段,真以为朕看不出来吗?不过无奈就无奈在这里,即便他朱祁钰看出来,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处置了他们。 朱祁钰点头承认了此事,道:“确有此事。” “太上皇这一路回来,看到了京城外围倒塌的那些民居,心有不忍,不断自责,整个人的情绪都低落了不少,直言不应该北征瓦剌,不禁害了三大营的将士和数十朝廷官员,还害了京师城外的大明子民,心中愧疚,所以决意下诏罪己。” “此事不可。”胡濙立刻道:“此次北征全是奸宦王振蛊惑,与太上皇无关,这是朝廷早已定下的说法,若是改了,于朝廷威信不利。” 王直也是劝谏道:“奸宦王振误国误民,擅自拒绝瓦剌入贡,挑起边衅,天下百姓众所周知,太上皇也是被他连累,不必下罪己诏。” 这番劝谏差点把朱祁钰逗笑,虽然朝廷早已发布了诏书,申明了土木之役的罪魁祸首是王振,但是谁不知道根子在太上皇朱祁镇那里,王直和胡濙这是在胡说八道,而且还理直气壮的。 虽然他们说的很对,朱祁镇下诏罪己会对朝廷威信不利,但是和朝廷威信相比,还是皇位更重一些,所以朱祁钰不打算妥协,而是说道:“此事乃是太上皇所定下的事情,亲口和朕所言,他如今刚刚回京,若是朕不遵从,天下人还以为朕对太上皇不敬呢。” “两位爱卿不必再说,朕已经命翰林侍读学士商辂起草此诏,估计等会儿就能送过来了。” “什么?”王直胡濙大惊,王直立刻阻止道:“陛下,你也说了,太上皇刚刚回来,还不了解朝廷的情况,冒然下诏,朝廷上下的人心就乱了啊。” 胡濙也是搭腔道:“王尚书所言甚是,草原近期可能有大变,正是朝廷攻略草原的良机,朝廷绝不能乱,臣请陛下恩准,前去拜见太上皇,亲口劝谏太上皇收回旨意。” 朱祁钰哪里能让胡濙去见朱祁镇,立刻便阻止道:“太上皇疲惫,如今正在休养,况且今日他已经吩咐了,朝政之事不必麻烦他,胡尚书还是不要忤逆太上皇的意思了。” “事关重大,臣不得不如此,请陛下恩准。”胡濙坚持道。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朱祁镇下罪己诏,在他看来,朱祁镇压根没有下罪己诏的必要,除非是朱祁钰逼迫的。 不得不说,胡濙的猜测没错,但是那又如何,朱祁钰为了自己的利益,必须要让朱祁镇下诏罪己,所以三人便僵持住了,王直和胡濙坚持要求亲自劝谏太上皇,朱祁钰则是坚决不让二人去见朱祁镇。 正僵持着,突然有小宦官入殿来报,说是大都督府于尚书、工部尚书高谷和刑部尚书俞士悦联袂拜见,事关太上皇。 朱祁钰心头一动,立刻就想明白这三个人为什么来求见他,不禁叹了口气。 这个罪己诏彻底没戏了。 第187章 奴塔台喝醉了 当于谦、高谷和俞士悦联袂求见,朱祁钰就知道自己谋划的罪己诏彻底没戏了。 不过这三个人为什么会一起来呢? 答案在胡濙身上。 胡濙接到了孙太后传的话,立刻就打算出衙门往宫里赶,但是仔细一想,自己近期因为朱祁镇的事情和皇帝闹得有点僵,估计劝不动朱祁钰,思量了一下,便叫人去通知于谦和高谷,让他们一起进宫劝谏。 高谷当过朱祁镇的老师,这个自不必说,而叫上于谦,则主要是他算是朱祁钰的心腹重臣,为人刚直,凡事都讲个理,有他在,也会更好劝谏朱祁钰收回成命。 至于俞士悦,纯粹是他倒霉,本来是去工部商议修缮刑部大牢的事情,结果刚巧碰到胡濙的人来传话,便被高谷抓了壮丁,一同入宫劝谏来了。 三个二品大员一同求见,朱祁钰不能不见,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便命人带他们进来。 果然不出朱祁钰所料,于谦进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陛下可是要让太上皇下罪己诏?” 朱祁钰无奈,指了指殿内站着的王直和胡濙道:“于爱卿,可是他们命人通知你的?” 于谦也不管胡濙,直接便回答:“正是胡尚书派人来通知臣的,不知他所说的可是真的?太上皇真要下罪己诏?” 朱祁钰点点头,道:“的确,太上皇感念此次北征犯错太多,打算下诏罪己。” “恕臣直言,此事不可。”于谦立刻道:“此次北征,朝廷已下定论,一切罪责全都是奸宦王振所为,太上皇只是被蒙蔽而已,天下人皆知此事,不可更改,否则于江山社稷无益。” 高谷也在一旁搭腔:“陛下,太上皇若是有错,那会让天下人质疑朝廷所作所为是否合理,极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到时给太上皇冠以昏君之名,便可蛊惑百姓起兵叛乱,朝廷刚刚平定麓川、剿灭黄潇养,国库空虚,军士疲惫,急需休养生息,不能再起是非了。” “但是此事乃是太上皇决定的,他才刚回来,就这么挡回去不好?”朱祁钰没死心,还是想尝试一下,真要是能将这封罪己诏发出去,自己就彻底不用担心太上皇了。 “臣可以与诸位大人一同面见太上皇,劝谏他收回此意。”于谦立刻道。 胡濙和王直想去见朱祁钰都不让呢,你于谦还想加上高谷他们一起去?朱祁钰立刻道:“这个就不必了,太上皇如今急需休养,朕不发这封诏书便是了,回头朕再去劝劝他。” “陛下圣明。”胡濙立刻出声,将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免得朱祁钰回头再反悔。 反正如今在位的是朱祁钰,只要他不发,这封罪己诏就是不存在的,天下百姓不知道就行。 众人也是齐声道:“陛下圣明。” 没想到朱祁钰突然问道:“王爱卿,你说你是听一个小宦官说的,可知那个小宦官叫什么?” 王直没想到朱祁钰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顿了一下才道:“回禀陛下,臣也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朱祁钰问道。 “没问。”王直哪里敢说实话,只希望将此事糊弄过去便是。 朱祁钰点点头,轻轻放过了王直,平静道:“没问就没问,朕回头命王成去调查一下就行了,一个小宦官,居然敢妄议朝廷大事,随意泄露宫里的消息,真是不知轻重。”言语间还透露出一丝杀意。 王直连忙道:“陛下,一个小宦官而已,不必太过在意的。” “对了,如今右都御史杨善与瓦剌议和有功,礼部右侍郎李实探听瓦剌虚实有功,不知陛下想如何赏赐?” 为了不让朱祁钰追查此事,王直将杨善和李实拿了出来,试图转移朱祁钰的注意力。 这一招果然有效,朱祁钰立刻沉思起来,问道:“你们吏部有什么想法?先和朕说说。” 朝中一群人便开始就此事讨论起来,胡濙知道,罪己诏的事情算是就这么过去了。 朱祁钰身边还是有孙太后的眼线,很快便将消息传回了仁寿宫,接到消息的孙太后松了口气,转手便将消息送去了南台。 朱祁镇这面收到消息,也是松了口气,自己复位的一丝机会总算是保住了,但是还不能放松,要抓紧施行投毒之事,先确保自己安全再说。 第二天,朱祁钰在奉天门宴请瓦剌使臣奴塔台和剌来。 这二位是送朱祁镇回京的使臣,也是来京城讨债的债主。 朱祁钰赎回朱祁镇花了整整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不过也先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让大明尽早乱起来,便先放了朱祁镇回来,但是为了防止大明赖账,顺便也就派了奴塔台和剌来一同过来盯着点,催促大明早日交货,不过明面上还是送太上皇朱祁镇回京的使臣。 也先给了大明面子,大明自然也要给也先面子,于是朱祁钰便下旨,在奉天门宴请了瓦剌使节团,命文武百官作陪。 宴请流程很简单,赞礼官宣读了也先进贡的贡礼,包括良马五十匹,各类皮毛若干等草原特产,大明给予回礼,也就是正常的丝绢布匹和纱帽犀带等物,不过大明还多了一群人,那就是石亨突袭草原时候抓到的也先妻妾等人。 这些人原本就是因为朱祁镇在也先手里才留下的性命,一直关在刑部大牢里,大明养了整整一年,要不是石亨提醒,朱祁钰早就将这些人忘到了脑后了,如今朱祁镇既然已经被赎了回来,这些人也就顺势放了便是,反正她们也不值钱,没看和谈的时候也先都没有提过么? 一切都很顺利,朱祁钰原以为今天的宴会就会这样平淡结束,没想到瓦剌使臣还是闹出了事端。 根子还在太上皇朱祁镇那里。 昨天朱祁镇入宫,也先送来保护他的那些瓦剌战士非要带兵刃进宫,这朱祁钰哪里能够同意,也没废话,直接命宫中侍卫砍了他们,今天瓦剌使臣便来找茬了。 也先正使奴塔台直直地站在奉天门丹陛下,对着朱祁钰问道:“大明皇帝陛下,昨日我瓦剌勇士二十人送太上皇入宫,却被皇帝下旨,无故斩杀于东华门下,此事大明皇帝还请给外臣一个交代。” 一提这事朱祁钰就来气,当即反问道:“交代?你要什么交代?一群人携带兵刃强闯我大明皇宫,这分明是不把我大明放在眼里,朕还没找你们瓦剌要交代呢!” 群臣一听,立刻来了兴致。 昨天迎接太上皇,居然还发生了这种事儿?真是岂有此理。 鸿胪寺少卿俞山立刻出班道:“居然还有此事?你们瓦剌这是要干什么?逼宫吗?此事是你们太师指使的吗?意图谋害我大明皇室?” 不过俞山这一连串的问题并没有镇住奴塔台,反而是让奴塔台反问道:“请问你是?” “鸿胪寺左少卿俞山。”俞山中气十足地回答道。 “俞少卿。”奴塔台行了个礼,道:“那二十名瓦剌勇士是太师派来保护太上皇安全的,从未有过其他心思,但是你大明天子居然命人杀了他们,难道不应该给我瓦剌一个交代吗?” “但是陛下刚才说过,你们的人携带兵刃强闯皇宫,我大明杀了他们何错之有?若是按照贵使的说法,那回头我大明使臣亦可以带人携兵刃入你们太师的大帐。”俞山立刻反驳道。 “这是你们皇帝的一家之言,不足为信。”奴塔台开始耍无赖,不承认闯宫的事实。 俞山嗤笑了一声,道:“我大明天子骗你一个蛮夷?有必要吗?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朱祁钰坐在丹陛上,看着下面俞山和奴塔台互怼,心中计算着该怎么处理这事儿。 不管怎么说,人总是他杀的,其实总是要给也先一个结果的,奴塔台这么做,也是不想承担责任,否则在他出使的时候人被杀了,他还不闻不问,这就很容易让大明将责任甩到他身上。 朱祁钰本来还没想好如何处理此事,但是奴塔台居然质疑自己的话,这就给了朱祁钰一个机会,立刻站起身,一脚踹飞面前的桌案,佯装暴怒道:“瓦剌使臣,你一个外臣,居然敢质疑朕?知不知道这是大不敬之罪。你信不信朕现在就下旨撕毁盟约,出兵瓦剌找也先讨个公道!” 奴塔台见状,连忙跪倒:“外臣不胜酒量,失言了,请陛下恕罪。” 他不敢不道歉,也必须道歉,不然朱祁钰真的撕毁了盟约,他就傻了。 要知道,他这次过来,不仅仅是送朱祁镇回京,还要负责监督大明支付赎金呢,五十万两银子的财货啊,这么多东西,都是草原需要的,远比那二十个战士重要得多。 没有给瓦剌战士讨回公道,最多就是降职,挨几下鞭子,说不准还有关系好的为自己求情,有可能免于处罚,但要是这笔钱真出了什么问题,那就绝对不会有人管自己,掉脑袋都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大明和瓦剌的盟约,现在还关系到也先征讨脱脱不花的事情,真把这件事搞坏了,那也先就不是有可能杀他的问题,而是一定会杀了他的。 草原人和汉人不同,面子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性命才是,所以奴塔台果断认怂,还想了个喝醉的理由。 “不胜酒量?”朱祁钰还是不想放过此事,质疑道:“你们草原人不是都挺能喝酒的吗?” “大明物华天宝,外臣从未喝过如此佳酿,贪了几杯,故而喝醉胡言,请陛下恕罪。”奴塔台继续辩解道。 朱祁钰的脸色略微好了一点,问道:“那你还追究朕诛杀那些闯宫之人的事吗?” “不敢,这些人久居草原,不通礼数,冒犯了皇帝陛下,杀之无错。”奴塔台彻底认怂了。 朱祁钰这才点点头,道:“既然使臣贪杯喝醉了,那今日酒宴就到此为止,回去后醒醒酒,别在胡乱说话了。” “外臣遵大明皇帝旨意。”奴塔台老老实实地道。 朱祁钰也没再理他,转身走进了奉天门,回宫去了。 奴塔台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庆幸自己反应快,他刚才明显感受到了朱祁钰的杀意,这才快速认错,逃过了一劫,不然以现在大明和瓦剌的情况,朱祁钰杀了他也是白杀,也先不会替他报仇的。 前朝宴会上的事情很快传到了仁寿宫,随即便有消息送到了南台。 朱祁镇收到消息,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要宴请奴塔台等人。 按理来说,奴塔台和剌来是送自己回来的瓦剌使臣,理当宴请感谢一番,但是今天奉天门发生的事情,让朱祁镇有些犹豫不决。 朱祁钰诛杀瓦剌战士的消息是他请孙太后派人告诉奴塔台的,原以为奴塔台可以给朱祁钰带来一些麻烦,没想到却被朱祁钰这么轻易就压服了,他不禁有些担心,害怕奴塔台将孙太后的人给卖了,好在朱祁钰在这件事上也有些理亏,没有继续追究,不然自己肯定会有麻烦。 但是按照计划,明天就是他宴请奴塔台的日子,流程早已定好,到时候必然会谈起东安门之事,自己该怎么说? 据实相告?这无疑又是在挑拨大明和瓦剌的关系,朱祁钰肯定不愿意。 避而不谈?奴塔台也不会愿意,万一他回去和也先乱说一通,自己怎么办?他朱祁镇还想引也先为外援,助自己复位呢。 思前想后,朱祁镇决定装病,避而不见。 不宴请他们,自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反正自己也是刚从草原回来,得个什么病也属正常。 让朱祁镇没想到的是,这个消息请朱祁钰通知了奴塔台后,奴塔台也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二话不说便请旨启程,压着第二批财货,用最快的速度出了京师,直奔北面去了。 没办法,太师也先还眼巴巴等着这批财货呢! 第188章 支援鞑靼的事情起变化了 瓦剌人终于走了。 因为彼此都知道对方算计的原因,朱祁钰压根对于瓦剌人没什么好印象,他现在清楚地知道,也先送太上皇朱祁镇回来压根就没安什么好心,纯粹就是为了搅乱大明朝堂,还顺便敲了大明一笔,对于这种人要是还有好印象,那朱祁钰就是纯傻子了。 但是他还不得不花钱赎回朱祁镇,毕竟朱祁镇是大明的太上皇,总放在也先那也不是回事,只能咬着牙咽下了这口闷气。 现在瓦剌使团离开了京师,自己总算可以不那么糟心了。 但是,朱祁钰错了,瓦剌人走了,鞑靼人又来了。 八月下旬,边关送来消息,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遣使臣皮儿马黑麻来大明朝贡,请求入关。 朱祁钰得到消息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个皮儿马黑麻来大明,压根就不是来朝贡,而是来问罪的。 这个判断同样也得到了王直等人的认同,王直一口咬定这是与瓦剌签订盟约的余波,大明原本与脱脱不花盟好,共同对付也先,结果大明不知声不知气地就和也先和谈,迅速签订了盟约,抛弃了鞑靼,这是赤果果的背叛。 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情况下,脱脱不花更是愤怒不已,他为了大明派兵截杀伯颜帖木儿数万骑兵,已经和也先彻底撕破了脸,如今瓦剌已经是大军压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正式开战,大明这会儿和我绝交,断了我的物资来源,即便你派人来告诉我可以用走私解决问题,但是暗地里的走私和明面上的互市能是一回事吗?交易量和交易速度都不是一个水平的。 于是乎,脱脱不花气坏了,气得当时就想点兵教训一下朱祁钰这个皇帝小儿,好在手下有明白人,开口劝了脱脱不花,这才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改为派使臣出使大明,来质问朱祁钰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看看能不能顺便捞点好处。 皮儿马黑麻正是那个被抓了壮丁的倒霉蛋。 为什么说他是倒霉蛋呢?答案很简单,这次出使,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大明刚刚和瓦剌签订盟约,一定不会马上就撕毁,怎么都要维持一段时间,他还是过来质疑大明的决策,大明毫无疑问不会给他这个小小的使臣面子,最多就是赏赐他个人一点东西,和脱脱不花想要的互市相比,就是约等于没有。 但是大汗吩咐,不得不从,于是皮儿马黑麻很快便从鞑靼启程,一路来到了古北口,将脱脱不花的国书递了进去,要求前往京城入贡。 这种事儿边关守将自然没权力决定,于是便将消息快马送抵京城,请朝廷决策。 朱祁钰和朝中大佬们商议一番,决定还是见一见皮儿马黑麻,反正和瓦剌的盟约上只说了不与鞑靼互市,没说不能见脱脱不花的使臣,见了也不违反盟约。 不过大都督府的人还是挨了顿骂,他们是负责联系脱脱不花的,一方面负责暗中给鞑靼输血,尽量让脱脱不花和也先两败俱伤,另一方面则是要安抚好脱脱不花,让他理解大明朝廷的难处,不要破坏了三边防线和辽东难得的和平局面。 这事儿于谦没参与,他比较穷,家里没生意,主要参与的是大都督府的那群勋贵们,这群家伙家里都有生意,本就在利用自己的关系和地位走私,在鞑靼的关系都是现成的,做起事来属于事半功倍。 按照朱祁钰的策划,他已经在暗地里支持脱脱不花反对也先,甚至还承诺可以允许脱脱不花雇佣女真人助战,从钱粮到人力,全方面支援脱脱不花,这已经是朱祁钰可以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支持了,但是脱脱不花还是派人过来了,这不正常,很不正常。 朱祁钰将锦衣卫收集的消息拿过来看了一下,这才知道,坏事的是大都督府的人,准确说,是他们手下人坏的事儿。 原来,就在朱祁钰下旨将这件事情交给大都督府操办之后,这群勋贵立刻便将份额分配好,安排家中的掌柜们去备货,准备从各地出发赶往辽东,然后转送到鞑靼。 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就在各路商队即将出发的时候,英国公张家的商队突然停住了脚步,留在关内没出去,略一打听才知道,张家的一个掌柜给张家现在的掌权人、都督佥事张輗提出了一个建议,等大明和瓦剌的盟约正式签订之后再出关也不迟,到时候鞑靼知道了盟约的消息,知道大明会关闭和鞑靼的互市,鞑靼那面的物价必然会上涨,若是那时候出关,收益会更大。 张輗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出身,和其弟张軏的文武双全不同,他纯粹是凭着身为英国公家的背景才坐上的都督佥事,所以在对朱祁钰计划的理解上属于一知半解,没有任何犹豫便同意了那个掌柜的建议,打算谋取更大的利益。 其他勋贵听说了张家的决定,自然不会客气,反正有英国公张家这块大牌子顶在前面,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停出关。 等到脱脱不花得到盟约消息的时候,这些商队还停留在关内没动呢,这就使朱祁钰的第二个目的没有达到,脱脱不花完全不知道大明这面的谋划,再加上原本在草原行商的民间商贾压根不知道此事,这就造成了脱脱不花的误判,以为大明打算抛弃他这个盟友了,因此才派出使臣来大明质问。 调查清楚原因后,朱祁钰气得差点没冒烟,于是将大都督府的那群勋贵全都叫进宫里,骂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这群家伙连连请罪,用身家性命保证摆平此事,这才放过了他们,但是仍然罚了他们一年的俸禄,权当惩戒。 至于鞑靼使节团的事儿,朱祁钰甩一句让左都御史兼鸿胪寺卿杨善看着办,便转身回了后宫。 回到后宫,朱祁钰直接便去了汪皇后的坤宁宫。 汪皇后这会儿正在宫中和杭贵妃一起逗弄着小娃娃朱见济,自从朱祁钰明确拒绝了杭贵妃改立朱见济当太子的想法,打消了杭贵妃升任杭皇后的念头之后,汪皇后和杭贵妃的关系便一改之前的剑拔弩张,彼此间和缓了许多。 一方面是杭贵妃自知没希望母凭子贵挤掉汪氏的皇后之位,考虑到如今后宫名义上的主人还是汪皇后之后,便主动与汪皇后和好,平日里经常抱着朱见济过来聊天,还提到等以后朱见济懂事之后便让其认汪皇后为大母,拍汪皇后的马屁,这才让汪皇后改变对她的看法。 另一方面也是汪皇后的改变,她从郕王妃升级为大明皇后,管理的范围从一个小小的郕王府变成了整个大明的后宫,之前一直在适应,再加上后宫的孙太后阻挠,耗费了她许多精力,因此对于杭贵妃这个因为生下朱见济而谋夺皇后之位的女人看法极差,直到朱祁钰明确表示不会改立太子,不会废立皇后之后,汪皇后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逐渐进入了一个合格的后宫之主的状态。既然现在杭贵妃不再惹事情,那么汪皇后自然要放她一马,以示自己母仪天下的胸怀。 于是,二人的关系便渐渐缓和,直到现在。 朱祁钰的到来让汪皇后和杭贵妃都很惊讶,她们从来没见过朱祁钰会这么早下朝来后宫,于是将朱见济交到宫娥的怀里,起身过来拜见。 朱祁钰摆摆手让二人起来,然后笑着从宫娥手中接过朱见济,笑呵呵地道:“皇后,爱妃,今晚吃什么啊?” “皇上要在这里用膳?”杭贵妃惊讶地问出口来,语气中有一丝酸溜溜的味儿。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既然来了坤宁宫,自然要在这里用晚膳,不然过来干嘛?” 汪皇后则是笑盈盈地答道:“皇上想吃什么,妾身安排人去准备便是。” 对于朱祁钰留在这里吃晚饭,她也是满开心的,上次朱祁钰过来还是太上皇回来之前,没吃完饭便被大臣们叫走了,弄得她郁闷了好一阵子呢。 朱祁钰用手指勾了勾朱见济的小鼻子,随口说道:“随便做点什么就行。” “那妾身就让人去安排了。”汪皇后转身便吩咐宦官通知御膳房,让他们将晚餐送到坤宁宫来。 等安排完,朱祁钰也逗弄够了朱见济,将朱见济递给杭贵妃,便吩咐道:“爱妃,你先去给见济喂奶,免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他饿,搅了朕的兴致,现在正好朕和皇后先商量点事情。” 杭贵妃现在也摸清了朱祁钰的脾气,只要他说的话,就必然会想方设法做到,不想让自己掺和的事情就绝对不能掺和进去,于是点点头,抱起朱见济便进了里屋。 汪皇后等着杭贵妃进了里屋,挥手屏退左右,然后问道:“皇上有何事要与妾身商量?” 朱祁钰指了下凳子示意她坐下,反问道:“善仪堂的事情怎么样了?” “善仪堂吗?”汪皇后回忆了一下,答道:“上个月月底,善仪堂已经有了二十多家商贾的女眷参与进来,筹集善款已经有七八千两银子了。” 这个善仪堂是朱祁钰吩咐汪皇后筹建的。 上半年山东河南饥荒,朱祁钰主持开了一次边市筹集赈灾款项,大明有许多商贾都参与了进去,虽然绝大多数商贾都有官方背景,但是也有一批没有官方背景的民间商贾也参加了,考虑到以后自己肯定要更改朝廷的商税,朱祁钰就让汪皇后出面,组织这些商贾的女眷成立这个善仪堂,号召这些女眷拿出体己私房钱为灾民捐献。 面对这个任务,汪皇后其实是很为难的,她虽然出身于小门小户,但是好歹也是受过朱明理学儒家教育的,出嫁前基本都是宅在家里,出嫁后也是在郕王府呆着,社交圈都是勋贵家的夫人小姐,哪里认识什么民间商贾的女眷。 朱祁钰也知道她的情况,但他要的只是汪皇后这个身份,索性直接给出了答案——京东配货。 汪皇后也不是笨人,立刻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 她的确不认识民间商贾的女眷,但是京东配货的掌柜们肯定认识她们的夫君,于是汪皇后一声令下,掌柜们便将消息传了出去,顺便还买了一套宅子作为善仪堂的聚会地点。 民间商贾得知了这个消息,简直是欣喜若狂。 其实他们不是没有朝廷官员的支持,但是那些人都是看重了自己提供的银子,并不是全心全意支持他们,既然如此,还不如投到汪皇后的门下呢,哪个朝廷官员有汪皇后的背景强硬,那可是大明皇后,朝廷绝大多数官员都不敢轻易得罪的人,投到她的门下绝对不亏,起码一般的小官小吏是不敢再为难自己了。 于是,在汪皇后的号召下,京师有实力的民间商贾基本都让家中女眷加入了善仪堂,并且纷纷捐款捐物,一时间做得风生水起,民间都在传扬汪皇后的善名。 不过朱祁钰也提出了限制,善仪堂不是随意加入的,而是需要颇有家资的商贾才能加入,并且要提出申请,审核之后才能加入,所以目前才仅仅只有二十多家商贾的女眷,否则放开来的话,全城的商贾都会加入进来,那样就不符合朱祁钰的计划了。 听到已经有二十多家商贾加入,朱祁钰在心中计算了一下,道:“皇后,善仪堂之前都是让商贾捐钱,短时间可以,时间长了估计不行,所以朕打算让你送给他们一些好处,方便以后管理。” “皇上请说。”汪皇后恭敬道,她知道朱祁钰一定不会害自己。 朱祁钰将支援脱脱不花的事情说了一遍,严肃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群大都督府的勋贵朕有些信不过了,所以朕希望善仪堂的商贾可以去鞑靼行商,朕会在边关开一个口子,方便他们出入。” 汪皇后惊讶道:“这不就是走私吗?” 第189章 敲打和解决 朱祁钰的吩咐让汪皇后有些惊讶,脱口而出道:“这不就是走私吗?” 朱祁钰点点头,道:“皇后可以这么理解。” “但是皇上不是刚刚与瓦剌签订了盟约,答应不与鞑靼互市吗?现在支持我大明商贾走私,这不就违反了盟约吗?”汪皇后问道。 朱祁钰冷笑道:“皇后以为这份盟约是干嘛的?” “不是瓦剌与我大明讲和的吗?” 朱祁钰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的确是与我大明讲和的,但这不是也先的目的。” “瓦剌有什么目的?”汪皇后不明白。 朱祁钰笑了笑,解释道:“之前脱脱不花与我大明互市,实力大涨,已经威胁到也先的地位,这份盟约是也先为了削弱脱脱不花才和我大明签订的。” “也先居然敢欺骗我大明?”汪皇后对朱祁钰的解释有点惊讶。 “欺骗又怎么了?”朱祁钰喝了口茶水,道:“只要能让他达到目的,他连自己老母亲都能卖了,骗一骗之前的敌人又算什么?” 说完长叹一口气:“皇后,这就是政治啊。” “也先的手段也太过肮脏了。”汪皇后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肮脏?”朱祁钰冷笑:“其实更肮脏的事情他也做了,我大明还不得不接。” “皇上是说太上皇?”汪皇后毕竟不是傻子,近期朝廷最值得她关注的就是朱祁镇回来这件事,想了一下便猜了出来。 朱祁钰点点头:“是啊,也先送太上皇回来,无非就是想让太上皇与我争夺皇位,搅乱大明朝堂,使朕无暇北顾,他好抽出手来先解决了脱脱不花。” “啊!”汪皇后完全没想到也先的计划居然是这样的,她还以为是也先缺钱,想用朱祁镇捞一笔银子呢,毕竟朱祁镇是被迫成为太上皇的,在瓦剌那面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让大明朝廷赎人呢。 “也先的手段脏。”朱祁钰笑了起来,接着道:“所以朕用些脏手段也没什么啊,他做初一,朕做十五,彼此计算而已,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事情泄露出去,不会有辱陛下清誉吗?”汪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算什么?”朱祁钰不屑道:“汉高祖白登之围的时候还凭借陈平之计,重赂单于之妻才得以脱困,文臣都在夸奖刘邦知人善任,陈平智谋过人,哪里有人说过他们俩的手段龌龊了?” “甚至不说那么远的,单就是我大明就有很明确的例子。” “啊?我大明也有用肮脏手段获胜的?”这个说法汪皇后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有。”朱祁钰笑笑道:“太宗皇帝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太宗做过?”汪皇后被朱祁钰的说法吓了一跳,不过这涉及宫中隐秘,她已经有点不想听了,听了就是麻烦。 “当然做过,当年建文帝削藩之初,太宗假借称病,不就是在欺骗建文帝吗?朕也是向太宗学习嘛!”朱祁钰解释道。 好,这个例子很强大,汪皇后无话可说。 “说回正事儿,善仪堂成立也有一阵子了,除了第一次赈灾募捐的时候你去过,后面你都没有再去过,这是不应该的,你作为善仪堂的组织者,每个月至少也要过去露露面,和成员聊一聊,听一听她们的建议和想法,也算是没白让她们加入进来嘛。”朱祁钰吩咐道。 “妾身遵旨。”汪皇后笑着答道。 “还有。”朱祁钰继续道:“你也可以收集一下她们家里的消息,看看她们家里都是做什么生意的,这样她们家里也可以互通有无,生意做得也方便些。” “算了,这样,你命人竖两块木板,一块写上售卖的货物,一块写上求购的商品,这样她们自己看就好,也免得她们攀比,坏了善仪堂的风气。” 这年头大明商人做生意,主要还是靠人脉,不求知根知底,最起码也要有所保障,不然被人骗了,告官都没用,人家要么是坐地虎,衙门里有人脉,要么是外地人,骗完就跑了,这也是这年头商贸不发达的原因之一,不全是因为士农工商的社会地位。 “是。”汪皇后略微顿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让这些商贾去鞑靼行商的事情要抓紧办,回头弄个名单给朕,朕好安排此事。”朱祁钰再次强调了一遍。 “那明日妾身就过去一趟。”汪皇后见朱祁钰说的郑重,也便放在了心上。 “好,那就这么定了。”朱祁钰见事情已经安排好,笑着道:“那就用膳。” 第二天,汪皇后去善仪堂的消息便被朝臣们知道了,文臣们没有说什么,毕竟善仪堂是做善事,而且只针对民间商贾,不需要他们出钱,所以就没有怎么关心。关心此事的是大都督府的武勋们。 皇后建立的善仪堂,自然会有他们的人,于是,汪皇后去善仪堂的目的很快就传到了武勋们的耳朵里。 结合着昨天朱祁钰对他们发的火,武勋们很快便知道了朱祁钰的意思,这是在借着善仪堂的事情敲打他们呢。 不过事已如此,他们还能怎么样?只能全力以赴地办好下一件事,也就是摆平鞑靼使臣皮儿马黑麻,争取挽回武勋们在朱祁钰心目中的地位。 好在朱祁钰虽然发了火,又开始找民间商贾操作走私的事情,但是并没有收走他们的任务,也就是说他们还可以继续往鞑靼走私,完成支援脱脱不花的任务,只是现在有了竞争对手而已。 人就是这样,没竞争的时候会犯懒躺平,一旦有了竞争,很容易就会爆发出全力,鞑靼使臣皮儿马黑麻一到京师,就被武勋们请去喝酒接风,惹出事端的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张輗亲自主陪,安远侯柳溥作陪。 一番客套之后,张輗首先开口:“使臣,今日请您过来,一是为您接风洗尘,二是替陛下解释一下与瓦剌的盟约。” 皮儿马黑麻问道:“你大明和瓦剌的盟约是两国之事,理当归礼部和鸿胪寺与我解释,为何是张大人出面了?” 他不是第一次出使大明,对于大明外交那点事儿已经门清了,原以为会是杨善出面,没想到却是张輗跳了出来。 张輗笑着道:“这不是事出有因嘛!” “还请张大人明示。”皮儿马黑麻也没着急,而是打算听听张輗说写什么,自己也能收集点此次盟约的内幕消息,方便自己决断。 “使臣先喝杯酒润润喉,今晚有的是时间和你说清楚。”张輗笑着举起杯敬了一杯酒,皮儿马黑麻也是端起杯陪了一杯。 张輗放下酒杯,缓缓解释起来。 “使臣也知道,土木之后,我大明元气大伤,天子都被也先掳走了,如今的天子在当时不过是一位王爷,好在他临危受命,手段高超,这才击退了也先,守住了我大明京师,又派杨善杨大人去见了你们的大汗,也是这时候开始,我大明才与你们鞑靼相安无事的。”张輗缓缓道。 皮儿马黑麻点点头,回了一句:“正是如此,当时杨善杨大人出使,我也有所参与,杨大人能言善辩,口才实属了得。” 张輗接着道:“不过使臣估计没留意,也是从那时候,你们鞑靼的实力开始增长,尤其是今年互市之后,你们大汗没少招兵买马,甚至我听说瓦剌那面有几个小部落也被大汗招纳到了鞑靼的地盘了。” “的确啊,你们大明物产丰富,许多货物都是我们草原上所急需的,但是这与你们和瓦剌的盟约有什么关系?”皮儿马黑麻问道。 张輗笑道:“自然有关系。” “使臣莫怪,其实你们大汗和也先早就有矛盾,只是因为也先势大力强,脱脱不花大汗无奈,只能隐忍,这些事情我们大明也都知道。” “说句实在的,你们草原人如何争权夺利,与我大明并无干系,但是土木之后就不一样了,我大明战败,也先没了大明的威胁,自然要把对付大汗的事情提上日程。” 皮儿马黑麻点点头,道:“确是如此。” “所以我大明和你们大汗和谈,开了互市,增强大汗的实力,对此也先自然是不愿意的,所以才有了这次的盟约。”张輗解释道。 “那也不是你们抛弃我们的理由啊。”皮儿马黑麻质问道。 张輗对此也没着急,而是等他说完才解释道:“其实我以为使臣可以理解的。” “理解什么?” “使臣莫要忘了,我大明太上皇还在也先手里呢。”张輗解释道。 “张大人是说,也先以太上皇性命相要挟?”皮儿马黑麻问道。 “是,也不是。” 张輗的回答让皮儿马黑麻一愣,问道:“这话是怎么说?” “也先更狠,他主动派人过来和我大明讲和。”张輗回道。 “所以你们就签了盟约?”皮儿马黑麻语气有些不善。 没想到张輗叹了口气,道:“使臣知道的,我大都督府自然是不愿意签,但是土木一战之后,我大都督府实力已经明显不如其他各部衙门,那群文官向来讲究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极力劝谏我大明天子与也先讲和,我大都督府实力不足,无力阻止此事,所以陛下不得已派人去探查也先的虚实,结果” “结果什么?”皮儿马黑麻追问道。 张輗叹道:“结果李实传回消息,也先的和谈是真的,甚至可以放太上皇回大明。” “你也知道,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太上皇乃是天子长兄,自然也要遵从此礼,如今有机会可以迎回太上皇,自然要竭尽全力,区区一纸盟约,有什么不能签的,万事当以太上皇为重。” “你们汉人就是麻烦,太上皇回来,如今你们皇帝也会头疼。”皮儿马黑麻嘿嘿笑道。 张輗看看他,点头道:“是啊,所以陛下试探了也先一下,将一百万两银子的赎金减到了五十万两,也先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下来,陛下也就知道了也先放太上皇回来没安好心,纯粹是为了搅乱我大明朝廷才放的。” “好,但是你们大明抛弃我鞑靼乃是事实,不知道你们大明天子打算给大汗一个什么样的交代呢?”皮儿马黑麻问道。 大明和瓦剌的盟约已经签订,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不如要一点好处呢。 听皮儿马黑麻提到交代,张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这次不用使臣过来的,陛下早已想好了给大汗的交代,安排我找人假装商队去草原带话给大汗的,不过因为一些意外,商队出去晚了,这才麻烦使臣跑了一回。” 皮儿马黑麻听得满头黑线,什么叫一些意外,分明就是你贪图商队的那一点利益,这才把事情办砸了,怪不得是你张輗出面呢,这是挨骂了! 不过皮儿马黑麻也不能翻脸,只是语气中带着些怨气,道:“既然我来了,那就和我说,就不麻烦张大人的商队了。” 张輗尴尬了一下,然后道:“陛下的意思是,虽然我大明与瓦剌签订了盟约,但是也先此人狼子野心,不足为信,所以我大明会暗中支援大汗,我大都督府诸位大人家中的商队便是负责此事,互市不会停的,请大汗放心。” “若是这样,那还可以。”皮儿马黑麻一听没有停止互市,只是从明面上转移到暗地里而已,这才放心。 就这样,皮儿马黑麻得到了大明的承诺,有了和脱脱不花交代的理由,也就没有继续为难武勋,只是敲了武勋们两百石食盐,便抬手放过了此事。 武勋们知道事情摆平了,也就送了一口气,两百石食盐而已,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一点难度,皇帝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得到武勋们回复的朱祁钰没有等到早朝便接见了鞑靼使臣皮儿马黑麻,简单说了几句,赏赐了点东西,就打发皮儿马黑麻回去了。 现在鞑靼这面没了问题,瓦剌那面也不会有问题,朱祁钰就等着双方开战,看看大明能不能从中捞取一些好处。 果真没多久,瓦剌和鞑靼开战了。 也先统帅卫拉特本部,外加和硕特部、土尔扈特部和杜尔伯特部,合击十二万人马,以大汗所立太子非正室嫡系,要求换太子为名起兵,突袭脱脱不花,脱脱不花早有准备,集结察哈尔部、土默特部、科尔沁部、鄂尔多斯部、永谢布部、阿苏特部等多个忠于黄金家族的部落抵抗也先,双方在草原展开多次大战。 也先兵强马壮,连战连捷,脱脱不花则是人手众多,屡败屡战,再加上大明的暗中支持,也先进攻乏力,脱脱不花也渐渐稳住了局面,双方进入相持阶段。 第190章 金英的事儿发了 日子缓缓过去,卢忠手握的锦衣卫的确有所精进,草原上的消息基本做到了一日一报,瓦剌这面又调集了多少人马,鞑靼这面进行了怎样的部署,大明基本全部掌握,大都督府夜以继日地开会分析,评估双方的胜算,忙得不可开交。 而文臣们也没闲着,只不过他们的目标这次不再瞄准武勋集团,而是转向了内宫。 景泰元年八月,在朝中颇具威望的左都御史陈镒上疏朱祁钰,弹劾司礼监太监金英贪赃枉法,内外勾结,干涉官员任免,理当问罪。 这已经不是金英第一次被文官们弹劾了。 早在七月份,都察院便弹劾金英的家奴李庆、郭廉、赵显等人超支官盐,仗势威逼南直隶淮安府民船六十余艘运盐,还是的,因为船夫不愿,便活活打死了一人,孙太后出面保下了金英,言说金英久居内宫,对于家奴之事并不知道,朱祁钰不想再和孙太后闹红脸,便轻轻放过了他,只判了李庆绞刑,郭廉、赵显等人仗刑戍边了事。 朱祁钰的为难之处自然被文官们看在眼里,原本想要力谏,却被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王文劝住,按照王文的话说,金英是孙太后的后人,一点点小问题,皇帝不便处理他,只有几件事一同爆发,并且拿住证据,皇帝才能以事实压住孙太后,治罪于金英。 于是,都察院众人便暂时偃旗息鼓,暗中调查金英的罪证。 这么一查,金英果真不干净,而且不是赃的一星半点。 最初,锦衣卫指挥佥事吕贵因为抵抗也先入寇有功,按理应当升为都指挥佥事,调离锦衣卫,不过这哥们的根子就在锦衣卫,担心调离出去之后失去实权,便想方设法使自己仍旧担任原来的官职,只是品级升了一级。 他升了官但没动地方,这就引起了都察院监察御史们的警觉,因为原本吕贵调去的地方都已经定好了,最后他却没动,一番调查,这才知道是金英出了力。 顺着这条思路查下去,结果又发现了好几个类似的案例,升指挥韩志为署都指挥佥事,内使汝住为长随奉御,校尉刘信为百户,甚至去年京师保卫战功臣之一的孙镗都贿赂过他,由此而升为都督总兵,级别高低不一,涵盖之广,让这些监察御史都感觉匪夷所思,就连内宫的兴安都吐槽过,你金英好歹也是司礼监太监,管管韩志孙镗这种三四品的官员还行,不过连校尉升百户这种事情也要管,这是有多缺钱? 然后有人关注到了内使汝住,从他这里入手,又查出来金英的几项罪状,主要就是金英派人贪污大明修缮京师城防的砖石瓦块等物,给自己修私宅。 面对这么一个奇葩,左都御史陈镒忍不住了,将监察御史们收集的证据整理一番,写成奏疏,便递了上去。 朱祁钰也没想到金英的胆子这么大,而且荤素不忌,什么钱都敢收,也就不再客气,直接下旨,将金英打入诏狱,反正他想收拾这个金英已经很久了。 得到消息,孙太后立刻就找了过来。 没办法,金英一直替她孙太后掌握着后宫,还关系到她儿子朱祁镇的计划能否完全成功,不得不保。 “皇帝,哀家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将金英打入诏狱?难道你不知道他是太宗留下的人吗?”孙太后一过来便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朱祁钰现在是一见到孙太后就烦,没好气地回答:“金英贪赃枉法,内外勾结,朕将他下狱怎么了?” “那都是都察院的污蔑,没有实证。”孙太后叫道。 “你说没有实证就没有实证吗?要不要朕叫都察院的人过来与太后对峙,仔细问问啊?”孙太后给脸不要脸,朱祁钰自然不会客气。 都察院那群御史,什么人不敢怼?什么人不敢弹劾?平时没事还找事呢,孙太后今天闹的这一出,要真被都察院的人知道了,肯定是要群起弹劾的,管你是不是太后。 所以朱祁钰毫不犹豫就敢断定,孙太后绝对不敢和都察院那些人对峙。 果真,一听朱祁钰要招都察院的人过来,孙太后立刻就怂了,态度明显软了下来,不过还是嘴硬道:“左右不过是一群小官,又不是什么尚书侍郎的,哪里要抓得这么紧?他不做,那群文官也会做的。” “小官也不行,外庭轮不到他一个司礼监太监来掺和,内官提拔外庭的人,还是孙镗这种领兵大将,他想干什么?做嫪毐吗?”朱祁钰立刻反驳道。 孙太后心中一阵恶心,这叫什么话?金英如果是嫪毐的话,那岂不是在说他朱祁钰是嬴政?也不看看你那德行,凭什么和千古第一帝相比。 等等,不对,嫪毐可是和太后赵姬私通苟合,还生了两个孩子呢。金英要是嫪毐的话,那自己是谁?那个不要脸的赵姬吗? 孙太后立刻勃然大怒,吼道:“皇帝,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污蔑哀家和别人私通吗?哀家再怎么样,也是大明的太皇太后,你如此说法,对得起宣宗皇帝的在天之灵吗?” 眼下就他们两个人,没有旁证,否则孙太后一定要追究朱祁钰一个不孝之罪。 朱祁钰冷笑道:“也不知道金英哪里好,居然要太后亲自来救?” “你”孙太后哪里敢说实话,索性放弃追究朱祁钰,直接谈起条件来:“皇帝说,要如何才能放过金英?” 朱祁钰摇头拒绝:“放不了,此事已经满朝皆知,内官勾结外臣,还是武臣,朕没立刻杀他就已经是轻处了,金英怎么都要在诏狱待上一段时间。” “皇帝可还记得,当初登基的诏书可是金英宣读的,皇帝就不感念一下这份恩情吗?”孙太后还是没放弃。 “恩情?”朱祁钰嗤笑道:“朕做郕王做的好好的,要不是太上皇贸然北征,身陷敌营,又引狼入室,围攻京师,朕为何要登基为帝,还不是帮太上皇擦屁股,挽救江山社稷,免得太祖太宗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记住,这个皇帝是太后主动送给朕的,不是朕出手抢夺的,一个太监,读了一下太后的懿旨,就想让朕感恩?他凭什么?有这个资格么?” 一番话说得孙太后哑口无言,也便转移了话题。 “这样。”孙太后低头沉思一下,然后道:“只要皇帝能放过金英,哀家可以替金英做主,免了他司礼监的差事,来我仁寿宫做个小黄门便是。” “就这?”朱祁钰没想到孙太后这时候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要知道,她现在能和汪皇后分庭抗礼,真正依仗的便是金英在宫中几十年,树大根深,如今居然想用撤职就忽悠自己答应,开什么玩笑。 金英不除,朱祁钰怎能安心。 见朱祁钰仍旧不肯答应,孙太后咬咬牙,道:“宫中内库哀家也可以将人全都撤出来,完全交给汪氏。” 反正现在朱祁镇已经回来了,没有大笔银两的开销,孙太后对于内库的控制权看得也不是那么重了,反正朱祁钰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缺了自己的日常用度。 “内库本就该是正宫皇后掌管的。”朱祁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强调了一下内库的管理权限。 “哀家可以从此之后不再插手后宫之事。”孙太后咬咬牙,给出了自己的核心权力之一。 朱祁钰摇头道:“后宫之主也当是正宫皇后。” “那皇帝要怎样?难道要哀家从今以后自囚仁寿宫吗?”见朱祁钰油盐不进,孙太后大怒。 “朕可不敢,太后毕竟是朕的长辈,朕绝不会做此事,若是被大臣们知道了,还真以为是朕不孝呢!”朱祁钰嘲讽道。 “你”孙太后更生气了,凤眼圆瞪,胸脯起起伏伏,簪子和步摇一阵乱晃。 朱祁钰也不耐烦继续和孙太后扯下去,于是正身,躬腰,双手抱拳,长揖道:“请太后见谅,金英如今罪大恶极,又被都察院盯上,朕必须要正国法,明典型,绝不会有任何轻处。” 一番话,孙太后愈发暴怒,也知道了朱祁钰主意已定,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处,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见过太后。”刚走几步,殿门口兴安突然出现,禀奏道:“陛下,太上皇写了条子,请您看在英国公的面子上,轻处金英金公公。” 说着便将条子双手呈上。 孙太后见是朱祁镇的条子,也就停住脚步,打算听听朱祁钰的意见。 朱祁钰扫了一眼条子,眼睛微微一眯,冷声道:“传话给太上皇,就说金英的所作所为国法不容,必须要明正典刑,除非谁能让都察院放弃追究此事,否则谁求情都没用,朕不会替他们摆平都察院的。” 这话是说给朱祁镇听的,也是说给孙太后听的。 开玩笑啊,这件事本来就是都察院挑起来的,又是证据齐全,怎么能轻易放过。 孙太后见朱祁镇也不好使,没再说什么,怒气冲冲便转去了南台,准备找自己的儿子好好吐槽一下朱祁钰。 和历史上不同,朱祁镇没有被关在南宫,而是住在了南台,朱祁钰考虑到自己的名声,也没有完全隔绝朱祁镇和外界的交流,不过还是做出了一定的限制,全大明除了他,也只有孙太后能随时随地过去。 至于钱皇后,则是直接住了过去,她本就是个懦弱的性子,自己男人在哪,她当然就要在哪。 孙太后的銮驾一到南台,便将朱祁镇叫了过来,跪在地上,劈头盖脸一通狂骂。 “你说你,没事搞什么北征,你有太祖太宗的能耐吗?真以为自己是中山王啊,不知天高地厚” “三大营几十万大军都被你连累了,数十名文武官员因你而死,也先入寇的时候还下什么圣旨,让大臣们开门迎驾?真以为大臣们都和你一样傻啊,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 “知道吗?你被俘的消息刚刚传回来,这群大臣就开始谋划郕王继位的事情了,为首的就是王直和胡濙,哦,还有那个于谦,哀家写给你的书信他们都敢拦” “结果呢,还不是在草原吃了一年的苦,哀家想尽办法才救你回来,你知道哀家每天被朱祁钰那个小儿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吗” “哀家命苦啊,宣宗皇帝早早薨逝,你这个败家子还不让哀家省心,吴氏一个嫔妃都敢和哀家对着干,还不如当初陪着宣宗皇帝去了呢!” 孙太后一通输出,从北征说到土木堡,又从朱祁钰登基说到自己救朱祁镇,说得朱祁镇头皮发麻,心中烦乱,只是不住道歉。 他不能和孙太后翻脸,毕竟对于自己这个废帝来说,孙太后现在是自己最大的靠山,不能伤了她的心。 “是。” “是。” “是。” “孩儿不对。” “是孩儿错了。” 朱祁镇只能连声道歉。 钱皇后跪在一旁,也是陪着孙太后一起掉眼泪,偶尔还埋怨朱祁镇两句。 这一年来,她为了朱祁镇,也是受了不少的苦。 半个多时辰之后,孙太后发泄够了,让朱祁镇自己起来,她则是去将钱皇后扶了起来,道:“皇后,你的眼睛还没好,可不能再这么哭了,且回屋歇息一会儿。” 钱皇后知道她们娘俩有事情要说,便听话地点点头,由宫娥陪着回了房间休息去了。 等钱皇后出去了,孙太后坐回原位,冷冷地道:“皇儿,金英被都察院弹劾了,今日哀家去替他求情,但是朱祁钰那个小儿却一点都不给哀家面子,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他现在是半囚禁状态,也就是孙太后能来看看自己,自己可是出不了南台的,只能在南台这个屁大点的小岛上活动活动,就连南台上的宫娥太监出入都要严格检查,他朱祁镇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啊! 他也很绝望啊!!! 第191章 经筵 皇帝要开经筵了。 这是这几天除了金英下狱之外的另一件朝廷大事。 这件事儿起初是礼部左侍郎仪铭建议的,并且立刻就得到了朝廷上下文官们的赞同。 去年土木堡之变,太上皇朱祁镇北狩,郕王朱祁钰临危受命,登基称帝,稳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并通过互市、救灾等一系列的施政展现出一位明君的潜质。 但是,朱祁钰毕竟是临危受命,之前学习的都是皇家教育,并未经历过正经的帝王教育,所以,在施政期间,朱祁钰也是隐隐感受到了文官集团对于他所做决定的排斥。 对于此事,某天他在处理完礼部政务的时候和仪铭吐槽过,仪铭便建议朱祁钰可以重开经筵,拉近和文官们的关系。 经筵这件事,朱祁钰听说过,但是并不熟悉,仪铭索性便解释了一番。 经筵,汉唐以来专门为帝王或者太子特设的经史课堂,一般由朝廷重臣和翰林院诸官担任讲师,主讲儒家的经史子集和历朝历代的帝王学说,是朝廷文官们极为看重的一项政务。 与皇帝的御前讲习不同,经筵要在每个月固定日期召开,并且分为经筵和日讲两种,经筵每月三次,被列入讲官行列的人,如无例外,都要参加,日讲则是每天都有,但是不需要那么多人参加,只需要当天有讲课任务的大臣参加即可,其他人爱来不来。 有明以来,只有朱祁镇开过经筵,因为他登基继位的时候年龄太小,还处理不了政务,所以政务都是有张太后和内阁三杨商议处理的,但是朱祁镇毕竟会长大,早晚有一天要亲政,所以内阁辅臣杨士琦进《请开经筵疏》,请求重启经筵制度,为朱祁镇讲授儒家经典和治国之道,张太后果断同意,于是,八岁的朱祁镇便开始了悲苦的经筵之旅。 儒家重礼仪,经筵自然也不会缺了相关设置,文臣们设置了一整套极为复杂的流程来规范经筵,甚至细化到了笔墨纸砚的摆放方式都有明确规定,更别提人员设置了。 经筵有知经筵事,负责经筵的一切事务,又怕他忙不过来,还设置了两到三名同知经筵事来分担,其繁复程度可想而知,要知道,大明朝廷统辖亿万子民,各部衙门也不过是一个尚书两个侍郎,经筵几乎等同于各部了。 而且整个经筵从开始到结束,参与者都不能轻言妄动,只有负责主持的鸿胪寺官员可以按流程唱和,仪式上的严谨度比开大朝会还高,而且不像朝会那样是在广场上,而是在一间屋子里,谁有个风吹草动立刻就会被人发现,然后扣一个不敬经典的罪名。 皇帝也是参与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经筵上还特设了一个展书官,专门负责替皇帝翻书,因为经筵制度规定,皇帝也不能随意乱动,包括翻书 所以,经筵这件事,折磨了朱祁镇整整八年,直到张太后去世,朱祁镇亲征,经筵这才暂停,但是也没有明旨,只是说没时间,暂时不开而已,毕竟这件事是文臣们极为看重的,要真是明旨关闭,那文臣肯定要爆,谁也不会没事给自己找麻烦不是? 不过文臣们为什么这么重视经筵这件事呢? 自然是有好处的。 首先,经筵本身规格就足够高,给皇帝上课的讲堂,哪个书院敢相提并论?能参加经筵,给皇帝讲课,自然说明自己的儒学经典已经熟练掌握,退休后自称一声大儒都不为过,这对于文官们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其次,经筵是给皇帝授课,自然算是帝师,这个名头也是大明立国以来极少存在过的,毕竟太祖朱元璋登基之时已进不惑之年,太宗朱棣登基也四十有二,仁宗在位时间太短,宣宗也是二十八岁继位,并且经过了太宗的悉心教导,对于朝政大事熟稔于心,治理国家驾轻就熟,不需要什么人教导他治理国家,至于建文?他认为的那三位帝师就别提了,削藩削得建文帝都失踪了,建文这个年号到朱祁钰这会儿还是不存在的,大明史书里活生生空出来好几年,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有倒霉蛋朱祁镇开过经筵,有过帝师,那些大臣基本都是名利双收,例如内阁的杨士奇、杨荣、杨溥,礼部的胡濙,吏部的王直,工部的高谷 还有,经筵本身讲授的是儒学经典,那群武将勋贵基本上是没有机会担任讲师的,有资格给皇帝讲课的全都是文臣,这就意味着文臣可以将儒家的治国理念灌输到皇帝的脑子里,暗中影响皇帝按照文臣们的思路来治国安邦,这对于文臣的地位自然是有极大好处的,隐约间便高了武将一头。 还有,经筵是文臣接近皇帝的好机会 还有,一旦谁在经筵上得到皇帝的青睐,提拔速度将会极快 总之,经筵这件事对于文臣来说,好处极多,坏处则几乎没有,自然要大力支持。 于是,朱祁钰在慎重考虑之后,果断下旨,重开经筵,命宁阳侯陈懋知经筵事、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陈循、工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高谷同知经筵事、户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江渊、翰林院学士商辂、侍讲学士刘铉、吏部右侍郎俞山、礼部左侍郎仪铭、兵部右侍郎俞纲、国子监祭酒萧镃、左春坊左谕德赵琬等人任经筵官,翰林等衙门儒臣侍讲吴节、赵恢、徐珵、陈文、刘定之、周旋,修撰林文、李绍,编修萨琦、杨鼎、吕原、周洪谟、刘俊、陈鉴、岳正、万安、刘吉、刘珝、李泰,检讨邢让分值侍讲,太子太傅兼礼部尚书胡濙、太子太保兼吏部尚书王直、少保兼兵部尚书于谦、刑部尚书俞士悦、工部尚书兼大理寺卿石璞、都察院左都御史陈镒、王文等经筵侍班。 不过与文臣们所期待的经筵有所不同的是,朱祁镇还命武清伯石亨、昌平伯杨洪、安远侯柳溥、大都督府右都督张輗等一众武将参与经筵,讲授兵法。 对此文官自然不同意,礼部尚书胡濙上书言说:兵事乃杀伐之道,过重则有损江山气运,皇帝贵重,身系江山,不可入险地,太上皇便可为例。 不过朱祁钰也没搭理他,而是甩出一句话,要么让大都督府一同参与经筵,要么谁都别来,经筵不开了。 文官们一合计,还是开经筵划算,果断闭嘴了。 于是,景泰元年九月初二,朱祁钰登基以来第一次经筵盛大召开,数十名文物重臣悉数参加,聚集在文华殿内给朱祁钰授课。 授课之前,朱祁钰亲自讲了话。 “朕以眇躬,祗膺天命,嗣承祖宗大统,临御兆民,顾惟负荷之可胜,必由问学之能敏。夫六经载帝王之道而万世仰治教之,兵法谋略安天下社稷而君王必知之,则以我祖宗之圣,尚犹锐情于斯,况朕安所务而不然,卿等其务端心,竭诚相与,讲论臻其极,毋隐且徇徒事虚名,必二帝三王之蕴奥得于心,而施于行俾四方万国之广远,蒙其德而被其泽斯足以,辅朕之素志。” 听得在座的众位文武重臣激动万分,纷纷正心养性,准备在皇帝面前一展自己的学识,尤其是翰林院一众翰林们,更是感动非常,直呼朱祁钰是圣君再世,必然德盖五帝。 当然,上古三皇没法比,那个太高,单说禅让一事,就足以让朱祁钰砍了他们满门了。 朱祁钰也是比较惊喜,翰林院里面有好几个他都听说过名字的翰林,例如万安,大概率就是成化朝的那位内阁首辅,万岁相公,刘吉,应该就是号称不怕弹、越弹越升官的刘棉花,那个刘珝应该也是当时的内阁辅臣之一。 因为后世教育的原因,朱祁钰对于历史上描写的着名人物并不是太相信,尤其是后人的评价,几乎影响不到他对别人的判断,这也和他做人事经理的经历有关,很多时候在别人口中说出来的事情,未必是真实的,绝大多数都是隐形失实,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万安虽然被称为万岁相公,但是他能做到内阁首辅,需要的基本素质一定是具备的,皇帝再怎么昏庸,大臣再怎么内斗,都不会同意一个笨蛋去做这个文官领袖,更何况能通过科举的,哪里还有傻子呢? 更别提那位刘吉刘棉花了,他能在其他人的弹劾下不断升官,就完全体现出了他的能力,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刘珝估计也差不多,能和前面两位同殿为臣,一起混进内阁,能力一定也不会差了。 好,扯远了。 随着鸿胪寺卿的唱和,经筵正式开始。 但是就在他的尾音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一个小宦官突然出现在门口,今天随侍的兴安靠了过去,只见小宦官在兴安旁边小声耳语几句,兴安脸色突然大变,急匆匆冲进殿来,在朱祁钰的耳边说出了一句让朱祁钰震惊的话:“南台传来消息,太上皇遇刺。” 第192章 太上皇遇刺 “你说什么?”朱祁钰不顾文华殿里一众文武大臣好奇的眼神,震惊地起身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刚刚。”兴安立刻答道。 “他可有什么事情?”朱祁钰接着问道。 “目前还算安好,只是受了些惊吓。”兴安回答道。 朱祁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语气喃喃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对他动手?” 于谦出班问道:“陛下,宫中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朱祁钰看了于谦一眼,又扫向在座的众人,见他们眼中全都充满了好奇,无力地一指兴安,道:“不瞒诸位爱卿,方才有小黄门传来消息。” “有人在醒早茶里下毒,意图毒杀太上皇。”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所有人看向朱祁钰的眼神都不对了。 如今朝廷的局势,除了你,还有谁会对太上皇下手? 朱祁钰自然知道他们在怀疑自己,辩解道:“不是朕下的手。” 不过,没人相信。 “太上皇可否有恙?”礼部尚书胡濙出声问道。 他不关心皇位上是谁,但是他关心朱祁镇的生死,只要朱祁镇不死,他就不愧为宣宗皇帝的托孤之臣。 “没听兴安说吗?太上皇安然无恙,就是受了些惊吓而已。”朱祁钰指着兴安道。 “臣请陛下准允群臣拜见太上皇问安。”胡濙立刻打蛇随棍上,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 虽然兴安说太上皇安然无恙,但谁知道是真是假,自己不亲眼看看情况,哪里敢相信一个太监的话。 其余大臣也是出声道:“请陛下恩准。”其中尤以于谦声音最大。 太上皇遇刺,这在哪朝哪代都是惊动天下的大事,于谦认死理,自然也要去看看。 朱祁钰无奈,挥挥手,道:“太上皇遇刺,朕也是要过去的,诸位爱卿就一起过去。”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一群文武大臣也是纷纷起身,跟着朱祁钰出门,呼呼啦啦地便赶往南台。 到了南台,朱祁钰就看到奉旨守卫南台的侍卫们将唯一通往南台的石桥堵得死死的,谁都别想进出,侍卫首领见到大明天子过来,连忙走出人群请安。 朱祁钰问道:“太上皇那面是什么情况?刺客抓到了吗?” 侍卫首领摇摇头,道:“回陛下,微臣不知。” 朱祁钰一愣:“你不知道?” 侍卫首领道:“微臣真不知道。” “怎么回事?你没进去看看?”朱祁钰问道。 侍卫首领摇摇头,解释道:“太上皇不让。” 朱祁钰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怒斥道:“朕让你在此守护太上皇安全,你就是这么守护的?” “微臣死罪,请陛下饶命。”侍卫首领连忙下跪请罪。 这家伙是以前郕王府的亲信,朱祁钰对他也算是信任有加,不然不会对他委以重任,不过今天这事儿办的,让朱祁钰对他的印象差了很多,没好气地道:“先起来,把石桥守好,朕先率群臣进去问安,回头再收拾你。” 说完便带着王直胡濙等人冲进了院子里。 一进院子,朱祁钰就看到院子当中摆着三具死尸,看衣着正是南台的宦官和宫娥,其中一个被砸得面目模糊,另一个则是满脸都是血,很明显是被打破了脑袋,最后一具尸体倒是比较完整,只有嘴角留着一丝血迹,脸色发青,明显是中毒而亡,大概率是试毒的那位。 南台里剩下的宦官和宫娥,则是齐刷刷地跪在殿门口,全都垂头丧气的,有些宫娥还不住地小声哭泣着,见到朱祁钰走进来,纷纷转头向皇帝行礼。 “小奴见过陛下。” “奴婢见过陛下。” 朱祁钰看向为首的一名宦官,问道:“胡瑞,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奴也不知道。”胡瑞语气中带着恐惧回答道。 他也是郕王府出来的人,被朱祁钰安排到南台伺候太上皇,还负责监视朱祁镇的一举一动,如今太上皇遇刺,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怕个屁。”朱祁钰心急,爆了句粗口,道:“说说,今早都发生了什么?将你知道的事情全都讲出来,一丝一毫都不许隐瞒。” “是。”胡瑞深呼吸了一下,回答道:“今日小奴正在院中安排南台的值守,突然听到殿中传出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即便传出了宫娥的尖叫。” “就是她?”朱祁钰转头示意了一下。 胡瑞点点头,回答道:“陛下英明,小奴听到的,正是甯儿姑娘的声音。” “然后呢?”朱祁钰继续问道。 “然后然后小奴便进了殿中,看到吴忧躺在地上,嘴角流着血,依然没了气息。”胡瑞回答道。 “太上皇呢?说太上皇如何了?”胡濙突然插嘴问道。 朱祁钰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示意胡瑞继续说。 胡瑞咬了咬牙,答道:“小奴刚进去的时候没看到太上皇,抬头找的时候,太上皇的房门突然打开,徐安满脸是血地跑了出来,太上皇紧随其后,用烛台一下一下的,把把徐安给” 胡瑞没有说完,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这个徐安,是太上皇杀的,而且是用烛台敲死的,一下一下,活生生敲死的。 众人无语,只有胡濙继续问道:“快说太上皇如何。” “太上皇无恙,只是敲了徐安之后,便将烛台丢到了地上,转身回屋去了。”胡瑞跪在地上回答道。 听到朱祁镇无恙,胡濙这才松了口气,对着朱祁钰行礼道:“老臣僭越了,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看着这个老家伙,强忍心中不快,对着胡濙摆摆手道:“无妨,胡尚书也是关心太上皇,朕知道。” “多谢陛下。”胡濙谢恩,老老实实退了下去。 朱祁钰转向胡瑞:“然后呢?” “然后小奴顺着太上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甯儿姑娘也躺在地上,满脸是血,没了声息,太上皇见小奴发现了甯儿姑娘,便命小奴将几具尸体都抬了出来,随后便闭死了房门,再然后小奴就带着人跪在这儿等候处置了。”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再问他,而是几步走到殿门口,高声道:“大明天子求见太上皇。”接着便想推门而入,突然殿内传出朱祁镇的喊声,语气歇斯底里:“别进来,朕不见你。” 朱祁钰一愣,随即知道朱祁镇这是在怀疑自己,于是又高声道:“太上皇莫怕,朕是带着文武百官来的。” “那也别进来,朕现在谁都不见。”朱祁镇继续喊道。 朱祁钰无奈,转头看向身后的官员们,眼神示意了一下。 文武官员会意,一个挨一个地上前道:“臣xx求见太上皇。” 这次跟来的文武官员人数不少,刚说道一半,殿门突然打开,朱祁镇一脸惶恐地出现门内,见到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一片,随即惊恐地又将门关上,好半晌才将门再次打开,强装镇定地站在殿内。 见朱祁镇出来,朱祁钰带头,文武百官跟随,一齐拜见朱祁镇。 “平身。”朱祁镇强装镇定,语气中却还是带着惶恐,颤声让众人平身。 朱祁钰问道:“太上皇,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祁镇听到他的提问,后退了几步,这才回答道:“朕遇刺了,有人想要毒杀朕。” “何人做的?太上皇可知道?”朱祁钰接着问道。 朱祁镇摇摇头,道:“不知道。” 朱祁钰指着地上躺着的尸体,问道:“可是他们俩?” “也许是,也许不是。”朱祁镇的回答还是模棱两可。 “今天早晨到底发生了什么?”朱祁钰追问道,这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院子里的人都想知道。 朱祁镇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恐惧,道:“朕也不知道,朕早上只是和往日一样,吃完早饭喝杯茶水,没想到突然有人冲了进来,打翻了朕的茶水,朕以为她要行刺,便抄起手边的茶壶砸了过去,没想到便砸死了她。” 很明显,这是在说宫娥甯儿。 “然后徐安便进来禀告,说替朕试毒的吴忧死了,看样子应该是毒死的,朕心中一慌,便将徐安看成了下毒之人,为了自保,朕用烛台杀死了他,此事胡瑞是看在眼里的,皇帝可以去问他。” “再然后,朕就回屋安抚皇后去了,直到你们过来。” “皇嫂怎么样?她没事?”朱祁钰连忙问道,他刚才满脑子都是朱祁镇,完全把另一个重要人物忘在脑后了,现在听朱祁镇提起,这才连忙问安。 “她没事,只是受到点惊吓而已,如今已经没事了。” “太上皇以为”朱祁钰刚想接着问,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吵闹声传来,没一会儿便看到孙太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脸焦急地问道:“太上皇呢?太上皇没事?哀家听说有人要毒杀太上皇,可叫了太医吗?” 朱祁钰有些无奈,这个老太太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第193章 谈条件 朱祁钰看着满脸急色的孙太后进了院子,心说,这老太太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过身为晚辈,他无论如何都要见礼,于是对着孙太后躬身道:“见过太皇太后。” 群臣也是一样,行礼参见孙太后。 孙太后胡乱挥了挥手,几步走到朱祁镇面前,一把拉住朱祁镇上下一通看,边看边问道:“我的皇儿,可有伤到哪里吗?下面人和哀家说,有人刺杀你,可是真的?被毒到了吗?太医来了吗?” “孩儿无事,害母后担心了。”朱祁镇见孙太后来了,这才放下戒备,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孙太后怜爱地抚摸着朱祁镇,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见果真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放心,收回手时却发现手上沾了一些红色,黏黏的,看着像是血液。 “啊!”孙太后尖叫一声,问道:“还说没事,你身上都有血了。” 朱祁镇连忙安抚道:“母后,这不是孩儿的血。” “刚刚孩儿吓得失了心神,不小心打死了一个宦官而已。” 说着还指向院子里摆着的三具尸体。 孙太后顺着看过去,登时吓了一跳,刚才人多,挡住了她的视线,再加上她全部心神都放在朱祁镇身上,到现在才看到。 朱祁镇扶着有些脚软的孙太后,道:“母后,进殿休息一下。” 孙太后点点头,刚走进殿门,突然停住脚步,黑着脸转过身对着朱祁钰道:“皇帝既然来了,也进来。” “是。”朱祁钰无奈,不过还是跟了进去,将王直等人都丢在了院子里。 三人进到殿内坐好,孙太后冷着脸问道:“皇帝,说说,今天太上皇遇刺,你打算如何做?” 果然,孙太后这是要发飙了。 朱祁钰拧着眉毛,回答道:“太上皇遇刺,朕也很意外,如今南台上所有人都被控制在院内,想来刺客便是其中之一,朕打算命东厂、锦衣卫调查,先查出下毒之人,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部会审,找出幕后之人。” “这就完了?”孙太后质问道,声调略微升高。 “等查出幕后之人,当以国法论处,主犯凌迟,余者诛九族。”朱祁钰解释道。 “没了?”孙太后接着质问道。 朱祁钰疑惑地看向孙太后,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哀家将太上皇交于你安置,你就是这么安置的?查出幕后之人本就是你的事儿,哀家要知道,发生了这种事情,今后你打算如何保护太上皇?”孙太后黑着脸问道。 朱祁钰想了想,道:“今日太上皇身边之人全部调离,换一批可信之人。” “可信之人?难道现在这些人就不是可信之人了吗?”孙太后还是没打算轻易放过朱祁钰,质问道。 “那太后想怎么办?”朱祁钰无奈问道,他算是看出来了,朱祁镇遇刺,孙太后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从自己这里敲一些利益出来。 果然,孙太后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换人肯定要换,但是不能是你换,得是哀家来换,皇帝选的人,哀家信不过。” “可以。”朱祁钰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南台的总管也在替换之列,哀家要让金英来做这个总管,这样哀家才能放心。”孙太后又提出了一个条件,明显是想救金英出来。 对于这个条件,朱祁钰当然是立刻拒绝,摇着头道:“金英犯的是国法,罪不容恕,太后换一个人选。” “宫中哪里还有其他人选,金英在宫中待了数十年,向来是兢兢业业,怎么就犯了国法呢?那些罪行定是有人诬告,皇帝必须要下旨严查。”孙太后仍旧没有放弃。 “金英犯的事儿已成定论,都察院都是手握实证的,朕不能放,太后还是换人,兴安或者舒良都行,他们也都是宫中老人了。”朱祁钰拒绝道,最后还提了两个合适的人选。 “不行,除了金英,哀家谁都信不过。”孙太后坚持道。 朱祁钰见孙太后给脸不要,也是黑下了脸,道:“不行,金英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犯国法,朕绝对不能放他出来,太后莫要逼朕,否则朕会让都察院和太后商议此事。” 都察院? 孙太后顿时气急,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皇帝你敢!” 金英下狱本就是都察院出的手,他们能收回弹劾,自己打自己脸?别闹了,那群御史本就喜欢没事找事,仗着太祖的旨意谁都敢骂,孙太后虽然身份高贵,但是他们也不可能惯着,别的不说,一句后宫干政就足够他们发挥的了,指不定给翻出什么历史典故反驳你呢。 朱祁钰淡淡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太祖定下的祖训,太后这是不打算遵从了吗?” “朕就不明白了,为何一定要是金英?兴安不行吗?舒良不行吗?” “太后若是非要放金英出来,那就请太后下一道懿旨,废了朕这个皇帝再说。” “你”孙太后被朱祁钰气得快要抓狂,一旁的朱祁镇连忙安抚道:“太后莫气,凡事好商量,凡事好商量。” 然后对着朱祁钰道:“皇帝,你好好说话,别气坏了太后。” 朱祁钰对着朱祁镇一拱手,平静道:“大兄,非是弟弟不敬,而是太后意图干政,朕如今身为大明天子,绝对不能同意的,否则违逆祖宗法度,大明社稷会乱,朕不想对不起列祖列宗。” 朱祁镇无语,其实他也知道朱祁钰说的对,后宫不得干政,这其实不仅仅是大明的规矩,也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只不过太祖朱元璋第一次以明文形式规定下来的,孙太后此举,的确有些过分了。 他心里还有些埋怨孙太后,这个时候和朱祁钰犟什么,先清除掉南台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然就凭前几天他和孙太后的对话,一旦被朱祁钰知道了,那死的就是他们了,朱祁钰绝对不会留他们性命,即便他们是太上皇和太皇太后。 于是,朱祁镇转身对着孙太后劝道:“皇帝说的对,不过一个金英而已,太后不必坚持,兴安此人,朕也是信得过的。” 没想到朱祁钰突然插话道:“兴安不行,此人朕用得顺手,还需协助朕处理政事。” 孙太后顿时大怒,呵斥道:“皇帝,你怎能出尔反尔?” 朱祁钰则是平淡道:“朕哪里出尔反尔了,方才只是给太后几个建议而已,又不是一定要安排。” 这明显就是在打朱祁镇的脸啊,还是当着孙太后的面打,你孙太后不是重视自己的儿子吗?那我就要打他的脸,反正平辈,打了也不要紧。 朱祁镇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会突然说这话,心中不悦,不过自己的事情重要,连忙道:“既然皇帝有用得到兴安的地方,那就换成舒良也行。” 说着还偷偷捏了捏孙太后。 孙太后这才想起之前的计划,强压着怒火道:“既然太上皇都决定了,那哀家也不说什么,今日就把舒良从东厂调过来。” 想了想又补充道:“其余的人从哀家的仁寿宫调派。” “不行。”朱祁钰再次拒绝道:“如今外面也是有太后宫中的人,不还是发生了这种事情,万一回头太上皇再有个什么好歹,朕可不想去与大臣们解释此事。” 这番话再次成功激怒了孙太后,只见孙太后暴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皇帝还要亲自安排人过来不成?外面也是有你的人!” 双方再次僵持。 朱祁镇这时候又出来打圆场,道:“母后,皇帝,既然你们二位都不同意调派对方的人,那不如抽调宫中新人,今年宫中不是选了一批新人吗?就让他们过来便是。” 朱祁镇这个提议再次解决了二人的僵持,他不能没人伺候,但是孙太后和朱祁钰又都不相信对方的人,也只能从新人中抽调一部分过来了,没有调教好无所谓,反正现在朱祁镇又没有什么事情要做,每日端茶倒水,洒扫房间的活计他们还是能干的。 “外面的侍卫也要换。”孙太后又道。 “可以。”朱祁钰对于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议,如今的侍卫首领的确不合格,也该换掉,于是道:“让张輗过来。” 张輗是已故英国公张辅的弟弟,如今是都督佥事,能力一般,但忠于大明,在朱祁钰看来,这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没想到孙太后拒绝了,而是提出了另一个人选:“张輗不行,名声太臭,让孙继宗过来。” 朱祁钰也懒得再和她纠缠,反正是一个外围岗哨的负责人,孙继宗就孙继宗,反正都是孙太后一家子的事儿,于是点头同意。 见事情解决了,便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朕就先回宫了,一会儿就让卢忠过来把人带去诏狱审讯。” 孙太后点点头,道:“皇帝快去安排。” “若是再有下次,哀家一定下旨废了你这个皇帝。” “连个太上皇都保护不了,要如何保护兆亿子民。” 孙太后最后没忍住,还是嘲讽威胁了一句。 第194章 猜测 孙太后的威胁并没有引起朱祁钰心中的任何一丝波动,反而还有点想笑。 在朱祁钰看来,孙太后的一切坚持都有些莫名其妙,非但不是在为朱祁镇争取利益,反而更像是在宣示自己的权威,尤其是在金英的事情上,孙太后一改往日里的精明,不知道为什么,非要保住这个太监的性命,换一个人掌控不行吗?反正宫中老人多的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还都年轻,资历能力都不足,不然自己为什么要用兴安和舒良等人?还不是没有能担事儿的,都是无奈之举啊。 而且今天太上皇遇刺这件事也颇为古怪。 按理来说,自己才应该是那个最希望太上皇死掉的人,而且从现场的各种线索来看,自己都是幕后黑手,不过他朱祁钰明明没有做过啊。 还能有谁呢? 孙太后?不可能,朱祁镇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绝对不会对朱祁镇下手,这一点朱祁钰还是有信心的。 自己的亲妈吴太后?也不可能,之前吴太后在宫中并不掌权,手里压根没有可用之人,哪里能做到这种事情。 自己的皇后汪氏?更不可能啊,她最近正忙着善仪堂的事情呢,再说她在后宫也算是核心之一,颇为引人注目,做这种事情,不可能没有一丝风声的。 难道是也先? 朱祁钰一阵胡思乱想,不过脚下并没有停留,几步走到院内。 院内的大臣们见朱祁钰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胡濙出面问道:“陛下,太上皇如何了?此事打算如何解决?” 朱祁钰的思路被胡濙打断,回答道:“是胡爱卿啊,太上皇不是没事吗?” “你说这件事啊,回头让东厂和锦衣卫调查一下,查出来人犯由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部会审便是。” 听到朱祁钰没有排除掉朝堂的法司,而且安排也比较合理,胡濙便放下心来,不再说什么。 不过他不说,有人说,于谦这时候站出来道:“陛下可知此事是何人所为?” “不知道,朕这不是让东厂和锦衣卫来调查了吗?”朱祁钰回答道。 没想到于谦又道:“此事单靠东厂和锦衣卫不足以让天下人信服,臣建议,命刑部也派出人手一同调查才是。” 一旁打酱油的刑部尚书俞士悦当即就懵了。 啥玩意?刑部来调查这事儿?此事涉及太上皇啊,敢毒杀他的人,大概率会和皇家有关,你于谦这是在坑我吗?我没得罪你?原本我和都察院大理寺一起审理就好了,出了问题三个衙门一起背锅,自己只需要承担三分之一就可以了,现在还要调查,那就是就不是三分之一的事儿了,出了问题,很可能要担上一个误导调查的名头,自己扛不起啊。 所以,俞士悦当即上前一步道:“陛下,于大人所言有误,我刑部既然要参加三部会审,那就不能参与调查,否则臣就无法保证审判结果的客观公正,况且此事涉及宫里,刑部并不方便出面。” 朱祁钰点点头,道:“俞尚书说的是,于爱卿,审案的事情还是听刑部的,六扇门那群衙役的确不适合调查此事。” 于谦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便放弃了自己的想法,道:“陛下说的是,是臣思虑不周了。” “无妨。”朱祁钰挥挥手,道:“咱们就别聚在此地了,各自回去,经筵之事稍后再说。” “臣遵旨。” 大臣们无奈,好好的经筵,就这么被搅黄了,自己表现的机会也没了,不过自己还得认,毕竟太上皇遇刺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这时候谁敢跳出来,那就是一个死,嫌疑妥妥地会落到自己头上,锦衣卫那群杀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最擅长屈打成招呢。 还是讨论讨论到底是谁想要刺杀太上皇。 王直刚回到吏部,胡濙便找了上来,一起过来的还有工部尚书高谷。 这三位都算是保镇党,都是要想方设法保住朱祁镇性命的大臣,又都是老臣,所以经常在一起聚会,往日都是在酒楼或者各家府邸,今天事情比较大,胡濙和高谷便直接过来了。 吩咐亲信守在门口之后,三人坐定,胡濙便先开口道:“行俭,今天太上皇遇刺之事,你怎么看?” 王直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没怎么看,此事颇为诡异,老夫不好下判断。” “难道不是陛下所为?”高谷问道。 王直摇摇头,道:“未必,陛下没必要做此事,而且即便要做,也不是这个做法。” “但是只有陛下会做此事。”高谷否认了王直的说法。 “世用说错了,还有很多人会做,而且嫌疑比陛下高得多。”王直否认道。 “哦?行俭说说看。”高谷对于王直的说法很是奇怪。 王直笑笑道:“别人不说,单是也先就会做。” “也先吗?”高谷陷入沉思。 刺杀太上皇,这件事也先的确做得出来。也先送太上皇回京,为的就是搅乱大明朝堂,但是他的目的已经被朝廷发现,所以目前朝廷还是比较安稳的,也先急着对脱脱不花动手,派人刺杀太上皇,不管成败,大明都安稳不了,毕竟最有谋害太上皇动机的就是朱祁钰,只要丢出一个死士,朝廷肯定会乱上一阵子,性价比高得吓人。 不过王直却没给他更多时间考虑,而是又丢出一句话:“外地藩王也会做。” 外地藩王? 的确也有可能,大明的藩王本就有造反的传统,尤其是宁王一脉,当年太宗朱棣从宁献王朱权手中骗到朵颜三卫,成功夺取天下,但是对之前平分天下的承诺却没有履行,还将朱权改封到了南昌,尽夺其兵权,宁献王朱权一直是愤愤不平,虽然他已经死了两年,但是谁知道继任的宁王朱奠培对朝廷没有怨恨呢?朱祁钰本来就不是正常继位的,搞掉他,朝廷必乱,朝廷乱了,宁王才有机会。 “还有,皇后也会做。”这是为了朱祁钰做的。 “杭贵妃也可能会做。”这是为了朱见济做的。 王直一连举了几个人选,都有可能会对朱祁镇起杀心,高谷一时间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朱祁钰做的了。 “所以。”王直总结道:“天下有动机对太上皇出手的人有许多,未必是陛下所为。” “而且单从此事的手段上来看,就更不像是陛下做的了。” “什么意思?”高谷问道。 “世用忘了吗?陛下最喜欢的是借力打力,并不喜欢直接动手,所以,陛下最多就是提前知道此事,故意放纵刺客而已。”王直解释道。 “那在你看来,此事可能是何人所为?”高谷显然认同了王直的说法,继续问道。 听到高谷的问题,王直突然表情严肃,低声道:“老夫感觉,此事是太上皇自己做的。” 这个答案显然有些匪夷所思,高谷立刻陷入了沉思,一旁的胡濙也是沉默不语,半晌才道:“的确是有这种可能啊。” 胡濙想明白了,高谷却还没想通,抬头看向胡濙,一脸疑惑。 胡濙也知道高谷的疑惑,轻轻吐出了两个字:“自保。” 高谷略一思索,这才彻底想明白,感叹道:“太上皇此举,颇为高明啊。” 是啊,自己刺杀自己,能成功才怪呢,还可以顺便将黑锅扣到朱祁钰的头上,让朝廷上下都关注到自己,这样无形中就给自己增加了极大的安全性,因为眼下朱祁钰拥有杀死自己的必要性和手段,经历了这么一次暗杀,朱祁钰即便有其他手段也没办法下手了。 “唉,太上皇此举莽撞了。”胡濙也是叹了口气,不过和高谷的感叹不同,胡濙是替朱祁镇担心。 高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胡濙是担心朱祁镇往朱祁钰头上扣黑锅这件事被朱祁钰发现,平白得罪了朱祁钰,毕竟如今的大明皇帝不是他朱祁镇,而是朱祁钰,而且这件事一旦被朱祁钰知道,势必会激怒朱祁钰,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谁都说不准。 “那怎么办?”高谷连忙问道。 “怎么办?凉拌!”胡濙苦笑道:“这件事谁都没法处理,只能到时候劝谏陛下手下留情了。” “提前找个人顶罪不行吗?”高谷提议道。 “找谁顶罪?谁敢顶罪?”胡濙反问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谁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来抗下这份罪责。” “那拖着不结案呢?”高谷又提议道。 胡濙看向王直,王直也是苦笑道:“世用,你这个建议要是被三法司的人知道了,今后就别想消停了。” 高谷无语。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突然,门外咚咚咚有人敲门。 “进来。”王直出声道。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小厮,对着王直拱手道:“老爷,有人传来消息,孙太后仗毙了南台所有的公公和宫女。” 王直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然后和胡濙对视一眼,苦笑道:“事情已经很明显,就是太上皇自己干的。” 第195章 就是孙太后谋划的 另一面,朱祁钰刚回到宫里,汪皇后便找了过来,一进门就问道:“陛下,妾身听说太上皇遇刺了,是真是假?” 朱祁钰点点头:“真的,今早发生的,朕刚从南台回来。” “太上皇可是无恙?”汪皇后问道。 “他没事儿,就是死了两个宦官,一个宫娥。”朱祁钰有些疲惫地靠在龙椅上说道。 “刺客可抓到了?这些宦官宫娥是为了救太上皇而死的吗?”汪皇后继续问道。 听到汪皇后的问话,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朱祁钰的脑海,让他关注到了之前没人关注的事情上。 吴忧是喝了毒茶死的,他没有什么疑点,但是另外两个人的死就颇为奇怪了。 按照朱祁镇的说法,甯儿是他失手打死的,不过失手打死一个人,尤其还是朱祁镇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的,这就有点奇怪了。 还有徐安,他是被朱祁镇用烛台活生生砸死的,而且给的理由居然是自己害怕得失了心智,看错了人,朱祁钰对此完全不信,一个经历过皇家教育、能在瓦剌被俘一年还没怎么受苦的人,心智必然是极其坚韧的,怎么可能害怕到失了心智呢? 现在想想,这两个人反而有可能是朱祁镇故意杀的。 接着往下想,朱祁镇为什么会故意去杀死两个奴婢呢?他刚从瓦剌回来,正是低调的时候,除非这两个人掌握了他一些不能泄露的秘密,否则不至于让他如此行事。 那么,会是什么样的秘密让他去杀死这两个人呢? 朱祁钰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今天的刺杀,只有今天刺杀的幕后主使是朱祁镇不得不保的人,所以朱祁镇才不得不杀了他们俩。 那么继续推理下去,朱祁钰惊讶地发现,事情的矛头已经指向了仁寿宫的孙太后。 不过孙太后怎么可能是刺杀朱祁镇的主谋呢?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啊,她如今崇高地位的来源,如果没有朱祁镇,宣宗的皇后哪里轮得到她来做,胡皇后才是原本的正宫皇后呢。 朱祁钰不禁深思起来,一言不发。 汪皇后正等着朱祁钰的回答呢,却突然发现他不说话了,而是开始闭目养神起来,撒娇道:“陛下,您还没有告诉妾身呢,刺客抓到了吗?” 朱祁钰没有想通整件事情,突然被汪皇后打断,这才回过神来,道:“没有,朕已经命卢忠派锦衣卫过去查了。” “陛下,妾身以为,处理此事要慎重,敢刺杀太上皇的人,必定是背景深厚、身份高贵之人,所谋必定极深,不可轻易断案。”汪皇后谏言道。 “背景深厚?身份高贵?”朱祁钰嘴里念叨着,突然问道:“那皇后以为是什么人做的?” “妾身怀疑,此事是那些藩王派人做的。”汪皇后回答道。 “藩王?”朱祁钰还真忘了这个可能性,仔细想了一下,摇摇头道:“不大可能,哪个藩王敢对太上皇动手?真当朝廷是瞎子聋子吗?” 因为大明经历过藩王造反,还成功了,所以对于藩王的监视,太宗朱棣实际上已经建立起了一套完善的监控制度,藩王封地的知府衙门都是朝廷的眼线,藩王府的长史等官员也都是朝廷的眼线,更别提有史以来最强的特务组织锦衣卫了,真以为锦衣卫眼线遍布天下是为了监控那群土财主吗?当然不是,监控各地藩王才是重中之重的任务。 所以,如果哪个藩王敢有所动作,皇帝都会知道,压根藏不下去。 “你说此事有没有可能是孙太后做的?”朱祁钰试探问道。 朱祁钰的问题把汪皇后吓了一跳,急忙道:“陛下怎么会怀疑到孙太后的身上,太上皇可是她的亲生骨肉啊。”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朱祁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想听听汪皇后的意见。 “朕怀疑到孙太后,也是从事实出发分析出来的。” “首先,刺杀太上皇,宫中最没有嫌疑的就是她了,所以她动手可以毫无顾忌。” “其次,南台上的人手,一半都是她的人,包括今日死掉了三个,也都是以前仁寿宫的人,孙太后动手也更方便些。” “最后,就像你说的,太上皇是她的亲生骨肉,但是,如果这次刺杀只是一场戏呢?演给我们看的而已,刺杀必定不会成功的。” “那太后的目的是什么?”汪皇后问道。 朱祁钰知道她并不擅长政治斗争,于是解释道:“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 “第一,刺杀太上皇,有最大嫌疑的就是朕,朕知道我没做过,但是朝臣不知道,她这么做,可以让朕手忙脚乱,逼得朕没办法真的对太上皇出手,太上皇的安全便可以保障了。” “第二,朕猜测和金英下狱有关。金英是宫中老人,树大根深,人脉极广,宫中任何人的一举一动基本都逃不出他的眼线,而孙太后又是通过金英来与皇后争权的,金英下狱,后宫的权力就会尽归于你,孙太后自然不甘心,所以策划了这么一出戏,试图用太上皇的安危救下金英。” “第三,如今南台的人,一半是仁寿宫的人,另一半则是朕的人,太上皇遇刺,这些人肯定是有嫌疑的,绝不可留,而且朕也不方便再安插人手,所以孙太后可以尽情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人手保护太上皇,给太上皇又加上一层防备手段。” 说到这里,朱祁钰嘿嘿一笑,道:“不过这一点被朕无意间反驳回去了,接下来安排的人手都是上个月招进来的新人,朕不能安插,她也别想安插。” “照陛下这么说,妾身也感觉是孙太后做的了。”汪皇后只是不熟悉政治,不代表她笨,听朱祁钰这么一解释,顿时感觉说的不错,从各方面看来,都是孙太后做的,因为她得到的好处太多了。 朱祁钰点点头,感叹道:“这个老太婆,朕以前真是小瞧了她,没想到她出手居然如此狠辣,连朕都被算计死了。” 汪皇后听得心中发毛,不禁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破解?” “这个朕还没想好。”朱祁钰拉过汪皇后的小手抚摸了几下,叹气道:“孙太后此计,真的是一箭双雕,虽然留下了破绽,但是也没办法查到实证,根本没办法让朝臣们弹劾她,想来今日太上皇诛杀的那三人才是知道内幕的,不过已经晚了,人都没了,去哪里找口供。” “南台的其他人呢?”汪皇后提醒道:“或许有人听到过什么风声也说不定。” 朱祁钰瞬间精神振奋,一拍汪皇后的小手,道:“皇后说的是,南台宦官宫女那么多,未必没有人听到一丝风声,若是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消息就好了。” 说完一把将汪皇后拉到腿上,唧亲了一口,笑道:“你真是我的好皇后,每次都能说到点子上。” “陛下”汪皇后对于突如其来的亲热明显有点不适应,娇嗔道:“这是大殿,门外还有宦官和侍卫呢!” “朕和自己的皇后亲热,他们敢说什么吗?”朱祁钰霸道地说,眼神巡视了一番,看得门外的宦官和侍卫们纷纷底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陛下~~~”汪皇后更加不好意思了,这要是传出去,自己还怎么母仪天下,羞都羞死个人了。 朱祁钰看到汪皇后娇羞的样子,心情更加畅快,拉过汪皇后又亲了几口,唧声顺便充斥了整个大殿。 汪皇后也没法反抗,所以心一横,眼一闭,享受着朱祁钰的亲昵,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正亲着,突然殿门口脚步声传来,朱祁钰抬头一看,发现是今天轮值的大太监兴安,不禁有些不悦,呵斥道:“你进来干什么?” 兴安知道自己打扰了朱祁钰的雅兴,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南台传来消息,太后以保护太上皇不周和意图谋刺太上皇的罪名,杖毙南台所有的宦官和宫女。” “你说什么?”朱祁钰顿时震惊了。 孙太后下手还真快,自己刚从汪皇后的话里想到南台的人里面有可能有线索,她就杖毙了南台的宦官和宫女,直接将所有线索掐断了。 朱祁钰大怒,喝问道:“卢忠呢?朕不是让他去南台了吗?怎么让他抓的人都死了他还没个动静,不想当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了吗?” 兴安回答道:“卢指挥使去了,不过去的有些晚,等他到的时候,那些人早已被孙太后杖毙了。” “这么说,朕刚从南台出来没多久,孙太后就杖毙了所有人?”朱祁钰问道。 兴安点点头,道:“陛下英明,您刚离开,孙太后就封锁了整个南台,所以没有人把消息传出来,老奴知道这件事,也是卢指挥使派人通知的。” 朱祁钰无力地靠在龙椅上,挥挥手让兴安出去,然后对着汪皇后道:“看到了,朕猜的绝对没错,这件事就是孙太后谋划的。” 第196章 卢忠欲哭无泪 太液池,南台。 几十个人排列整齐,安安静静地躺在院落中的石板地上,没有一丝生气,衣衫破碎,鲜血横流,明显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跪在地上,心中不住地骂娘。 孙太后这是犯了什么魔怔,居然下手这么狠,将自己要抓捕的宦官宫女们统统打死了,自己可怎么和陛下交代啊。 今早起来,卢忠慢悠悠地来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命人泡了杯香茗,开始处理昨天汇总来的情报。 最近北镇抚司的业务比较繁忙,原本麓川那面刚刚平定,锦衣卫的人手才从云贵撤回来,结果草原上又打了起来,也先和脱脱不花互相攻伐,大明在一旁看热闹,卢忠不得不将锦衣卫的人手又投入到了北面,每日以快马将消息汇总到京城,供朝廷大佬们分析决策。 然后,突然就有人敲门进来,说是有宦官过来,传达陛下的旨意,命锦衣卫和东厂调查太上皇遇刺的事情。 卢忠惊得将手中的茶碗直接掉在了地上。 我是谁?这是在说什么?难道我是在做梦吗?大清早的,有人和我开玩笑。 卢忠实在有些不敢相信此事的真假,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感觉到了疼痛,这才知道不是在做梦,连忙点起人手赶往了南台。 没想到,他这刚到南台,就得到一个让自己目眦欲裂的消息,有人在仗刑此案的嫌疑人,已经打死不少了。 这哪里能行,人都打死了,自己还调查个屁啊? 于是卢忠几步上前,一脚踹开院门,大喝道:“都给我停手!” “哪个杀千刀的,敢私自仗刑嫌疑人,公然毁尸灭迹,不要命了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等他发现仗刑宦官宫女的人是孙太后,卢忠果断认怂,翻身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看着仗刑继续,不能出手阻止,只得不住劝道:“不能再打了,臣奉旨调查太上皇遇刺的案子,您若是将人都打死了,臣还怎么调查幕后真凶啊!” 孙太后压根不与他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院中挨打的众人,倒是旁边的贴身宫娥芳瑜出声道:“太后这也是在审问他们,奈何他们都说不知道,只顾着乱叫冤枉,太后无奈,这才命人仗刑的,指挥使大人在旁边听着便是。” 卢忠心中暗自吐槽:这哪里是仗刑审讯,分明就是在胡乱杀人,施仗者没有一丝留手,完全就是按照打死人的手法去打的,有些人明明已经气若游丝了,施仗者还是没有停手,瞧瞧,瞧瞧,又一个宫娥被活活打死了。 不过他虽然看不上这种审讯方式,但是也没法强行阻止,毕竟这是孙太后下的懿旨,强行阻止是不行的,只能劝道:“太后,论到用刑,天下再没有人敢说比得过锦衣卫,不如太后高抬贵手,将人交给臣,臣一定会将这些人的嘴全都撬开,从小到大所做之事统统吐露出来。” 孙太后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语气中仿佛带着寒风,道:“此事就不劳烦锦衣卫了,哀家手底下的人也一样能撬开他们的嘴,你在一旁听着便是。” 然后对着施仗者厉声道:“你们都没吃饭吗?打得这么轻,何时才能让他们说实话?都给哀家用力打,全力打。” 于是,木仗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又大了几分,两个宦官很快便不再惨叫,没有了声息。 卢忠不放弃,继续劝道:“太后,以臣所见,这种打法是没有用处的,我锦衣卫有的是法子整治他们,只要太后将人交给臣,臣保证一个时辰就可以拿到口供。” 孙太后没有说话,宫娥芳瑜这时候却出声训斥道:“卢大人这是让太后再等一个时辰吗?你要知道,你为臣,太后为君,哪里有臣让君等着的道理?” “再说了,你那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也配让太后大驾光临?” 卢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烦死了这个孙太后身边的亲信,怒斥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也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娥可以训斥的?若是在胡乱说话,信不信本官将此事上奏给陛下,请陛下治你一个欺凌大臣的罪名。” “卢忠,哀家让你闭嘴,一旁听着便是,你是没听到哀家的话吗?”孙太后这时候出声训斥道,芳瑜是她仁寿宫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皇帝的狗腿子来替她教训了。 “太后,臣是奉圣旨调查此案,您若是将人都打死了,臣是没法查出幕后主使之人的,届时也没办法替太上皇报仇,还请太后下旨停手,将人交给臣来处置。”卢忠见孙太后和自己说话,连忙提出要求。 现在调查太上皇遇刺一案重要,查不出个水落石出,自己的官位肯定是要丢的,与此相比,芳瑜的一点点不敬,卢忠也来不及计较了。 没想到孙太后一点都没有停手的意思:“那是你的事,与哀家无关,哀家今日只想从这些人嘴里知道真相。” “若是还不交代”孙太后恨恨地道:“那就统统打死!” “哀家要让人知道,敢参与谋害太上皇的,不管他是主动还是被动,只有死路一条。” 孙太后这是在杀鸡儆猴啊! 卢忠心中暗暗想道,随即出声劝道:“太后” “你闭嘴。”孙太后出声呵斥道:“从现在起,要么你闭嘴看着,要么你出去等着,否则别怪哀家也让人教训教训你!” 好,女人发起脾气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卢忠只得闭上嘴,乖乖地跪在一旁,看着这些重要的证人被一个个打死,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其中憋屈已经没有词语可以形容了。 仗刑的过程其实很快,宦官宫女都不是什么身强力壮之人,最多几十下便被打死了,整个过程也就用了半个时辰而已。 看着满地的尸体,卢忠欲哭无泪,有可能掌握第一手资料的证人都被打死了,这案子还怎么调查? 没想到孙太后却没打算放过他,转过身道:“卢忠,哀家没有审出幕后真凶,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七天时间,能不能查出幕后真凶是谁?” 查个屁啊! 卢忠没敢接话,只是敷衍道:“臣必当尽心竭力,全力以赴。” “没用的东西。”见卢忠滑不溜手,孙太后也没有继续逼迫他,而是对着在场的人说道:“太上皇遇刺,哀家震怒,势必是要查出个结果的,若是谁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尽可以来仁寿宫说,哀家会亲自接见,如果依靠谁的消息抓到了幕后主使,哀家必会不吝赏赐,金银珠宝,随你取用。” “家中有人要做官的,哀家也会命皇帝给你们家人封官授爵,荣耀一生。”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卢忠无奈,谁让人家是太皇太后呢,只得命人将尸体收拢起来,先抬回北镇抚司再说,自己则是去求见太上皇,希望从太上皇嘴里得到一点线索。 不过让卢忠气愤的是,太上皇还不如孙太后呢,他好歹和孙太后说过几句话,太上皇压根连面都没露,只是派钱皇后告诉他,自己遇刺,受了惊吓,如今正在安定心神,谁都不想见。 卢忠欲哭无泪。 这案子没法办了! “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半条线索都没查到?连人证都死光了?” 一个时辰之后,朱祁钰盯着跪在地上的卢忠,一脸惊讶地问道。 “臣无能,请陛下治罪。”卢忠还是那幅欲哭无泪的表情,俯身以头抵地,低声请罪道。 他也是没办法,谁能想到今天的孙太后那么霸道,直接就让人杖毙了所有的人证,只给自己留下一地的尸体,这让他怎么查?请龙虎山的张懋丞张真人招魂吗? 一旁的兴安暗叫侥幸,现在的东厂是他在管,按照朱祁钰的旨意,他也应该去南台调查的,万幸自己今天轮值,还来不及安排查案的事情,侥幸躲过了一劫。 朱祁钰也是无奈至极,他本以为卢忠可以将事情调查清楚,最起码可以查到些线索,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没用,一点线索都没查到。 虽然他在得到孙太后仗杀宦官宫女的消息之后就猜到了卢忠有可能会一无所获,但是没想到卢忠真的什么都没查到,心情自然不好。 不过他也知道这件事不怪卢忠,也就没有继续逼迫他,而是道:“既然孙太后出手,你一个指挥使也挡不住,这件事就算了,接下来怎么查,你和朕说说。” 卢忠听到朱祁钰的话,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想要高呼一声理解万岁,但是现在是在朱祁钰的面前,他不敢这么做,只得按下心神,道:“多谢陛下,接下来臣打算命仵作先查一查毒药的事情,看看是什么毒,再派人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相信必有所获。” 朱祁钰点点头,卢忠这次虽然被孙太后压制,但是毕竟是个合格的锦衣卫,单就这个调查思路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朱祁钰之前猜测了那么多,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卢忠,你以为是什么人会去毒害太上皇?” 第197章 半个月 “卢忠,你以为会是什么人去毒害太上皇?” 这句话将卢忠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回答道:“回禀陛下,臣不知道。” “就没有什么猜测吗?”朱祁钰继续问道。 “没有。”卢忠立刻回答道,语气坚定。 说实话,他不是没有猜测,而是不敢说。最大的嫌疑人不是正在自己面前吗? 朱祁钰有些失望:“没有嫌疑人你如何把控调查方向?” “这个”卢忠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什么叫没有嫌疑人就没办法确定调查方向?现在是确定嫌疑人的阶段吗?不,现在是调查收集信息的阶段,我锦衣卫连事情的详细过程都没有掌握,怎么选择嫌疑人。 不过卢忠还是回答道:“陛下,如今臣还要收集些消息,这样才好确定调查何人,免得调查错了,给陛下惹什么麻烦。” “朕现在麻烦还不够吗?”朱祁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朕现在已经不怕什么麻烦了,只要真相,你必须要把幕后黑手给朕揪出来,不管是谁!” “哪怕是涉及到太皇太后,也不用担心,朕和满朝文武都会支持你。” 太皇太后?孙太后?皇帝可真敢说,这事儿哪里会是太皇太后做的,她可是太上皇的亲娘啊。 卢忠胡思乱想着,但是嘴里没停,承诺道:“臣必当竭尽全力,把这个幕后黑手抓到陛下面前来。” “要多久?朕等不了太久的。”朱祁钰问道。 “回禀陛下,臣不知道,也许要七天,也许要七个月,全看调查的进展怎么样。”卢忠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他做锦衣卫指挥使也有段时间了,大概知道朱祁钰的做事风格,做事之前可以谈可以问,但是一旦定下来时间和结果,就必须要按时保质地完成,否则就会受到惩罚,远的不说,看看大都督府那群勋贵们就知道了,一个联系鞑靼的事情都因为拖延被皇帝知道了,结果呢,本来自己捞银子的事儿,现在插进来一群民间的商贾,还被皇后的善仁堂护着,利润平白被分走了一半,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过这个答案明显让朱祁钰不满意,只见他黑下脸,拍着桌子训斥道:“卢忠,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对朕有多大的影响?还七个月,若是半个月之内不能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你卢忠就不要做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了,趁早退位让贤,我大明人才济济,不是只有你才有能力管好锦衣卫。” 半个月?半个月够干啥的?现在人证都被孙太后打死了,物证很大概率也找不到,这案子怎么查? 卢忠立刻哭丧着脸道:“陛下,半个月真的不够啊,如今人证没了,物证也未必能找到,一条线索都没有,臣真的不敢保证啊。” 朱祁钰没有理会他的哀嚎,只是冷着脸问道:“朕不管这些,朕就想问你,半个月能不能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 “能,那你现在就去想方设法调查。” “不能,朕马上下一道旨意,把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撤了,让有胆识的人来坐这个位置。” 朱祁钰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卢忠也没了退路,大不了晚上也在北镇抚司不回家了,止住哀嚎,咬着牙道:“臣答应陛下就是。” “那好,朕就等着你的好消息。”朱祁钰见卢忠答应了下来,也就暂时放过他,只是吩咐道:“你们锦衣卫的消息,每天宫门闭锁之前都要报给朕,朕要看到你们每天的进度。” “是。”卢忠都答应了半个月的期限,也不差这么点事情,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下来。 事到如今,卢忠已经打算告退了,没想到朱祁钰又吩咐道:“另外,朕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根据现有的线索,先想想,看看谁最有可能对太上皇动手。” “你卢忠这半年来做的不错,朕不想再换一个锦衣卫指挥使。” 这句话里面蕴含的欣赏让卢忠有些感动。 卢忠也知道,这次太上皇遇刺,在世人看来就是朱祁钰动的手,南台是他定下的,伺候太上皇的宦官宫女是他安排的,就连太上皇的皇位也是在他手里,不论从动机还是能力上,朱祁钰都是最大号的目标,除了他就没有人会对太上皇下这么狠的手。 但是,从目前朱祁钰的安排看来,这件事又不是他做的,不然他不会如此严苛地限时调查,半个月给出结果。 卢忠其实也是迷茫的。 但是,朱祁钰的话感动了他。 卢忠立刻发誓道:“陛下,臣这就回北镇抚司,半个月之内一定将幕后黑手抓捕到案。” “很好,下去做事,有什么困难随时请示,谁敢阻拦,拿出你们锦衣卫的威风来,先抓了再说,这次东厂也配合你们办案,一切以锦衣卫为主。”朱祁钰再次给了他一些助力。 “是。”既然皇帝给了这么多权力,卢忠的信心也增加了许多,转身便出宫调查去了。 朱祁钰望着卢忠离开的背影,嘴里喃喃道:“卢忠啊卢忠,朕都把最大的那个嫌疑人告诉你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领悟。” 这边,卢忠一回到北镇抚司衙门,便集结了手底下所有的同知、佥事、千户等人,直接宣布了朱祁钰的旨意。 “这次的案子,不用本官强调,你们也应该知道有多重要,朝野内外都在盯着咱们,所有人都希望咱们锦衣卫能够尽早破案,所以这段时间你们谁也别给本官回家,统统都住在北镇抚司衙门里面,手底下的人不许请假,每个人都要全力以赴,不得有一丝懈怠,如果有人被本官抓到了玩忽职守,敷衍塞责,那本官一定从重处置,这一点别怪本官没有提前说。” 一个指挥佥事出声问道:“大人,这次的案子非比寻常,敢对太上皇动手的必然是朝廷的贵人,如果有人阻碍咱们办案,怎么办?” “直接拿下。”卢忠立刻回答了他的问题:“这次陛下已经赋予我锦衣卫特权,朝廷上下,不论何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统统无权阻碍我锦衣卫办案,谁敢阻拦,直接关进诏狱再说,你们遇到处理不了的人,可以请本官来处理,本官处理不了的,陛下会亲自出面。” 下面一众人顿时喜气洋洋,锦衣卫的权力虽然一直不小,但是朝中还有很多人是他们不敢得罪的,文官中的五部九卿、大都督府的各家勋贵,都是他们动不了的,这次有了特权,他们就可以彻底放开手脚了,有些人甚至打算趁机报复一下和自己有仇的。 不过卢忠也是老牌锦衣卫,立刻补充道:“不过这次的案子非同小可,证据都要拿实了,要经得起陛下和三法司的审核,如果谁敢趁机捞钱,或者栽赃陷害,坏了我锦衣卫在陛下心目中的印象,那就别怪本官不讲同僚之谊了。” 有小心思的人立刻就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锦衣卫建立这么多年,很多人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任锦衣卫指挥使会这么严格地要求下属去做一件事,即使是一手制造了胡惟庸案的毛骧和炮制了蓝玉案的蒋瓛都没有过。 见众人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卢忠满意地点点头,道:“话都说清楚了,诸位同僚可以下去做事了,除了草原上的消息,其他事情都放一放,集中全部精力投入到太上皇遇刺的案子中来,本官期待着你们的好消息。” 众人一哄而散,全都忙碌去了。 锦衣卫不愧是锦衣卫,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还被东厂压制着,尤其土木堡之后,因为王振是马顺恩主的原因,锦衣卫不得不低调行事,很久没有展现自己的实力了,这次得到了调查太上皇遇刺案的机会,整个锦衣卫都开始全力以赴,消息如流水般汇总到了卢忠的案头。 卢忠做在公房中,一份一份认真地看着。 嗯,这份是事情经过,原来里面有三具尸体不是孙太后打死的,而是和太上皇有关。这个有点用,先放在右手边。 这份是涉事人员的物品清单,果真如自己所料,没什么可疑的东西。这个没用,放左手这面。 这份是出入记录,写的很详细,就连搜检过程都有记录,这个可能会有点用,可以调查是否有人行踪可疑,先放右手边。 卢忠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在脑子里飞速思索着。 突然,卢忠看到一份人员背景调查,发现里面有不少人都是前些天从仁寿宫调过去的,说是孙太后的懿旨,调过去一些人伺候太上皇之用。 卢忠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些想法,从右手边拿起出入记录对照了一下,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不禁轻声低喃道:“这个徐安是孙太后宫中的,前一天出去过一趟,从宫中御药房拿了些药回去,第二天就被太上皇活活敲死了,这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想到这里,卢忠脸色突然一变,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惊诧道:“不会真是孙太后?” 第198章 是孙太后吗? 卢忠脸色突然一变,自言自语道:“不会真是孙太后?” 公房中的文吏正在整理线索,一时间没听清卢忠说什么,便出声问道:“大人说什么?” 这一句问话把卢忠的心神又给拉了回来,连忙道:“没事,本官只是再想一些事情,与尔无关。” 文吏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可是隐约听到了太后二字,心中不禁也开始猜测起来。 如今宫中有两位太后,一个是宣宗的皇后、朱祁镇生母孙太后,另外一个则是当今天子朱祁钰的生母吴太后,难道刺杀太上皇与她们二人有关? 孙太后是朱祁镇的亲妈,不可能去刺杀太上皇,虎毒不食子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难道是吴太后? 仔细想想,还真的有这种可能。 太上皇从瓦剌回来,毫无疑问会威胁到朱祁钰的皇位,吴太后对太上皇朱祁镇出手,也是理所应当。 随着自己的猜测一点点成型,文吏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但是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随即黯淡了下去,脸上出现了懊悔和恐惧的复杂神色,一时间竟愣在的那里。 卢忠自然也看到了文吏的反应,暗自懊恼自己口无遮拦,这种猜测都能随意说出口,这不是给自己惹祸吗? 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 杀人灭口吗? 这是卢忠第一时间便想到的手段,但是随即便否定这个办法。 现在锦衣卫是朝廷上下重点关注的地方,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引发预料不到的意外,杀人灭口容易,后续的事情没法解决,就说一点,万一皇帝认为文吏查到了些什么,但是他卢忠因为某些原因隐瞒了,那他就得彻底凉了,皇帝绝不会用一个欺瞒自己的人来做锦衣卫指挥使。 还能有什么办法封住文吏的口呢? 卢忠想了一下,决定将文吏彻底拉上自己这条船。 于是卢忠笑着问道:“刘保啊,你刚刚是想到了什么吗?” 这次轮到刘保被卢忠的话惊醒,连忙答道:“回大人,小人什么都没听到。” 我问你想到什么,你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听到?这不就是在说,你真的已经想到了些事情吗? 卢忠脸色一黑,随即问道:“你是在敷衍本官吗?” 刘保这才彻底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请罪:“大人,小人一时糊涂,什么都没想到,只是愣了下心神,没听清大人的问话,请大人恕罪。” “真的是愣神吗?”卢忠接着问道。 看他的表情,很明显是已经想到了些什么,卢忠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刘保连忙回答:“小人不敢欺瞒大人,真的是愣神了。” “既然是愣神,那就算了。”卢忠轻声道:“如今整个衙门都在忙,你在这里发呆,让人知道了不好。” “多谢大人宽仁。”刘保立刻表达了谢意。 “你以为此案是哪位太后所为?”卢忠突然问道。 “小人猜测是吴太”因为惯性的原因,刘保直接便回答了卢忠的问题,没想到中了卢忠的圈套,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卢忠很满意,自己略施手段便让刘保说了实话,实在是心情舒畅,但还是接着问道:“吴太后?” 刘保这会儿已经彻底反应了过来,低着头不敢接话,万一接错了话,可真是要掉脑袋的啊! “说啊,有什么猜测,都给本官说出来,若是不说,耽误了查案,本官现在就摘了你的狗头。”卢忠呵斥道。 刘保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已经没了退路,于是心一横,便直接回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猜测,此案可能与吴太后有关。” 与吴太后有关?刘保是怎么看出来的?卢忠心里想着,嘴上吩咐道:“说说,为何此案与吴太后有关?” 刘保这才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尤其是吴太后刺杀太上皇的理由和手法,更是重点说明。 不过卢忠心中却不以为然,打断道:“好了,别说了,这种猜测纯属胡言乱语,就不要拿出来提了,免得贻笑大方,坏了我锦衣卫的威名。” 他原本还想将这个刘保拉到自己的船上当亲信,结果却是他在胡思乱想,猜错了方向,被自己一逼就泄了口风,心里素质太差,不能任事,还是让他自生自灭。 刘保被卢忠打断,知道自己猜测的和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所想差距很大,于是果断停下,道:“大人教训的是,这都是小人在胡乱猜测,做不得数,做不得数的。” 卢忠见他识趣,也就没有追究,而是吩咐道:“知道做不得数,就不要出去乱说。” “这些线报你先不用管了,去找仵作问问毒药的事,看看刺客到底用的是什么毒药。” “是。”刘保立刻起身,出去找仵作了。 等他出去,卢忠看着手上的消息,不禁笑道:“什么吴太后?孙太后还差不多。” 起初他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猜测,但是这些线报里的消息,都在表示此事与孙太后有关,尤其是朱祁钰和他的对话,里面明确提到了,即使涉及到孙太后也不用怕,自己只负责查案就行。 这很明显已经是在暗示自己,太上皇遇刺一案是孙太后谋划的,她就是那个幕后黑手,否则她为何要蛮不讲理地杖毙了南台的所有宦官和宫女,这明显就是在杀人灭口嘛。 甚至他卢忠都推断出了整个案子的过程。 太上皇回京,孙太后就将仁寿宫里一部分宦官宫女都安排了过去,被砸死的那个徐安负责下毒,那个叫甯儿的宫女则是统辖此事,那个被毒死的吴忧应该纯属倒霉,因为他不是仁寿宫的人,而是皇帝派过去的。 太上皇应该是察觉到了孙太后的阴谋,但是却被甯儿或者徐安发现,所以他们想要强行动手,结果没想到朱祁镇身强力壮,反杀了他们俩。 至于太上皇为什么没有说?有可能和他们的母子关系有关。大明以孝治天下,太上皇绝对不敢告发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可能是没有实证,没办法告发,所以隐瞒了下来。 这样,孙太后仗杀宦官宫女的事情也能解释得通了,无非就是担心有其他人知道此事,索性全都打死,以绝后患。 整件事的过程应该就是这样,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孙太后为什么要毒杀太上皇?要知道,整个大明,有一个算一个,营救太上皇最积极的就是孙太后了,去年一整年她都在为这件事而努力,甚至不惜和朱祁钰翻脸。 但是费劲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儿子,却要亲自毒杀掉,这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 难道这个太上皇不是被俘的皇帝? 是个假货? 真的太上皇早已死了? 卢忠坐在官椅上,思想逐渐放飞,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卢忠并没有急于将自己的猜测汇报给朱祁钰,太上皇遇刺事关重大,嫌疑人又是孙太后,没有确凿的证据,卢忠不敢贸然上报,所以又等了两天,找到了御药房的出入库记录,这才拿着证据去找朱祁钰汇报。 “陛下,这是我锦衣卫在御药房寻找到的出入库记录,可以证明毒药是徐安从御药房领取的,并有当时管药宦官的证词,请陛下过目。” 奉天殿内,卢忠跪在地上,双手举着查到的证据,向坐在御座上的朱祁钰汇报道。 朱祁钰命兴安接过证据,拿在手里翻看了几下,点点头,对着卢忠问道:“所以锦衣卫目前的怀疑目标在仁寿宫了?” “正是,从各方面传回来的线索,都指向了仁寿宫,所以,臣敢断言,幕后黑手必定在仁寿宫。”卢忠中气十足地回答道。 “也就是说,你们锦衣卫现在怀疑是孙太后做了此事?”朱祁钰又问道。 “臣不敢,目前看来,幕后指使的人定是在仁寿宫,但是并无证据可以证明是孙太后所为。”卢忠连忙回答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况且孙太后乃是太上皇生母,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孙太后并没有要杀害太上皇的理由。” “那你说说,到底是何人所为?”朱祁钰一把将证据摔到案几上,怒斥道:“朕不是说了吗?要给朕一个结果,现在这算是什么结果?朕能拿出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吗?” “臣知罪,请陛下责罚。”卢忠连忙请罪道。 来之前他还有些得意,短短三天时间查到这个地步,朱祁钰应该是对他满意的,谁能想到朱祁钰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呢? 朱祁钰敲着案几上的证据,道:“就这些玩意,你以为朕查不出来吗?朕早已命兴安去查仁寿宫的情况了,徐安的事情朕前日便已经知晓,结果你今天才拿给朕,是你没把事情放在心上?还是太过蠢笨了?” “陛下英明神武,聪慧过人,臣自愧不如,晚于您查到也是正常。”卢忠拍了朱祁钰一个马屁,然后道:“臣这就回去再行查问,十二日之后必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第199章 敲打 听到卢忠的赌咒发誓,朱祁钰缓缓问道:“如今这个调查结果,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 “我锦衣卫中,只有臣知道,这是臣根据下面汇报上来的线索,自行判断出来的,其他人并不知晓。”卢忠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要保密,朕不希望这个调查结果扩散出去,被其他人知道。” “臣遵旨。”卢忠点点头,回答道。 这件事保密,卢忠是理解的,而且他原本的计划也是要保密,尽量保密到最后一刻,毕竟孙太后有意毒杀太上皇朱祁镇,这个结果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怎么和朝臣们解释,让满朝上下的文武官员相信,什么时候公布,都是有讲究的,甚至最后公布出去的结果还是不是孙太后,这个眼下都说不定,孙太后身为亲生母亲,给亲生儿子投毒,这个答案与大明奉行的以孝治天下严重悖逆,一旦操作不当,朝廷必然威信大减,天下乱起来都是有可能的。 见卢忠答应下来,朱祁钰也就没再说什么,挥挥手道:“好了,事情就说到这儿,你先下去。” “臣,告退。”卢忠也没再废话,连忙行礼退下了。 等卢忠走后,朱祁钰拿起卢忠送来的证据,重新又翻看了一遍,随即丢在案几上,对着一旁伺候的王成道:“派人把这个送给兴安看看,让他抓紧调查,别磨磨蹭蹭的。” “卢忠一个进不了宫的锦衣卫指挥使都拿到了御药房的证据,他兴安管着东厂,又是宫中老人,拿到的消息连锦衣卫都不如,这是什么道理,还想不想干了?” “是。”王成走上前来,将证据卷成一卷,收到了袖袋里。 这玩意不是正式的朝廷公文,不必太在意,别弄坏就行。 朱祁钰想了想,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又道:“去把舒良给朕叫来。” “是。”王成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传召舒良这种小事自然不需要王成王公公亲自去办,他随意招来一个小太监便将朱祁钰的口谕吩咐了下去,小太监不敢怠慢,飞快地跑出了皇宫,直奔东面的东厂而去。 消息传到东厂,舒良赶忙接旨,也没多想,带着小太监便赶往了皇宫。 皇帝终于想起自己了。 舒良心中感动,期盼感愈发强烈。 上次也是这样,皇帝莫名其妙就招自己入宫,结果就接了个监督赈灾的任务,因为朝廷赈灾安排得恰当好处,一切都颇为顺利,甚至舒良还因为王暹的举报抓到了白莲教的尾巴,成功抓到了几名白莲教逆贼,阻止了白莲教对赈灾的破坏,因此得到了皇帝的夸奖,品级升到了少监,在东厂的声望和威势也大大提高。 这次皇帝突然招自己进宫,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舒良满怀期盼地入宫,在奉天殿见到了正在沉思的朱祁钰。 “奴才舒良,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舒良一进大殿,便跪了下来,大礼参拜。 朱祁钰点点头,随口吩咐了一句:“起来。” “谢陛下。”舒良谢恩,然后起身,道:“不知陛下招奴才前来,有何吩咐?” 朱祁钰看了他一眼,问道:“太上皇遇刺的案子,你们东厂查得怎么样了?” 舒良有点发懵。 这件事是东厂督公兴安在管啊,他只是从旁协助而已,皇帝怎么找自己来问这件事了? 舒良脑子一转,隐约猜到了原因。 兴公公这是没办好差事,皇帝不信任他了啊! 自己的又一个机会可能来了! 舒良立刻答道:“回陛下,此事我东厂正在侦办,如今是兴安兴公公掌总,奴才从旁协助。” 他还是先试探了一下朱祁钰的心思。 朱祁钰不耐烦道:“朕知道是兴安在管,但是现在朕是在问你,这件事查到什么程度了?” 舒良连忙道歉:“奴才错了。” “据奴才所知,兴公公已经命人查了南台所有涉事宦官宫娥的情况,据说已经查到了毒药的来源,详细情况奴才就不清楚了。” “投毒之人是否查到了?”朱祁钰问道。 “这个奴才就不清楚了,只知道是仁寿宫里的人。” “也就是说,现在你们东厂查到的情况,只有兴安才全部知晓?”朱祁钰又问道。 “是,如今只有兴公公知道的比较清楚,其余人都只是略知一二。”舒良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突然问道:“以你之见,兴安在查办此案的时候用不用心?” 舒良听得一愣,这话是啥意思?皇帝已经开始不信任兴公公了吗? 舒良不禁兴奋起来,看来自己有望接替兴安管理东厂了啊! 没想到朱祁钰的下一句话就将他的这个念头浇灭了。 “是不是在朕这里办差,牵扯了他的精力?” 舒良的心情立时低落了不少,回答道:“兴公公平日里管理东厂很是用心,这次办案也是全力以赴,奴才好几次都看到兴公公深夜还在东厂查阅消息呢。” 没办法,现在看来,兴安的圣眷不减,又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舒良怎么能不说好话呢? “这样啊。”朱祁钰点点头,认可了舒良的说法。 有几次他也看到了,兴安站在门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很明显是劳累过度的样子。 “舒良。”朱祁钰突然道。 “奴才在。”舒良连忙回话。 朱祁钰吩咐道:“从今天起,你来具体负责这个案子,每日给兴安汇报即可,让兴安抽出身来,朕这面还离不了他。” “奴才遵旨。”舒良心情有些失落。 从现在的线索来看,太上皇遇刺的案子极为难办,嫌疑人已经涉及到了孙太后的仁寿宫,再往下查,还说不准会涉及到什么人呢,舒良其实并不想接手,但是皇帝都下旨了,自己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不情不愿地接下来。 “朕给了锦衣卫半个月时间,现在还剩下十二天,你们东厂也一样,十二天之内,你舒良要给朕一个满意的结果,否则就去凤阳。” “啊?”舒良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限时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兴安也没说过啊。 “怎么?做不到吗?”朱祁钰问道。 “能。”舒良无奈。 等舒良走后,王成轻声走了进来,禀奏道:“陛下,东西已经送到兴公公手中了。” “那些话说了吗?”朱祁钰问道。 “说了。”王成回答道。 “兴安说了什么吗?他是什么反应?”朱祁钰又问道。 王成回忆了一下,道:“兴公公略微有些惶恐,直言辜负了陛下的重托,请求陛下准许他戴罪立功。” 朱祁钰笑了一下,道:“这个兴安,能力不错,就是有些油滑。” 然后吩咐道:“你再去跑一趟,就说朕已经让舒良负责此事,到时候会找他汇报。” 王成有点惊讶,问道:“陛下可是要用舒良管东厂?” 舒良也是郕王府的潜邸旧臣,王成和他比较熟悉,知道这个人能力一般,最初只是朱祁钰安插到东厂的棋子,没想到这才一年,朱祁钰就打算让他管辖东厂了? “怎么?你认为舒良做不了东厂总管太监?”朱祁钰对于王成的问题也比较惊讶,这个王成平日里可是不怎么多嘴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王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陛下以为他能做他就能做,奴才多嘴了,请陛下责罚。” 朱祁钰噗嗤一笑,说道:“王成啊,你想多了,朕只是想试探一下他的能力。” “能不能接手东厂,还要看他将太上皇遇刺的案子办得怎么样。” “办好了,朕就将兴安抽出来,让他来管东厂。” “办不好,那就去御药房做个管事太监。” “奴才相信,舒良能办好,郕王府出来的就没有不行的。”王成笑着恭维了一句,惹得朱祁钰哈哈大笑,道:“你个王成,拍朕马匹都拍的如此不露痕迹,就不怕朕听不懂吗?” “陛下自小就聪慧,奴才亲眼所见,怎么会不知道陛下有多聪明呢?”王成赔笑道。 “哈哈,说的好,不过这话可别外传啊,朕可丢不起这个脸。”朱祁钰调笑道。 王成躬身答道:“奴才遵旨。” 说笑完毕,朱祁钰收敛起笑容,问道:“王成,你是朕的心腹之人,你说说,太上皇遇刺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孙太后所为?” 王成也是收起笑容,慎重答道:“太上皇遇刺事关重大,奴才不敢妄言。” “但是从现如今的证据来看,此事与孙太后脱不开干系。” 朱祁钰点点头,叹道:“朕也这么认为,孙太后就是仗着自己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生母的身份,让朕没法查她,更不好处置她。” 王成赞同道:“孙太后此举,的确有些让人束手无策。” “那你以为,此事该如何终结?”朱祁钰问道。 王成想了想,分析道:“孙太后谋害太上皇,本就匪夷所思,除了陛下,朝廷上下定不会有人相信,即便卢指挥使将实证拿出来,也会被人怀疑是陛下指使,证据也会说是假造的,涉案的人都被孙太后杖毙,单有实证没人会信。” 顿了顿,王成建议道:“其实老奴也一直在冥思苦想,方才想出了一个法子,可以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 “什么法子?”朱祁钰惊喜,这个王成居然能给出建议,这也是他之前没有发现的事情,于是连忙催促道。 王成笑了笑,道:“左右线索都涉及到仁寿宫,不如从仁寿宫中挑出来一个主使便是了。” 朱祁钰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可以啊! 第200章 人选 王成的建议让朱祁钰眼睛一亮,对于这个办法很是赞同。 孙太后身份尊贵,压根就没法调查,又是太上皇生母,说是她要毒杀太上皇也没人会信,还不如顺势而为,从仁寿宫挑选一个人出来当这个主使,这样不禁能给朝廷上下一个交代,而且还可以削弱孙太后的势力,毕竟这个主使一定要在宫中有一定地位的,基本上就是孙太后身边那几个重要的宦官宫娥了。 仔细想想,如今诏狱里关着的金英才是孙太后最重要的臂膀,要是能把罪名栽赃到他头上就好了。 想到这里,朱祁钰问道:“王成,你说此案的主使能否是金英?” 他说的是能否,而不是可能,王成立刻便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回答道:“奴才不知道,这全要看东厂和锦衣卫能否将线索牵扯到金英身上。” “还是算了,如今的线索都在仁寿宫,牵扯不到司礼监的。” 朱祁钰知道他说的这个可能性很小,于是叹了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 “陛下说的是,此案不宜牵连太广。”王成平静地回答道。 朱祁钰也明白了王成的意思,只牵涉到仁寿宫,那麻烦就是孙太后的,但是如果牵涉到司礼监,那麻烦是谁的就说不准了,毕竟司礼监一直是皇帝的下属,很容易就被心存不轨之人牵扯到朱祁钰的身上。 对于王成的提醒,朱祁钰也是深以为然。 朱祁钰想了想,道:“这样,你得空去将朕的意思和卢忠说说,让他趁早挑选一个幕手指使,尽早将案子交给三法司来处理。” “奴才遵旨。”王成答应了下来,随即问道:“三法司那边会同意这么做?” “朕会和他们说的。”朱祁钰立刻便解决了他的疑问。 想了想,朱祁钰吩咐道:“明天你就去说,让卢忠有倾向地查一查,多收集点证据什么的,方便之后给人定罪。” “是。” 至于为什么没让舒良去查,大家都懂,不必多言。 于是,第二天,司礼监太监王成驾临锦衣卫,卢忠连忙出来迎接。 刚一见面,卢忠便拱手笑道:“王公大驾光临,卢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王成也是微笑着道:“卢大人掌控陛下耳目,责任重要,咱家怎敢怪罪呢,实在是有事找卢大人,这才冒昧来访,卢大人不要怪罪咱家才是。” “公公说的哪里话,您是陛下身边的人,需要伺候陛下,职责远比卢某重大。”卢忠笑着答道,随后一伸手,道:“王公,里面请。” “请。”王成也是笑着道。 二人走进了锦衣卫大堂,分左右坐定,卢忠便吩咐人上茶。 等仆役将茶水端上来,卢忠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笑着道:“不知王公今日前来,是有何事?可是陛下又有什么新的旨意?” 王成抿了口茶水,道:“咱家这次过来,的确是陛下的意思。” 卢忠连忙起身,跪倒在地,大声道:“臣卢忠,听候陛下差遣。” 王成笑着扶起卢忠,道:“卢大人不必如此,陛下并无明旨下发,只是有几句话要说与卢大人听。” 卢忠立刻又要下跪,王成连忙阻止:“卢大人坐着听就行,这不是旨意,连口谕都算不上,只是咱家说与卢大人听的话,与陛下没什么关系。” 比皇帝没什么关系? 卢忠立刻严肃起来。 王成是皇帝身边的人,此番过来应该是传朱祁钰口谕的,但是却不想被别人知道,卢忠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峻性,正色道:“卢某敬候王公吩咐。” 王成见卢忠明白了事情的机密性,于是放低声音问道:“陛下想知道,谋害太上皇的幕后黑手是否能够锁定孙太后?要确凿证据的那种,模棱两可的不算。” 卢忠摇摇头,道:“锁定不了,眼下只能查到仁寿宫,再深的话就查不到了。” 开玩笑,从昨天出宫到现在,连十二个时辰都不到,锦衣卫上哪去找这么确凿的证据。 “果真不出陛下所料。”王成点头,继续道:“既然这样,陛下希望能够尽快结案。” 尽快结案?我也想啊。 卢忠辩解道:“不满王公,卢某也希望能够尽快结案,但是此案事关重大,没有铁证,卢某怕三法司那面不判啊。” 这是刺杀刚发生的那天朱祁钰定下的,东厂和锦衣卫负责调查,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负责审理判决,朱祁钰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避了嫌,不在此事上做决断。 其中最难的就是东厂和锦衣卫,事情涉及太上皇、孙太后、皇帝,都是大明朝身份顶尖的人物,查起来困难重重,都不必有人故意设置障碍,单就以他们的身份来说,都会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至于文官那面的三法司倒还好,东厂和锦衣卫拿出什么证据,他们就按照证据来判就是了,真有人想要徇私枉法,不用朱祁钰出手,都察院和六科就会主动跳出来弹劾了。 所以,卢忠的担忧只是在推卸责任,王成又不傻,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道:“这一点不用担心,陛下会和三法司那面通气的,毕竟朝廷也不愿意看到母子相残的事情发生。” 卢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孙太后试图谋害太上皇这事儿,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大明以孝治天下,若是这种事传扬开来,皇家的颜面扫地,天下必定会有人跳出来闹事,这就不符合文官们的治国理念了。 天下太平,国泰民安,这才是他们要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文官们是不惜做任何事情的。 “那陛下是否已经有了人选?”卢忠低声问道。 “这也是咱家今天来的目的,陛下原本想让金英成为幕后黑手,奈何他已经下狱,在诏狱里策划这种事情,实在匪夷所思,所以陛下想让你选一个,多往他那面查查,尽量多收集些线索,陛下也方便说服三法司和朝中大人们。”王成低声吩咐道。 “我来挑选人选吗?”卢忠不禁思索起来。 王成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水,等待着卢忠提出一个可以让皇帝和朝臣们都接受的人选。 半晌,卢忠才抬起头,缓缓道:“既然陛下想要一个人选,那卢某就提供给陛下一个。” “什么人?”王成问道。 “王公稍等。”卢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走进了公房,取来厚厚一摞消息,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张纸,然后指着上面的名字道:“仁寿宫宫娥芳瑜。” 王成知道这个芳瑜,安徽淮南人,十年前入的宫,因为嘴甜,被派去孙太后宫中做事,向来是孙太后的亲信之一,孙太后还给她谋了个职位,在宫内担任宫正司司正,负责纠察宫闱内不法之事,权力颇大,也是孙太后用来控制后宫的重要棋子之一。 据说,这个芳瑜还和金英那个老家伙有点关系,可能是对食,但也只是据说,反正他王成是没亲眼看到过。 “为什么选她?”王成问道。 卢忠指着其中的一行字道:“这个芳瑜,在太上皇遇刺的前一天,去过南台找人。” 王成拿过消息,仔细看了起来。 果然,这个芳瑜很合适,她是仁寿宫里的重要人物,在太上皇遇刺的前一天,她去南台找过人,找的还是前三个死者之一的甯儿,这些都在南台侍卫们记录的出入名单里,进出都有记录。 但是动机呢? 王成抬头问道:“卢大人打算怎么解释,这个芳瑜要刺杀太上皇?” “因爱生恨。”卢忠缓缓回答道。 “这个理由未免太过胡扯了一些。”王成摇头,不同意卢忠的这个理由。 “不,不,不,王公请耐心听卢某细说。”卢忠却没有直接反驳王成,而是耐心解释道:“其实这个因爱生恨,也是卢某思索好久才想到的,更是眼下最能拿得出手的理由。” 王成按捺下心神,道:“详细说说。” 卢忠拿起那张纸,指着芳瑜的背景道:“芳瑜十年前以秀女身份入宫,当时是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而太上皇如今也不过是二十三,长相身份都不必说,芳瑜又是秀女,芳心暗许,也属正常。” “只是没想到太上皇成年后并没有收她入后宫,而是一直将她放在仁寿宫伺候孙太后,这与她最初的期盼差距甚大。” “此次太上皇回来,又带了也先的妹妹,一个蛮夷都能被收入后宫,她一个原本的大家闺秀却只能做伺候人的活计,相比之下,心中爱恋转化为仇恨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这样吗?”王成想了想,又问道:“那宫女甯儿和宦官徐安呢?他们两个为何要帮助芳瑜刺杀太上皇?” “此事可以用这二人有把柄在芳瑜手中为由来解释,芳瑜在宫中这么多年,手握宫正司大权也有三四年了,掌握两个底层小人物的把柄,会是什么难事吗?”卢忠笑着道。 第201章 选定嫌疑人 卢忠笑道:“芳瑜在宫中这么多年,手握宫正司大权也有三四年了,掌握两个底层小人物的把柄,会是什么难事吗?” “这倒的确不是什么难事。”王成点头认同了卢忠的看法。 随即咧了咧嘴,道:“不过因爱生恨这种理由,实在是有些过于匪夷所思了?大臣们不会相信的。” 卢忠摇摇头,反驳道:“总比孙太后谋害太上皇更容易让人相信,大臣们也更能接受。” “咱家还是感觉有些胡扯了。”王成否定,然后问道:“能否以芳瑜为救金英而行此事?” 卢忠还没反对,王成自己就摇头否认道:“不行,金英眼下只是下狱,陛下还未想好如何处置,芳瑜没理由做这种事。” 卢忠点点头,道:“所以,这是卢某能想到的最有可能说服三法司的原因了,若是王公能想到其他的法子,那咱们也可以按照你的方法来行事。” “算了,就这个。”王成才不会上卢忠的当,自己只是一个传信的,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接过这种麻烦?随即笑着道:“咱家就按照卢大人所说来回报陛下了,这几日你多往这方面查查,证据越多越好。” 卢忠摇头道:“王公,不瞒您说,其实查这方面的证据,东厂的公公们才最为合适。” “还请王公稍待片刻,卢某去写一封奏疏建议此事,麻烦王公帮忙呈递一下。” “可以。”王成想了下,便点头答应了卢忠的建议。 在他看来,卢忠这么做颇为聪明,不仅可以将麻烦事甩给东厂,而且还不得罪东厂,因为调查芳瑜日常的所作所为,锦衣卫其实也能干,但是还是没有东厂的宦官们方便,而且眼下东厂并没有调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将此事甩给他们,也是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能够让东厂和朱祁钰有所交代。 当然,这和东厂主管锦衣卫也不无关系,自己的顶头上司,怎么都不能得罪不是? 不一会儿,卢忠将写好的奏疏拿了出来,双手恭敬地递给王成,道:“卢某已经写好了,还请王公转交给陛下,辛苦您了。” 王成拿过奏疏,也没有翻开看,直接便收进了袖袋之中,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咱家就回去了,陛下还等着咱家的消息呢。” “王公辛苦,请。”卢忠客气了一句,送王成出去。 王成回来的时候,在奉天殿外碰到了今天轮值的司礼监太监兴安。 “王公公。”兴安笑着抱拳道:“王公公风尘仆仆的,这是去哪里了啊?” “是兴公公啊。”王成也是笑着抱拳回礼,道:“咱家出去替陛下办了点事情,这不才回来么,现在殿中可有人?” “有啊,大都督府的诸位大人都在,应该是在商议三大营之事呢。”兴安回答道。 “这么多人都在?”王成惊讶道,他有点为难了。 朱祁钰和他说的是,只要一有消息,立刻就要汇报上来,但是他与卢忠商议的事情,眼下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呢。 兴安以为他在问具体事情,于是道:“听里面的意思,是于大人想要改革军制,但是大都督府的诸位大人并不同意,方才两方还在殿内争吵,陛下也是担心此事还未商议出个结果就被传扬出去,特意让咱家出来守着的。” “王公公这是有事要禀报给陛下?是否要咱家替你通传一声?”兴安笑呵呵地问道。 王成想了想,摇头道:“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就不必麻烦兴公公去通传了,让陛下和大都督府的诸位大人先议事,我在门口等一会儿就行了。” “那行,王公公来这边,小的们给咱家准备了清茶,刚刚送上来,一起喝一点解解渴。”兴安伸手相请道。 王成顺着兴安伸手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一个小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应该就是兴安说的清茶了。 刚好王成走回来也有些口渴,于是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那就打扰兴公公了。” 一壶茶而已,不算人情。 二人走过去站定,兴安给王成倒了杯茶水,递给他道:“来,尝尝,这是今年初夏的庐山云雾,太祖皇帝都喜欢的茶叶。” 王成接过茶水,见手中的庐山云雾青翠多毫、汤色明亮,闻起来香气扑鼻,不禁更渴了。喝下一口茶汤,味道醇厚绵长,味有回甘,不禁赞了一声:“好茶。” “王公公喜欢就好,回头我让人包一些给你。”兴安笑着道。 “那就先谢过兴公公了。”王成也是点头笑道,直接就接下了兴安的好意。 “客气什么。”兴安回道:“你我都是伺候陛下的人,也不算什么外人,有好东西,自然要分享一二喽。” 这话是什么意思?王成感觉兴安话里有话,转念便想明白了兴安是什么意思。 他这是有了些危机感啊。 在大明朝,宦官这种职业,能否位高权重,其实全看皇帝的宠信,完全不像汉唐那样,手里握着兵权,可以做到傲视朝堂,甚至废立皇帝。 皇帝宠信你,你就基本上可以做到为所欲为,正统年的王振就是一个例子。 但是皇帝不宠信你,那基本上就是凉凉的节奏,如今在诏狱里等候处置的金英就是个例子。 昨天王成奉命去敲打兴安,这让兴安有了危机感,这才对王成刻意奉承,试图交好他这个皇帝的心腹,否则他这个司礼监太监兼东厂督公未必能坐得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送到凤阳给朱家先祖守灵去了。 王成想了想,今天和卢忠商量的事情可以提前和兴安说一说,反正舒良做事,结果总是要汇报给兴安这个东厂督公的,提前知道也没什么大碍,所以王成放低声音道:“兴公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咱家也不和你客气了,咱家这次回宫复命,其实也和东厂有关。” “和东厂有关?”兴安没想到自己的一点奉承能这么快就收到回报,立刻问道:“是何事啊?还请王公公明说,我兴安必有重谢。” “其实也没什么。”王成笑笑道:“与太上皇遇刺一案有关。” 兴安脸色有些发白,心中开始打鼓,但还是问道:“是陛下因为咱家办案不利,要处置了咱家?” 昨天朱祁钰刚刚训斥过他啊,甚至将他参与此案的资格都剥夺了,完全交给了舒良,这不就是不再信任自己了么?所以,处置自己这种事很有可能。 王成见兴安吓得脸色发白,知道他是误解了自己的话,连忙道:“不是,兴公公猜错了。” 兴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赔笑道:“王公公可是吓死咱家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王公公可别在和我打哑谜了,快说说。” 王成四下打量了一番,便将今日和卢忠商议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得兴安目瞪口呆。 太上皇遇刺一案是满朝文武都在关注的事情,在这种事情上耍手段,找替罪羊,皇帝的胆子也是真大。 事情一旦泄露出去,那就是震惊朝野的大事啊。 “此事如何能行?这不是欺骗天下人吗?陛下能同意?”兴安不禁问道。 王成苦笑了一下,道:“不欺骗天下人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让陛下下旨,抓了孙太后?那样一样会有问题,而且问题更大。” 兴安不禁点点头。 王成这话没错,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孙太后的仁寿宫,这只能说明,是孙太后谋划了此事,一旦给孙太后定罪,母子相残的名声就不是朱家能抗得下来的,天下必然会有野心之人起兵叛乱,到时候更麻烦,还不如处置了一个小小的宫女来得划算。 就是不知道天下文臣武将们能不能认同此法了。 兴安还待再问,突然听到奉天殿内传出一阵告退之声,连忙指挥两个小宦官去将殿门打开。 王成拱了拱手道:“既然大都督府的诸位大人都出来了,那咱家就先去给陛下复命了。” “王公公请便。”兴安也是拱拱手,道。 他现在也要回味一下王成和自己说的事情。 这件事真的太大了。 这面王成等石亨于谦出去,这才进了奉天殿内,双膝跪地道:“陛下,奴才回来复旨了。” 朱祁钰刚才被于谦柳溥等人吵得头疼,正在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一些疼痛,见王成回来,便道:“你说,朕听着呢。”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王成见状,没有直接复命,而是问道:“陛下,要不要奴才给您按按?” 没想到朱祁钰却拒绝道:“朕没事,你说。” 王成这才将事情说了一遍,尤其是卢忠为什么会选择芳瑜这个宫娥的原因重点强调,并建议宫内的事情由东厂调查。 朱祁钰想了想,便同意了这个方案。 东厂本就是兴安在管,他又是宫中老人,查起来也并不算什么难事,就是有些对不起舒良而已,想来也没什么大事,毕竟兴安在宫中根深蒂固,不是舒良一个新人可以比的。 不过朱祁钰还是吩咐道:“既然卢忠建议将宫内之事交于东厂来做,那就还让兴安接手,舒良那面你得空去安慰安慰他就行。” 第202章 是朕,是吗? 其实舒良回去之后没多久就后悔了,原因就是他将负责调查太上皇遇刺一案的事情与赈灾之时收下的魏燕说了,魏燕当即就劝他将案子尽量往后拖延,不要参与过深。 “这件事很危险,孙太后不论是否刺杀了太上皇,陛下都没法处理她,所以,这个案子根本没法办。” “如今公公接下了这个案子,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您与卢忠一起背起这个黑锅。” 魏燕如是说道。 他自从跟了舒良之后,一直在帮着舒良处理事情,包括最近这段时间的线索收集,他也是一清二楚,原本舒良只是协助兴安办案,但是谁能想到,皇帝不耐烦兴安的办案进度,将此事交给了舒良,这就使舒良从一个不起眼的从办之人变成了令人瞩目的主办之人,风险陡然间大了起来。 “但是陛下给咱家限时了,十二天之后必须有个结果。”舒良丧气道。 对此魏燕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让舒良看着办,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结果让二人惊喜的是,第二天皇帝的主意就改了,兴安又成了主办之人,一下子风险全没了。 甚至皇帝为了不打击舒良的积极性,还特意派王成过来安抚了一番。 魏燕都不得不感慨舒良的运气是真好,赈灾的时候有王暹主动送功劳,现在又有兴安来背黑锅,这种运气,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朱祁钰这边确定了最终的嫌疑人,那么事情便陡然快了起来,东厂负责宫内,锦衣卫负责宫外,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了这两个衙门,并由卢忠和兴安的亲信文吏们整理了起来。 卢忠没有等到十一天之后,而是在第九天便与东厂的兴安一起,向朱祁钰做了汇报。 奉天殿内,朱祁钰翻看着卢忠和兴安呈递上来的证据,满意地点着头。 “此事做的不错。”朱祁钰夸奖道。 卢忠和兴安立刻便兴奋了起来,卢忠跪在地上,大声道:“多谢陛下夸奖,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兴安则是自持身份,笑着道:“陛下过誉了,只要陛下满意,奴才怎么都行。” 朱祁钰将证据放在案几上,笑着道:“朕看了,这些证据应该是够了的,你们二人这次做的不错,朕回头会奖赏你们的。” “多谢陛下。”二人立刻谢恩。 朱祁钰夸奖完二人,突然收敛起笑容,问道:“此事知情者有多少?你们封口了吗?” 卢忠立刻答道:“陛下请放心,锦衣卫之中只有几个文吏可能猜到些消息,臣前些日子就下了封口令,并且将这几人关在了北镇抚司,案子不结,不能出来。” 兴安则是答道:“陛下,奴才用的都是亲信之人,已经打发到了城南的皇庄居住,而且奴才吩咐过了不许乱说,他们嘴严得很,陛下放心便是。” 朱祁钰点点头,道:“既然这几个知情人都处置了,那就在北镇抚司和皇庄待着,事情完结之前,绝对不能放他们出来。” 这二人话里话外,都在告诉朱祁钰不用担心,知情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了,消息不可能外泄。 当然,他们也是在救这些亲信的命。 在太上皇遇刺一案上耍手段,混淆视听,一旦爆发出去,后果不敢设想,最佳的方法其实是灭口,但是这些人毕竟都是自己的亲信,二人无论如何都要保一下,没想到朱祁钰这么快就答应了,不禁惊喜万分,出声道:“是。” “退下。”朱祁钰让二人退下,随即叫来王成,道:“招刑部尚书俞士悦、左都御史王文和大理寺卿石璞入宫议事。” 这段时间,因为朱祁镇遇刺的事情,朝廷上的风气明显有些诡异,许多人都在怀疑这件事是他朱祁钰做的,所以科道的监察御史和六科郎们纷纷上书,要求以三法司为主来查案,而不是东厂锦衣卫这种皇帝鹰犬,而且坚持不懈,每天一道奏疏,烦得朱祁钰不要不要的。 好在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大员们都比较安静,也许是在等待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结果,没有上书,否则朱祁钰不知道要头疼到什么地步呢。 现在终于有了结果,朱祁钰是一时半刻都不想等了,只想赶紧处理完这件事情,好抽出手来面对草原上的战事,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占点便宜,或者想办法宰了董山那个家伙。 是的,他朱祁钰还没忘记这个爱新觉罗氏的五世祖,一直惦记着弄死他呢。 没多久,俞士悦三人便入了宫,来到奉天殿拜见朱祁钰。 “陛下,可是太上皇遇刺一案有了结果?”大理寺卿石璞一进来就问道。 这件案子是最近朝堂上热议的事情,许多人对于俞士悦和石璞等人的态度抱持着不满,认为在这个案子上,三法司的人都太过懈怠,没有去夺取查案的主动权,甚至刑部尚书俞士悦还被他们弹劾过。 所以,俞士悦最近也是颇为头疼,查案的事情是皇帝钦定的,你们逼我干什么?再说了,这件事儿是能主动的事儿吗?看看有嫌疑的都是什么人,当今大明天子,正宫汪皇后,当今天子的母亲吴太后,哪一个是可以随便去查的?还主动?被动他都不想查呢! 于是,听到石璞问起这件事,俞士悦也是用期冀的目光看向朱祁钰,希望他能拿出这个案子的调查结果,三法司抓紧审判,早日结案才好。 朱祁钰自然知道他们的想法,也没绕弯子,直接宣布道:“今日东厂和锦衣卫将他们的调查结果呈递给了朕,朕看了一下,应当就是这个结果,几位爱卿也可以看看,想一想该如何判决。” 说着,命王成将证据递给了三人。 三人接过证据,立刻便凑在一起翻看了起来。 结果刚看到个开头,三人便立刻愣住了,石璞脸上浮现出怒容,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这真的是东厂和锦衣卫呈递上来的结果?” “是啊,一个时辰之前刚刚呈递上来的,朕也只是翻看了一遍,但是感觉事情就是这么回事。”朱祁钰点头道。 石璞脸上的怒容并没有消失,而是更盛了,直言道:“但是这个因爱生恨,未免也太过胡说了,天下臣民不会相信的。” 俞士悦也是咋一旁帮腔道:“是啊,陛下,一个宫娥,只是因为太上皇没有纳她入宫就行刺杀之事,这实在是太过违反常理了。” “违反常理吗?”朱祁钰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是在问这个米饭不是吃的吗这种奇怪问题,旋即解释道:“女人嘛,对于感情的这种事情向来没有道理可讲,因爱生恨或者因恨生爱,都是有可能的,不然那些山贼的压寨夫人哪里来的?还不是被山贼抓到山上的,还给山贼头目生孩子呢!” “这怎可同日而语,太上皇遇刺一案天下关注,百姓绝不会相信,一个宫女敢于指使人毒杀太上皇,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石璞反驳道。 俞士悦也在一旁赞同,只有左都御史王文没有说话,拿着证据不断翻看,仿佛在想什么事情。 朱祁钰见王文没有说话,于是问道:“王爱卿也是这么想的?” 听到朱祁钰的话,王文好像是被什么突然惊醒,立刻回答道:“臣以为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结果并无不妥之处。” “王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石璞震惊于王文的态度,对着他大喊道。 朱祁钰自然不会允许石璞和俞士悦针对王文这个向着自己说话的人,开口打断道:“石爱卿说话为何如此大声?是要咆哮奉天殿吗?” 石璞连忙道歉。 他虽然震惊于王文的态度,但是并不想承担一个莫名其妙的罪名。 朱祁钰看看石璞,又看看俞士悦,然后对着王文道:“看来石爱卿和俞爱卿都不太理解啊,王文,你应该理解了朕为什么认同这份证据,就由你和他们所说。” “臣有罪。”王文没有接下朱祁钰的吩咐,而是先请了个罪,然后道:“其实臣并没有认同这份证据,只是感觉所有证据都浑然一体,应该不会有什么谬误。” “因爱生恨还不算是谬误吗?”石璞冷声道。 “陛下说了,女人在感情上的事情没办法解释的。”王文用朱祁钰的话反驳道。 “那也不能解释为何区区一个宫女就有能力策划这次谋杀。”石璞立刻反驳道。 “但是如今的证据全都指向了芳瑜,除了她,你还能提出另外一个人选吗?”王直立刻拿出证据说话。 “这有何难?不就是一个吗?本官现在就可以给你举出来。”石璞立刻道。 “那你说啊。”王文也是毫不示弱。 “敢于刺杀太上的,当然是”说到这里,石璞突然停住了,嫌疑人他有,但是他敢说出来吗? 不敢啊,他的嫌疑人刚刚才召他们入宫的,现在就坐在自己面前呢! “当然是朕,是吗?”朱祁钰幽幽说道,语气阴冷。 第203章 孙太后做的? 朱祁钰幽幽地道:“当然是朕,是吗?” “臣不敢。”石璞连忙跪倒。 他这个猜测虽然是现在朝野上下的共识,但是并没有实证来证明此事,朱祁钰随时可以用诽谤君王的罪名处理他。 “那换个人就敢了?”朱祁钰问道,语气奇怪。 石璞想了想,答道:“回陛下的话,那要看是什么人。” “若是宗亲,那就要宗人府来管,臣如果管了,那就是僭越,不符合朝廷规制。” “如果是太皇太后呢?”朱祁钰又问道。 不过这个问题将三人问得一愣,俞士悦不禁问道:“太上皇遇刺,与孙太后有关?不可能。” 这的确很让人难以置信,孙太后可是太上皇朱祁镇的亲妈啊,一身富贵又系于朱祁镇,孙太后为什么要杀他呢? 石璞和王文对此也是露出惊讶的神情,明显不相信这个说法。 石璞立刻道:“陛下慎言,太皇太后乃是陛下的长辈,如此荒谬之事按在太皇太后身上,于礼不合,还请陛下收回此言。” 王文出来打圆场:“石大人,陛下只是在说笑而已,不必当真的。” “王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石璞本来就有点看不上王文这个左都御史,自己资格又比他老,于是毫不客气地训斥道:“陛下身为天子,口含天宪,太皇太后又是长辈,怎能随意拿长辈说笑?你身为左都御史,本就是要佐朝纲,正人心,顺礼法,陛下此举,你居然不进言劝谏,本官回去就写一封奏疏,明日在早朝上弹劾你王文尸位素餐,阿谀献媚。” “你怎么不识好歹呢?”王文顿时气急,他就是出来打个圆场而已,你石璞至于要弹劾我吗? “好了,别吵了。”王文还待再说,却被朱祁钰出声打断。 只听朱祁钰缓缓道:“王爱卿说朕是在说笑,此事的确不对。” 石璞扬起脸看向王文,仿佛在说,你看,这次不是本官说你错了,而是皇帝说你错了,你还不赶紧认错? 王文自然知道石璞那幅欠揍的表情里有什么意思,不过皇帝都说自己错了,自己还能怎么样?于是弯下腰,道:“臣知” 话刚说到一半,却听到朱祁钰继续道:“朕没有说笑,只是在说事实。” 啥玩意?三人立刻就看向朱祁钰,脸上全是震惊的表情。 怎么就事实了?事实是啥?难道真是像你说的那样,此案与孙太后有关,罪魁祸首是孙太后?那我们手中拿着的这个是啥?厕纸吗? 石璞立刻出声道:“陛下慎言。” 俞士悦和王文也一齐帮腔道:“陛下慎言。” 朱祁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道:“朕也想是说笑,但这确实是事实,这是证据,诸位爱卿都看看。” 说着,从案几上又拿起一张纸,命人递给了他们。 三人拿过这张纸,又凑在一起看了看,发现这上面只是一些独立的线索,并没有提到孙太后就是幕后之人,石璞立刻道:“陛下,这些线索并没有明确指向孙太后,臣斗胆,请问陛下,这些线索是否是东厂和锦衣卫调查到的?” 朱祁钰点点头,道:“这些线索是前几日兴安和卢忠交给朕的。” “那臣要弹劾司礼监太监兼东厂督公兴安和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此二人挑拨太皇太后与太上皇的关系,居心叵测,心怀不轨,请陛下将其下诏狱治罪。”石璞弹劾道。 这时候俞士悦却是偷偷拉了一下他,小声道:“石大人莫急,先看完再说。”说着还指了指手上那一摞证据。 石璞疑惑俞士悦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顺从了他的意思,开始看了起来。 朱祁钰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拿起一封奏疏看了起来,耐心地等着他们看完再说。 石璞拿过那一摞证据,仔细翻看,越看越心惊。 只要抛开宫娥芳瑜的那些证据,其他所有证据全都指向了孙太后,宫娥甯儿是仁寿宫的人,试毒的吴宁也是仁寿宫的人,被太上皇砸死的徐安更是仁寿宫的人,朱祁钰安排在南台的人几乎都是后来被孙太后打死的,那些侍卫更是没有踏上南台一步,所以,单从证据来看,这一切都是孙太后指使的,没有别人的可能。 但是这上面没有写,孙太后为什么要毒杀太上皇,那么这就是整个调查结果的一个漏洞,石璞立刻道:“陛下,这上面的证据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宫中都有记录,石爱卿若是不信,朕可下特旨,准许石爱卿入内宫查验。”朱祁钰面无表情道。 “臣不敢。”石璞连忙回答道。 他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但毕竟还是个男人,内宫那种地方,不是他轻易能去的,即便是去,也得和几个大臣一起去,例如王直、胡濙等人,自己去肯定是不行的。 不过石璞还是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陛下,若是这份证据都是真的,那线索的确指向了仁寿宫,但是也没有明确说是孙太后指使的,况且孙太后乃是太上皇生母,为什么要去毒杀太上皇呢?” 朱祁钰放下手中的奏疏,反问道:“谁去问?怎么问?” 石璞立时无言以对。 这事儿就没法问。 孙太后是太皇太后,宣宗皇帝的皇后,太上皇朱祁镇的生母,当今天子朱祁钰的大母,身份在大明已经是顶尖的存在,除了朱祁钰这个大明天子勉强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外,剩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没资格去质问孙太后,而且还是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现在的线索虽然全都指向仁寿宫,但是没有任何一条证据可以说明,刺杀太上皇这件事是孙太后指使的,压根就没法问,反正人家不承认,你拿她也没办法不是? 朱祁钰叹了一口气,道:“朕是依照孙太后懿旨才登基的,原本也不愿意相信此事是她所为,但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仁寿宫,朕也没有办法。” “这里面每一条证据都可以查实,除了不知道孙太后为何要杀朕的大兄,剩下的一条不差。” “如果不是孙太后,其他人压根做不到这些事,也没资格指使得了这些人。” “所以陛下才命厂卫提出了一个因爱生恨的罪名,除了有些过于滑稽之外,也可以将孙太后从此案之中彻底摘出去?”王文接着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叹道:“朕也是实在没有办法,除了这个结果之外,朕想不到其他办法可以将孙太后从此案中摘出去,一旦被天下人知道了此案的真相” 后面的话朱祁钰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几人都知道,这件事一旦爆发,那是会冲击到朱家江山社稷的根基的,这也是文官们不想看到的。 石璞已经彻底无语了,俞士悦也没好到哪儿去,这种和皇帝联手作假的事情,别说做过,他们这辈子听都没听说过,心中一时间有个纷乱如麻。 好在还有个喜欢顺着朱祁钰意思的左都御史王文在,只见他平静地道:“陛下英明,此案处置的正恰当好处。” 石璞和俞士悦这才清醒过来,齐声道:“陛下英明。” 他们这下彻底知道了朱祁钰的苦心,这是真的不能按照线索去判,判了就是一场大乱,最后怎么都要有一群人的人头要落地,最起码孙太后的母家一脉肯定是逃不掉的了。 最关键的是,朱家的名声也彻底毁了。 他们身为大明官员,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凡事都要以大明社稷为主,要是有需要,有些人甚至可以牺牲自己和全家,更别提冤枉区区一个宫娥了。 现在看来,一个宫娥因爱生恨才意图谋杀太上皇这个罪名更适合如今的大明,远比天家母子相残要好得多。 石璞躬身道:“陛下,臣理解了,此案就按照您的意思来判,我大理寺并无异议。” “我刑部也无异议。”俞士悦也是出声道。 倒是王文没有立刻承诺下来,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陛下,现在要紧的不是怎么判,而是要说服朝廷百官接受这个结果。” 朱祁钰点点头,道:“所以朕先找你们过来,如果连你们都说服不了,那朕如何说服朝廷百官?” “臣斗胆,请问陛下,您打算如何说服朝廷百官?”王文问道。 “这个嘛,朕还没有考虑好,王爱卿应该也知道,此事不宜扩散,知道实情的人越少越好,但是不说清楚,总会有人刨根问底,朕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朱祁钰解释道。 “那臣给陛下出个主意。”王文微笑道。 “你说!”朱祁钰见王文有办法,连忙让他说出来,自己看看有没有用。 王文笑着道:“以势压人便可。” “你是说朕下旨,不许百官议论?”朱祁钰问道。 王文摇摇头,道:“不是,此事陛下不能出面,臣推荐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和工部尚书高谷,由此三人来压制百官就足矣了。” 第204章 说服王直 “此事朕不方便直接和他们说。”朱祁钰反对道。 这三个人的确可以压制住满朝文武,王直担任吏部尚书已经七年,胡濙更是夸张,宣德元年便已经升任礼部尚书,执掌礼部已经超过了二十年,满朝文武里不知道有多少是他们的门生故吏,绝对可以压下满朝文官的所有言论,更别提还有高谷这个曾经的朱祁镇老师为此事作保,文官们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武将,不需要太过关心,这群家伙向来只忠于朱家,至于皇位上坐的是谁,他们并不在乎,只要是朱家人就可以。 王文笑着道:“陛下,臣请旨,说服三位尚书接受此事。” 这种好事哪能让王文专美于前,石璞和俞士悦立刻出声道:“臣也愿意。” “既然三位爱卿都主动请缨,那就每个人负责说服一人,具体去和谁谈,你们三人商议便是。”朱祁钰见三人都如此识趣,索性就放手让他们去做了。 “臣遵旨。”三人齐声道。 王文想了想,又补充道:“陛下能否后日早朝再宣布此案的调查结果?” “可以。”这点事情,朱祁钰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王文三人毕竟要去说服王直胡濙他们,需要一些时间,王直胡濙再对下面提前透风,还需要一点时间,那么后天早朝,也算是最快的了。 “多谢陛下体谅,臣告退。”王文谢恩,然后和石璞俞士悦一同退下了。 晚上,王文来到了王直的府邸。 王直很惊讶这位左都御史为什么会突然过来,但是还是命人将他请进了府,在客厅备好了香茶。 待二人坐定,王直笑着问道:“千之为何来找老夫?可是有什么事情与老夫相商啊?” 王文也是笑着反问道:“若是无事,就不能来看望老大人了吗?” “能,能,当然能,千之前来,老夫自然欢喜。”王直笑呵呵地回答道。 不过这话大家都不信。 王文回京也有一年多了,从来没见他去过谁家的府邸拜访,今天过来,肯定是有事才来的。 王文也知道王直话里有话,也就不再废话,收敛起笑容,直接了当地道:“老大人,在下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情要说与老大人知晓。” “哦?可是与太上皇遇刺一事有关?”王直见王文表情严肃,知道事情小不了。 王文点点头,道:“的确,今天陛下招我与俞尚书石大人入宫,说的就是此事。” “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结果如何?”王直立刻问道,太上皇遇刺这件事实在是太大,满朝文武都在密切关注,听到有了调查结果,便立刻想要知道。 “厂卫的调查结果有些匪夷所思,也有些骇人听闻。”王文回答道。 “此话怎讲?”王直有点迷惑了,什么叫匪夷所思还骇人听闻?难道还能是妖怪附体不成? 王文顿了顿,道:“老大人,厂卫上报的是,仁寿宫宫娥芳瑜暗恋太上皇多年,后来因爱生恨,指使宦官徐安和宫娥甯儿给太上皇投毒。” “因爱生恨?”王直彻底迷糊了,这叫什么调查结果?历朝历代都没听说过有人会因为这种事给皇帝投毒的,虽然只是个前任皇帝。 王直摇摇头,道:“千之说的这个结果的确是让人匪夷所思,但是这种结果恐怕说服不了朝廷百官?厂卫这是在做什么?在这种大事上也敢糊弄?” 说到这里,王直突然停住了,他想起了刺杀案之前自己的猜测,主谋可是太上皇自己啊! 难道厂卫已经调查出了真相,而且真相与自己的猜测完全一致,这才弄出这么一个有些滑稽的结果? 王文却不知道王直的所思所想,还以为他和刚看到证据的石璞一样呢,连忙道:“但是这个结果,陛下认下了。” “这么一个结果,陛下还认下了?”王直对此极为惊讶,旋即便释然。 估计是自己猜对了,真相一样被皇帝知道了,但是因为太上皇身份尊贵,又刚刚回来,朱祁钰也不好拿这种事和他纠缠,索性给了他一个面子,将黑锅扣在了一个仁寿宫的宫娥头上。 王直端起茶碗喝了口茶,然后放下茶碗,缓缓问道:“千之,你直说,今日前来,不是提前告诉老夫这个结果的?还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言便是。” “老大人英明。”王文恭维了一句,道:“陛下虽然认下了这个结果,但是陛下也知道,罪魁祸首定不是宫娥芳瑜,而是另有其人。” “陛下真的猜到了?”王直问道。 他一直以为朱祁钰猜不到是朱祁镇自导自演的,毕竟他是凭借多年的为官经验和事外人的角度才隐约猜到的,没想到朱祁钰这么年轻,也能猜到答案。 王文倒是对王直这句话没什么感觉,只是点点头,道:“陛下的确是猜到了,罪魁祸首就是太皇太后孙氏。” 王直这会儿刚好喝了口茶,听到王文的话,一口茶便喷了出去,惊讶道:“你说谁?” “太皇太后孙氏。”王文回答道。 皇帝怎么会以为是她?王直不理解,连忙问道:“陛下为何要说罪魁祸首是孙太后?要知道,她可是太上皇的生母啊,今年一直在千方百计地救太上皇回来,难道就是为了毒杀他?” 王文摇摇头,道:“陛下并不想和孙太后彻底翻脸,落个不孝的名声,只是厂卫调查到的线索全与仁寿宫有关,除了孙太后,并无其他人有嫌疑。” 然后便将今天白天看到的证据和王直说了一遍,听得王直直皱眉头,最后才道:“的确,按照这些证据来看,的确只有孙太后有可能做到这种事,但是却没有实证,无法给孙太后定罪,所以陛下才将此案安到了宫娥芳瑜的头上。” “正是如此。”王文点头道。 “所以千之今日来找老夫,是陛下的意思?”王直问道。 “的确是陛下的意思。”王文答道。 王直摩挲着茶碗,问道:“陛下需要老夫做什么?” 王文正色道:“陛下知道,这个结果不一定会让朝臣们满意,所以特意派在下过来,请老大人能够对朝臣们压制一下,让他们高抬贵手,不要纠缠这个结果,不然有损天家颜面。” 王文说的客气,王直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问道:“陛下不是要老夫压制文官,而是要老夫想办法让文官们闭嘴?” “也可以这么说。”王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王直想了想,道:“可以,此事老夫答应了,回头陛下宣布调查结果的时候,老夫会出面赞同的。”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礼部胡尚书未必会同意。” “他是宣宗替太上皇选的托孤之臣,太上皇遇刺这种大事,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不过王文立刻回答道:“这点老大人不必担心,石璞石大人已经去和胡尚书通气了,相信以胡尚书的为人,也会同意陛下这个方案的。” “如此最好。”王直放下心来,只要他和胡濙两人联手,绝对可以压制住九成以上的朝廷官员,即便是都察院和六科都没什么问题,哦,兵科给事中都被调去了大都督府管军法,现在六科只剩下五科了。 “既然老大人答应了此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见事情已经做完,王文便起身告辞,他的府邸离王直家还有段距离,现在天色已晚,等会儿就要夜禁了,虽然他这个左都御史不怕夜禁,五城兵马司管不了他,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尽量避免得好,手底下那群御史可不会客气,肯定要因为这种事情弹劾他一本的。 王直现在也要整理一下心神,便没有再留王文,而是亲自将王文送到了大门口,拱手告辞。 王文这次虽然是以同僚身份来的,但毕竟是皇差,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等王文离开,王直回到客厅,慢慢整理着今晚听到的事情,过了一会儿,王直突然噗呲一声,自己笑了出来,暗自道:“陛下可真有意思,居然会怀疑到孙太后,难道他真的没看出来,这就是太上皇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吗?” “我要不要提醒一下陛下呢?” “还是算了,即便是提醒,陛下也没法处置太上皇,结果还是这个结果,没有意义。” 最终,王直还是放弃了提醒朱祁钰。 王文坐在轿子里,也在回忆今晚和王直的谈话。 突然,他对王直的那句陛下真的猜到了起了疑心。 王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真的猜到了?难道这个王直早就知道是孙太后所为?那他不早点和陛下说。 自己要不要和陛下说这件事呢?如果陛下知道了王直早已猜到罪魁祸首是孙太后,但是却不告诉他,陛下是否会对王直有所处置呢? 想了一下,感觉朱祁钰不大可能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处置王直,所以还是算了,放弃了举报王直的念头。 石璞和俞士悦的说服行动也很顺利,胡濙和高谷一听到孙太后是幕后黑手,也都立刻赞同了朱祁钰的计划。 朱祁钰收到三人回复,知道王直等人已经被他们摆平,也就不再隐瞒,在第三天的早朝上宣布了这份调查结果。 不过在宣布结果之后,朱祁钰是即满意又生气。 满意的是,文官们果然被王直三人压制了下去。 生气的是,自己的亲信大臣却跳出来质疑这份调查结果。 是的,这个亲信大臣不是别人,正是大都督府军法司尚书,太子少保于谦于大人。 第205章 不是开玩笑 次日早朝。 朱祁钰坐在御座上,一只手按着太阳穴,满脸懊丧地看着站在下面侃侃而谈的于谦,心中全是无奈。 这都是他自己闹的——忘记和于谦沟通了。 前天他和三法司的人沟通过太上皇遇刺一案的调查结果,又派他们去和文官领袖王直胡濙透露过底细,尤其是在他刚刚宣布完结果,王直和胡濙便站出班支持,所以满朝廷的文官没有什么人跳出来质疑,大家都暂时看不懂风向,自然不会轻易站队,即使是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也一样。 但是,于谦站出来了。 因爱生恨这个结果实在是过于滑稽,于谦一眼便看出来此事绝对不是那个什么芳瑜做的,刺王杀驾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将这么一个罪名扣在一个无辜之人身上,实在不符合于谦的为官之道。 而且于谦猜测,真正的幕后凶手,身份地位一定会更高,有这么一个人在,太上皇的安危根本没法得到保障,说不定下一次还会出危险,这也是于谦为人臣子所不能接受的。 还有就是,这件事的真正结果明显很多人都知道,三法司知道没问题,毕竟他们要和皇帝一起打配合,但是王直胡濙也都提前知道,皇帝还没生气,这就说明,在皇帝的心目中,自己还是没有王直等人重要,他于谦好歹也是尚书级别的二品大员,是有资格参与这种事情的,皇帝却没有提前和他通气,这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爽。 所以,于谦毫不犹豫便站了出来,对这个结果进行质疑。 “陛下,一名宫娥因爱生恨,因此谋害太上皇,这个结果太过匪夷所思,臣绝对不会相信,而且这名宫娥到现在也没有抓捕下狱,拿到口供,朝廷就在早朝之上公布这个调查结果,实在是过于儿戏了,臣弹劾东厂和锦衣卫玩忽职守,欺瞒陛下,请陛下下旨,命厂卫重新调查此案。”于谦请旨道。 “东厂和锦衣卫的调查已经结束,不必再查,况且兴安和卢忠都和朕说过,这份调查结果已经查遍了涉案的所有人,并无疏漏,再继续查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们都不知道从何查起。”朱祁钰揉着太阳穴解释道。 “既然东厂和锦衣卫查不了,那就换个衙门来查便是,臣请陛下下旨,命刑部重新调查此案。”于谦仍旧不放弃,还把刑部拉了进来。 刑部尚书俞士悦一听,立刻就跳了出来,道:“陛下,于大人所言无礼,此案事涉宫内,刑部不方便派人入宫查探。” 开玩笑,这件事涉及到孙太后,哪里是他们刑部可以查的。 于谦不理解俞士悦为什么要拒绝,便坚持道:“俞尚书,案子发生在南台,并不在内宫,有何不能查?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内情,你不愿意去查?” 的确是有内情啊,难道你不知道吗? 俞士悦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上面的朱祁钰。 朱祁钰略到尴尬地道:“于爱卿,既然俞尚书不愿意去查,厂卫又调查完了,那就交给三法司做进一步的判决。” “退朝之后于爱卿留一下,朕有事和你说。” 果然有内情。 于谦瞬间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这件事情果真不像调查结果这么简单,也许真的牵涉到了什么重要人物,估计是后宫中的那几位贵人。 于谦是刚直,又不是迂腐,既然知道此案有内情,自然也就不再坚持,叩头之后便回了朝班,静待朝会的结束。 大明政务千头万绪,自然不会只处理一件事,大臣们又上奏了几件其他事,朱祁钰一一做出了安排后,朝会便散了,朝臣们纷纷退去,只有于谦还留在原地闭目养神,等着朱祁钰的召见。 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宦官快步走了过来,小声道:“于大人,陛下召您觐见,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引路。 于谦点点头,也没说话,而是跟着小宦官一路来到了奉天殿,发现不仅朱祁钰在,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也在,三人正喝着茶,聊着天,完全无视了刚进来的于谦。 这也是朱祁钰故意指使的。 虽然他知道于谦是真的为江山社稷考虑,并不是故意让他难堪,但是心里毕竟不舒服,打算摆一个局,调戏一下于谦出口气。 然而又怕自己搞不定于谦,所以特意派人在宫门口拦住了王直和胡濙,叫他们过来帮忙。 这种事情王直和胡濙没法拒绝,也就跟着小宦官入了宫,却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要做,二人一时间玩闹之心飞起,立刻便配合着朱祁钰摆了这个局。 于谦自然不知道三人的小计划,平静地迈进奉天殿,对着朱祁钰行礼道:“臣于谦,见过陛下。” 朱祁钰一指座位,道:“来,喝茶。” “多谢陛下。”于谦道了个谢,也没多心,转身便走到椅子坐好。 这也是最近他们开会的一个习惯。 有一次,工部尚书高谷过来开会,也许是吃咸了,那天口渴得很,说话都不方便,朱祁钰便赐了杯茶水给所有人,然后开会喝茶就成了所有人的习惯,每次过来必然会有一杯香茗摆上。 他们的椅子也是特制的,和以往的官椅有所不同,左边有一块盖板可以翻转,人坐在椅子上,将盖板翻转过来,搭在右边,便可以书写记录,这时候小宦官还会送上一方小砚台,里面是磨好的墨,供众人使用。 据说这也是皇帝设计的,特意命御用监打造,使用起来很是方便,于谦第一次用就喜欢上了这玩意,对于他们这些需要上朝的大臣来说,这把椅子实在是设计精巧,当然,最关键的是,这椅子还是皇帝亲自设计的,充分体现了大明天子对他们这些大臣的爱护。 于谦坐好,小宦官按惯例奉上一杯香茗,于谦端起来喝了一口,然后看向朱祁钰道:“陛下,不知今日召臣前来,是有何事要与臣吩咐?” 朱祁钰没有回答,而是笑呵呵地看着他,问道:“这茶怎么样?” “很不错,茶香鲜嫩,入口甘醇,色泽光润,这应该是臣家乡的龙井。”于谦缓缓回答道。 他是杭州钱塘人,龙井茶正是杭州所产,只是此时还只流传于僧侣之间,并不是贡茶,于谦也不知道朱祁钰从哪里弄来的,不过管他呢,于谦好多年没喝过家乡的茶了,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自然要多喝几口。 于是于谦端起茶碗,轻轻用碗盖拨开翠绿的茶叶,喝了一口进入口中,顿时感觉口感鲜爽,茶香浓郁,仿佛又回到了寒窗苦读的日子,却听朱祁钰突然说道:“幕后主使是孙太后。” 于谦嘴里的一口茶立刻就喷了出去,满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朱祁钰,问道:“陛下说什么?” 他这些天也猜测过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最大可能是朱祁钰,其次可能是吴太后或者汪皇后,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怀疑过孙太后,那是太上皇朱祁镇的亲妈,怎么可能投毒谋害他呢? 不过于谦这时候的形象有些狼狈,两只眼睛瞪得老大,胡子上沾着茶水,前胸湿了一片,朱祁钰见状,顿时哈哈大笑。 王直和胡濙也在一旁压着声音低笑,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于谦这幅表情,即使是在也先攻城的时候,于谦也还是一脸镇定,什么时候如此惊讶过了? 见三人在嘲笑自己,于谦并没有在乎,他现在只关心朱祁钰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也不管沾着的茶水,急忙问道:“陛下方才说,太上皇遇刺一案的幕后主使是孙太后?” 朱祁钰边笑边点头,回答道:“是的,这就是朕想和于爱卿说的事情。” “不是开玩笑?”于谦不可置信地问道。 朱祁钰收起笑容,道:“不是开玩笑。” “陛下可有证据?”于谦问道。 朱祁钰没有回答,而是拿起一摞纸,让王成转交给他。 于谦接过纸张,见上面正是这次厂卫调查的线索证据,立刻便翻看了起来。 “廷益啊,这些证据老夫和胡尚书还没看过呢,要不你分一些给我们一起看?”这时候王直突然出声道。 他和胡濙虽然配合朱祁钰把事情办妥,但还是希望自己能亲眼看一看证据,要不今天不就白来了吗?一会儿于谦要反驳,他们也不好开口啊。 于谦抬头,看了看朱祁钰,见朱祁钰点头,便将手中的证据分给他们二人一部分,自己仔仔细细地翻看了起来。 半晌,三人看完证据,于谦道:“陛下,这些证据的确已经很详实,但是并无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谋害太上皇是孙太后所为。” “所以啊,宫娥芳瑜就成了谋害太上皇的主犯。”朱祁钰缓缓道:“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仁寿宫,不是芳瑜,就只能是孙太后。” “于爱卿以为,这个主犯是芳瑜好呢?还是孙太后好呢?” 于谦哑口无言。 第206章 幕后黑手是太上皇 于谦被朱祁钰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 是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仁寿宫,如果不是宫娥芳瑜,那能是谁?只能是孙太后,其他人都不够格。 但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能是孙太后吗?答案是绝对不能,至少官面上不能。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私底下怎么传都无所谓,但是绝对不能放到台面上,就像是文官家中普遍经商一样,大家都知道这个买卖是谁家的,但是绝对不能摆到台面上来,否则士农工商这个排名就要乱了。 你身为一名士子,表面上鄙视商人贪婪,却被爆出来自己在暗地里经商,那岂不是说你这个人心口不一?这种人绝对是要被士林所排斥的,科举之时也不会有人录名,即便中了举,那仕途也就到头了,皇帝也不会用一个口是心非的人牧民,他还怕你表面清廉暗地里贪污呢! 所以,即便是孙太后也一样,即便之前的身份再尊贵,她是幕后黑手的事一旦爆出来,也就没有以后了。 说实话,朱祁钰还真想过要爆料,不过如果真的通过官面爆料出去,孙太后的确可以解决掉,但是皇家的威仪也就所剩无几了,孙太后毕竟是太皇太后,是需要母仪天下,做天下女人榜样的,天下人知道了这种能做出母子相残的人都能母仪天下,那整个朱家也就没什么好人了。 朱家没好人,江山社稷就不稳,自己的皇位就要动摇,这哪里能行。 所以,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一亿的事情,朱祁钰是绝对不会干的,只能是冤枉一个无辜的宫娥来解决问题。 于谦自然知道这些事,他也很容易就能推断出事情的后续发展,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景象。 大明朝立国才八十二年,蒙元的残暴还有许多人听长辈讲过,太祖朱元璋好不容易北逐蒙元,建立大明,汉人没过多少年安稳日子呢,于谦怎么可能允许天家失德,天下再乱起来? 不过诬陷一名无辜的宫娥,来承担这种诛九族的罪名,这完全违背了于谦的为官之道,他本就刚直,讲究公正,面对这种情况,于谦的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所以他只能选择闭口不言。 于谦闭嘴不说话,王直却是出声道:“陛下,其实这件事未必是孙太后所为。” 于谦眼睛一亮,连忙问道:“王老大人知道些什么?” 如果此事真的不是孙太后所为,那宫娥芳瑜是不是就不用牺牲掉了? 朱祁钰也看向王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王直摇摇头,道:“非也,非也,我也只是看了这些证据,并无其他证据。” “那您为何要说不是孙太后所为?”于谦问道。 王直看向朱祁钰,道:“其实老臣也是根据这些证据来推断的。” “说说看。”听了王直的话,朱祁钰也来了兴趣,吩咐王直将他的看法说出来听听。 王直看了看满脸期待的于谦,又看了看朱祁钰,反问道:“这些证据的确全部指向了仁寿宫,说是孙太后所为也没什么错,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陛下应该也无法解答。” “朕的确没办法解答。”朱祁钰直接便承认了此事。 于谦思索了一下,插话问道:“可是孙太后为何要谋害太上皇?” 王直点点头,道:“正是。” “孙太后乃是太上皇生母,又历尽辛苦才迎回太上皇,本就没理由会去谋害他。” “况且孙太后本身就不是宣宗皇帝的原配皇后,能够登上皇后之位也全是因为生下了太上皇,孙家荣辱实际上全系在太上皇身上,孙太后就更没有理由去谋害他了。” 说完想朱祁钰一拱手,接着道:“陛下,恕臣冒犯,若是太上皇薨逝,那陛下肯定要找机会削了孙太后身上的封号,另立吴太后为正宫皇太后,孙太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完全没有理由要去谋害太上皇。” 朱祁钰笑笑,问道:“也许是因为某些还未调查出来的原因呢?王老尚书应该知道,女人,很多时候是没道理可讲的。” 王直立刻否认了这种说法:“陛下,有史以来,不是没有皇太后会去谋害亲生儿子,但是她们也都是有所图谋。” “北魏文成帝的皇后冯氏喜欢干涉政事,逼迫亲生儿子献文帝拓跋濬禅位,另立四岁的小皇帝拓跋宏,临朝掌控朝政,太上皇献文帝屡屡与其发生冲突,这才在延兴六年将其毒死。” “同样的,北魏宣武灵皇后胡氏也是一样,宣武帝元恪死后,孝明帝元诩年仅三岁,胡氏便趁机临朝听政,祸乱朝纲,于武泰元年毒杀孝明帝。” “甚至武周皇帝更是如此,孝敬皇帝李宏被毒杀,章怀太子李贤被逼自尽,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也尽为其傀儡。” “综其所知,但凡谋害亲生子女的皇太后,都是为了权势,为了临朝理政。” “而孙太后呢?她向来是深居后宫,除了太上皇之事以外,从不过问政务,偶尔过问几句,也是为了逼陛下救回太上皇,其爱子之心,人尽皆知,所以她不可能回去谋害太上皇。” 王直的一通长篇大论让朱祁钰对孙太后的怀疑也不再确定。 王直说的没错,孙太后不论从什么角度都没有谋害太上皇的可能,那投毒之人会是谁呢? 朱祁钰不禁问道:“既然王老尚书说幕后之人不可能是孙太后,那你以为此事是何人所为?” 王直抬头,看向朱祁钰。 于谦也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朱祁钰连忙摆手,道:“王尚书别看朕,朕没做过此事。” 王直呵呵一笑,道:“陛下慌什么,老臣也没说您做了此事啊。” “其实老臣想说的是,幕后之人不是孙太后,而是” “行俭慎言。”话还没说完,礼部尚书胡濙突然出声打断。 他已经猜到了王直想要说什么,立刻出声阻止,甚至还在朱祁钰的面前直接叫出了王直的字。 朱祁钰不爽地看向胡濙,道:“胡尚书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事已定,王尚书不过是胡乱猜测,于朝廷毫无意义,万一说出什么不当说之人,便是坏了朝廷风气,故此臣希望陛下不要问了。”胡濙急中生智回答道。 不过这番欲盖弥彰的话很显然得不到在场之人的支持。 王直笑笑道:“胡尚书不必担心,此事陛下应当知道的。” “不,你那都是胡乱猜测,当不得真,说与陛下知道,就是欺君。”胡濙态度坚决,死活不想让王直说出口。 朱祁钰这时候幽幽道:“胡尚书既然如此说了,那朕还必须要听一听,是否欺君,不是胡尚书说了算的,要朕说才作数。” 说完转头看向王直道:“王老尚书,说,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天大的猜测,让胡尚书宁愿当面欺瞒于朕也不敢让你说。” 说着,眼神还瞟向胡濙,明显在警告他,别在阻止王直说出他的猜测,否则他朱祁钰肯定是要出手收拾胡濙的。 王直向着胡濙拱了拱手,然后道:“陛下,其实这也是老臣的猜测,陛下不必太过在意。” “你说。”朱祁钰吩咐道。 王直顿了一下,轻声道:“老臣猜测,此幕后黑手乃是太上皇自己。” 一句话震得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所有人仿佛都按下了暂停键。 胡濙绝望而愤怒地盯着王直,仿佛在说,这种话你怎么敢说出来。 于谦则是震惊地看着王直,眼神中充满了疑问。 朱祁钰起初也是震惊,但是旋即便放松下来,道:“王老尚书为何会有如此猜测,详细说说。” 王直向朱祁钰一拱手,说道:“其实此事刚刚发生的时候,老臣就猜测是太上皇自己做的。” “首先,太上皇刚刚回到京师,陛下即便是想杀他,但是也不会这么快就动手,而且陛下已经将他安排到了南台,四面环水,只有一道石桥可以通到陆上,在老臣看来,这实际上已经是将太上皇软禁起来,陛下实在没有必要着急此事。” 朱祁钰点点头,没有怪罪他的猜测。 王直继续道:“其次,南台上的宦官宫娥最开始全都是陛下安排的,那么太上皇实际上已经处于陛下的掌控之中,陛下随时可以动手,只是后来孙太后又安排了一批人进去,然后太上皇就出事了,陛下设计宫娥芳瑜,应该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 “还有,这次先出事的,全部都是孙太后的人,而且出事之后孙太后立刻便去了南台,听说陛下要派厂卫调查之后,便立刻杖毙了南台所有的宦官宫娥,让厂卫无处可查,这么看来的确像孙太后所为,但是也有可能是太上皇请孙太后代为出手。”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孙太后。” “原来如此,这样的确也能解释得通。”朱祁钰摸着下巴,认可了王直的话。 于谦这时候突然问道:“那太上皇为何要演这么一出戏呢?” 第207章 决裂 于谦问道:“那太上皇为何要演这么一出戏呢?” “如此作为,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一旦有所疏忽,太上皇必然身败名裂,甚至可能会丢了性命。” 王直摇摇头,道:“不会的。” “太上皇此举,其实颇为高明。” “不过是想要栽赃给陛下,有何高明可言?”于谦不屑道。 他现在对太上皇朱祁镇是一点好印象都没了。 朱祁钰花了五十万两赎他回来,结果刚刚入京没多久,就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完全没了做人的德行。 “于大人没看懂吗?通过此举,太上皇至少达到了三个目的。”王直解释道。 “第一,谋害太上皇,嫌疑最大的就是陛下,此举可以栽赃给陛下,从而震慑陛下,让陛下不敢轻易动手。” 于谦点点头,这么做的确可以做到栽赃给朱祁钰,最开始他不是也以为,这件事就是朱祁钰干的吗?即便是到现在,除了几个朝廷大员,剩下的人里绝对有一半的人会认为这事儿就是朱祁钰干的。 王直继续道:“第二,此举可以清除掉陛下布置在南台的眼线耳目,孙太后的所作所为必然有此原因,而且还可以让陛下没办法查下去,即便陛下查到些什么,也无法解释孙太后为何要杀太上皇。” 朱祁钰点头赞同道:“王老尚书说的是,朕布置在南台的人,这次都被孙太后一起杖毙了。” “第三,太上皇此举,可以给自己打造一个更加安全的居所,如今南台的宫娥宦官已经都换成了宫里的新人,南台之外的侍卫首领也换成了太上皇的舅舅孙继宗,相对来说,这已经是太上皇能够得到的最安全的局面了。” “的确是这样。”于谦现在也认可了王直的猜测。 其实王直还有一点没有说,那就是南台的侍卫换上了孙继宗,那太上皇与外界的联系就打通了,现在满朝文武都是太上皇的旧臣,要说他一点复位的心思都没有,王直是不信的,太上皇一定会秘密派人联络朝中大臣,积蓄力量,在合适的时机掀翻朱祁钰重登大宝。 不过这种猜测现在没有一点苗头,说出来毫无意义,还有可能被朱祁钰怀疑他是在挑拨天家关系,王直不会轻易冒这种毫无意义的危险。 朱祁钰现在也推翻了幕后黑手是孙太后的猜测,而是将所有的目标都放到了朱祁镇身上,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朱祁镇杀死的三个人,估计有此事的知情人,而孙太后杖毙剩下的人,是为了彻底将知情人全部灭口。 现在全天下真正知道实情的只有朱祁镇和孙太后,钱皇后都未必知道。 见王直说完,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胡濙突然开口道:“陛下,王尚书所言乃是一派胡言,一切全是他个人的猜测,当不得真,请陛下治他欺君之罪。” 胡濙开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方才王直刚想开口的时候他便出声打断,为的就是阻止王直说出朱祁镇,但是王直没有理睬,还是将猜测说了出来。 皇帝在场,胡濙也没办法阻止,只得耐心听他说完,这才出声阻止。 因为他知道,一旦皇帝认可了这种猜测,那朱祁镇的小命就该进入倒计时了,即便是太上皇身居南台,四面环水,也未必能保得住自己的小命,厂卫里有太多的高手可以潜水过去,四面环水就代表着哪里都是突破口。 他是宣宗的托孤之臣,现在为了救朱祁镇的小命,已经顾不上多年的同僚之谊了,为了打消朱祁钰的念头,他不惜牺牲掉多年的战友,直接将王直打成了欺君之罪。 王直看着他,也没说话,反正他知道,自己有没有罪,不是胡濙说的算,而是朱祁钰说的算,只要朱祁钰不开口定罪,那满朝上下就没人能够给他定罪,除非太上皇真的能推翻朱祁钰复位成功。 原本王直救朱祁镇回来还算积极,毕竟一朝天子落到敌人的手里,怎么都不好说,但是这次朱祁镇策划的戏份让王直彻底失望了,一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利用亲生母亲,将孙太后推到风口浪尖的人,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甚至不算一个合格的人,他王直已经不屑于辅佐这样的人治理天下了。 看看朱祁钰多好,设计新的考核制度,让吏部每年的京察更加有说服力,权威更重,做事也容易多了,如今吏部考功司的人走出去,谁不称赞一声公平公正,下属做事的积极性都增加了不少。 于谦这会儿也开始站在了朱祁钰的一边,对着朱祁钰道:“陛下,胡尚书所言无礼,王直王尚书的猜测合情合理,并无过错,况且提前就说过了,这是猜测,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属于风闻奏事的范畴,哪里有欺君之意。” “若这种猜测都属于欺君,那朝中御史哪一个没犯过欺君之错,太祖设立都察院还有什么意思,趁早取消算了。” 于谦不明白胡濙为何这么护着朱祁镇,出声反驳了胡濙几句,顺便还将都察院也拉了进来。 你胡濙不是要弹劾王老大人吗?好啊,那就让都察院去弹劾你,看看到最后谁倒霉。 那群御史言官的威力可不是一般的强。 “好了,好了,无缘无故的,都吵什么吵。”朱祁钰出声安抚道:“胡尚书,王爱卿只是做了一种猜测而已,案子的调查结果朕已经定了,并且都在早朝上宣布了,朕又不会改。” “再说了,朕为什么钦定罪魁祸首是宫娥芳瑜,不就是因为事情牵涉到孙太后吗?换成太上皇,又有什么区别,朕知道轻重的。” 这话说的在理,于谦点点头,极为认同朱祁钰的说法。 不管是孙太后还是太上皇,哪一个都是不能拿出来处置的,只有宫娥芳瑜才最为合适,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于谦偶尔违背一下自己的原则还是可以的。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胡濙无奈,也只能接受,但是他心里还是一直在打鼓。 他不是怕别的,而是怕朱祁钰真的将这种猜测听进心里,那样朱祁镇就危险了。 算计孙太后没什么,那是朱祁镇的亲娘,也许孙太后对此是心知肚明的。 打杀几个宦官宫娥,清除皇帝的耳目更没什么,这种事没人会深究。 但是陷害当今天子,这就是大逆不道之事了,如果大家都摆在明面上来做,谁胜谁负全看本事,结果朱祁镇呢?用一场戏来污蔑朱祁钰,这就破坏了规则,朱祁钰即便用些肮脏下作的手段,天下人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先出手的是你朱祁镇,而不是当今天子朱祁钰。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胡濙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暗暗祈祷朱祁钰不要把这种猜测放在心里。 但是看眼下的情形,朱祁钰明显已经相信,他胡濙眼下只能紧盯着点朱祁钰,看看能否在皇帝动手之时阻止。 这一切都是王直引起的,胡濙看向王直,却见王直叩首道:“既然事情已经说完,那老臣就告退了。” 于谦也是一样,向朱祁钰请退。 胡濙无奈,知道留下也没什么用处,索性一起请退。 朱祁钰点点头,让三人退下,自己则是坐在殿中沉思起来。 三人出了宫门,于谦先行离开,大都督府和吏部等衙门不在一起,他得赶回去坐衙办差,只留下王直和胡濙二人相伴而行。 等于谦走后,胡濙怒气冲冲地质问王直道:“行俭,你今日为何要将太上皇说出来?” “我为何说,源洁不知道吗?”王直反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行俭此举,将太上皇置于险境。”胡濙怒气更盛了。 “源洁真不知道?真的要我和你说说吗?”王直继续反问道。 胡濙的气势瞬间消散,他怎么能不知道王直为什么会把太上皇供出来。 看看太上皇做的那些事情,宠信奸宦王振祸乱朝纲,任意妄为导致土木堡之败,甚至瓦剌入寇京师的时候还给朝廷百官下旨,命朝廷百官开城门出城迎驾,明摆着是用大明的江山社稷和满朝文武的性命来保全自己,这一件件事情,放在另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万死莫恕的死罪,也就是他仗着自己是太上皇的身份,没人敢追究罢了。 要不是大明的太上皇放在瓦剌太过于丢人现眼,朝廷百官未必会有什么人同意赎他回来。 王直今天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就是在站队,朝廷的吏部尚书彻底偏向了当今天子朱祁钰。 胡濙虽然没了气势,但是仍旧不肯服输,而是强装镇定道:“行俭,老夫知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提醒陛下,但是你却将太上皇险了进去,若是哪天太上皇出了什么意外,老夫看你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先帝交代。” 王直突然笑了笑,道:“我如何向先帝交代,源洁就不必操心了,你还是替太上皇想想,他以后如何向我大明的列祖列宗交代。” “哼!”胡濙不愿意再与王直争论,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第208章 胡濙其人 等三人走后,朱祁钰思考了许久。 如果王直说的是真的,那太上皇朱祁镇的这种行为无异于是在挑衅他朱祁钰的皇权,这是朱祁钰绝对不能接受的。 而且朱祁钰刚刚也想到了王直没有说出来的第四点,不过他没有说什么,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朱祁镇想要联络大臣发动政变,短时间内还做不到,如今的军权都在大都督府里,于谦在盯着,腾骧四卫又在刘马太监刘永诚和司设监少监曹吉祥的双重牵制下,想要兵谏并不容易。 最关键的是,不管朱祁镇要做什么,他这个最核心的人物,近期都要在朱祁钰的掌握之中,现在他依仗的,不过是大明太上皇的身份而已。 但是,朱祁镇忘记了一件事,不管他是不是太上皇,朱祁钰想要动手都可以。 毕竟朱祁镇一死,朱祁钰就是宣宗皇帝唯一的儿子,即便他再怎么样,结果都没法改变,大臣们只能认,别无他法。 自从朱祁镇被俘,朱祁钰登基以后,天下人就都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矛盾只能用生死来解决。 是时候来解决朱祁镇了。 朱祁钰终于下定了决心,叫来王成,轻声吩咐道:“计划开始。” “陛下,您真的要这么做?”王成也是小声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皇兄不仁,就不能怪朕不义了。” “但是那些人”王成还是有些不忍,他知道朱祁钰嘴里的计划是什么,和朱祁镇的手段相比,朱祁钰的手段才是真正的冷血,叫人心寒。 “那些人怎么了?朕也是完成他们的心愿。回头你去安排好他们的亲人,朕自会送他们亲人一世富贵的。”朱祁钰吩咐道。 王成无奈,只得答应下来。 既然朱祁钰已经定下了章程,并且和朝廷大员们取得了共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第一步便是抓人。 当时是三法司的王文、俞士悦和石璞联袂过去的,只不过等他们到了仁寿宫,只收到了芳瑜的尸体,看样子是上吊自尽,至少看上去是。 而且在芳瑜的私人物品里面,还找到了非常多太上皇的东西,例如曾经用过的毛笔,某双替换下来的靴子等等,足以证明其对太上皇的痴迷。 幕后黑手已死,事情自然就快多了,芳瑜的父母亲族斩首示众,九族发配甘肃,家产全部充公。 对此,孙太后表示完全支持,敢于谋逆太上皇的,如此处置算是轻了。并且对于身边出现这样的人表示惭愧,今后必定严加看管教育云云。反正都是一些废话,谁都不相信。 而朱祁镇则是表示愤怒,外加悲哀,对于这样一个喜欢自己的宫娥,心情极为复杂,不便发表意见。 倒是钱皇后托汪皇后给朱祁钰带话,请他严惩芳瑜的家人。 按照钱皇后的说法,这个小骚狐狸平日里就对太上皇念念不忘,得不到居然敢下手刺杀,实在是罪该万死,下辈子别做人了,做个驴子才对。 朱祁钰问汪皇后,为啥要做驴子? 汪皇后笑着回答,因为驴子要被人骑呗。 朱祁钰不禁哑然。 随着事情的发展,朝野上下对此的议论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统统安分守己,基本没什么人议论此事,偶尔有几个憨货跳出来质疑,也被朝廷的诸位大佬直接打压了回去,没办法,这次朝廷诸公出奇的一致,但凡是谁敢质疑调查结果的,都察院的王文先来弹劾一波,然后就是刑部开始翻旧案,还是只翻那个人家乡的,三十年之内的案子都要审核一遍,接着户部出面,审查地方黄册,当然,还是那个人家乡的,最后吏部出面,言说云南道因几次麓川之役,急需朝廷遣员补充,并提出名单,当然,名单上还是有那个人。 这一套流程下来,没几个人能扛得住,在朝为官的,有几个人屁股底下是干净的,中举后家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几千亩地经得起查?更别提麓川那个破地方了,去年年底刚刚平定,但是暗中的动乱根源还是存在,又是蛮荒烟瘴的,去那地方做官,这辈子就别想升官了,先走到地方再说。 所以,经过朝廷诸位大佬的轮番攻击,少数的几个憨货被罢官发配,亦或是迁任麓川,剩下的人被杀鸡儆猴之后,全都销声匿迹了。 民间则完全是另一种景象,朝廷的邸报一到地方,百姓纷纷议论太上皇是有多威武英俊,仪表堂堂,居然可以让一个宫娥倾心至此,以致于因爱生恨,有些好事的甚至将朱祁镇回京的事情也联系到了一起,说这次朱祁镇回京,主要也是因为也先的妹子对他一见倾心,以死相逼也先释放朱祁镇,朱祁镇这才安然回来的。 多情的少女少妇们则是感叹宫娥芳瑜的忠贞不二和对朱祁镇的念念痴心,并且聚在一起讨论皇家的八卦,一同鄙视朱祁镇的榆木脑袋。 掌握民间舆论的文人群体,对此不予评价,原因很简单,半年之后就要举行会试了,紧接着就是殿试,这阵子夸奖皇帝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冒着被皇帝报复的风险去议论这事儿。 不过不管怎么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事情渐渐过去,提起的人越来越少,因为有新的话题引爆了天下舆论——朝廷设立学部了。 事情还是要从太上皇朱祁镇说起。 为了太上皇朱祁镇的安全,胡濙试图阻止王直的猜测,但是没有成功,成功的只是得罪了朱祁钰和王直。 等谋刺太上皇的案子审判完了,朱祁钰便开始计划对付胡濙这个老狐狸。 无他,胡濙实在是太烦人了,平日里一副清心寡欲的修道模样,但是一提及太上皇,他就变成了精神振奋的斗士,怼天怼地怼空气,但凡有一点可以威胁到太上皇的危险,在他看来都是不被允许的,朱祁钰实在是有些不爽他了。 但是这个老家伙又是资历深厚,洪武三十三年(也就是建文二年)考中进士,授官兵科给事中,三年之后太宗朱棣继位,升为户科都给事中。 如果只是到这里还没有什么,不知道他怎么混的,从永乐五年开始,胡濙便成为了太宗的亲信,连续十四年出巡天下,暗访建文帝朱允炆的行踪,得到的回报是礼部左侍郎的职位,一举迈入朝廷重臣行列。 凡事没有太过顺利的,胡濙也一样。洪熙元年,仁宗朱高炽继位,因为怀疑他和汉王朱高煦有染,所以将其流放到了南京六部,担任南京礼部侍郎兼国子监祭酒,算是他职业生涯里的一段滑铁卢。 但是这段时间没多久,即位仅仅十个月的仁宗朱高炽驾崩,宣宗朱瞻基即位,因为朱瞻基做太子的时候奉旨巡视南京,胡濙作为礼部侍郎一路陪同,给朱瞻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所以朱瞻基一即位,便将胡濙招到了北京,不久后便升任礼部尚书,成为朝廷核心大员,甚至在他庆祝生辰的时候,身为皇帝的朱瞻基都亲自到场赐宴祝贺。 自此,胡濙正式开启了几十年的不倒翁生涯。 宣德四年,胡濙兼管詹事府事务,成为下一任皇帝朱祁镇的太子班底。 宣德六年,胡濙又兼管朝廷户部,身兼大宗伯和大司徒于一身,手握朝廷财政大权,掌控科举和番邦往来。 宣德九年,宣宗朱瞻基病重,弥留之际在床榻上将太子朱祁镇托付给张辅、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濙五人,胡濙正式与内阁三杨和英国公张辅一起,成为宣宗托孤五大臣,权势一时无两。 太上皇朱祁镇继位之后,胡濙便一直是礼部尚书,就连现在的吏部尚书王直都曾经做过礼部侍郎,当过他的下属,到现在已经做了整整二十四年的礼部尚书。 当然,他的年龄也已经很大,现在已经七十五了,不过身体英朗,思维敏捷,很难看出他有什么老态龙钟的表现,这也是他一直坐在礼部尚书位置上没有被人弹劾下去的原因。 说实话,朱祁钰对胡濙这个礼部尚书其实还挺满意的,平日里为人低调,但是处理政务四平八稳,是个极好的下属,只要不涉及太上皇,他这个礼部尚书,朱祁钰并不想换掉。 问题是,现在因为朱祁镇的行为,朱祁钰已经和自己这位兄长变成了不死不休,这时候一个死保朱祁镇的礼部尚书,就成了朱祁钰的眼中钉肉中刺,朱祁钰不得不想办法除掉他,最起码也要让他失去现在的地位和权势,不让他给自己捣乱。 当然,朱祁钰收拾他还有个目的,那就是激怒朱祁镇,一步步剪除他可能用到的老臣,让他变得绝望,变得歇斯底里,从而找到出手的机会。 于是,朱祁钰叫来了自己的亲信,目前的礼部左侍郎仪铭来商议此事,看看怎么对付胡濙这个大明常青树。 第209章 拆分礼部 奉天殿内,仪铭坐在下首,静静地喝着茶,等着朱祁钰的到来。 等了好半天,朱祁钰才姗姗来迟。 见朱祁钰进来,仪铭起身拜见:“臣仪铭,见过陛下。” “子新来了啊,坐,先坐下说话。”朱祁钰看起来心情不错,示意仪铭不必客气,坐下说话。 “谢陛下。”仪铭恭敬谢恩道。 朱祁钰摆摆手,笑着道:“我说子新啊,你是朕的旧识,从朕是郕王的时候就是朕的长史,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我私底下相见的时候不必如此客气,怎么你就是记不住呢?” 仪铭正色道:“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您为君,我为臣,自当如此,不分何时的。” “好。”朱祁钰放弃了。 这个仪铭向来如此,估计和他自幼的家教有关,他爹仪智就是教谕,从小就培养他知礼守礼,这么多年下来,仪铭的性格已经成型,估计是很难改过来了。 不过朱祁钰也没有和他在君臣之礼上纠结,而是问道:“子新,你们礼部最近在忙什么呢?” 仪铭一愣,不知道朱祁钰问这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礼部最近在忙着接待瓦剌和鞑靼两方的使团。” “他们怎么又来了?今年和瓦剌议和后都来了两次了”朱祁钰奇怪道:“朕不是和他们说好了吗?每年入贡一次就够了,剩下所需通过互市解决,没事别总来朕这儿打秋风,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仪铭笑笑,道:“臣以为,他们也是没办法,如今瓦剌和鞑靼在草原上连番恶战,双方都是损失惨重,急需补充军需,尤其是粮食更是缺乏,臣听说,前两次使团将朝廷赏赐的衣帽绸缎全都贱卖掉,换成了粮食运回草原,可见也先和脱脱不花有多缺粮食。” “鞑靼使团也找了你们礼部?”朱祁钰问道:“朕不是将和鞑靼联络的事情交给了大都督府吗?怎么还来找你们?” 仪铭笑道:“脱脱不花还是希望能够与我大明订立盟约,单靠私底下那点货物,完全不足以满足鞑靼的需求,也就只有年初辽东那种水平的互市可以满足。” “那也不行。”朱祁钰立刻摇头道:“你回去告诉鞑靼使团,就说我大明已经与瓦剌订立盟约,盟誓不得与鞑靼互市,时间又没过多久,朕不可能现在就撕毁盟约。” 想了想又道:“你也和鞑靼人说一声,就说朕会让大都督府的人加大运量,你让他们多准备点牛羊马匹什么的,合适的时候,朕会下密旨给工部,秘密出售一批大明的铠甲给他们大汗的。” “是。”仪铭回答道。 朱祁钰又补了一句:“算了,这事儿还是等脱脱不花坚持不住了再说,现在给他们还太早。” “是。”仪铭再次回答。 “对了,你们胡尚书最近在做什么?”朱祁钰问道。 “胡老大人吗?没什么,只是每日过来坐衙,处理些日常政务而已。”仪铭眨眨眼睛回答道。 “哦。”朱祁钰点点头,突然问道:“胡濙已经七十多了?” 仪铭没想到朱祁钰会问这样的问题,想了想才回答道:“今年应该七十五了。” “他是哪年考中的进士来着?” “应当是洪武三十三年。”仪铭回忆了一下,然后答道。 胡濙是他的上司,他自然是要研究一下的。 “这么说,胡濙已经在朝五十年了啊!”朱祁钰感叹道。 “是的,胡老大人乃是国之栋梁,在朝五十年,担任礼部尚书也已经超过二十年了。”仪铭感叹道。 纵观历朝历代,没有几个人担任朝廷核心超过二十年的,而且一直屹立不倒,始终可以得到皇帝的信任,以仪铭的记忆,历史上就没有这样的人,诸葛武侯还被少主刘禅猜忌过呢。 朱祁钰突然问道:“子新啊,你说一个老人都年逾古稀了,还要为朝政操劳,不能颐养天年,是不是这个皇帝不合格啊?” 仪铭一愣,这话是啥意思?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要对胡濙动手了啊。 当初朱祁钰把他安插在礼部的时候,仪铭就知道朱祁钰这是希望自己能够在胡濙离任之后接手礼部,但是现在胡濙身体健康,吃嘛嘛香,只要他自己不主动提出来,谁敢让他离任真当胡濙这二十年的礼部尚书白当的吗? “陛下想让胡尚书告老还乡?”反正是自己人,仪铭直接了当便问了出来。 朱祁钰点点头道:“正是。” “敢问陛下,您为何突然要让胡尚书告老还乡?”仪铭不明白朱祁钰的目的,于是问道。 不过朱祁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子新啊,你说胡濙到底是忠于谁的?” “胡尚书自然是忠于朝廷的。”仪铭回答道。 朱祁钰摇摇头:“朕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想问你,胡濙是忠于朕呢?还是忠于太上皇?” 这个问题风险较大,仪铭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朱祁钰见他不说话,于是道:“子新不必想了,朕已经知道,胡濙是忠于太上皇的,在他眼里,朕这个皇帝只是替太上皇代管而已。” “陛下为何这么说?是因为胡尚书在赎回太上皇之事上太过积极?”仪铭抬起头问道。 “不仅如此。”朱祁钰顿了一下,将王直猜测主谋是太上皇的事情告诉了仪铭。 这件事极为机密,整个大明只有朱祁钰、王直、于谦和胡濙知道,工部尚书高谷也知道,这是王直告诉他的,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仪铭自然也不例外。 仪铭静静地听着王直的猜测,表面上平静无波,但是内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濙这对老搭档决裂,太上皇阴谋策划刺杀自己,皇帝为了结案污蔑一个无辜宫娥,这些事情不论哪一件公开,都足以在朝廷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波,但是自己却一丝消息都没听到过,这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从朱祁钰的描述里,仪铭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胡濙对于太上皇的看重,这一点让他极为不理解,为什么这么一个惨败被俘的皇帝,能得到胡濙如此看重,实在是不可思议。 不过再不可思议,胡濙的态度都已经表明得清清楚楚,怪不得朱祁钰想要换掉他,放在其他皇帝那,胡濙的身家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等朱祁钰说完,仪铭便问道:“如此说来,胡尚书是必须换掉的了。”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子新有什么办法吗?” 仪铭想了想,答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胡尚书为了保全太上皇,一定是不肯上书告老的,只有想办法抓到他的错处,以国法开革。” “所以朕叫你过来,看看你在礼部这么长时间,是否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开革掉他?”朱祁钰问道。 仪铭摇摇头,道:“恕臣愚钝,胡尚书这一年来并没有错处,您是知道的,他平日里并不常管事,但是只要他管,政务都办得四平八稳,没什么差错可寻的。” 朱祁钰咂咂嘴:“这就麻烦了,那朕只能用最麻烦的法子了。” “陛下有办法?”仪铭惊讶道,他原以为朱祁钰找他过来就是想办法的,但是没想到朱祁钰已经有了办法。 朱祁钰点点头,道:“有,但是如果你有他的错处,朕可以直接拿掉他,比朕的法子简单多了。” “陛下说说您的办法,臣帮您参谋参谋。”仪铭也来了兴趣。 按理来说,胡濙这种人很难解决的,至少他没办法,但是朱祁钰居然有办法,这就让他惊奇了。 朱祁钰笑笑,道:“朕的办法是,先拆了礼部,然后找机会将胡濙调入内阁。” “拆了礼部?”仪铭彻底惊讶了,朱祁钰想到的居然是这种办法。 礼部那是什么衙门,那是朝廷实权排名第三的大衙门,手握天下礼仪和番邦交往,还有对文人来说最重要的科举,想要拆了礼部,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对,拆了礼部。”朱祁钰喝了口茶水,道:“正如你所知,如今的礼部负责管理天下礼仪,并番邦往来,还有贡举之事,这里面的番邦往来,鸿胪寺也在管,朕打算将这些事彻底从礼部剥离,全部交于鸿胪寺来管,杨善与番邦往来的经验丰富,足以任鸿胪寺卿。” “但是杨大人如今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鸿胪寺卿才不过正四品,杨大人调任鸿胪寺,属于降职,这有些说不过去啊。”仪铭对此还是有疑问的。 “这有什么,把鸿胪寺卿提升到正二品不就好了。”朱祁钰满不在乎地道,不过是一个鸿胪寺卿而已,相信王直不会那么小气,在这上面不给朱祁钰面子,而且朝廷增加一个正二品的职位,对于朝臣们也是有益的,职业晋升渠道拓宽了嘛! 仪铭想了一下,感觉可行,于是道:“如此一来,番邦交往就彻底交给了鸿胪寺,天下礼仪这个是不能动的,贡举陛下打算交给哪个衙门?”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那个衙门可以接手这么重要的事情。 没想到朱祁钰微微一笑,道:“为何要交给其他衙门,这么重要的事情,朕单立一个衙门不行吗?” 第210章 学部 面对仪铭的疑问,朱祁钰微微一笑,道:“为何要交给其他衙门,这么重要的事情,朕单立一个衙门不行吗?” 仪铭当时就懵了,这事儿还能这么玩? 仔细想想,这事儿还真可以。 不管怎么说,科举都是朝廷最为看重的几件事之一,尤其是从唐太宗李世民开始,一句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真正拉开了科举的大幕,从此成为历朝历代朝廷的大事。 朝廷重视科举到什么程度,从以下几件事就可以看出来。 第一,科举从最低级的县试就由当地最高行政长官县令亲自组织监考,次一级的府试则是由当地知府负责,到这里,考生只是得到了秀才的资格而已,但是从院试开始,所有的科举考试就全部由中央掌控了,院试中央会派出翰林官出任提学官负责考试,乡试则是由当地布政使负责,到了最后两级的会试和殿试更为夸张,会试主考官由皇帝钦点,考题由皇帝亲自出,殿试直接便是皇帝主持,尚书大学士监考,由此可见朝廷有多重视科举。 第二,科举是考试,自然就有舞弊,大明也不例外,洪武三十年丁丑科会试,朝廷以翰林学士刘三吾、王府纪善白信蹈为考官,录进士五十一人,均为南方人,也因此被北方举子联名举报,虽然没查出来什么,但是最终的结果仍然是王府纪善白信蹈被斩首,翰林学士刘三吾发配戍边。一件没有真凭实据的案子,仅仅因为涉嫌舞弊,两位主考官便一个被杀,一个发配,可见朝廷对此等舞弊行为有多痛恨。 第三,但凡入京赶考的举子,朝廷都会发给一个旗号,让举子插在背后,让一路上的山贼劫匪都不敢动手,确保他们的安全。一旦举子出事,朝廷会直接派监察御史过来审查地方。 第四,各地政府都要建设贡院,用来组织科举考试,每年进行修缮,确保贡院完好,再加上其他的路费试卷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每次科举朝廷都要花费几十万两银子,这对于一年岁入只有一千多万两银子的朝廷来说,不可谓不高了。 但是,朝廷如此重视的一件事,朱祁钰单独成立一个衙门来负责管理,应该也不为过。 “陛下,各地学政是否也全部归到这个衙门?”仪铭想了一下问道。 在他看来,这个衙门的主管非他莫属,自然要尽可能地增加权力,科举考试三年一次,总不能其他时间都闲着,管一管各地学政,平时也好有事情做。 朱祁钰点点头,道:“朕也是这么想的,这个衙门要负责整个大明的儒学,而不仅仅只是科举,各地的县学、府学,私人筹建的私塾、书院等,全都要归到这个衙门来管,甚至太学和国子监也要归到这个衙门,总之,从今之后,在大明,只要是与儒学相关的事情,都由这个衙门来管。” “那各级官吏呢?从礼部抽调?”仪铭继续问道。 朱祁钰看看他,笑道:“礼部抽调一部分,剩下的从翰林院抽调,反正那群翰林整日里也没什么正经事,不如进衙门做点正事历练历练呢。” 仪铭点点头,然后鼓足勇气问道:“关于这个衙门主官的人选,陛下是如何考虑的?” 朱祁钰笑笑,问道:“子新是否有什么人选呢?” 仪铭想了想,突然挺直胸膛,道:“臣仪铭,自荐主官。” 朱祁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子新啊子新,你是不是已经猜到这个位置朕一定选你呢?” 仪铭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臣有些猜测,但是不敢确认。” 朱祁钰这时候突然停住笑声,正色道:“子新,如果你不自荐,那朕就会对你彻底失望了。” “一点勇气都没有的人,朕不会用。” 仪铭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这居然还是朱祁钰的一个测试,万一刚才他没有鼓足勇气自荐,那下次升官估计就要等胡濙告老还乡了。 一步慢,步步慢,朝廷大员的坑就那么几个,没了皇帝的信任,他还想做到尚书?这倒是有可能,不过是南京六部的尚书,坐冷板凳而已。 不过仪铭没有表现出来,而是淡定问道:“若臣没有自荐,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 朱祁钰赞赏地看着仪铭,回答道:“当然有,国子监祭酒萧镃便可担此重任。” “那是要简拔了啊。” 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完全无法对抗礼部尚书,朱祁钰要想用萧镃,必须将他的品级提升到从三品才有可能。 仪铭想了想,道:“其实臣还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谁?”朱祁钰问道。 仪铭笑了笑,道:“如今闲居在家休养身体的金濂。” 朱祁钰想了想,这个人选倒是也可以,金濂年岁并不大,只是前年在征讨邓茂七的时候管理军需累到了,如今正在休养,他本就是正二品的尚书级别,调任这个衙门都不需要调整,直接便可以担任。 不过朱祁钰却是笑道:“子新啊,这个衙门的主官,朕选的可是你啊,怎么推荐起别人了?” 仪铭连忙答道:“臣也是替陛下着想。” “臣做这个礼部左侍郎的时间并不长,品级只是三品,突然调任新衙门的主管,还是和礼部胡尚书作对分权的,定然会遭到弹劾。” “万一臣没抗住,陛下也好有个备用人选。” 朱祁钰大手一挥,霸气侧漏地道:“朕意已决,这个衙门的主官就是你了,谁敢不服,让他和朕说。” 然后露出一个笑容,道:“子新可以先想想,这个衙门叫什么名字了。” “这个还要陛下赐名。”仪铭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命名这种事儿是皇帝的事儿,他哪里会多嘴。 朱祁钰无所谓道:“朕要是知道叫什么,就不让你命名了。” 好,既然皇帝不管,那就是他这个主官的事儿,仪铭开始冥思苦想,最终给朱祁钰提了几个建议。 儒部,贡部,举部,学部。 举部很明显是以科举命名,覆盖面太小,首先排除。 贡部也一样,还和工部发音相近,一样摇排除。 朱祁钰在儒部和学部之间考虑了许久,最终决定用学部这个名字。 儒部听起来就是儒家的,如今大明的学问只有儒家一脉,叫这个名字其实没什么问题,但是朱祁钰还是排除掉了,主要是朱祁钰今后还想引入其他学问,不希望只有儒家一家,再说了,儒家正统在曲阜,天下文人向来以曲阜孔家为尊,叫了儒部这个名字,朱祁钰总感觉儒部是孔家的,不任命衍圣公来做这个主官,总是怪怪的,但是真能让衍圣公来做这个主官吗?答案是不能,所以儒部只能被派出掉。 剩下的答案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学部。 然后就是学部的组织架构。 这件事朱祁钰又叫来了吏部尚书王直,将自己想要设立学部的事情和他一说,王直便点头同意了下来。 王直又不傻,这件事朱祁钰明显已经下定了决心,阻止此事对他没有半点好处,而且王直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衙门就是为了分礼部的权,反正他和胡濙都已经决裂,分就分呗,反正分的又不是吏部的权力,他王直不在乎。 还有一点就是,朱祁钰想要设立的学部,很明显是与其他几部同级,朝廷突然多出来一个尚书,两个侍郎,一堆的郎中和员外郎,职位多了许多,吏部在分派官员的时候可选的职位也多了许多,他王直不能阻止此事,朝廷空闲待缺的官员可不少呢。 于是,经过朱祁钰、王直和仪铭三个人的讨论,最终形成了学部的组织架构和权限责任。 学部,主管天下儒学,包括各地学籍管理、各级学府管理、学府每年学禄监督,还有最重要的科举考试,设置左右侍郎副之。 学部下设学籍、学禄、学府、贡举四个清吏司,设一名郎中主管,若干员外郎辅助。 学籍清吏司主管天下学籍考籍,包括每年各地学籍考籍的汇总,整理,监督。 学禄清吏司主管各地学禄标准的制定、汇总、审核、监督,还有各级科举之后鹿鸣宴和琼林宴的组织策划,各地方衙门组织文会花费的费用也要汇总到学禄清吏司。 学府清吏司主管天下各级学府,从最高的国子监到最低级的县学,均由学府清吏司监督管理,同时负责各地书院、私塾的审批,山长、教授、博士、教习、夫子等均需在地方县衙备案,每年一次汇总到学府清吏司。 科举清吏司主管天下各级科举考试,县试府试不变,仍由各地衙门负责,科举清吏司巡察监督,其余各级科举考试,由科举清吏司派人主持。 四个清吏司各行其是,左右侍郎每人督管两个,最终汇报给学部尚书。 首任学部尚书为礼部右侍郎仪铭调任,左右侍郎待定,由吏部尚书王直举荐,郎中员外郎等各级官员由吏部举荐,办事差役待定。 此诏一出,必定天下震惊。 朱祁钰如是想到。 第211章 礼部的自救 商议完的当天,朱祁钰便命王直回吏部开始挑选人选,提前准备学部中层官吏的人选,消息自然就渐渐传开了。 自从太祖建立大明,设置六部,也只有大都督府拆分的时候,朝廷大规模增加过官员数量,如今朱祁钰要增设学部,朝廷一下子增加了一个尚书,两个侍郎,数个郎中,若干员外郎,不仅仅是侯缺的官员开始活动,就是在任的官员都开始活动了。 毫无疑问,手握天下士子学籍、贡举的学部,绝对是不次于刑部和工部的大衙门,天然就是天下士子的座师,虽然外界暂时还不知道学部的全部权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实权衙门,只是苦了礼部,手中最大的职权被剥夺,从此以后肯定是要没落下去的。 礼部尚书胡濙知道了此事,也顾不得影响,立刻召集礼部众官员,商讨如何阻止此事。 熙春楼大堂,胡濙端坐主位,下首第一位是礼部右侍郎,然后是各清吏司郎中和员外郎们,礼部叛徒仪铭自然不在其列。 胡濙四下扫视一番,见该来的人都到了,便开口道:“诸位同僚,今日老夫召集诸位的原因,想必你们都听说了。” “若是有没听说的,就认真听老夫说,此事关系诸位的前程。” “陛下要拆了咱们礼部,将科举之事全权赋予新成立的学部,从此之后由学部掌天下士子的学籍、贡举之事,还连带着管理天下学府私塾,以及天下生员的廪米,我礼部只剩下天下礼仪和外国贡奉之事了。” “相信诸位都应该知道,没了科举之事,我礼部还剩下多少权力,剩下多少地位。” “诸位都说说,看看此事该如何阻止?” “今日畅所欲言。” 大堂里顿时一片哗然。 礼部诸官,有些人是提前知道的,但有些人不知道,此时听胡濙说出此事,顿时就炸开了锅一般,耳语声此起彼伏。 礼部精膳司郎中史潜出声道:“当然是劝谏天子收回成命。” 主客司刘垔冷笑道:“此事陛下怎会听我等的劝谏?若是想听,在事情定下之前就会找我礼部商议了。” 这二人算是对头,刘垔是胡濙的学生,借此攀附胡濙,从主事直接升为郎中,这让从员外郎升上来的史潜看不过去,经常嘲讽他,刘垔背靠胡濙,自然不会客气,必定要反驳几句,若是哪天礼部里这二人没吵架,也算是个新鲜事了。 史潜见刘垔出声,立刻反驳道:“不请天子收回成命,难道你刘郎中是要抗旨不遵不成?” “你”刘垔正待反击,突然听到胡濙一声大吼:“够了,刘垔,史潜,老夫今日招你们过来,是让你们商议如何保住我礼部的权力,不是让你们来此吵架的。” “下官有错,请老大人见谅。”二人连忙躬身道歉。 胡濙挥挥手放过了他们,而是转向礼部右侍郎储懋,问道:“世绩啊,此事你怎么看?” 储懋摇摇头,道:“没怎么看。” “陛下主意已定,吏部都已经在整理在京候缺的官员名单了,我等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也未见得,陛下的旨意咱们又不是没有阻止过。”一个员外郎出声道。他说的是朱祁钰想杀董山的事儿,被于谦泄露出去,朝臣们联手阻止,最终成功使朱祁钰收回诛杀董山的想法,嗯,最起码表面上没再提过。 这次朱祁钰想拆了户部,他们自然可以再次联手阻止,又不是没有经验。 储懋却否认了他的想法,缓缓道:“我也记得,那次是吏部王尚书牵头的,朝廷百官进谏,都察院和六科联手阻止,但是这次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那个员外郎问道。 “有何不一样?”储懋叹道:“现在的消息是,吏部正在替皇帝点选官员,说王尚书不知道这件事,你信吗?很明显王尚书在此事上已经倾向于皇帝,没有他,谁来牵头?” “别看胡尚书,他明显是不合适的,如果胡老出面,那就是我礼部和皇帝对上了,不论结果如何,我礼部诸位同僚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等只是进言,能有什么下场?”员外郎继续嘴硬道。 储懋看了看他,一指缩在一旁的主事刘纲道:“你问问他。” 众人看向刘纲,顿时明白了,当初的刘纲是礼科都给事中,虽然品级低,但是权力颇大,按理说从科道调离,在京一般都会给个员外郎,外调更厉害,大概率是地方三司的副职,例如按察副使或者左右参政之类的,结果呢,得罪了皇帝,刘纲离开了科道,进入了礼部,不过是一个主事,虽然品级升了点,但是实权没了,而且从位卑权重的给事中变成了听人差遣的主事,这辈子估计就在礼科厮混了,想升官没多大希望。 储懋很明显是在说,得罪了皇帝,这辈子基本就废了,而且上一次是百官齐谏,为首之人还这么惨,这次牵头的吏部尚书王直都叛变了,有吏部威慑,能集齐多少人还说不定呢,怎么可能阻止。 刘纲脸色腾地红了,强辩道:“我等为人臣子,首要是辅佐天子,做什么不是做。” 众人撇嘴。 储懋叹了口气,继续道:“刘主事说的对,我等为人臣子,首要乃是辅佐天子,说白了,就是天子要做什么,如果没有十分理由,我等只有点头赞同的份,否则便是忤逆犯上之举,咱们又是礼部官员,最当讲礼,失了人臣本分,会叫天下人鄙视的。” 众人心中一寒,礼部官员最是讲礼讲名声,当初选官的时候便有这份考虑,所以满朝廷,除了言官之外,就数礼部官员的名声最好。一旦和皇帝对起线来,不论胜败,他们都是失礼的,自然也就失了名声,到时候还得罪了皇帝,官没的做,他们该去何地自处? “其实这还不算什么。”储懋分析道:“学部这么一个大衙门成立,多出来了多少官位和前程,我等阻止了,岂不是在和满朝文武为敌?和那些侯缺的同僚们为敌?” “而且学部是什么地方?那是手握天下学子前程的衙门,皇帝如今独立出来一个学部,明显是告诉天下学子,他会极为看重贡举之事,天下学子能不夸奖他圣明?你们不要名声,本官还想要呢!” 储懋这么一分析,礼部众人彻底心寒了,为了一个几乎达不到的目标,得罪满朝文武和天下学子,怎么看都不划算。 难道礼部只能接受? 众人不甘心,有人出声道:“难道我等就眼睁睁看着陛下拆了礼部?” 储懋摇摇头,看向胡濙道:“想来胡老大人心中已有计较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坐在上首的胡濙,纷纷看向了这位老臣。 胡濙淡淡道:“老夫心中有些计较,但是还需借助些助力,只是这份助力并不好借,老夫希望能有人想出个办法来帮老夫借到这份助力。” “助力?尚书大人指的是其他衙门的支持?”有人出声问道。 胡濙摇摇头,道:“其他衙门哪里会给我礼部足够的支持?” “六科郎,他们可以封驳陛下旨意。”有人高声道。 不过立刻就有人反驳道:“但是陛下还未下旨,怎么封驳?” “户部,户部可以阻止,这一次增加了这么多官位,所需俸禄定不是个小数目,国库没钱,户部有足够理由出面阻止。”又有人高声道。 不过这个想法也立刻被人否定:“兄台是糊涂了,国库虽然穷,但是也不差这么一点俸禄,和草原的互市已经让户部赚得盆满钵满了,户部尚书陈循又是陛下的人,从来没有拒绝过陛下的旨意,他如何会肯出面?” “都察院呢?” “都察院那些人只能劝谏,不过如今掌院的左都御史王文不会允许此事的,只要他支持,其他人即便劝谏也没什么用处。” “那还有谁可以阻止此事?”礼部众人绝望了。 他们已经想到了所有与此事有牵连的衙门,但是所有的衙门都没有充足的理由去反对这件事。 突然有人叫道:“先听听尚书大人的说法。” “对,对,先听尚书大人说。”绝望之际,立刻有人赞同道。 众人全都看向胡濙,大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胡濙见众人安静下来,清了下嗓子,道:“其实有人可以阻止此事,不过事情有风险,而且风险很大。” “老大人先说是何人!”有人提议道。 胡濙顿了顿,仿佛这一刻才下定了决心,出声道:“太皇太后。” “孙太后?老大人想用祖制?”有人问道。 “正是祖制。”胡濙点点头道:“昔日太祖定下六部,如今兵部已经并入大都督府,但是却是以文御武,所以我等并未说话,今天陛下又要新建学部,夺我礼部权力,明显已经违反祖制。” “然而陛下如今用学部的官位收买了朝中官员和天下士子,指望他们是没希望的,只有太皇太后有可能以违反祖制的缘由阻止此事。” “但是太皇太后想来深居后宫,不问政事。” “所以,老夫需要一个人公开上奏,请太皇太后来裁决此事。” 第212章 胡濙的手段 胡濙的话说完,大堂里瞬间又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引孙太后插手政事? 这位胡老大人还真敢想。 后宫不得干预朝政,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规矩,大明也不例外,并且还是以太祖祖训的形式记录下来的,只不过原来记录祖训的牌子被太宗带到了京师,然后不小心烧掉了,不过祖训就是祖训,即便烧掉也是存在的,满朝文武都认。 孙太后往日里深居后宫,手很难伸到前朝来,但不代表她就没有干涉朝政的心思,当初朱祁钰登基称帝的时候,孙太后就想以太皇太后身份插手朝政,结果被王直胡濙等人顶了回去,没想到时移世易,当初阻止孙太后的胡濙今天居然要引孙太后出手干政,命运实在是有些可笑。 不过这种事没几个人愿意去干。 很明显,上奏请孙太后裁决,定会成为皇帝和朝臣中的眼中钉,仇恨值拉满,胡濙未必能保得住上奏之人的小命,大明可没有不杀士大夫的承诺,相反,太祖太宗杀了不知道多少朝臣,尤其是太祖,三大案都是上万上万的杀,朱祁钰身为大明天子,面对挑起皇家争端的行为,怎么可能心慈手软。 说白了,这就是个炮灰的角色,除非孙太后能成功走到前朝,软禁皇帝朱祁钰,否则没人能保得住这个人的小命,自然就没人愿意响应胡濙的号召。 胡濙扫视一圈,道:“老夫知道这件事有风险,所以老夫可以承诺,必定全力保下此人的性命,待日后有机会,整个礼部都会成为此人的助力,帮助其官复原职,提拔晋升。” “若是没保住,那礼部都会欠他一个人情,家中子孙若有能入仕者,礼部会助他快速达到四品,若无入仕者,也可保其三代富贵。” 胡濙给的承诺很实在,语气中满是真诚,但是谁敢信他? 大家都能看出来,只要朱祁钰还在位一天,那这个人一天就别想得到提拔。 胡濙如今已经七十了,铁定活不过刚刚二十多岁的朱祁钰,而且他还能活多久,谁都不知道,一旦他死了,那这些承诺找谁去要?继任的礼部尚书吗?朱祁钰肯定会安排一个自己人,到时候下面的人怎么办?和自己的顶头上司对着干吗? 别开玩笑了,大家都是文臣,谁不知道谁啊。 所以,仍旧没人说话。 储懋这时候出声道:“没人自荐吗?这是眼下唯一能救礼部的法子,若是没人愿意,那就散了,回去等候陛下的旨意,看看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这时候有人轻声问道。 胡濙摇摇头,道:“老夫只想到这一个办法,若是谁有更好的法子,那就请说出来,若是可行,按照新办法行事也可以。” 没人说话,还是没人说话。 这种找死的事情,没人愿意干。 半晌,胡濙发现还是没有人站出来,不禁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就散了。” “可惜我礼部掌科举之事七百年,没想到竟丢在了老夫手里。” “算了,老夫已经七十了,还是回去写封奏疏告老还乡。” 说完便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储懋连忙起身相拦:“老大人何至于此,您执掌礼部二十多年,我礼部没有谁也不能没有您啊!” 胡濙慢慢推开储懋的胳膊,道:“不走又能如何?老夫开出如此条件都没人愿意去做,走不走的又能如何?礼部若是在老夫手中被拆分,老夫哪里有颜面去见历任前辈啊。” “唉!如今我礼部危如累卵,却仍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老夫还拼个什么劲。” “反正老夫也早已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还不如回家含饴弄孙呢!” 说完长叹一口气道:“礼部完了啊!” “老大人不可啊,不可啊!”储懋仍旧死死拦在胡濙的面前,眼中都急出了泪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一齐上前阻拦。 开玩笑,礼部尚书要是都放弃了,那他们这群人怎么办?右侍郎储懋资历不足,左侍郎仪铭又叛变到了朱祁钰一方,难道他们只能认命吗? “我来。”众人正劝着胡濙,突然听到背后一个声音叫道,转头一看,原来是主事刘纲。 胡濙自然也听到了刘纲的喊声,惊讶问道:“是谁在主动请缨?” 刘垔回答道:“是我主客司主事刘纲刘大人。” 胡濙年龄虽大,但是脑子灵活,立刻想起了刘纲是谁,问道:“可是仗义直言劝谏陛下收回成命,而后又出使女真安抚董山的刘纲?” “正是此人。”刘垔回答道。 这二人一问一答,很明显是向众人宣布,刘纲就是这个上奏的人选了。 见有人站出来,礼部众人纷纷上前,连声恭维。 “刘主事英武雄壮,真乃豪杰也。” “刘主事敢主动站出来领受此事,绝对是当世班定远。” “天下英雄谁敌手,生子当如刘主事。” 好,最后有一个这是在占便宜。 刘纲站在人群里面,耳朵里听着众人恭维的话,心中早就后悔不已,他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自己要主动站出来,老老实实待着不好吗? 不过现在他已经被礼部众人架了起来,没有了退路,索性心一横,道:“诸位大人,诸位同僚,本官既然已经站了出来,就不会退缩,这一点请诸位放心。” 众人立刻道:“放心,放心,刘主事说的,我就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刘纲看向站在主位上的胡濙,道:“还请胡老大人给下官一个保证,保证下官此举不会一无所获。” 胡濙眼睛一眯,他没想到这个刘纲居然敢这么要求自己,不过看眼下这个场合,如果他不答应,刘纲肯定要顺势退缩的,到时候事情怎么办? 所以,胡濙计算了一下得失,便出声问道:“刘主事要本官给你一个什么保证?” 刘纲立刻躬身行了个大礼,然后直起身道:“胡老大人,本官有一幼子,今年十二岁,希望可以与您的孙女喜结连理,不知胡老大人可否应允?” 胡濙心中怒火冲天而起,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那是老夫的心肝,的确还未许配人家,这样,过几日让你儿子过来一趟,老夫要考教一下他,若是顺心,此事未尝不可。” 这样的回答让刘纲立刻心安不少,要是胡濙一口答应下来,他反而不敢相信了。 “那就多谢大人了。”刘纲再次躬身感谢道。 “无妨,无妨,刘主事是为了咱们礼部做事的,礼部不会亏待自己人。”胡濙立刻道,顺便还拱手还了个礼。 “刘主事辛苦了。”礼部众人一起长揖道。 刘纲却是苦笑道:“还望诸位照顾一下本官的家眷。” 他心里也清楚,即便是胡濙的计划成功了,那短时间内他刘纲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反而可能会被罢官去职,甚至下诏狱待一阵子。 “一定,一定。”为了让刘纲安心,众人连忙出声道。 到此为止,事情彻底敲定。 按照胡濙的计算,吏部选官也要几天,然后走通政司交由皇帝批红用印,怎么也要个四五天时间,只要刘纲在皇帝宣旨的当天早朝上请孙太后懿旨就行,剩下的事情不用他操心。 胡濙已经暗中和目前守卫南台的孙继宗约好,大家一起努力,确保太上皇的安全,孙继宗向孙太后汇报过此事,孙太后自然不会拒绝,已经点头同意。 重点是,孙太后还让孙继宗带了句话过来:“胡老尚书,皇帝威严日重,朝中旧臣也在逐渐告老,吏部尚书王直更倾向于皇帝,而非太上皇,只有你胡源洁始终不移地忠于太上皇,忠于太上皇,那就是忠于哀家,若是有了什么麻烦,只要你将哀家引入朝堂,哀家必保你万事不损。” 胡濙正是依据这句话,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到时候只要刘纲请旨,胡濙无论如何都要把孙太后从仁寿宫拉到前朝来,等她到了前朝,自然可以以长辈身份插手此事,打掉学部这颗毒瘤,让皇帝前功尽弃。 至于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胡濙早已丢到大明之外了。 临散之前,胡濙特意叮嘱,在场之人不得泄露今夜之事,如果有人敢泄露,只要被他知道了,那就不要做这个官了。 胡濙掌握礼部二十多年,在场之人谁没有点把柄握在他的手里,敢坏了他的大事,胡濙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在场的其他人也不会有半分客气。 只是谁都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纷纷散去回府的时候,储懋已经偷偷地出现在了仪铭府邸的侧门,仪铭亲自出门迎接,将其引入府内,过了好半天才悄悄出来,谁都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 第213章 解决问题 胡濙真的没有想到,就在他刚刚和礼部众人商议完没多久,就有人将事情告诉了仪铭,而这个人,正是他依仗为左膀右臂的礼部右侍郎储懋。 其实储懋早已看清楚了事情。 皇帝要对付的不是礼部,而是礼部尚书胡濙,拆分礼部,不过是分掉胡濙的权威而已。 一个前任皇帝的老臣,掌握礼部二十多年,这是极为不正常的一件事。 在他看来,新君登基,胡濙这位老臣就应该早些上表,告老还乡,把位置空出来,让皇帝换上自己人。 如果贪恋权位的话,那就要果断投靠新皇帝,让新皇将其引为自己人,这样才符合一个新皇的政治需求。 再看看胡濙这一年来都干了些什么? 劝谏阻止皇帝,为了太上皇上蹿下跳,这些是一个皇帝能忍的?为人臣者,当以君为先,胡濙这一年的种种举动,无疑都是在挑衅皇帝的耐心,朱祁钰能忍到现在,在储懋看来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这也就是胡濙,换成别人试试?薛瑄不就是因为挑衅了一下皇帝,现在回老家修书去了吗? 不过现在看来,皇帝对胡濙的耐心明显已经耗光了,拆分礼部就是一个明证。 这时候谁还跟着胡濙与皇帝作对,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储懋才没那么傻呢。 所以,储懋第一时间便将此事告诉了仪铭。 对此仪铭倒也不是太惊讶,他之前就和朱祁钰分析过了,胡濙肯定要反抗一下,但是有用吗?皇帝要做什么事情,总是能做到的。 不知道为什么,仪铭总是对朱祁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也许是朱祁钰登基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给了他信心,亦或是朱祁钰对事情的掌控和灵机一动,反正就是有信心,有非常强烈的信心,谁来也不好使。 果然,第二天仪铭将事情和朱祁钰说了之后,朱祁钰也只是淡淡一笑,对着他和王直吩咐了一番,便解决了问题。 翌日,早朝,朱祁钰颁布圣旨。 为重视教育,提倡儒学,朝廷新立学部,仪铭为学部尚书,掌天下士子、私塾、贡举之事,贡举清吏司由礼部仪制清吏司整体调任,直接打破了礼部团结一心的状态。 同时将礼部的主客清吏司整体调任鸿胪寺,主客清吏司主事刘纲自然也调任到鸿胪寺,所有下属官员提升一级,朝廷外事尽皆托付于左都御史兼鸿胪寺卿杨善,大明对外是战是和,对待番邦使臣是善是恶,统统要以杨善的建议为主,这也使得杨善一跃成为朝廷核心成员之一。 昔日辉煌无比的礼部只剩下了祠祭和精膳两个清吏司,变成了和太常寺光禄寺差不多的次级衙门,权力缩减了八九分,甚至过了几个月,就有朝臣上奏,请将礼部剩下的两个清吏司拆分到太常寺和光禄寺,直接取消礼部算了。 对此,胡濙只能无奈苦笑,最关键的刘纲被调走,品级升了一品,已经打破了他对于朱祁钰不可能给他升官的认知,自然不会再跳出来替胡濙上奏。 没有刘纲的上奏,胡濙就没办法引出孙太后,毕竟这种和天子对着干的事情,不是他胡濙愿意做的,好不容易碰上刘纲这么一位,他不站出来,也就没有其他人愿意出面了。 最重要的人选跳反了,胡濙毫无办法,只得认命接受。 反正他还是朝廷的礼部尚书,正二品大员,在朝数十年的履历才是他的根本,虽然礼部废掉,但是他胡濙还在。 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朝廷不知情的众官员也没想到朱祁钰居然出手这么狠辣,偌大一个礼部顷刻间便被拆得四分五裂,从朝廷衙门中排名第三直接掉到了中游,胡濙这位在任五十年的五朝重臣,权力尽失,一时间文武百官对于朱祁钰的敬畏大增,做起事来都勤快了许多。 然而,对于胡濙的处境,众人却没有多少同情的,这都源自于朱祁钰的第二波攻势。 经过朱祁钰授意,那天礼部众官的聚会也被泄露了出来,胡濙想要援引孙太后临朝的事情被文武百官知晓,这件事也让同情胡濙的人开始鄙夷他,一个文臣,居然想引后宫临朝乱政,这怎么可以,许多人都在暗中讨论,还有人提出了胡濙老迈糊涂,不适宜继续在朝为官的建议,只是短时间没人提起而已。 甚至胡濙的想法也给孙太后带去了不小的麻烦。 原本这件事孙太后是不知道的,她让孙继宗和胡濙说那句话,不过是在替朱祁镇收买人心而已,没想到胡濙居然当真了,真的想将自己引向前朝,不过只是保他的地位,而不是真正去插手政务。 孙太后是想插手政务吗?当然不是,她也知道皇明祖训,知道后宫不得干政,知道自己一旦临朝,那文武百官肯定会立刻倾向于朱祁钰,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保持中立,她只是想找机会让自己的儿子夺回皇位而已,如果她真的临朝听政,那势必会对朱祁镇夺回皇位造成影响,所以她绝对不会真去做那样的事情。 孙太后不禁对胡濙开始失望,她不明白,为什么胡濙这位屹立朝堂五十年不倒的老臣会想出这样的昏招。 对此,她的亲生儿子朱祁镇倒是给出了答案。 南台,水边。 朱祁镇陪着来看望自己的孙太后,享受着轻柔的微风和略带腥味儿的湖水气息,两个人都舒服地躺靠在躺椅上,头顶是遮蔽太阳的树荫,旁边是放在小几上的茶水和瓜果,闲适得一塌糊涂。 孙太后躺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慢慢将朱祁钰拆分礼部架空胡濙的事情说了一遍。 自从上次朱祁镇谋划刺杀自己之后,孙太后便对自己这个儿子越发满意了,有什么事情也愿意找他来分享一下,出出主意。 这样一方面可以得到一些不错的建议,另一方面还可以多看看自己的儿子,朱祁钰对此倒是没有阻拦,这也是孙太后对朱祁钰为数不多的满意的地方。 另一张躺椅上的朱祁镇听完孙太后的叙述后,微微一笑,道:“母后多心了,如今的皇帝是郕王,不是孩儿,他想怎么做都是他的事,又威胁不到母后的利益,母后理他作甚?” “这叫什么话?”孙太后不高兴了,起身训斥道:“胡濙有此下场,也是因为替你出声,当初为了救你回来,胡濙几次三番和皇帝对抗,你就这么不管他了?” 朱祁镇起身,挥挥手让身边伺候的宫娥退下,然后道:“母后何必如此,胡濙本就是五朝老臣,久经官场,这么一点挫折压不垮他,母后不必担心。” 接着苦笑了一下:“再说了,孩儿如今被困在南台,怎么管他?” “不管还好,皇帝还需要顾忌他五朝老臣的身份,孩儿管的话,皇帝必然多心,到时候涉及到皇帝的位置,朱祁钰肯定不会继续放任,又不能对付孩儿,就只能对胡濙动手了,那样才是真正对不起胡濙啊。” 对于这一点孙太后自然知道,不过身为女人,她还是忍不住向着朱祁镇抱怨道:“这事儿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平白无故的非得要听信王振的话,搞什么北征,结果皇位都被人夺走了,自己朝不保夕,胡濙还不是为了你才得罪皇帝的。” “母后这是要让孩儿出面,找皇帝说情?”朱祁镇反问道。 孙太后每次过来都要提一遍自己的黑历史,朱祁镇早已不耐烦了。 即便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耐着性子道个歉啥的,但是最近他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差,越来越没有耐心听孙太后絮叨个没完,于是乎便转换了方向,万事都和自己牵涉到一起,孙太后疼儿子,自然不肯用朱祁镇的小命来冒险,也就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 果真,孙太后一听朱祁镇要出面,立刻否决道:“出什么面,你方才不是说了吗?你出面了,胡濙才是真的危险。” 说罢叹了口气道:“算了,就让胡濙这个老家伙自求多福。” “反正这个老家伙也在算计自己,让他吃点亏,清醒清醒脑子也好。” “母后是在说礼部泄密之事?”朱祁镇问道。 “是啊,那个老家伙想让哀家替他做主,阻止皇帝拆分礼部,但是又不愿意出面得罪皇帝,所以找了礼部的人商议此事,那么多人哪里守得住秘密,这不就被皇帝知道了吗?事情没成,平白还将哀家给牵扯进去,实在是老糊涂了。”孙太后怨愤道。 “母后误会胡濙了。”朱祁镇笑着劝慰道。 “哀家哪里误会他了?”孙太后仍然气愤不已。 朱祁镇笑着解释道:“母后啊,胡濙牵扯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眼下只有您可以阻止皇帝,其他人都不行,找礼部的人商议,也是为了保住他自己,因为只有保住了他,他才能更好地为儿臣效力啊。” “至于牵涉到母后,这也不怪他,谁能想到皇帝居然用手段直接收买了礼部一半的人呢?” 第214章 母子对话 “按你这么说,是哀家错怪他了?”孙太后语气略微提高,不满地道。 朱祁镇连忙宽慰道:“这也不怪您,您又不知道此事,全是皇帝的错,要是他不对胡濙出手,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了。” 听到朱祁镇提起朱祁钰,孙太后立刻赞同道:“对,都是皇帝的错,要不是他破坏祖制瞎折腾,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然后话题一转,突然问道:“镇儿,你说皇帝新立学部,拆分礼部,算不算违反祖制?哀家要不要找机会训斥他一番?不然哀家这口恶气实在是出不去。” “别,千万别。”朱祁镇连忙劝阻道:“母后千万不可以提到祖制,尤其是在皇帝面前。” “为何?”孙太后奇道。 “皇帝成立学部,拆了礼部,这些都是前朝的朝政,文武官员又是得了好处的,定然不会说他违反了祖制,反倒是母后如果以此事为理由训斥皇帝,那就是后宫干政了,朝臣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麻烦更大。”朱祁镇解释道。 “再说了,我太宗一脉,到现在谁不违反祖制?” “太祖皇帝说了,各地藩王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不得擅自跟地方官员或者其他藩王联系;二王不得相见,这几条太宗哪一条遵守过了?” “太祖皇帝还说了,宦官不得读书识字,但是父皇还不是设立内书堂,由翰林学士教之,这不也是违反祖制了吗?” “太祖皇帝也说了,宦官不得干政,那孩儿用王振对抗文官,也是错的,一样违反祖制。” “所以说,祖制这玩意,全看官员们需要不需要,需要的话,官员们必定坚守,不需要的话,全当看不见。” 孙太后无奈道:“这天下,不知道是我朱家的天下,还是那群文武大臣的天下。” “有区别吗?”朱祁镇淡淡道:“我朱家才多少人,哪里管得过来这偌大的一个大明,还不是要靠那群大臣。”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母后就不要感叹这事儿了。” 孙太后叹了口气,感慨道:“若是你还是皇帝,那哀家也不用如此操心了。” 这次轮到朱祁镇无奈了,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不过孙太后不能得罪,只得道:“孩儿有错,连累母后担心了。” 孙太后摇摇头,道:“担心一点也没什么,只要你安然无恙,那哀家也是值得的。” “孩儿这不是安然无恙吗?皇帝现在又不敢对我做什么,每日吃饱睡足,便躺在这躺椅上,舒舒服服睡一觉,听着风声和蝉鸣,惬意得很啊。”朱祁镇笑着躺倒,随即道:“不得不说,我这个弟弟在匠人这方面还真有天赋,这个躺椅平日里躺着真是舒服啊。” 孙太后见状,也是顺势躺倒,感受着后背下面的绵软,也是笑着道:“的确,要说这些小玩意,还得是看他的手段。” “这是皇帝命人给你做的?之前他怎么就没想起给哀家做一个呢?”孙太后有些吃味地问道。 朱祁镇哈哈笑了一声,道:“母后,皇帝已经叫人给你做了,这几日应该就要做好了,据说比孩儿这个还好呢。” “是吗?那哀家到时候可要好好享受一番了。”孙太后笑着道。 二人躺好,开始闭目养神,谁都没有再说什么。 半晌,孙太后才睁开眼睛。 方才她躺在这里,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过来,但是浑身轻松,精神舒爽,也是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了。 见朱祁镇还在睡觉,孙太后也没叫醒他,而是轻声起身,回宫去了。 就在孙太后刚刚出门之后,朱祁镇便睁开了眼睛,眼神中略带愤怒,还有一点失望。 朱祁镇睡得口渴,拿起一碗茶喝了一口,随即便将茶碗丢到湖里,怒喝道:“人呢?都给朕滚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宦官轻声走了过来,恭敬道:“太上皇有何吩咐?” 朱祁镇眉头一皱,冷冷道:“茶都凉了还不知道换掉,让朕喝凉茶吗?” “奴才有错,奴才这就给您换壶热茶。”宦官连忙谢罪,然后伸手去拿摆在小几上的茶壶。 没想到朱祁镇先一部拿起茶壶,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怒喝道:“换壶热茶?换壶热茶朕就能入口吗?你这个奴才,是想渴死朕吗?” 宦官连忙跪倒道歉:“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请太上皇饶了奴才这次。” 朱祁镇火气更盛,拿着茶壶继续砸着宦官的脑袋,一边砸还一边怒斥道:“太上皇,太上皇,我叫你太上皇,我叫你称呼朕太上皇” 宦官也不敢反抗,只能老老实实匍匐在地上受罚,哀嚎声响彻整个南台,不一会儿便被砸得血流满面,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么大的声音自然惊动了其他人,孙继宗都带着人冲了过来,发现是朱祁镇在砸人,也就没有过来,带着人远远地看着。 朱祁镇早就看到孙继宗过来了,但是没有在意,而是继续砸着宦官,直到他砸够了,这才一把将茶壶丢到湖里,对着孙继宗吩咐道:“舅舅,这个奴才要谋害我,现在被我制服了。” “还是老规矩,拉到城外埋了。” 孙继宗看着满脸是血的朱祁镇,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随即吩咐两个侍卫抬着这个倒霉的宦官出去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打草原上回来,朱祁镇的脾气便越发地喜怒无常,孙太后在时候还好,情绪比较稳定,但是每次孙太后离开之后,朱祁镇就一定要找个由头发泄一番,这阵子南台上的宦官宫娥们便遭了殃,打骂一番还算好的,倒霉的就像今天这位一样,莫名其妙被砸破了脑袋,丢了性命。 这种事情他告诉过自己的妹妹孙太后,不过孙太后却并不在意。 按照孙太后的意思,朱祁镇这只是在草原上被也先欺负得太过分了,回来后又被困在南台这么一座孤岛上,心里有些扭曲,打骂几个奴婢发泄一下而已,他这个舅舅必须要照顾好朱祁镇,有脾气就让他发泄出来,做过了就给他清扫一下尾巴,不要让别人知道了就行。 “左右不过是一些奴婢,死了也没什么,权当是下去伺候宣宗了。”孙太后如是说道。 其实孙继宗也是这种想法,他爹原本就是国子监监生,洪武三十二年做过山西介休主簿,也算是官宦人家,孙太后当上皇后之后,他爹还被皇帝赐名,并加封了一大堆的头衔,推诚宣忠翊运武臣、特进荣禄大夫、柱国,封爵会昌伯,食禄一千石,赐世袭诰券,并追封其三代诰命,孙家也就成为了大明的顶级外戚。 自古皇权不下乡,孙家也是一样,朝廷律法是管百姓的,基本管不到外戚勋贵,家里有什么人违背家规了,都是关起门来自己处理的,尤其是奴婢之流,杀了就杀了,官员们还能判自己杀人不成? 虽然皇明祖训里明确规定,皇亲国戚有犯,在嗣君自决。余犯轻者与在京诸亲会议,重者与在外诸王及在京诸亲会议,皆取自上裁,其所犯之家止许法司举奏,并不许擅自逮问。但是皇明祖训基本上没人理,民不举官不纠的规矩才是他们常用的,谁家没有自己处理过几个逃奴或者私奔的婢女,都是直接上家法,打死了也没事,塞给地方衙门几个钱就行,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经过知县,下面的小吏就给办了。 所以,虽然朱祁镇打死了几个宦官宫娥,但是在孙继宗看来完全不算什么事儿。 自家的奴婢,朱祁镇当然有权利处置,打死了又如何?反正皇帝也不会因此让朱祁镇下狱问罪,只要自己帮忙收拾一下尸体就行了。 孙继宗走在前面,隐约听到身后两个抬着尸体的侍卫在聊天。 左面的侍卫小声道:“太上皇最近这是怎么了?这已经是这个月打死的第四个公公了。” “是啊,前几天你休沐的时候,太上皇还掐死过一个宫娥呢,还是我进去把那个宫娥的尸体抱出来的,那舌头,伸得老长了。”另一个侍卫也是小声回应。 “是呗,陛下给太上皇送过来的宫娥都挺漂亮的,也不知道太上皇为什么杀她们,要是赐给咱们多好。”左面的侍卫感叹道。 右面的侍卫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懂个屁,宫娥那是咱们能惦记的吗?凡是入了宫的,那都是陛下的女人,陛下说赐给谁,谁才能要,否则就是找死。” “我这不就是想想吗?”左面的侍卫嘟囔道。 “想你都别想,那是皇帝的女人,轮不到咱们这群武夫,你自己想找死,可别牵连上我。”右面的侍卫教训道。 左面的侍卫鄙夷了一句:“瞧瞧你那德行,这话就是咱俩说说而已,还能给你传出去啊。” 孙继宗转过身呵斥道:“好了,你们两个闭嘴,真惦记死了的宫娥,本官可以送你们下去找她。” 两个侍卫将尸体丢在一旁,连忙跪倒,道:“属下错了,属下再也不口花花了,还请大人饶命。” “别废话了,赶紧把人给我弄走。”孙继宗只是吓唬一下这两个憨货,也没继续追究,只是让二人赶紧处理掉宦官的尸体,别给朱祁镇惹来什么麻烦。 “谢大人,谢大人饶命。”两个侍卫谢过孙继宗,也不再废话,抬起尸体,一溜烟便跑远了。 孙继宗看着两个人跑远,鄙夷地道:“两个废物,居然还敢惦记太上皇的女人,真是不知死活。” 第215章 瓦剌大营中的争执 大明新成立了学部,朱祁钰给了胡濙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事情就暂时告一段落。 朱祁钰虽然已经有了计划,但暂时并没有继续对胡濙出手,毕竟胡濙是五朝老臣,在朝整整五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逼急了对谁都不好。 何况朝廷上还有王直高谷等那么多老臣呢,出手一次算是教训,出手多次就是欺负老臣了,这些老家伙久经官场,宦海沉浮数十年,一旦联起手来对付自己,朱祁钰肯定是要吃亏的,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朱祁钰收回了自己关注的重心,将注意力投入到了草原的战局上。 眼下已经进了十月份,天气开始转凉。 经过了几个月的厮杀,也先和脱脱不花都损失不小,战局目前处于焦灼之中,双方的战线维持在阿鲁浑河和土剌河附近,但基本都是小规模冲突,极少有超过千人的战斗发生。 草原上的气候就是这样,入冬之后气温会骤降,许多地方都飘起了雪花,雪天路滑,马匹容易摔倒,而没了马匹,草原人还叫草原人吗?怎么打仗? 再说了,草原上几千年的习惯就是秋天要储备干草,作为牲畜在冬天的食物,而只要是开始下雪,那么草原上就默认进入了冬天,有再大的仇怨也要罢兵停战,等来年开春再说。 既然已经开始飘雪,那么瓦剌和鞑靼自然打不起来,双方的战士都闹着要回家过冬,也先和脱脱不花再想打也没辙,难不成让也先和脱脱不花单挑吗? 这几个月,瓦剌因为战力强悍,整体上暂时占据优势,但是鞑靼背靠大明,可以秘密从大明的辽东获取物资支援,所以战线暂时还稳得住。 其实也先和脱脱不花都清楚,大明实际上是在坐山观虎斗,给鞑靼的支援,也是为了让双方实力均等,脱脱不花能够多拼一段时间,草原上能多流点血,大明的边防压力也能小一些。 土木堡一战,大明实在是被打疼了,如今正如草原上的孤狼一样,在默默地舔舐着伤口,等待更好的机会,准备击败也先,报土木堡的一箭之仇。 瓦剌大营里,也先正在召集手下各部落首领开会。 大帐里,也先面色凝重地看着下面的一群蒙古汉子,缓缓道:“你们都希望回去过冬?” “是的,太师,我巴图特部的战士们都在惦念着家中的牛羊,他们怕家里的女人做不好事情,准备的草料不够,希望能够尽快回去,给家里准备足够的草料,以便让牛羊在冬天不会挨饿。”出面说话的是巴图特部的首领阿剌知院,他是瓦剌里的实力派,掌握着瓦剌右翼诸部落,向来有自己的想法,有实力拒绝也先的一些命令,也先拿他也没办法。 也先看着这个向来对自己阳奉阴违的家伙,反问道:“本部的战士都没有这种担忧,为什么你们巴图特部的战士会这么想?难道是有人在背后煽动的?” 阿剌知院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道:“过冬之前全家人一齐准备草料,这是草原上这么多年流传下来的规矩,为什么要有人煽动?也许本部的战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畏惧太师的威势,不敢说出来而已。” “你们回去了,这面的战事怎么办?咱们好不容易推进到阿鲁浑河一带,难道就这样放弃了?这么多草场,里面可是有你们巴图特部的地盘啊!”也先反问道,他准备以利诱人,迫使阿剌知院放弃撤军的念头。 没想到阿剌知院直接便拒绝了也先的提醒,冷笑道:“太师,那些草场我本就不想要,放弃了就放弃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他这是给了也先一个面子。 这次战争,瓦剌的确从鞑靼手里夺取了不少的地盘,自然有不少水草丰美的草场,不过靠近瓦剌的草场全都被也先以本部出力多的理由优先分给了瓦剌本部的人,临近杭爱山的草场分给了亲近他的伯颜帖木儿和赛罕王,只有普令哥河一带的草场才分给了巴图特部。 但是阿剌知院并不想要,因为这地方离目前的战场阿鲁浑河土剌河一带有点近,也先的目的实际上就是让巴图特部顶在前面,自己领着瓦剌本部在后面恢复实力。 当然,还有比他更倒霉的,那些数千人的小部落所分到的草场,都在现在的战场上,属于看得见吃不着,不过谁让他们实力不济,不得不接受也先的分配方案。 “要不我把从汉人那里购买的粮食多分你些?战事已经打到这种程度了,若是撤军,其他的草场怎么办?”也先又提了一个条件。 这段时间也先几乎一个月一次派人去大明出使,实际上就是在购买粮食布匹,有位使臣还在大明订购了一批铁锅送回了草原,也先就是利用这批铁锅恩威并施,才驱使诸多小部落随他出征的。 阿剌知院摇摇头道:“战士们可以吃粮食,牛羊马匹可吃不起。若是饿死了太多的牛羊,明年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既然太师不愿意撤军,那就请您率领本部兵马留在这里好了,我巴图特部的人要回去储存草料,当然,我还可以派人帮助本部的战士收集草料,以解他们的后顾之忧。” “这就不必了,草料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解决,就不劳你替本太师操心了。”也先连忙阻止道。 他哪里敢让阿剌知院带着巴图特部的人替本部人马收集草料,按照他的理解,阿剌知院一定会先从他瓦剌本部的草场上收集,到时候收集多少谁都不知道,万一他才把草料一分为二,一半运回巴图特部,另一半留给自己,那可绝对不行。 瓦剌本部的草场的确是比较大,但是瓦剌本部的牛马也多啊,一半的草料肯定不够本部牛羊吃到开春,到时候怎么办?难道因为这点事儿去征讨阿剌知院?那样的话,朱祁钰和脱脱不花都会开心死的。 阿剌知院也只是气一气也先而已,见他没有同意,便也不再继续,而是道:“既然太师已经派人去解决此事,那我就不管了。” “但我巴图特部没人回去,战士们也不放心其他人,所以他们是一定要回去储备草料的,这点还请太师应允。” “没有商量的余地?”也先压抑着怒火,尝试问道。 “没有。”阿剌知院斩钉截铁地回答,语气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也先看向坐在下面的小部族首领们,语气不善地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小部落的首领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 对鞑靼的战事打到现在这个地步,他们的确是想停战回去的,但是也先威势太盛,一时间也没人敢回答。 这时候阿剌知院站了出来,道:“太师不必逼他们,眼下已经入冬,草原人谁不想回去?他们可没有本部那么富裕,有本钱和汉人互市的。” 众人立刻点头,纷纷认可阿剌知院的话。 阿剌知院又没说错,草原上的小部族生活本就困难,部落里的资产少得可怜,一场白灾毁灭一个部落的事情在草原上不是什么稀罕事,要是有钱,他们也不至于为了几口铁锅,带着部族里的战士来这里送死。 “本太师没问你。”也先实在是有些压抑不住怒火,对着阿剌知院训斥道:“我在问他们,麻烦你闭嘴。” 阿剌知院毫不畏惧,开口道:“我还没有说完。若是太师愿意让他们一起参与互市,那我估计他们能愿意留下来。” “不可能。”也先立刻便拒绝了他的提议。 开玩笑,草原上增长实力最快的方法是吞并其他部落,其次就是和汉人互市。 如今瓦剌和大明的互市资格全都掌握在也先一个人手里,他怎么可能放开互市资格,让其他部落一起参与,那样他还如何保持瓦剌本部的实力,即便是现在,他也只对左翼伯颜帖木儿所部开放了两次互市资格,其他人从来就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见也先拒绝,阿剌知院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既然太师不允许他们互市,那就请放他们回去。” “那这面怎么办?你巴图特部留下来?”也先反问道。 他心里其实已经知道留不住巴图特部了,但是阿剌知院突然露出个破绽,也先立刻便抓住了。 阿剌知院笑笑,道:“太师,其实今日我过来,不是和您商量,而是通知您一声。” “我巴图特部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这两日就出发了,还请太师做好准备,派人接管如今巴图特部的防御地带。” 也先大怒,一拍桌子腾身而起,怒喝道:“阿剌知院,你就这么临阵逃脱了吗?” 阿剌知院平静道:“太师请慎言,我巴图特部只是依照草原上的规矩回去过冬,谈什么临阵逃脱。” “再说了,我这不是过来通知您了吗?” 也先顿时气急。 第216章 瓦剌撤军 也先气急,怒喝道:“没有本太师的将令,无故退走,不是临阵逃脱是什么?本太师命你必须留下,谨守阿鲁浑河下游,不得放过一个鞑靼人。” 阿剌知院叹了口气,阴声道:“太师,您这命令我实在是遵从不了。” “前几日我就得到消息,我巴图特部的部分战士准备兵谏太师,被我拦了下来,交换条件就是允许他们回去过冬。” “若是我回去宣布您的命令,那我可保证不了,会不会有人再次提起兵谏的事情。” “你在威胁我?”也先这次却冷静了下来,语气中满是威胁。 阿剌知院知道事情差不多了,于是道:“只要您高抬贵手,放我巴图特部回去过冬,那我巴图特部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明年一开春,我就会率军赶过来听候您的命令。” 也先看着明显已经认怂的阿剌知院,一声不发。 他知道这是阿剌知院给他的台阶,但是他不想就这么放巴图特部回去。 和鞑靼的战争已经进行到了这个地步,也先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脱脱不花本就是黄金家族,又是公认的蒙古大汗,他也先身为太师,挑战黄金家族的汗位,这本就不被蒙古诸部所接受,只不过如今也先势大,又是刚刚大胜了大明,虽然经历了几次挫折,但威望仍在,这才能统领瓦剌诸部和鞑靼开战。 如果今天他退了,那就是在向蒙古诸部表示,他这个大胜过大明的瓦剌首领,也无法战胜黄金家族的大汗,瓦剌对于鞑靼已经不是压倒性优势了,这对于他统御草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明年再想开战,可能只有瓦剌诸部会跟他过来,其他小部落未必会来,那样他和脱脱不花的实力差距就会再次缩小,能否战胜脱脱不花都说不准了呢。 但是,也先又不得不下这个台阶,如果他真的强留巴图特部,那巴图特部那群家伙说不定真敢拎着刀来冲击他也先大营,到时候他会更麻烦。 所以,也先看向了坐在一旁的伯颜帖木儿。 伯颜帖木儿经过太上皇朱祁镇的调教,如今也有了些政治思维,见也先看向自己,便知道该自己说话了。 于是伯颜帖木儿起身,对着也先行了个礼,道:“太师,其实我瓦剌左翼诸部也都有回去过冬的意思,我曾听勇士谈起过,有人家里托人带来了口信,说是他家里妻子生病了,没力气收集草料,家里的牛羊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所以希望他可以多立军功,这样家里人也可以凭借太师的赏赐熬过这个冬天。” 也先点点头,没有接话。 这时候也先的亲信大将圭林奇站起身道:“太师,您整日操劳,有些事情末将没有告诉您,其实我本部的将士也有回去过冬的心思。” “本部将士都有了?”也先惊讶道。 他的根基就是瓦剌本部,所以对于本部的族人勇士都非常不错,按照他的计算,即便他们不回去,那以他的赏赐加上家里的牛羊,渡过这个冬天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没想到这些人居然都有了回去过冬的想法。 圭林奇点点头,解释道:“是的,其实停战过冬一直是咱们蒙古人的习惯,勇士们顾念家里的牛羊也是正常道理,太师不必多心。” 也先不禁长叹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停战,这面留一万骑监视鞑靼,剩下人跟随我回去过冬。” 他不得不如此,毕竟瓦剌本部的根基他丢不起,既然所有人都要求回去,那他也没法再坚持了。 要是再坚持,丢了本部的人心,他这个瓦剌首领就不要再坐了。 果真,就在他将停战回家乡过冬的命令下达不久,瓦剌大营中便响起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双方对峙期间,瓦剌人的反应自然惊动了脱脱不花的探马。 一队鞑靼骑兵隐蔽在一片白桦林中,一名骑兵嘟囔道:“这群瓦剌人怎么到了冬天还不消停,难道又要出兵攻打咱们了?” 另一个骑兵附和道:“是啊,是啊,瓦剌人也是有钱,每次攻打咱们之前,也先都要赏赐一番,兴奋得这群家伙大呼小叫的,好像真能打得过咱们一样。” 一个年纪较小的骑兵小声道:“可不就是能打得过咱们吗?这几个月来,大汗不是一直被打退的吗?要是大汗也能想也先太师一样赏赐咱们,咱们还能不卖力?我可是听被俘的瓦剌人说,他们四颗首级就能换一口铁锅呢!” “真的假的?他们居然能赏赐铁锅?”周围的骑兵都兴奋了起来,那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铁锅啊,以往他们劫掠汉人的时候,能弄到四五口铁锅就不错了,只有攻破城池,铁锅的数量才会多一些,但是加起来也就是上百口而已,瓦罐虽然数量多,但是那玩意实在是太不结实了,搬个家都得碎几个。 队长回头怒目而视,低声呵斥道:“你们是活腻歪了吗?说话这么大声,是怕瓦剌人听不到吗?都给我闭嘴。” 然后对着一名年龄较大的骑兵吩咐道:“巴根,你去听听瓦剌人在瞎喊什么。” “是。”老骑兵也不废话,拨马出了白桦林,直奔瓦剌大营南面而去。 草原上冬天刮的基本上都是北风,今天也不例外,去南面可以听得更清楚一些。 他是老油子了,做这种事情熟的很,不像有些生瓜蛋子,队长让他去探听消息,生瓜蛋子直接就往敌军大营冲,非但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还把敌人引了过来,整队探马最后死的那叫一个惨啊。 不一会儿功夫,老骑兵便快马飞奔回来,禀告道:“大人,瓦剌人好像并没有出击的意思,而是大部分都是在收拾帐篷,好像要撤军的意思。” “撤军?你怎么判断的?”队长问道。 老骑兵想了想,答道:“我绕到瓦剌大营的南面,借着北风隐约听见那些人在喊回家。” “你确定?”队长对这个消息表现出万分的惊喜,立刻问道。 老骑兵又仔细想了想,点头道:“确定,虽然听不太清楚,但是有几句还算清晰,说的的确是回家。” 队长大喜,吩咐道:“巴根,你带一半人在这里继续监视,我要回去禀告大汗这个消息。” 老骑兵点点头。 队长立刻拨转马头,带着一队人向鞑靼大营奔去。 瓦剌大营和鞑靼大营相距不近,队长跑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回到大营,一进大营便将瓦剌那面的消息汇报了上去,脱脱不花立刻亲自招他来询问详情。 鞑靼的黄金大帐中,脱脱不花坐在大汗皇位上,对着下面单膝下跪的队长问道:“就是你探听到也先要退兵?” 队长连忙回答:“是。” “详细说说。”脱脱不花吩咐道。 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小小队长的话,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 队长整理了下思路,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最后还特意强调了一句:“巴根今年三十八岁了,跟随大汗南征北战已经二十年,做探马也有几年时间,他探听到的消息向来准确,大汗不用担心。” “消息准不准,不是你说了算的,好了,你先下去。”脱脱不花挥挥手让他下去。 其实脱脱不花是相信这个消息的,如今已经入冬了,他们鞑靼的人都在考虑越冬的问题,瓦剌人也不会例外,也先早晚是要撤军的,原本按照他的估计就是这几天的事儿,探子传来的消息只是验证了他的想法。 脱脱不花现在考虑的其实是,要不要拖一拖瓦剌人,让他们没办法撤军。 要知道,蒙古草原冬天是很冷的,现在是十月份,天上已经开始下雪了,到十一月份,雪就有可能会厚到人都难以行走的地步,更别提马匹和马车了。 瓦剌十几万人聚集在阿鲁浑河一带,后勤补给开始的时候是有奥鲁来负责,但是这次战争的时间有点长,出征所携带的食物早已吃完,所以目前瓦剌的补给已经转变成了汉人的模式,即从大明手里买粮,再由车队运送到瓦剌大营,虽然瓦剌的补给线在大后方,脱脱不花没办法学曹操劫粮道,但是,大雪下来,瓦剌的这条补给线就会时断时续,补给起来极为困难。 反观鞑靼,因为是瓦剌入侵,脱脱不花属于本土作战,补给路程短,再加上有大明的暗中支持,粮草补给都是不缺的,即便下雪,鞑靼的后勤补给也不会向瓦剌那么困难。 此消彼长之下,瓦剌面对鞑靼的优势就会缩小,而且如今鞑靼和瓦剌的差距并不大,脱脱不花甚至乐观地认为,如果也先不撤军,那过完这个冬天,鞑靼还有一举击溃瓦剌的可能。 不过这件事他自己也属实有些拿不准,便找来了亲信商议,此人正是如今北元的济农亲王、鞑靼副汗——孛儿只斤·阿噶巴尔济。 第217章 脱脱不花不行了 阿噶巴尔济一进大帐,脱脱不花便立刻笑着迎上去道:“我的济农来了,欢迎欢迎。” 说完便是一个熊抱。 阿噶巴尔济也是笑着回了他一个熊抱,然后道:“我的大汗,今日找我前来有什么事啊?可是和战事有关?” “坐,先坐。”脱脱不花引着阿噶巴尔济坐下,这才道:“济农猜对了,刚才探子回报,说是也先扛不住了,已经开始收拾营盘打算回去了。” “是吗?那实在是太好了。”阿噶巴尔济高兴道。 鞑靼和瓦剌苦战了几个月,阿噶巴尔济自然也损失惨重,手下的骑兵死伤过万,听到脱脱不花说也先要退兵,不禁喜上眉梢,感叹道:“这场仗终于打完了。” 不过脱脱不花却没有让他高兴多久,而是道:“我在考虑是否要派兵牵制住他,不让他们撤军。” “啊?”脱脱不花的脑回路让阿噶巴尔济根本跟不上,不禁问道:“为什么啊?” 脱脱不花便将自己的想法和阿噶巴尔济详解说了一遍。 听了脱脱不花的想法,阿噶巴尔济不禁陷入了沉思。 脱脱不花的想法好是啊,但是有些不切实际,瓦剌人到冬天撤军,是因为他们没办法在冬季里作战,但是鞑靼人也一样啊,双方都是蒙古人,他和脱脱不花其实也面临着这样的问题,若不是大明暗中给他们支援粮食,那这场仗早就打不下去了,前几天手底下的鞑靼士卒还和自己叫嚷着回家过冬呢。 整理了一下语言,阿噶巴尔济说道:“大汗,您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并不是时候。” “也先实力明显是强于咱们的,此时撤军,必然是要回去过冬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您要知道,我鞑靼也是蒙古人,冬天一样没法打仗,如今底下的战士们也都惦记这家里的牛羊,如果也先撤军,那咱们也得撤军,不然下面人的怨气是压不住的。” 脱脱不花点点头。 其实这一点他也知道,不过他就是有些不甘心,于是道:“但这是一个好机会,可以拖死也先的好机会啊,就这么放过他,我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阿噶巴尔济摇摇头,道:“拖住也先自然会损耗瓦剌的实力,但何尝不是在损耗咱们鞑靼的实力呢?也先损失十分实力,咱们也要损失掉八分的,得不偿失啊。” “况且也先实力本就强于咱们,说不定损失到最后,是咱们先扛不住的。” “不可能。”脱脱不花否认道:“瓦剌势力虽强,但如今和咱们差距不大,况且现在就是消耗,拼消耗,瓦剌未必能拼得过咱们。” “要知道,咱们目前可是有大明的支持。” 自从和也先开战,脱脱不花就接到了大明的消息,大明皇帝暗地里派了许多商队过来互市交易,尤其是粮食,脱脱不花已经储存了几十万石,只拼消耗,他未必会扛不住。 “大汗啊,汉人不可信,他们支持您与也先开战,什么目的您真的看不出来吗?”阿噶巴尔济问道。 听到阿噶巴尔济提起大明的目的,脱脱不花的脸上不禁阴暗了起来,他何尝不知道大明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让瓦剌和鞑靼的战争继续下去,争取让草原多流血,缓解大明三边防线的压力。 这就是一颗有毒的果子。 但是他敢不吃吗?答案一定是不敢。 大明趁着他和也先鹬蚌相争,自己在旁边渔翁得利,对于脱脱不花来说其实影响不大,反正草原是蒙古人的,大明打过来也守不住草原上的城池,但是也先是真的想要吞并鞑靼啊,真的想要他的命。 一方面是利益,一方面是性命,脱脱不花自然知道怎么选。 脱脱不花点头道:“我当然知道汉人的支持意味着什么,无非就是放咱们草原的血而已。” “但是如果不接受,那说不定汉人就会出兵与也先合击咱们,那样咱们就更没有胜算了。” “所以我没有对此说过什么。”阿噶巴尔济立刻道:“大汗与汉人暗中结盟,这一步做得非常好,但是也要注意分寸,汉人终归是汉人,往日里就奸诈无比,现在他们主动算计咱们,那就更要多加小心了。” “那你是不赞同我的想法了?”脱脱不花将话题扯了回来,问道。 阿噶巴尔济立刻回答道:“至少现在是行不通的。” “但是明年也先总归是要卷土重来的,咱们兵力本来就不足,到时候可怎么抵挡?继续顺着汉人的心思和也先耗下去?”脱脱不花担忧道。 “大汗可是有速胜的计策?”阿噶巴尔济反问道。 脱脱不花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那就只有按照汉人的心思继续耗下去了。”阿噶巴尔济说道:“除非您能找到外援,让汉人出兵相助。” “这不可能。”脱脱不花摇摇头,否定了阿噶巴尔济的这个主意:“土木之战后,明国的三大营基本上已经废掉了,听说最近正在重建,估计颇为费力,今年年初的时候就只派了几千骑兵去也先背后骚扰,指望他们那点兵力是不现实的。” “再说了,汉人善守,咱们草原人才擅长攻击,难道要让咱们鞑靼骑兵出去拼命,汉人在后面看戏?别人不知道,反正本汗是接受不了的。” 阿噶巴尔济眼睛一转,突然道:“这也未必。” “之前汉人皇帝不是说咱们可以雇佣女真人来助战吗?也许可以试试。” “那群女真人?”脱脱不花语气中的鄙视毫不掩饰:“还是算了,女真人早已不是赵宋时候的女真人了,若是女真人真的能打,就不会被窝阔台大汗灭国了。” 阿噶巴尔济笑道:“试试又何妨?反正不是咱们的人,死了就死了呗。” 脱脱不花一琢磨,倒的确是这个道理。 那群女真人好歹也能消耗一些瓦剌的战力,死了就死了,他脱脱不花又不用心疼,无非就是付出一笔钱而已。 鞑靼现在虽然穷,但是这点钱还是能花得起的,毕竟鞑靼战士的性命可以保下来了,大不了找个机会把钱抢回来就好了,当然,也可以让汉人出,谁让他们给自己出这么个主意呢! 想到这里,脱脱不花便道:“既然济农说了,那咱们就试一试,不过咱们现在比较穷,雇佣的银子最好可以让汉人出。” “对,让汉人出。”阿噶巴尔济附和道。 “那我这就让人带那些汉人商贾过来谈谈了,到时候济农也一起。”脱脱不花下了最终的决定。 阿噶巴尔济点点头,道:“就听大汗的。” 二人对视,哈哈大笑。 笑完,阿噶巴尔济问道:“既然也先决定回去过冬了,那咱们是不是也要放战士们回去?” 脱脱不花思索了一下,道:“可以,这里留下一万战士,剩下的都放回去,反正一万人怎么都够了。” “好,那我就回去通知了。”阿噶巴尔济笑道。 既然已经决定要雇佣女真人帮自己打仗,脱脱不花自然是要派人去大明一趟的,但是在他派出使者之前,脱脱不花还要确定一下当初大明的建议是否还有效,所以,脱脱不花便派人先去找当初带话的大明商人问问。 草原很大,脱脱不花派人找了整整一个月才找到那位大明商人,好在草原已经彻底进入了冬天,瓦剌和鞑靼的战争已经暂停,脱脱不花并不着急,明年春天能谈妥就可以,于是这位大明商人便慢悠悠地往大汗金帐出发,暗地里派人快马通知主家此事,看看过了这么久,朝廷的决定是否有什么变化。 按理说这个商人不用这么小心谨慎,毕竟他只是一个商贾,又不是在朝官员,朝廷有什么变动,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是他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小心从事,因为他就是英国公府上的那位商人,是的,那个为了多赚点钱而差点耽误了朱祁钰的大事,导致都督佥事张輗被骂的商人,都督佥事张輗回去之后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这才让他现在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 消息传回京师,张輗得到消息后立刻入宫求见,他要赶紧把这个消息上报给朱祁钰,免得耽误了事情又挨骂。 张輗在宫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一个小黄门,慢悠悠地对他宣布道:“陛下有旨,请张都督觐见。” 张輗下了马车,立刻就被宫门口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冷颤,然后对着小黄门傲然道:“前面带路。” 他是大都督府正二品的都督佥事,没必要对一个小宦官太过在意。 小黄门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张輗跟在身后,一路便来到了奉天殿。 小黄门一指奉天殿的大门,道:“张都督,陛下说了,您到了,可以直接进去。” 张輗冲着小黄门拱了拱手,转身便冲进了奉天殿,一边走还一边喊道:“陛下,陛下,好消息,脱脱不花快支撑不住了。” 第218章 关于草原的推测 张輗冲进了奉天殿,一边走还一边喊道:“陛下,陛下,好消息,脱脱不花快支撑不住了。” 原以为他会得到朱祁钰的关注,但是没想到奉天殿里还有其他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听到张輗兴奋的大喊,朱祁钰和卢忠都抬起头看向他。 朱祁钰一脸黑线,一指张輗道:“你给我闭嘴,谁让你进来就大喊大叫的,有没有点规矩了。” 卢忠则是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说,你以为这是你家吗?进来就大呼小叫的,陛下骂你的确是没骂错。 张輗看见朱祁钰的态度,就知道自己被那个小黄门给坑了,不过现在他面前的是朱祁钰,也不能太过放肆,连忙道:“臣孟浪了,陛下恕罪,实在是臣这个消息” “你先别说话。”朱祁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道:“有天大的消息也给我等着,没看到卢忠在和朕商量事情呢么?” 张輗赶紧闭嘴,乖巧地站到了一旁。 朱祁钰没有继续搭理他,而是对着卢忠道:“你继续说。” “是。”卢忠拱了下手,道:“根据探子回报,因为冬季下雪的缘故,目前瓦剌和鞑靼的战斗已经基本停歇下来,双方各留下一万人监视对方,剩下的人全都撤离前线回去过冬了。” 朱祁钰想了想,问道:“探子发展到什么职位了?能不能接触到鞑靼的高层?” 卢忠恭敬答道:“拜双方战争所赐,眼下最高的一个人已经坐到了百夫长的位置,但是还远远接触不到鞑靼的高层,脱脱不花在年后是否和也先继续开战,会坚持到什么程度,目前都还没有可靠的消息。” 朱祁钰点点头,刚想问什么,突然却把想说出口的话收了回来,对着卢忠吩咐道:“今天就到这里,明日你再过来继续说。” “臣遵旨。”卢忠行礼告退。 等卢忠出了门,朱祁钰这才看向张輗,问道:“张都督,方才你说有好消息,是什么好消息?说说。” 张輗连忙道:“回陛下,也是鞑靼的消息。” “我家的商队传回消息,脱脱不花似乎改变了主意,有意雇佣女真人助战。” “哦?消息准确吗?”朱祁钰问道。 张輗停顿了一下,这才回答道:“应该是准确的,据说是脱脱不花主动找的他,如今他已经跟着脱脱不花的使者前往大汗金帐了。” 朱祁钰摸摸下巴,沉思了一下,突然高声道:“兴安,兴安。” 今天轮值的兴安连忙走进来,道:“奴才在。” “传大都督府二品以上、鸿胪寺三品以上官员入宫议事。”朱祁钰吩咐道。 兴安领命,转身出去。 张輗站在一旁,看得兴奋。 从他这段时间对朱祁钰的观察来看,皇帝陛下这是又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每次他召集几个衙门的人一起入宫议事,基本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发生。 这次大都督府和鸿胪寺的人一起过来,很明显就是针对鞑靼雇佣女真人这件事的,相信朱祁钰一定会有什么巧妙的安排。 过了一会儿,军法司尚书于谦、左都御史兼鸿胪寺卿杨善、宁阳侯陈懋、安远侯柳溥、武清伯石亨等一众大臣陆续到来,进了奉天殿便按照规矩找了个位置坐好,安静地品着茶。 等人到齐,朱祁钰从殿后转了出来,众人连忙见礼:“臣等拜见陛下。” “请起,都请起。”朱祁钰笑呵呵地道,转身到御座上坐好。 “诸位爱卿,今天招诸位过来,是草原上传回了一些消息,涉及到朝廷外事和军务,所以朕招诸位爱卿过来通个气,判断一下具体形势,商议下一步的策略。” 朱祁钰喝了口热茶,继续道:“相信大都督府的诸位爱卿都收到消息了,自从入冬之后,也先和脱脱不花便停战了。” 大都督府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早就收到了瓦剌和鞑靼停战的消息,于是纷纷点头。 于谦站出来道:“陛下,大都督府已经收到了消息,早在一个月之前也先就开始撤军了,就是不知道瓦剌撤军的进度如何,陛下可有更准确的消息?” 朱祁钰点点头,道:“今天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来汇报了草原上的最新消息,也先的确已经撤军了,而且现在应该快到瓦剌老家了,脱脱不花也将手底下的部族全部分散开来,回自己的草场过冬去了,双方只在前线各留下一万骑兵对峙。” “也先和脱脱不花果真停战了啊!”于谦长叹,旋即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问道:“陛下,卢指挥使是否提到他们因何而停战,是否在私底下媾和了?” “不是媾和,只是因为冬天来了,没法继续打下去,所以回去过冬了。”朱祁钰回答道。 “那陛下召臣等过来,可是想要猜测来年春天之后他们是否会重新开打?”左都御史兼鸿胪寺卿杨善问道。 “是,但不全是。”朱祁钰心情不错,笑着卖关子道。 “请陛下明示。”于谦问道,他对国事非常上心,所以对于朱祁钰这种卖关子的行为有点看不上,直接便让朱祁钰直说。 朱祁钰也不生气,而是道:“于爱卿不必着急。” “今天朕找诸位爱卿过来,一是大家一起分析一下也先和脱脱不花现在的实力对比,猜测一下明年他们是否会继续打下去,大概什么时候开打,战事会如何发展。” “二是”朱祁钰拖长了尾音,笑着道:“这第二点朕先不说,先说完一再和诸位爱卿说。” 然后还冲着于谦挤了一下眼睛。 于谦无奈,对于朱祁钰这个偶尔会调戏他一下的皇帝,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家都说说,随意开口就行。”朱祁钰笑着吩咐道。 这种事情自然是于谦先开口,反正他还没有回到座位上,于是躬身一礼道:“陛下,臣以为也先和脱脱不花明年会继续打下去,因为也先与脱脱不花开战,主要还是二人争夺草原之主的位置,也先势大,一直觊觎蒙元大汗的位置,所以明年他们一定会继续打下去。” “那于爱卿以为,他们会何时开打呢?”朱祁钰问道。 于谦摇摇头,道:“这就非臣之所常了,还需问问安远侯和武清伯。” 自从兵部并入大都督府,于谦对于军事的认识就开始转变了,他原以为自己很擅长军事指挥,而且自己还成功保住了京师,但是和柳溥石亨等人接触多了之后,他才知道,上次保住京师不是自己指挥得当,而是自己运气比较好。 京师周边屋舍众多,道路狭窄,瓦剌的骑兵很难展开,骑兵冲击不起来,自然威力大减,这才侥幸保住了京师。 怪不得皇帝曾经说过,京师一战是场烂仗,打得稀里糊涂,赢得也稀里糊涂,和石亨这种在沙场上打出来的将领相比,自己那点水平真拿不出来。 好在我们的于少保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行,就果断和石亨柳溥他们学习兵法,了解带兵的技巧,现在对于打仗已经有一些心得,只是还比不上石亨等人,所以为了大明,于谦毫不犹豫便将这个露脸的机会让给了武勋。 既然于谦把机会让了出来,武勋们自然要接住。 石亨站起身来,道:“陛下,臣以为,也先明年开春会先动手,而且会从脱脱不花意想不到的地方进行偷袭,试图一战击败脱脱不花,后续的战事发展,全看脱脱不花能否顶得住也先的这一波偷袭。” 朱祁钰点点头,表示认可了石亨的推测。 柳溥这时候却起身反驳道:“陛下,臣与武清伯的猜测略有出入。” “臣以为,也先势大,瓦剌的整体实力是强于鞑靼的,所以也不必用什么偷袭的战法,也先完全可以堂堂正正地压过去,正面击溃脱脱不花,至于后续发展”柳溥沉吟了一下道:“臣以为此事还需看也先击溃脱脱不花后损失有多大。” 朱祁钰又是点点头,表示也认可柳溥的推测。 众人奇怪,这两个人的说法完全是南辕北辙,为什么皇帝会两个人都认可呢? 不过没人问出来,现在不过是在猜测,大家可以随便说,想怎么猜怎么猜。 皇帝现在的表态应该只是在鼓励大家畅所欲言而已,没其他的意思。 在场之人又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了,大家都懂。 朱祁钰看向宁阳侯陈懋,这位老将已经年过七十,弱冠之年便跟随太宗朱棣靖难天下,二十一岁父亲陈亨战死,陈懋临危受命,率领陈亨旧部独立对抗拥有盛庸、平安的中央官军,太宗靖难成功之后,陈懋驻守宁夏二十多年,屡立战功,是如今朝廷武勋中少数经历过靖难的勋贵,军事能力超强,朱祁钰自然要听听这位老将的看法。 于是,朱祁钰笑着对陈懋道:“宁阳侯,您征战半生,屡立战功,熟知兵法谋略,您就说说。” 陈懋没反应。 坐在他身边的杨善悄悄捅了捅他,然后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道:“宁阳侯,陛下让你说说明年草原战事会如何发展。” 陈懋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致歉道:“老臣年迈,反应慢了,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无语,一时间满脸黑线。 这老家伙不是稳重,而是老得听不见了啊。 第219章 要雇佣女真人了吗? 宁阳侯陈懋颤巍巍地站起身,朱祁钰连忙阻止道:“宁阳侯还是坐着说,不必起身了,朕听得到。” “臣谢陛下恩典。”陈懋又颤巍巍地坐了回去,道:“老臣镇守宁夏多年,也与也先交手过,从他以往的用兵风格来说,多是堂堂正正当面强攻,但是也有偷袭埋伏的时候,所以安远侯和武清伯所说的都有可能。” “那以宁阳侯之意,脱脱不花会如何做才好?”朱祁钰问道。 陈懋咳嗽了一声,然后道:“其实不管哪一种,脱脱不花都有足够的实力挡住也先,无非就是损失大损失小的问题,所以陛下不必替脱脱不花担心。” “只要鞑靼内部不乱,脱脱不花就不会有事儿。” “宁阳侯担心鞑靼有可能内乱?”朱祁钰奇道。 他还真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陈懋点点头,道:“这就要看我大明是否在这个冬天给予脱脱不花足够的支援了。” 朱祁钰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下,对着于谦问道:“于爱卿,你们大都督府最近出关的商队是否有过统计?到现在为止,我大明和鞑靼交易了多少货物,有没有个总数?” 于谦摇摇头,道:“此事为了保密,都是各家在自行其事,只不过每家负责的货品不同而已,具体数量臣并未统计过。” “那这样。”朱祁钰想了想,道:“朕会请金濂借调到大都督府,负责统计与鞑靼交易的数量,然后你们要给朕上个奏疏,评估一下脱脱不花的后勤实力,朕要以此为依据,考虑对鞑靼的互市数量是否要有所增减,你们也要对此事有所评估,一起报给朕。” “臣遵旨。”于谦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不过他想了想又道:“臣听说善仁堂的商贾也在往草原售卖货物,是否也要统计进来?” “朕会让善仁堂将数据统计上来交给金濂的。”朱祁钰没多考虑,立刻就答应了于谦的建议。 “是。”于谦躬身答道。 朱祁钰笑笑,转移了话题,总结道:“那第一件事就这么定了,咱们不用考虑脱脱不花,只需要考虑给他多少支援便好。” “那么现在说说第二件事。” 众人立刻竖起了耳朵,静心倾听。 朱祁钰冲着张輗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张都督,消息是你带来的,你说说。” 张輗等了半天,心说终于轮到自己了,立刻道:“臣遵旨。” 等众人都将眼神投过来,张輗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声道:“我家商队的管事传回来一个消息,脱脱不花有意要雇佣女真人助战。” 于谦立刻站了起来,问道:“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家管事已经跟着脱脱不花的使节赶往大帐了。”张輗回答道。 于谦思索了片刻,道:“既然这样,那我大明就有麻烦了。” 对于草原上的战事,他们其实早就有过估计。 毫无疑问,也先既然敢挑起战端,那么就说明他一定有必胜的把握,事实上也是,也先实力雄厚,原来脱脱不花都只是他的傀儡而已,也就是土木之变后,脱脱不花和大明互市了几次,实力迅速增强,这才摆脱了也先的控制,双方就此开战。 鞑靼的实力比不过瓦剌,也先一家三代,掌控草原数十年,愿意跟随他的小部落不计其数,不过脱脱不花有了大明的物资支持,又有黄金大汗的名头,所以才能暂时和也先相抗衡。 如果没有大明的支持,脱脱不花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战败,对于这点,大都督府的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即便现在有了大明的支持,脱脱不花最多也就是消耗一下瓦剌的实力而已,结局不会有什么改变,归根结底还是鞑靼的兵力不如瓦剌雄厚。 所以朱祁钰才提出了脱脱不花可以雇佣女真人的建议,只不过那时候的脱脱不花心存傲气,不愿意使用女真人这种蒙古的手下败将,所以拒绝了大明的提议。 现在脱脱不花想要雇佣女真人,那就说明他已经开始兵力不足了,这就意味着他脱脱不花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朱祁钰的建议,使用女真人增加自己的胜算。 那么,大明就要开始准备了加强三边防线,加速三大营的重建工作了。 脱脱不花一旦落败,也先必然会统一草原,等他整合了瓦剌和鞑靼的军队之后,也先一定会对大明发起攻势,到时候大明的边防压力就会骤然增大,不提前准备,怎么能行。 朱祁钰清了下嗓子,道:“于爱卿不必太过担心,此事咱们早已商议过,朕建议脱脱不花雇佣女真人不就是为了此事吗?现在重要的是,女真人那面该派什么人去说服他们?别脱脱不花派人过来商议此事,咱们同意了,但是女真人拒绝,这就不好看了。” 女真人现在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等等,大明打下辽东后,女真人就被分为了十几个卫所,但都属于羁縻卫所,听调不听宣的那种,说白了就是凡事商量着来,有好处他们才会听从朝廷调遣,没好处压根就不理会大明皇帝的旨意。 所以朱祁钰才会说需要朝廷派人过去说服他们出兵。 这种事原本是礼部的事情,现在礼部被拆了,所有外事都转到了鸿胪寺,这件事自然也要交给他们。 杨善一看轮到自己的工作了,于是便站了起来,道:“陛下,此事交给臣去办就行。” 他几次出使草原,和这群蛮夷打的交道颇多,而且每次出使都收获颇丰,如今已经是朝廷上下公认的外事高手。 在他看来,此事非他莫属。 没想到朱祁钰摇摇头,否定了他的自荐:“杨爱卿,你如今是朝廷大员,掌握我大明所有外事,没事就不要出使了。” “你看看你们鸿胪寺是否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去辽东走一趟?” 见朱祁钰不让自己去,杨善有点郁闷,但随即便振奋精神。 朱祁钰虽然没让自己去,但是又何尝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呢? 杨善想了想,道:“既然陛下不让臣出使,那臣就推荐一个人。” “什么人?”朱祁钰问道。 “鸿胪寺主客司主事刘纲。”杨善回答道。 “刘纲是谁?他能胜任?”朱祁钰早就忘记了刘纲这个人,一个六品小官,不值得皇帝关注。 杨善笑了笑,道:“陛下是否还记得,当初您曾经派他出使过建州女真?” 朱祁钰这才想起来刘纲是谁,立刻道:“他啊,那的确合适。” 当初朱祁钰想要弄死董山,就是这个刘纲泄露的消息,朱祁钰索性便将他从六科调任礼部,派他去了趟建州女真,原本想借刀杀人,让女真人弄死他的,没想到这家伙命大,成功完成了任务,安抚了董山,之后便低调行事,朱祁钰便渐渐忘了这个人。 仔细想想,刘纲去过建州女真,和李满住董山等人还算熟悉,又是带着犒赏过去的,女真人也颇为信任他,说服女真想必会比其他人更容易一些,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那就让他去一趟,和李满住等人商量一下,探探雇佣他们的条件。”朱祁钰吩咐道。 “陛下打算给建州三卫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呢?”杨善问道。 谈判一定要有条件,这是基础。 刘纲如今是鸿胪寺的人,是他杨善的下属,他不说要帮着刘纲争取点好处,最起码也要问清楚条件和底线。 “杨爱卿以为朕应该给建州三卫开出什么条件?”朱祁钰反问道。 杨善想了想,分析道:“脱脱不花想要雇佣建州三卫,我大明可以派刘纲协助,但是具体好处要让脱脱不花出,朝廷也必定要给出几个荣衔的。” “其实臣担心的是,李满住此人向来贪得无厌,年初的时候还趁着互市打劫高丽商队,说不准这回会让我大明也掏出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只是我大明支援鞑靼乃是秘密进行了,不好放在台面上,也就不能给李满住等人什么好处。” “所以臣建议,可以允许建州女真每年入贡四次,与朝廷互市,满足女真人内部需求。” 这年头大明都是只允许外国每年入贡一次的,给了女真人四次机会,那么对于穷困潦倒的女真人来说的确是有不小的诱惑,可以有更多的机会从大明获得平价的粮食、布匹、铁器等等。 现在的女真人不是当初占据长江以南的大金国了,内部向来是缺衣少食,人口增长极慢,生活物资匮乏,对于食盐、铁器之类的东西,他们只能从辽东商人手里交易,一些皮毛山货等特产的价格被大明商人压得很低,食盐布匹等生活必需品又被抬得很高,所以李满住等人早已不耐烦了那群贪得无厌的家伙,这次如果真的可以增加入贡次数,那他们的生活也就富裕多了。 “可以。”朱祁钰考虑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220章 去,还是不去? 朱祁钰答应得这么痛快,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入贡这事儿操作空间颇大,朱祁钰很容易就可以破坏掉李满住等人的图谋。 藩属遣使来大明入贡,主要目的有两个。 一是来大明打秋风,占大明的便宜,因为汉人向来讲究怀柔远仁,厚往薄来,每次入贡,番邦使臣只要进贡一些皮毛土特产,大明朝廷就会赏赐价值几倍甚至十倍的礼物作为回礼,而且使团里的每个人都会有其他赏赐,当初也先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半年来了四次,一次比一次人数多,甚至还虚报人数,将两千多人的使团汇报成三千人,以便多拿赏赐,这种几倍甚至十几倍收益的事情谁不喜欢。 二是来大明贸易。大明地大物博,许多东西在周边小国都是稀罕物,甚至连布匹、瓷器等生活必须品都缺,这些小国自然要来大明买。 那么小国的人是那么容易来大明的吗?当然不是。 大明实行海禁政策,严禁海外商人来大明贸易,周边的藩属自然也在其列,只有朝贡的时候以使节团身份进入,这样才能来大明互市买卖,所以,许多商人都想方设法混进了使团,以使团成员的身份来大明贸易,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使团规模越来越大的原因。 而且以使团成员来大明还有个好处,那就是朝廷会包吃包住,沿途还会派兵护送,不仅差旅费全免,而且安全还得到了保障。 朱祁钰的想法就是,直接卡死使节团规模,严格控制在五十人以下,在大明买多少东西,朕不管你,但是想要仅凭不到五十个人就把采购的货品运回去,那必然运不了多少东西,东亚这片土地的马车一直都是双轮马车,载货量有限,指望朝贡使节团采购货品,规模小无所谓,规模大了压根不现实,这也是为什么瓦剌鞑靼都希望和朝廷互市的原因,只有互市,大明才会提供海量的,能够满足草原需求的货物。 不过这都是后话,可以暂且不提。 “事情就这么定了,杨善,你回去之后找刘纲说一说,安排一下,等脱脱不花的使臣一过来,就让他们一起去辽东便是。”朱祁钰吩咐道。 “臣遵旨。”杨善恭敬道。 朱祁钰想了想,又道:“对了,你和刘纲说的时候再加一条,鞑靼请建州三卫助战掏了多少钱都是他们的,朕不要,但是他们出征所获的牛羊马匹,要卖给朝廷。” 大明一直缺少牛羊马匹,河套地区虽然可以提供一部分,但是数量远远满足不了大明的需求,大明与番邦的朝贡主要也是以牛马为主,现在建州女真出征,怎么都能弄到一批,即便数量只有几千,朱祁钰也是愿意花钱买下来的,反正他们也养不了这么多。 “是。”对于这种要求,杨善自然是要答应下来的,反正朝廷会给钱嘛,剩下的无非就是谈价格而已。 于谦等朱祁钰和杨善说完,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建州三卫所获马匹,能否让大都督府收购?” 给军方弄战马,一直是于谦念念不忘的事情,如今遇到这么个机会,而且户部尚书陈循又不在,他于谦自然不能放过。 “呵呵,于爱卿心急了。”朱祁钰笑着道:“你们大都督府买马不也要让户部掏银子吗?大都督府有银子?” “没有,可以先欠着,明年让户部少拨付这笔银子便是了。”于谦立刻回答道,而且回答得理直气壮。 “哈哈。”于谦这一幕把朱祁钰彻底逗笑了,狂笑一番才道:“于爱卿,你这么干,陈尚书能同意吗?你这可是从他手里截胡呢。” “这不是还有牛么?”于谦辩解道。 他现在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 从户部抢好处,然后还要户部掏钱,换谁谁都不会干。 “分开买卖啊,那不就贵了吗?马匹一个价,牛羊一个价,肯定是要贵不少,陈循绝对会找你大吵一架的。”朱祁钰笑着道。 “好,那臣就听陛下的。”听到要多花钱,于谦便没有再坚持下去。 朱祁钰搞定了于谦后,起身看向众人,道:“今日之事就这么定了,大都督府三日之内给朕出个奏疏,鸿胪寺做好出使女真的准备,等脱脱不花的使臣一来就上路。” “今日之议保密,诸位爱卿不得外传,私下里不得随意讨论。” “谁要是敢给朕泄露了风声,到时候看朕怎么收拾他。” “散会。” 离开皇宫之后,杨善直接便来到了鸿胪寺,第一时间便召见了主客司主事刘纲。 “大人。”刘纲进门,先是恭敬见礼,然后便肃立着不说话。 这次他过来,是心怀忐忑的。 杨善是朱祁钰的亲信,又是鸿胪寺老大,手里掌握着自己的仕途,自己之前得罪过皇帝,谁知道现在他是不是要替皇帝收拾自己。 杨善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而是态度温和地道:“刘主事来了啊,请坐。” “谢大人赐座。”刘纲胆战心惊地坐好,随即便看向了杨善。 杨善笑容和煦地问道:“刘主事,这段时间在我鸿胪寺做事,可还顺利?” “顺利,鸿胪寺诸位同僚都很和善,事情又是下官在礼部时做惯了的,一切都很顺利。”刘纲连忙回答道。 “遇到什么难题可以来找我,我给你解决。”杨善微笑着道。 刘纲感觉怪怪的,不过顶头上司的话不能不回答,只得道:“多谢大人关心,下官没什么难题,即便遇到了难题,下官也会自己想办法解决,不敢劳烦大人费心。” 杨善点点头,问道:“刘主事,可知今日本官找你过来,所为何事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纲心里一惊,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来鸿胪寺的这段时间没犯什么错误啊,于是连忙问道:“下官不知,请大人明示。” 杨善摆摆手,笑道:“刘主事不必紧张,本官这里有个事情要安排你去做。” 杨善有任务要交给自己? 刘纲心中愈发的惊疑不定,不知道杨善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难道是有个超高难度的事情交给自己,自己办不成,然后罢官下狱吗? 还是有个危险性极大的事情交给自己去做,让自己主动去送死?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听听,于是刘纲拱手道:“大人请吩咐。” 杨善看出他的惊疑,笑了笑,却没有宽慰他,而是直接告诉了他到底是什么事情。 “陛下需要一个人去一趟建州三卫,说服他们答应鞑靼的邀请,去草原参战。”杨善一字一顿地说道:“而我,推荐了你。” 什么?杨大人在说什么?建州三卫去草原参战?还是鞑靼邀请的?事情怎么这么复杂? 刘纲震惊了,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问道:“大人是说让下官去说服李满住李都督率兵去草原参战?” 什么啊?建州三卫是羁縻卫所啊,听调不听宣的,大明平日里让他们助战都费劲,现在居然要让他们去草原参战,还是瓦剌和鞑靼的战争,他们怎么可能去? 要知道,战争可是要死人的,建州三卫本来就是因为打不过野人女真才迁徙到建州这一带的,人数不多,李满住肯定舍不得派兵参与这种大战,况且脱脱不花还是黄金家族的人,而黄金家族就是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后裔,灭了大金国的成吉思汗在李满住看来就是不折不扣的死敌,他这个整天都念着重建大金的女真人首领怎么可能会答应去帮死敌的后裔去打仗? “正是。”杨善却是点头道:“本来我是想去的,但是陛下说我要坐镇中枢,所以要我推荐了一个人,我就推荐了你。” “为何是我?”刘纲心中纷乱如麻,不禁问道。 杨善笑笑,道:“因为朝廷中你和李满住董山等人的关系最好,最有可能劝得动他们。” 好,杨善这句话说的没错,满朝廷数下来,也就是他这个今年去犒赏过建州三卫的人最有机会。 “这是陛下下的旨意?”刘纲问道。 杨善摇摇头,道:“此事需秘密进行,朝廷不会下旨,也不会承认,一切都是建州女真自己的决定。” 刘纲想了想,问道:“和瓦剌的盟约有关?” 杨善点点头,对于刘纲的反应还算满意,他能这么快就想到这一点,应该可以胜任这次的任务了。 “那这次去辽东,朝廷打算给我什么样的条件去说服建州三卫呢?”刘纲接着问道。 “朝廷的确给了些条件,但是事涉机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有你答应了,本官才能和你说。” 刘纲为难了,不知道条件就去谈事情,这可怎么谈? 半晌,刘纲艰难道:“大人,可否容下官思考一天,明日再回复您可好?” 杨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道:“刘主事,你要记住,是陛下要用你,不是本官要用你,本官现在给你个机会,你告诉我,去,还是不去?” 第221章 鞑靼使臣来了 “去,下官当然去。”面对杨善的逼问,刘纲立刻便给出了答案。 杨善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去,没有其他的选择。 皇帝要用你,你敢不去吗? 刘纲如今还算年轻有为,仕途才刚刚开始,他如何敢不去?难道不想在朝为官了吗?那前面二十年的寒窗苦读不就白费了吗? 听到刘纲的回答,杨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既然刘主事想去,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几天你准备一下,等脱脱不花的使臣一到,你们就一起过去。” “大人,您还没说朝廷给了什么样的条件呢!”刘纲满脸埋怨地问道。 “哦,哦,本官忘记和你说了。”杨善佯装忘记了一样,回答道:“朝廷给了你两个条件。” “一是允许李满住每年来京入贡四次。” “二是答应收购建州三卫缴获的牛羊马匹。” “需要本官给你解释一下为何朝廷要给出这两个条件吗?” 刘纲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了,下官明白的。” 这有什么不好懂的。 第一个条件是给了李满住四次来京城交易的机会,让建州三卫的生活必需品能够更充足一些。 第二个条件则是给了建州三卫一个赚钱的机会,让建州三卫有机会将缴获的牛羊马匹变现。 “好了,既然你已经明白了,那就下去准备,这几日就不用来衙门报到了,你手头的事情本官会吩咐其他人来做的。”杨善缓缓道。 “下官多谢大人照拂,下官告退。”刘纲恭敬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杨善看着刘纲出去的背影,低声呢喃道:“算你小子懂事。” 时间过得飞快,果真没过几日,居庸关就传来消息,说是鞑靼使臣苦秃不花在关外请求觐见。 脱脱不花的使者过来了,朱祁钰自然不能拒之门外,于是第二天,苦秃不花便出现在了京师。 朱祁钰不好出面,而是吩咐杨善出面接待,和苦秃不花沟通协调,安排他去辽东的事情。 因为事涉机密,杨善并没有将苦秃不花安排在会同馆休息,而是别出心裁地将他安排到了教坊司休息,准确说是教坊司所辖的勾栏,也就是百姓俗称的青楼。 这个安排也是杨善冥思苦想出来的。 大明禁止官员狎妓,一旦发现就会被罚六十庭杖,但是狎妓这种事自古就有,历朝历代都没有成功封禁过,大明自然也不例外。 京城教坊司旗下的勾栏院最主要的客户群就是京官,为了让这群消费能力超群的主要客户安心花钱,几家勾栏院对院子里的建筑设计费尽了心思,除了大堂之外,整个勾栏院都郁郁葱葱,种满了各种花草树木,遮蔽外人窥视的角度;每个小院都有单独的通道出入,避免不小心撞到一个衙门的同僚或者都察院没事找事的监察御史,隐蔽行踪的手段极为高超,所以,苦秃不花住在这里,可以最大程度地防止泄密。 花满楼内,杨善和苦秃不花相对而坐,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整整一桌美味佳肴。 杨善端起一杯酒,笑着道:“使臣见谅,如今我大明与瓦剌订立了盟约,没办法名正言顺地接待贵使,只能安排您到这里暂住了。” “哪里哪里,我很满意。”苦秃不花也是端着一杯酒,笑着道:“早就听说你们汉人的青楼妓馆天下闻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草原人逐水草而居,向来居无定所,哪里会有什么青楼妓馆。 更别提里面的乐师名妓了,那都是犯官家眷,曾经的大家闺秀,许多人都是熟读五经的,吟诗作曲不在话下,谈天说地轻而易举,相貌也是风情万种,远不是草原上的姑娘可以比拟的。 苦秃不花也是第一次来京城的青楼,自然是没有见过,这次算是开了眼界。 不过他来大明,不是为了逛青楼,而是有使命在身,喝完一杯酒道:“不过杨大人,你们大明皇帝真的不能见我一面吗?说句实在的,没听到你们大明皇帝亲口承诺,我实在是心里没底啊!” 杨善一脸惊讶,反问道:“使臣说的什么话?我大明天子都不知道此事,为何要见你?要知道,我大明现在可是瓦剌的盟友啊!” “杨大人,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苦秃不花喝了口酒,道:“你们大明天子不知道此事,那谁敢说允许我鞑靼雇佣女真人助战的,私自结交外邦,还能调动卫所来我鞑靼参战,这种事情难道是你杨大人所为吗?” “你可别诬陷我。”杨善连忙否认道:“我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兼鸿胪寺卿,和大都督府可没什么关系,哪里能调动卫所。” “那你告诉我,是哪位大人做的此事,我好上门拜谢。”苦秃不花追问道。 杨善摆摆手,道:“使臣何必纠结于此,我大明天子见不见你,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女真人不论那个部族,都是我大明的羁縻卫所而已,往日里并不是很听从朝廷调遣,想要用他们,一样要给他们好处。” “不知道使臣这次来,打算给女真人什么好处啊?” 苦秃不花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底线,摇摇头道:“这个得先见到人再说,我们大汗说了,实力强、做事用心的就多给一些,实力弱或者行事草率的自然要少给一些。” “不知道大明这次打算派女真哪个部族参战呢?” “那脱脱不花大汗就要破费了。”杨善笑呵呵地道:“目前我们打算请建州三卫参战,当然,费用全部都是你们鞑靼出。” “建州三卫吗?”苦秃不花倒是不在意花多少钱,而是在意女真卫所的战斗力。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建州三卫,发现对这三个女真卫所并不熟悉,他们更熟悉的是海西女真或者野人女真,那才是他们经常欺负的对象。 所以,他目前也没办法预估出来建州三卫的实力如何。 想了想,苦秃不花对着杨善问道:“这建州三卫的实力怎么样?如果实力不济,那我可不用他们。” “这个你放心,建州三卫也是女真人,实力还是可以的。”杨善笑着道。 苦秃不花想了想,问道:“与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相比呢?” “原来比不了,毕竟他们就是被野人女真骚扰才南迁过来的,但是现在好多了。”杨善回答道。 “他们还打不过野人女真?”苦秃不花一脸鄙夷。 野人女真是他们鞑靼经常欺负的对象,脱脱不花不高兴,就去打打野人女真出出气,脱脱不花高兴了,就去打打野人女真狩狩猎,反正野人嘛,总归不算完整的人,和野兽没什么差别。 建州女真连他们都打不过,苦秃不花已经不想考虑雇佣这群人了。 杨善听了他的话,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忘了鞑靼总是欺负这群野人女真玩,建州女真连野人女真都打不过,那岂不是鞑靼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这样的人雇来干嘛?苦秃不花不是傻子,现在肯定不会雇佣建州三卫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让鞑靼雇佣建州三卫是朱祁钰早先便定下的计划,结果因为自己一番话,毁了朱祁钰的计划,那罪过可就大了。 杨善连忙往回打圆场道:“贵使错了。” “建州三卫其实是分开算的,建州卫首领李满住是完颜氏,就是被成吉思汗灭掉的金国皇室,实力还是很不错的,当初我朝太宗皇帝第三次北征,击溃你家前任大汗阿鲁台的时候,建州卫就跟随在太宗身边,也是屡立战功,太宗还为当时的首领释家奴赐名李显忠。” “而被野人女真袭扰的是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的爱新觉罗氏,并且当时他们被袭扰也是因为建州左卫首领董山和他的叔叔凡察争权内斗,这才被野人女真击溃的,并非战力不足。” “是这样吗?那他们现在实力还是不行啊。”苦秃不花对于建州三卫压根不熟悉,只能听杨善说,不过信不信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杨善无奈,继续道:“其实贵使也没有什么其他卫所可以选择。” “你也知道,女真现在分成三个部分,野人女真、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这其中野人女真和你们是世仇,压根不会考虑被你们雇佣,海西女真也没少被你们欺负,自然也没希望,那就只剩下建州女真了。” 苦秃不花想了想,还的确是这样,野人女真和海西女真都没少被鞑靼欺负,肯定不会接受鞑靼的雇佣,大明虽然卫所众多,但是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不愿参战,剩下可以成建制接受雇佣的就剩下建州女真了。 不过他不可能这么早就下结论,还是要先看看再说,于是端起酒杯道:“多谢杨大人解说,我知道了,不过还是等见过建州三卫再说。” 杨善点点头,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于是转移话题道:“可以,此事不急,朝廷已经安排好了人,这几天就会和贵使一起过去,找李满住等人当面谈价钱。”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件好事要和贵使说,贵使听了一定高兴。” “什么好事?”苦秃不花立刻来了精神,连忙问道。 杨善微微一笑:“我大明有一批老旧甲胄要处理,不知道贵使是否有兴趣?” 第222章 杨善卖衣服 甲胄? 听到这个词,苦秃不花立刻便兴奋了起来,连忙问道:“什么样的甲胄?布面甲?罩甲?半身甲?还是山纹甲?数量多少?什么价格?” 他提到的这几种甲胄都是大明的制式铠甲,可以批量制造的,虽然是老旧甲胄,但是总比鞑靼绝大多数人穿的皮甲要强得多,苦秃不花自然有些迫不及待。 杨善笑笑,回答道:“都不是。” 苦秃不花有点懵,不是这几种甲胄,难道是汉人新研究出来的甲胄吗?那也不对啊,没听说过大明有什么新式甲胄啊。再说了,新式甲胄都是新打造的,哪里会有老旧的。 苦秃不花摇晃了下脑袋,问道:“那是什么甲胄?” “这种甲胄是我大明天子设计的,名曰作战服。”杨善回答道。 “作战服?什么样的?防护效果怎么样?”苦秃不花追问道,他打算先问问情况,看看实物,然后再决定买不买。 要是这玩意能和布面甲的效果差不多,价格又不贵的话,那他肯定是要买一批回去的。 自从大元被明朝驱逐回草原之后,大元军士的甲胄就失去了补给的地方,几十年前的那些甲胄随着屡战屡败的军队,基本都损失殆尽了,蒙古人不得已重新捡起了皮甲,但是谁又不怀念当初汉人奴隶打造的那些锁子甲和布面甲呢? 见苦秃不花被勾引起了兴趣,杨善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这是当初也先攻打京师之前赶制的一批甲胄,以短袄为基础制作的,在衣服的前面缝制上一些口袋,装入铁片即可。” “那不还是短袄吗?只不过加了几块铁片而已。”苦秃不花以为是什么新式甲胄,结果只是这么个东西,不禁有些失望。 “哎,贵使别急着下定论嘛。”杨善笑着说道:“你别看这种甲胄简单,但是效果还是不错的,对于弓弩的防御效果很好,面对刀剑也有一定的防御力,只有遇到长枪大戟之类的长兵刃,防御效果才会差一些,不过你们蒙古人也不用长枪大戟不是?” “如果防御力太差,我大明如何能挡得住兵锋正盛的也先?靠的就是这种简单有效的甲胄。” “是吗?”苦秃不花有些意外,这么简单的玩意居然会有这么好的效果?他实在有些不信。 杨善点点头,道:“当然,而且这种甲胄还有不少其他好处。” “其他好处?说说看。”苦秃不花奇道。 “首先,这种甲胄制作简单,修补起来也简单,这点贵使应该可以看得出来?”杨善笑着道。 “嗯。”苦秃不花认同道。 这么简单的设计,制造当然快,修补也必然简单,基本上只需要一些针线就行了,家里的婆娘都能弄。 “其次,着甲速度快。铁片是开战的时候放进口袋的,平时拿出来放在马上收好,行军的时候士卒可以节省体力,又不会像其他甲胄那样,遇到偷袭来不及着甲。”杨善接着说道。 对于这一点苦秃不花也是认同的。 这年头蒙古人行军打仗,一般都会带几匹马,有的用来骑乘,有的则是装运一些东西,甲胄之类的重物自然都是放在其他马匹上的,遇到战事,蒙古人需要下马,将其他马匹上的甲胄卸下来穿好,再骑上战马与敌人开战。如果真像杨善所说的,那鞑靼的战士们就不用下马了,直接从其他马匹上拿出来塞进口袋就好,着甲速度上根本没法比。 “还有,你们鞑靼深居草原,铁器向来缺乏,铁片肯定也缺,但是你们可以临时用大小差不多的石片和木片代替,效果虽然差一些,但是一样可以起到足够的防御效果。如果嫌麻烦,我大明还可以提供陶片和瓷片,一样有不错的防御力。”杨善又说道。 苦秃不花倒是真没想到这一点,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是的确可以防住瓦剌人的弓箭,而且草原大漠别的不多,石头还是不缺的。没了铁片,平时磨制一些石片还是没什么难度的,的确可以自己制作来替代铁片。 陶片和瓷片也可以考虑,这玩意和石头没什么差别,一样够硬,如果价格便宜,也可以买一些备着。 至于木片,苦秃不花则是坚决不考虑,草原上基本都是白桦树,这种树的木材并不坚韧,杨善所说的防护效果,在苦秃不花看来未必可以达得到。 “其实我大明的三大营已经在用这种作战服了,尤其是骑兵比较多的三千营,那些骑兵都颇为喜欢,平日里出城训练,还可以往口袋里塞一些干粮肉干之类的吃食,边走边吃,很是惬意啊。” 杨善拿出了实际例子举例说明,不过这一点对于苦秃不花没有什么吸引力。 在马上吃饭睡觉,这是蒙古人的基本技能,从小就会的,完全没必要羡慕。 综合杨善所说的,这种所谓的作战服制作简单,修补容易,有一定的防御力,平时还足够请便,在苦秃不花看来,的确还是蛮适合鞑靼骑兵的。 就是其中的甲片比较难弄。 草原缺铁,铁片肯定是要靠大明供应的,陶片和瓷片更是如此,烧制陶器和瓷器一直都是汉人才能掌握的技术,蒙古人学不会,更没有条件去制作,自己都居无定所呢,难道还能把烧陶烧瓷的窑子一起搬走?更何况原材料陶土和瓷土在草原上也找不到啊。 这三种最有效的甲片控制在大明手里,对于鞑靼来说,风险有点高了,即便是脱脱不花大汗一定会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决定要不要买。 不过问问数量和价格还是可以的。 于是,苦秃不花喝了口酒,问道:“这种甲胄还可以,虽然有些问题,但是无伤大雅,不知道你们大明可以提供多少呢?” “两万副。”杨善立刻伸出两根手指道。 上次也先入寇,京城百姓紧急制作了五万多套,但是经过几场恶战之后,就剩下了不到三万套。 这些作战服本就是为了应急做的,质量都不咋地,也先退走之后,这些所谓的甲胄就被于谦收了起来,换上了南京运来的正规布面甲,把这些玩意丢在仓库里不管。 但是有些骑兵穿过这个,感觉还不错,于是就联袂申请继续使用这种甲胄,于谦见他们坚持,也就顺了他们的心思,从中挑选一些好的交给了他们,剩下的继续放在乙字库里发霉。 后来朱祁钰去视察三大营的时候,见有些骑兵穿着这玩意,这才想起来,找来于谦一问,才知道仓库里还存着两万多套。借着后世的经验,落后或者劣质的武器装备可以拿来出售,朱祁钰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刚好瓦剌和鞑靼开战,朱祁钰就一直惦记着,找机会把这些玩意卖给脱脱不花回回本,这才有了杨善今日推销之举。 “两万副?”苦秃不花没想到数量居然这么多,立刻问道:“什么价格?” 杨善笑着回答道:“一只羊一副,一头牛五副,一匹战马二十副,牛羊皮革看质量另算。” 苦秃不花咂咂嘴,道:“有点贵啊。” 杨善劝道:“不贵了,一只羊顶得上一个鞑靼战士的性命吗?一头牛比得过五个鞑靼战士吗?更别提战马了,那可是二十副啊,五百匹战马就可以给一万个鞑靼战士着甲了,到时候面对瓦剌,他们岂不是有更大的机会活下来吗?” 苦秃不花点点头,道:“的确,任何牛羊都比不过战士们的性命重要,如果用五百匹马可以救回五百名战士的性命,大汗一定不会吝惜的。” 不过他没有听出来,杨善的这种算法其实属于偷换概念,是朱祁钰私底下教给他的,当时震惊得杨善有些懵,不过朱祁钰说了,在和敌人谈判的时候,这种算法可以有效为大明争取利益,杨善自然就记了下来,今天一试,果然有效。 杨善笑着道:“所以啊,只要一千匹战马就可以让两万鞑靼战士着甲,这两万人,去哪里弄不到一千匹战马呢?” “呵呵,的确,我草原上别的没有,就是牛羊马匹多。”苦秃不花被杨善忽悠得越来越有兴趣,不过他还是尽量保持着理智,道:“我还有个问题。” “贵使请讲。”杨善笑呵呵地道。 这两万副作战服能卖出去,绝对能算是对朝廷的一大功劳,到时候皇帝能不奖赏自己吗? 苦秃不花问道:“这些作战服的完好程度怎么样?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实物?” “这个简单,明日我就让人送过来一套,你可以亲自试穿一下,看看实际感觉怎么样,活动起来方不方便。”杨善立刻答道。 苦秃不花要买,杨善自然要积极主动一些。 “那我明日就敬候杨大人了。”苦秃不花有可能弄到两万套简易甲胄,心情很是不错,举杯向杨善敬起酒来。 杨善也是举杯笑道:“贵使放心,明晚下了衙,本官就立刻过来。” 双方碰杯,然后一饮而尽。 第223章 奸商朱祁钰 次日一早,杨善便将和苦秃不花会谈的结果回报给了朱祁钰。 对于这次会谈的结果,朱祁钰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对杨善推销那两万套作战服大加赞赏,很是夸奖了杨善一番。 杨善对此倒也理解,但是也有一丝意外。 奴儿干都司的卫所大体分为两种。 一种是蒙古卫所,例如朵颜三卫、坚河卫、云川卫等,基本都是居住在辽东的蒙古人,这些人经常摇摆不定,大明势大便亲近大明,大明势弱则亲近草原,如今大明在土木堡惨败给了也先,这些人自然开始亲近鞑靼,如今脱脱不花和也先开战,队伍里就有这些卫所派出助战的骑兵。 另一种就是女真人了。 在奴儿干都司,蒙古人并不多,女真人才占据大头。自从完颜打骨打建立金国,辽东就是女真人的天下,尤其是灭掉辽国和北宋之后,女真人完全占据了主动,手底下有无数契丹人和北方汉人,女真的人口迅速增加,直到成吉思汗灭掉了金国,为了报减丁之仇,蒙古人举起屠刀,开始大肆屠杀女真人,并将女真各部族拆分,逐渐形成了后来的海西、野人、建州三部。 剩下还有一部分是汉人,可以忽略不计。 因为鞑靼以前没事的时候就去攻打一遍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所以脱脱不花能够雇佣的只有建州三卫了,这是如今辽东少有的拥有完整建制的女真卫所,其他诸如毛怜卫、失里卫、木阳河卫等都是小卫所,男女老少加起来不过千人,完全没有必要脱脱不花花费心思去拉拢。 所以,其实脱脱不花雇佣女真人这件事,从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结果,朱祁钰没有反对,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倒是朱祁钰因为那两万套作战服的事情而夸奖自己,这是杨善没有想到的。 不过就是两万套劣质甲胄,加起来也不值多少钱,虽然可以替朝廷挽回一些损失,但是杨善还是没明白,朱祁钰为什么这么高兴。 好在朱祁钰给了他一个答案,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 朱祁钰当时是这样说的:“杨爱卿,你以为朕只是让你卖掉那两万套作战服吗?当然不是,朕让你买的是客户数量。” “朕在乎的不是那两万套作战服,那玩意哪怕送给脱脱不花都无所谓,朕在乎的是,脱脱不花拿回去会不会装备上。” “只要他装备了,那就是一个财源,一个源源不断可以赚钱的财源。” “不明白?朕给你解释一下。” “那些作战服,说白了只是一件衣服而已,不值什么钱,它的防御能力完全来自于插进口袋的那些甲片。” “有了甲片,作战服就是甲胄,可以抵挡敌人的箭雨。” “但是没有甲片呢?那就是一件衣服,一件不值钱的布衣而已。” “所以,朕让你卖的不是衣服,而是甲片。” “甲片这玩意,是会损坏丢失的,属于消耗品,每次打仗,鞑靼一定会损失掉一部分,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么鞑靼想要补充,天底下谁可以卖给他们?只有我大明!只有大明才可以提供,因为甲片只有我大明会做,而且数量可以满足鞑靼的需要,这一点全天下除了我大明,再没有人可以做到。” “你说,这些甲片,朕会卖多少钱?” “还有,朕不是让你和苦秃不花说了吗?甲片不只有铁的,还有瓷的和陶的,那玩意硬度是够了,但是更容易碎,消耗起来更快。” “你说,如果真以后卖给脱脱不花甲片的时候,一片铁甲片必须搭配五片瓷甲片,脱脱不花买不买?不买的话,那些作战服就变成了衣服,买的话,朕会让人把瓷甲片卖到铁甲片的价格。” 这一番话让杨善听得茅塞顿开,但是也大汗淋漓。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朱祁钰做起商贾之事来,居然可以心黑到这种程度。 铁甲片怎么制作杨善不知道,瓷甲片怎么制作杨善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的是,制作一片铁甲片的成本,至少可以做十片瓷甲片,毕竟铁甲片是要用到铁矿石,而瓷甲片就是用瓷土烧制的,然而现在,皇帝居然要把土做的东西当成铁卖,那岂不是暴利到了惨无人道的地步吗?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在几百年后的世界,这种卖法属于极为常见的事情,依靠着技术优势,多少国家都在被某些国家盘剥,即便是华夏,刚开始的时候都遇到过不止一次这种情况,就连一个马桶都被人家卖到了几万,你还不能不要。 不过后世的事情和杨善无关,他转眼就想开了。 国与国之间哪里有什么公平正义可言,全都是利益使然,朱祁钰这么干,除了一些腐儒会跳出来叫嚷几句,剩下压根就不会有人在乎,国库越有钱,他们做官的越轻松,这是好事,为什么要阻止。 所以,在杨善从皇宫离开之后的第一时间,便派人拿了三幅作战服过去,还有一摞各种材质的甲片,交给苦秃不花测试之用,一副用来测试弓箭,一副用来测试刀剑,还有一副,则是用来测试捅刺类的长兵器,好让苦秃不花对作战服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回去也好说服脱脱不花大汗掏钱。 苦秃不花拿到作战服之后,按照杨善说的做了一番测试,果真如杨善所说,作战服防御弓箭和刀剑的效果不错,但是对于枪矛之类的长兵器,防御效果就很一般了。 思前想后一番,苦秃不花还是决定买下来再说,左右不过一千匹马而已,在草原上又不值什么钱,他苦秃不花家里的马群就可以轻松解决掉这笔费用,更何况还可以用牛羊支付呢,牛羊那些牲口,苦秃不花更多。 当然,价格还是要再谈一谈的。 于是乎,等杨善晚上过来的时候,苦秃不花上来便开始挑毛病,从衣服到甲片,全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但凡有点问题就被他挑了出来,成功让他将作战服的价格从一匹战马二十副压到了一匹战马换三十副,而且一大半都是用牛羊来支付的,杀价杀得杨善都有些冒冷汗了。 好在早上他得到了朱祁钰的指示,不管什么价格,卖了就算成功,晚上的谈价环节,杨善也只是为了让苦秃不花不起疑而已。 二人谈判成功,苦秃不花成功用低价弄到了两万副甲胄,回去之后必定会得到脱脱不花的补偿,杨善则是让苦秃不花花钱,把这些没啥用的玩意都买了回去,给朝廷弄了数千头牛羊和几百匹战马,相信大都督府的于谦应该会很高兴。 双方皆大欢喜。 搞定了甲胄买卖之后,苦秃不花便开始着急起来,催促着杨善赶紧安排人陪他去辽东,找建州女真三卫谈雇佣的事情。 杨善已经卖掉了甲胄,也就没有再拖延,立刻派主客司主事刘纲陪同苦秃不花冒着寒风赶往了建州三卫。 因为不想让这时候在京城的瓦剌使臣知道,刘纲和苦秃不花不能大张旗鼓,只能低调行事,二人带着随员,骑马出了朝阳门,便派人先行一步赶往辽东,通知目前建州女真实际上的统治者李满住准备迎接。 收到消息的李满住对此很是意外,不明白为什么朝廷钦使刘纲会和鞑靼使臣苦秃不花一起来建州,但还是按照信使的要求,将董山和凡察叫了过来,准备一起迎接朝廷钦使刘纲刘大人。 建州卫的客厅里,李满住和董山正在聊天,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 现在天气冷,李满住叫人将火炉烧得极旺,虽然外面冰天雪地,但是屋子里却热得好像是酷暑三伏一样,董山年轻火力旺,早已将皮袄丢到了一旁,只穿着一件单衣,但是仍然在冒着大汗。 门口的棉布门帘一掀,凡察走了进来,帽子一摘,秃秃的脑袋上便开始热气升腾,笑着道:“李大人,这大冷天的,叫我过来干什么啊?哦,大侄子也在啊。” 李满住起身迎接道:“凡察兄弟来了啊,信使没告诉你吗?朝廷又派钦差过来了。” “又派钦差过来?这是又有好事啊?是来犒赏的吗?”凡察将帽子丢到一旁,笑呵呵问道。 上次大明皇帝不知道抽什么风,莫名其妙便派人过来犒赏建州三卫,虽然大头都被李满住吃掉了,但是建州右卫也得了不少好处,再加上今年年初抢了几笔,部落里的物资充裕了很多,今年过冬基本不会怎么死人了,凡察对此很是高兴。 不过一旁的董山则是有些愁眉苦脸,小声道:“有差点吓死人的好事吗?” 凡察不知道,他董山可是对此心知肚明的,有人通知他大明皇帝要杀他的时候,董山都开始做准备跑路了,好在刘纲来了,证明是虚惊一场,但是董山可不这么认为。 他知道,大明皇帝是真的想要弄死自己的,不然也不会派人来安抚他,这次刘纲过来干嘛?是杀他的吗? 第224章 被凡察那张臭嘴说中了啊 董山这次来建州卫,其实仍旧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上次有人告诉他大明皇帝有意要杀他,结果没几天朝廷钦使刘纲就过来犒赏建州三卫,这岂不是说大明皇帝要杀他的事情是真的吗? 后来他特意派人去京城调查了一番,最终确认了这一点,大明皇帝是真的要杀他,只是因为事情泄露了,被百官阻止,最后这才作罢。 不过这半年来,董山一直忧心忡忡,他一直搞不清楚,大明皇帝为什么要杀他,难道是不经意之间得罪过他?董山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事情原委,只得放弃不想,但行事却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天大明的人冲进来把他砍死。 这次刘纲过来,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大明皇帝想杀自己的心又被朝臣们知道了? 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的这种表情让凡察很是鄙夷,训斥道:“大侄子,你如今也是建州左卫的首领,怎么整天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感觉管不了左卫的族人了?要是感觉胜任不了,那叔叔也可以替你管,只要你说一声就行了。” 建州右卫本来就是从建州左卫分出来的,根本原因就是凡察和董山争夺建州左卫的控制权,董山只是因为是猛哥帖木儿的儿子,这才依据汉人的礼法继承了建州左卫,而自己只能得到一部分族人,凡察对此耿耿于怀,一直惦记着收回建州左卫,今天看到董山这副表情,便忍不住出言嘲讽了一句。 这怎么能行? 董山立刻耿直了脖子,道:“不必了,我建州左卫不用劳烦叔父费心,您还是先看顾好建州右卫。” 凡察坐好笑了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叔叔我也是为了你好,管不了就不要管,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 见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李满住连忙插话道:“好了,好了,你们叔侄也真是的,每次见面都要吵几句嘴,有必要吗?” 二人立刻闭嘴。 李满住是完颜氏,根子上和大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一脉的,他们爱新觉罗氏压根比不了,更何况建州卫实力雄厚,远不是刚拆分没今年的建州左右卫可以抗衡的,李满住很容易就可以压制二人的矛盾。 “今天叫二位过来,是朝廷派钦使过来了,但是没有说是因为什么,只是点明要见我和你们两个人。” “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大明朝廷的目的,所以叫你们两个过来,一起想想此事。”李满住坐回主位,严肃道。 “这哪里猜得到。”凡察立刻道:“莫非又是犒赏咱们?” “不可能,大明皇帝又不是傻子,无缘无故来犒赏咱们做什么?”董山开口反驳道。 “那你说朝廷钦使大冬天的过来做什么?难道嫌关内太暖和了,来辽东吹吹寒风吗?”凡察嘲讽道。 董山没搭理他,面向李满住道:“大人,朝廷这次的钦使还是刘纲刘大人吗?是否还有其他人?” 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快。 李满住满意地看向董山,心中暗赞了一句,回答道:“据说还有鞑靼使臣,他们会一起过来,估计后日便可以到了。” “岱总汗的人?”董山奇怪道:“大明不是和瓦剌盟誓了吗?怎么又和鞑靼使臣搅合到一块了?大明皇帝不怕丢了信义?” 凡察满不在乎地道:“你管他呢,说不定鞑靼人就是顺路而已。” “顺路个屁。”董山爆了句粗口,继续道:“鞑靼使臣回去,走居庸关北上不是更近,为何要绕到辽东来,定是有什么图谋的。” 凡察刚要暴起,结果李满住一摆手阻止了他,对着董山问道:“你以为鞑靼使臣有什么图谋?” “不知道。”董山老老实实回答道。 他哪里能知道鞑靼使臣过来是干什么的,但是他肯定鞑靼使臣来辽东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然大冬天的,顶风冒雪走上千里路过来,难道真是吃饱了撑的? 李满住点点头,道:“我也是一样,完全想不出来鞑靼使臣过来是为了什么。” “我建州三卫居于苦寒之地,穷得可怜,族人们饭都吃不饱,部落里最值钱的也就是那些牲畜了,不过数量也不多,鞑靼使臣完全没必要为了这点牲畜跑过来一趟。” “不为牲畜,难不成是为了咱们的族人?”凡察突然道。 这句话算是点醒了李满住和董山,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说不准还真是为了咱们的族人。” 凡察一愣,问道:“这话怎么说的?” 李满住和董山笑了笑,再次对视,李满住示意董山解释一下此事,董山便解释道:“这半年来,也先和脱脱不花开战,一打就是半年,他们肯定会死不少人,脱脱不花需要补充兵力,也就只能寻找外援,而咱们,就是脱脱不花看上的外援。” “你是说鞑靼使臣来建州,是为了命令咱们去和瓦剌开战?这怎么能行!建州三卫加起来也没多少人啊,能派出去的就更少了。”凡察摇头拒绝道。 自从大金国灭亡之后,蒙古人对待女真人向来是拎着刀子说话的,从来没有和颜悦色过,凡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岱宗汗这是想拿他们当奴隶,去消耗瓦剌的兵力。 “行与不行,哪里轮得到咱们说了算。”董山无奈道:“叔父要记住,我建州三卫如今是大明的羁縻卫所,是要听从朝廷调遣的,如果朝廷真的调遣咱们去给鞑靼助战,咱们就不得不去。” “但是咱们的这点兵力也不够干什么的啊!”凡察立刻抱怨了起来。 董山叹了口气道:“岱总汗都需要外援了,哪里还有挑剔的份,要不是海西和野人的部族与鞑靼有血海深仇,估计岱总汗都会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呢。” “那也不行,我建州右卫压根就没什么家底,怎么能放到草原上去消耗。”凡察拒绝道:“这次不是朝廷钦使陪鞑靼使臣来的吗?大不了就把这件事透露给瓦剌人知道,让瓦剌施压破坏掉这事儿。” 董山一惊,立刻阻止道:“你疯了吗?” “朝廷钦使这次是秘密过来的,说明大明不想让瓦剌人知道,你把这件事透露给瓦剌,那不是明摆着得罪大明吗?真以为大明的锦衣卫是吃白饭的,查不出来谁在背后捣乱?” “破坏掉这次大明和鞑靼的合作,势必会得罪他们两方,等他们抽出手来,咱们建州三卫还想活着不了?” 凡察听了董山的话,脑子上的汗立刻就再次冒了出来。 大明和鞑靼真想要想收拾他们,那实在是太简单了,大明在辽东有二十五个卫所,从西面和北面包围着建州三卫,东南面是高丽,剩下都是大海,真要动手,建州三卫即使是全民皆兵,也打不过大明在辽东的这二十五个卫所,更别提鞑靼了,那更是让建州三卫绝望的存在。 不过凡察不想认怂,依然嘴硬道:“那你说怎么办?破坏不了鞑靼的目的,难道咱们建州三卫真的去替岱总汗卖命吗?” 董山浑身一软,瘫倒在座位上,叹气道:“咱们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 “李大人什么意思?”凡察看向李满住,这才是现在决定建州三卫命运的人,他不说话,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李满住道:“我的意思和董山差不多,如今还没见到朝廷钦使,不知道具体情况,说什么都是胡扯,等见到了朝廷钦使,知道鞑靼使臣为什么来咱们这,咱们才好做出判断。” “如果对咱们有利,那咱们就像上次一样,接着便是。” “如果对咱们不利,大不了反了,又不是没反过。” “咱们女真人的性命,什么时候轮到汉人来做主了?” 虽然李满住说得豪气,但是在场之人没人相信,女真人现在势弱,有时候不得不接受一些屈辱,这是避免不了的。 三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一时间安静异常。 两天之后,正如李满住知道的,大明钦使刘纲陪着鞑靼使臣苦秃不花来到了建州卫驻地,见到李满住之后便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大明知道你们建州三卫生活苦寒,特意因鞑靼使臣过来和你们商议。” “蒙古大汗脱脱不花有意雇佣你们,明年开春之后去草原上助战,帮助他抵抗瓦剌人的进攻。” “脱脱不花不是白用你们,而是出钱雇佣你们帮忙打仗,这就相当于我汉人地主一样,农忙时花钱雇佣其他人帮自己干活,地主则是付出银钱或者粮食当做佣资。” “脱脱不花具体花费多少佣资雇佣你们,与我大明无关,我大明一文钱都不要,全是你们的,缴获的战利品也都是你们的,回头我大明会花钱收购,解决你们的后顾之忧。” 听了刘纲的话,李满住心中暗叹一声:“果然还是被凡察那张臭嘴说中了啊,鞑靼就是冲着建州三卫的族人来的。” 第225章 建州女真的三个条件 “说说,李满住你打算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啊?”苦秃不花这时候完全没有面对杨善和刘纲的和善,而是压迫感十足,直接带着质疑的语气问道。 “这个”李满住有些为难,看向刘纲和苦秃不花道:“钦使,大人,此事干系甚大,可否容我等考虑一下?” “怎么?你还不愿意啊?”苦秃不花明显被李满住的话气到了,语气中充斥着不高兴。 这群女真人什么时候开始有胆子了,居然敢拒绝大汗的邀请,让你开条件不是给你面子,是给大明面子,没有大明,你们女真还真敢拒绝蒙古大汗的命令不成? “没有,没有。”李满住连忙回答道:“下官不是不愿意,但是此事不是下官一个人就可以做主的,还需要和族中长辈商议一下,还请大人能够宽限一段时间。” “你们女真人什么时候还需要和族中长辈商议了,不都是首领决定就可以吗?”苦秃不花不悦道。 “这个还请大人宽限几日,我也好考虑考虑,毕竟瓦剌势大,兵锋强横,我建州女真实力弱小,轻易不敢掠其锋芒。”李满住费尽心思哀求道。 “瓦剌和你们建州女真之间还隔着我们鞑靼诸部呢,你怕什么?难道你以为大汗会败吗?别废话了,你就说行不行。”苦秃不花继续逼迫他,要求他立刻给出答案。 李满住为难地看向站在旁边的刘纲,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刘纲知道这是苦秃不花逼迫太甚了,于是开口道:“贵使还是给他几日时间考虑,这种事不能着急,毕竟关系到李都督族人的性命,的确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苦秃不花不满地看了一眼刘纲,道:“这有什么好考虑的,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刘纲劝道:“贵使,李都督今天刚知道这事儿,连条件都没想好该怎么提,如何能立刻就答应下来,使臣还是给他三天时间,也好让他和建州左右卫商量一下。” “成,那就三天,三天后必须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苦秃不花总算是没有再继续逼迫李满住,给了刘纲这个面子。 当然,他后半句是对李满住说的,语气还是有些不善。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三天后我一定给您一个结果。”李满住赶忙回答道,同时向刘纲投去感谢的眼神。 刘纲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便放李满住带着一直没说话的董山和凡察退去。 等李满住走后,苦秃不花问道:“你们大明和大汗说可以雇佣女真人,难道没有提前和他们说吗?” 刘纲有些尴尬,解释道:“建州三卫乃是我大明的羁縻卫所,听调不听宣,即便是我大明想用他们,也是要给一些好处的。” “不过贵使请放心,李满住不敢拒绝的。” 苦秃不花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但是明显是不信的。 再是羁縻卫所,也是隶属于大明朝廷的,是需要听从朝廷旨意的,不过看眼下这种情况,明显是大明打算拉着建州女真宰自己一刀,三天后的谈判,难了啊! 李满住三人退出接待朝廷钦使的小院之后,全都低头不语。 今天迎接刘纲和苦秃不花,实在是吃够了屈辱和不甘。 苦秃不花仗着鞑靼势大,肆无忌惮地逼迫建州女真,朝廷钦使刘纲只是在旁边看着,只有在最后才说了几句公道话,很明显,大明和鞑靼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一起来建州占便宜的,刘纲那几句公道话也不是替自己说的,而是怕谈判彻底闹翻,自己粘上什么责任,没看他提都没提女真可以拒绝鞑靼的事儿吗? 回到屋子里,凡察终于忍不住了,将帽子抓下来,狠狠摔在桌子上,大怒道:“鞑靼真是太欺负人了,哪有这样求人的,大明也是,为什么平白无故答应鞑靼这种事情,害得咱们一点余地都没有,要我说,咱们把消息透露给瓦剌算了,大不了去祖地躲着,他们又抓不到咱们。” 凡察提到的祖地,就是女真人的发源地长白山,这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就是生活艰苦了些,不过他们建州三卫早就习惯了,躲进去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进去了,那就再也别谈什么发展壮大的事情了,这也是李满住和董山不愿意的原因。 董山阻止道:“昨天不是说了吗?你要是真的把此事告诉给瓦剌,那咱们建州女真人必然会迎来灭顶之灾,大明和鞑靼联手,咱们一丝胜算都没有,即便躲进了祖地,那大明和鞑靼只要把下山的路一封,咱们就只能饿死冻死了。” “那你说怎么办?”凡察不耐烦董山怕这怕那的,出声质问道。 董山没理他,而是看向李满住,道:“大人有什么想法?” 李满住将帽子放好,淡淡道:“昨天你不是已经说了吗?我已经决定答应鞑靼的雇佣了,现在就看你们有什么条件要提了。” “答应下来?”凡察不可置信地道:“你不管族人的死活了吗?” “当然要管,所以我会提一个条件,建州三卫必须单独成为一军,脱脱不花可以指定任务,但不能插手我建州三卫的指挥,统领建州三卫的权力,绝对不能让出去。”李满住冷冷道。 “那脱脱不花指定的任务是必死的怎么办?”凡察立刻反问道,他已经老了,不想冒一点风险。 “你不会不去执行吗?偷奸耍滑会不会?阳奉阴违会不会?”李满住反驳道。 “那倒是会。”凡察立刻眉开眼笑,只要不损失部落实力,他凡察有什么不敢干的,没看他都提议给也先通风报信了么? 董山在一旁问道:“大人,朝廷刘大人说的是雇佣,有佣资的,大人打算和鞑靼人提什么条件?” 李满住对董山愈发满意了,笑着道:“问的好,你董山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想要知道咱们要什么,得先知道鞑靼人有什么,而且还是他们能给的。” “鞑靼人能有什么?不过就是牛羊马匹,再就是皮毛之类的,这些咱们也有啊。”凡察嘟囔道。 董山倒是有点知道李满住想要什么,出声问道:“大人可是为了人口?” 李满住立刻点头赞道:“我正是这个想法。”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岱总汗怎么会允许咱们接收瓦剌的战俘?那都是他们蒙古人,咱们要来也没什么用处啊!”凡察在一旁插嘴道。 董山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但是岱总汗手里可不止是瓦剌战俘,还有他们抓到的海西和野人女真人呢。” 凡察恍然大悟,道:“是啊,我怎么把他们忘了。” “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虽然与我们不和,但都是大金国的后裔,能把这些人弄过来,也算是救了他们的性命,管起来也好管。” “其实不止。”董山继续道:“只要咱们打得好,有了战功,请岱总汗打完仗之后出兵帮助咱们去攻破几个海西女真部族,到时候咱们不要财物,只要人口,想来岱总汗也不会拒绝的。” 李满住在旁边听得直点头。 这个董山,已经把他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李满住想要答应鞑靼,为的就是这个快速扩充实力的机会。 只要有鞑靼相助,横扫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不在话下,刚好岱总汗打完仗需要补充财物,索性就全都让给他,建州三卫只要人口便是,反正鞑靼不缺这些奴隶,建州三卫如今也比较富裕,养得起那些人。 李满住知道,财物都是过眼云烟,只有人口,才是女真人重新立国的希望。 君不见,现在女真人口少,就连高丽没事都能欺负欺负他们了吗? 没有人口,女真人就永远凑不出一支数量过万的军队,也就永远没有击败蒙古或者大明重新立国的希望,李满住对此有极为清醒的认识。 他当初答应收留建州左卫,也是这个原因,他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可把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吞并进来,重新组织一支数量过万的军队。 女真不满万,满万全无敌,这句话不是说一说的。 祸兮福所倚,他李满住要抓住这次机会,壮大建州女真,看看有生之年是否能够完成重建大金国的梦想。 至于董山还小,实力威望都不足,不可能抢得过自己,而凡察?一介老朽,不足为虑。 正想着,李满住突然听到董山说道:“不过我就怕咱们损失太大,即便有机会吞并海西女真诸部,也没法压得住他们。” 这的确是个问题。 李满住开始思考,却听到董山继续说道:“所以,咱们不能只和岱总汗提这个条件,还得要点财物才行。” “岱总汗如果肯出兵,一定是为了财物,咱们从他手里抢食,恐怕不大可能?”凡察问道。 “谁说要从鞑靼那里捞钱了,这不是还有大明呢么!”董山笑着回答道。 第226章 贵使考虑一下? “大明?”李满住精神一震。 董山这个提议好啊,大明有钱,不在乎这点财物,让他们以赏赐的形式给自己一些东西,想来也不是什么问题,毕竟大明也希望建州三卫出兵草原,但是自己不能白出兵啊,怎么都要从大明捞点好处。 “你以为找大明要什么好处比较好呢?”李满住问道。 “我建议,大人可以找大明要粮食和布匹。”董山回答,分析道:“等鞑靼攻破海西诸部之后,财物是他们的,人口是咱们的,但是养活这些人口,就必须有粮食布匹,否则就是累赘,大明不缺这些,全当让咱们出兵的费用了,想来那些汉人也不大可能会拒绝。” 李满住点点头。 这是他忽略的一点,有了人,就要养着,但是以现在建州女真的实力,养是能养,但是必定要苦一阵子,这可是他李满住不希望看到的,如果有了大明的粮食和布匹,就能轻松解决这些问题了。 一旁的凡察赞道:“这个主意好,咱们可以先把这些粮食和布匹要过来再出兵,把好处拿到手里再说。” 李满住瞥了他一眼,对着董山问道:“但是这次是鞑靼邀请咱们出兵助战,而并非大明需要的,咱们应该以什么名义来要求朝廷拿出这些粮食和布匹呢?” “此事交给鞑靼使臣就行了,只要咱们把要求和他说了便是。”董山回答道。 “鞑靼使臣能帮咱们说话?”凡察问道。 “有什么不能的。”董山解释道:“这次大明朝廷派刘纲刘大人陪着鞑靼使臣过来,就足以说明大明是有求于鞑靼的,而鞑靼又希望咱们出兵,那么咱们的要求鞑靼肯定是要尽量满足的,这些粮食和布匹又不用鞑靼出,他为什么不帮咱们?” 李满住一拍大腿,道:“这个主意不错,你说的对,这些粮食布匹不需要鞑靼出,只是让他帮忙施压而已,咱们都不必明说,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大人聪慧,一点就透,我就是这么个意思。”董山夸奖了一句,拍了下李满住的马屁。 “哪里,哪里,还是你董山聪明,居然能想到这么多,这实在是我比不了的啊。”李满住这会儿心情不错了,笑着对董山道。 “等等,我有个问题,你们先跟我说说。”这时候一旁的凡察突然出声。 李满住二人都看向了凡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凡察满脸疑惑,问道:“之前你们说的都是鞑靼能够获胜,万一瓦剌获胜了呢?” 董山满脸鄙夷地看着他,道:“鞑靼有大明朝廷的支持,怎么可能战败?” “可别这么说,大明又不是没有败过,而且一样是败在也先的手里,岱总汗以前也是也先的傀儡,只是今年和大明互市才突然实力暴涨的,凭什么不能输给也先?”凡察立刻反问道。 “叔父说的是土木之役,那一战打得蹊跷,不是明军的战斗力不行,而是当时的奸宦王振能力不足,不懂带兵打仗,这才败给了也先的。” “而岱总汗,并非是也先的傀儡,而是也先之父脱欢的傀儡,等也先继任太师之后,岱总汗便逐渐独立出来了。” “而且你看啊,瓦剌和鞑靼的仗打到现在,也只是打了个平手,这就说明鞑靼的实力其实和瓦剌相差不大,但是再加上大明这个砝码,鞑靼实际上就超过了瓦剌,继续打下去,瓦剌肯定耗不起,最终胜利的只能是鞑靼。” 董山解释道。 凡察听懂了,不过还是问道:“那为什么大明不直接出兵呢?以大明的实力,调个几万人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董山无奈,但还是说道:“大明和瓦剌有盟约的。” “所以就让咱们出兵?”凡察心情又不爽了,这不是拿他们当盾牌使吗?有事了就拿出来挡箭,没事了丢在一旁不管。 董山点点头,道:“是的,按照大明朝廷的想法,大明应该是碍于和瓦剌的盟约不好直接出手,所以需要咱们来做此事。” “事情成了,佣资是鞑靼给的,大明没什么损失。” “即便事情没成暴露了,佣资还是鞑靼给的,而事情是咱们做的,大明一句不知情,就可以甩脱掉绝大部分责任。” 顿了一下,董山苦笑道:“并且我还是大明皇帝的眼中钉,他想杀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事情暴露,他也有借口来弄死我,可谓是一举多得。” “这么说来,今天这事儿,还是你引出来的?”凡察立刻怒道:“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祸害,当初我就应该直接弄死你,也免得让我建州三卫平白卷入战事。”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董山无奈,他这个叔父对于没有抢到建州左卫一直耿耿于怀,找到个机会就想把建州左卫抢回去。 凡察还要再说,李满住突然出口怒道:“够了。” “凡察,你别跟我在这里胡搅蛮缠,再敢算计你自己那点小心思,信不信不用鞑靼,我现在就带领建州卫去灭了你。” 凡察立刻闭嘴。 建州卫的实力远比建州右卫强劲,他凡察可打不过李满住。 李满住摩挲了一下自己光洁的额头,道:“事情就这么定了。” “这两天你们都先别走,也一起想想还有什么条件可以提的,回头说出来,咱们三人一起商议一下。” 董山和凡察连忙点头表示同意。 三天之间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三人都在绞尽脑汁,拼命思考还有什么条件可以提的,列了一大堆,但是最终都被一一否决。 到了第四天,李满住不得不来见刘纲和苦秃不花,上来就直接对二人说道:“我建州三卫愿意接受蒙古大汗的雇佣,为大汗击败瓦剌贡献一点微薄之力。” 苦秃不花很激动,他终于拉拢到了女真人,还是建制完整,富有战斗力,脱脱不花一定高兴。 而大明的钦使刘纲却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对着李满住淡定问道:“你有什么要求,先说说。” 苦秃不花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付佣资的,于是也问道:“对,你们建州女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出来。” 李满住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双手递给苦秃不花,道:“这就是我们建州女真的要求。” 苦秃不花打开一看,见纸张上清晰地写着三条要求。 第一,建州女真出战要单立一军,岱总汗只需要提出目标即可,剩下的事情交给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来解决。 第二,岱总汗要答应,等他彻底击溃瓦剌之后,能够派兵剿灭居住在辽东的海西扈伦四部,牛马等部族财物全部都可以交给岱总汗带走,但是被击败的和抓捕的女真人要归建州三卫所有。 第三,建州三卫开拔,需要开拔之资,大明和鞑靼至少要准备足够的粮食和布匹,否则建州三卫没办法出兵草原。 苦秃不花沉吟了片刻,道:“单立一军可以答应,大汗腾出手来帮你们剿灭海西女真也可以答应,就是这粮食和布匹”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三个条件里,只有前两个和鞑靼有关,第三个条件完全就是冲着大明去的。 单立一军没问题,反正这些女真人的实际战斗力怎么样,他是不知道的,脱脱不花肯定也不知道,独立出去,让李满住管理,脱脱不花也能省事许多。 剿灭海西女真也没问题,反正是要等到脱脱不花彻底击溃瓦剌之后,到时候再出兵剿灭海西女真,还可以抢点钱物回回血。 就是这第三条,鞑靼一定是做不到的,只能依靠大明。 刘纲听着不对,从他手里抢过纸张扫了一眼,便道:“这不可能。” “你们女真人一样是逐水草而居,打仗要不了什么补给,为何要这么多粮食和布匹?” “而且这一次是你们被鞑靼雇佣,为何要我大明一起出粮食和布匹?” “这第三条我大明绝不答应。” 李满住满脸为难地看向苦秃不花,哀求道:“若是没有粮食和布匹,我建州三卫真的没办法开拔啊,男人都出去打仗了,家里留下一群老弱病残,不能没人照顾啊。” “万一碰到个事情,家里的婆娘解决不了,还可以暂时用粮食充饥,用布匹御寒。” “刘大人,你看这”不用自己花钱,苦秃不花自然不会客气,对着刘纲说了半句话,但是意思已经表明,你们大明富甲诸国,拿出这一点粮食和布匹并不是一件为难的事儿。 “别看我,是朝廷不让我参与的,这件事就是你们鞑靼和女真人私底下商议的事情,与我大明无关。”刘纲立刻摇头拒绝。 临行之前,杨善特意和他说了这次谈判的底线,那就是绝对不能让朝廷出钱,一分钱都不出。 “还请贵使见谅,我朝虽然地大物博,但是人口也多,除非有人掏银子买,否则绝不可能白送出去。”刘纲对着苦秃不花笑笑道:“要不贵使考虑一下?” 第227章 刘大人,你没挨揍啊? “要不贵使考虑一下?” 刘纲笑着对苦秃不花问道,不过他的笑容在苦秃不花眼中充满了恶意。 什么叫我考虑一下?我需要考虑什么?当时可是你们说鞑靼可以雇佣女真人助战的,结果呢?来了这里,女真人非但没有立刻答应,居然还要讨价还价!这和之前所说的可不一样啊,现在居然还要鞑靼掏钱? 苦秃不花立刻摇头拒绝道:“不考虑,我鞑靼也没有多余的财物去给他们换这些粮食布匹。” 刘纲见苦秃不花拒绝,立刻劝道:“贵使,李都督的要求还是很有诚意的,他们对你们大汗的要求是战后的事儿,战前并没有什么其他要求,而且这次是你鞑靼雇佣建州三卫助战的,怎么都要提供一些开拔之资嘛,只要你们大汗可以提供牛马,那我大明就可以敞开了收购,到时候你再用这些钱去买一批粮食布匹,实际上花费不了多少的,可能还不到你们大汗原本预期的一半呢。” “原本预期?我蒙古大汗要他们出兵,什么时候花过钱?”苦秃不花惊诧道。 他说的是实话,以前大元的时候,女真人就是他们的子民,调动一点女真人,要花什么钱?给他们脸了! 即便是现在大元变成了北元、蒙元,但脱脱不花还是没有打算给钱。 所以,这才有了苦秃不花的惊诧表情。 刘纲也是十分惊讶,问道:“你们征调下属部族,难道不需要给一些钱粮吗?那他们凭什么替大汗卖命?” 苦秃不花回答道:“其实我们也分,除了本部之外,其他部族如札剌亦儿部、鄂尔多斯部、阿速部等部族,出征之时是不需要开拔之资的,但是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有优先权,而远一些的兀良哈部、汪古部等部族,我蒙古大汗会提前拨一部分牛羊作为开拔之资,像女真、契丹等族,哦,还有你们那些生活在草原的汉人,大汗都是直接征调便是,他们不敢反抗,只能听从大汗的命令。” 说完,苦秃不花还看了一眼肃立在一旁的李满住,很明显在告诉刘纲,以前在大元的时候,征调建州女真,大汗只要一道命令就行了,从来没有考虑过掏钱的事儿。 刘纲无语。 看来这群鞑靼人的确是霸道惯了,但是他还是得劝。 于是刘纲开口道:“但是建州女真如今是我大明属臣,所居之所也是我大明的奴儿干都司,已经不是你鞑靼的属臣了,想要他们开拔,必须要拨给一笔开拔之资的。” “他们是替你们鞑靼打仗,这笔费用自然要由你们鞑靼承担。” “没钱。”苦秃不花说不过刘纲,索性耍起了无赖。 “那你就不要雇佣李都督了,就这么回报给你们大汗,看看你们大汗会怎么对待你。”见苦秃不花玩无赖,刘纲也学着他玩起了无赖。 反正这种事情他熟悉得很,大明文臣谁没有点耍无赖的本事,更何况他还是言官出身。 “我们大汗怎么对待我,不需要你操心。”苦秃不花怒道。 “哦?是吗?你们鞑靼本来就兵力不足,若是因为你的原因没有雇佣建州三卫,我看你是否能够给你们大汗一个满意的交代。”刘纲嘲讽道。 “我鞑靼兵强马壮,可以不用建州三卫助战,反正这群女真人也没什么大用处。”苦秃不花对女真人的战斗力不屑一顾,听得旁边的李满住尴尬不已。 刘纲看着苦秃不花,冷笑道:“既然鞑靼兵强马壮,那应该可以自己灭掉瓦剌,本官这就回去向朝廷禀奏,你们鞑靼不需要我大明的支持,自己完全能够击溃瓦剌,杀掉也先。” 这一下子瞬间打到了苦秃不花的软肋。 没有建州三卫,鞑靼最多陷入苦战。 但是没有大明的支持,恐怕鞑靼都坚持不到明年夏天。 现在脱脱不花能扛住,完全是依靠和大明互市的利益拉拢住了旗下诸多部族,而他也心知肚明,这些利益完全是大明希望他能拖住也先而主动付出的,和他本人没什么关系。 如果真的因为苦秃不花的原因而丢掉了大明的支持,脱脱不花绝对会把这个蠢货五马分尸,然后切下脑袋硝制好送来大明赔罪。 不过苦秃不花为了面子,坚决不愿意认错,冷冷地看着刘纲道:“雇佣鞑靼是你们皇帝说的,没完成你们皇帝交代的任务,我看你回去怎么解释。” 二人便僵持住了,谁也不愿意后退一步。 李满住见状,出声圆场道:“二位大人,不必如此,凡事都有商量,伤了彼此的和气就不好了。” 刘纲和苦秃不花异口同声训斥道:“你闭嘴!” 刘纲指着门口道:“李都督,你先出去,我要和使臣好好谈谈。” 苦秃不花用异样的眼神看向刘纲,那眼神好像再说,你让他出去,是要和我单挑吗?一个文弱书生,你还能打得过我不成? “刘大人,有话好说,二位谁有个好歹的,我没法向陛下和岱总汗交代啊!”李满住连忙劝道。 不过刘纲没有理睬他的劝解,而是厉声道:“出去。” 苦秃不花也对着李满住冷笑道:“李大人,你先出去,我倒要看看刘大人能怎么对付我?” 说完还挽了挽袖子,一副准备打架的态度。 对他来说,只要打不死刘纲,他就不会有事,脱脱不花只会奖赏他,大明皇帝也不会拿他怎么样,毕竟这次出使,要谈的是大明和鞑靼两国之事,一个使臣挨顿揍,最多丢点面子,对最终结果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满住扛不住二人的压力,只得退了出去,临退出去还在劝道:“二位大人,千万要好好谈啊,万事好商量,万事好商量。” 出去之后,李满住几步走出小院,满脸得意地看着还在外面等候的董山和凡察。 董山和凡察见李满住出来,连忙靠上前来,问道:“大人,结果如何?” “结果如何?里面快打起来了。”李满住满脸得意地回答道。 “啥?打起来了?为什么啊?”董山问道。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李满住会告诉他这个结果。 李满住笑道:“这事儿还是因为你呢。” “因为我?”董山被李满住说的更懵了,问道:“为什么会因为我啊?我连院门都没进去。” 李满住看着他一脸无辜的表情,哈哈大笑道:“董山啊,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聪明呢?” “我聪明?大人这是怎么说的?”董山更加迷茫了。 李满住笑道:“还不是你提的第三条,让大明出开拔之资,结果刘大人不愿意出,苦秃不花也不愿意出,二人为了这事儿已经吵起来了。” “要是他们真打起来,那出兵之事八成要黄了的。” “那刘大人出事,咱们怎么跟朝廷交代啊?”董山担忧道。 “交代个屁,人是苦秃不花打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大明朝廷要交代,也是去找岱总汗要交代,找咱们要什么交代。”凡察不屑道。 “叔父,你闭嘴,什么都看不明白,还在这里乱说。”董山鄙视了凡察一下,解释道:“不管怎么说,刘大人是来咱们这儿出使的,在咱们这出的事儿,咱们能没责任?到时候一个保护钦使不利的罪名压下来,谁能接得住?这里是建州卫,难道你想让李大人自己抗吗?” 李满住正在一旁得意,却意外听到了董山的分析,脑门立刻就冒出了冷汗。 董山说的对啊,刘纲现在的身份是朝廷钦使,保护朝廷钦使的安危就是他这个建州卫指挥使的责任,万一刘纲出个三长两短,那他李满住岂不是要背这个黑锅了? 当然,刘纲要是没事也有可能,不过那样的话问题更大。 刘纲没事,有事的就是苦秃不花,这位可是鞑靼使臣,他出了事儿,岱总汗脱脱不花一定不会饶了自己的,大明为了安抚鞑靼,一定会把他推出去交给脱脱不花处置,说不定还会把整个建州卫都牵连进来,那样的话,自己罪过就大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李满住知道这是董山在提醒自己。 这里是建州卫,如果出了事儿,那建州卫肯定是要被朝廷打压惩罚的,到时候指望董山和凡察帮自己抵抗朝廷的压力?开玩笑,董山自己就被皇帝惦记着呢,凡察更是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到时候一定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李满住瞪了凡察一眼,也没理会他的辩解,转身就往院子里冲。 他绝对不能让刘纲和苦秃不花两个人里面有人出事。 结果等他打开门一看,屋子里的刘纲和苦秃不花全都安然无恙,正坐在桌子前谈得高兴。 见到李满住进来,二人脸色一肃,对视一眼之后,刘纲对着他道:“李都督进来的正是时候,我与使臣经过深入沟通,方才恰好谈完,现在把结果和你说一声。” 李满住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刘大人,你没挨揍啊?” 第228章 算计人还得是看你们汉人啊 李满住推门走进屋子,见刘纲和苦秃不花全都坐在椅子上,正在谈笑甚欢,脑子一抽抽,问道:“刘大人,你没挨揍啊?” 刘纲一愣,脸色随即黑了下来,呵斥道:“李都督这是说的什么话?” 李满住连忙反应过来,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癔症了,钦使见谅,钦使见谅。” 他刚才推门进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刘纲和苦秃不花对打的场面,不,准确是苦秃不花殴打刘纲的场面,刘纲被打得满脸是血,倒在地上不停呻吟,而苦秃不花则是踩着刘纲,豪气万丈地哈哈大笑。 他怎么都没想到,屋子里居然会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刘纲黑着脸道:“李都督,不知道我方才的话你听到没有?” “抱歉抱歉,我方才癔住了,没听清您的话,还得劳烦您再说一遍。”李满住赶紧回答道。 刘纲的脸色更黑了,耐着性子道:“我说,方才我和使臣谈完了,现在把结果通知你一声。” “经过我和使臣的讨论,最终决定,你的第三条要求,我大明与鞑靼都不接受,我大明不会出一文钱,鞑靼要抵抗也先,也没钱给你们。” “但是你建州三卫明年开春还是要出兵,你们族中的事情,我会上奏陛下,使臣也会上奏大汗,让大明和鞑靼分别派五百人来保护你们建州三卫的家眷,对此李都督不必再担心了,有什么问题,到时候也会一同解决。” 苦秃不花在旁边也点点头,表示这就是我们商讨的结果。 “啊?”李满住被这个结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李都督对此有所不满?”刘纲冷声问道。 苦秃不花也在旁边帮腔道:“李都督要是不满意这个结果也没用,这是刘大人与我一起商量出来的,不容更改。” “这这”李满住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们两个在屋子里商量了半天,就商量出这么个结果?还不容更改? 李满住登时语滞,愣愣地看着刘纲和苦秃不花二人,半晌才缓过来,沉着脸问道:“二位大人,这就是你们商议的结果?一文钱都没有?” “是的,一文钱都没有。”刘纲冷声道:“不仅没钱,你们建州三卫的男丁都要出战,出战期间,由我大明和鞑靼一共确保贵部的安全,李都督可以全心全意助岱总汗击败也先。” “那怎么能行?”李满住立刻拒绝道。 开玩笑,男丁全部出战,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还大明和鞑靼各派遣五百人保护?那是保护吗?那是拿族中的老弱妇孺当人质。 有人质在手,到时候他李满住不拼命也得拼命了,这和他最初借机壮大建州卫的计划完全相反,打完仗之后,建州卫能剩下一半的实力就不错了,自己还怎么壮大女真?怎么重建大金国? “怎么?你是怀疑我鞑靼和大明没有能力保护你族中的家人?”苦秃不花冷声反问道,语气极为不善。 李满住瞬间从头顶凉到了脚底,被冲击得浑浑噩噩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低声道:“不敢,鞑靼和大明一定有此能力,不过大汗要面对也先的压力,大明也不见得能适应辽东苦寒,就不劳烦大汗和大明皇帝为此操心了,我建州卫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 “是吗?那就这么定了,你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并且通知董山和凡察一声,建州三卫的兵力一定要全部出征,能调遣的就一定要调遣,不可缺少一人。”苦秃不花斩钉截铁地道:“明年开春,我要看到你们建州三卫齐装满员去见大汗,少一个,我就找你问罪。” 刘纲也在旁帮腔道:“既然李都督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刚好我大明也是兵力紧张,轻易调派不出什么人,少了这个麻烦,陛下也会高兴的。” “是,是,是,臣多谢陛下,能不给陛下添麻烦,也是臣的本分。”李满住满心惶恐地回答道。 刘纲见李满住答应了下来,便道:“既然如此,那李都督就可以退下了,我与使臣还有其他事情要谈,就不留李都督了。” 李满住满头大汗,连忙道:“那臣就告退了,二位钦使请便。”说完转身就疾步出去了。 见李满住出去,刘纲和苦秃不花对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刘纲道:“使臣看到了,我就说这么做肯定能行。” 苦秃不花也是大笑着道:“果真还是你们汉人聪明,这种费脑子的事情,天底下谁都比不过你们汉人。” “那是,想我泱泱华夏数千年历史,豪雄人杰层出不穷,奇谋诡计连绵不绝,这点小事怎么可能解决不了。”刘纲笑着道。 苦秃不花连连点头。 就如刘纲说的,刚开始刘纲让李满住出去,他还在想刘纲此举的目的,以为刘纲真的想动手,没想到等李满住一出去,刘纲便一反常态地冷静了下来,对着苦秃不花说道:“使臣,你没感觉这是李满住的挑拨离间之计吗?” 苦秃不花没想到刘纲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不说话。 见苦秃不花有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刘纲解释道:“李满住让我大明和鞑靼一起支付开拔之资,这一点我一开始就怀疑他意图不轨。” “李满住不可能不知道这次是你们鞑靼雇佣他们的,开拔之资也应该是你们鞑靼给,结果还带上了我大明,要的还是我大明的粮食和布匹,而不是你们鞑靼的牛羊皮毛,他不知道你们鞑靼没有这些东西吗?不,他肯定知道,而且心里很清楚,你们鞑靼即便是给他们,也是要从我大明手中购买这些,但是能满足建州三卫的粮食布匹,数量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非常容易被瓦剌发觉,所以我们大明绝对不会卖给你们,因为一旦卖了,那就是背弃了和瓦剌的盟约,这对我大明的名声不好,陛下也会陷入麻烦。” “所以,他要这些东西,目的就是离间大明和鞑靼的关系,咱们真的闹掰了,那他建州三卫自然就不用出兵了,这就是他的最终图谋。” 听到刘纲的解释,苦秃不花这才反应过来,骂道:“这个李满住,真是胆子大了,居然敢算计我们鞑靼和你们大明,实在是有点不知死活了。” “要不咱们分别回去,我禀报大汗,你去找大明皇帝请旨,我们双方一齐出兵,灭了李满住算了。” “哎~!哪里要这么麻烦。”刘纲连忙阻止道:“他李满住敢算计咱们,咱们就不能算计他吗?” “你有什么办法?”苦秃不花立刻问道。 他刚才也是随便说说,过过嘴瘾,要是他敢回去请脱脱不花出征,都不用脱脱不花下令,下面各族的首领就能砍了他。 刘纲微微一笑,道:“刚才李满住不是说这笔开拔之资是替他的族人准备的吗?那咱们就拿他的族人说话。” “咱们可以和他说,开拔之资是不可能有的,但是既然他担忧族人的安全,大明和鞑靼可以各派五百人来辽东,专门负责保护他的族人。” “你是说拿他的族人当人质?”苦秃不花眼睛一亮,刘纲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苦秃不花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这个主意好啊,既可以否定李满住的说法,还可以控制住他的族人,以此来逼迫他全心全意替大汗效力,到时候战场上有什么难啃的骨头都丢给他去啃,也不怕他出工不出力了。 刘纲却是摇摇头道:“使臣想多了,这就是个说法,只是用来逼迫李满住的,我大明不可能派兵。” “那我鞑靼可以派兵啊!”苦秃不花立刻道。 刘纲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苦秃不花,挑高声调问道:“使臣以为陛下会放一支鞑靼骑兵进入我大明境内?” 好,这的确不可能,大明绝对不可能在明面上参与进这场战争,这是大明的底线,苦秃不花早就知道,真放鞑靼骑兵进大明,即便是辽东,那不就是告诉也先,大明和鞑靼暗地里已经结盟了吗? 不过苦秃不花还是有些不甘心,叹道:“刘大人说的办法实在是太好了,只是没有人质在手,不能确保建州三卫任心用命,我心中不甘啊!” 刘纲想了想,道:“其实使臣不必不甘心,我这里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苦秃不花连忙问道,并且许诺道:“如果真的有用,我可以送给你一匹好马。” “那就多谢使臣了。”刘纲先是道了个谢,然后说道:“一会儿使臣可以用鞑靼来压他,态度强硬点,逼迫他多出兵便是。到时候全族的丁口都在你们鞑靼那里,他们还能如何?带着队伍叛逃到也先那面吗?那他的族人还要不要了?” “行,就按照刘大人说的办。”苦秃不花拍着桌子道:“算计人还得是看你们汉人啊。” 第229章 刘纲意气风发 屋子里的刘纲和苦秃不花正在弹冠相庆的时候,外面的李满住正垂头丧气地面对着董山和凡察二人。 凡察一脸惊讶地问道:“你说啥?他们俩没打起来,反倒是联手算计了咱们?” 董山也有点迷糊,问道:“李大人,麻烦您详细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李满住忍着怒气,将刚才进屋之后的遭遇说了一遍,然后怒气冲冲地道:“我是真没想到,这二人是怎么联合到一起的,还拿咱们三卫的族人来威胁,实在是欺人太甚。” 凡察惊怒道:“这么说,开拔的粮食布匹没了?你还没拒绝出兵?这不是害人吗?大明朝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耻了,让人出兵,一点好处不给,要是我就直接拒绝出兵了。” 李满住听到凡察的话,火气再也压不住了,对着凡察怒吼道:“他们就在屋子里,要不你现在进去和他们说?我绝对不拦着!” 凡察立刻低眉顺眼,道:“我就是说说,李大人发什么火嘛,没有粮食布匹就没有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李满住看着凡察,气得浑身直哆嗦。 这个老家伙实在是太不要脸了,怪不得汉人骂人,都是骂老不死的,这个凡察真的是应了那句话,老而不死是为贼。 董山见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李满住看着他,长叹一口气,道:“唉~!没有了,鞑靼和大明联合起来施压,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都回去准备,和族人们说一声,今年冬天提前多打一些猎物,免得明年开春咱们开拔之后,他们日子过不下去。” 然后恶狠狠地看向凡察,呵斥道:“凡察,你给我老实一点,苦秃不花说要建州三卫全部男丁都要去,你别给我耍滑头,否则我绝对不会饶了你。” 凡察见李满住现在仍旧怒气冲冲,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董山看看凡察,又看看李满住,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既然搞定了建州三卫,刘纲和苦秃不花也没有再多逗留。 他们二人现在属于建州女真的公敌,虽然李满住等人知道利害,不敢对他们动手,但是架不住有不知道利害的,万一哪个愣头青贸贸然对自己出手,那岂不是冤死了,苦秃不花可没有以一敌百的武力。 于是,就在和李满住谈完的第二天,刘纲和苦秃不花便离开了建州卫,一起到了辽东都司的沈阳卫才分开,苦秃不花北上回草原找脱脱不花汇报,刘纲则是一路南下回京找朱祁钰汇报。 奉天殿的会议上,刘纲正在向朱祁钰和众多大佬们讲述着此次去建州女真的详细经历。 等刘纲汇报完毕,朱祁钰笑着点头称赞道:“刘主事此行办得颇为得力,朕原以为建州女真没那么容易就范呢,没想到刘主事过去,三下五除二便解决掉了此事,让建州三卫乖乖出兵,由此可以看出,刘主事的能力还是蛮不错的。” “杨善啊,回头你可以对刘主事多加培养,估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是。”杨善起身,恭敬回答道。 站在中间的刘纲则是马上跪了下来,大声谢恩道:“臣多谢陛下夸赞,从今以后必当尽心竭力,协助杨大人打理好番邦之事。” 现在的刘纲心中真的是感慨万千。 原本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升官了,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大度,即使自己之前得罪过他,他却仍旧当着朝廷诸多大员的面夸奖自己,并且亲自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吩咐要多培养自己,这是什么?这是机会,相当于朱祁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诺自己是朝廷的重点培养对象,未来一片光明。 刘纲现在心中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前途不再是一个月之前的一片灰暗,而是一片辉煌,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金光大道,在鸿胪寺之中,他绝对是话语权仅次于杨善的人,没人敢再轻慢自己。 不过朱祁钰倒是没这么想过,一个六品官员,还是鸿胪寺的事务官,不算什么要职,随口夸奖一句,给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这是用人的基本手段。 当年他就被这么忽悠过,曾经有一次,他入职一家公司,当时公司已经陷入困难,资金链断裂,但是老板却和他聊了整整两个小时,详细讲述了公司的业务模式和未来前景,尤其是说了,有一笔融资马上就要进来,公司的困难可以在一瞬间解决,自己的未来也会一片辉煌。 他自己计算了一下,发现如果真如老板所说,的确可以做到这点,于是毫不犹豫地加入了这家公司。 结果过去了三个月,这笔融资还是没有进来,而且新的融资遥遥无期,公司已经无以为继,于是他果断离职,没有陪着老板一起沉下去。 这次的经历让他记忆犹新,尤其是对当时老板讲述未来前景的表情和话术,记得极为深刻,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对于用人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好,扯远了。 朱祁钰对着刘纲挥挥手,道:“刘主事,你先起来,朕还有点问题要问你。” “陛下请问,臣无所不答。”刘纲恭敬道。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刘主事,你这次去辽东,对于建州三卫有什么想法?” “有什么想法?”刘纲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朱祁钰想要问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建州三卫都是女真蛮夷,不通教化,如商贾一般锱铢必较,凡事都要好处。” 不过这个回答明显不是朱祁钰想要的。 刘纲站在下面,看着突然皱起眉头的朱祁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刚要继续说,却听到朱祁钰说道:“朕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建州女真对我大明的态度。” 原来是问这个啊。 知道朱祁钰想问的是什么,刘纲立刻精神一振,大声回答道:“臣以为,建州三卫是普通的羁縻卫所,对朝廷敬畏而不恭敬,缺乏为臣之心。” “解释一下。”朱祁钰吩咐道。 刘纲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臣两次过去,都是先停驻在建州卫。” “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表面上对臣比较恭敬,但是在谈到具体事情的时候,臣却感觉不到他有多少恭敬之意,这次能答应下来,也是畏惧朝廷兵锋,并非真心实意。” “左卫和右卫呢?”朱祁钰又问道。 刘纲沉吟一下,道:“建州左卫的董山颇为年轻,恭敬之心倒是比李满住强得多,明显对大明比较畏惧,不过臣听说,这次最让臣和苦秃不花为难的条件就是他提出来的,想来应该城府颇深。” “而建州右卫的凡察嘛!”刘纲回忆了一下,道:“凡察年迈,性格颇为粗犷,听说日常行事也颇为暴躁,臣以为此人不足为虑。” 得到了答案,朱祁钰挥挥手让刘纲先退下,然后对着在场的人说道:“诸位爱卿,你们对刘纲所言,有什么想法吗?” “杨善,你先说。” 杨善听到朱祁钰点了自己的名字,倒也不意外,只是淡淡出班回答道:“启禀陛下,依刘主事所言,臣以为建州卫指挥使李满住是有不臣之心的,陛下应提早防范。” 朱祁钰点点头,随后看向于谦,问道:“于谦,你说说。” 于谦思索了一下,道:“陛下,臣的看法和杨大人一样,李满住的确是有不臣之心,只不过现在实力不足,不敢表露出来而已。” “臣只希望明年建州三卫出征之时,可以在战场上损失惨重,那样李满住短时间内就不可能起背叛朝廷的心思了,辽东的曹义曹都督也可以轻松一些。” 大都督府的众人都是一笑。 曹义从弱冠之年便接替了其父的燕山左卫指挥佥事一职,辅佐辽东总兵官巫凯守卫辽东,正统三年,曹义升为总兵官,负责督管整个辽东军务。 曹义为人清廉耿介,但是做起事来谨小慎微,从不惹是生非,向来只严守地方。 朵颜三卫曾经袭扰广宁,曹义便坚守不出,结果受到了朱祁镇下诏切责,命右全都御史王翱去辽东整饬军务,曹义被逼无奈,这才率军出击,避免了朝廷的惩戒。 今年朝廷与鞑靼互市,位置就定在辽东,当时曹义还上疏朱祁钰,言称辽东城浅墙低,不利防御,希望改个地方,结果被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申斥了一番,这才老实下来。 说他胆小不至于,但是怕事一名倒是传遍了大都督府。 所以,大家听到于谦提到曹义,便心领神会地一齐笑了。 建州女真被鞑靼雇佣打仗这件事,在大都督府众人看来,绝对是一个极好的手段,不禁可以继续让鞑靼和瓦剌的战事拖下去,而且还可以削弱奴儿干都司女真人的实力,尤其是建州三卫,那是目前辽东最有实力的女真部落之一,严重威胁着辽东都司的安全。 现在落到脱脱不花手里,损失不可能不惨重,脱脱不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些被自己雇佣过来的女真人,一定会往死里用他们。 毕竟自己是花了钱的嘛! 第230章 逛街和冲突 会议气氛比较轻松。 等众人笑完,朱祁钰总结道:“杨爱卿和于爱卿说的都很对,相信其他人从刘主事的叙述中也能得到这样的推论,这和朕的推论不谋而合。” “李满住等人其实一直存在不臣之心,只不过是因为实力不济才没有表现出来。” “所以,朕希望诸位爱卿都能对女真人提起防备之心,不要因为他们暂时没有什么举动就忽视过去,否则等他们实力足够了,就会成为我大明的心腹之患。” “辽东距离京师又近,山海关以东一马平川,若是辽东有失,我大明只能依靠山海关来挡住他们,但是宣大防线要防备蒙古人,三大营要守备京师,我大明如今可不像太祖太宗的时候,名将如雨,到时候想要平叛都抽调不出合适的卫所。”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朕希望诸位爱卿回去之后可以自行推演一下女真人会如何发展,并且要将解决的办法提出来,这件事不着急,过年之前交给朕就行。” “臣等遵旨。”众人齐声应是。 他们听朱祁钰说了这么一大堆,终于知道朱祁钰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这是把女真人当成了大明的心腹之患,怪不得之前他会吵着要弄死建州左卫的董山呢,从今天刘纲的叙述来看,董山很有可能会是继李满住之后的下一位建州女真首领,而且也有些手段,提前对付一下也没什么。 董山不过是女真人的一个部族首领而已,如果真是朝廷的心腹之患,提前弄死了也是好事,即便是冤枉了他,好,冤枉就冤枉了,事后安抚一下李满住和凡察便是,大不了将建州左卫的人马都调拨给凡察好了。 朱祁钰见众人应了下来,笑着宣布道:“好了,今日的会议就到这里,大家可以回衙门办差了。” 于是,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时光荏苒,一个月的时间就在不知不觉间过去了,转眼便到了景泰元年的年底。 搞定了建州女真的事情,朱祁钰便闲暇了起来。 年底了,事情没有那么多,各个衙门里,除了户部要开始忙年底统计的事情,其他衙门的官员都开始磨洋工,病休的病休,翘班的翘班,剩下在衙门做事的,也基本都是在磨洋工。 当然,除了最新成立的衙门——学部。 学部尚书仪铭在经过一个多月的整合之后,终于让整个京城的学部运转起来,虽然下面各布政使司的学部体系尚未建立起来,但是学部还是可以做点事情的。 当然,能让学部做的事情并不多,最近的便是朝廷数一数二的大事,三年一度的会试。 不过如今距离会试还有两个月,这件事并不着急,朱祁钰也就没有去关注,每日里处理一下朝政,回去陪陪汪皇后和杭贵妃,逗弄一下小娃娃朱见济,日子过得也算是轻松快活。 突然有一天,朱祁钰感觉自己已经被困在宫里许久了,应该去京师的街面上转转,到处看一看,散散心,于是叫来汪皇后,让她和自己一同出宫走走。 没想到汪皇后当场便拒绝了这个提议:“陛下,您身为九五之尊,没事去宫外干嘛,万一遇到个危险,你让臣妾怎么办?让朝廷群臣怎么办?” “听臣妾的,您还是别出去了,想要知道什么事情,交代王成和兴安去打听,回来告诉您便是。” 汪皇后的偶像是唐朝李世民的皇后长孙氏,所以她一直恪守朝廷的规矩,对于出格的事情向来是拒绝的,朱祁钰要出去逛街,汪皇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并且要尽可能地拦着朱祁钰,也不让他出去。 朱祁钰对汪皇后还算是满意,但对她这一点却是有些反感,不悦道:“朕在京师,能有什么危险?难道如今市面上很乱吗?那为什么都察院没有人和朕说呢?再说了,朕只是上街转转而已,又不出城,身边还有侍卫保护,哪里会遇到什么意外?” 汪皇后还是劝道:“陛下,意外这种事情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若是能提前知道,那意外也就不能称之为意外了,您身系大明社稷,还是不要出去冒这种风险了。” 朱祁钰更加不高兴了,反驳道:“意外,若是真的遇到意外,那也是上天的旨意,朕还能对抗上天不成?好了,你别在劝我了,今天我是一定要出去的,你若是不愿意出去,那朕就找杭贵妃一起出去了。” 其实他说的也是气话,杭贵妃现在每日里都在照顾朱见济这个奶娃娃,哪里有时间跟朱祁钰出去乱晃。 不过这一点倒是打中了汪皇后的软肋,她因为没有生出儿子,暗地里一直在担心自己皇后的位置,其中最具威胁的就是生下皇长子朱见济的杭贵妃。虽然朱祁钰已经明确表示过他没有废后另立的心思,但是谁能保证朱祁钰以后不会有呢? 汪皇后一听到朱祁钰提起杭贵妃,立刻软了下来,劝道:“杭贵妃还要照顾见济孩儿,哪里有时间陪您出去,算了,还是臣妾陪您出去,但是只能出去一个时辰,到了时辰就要马上回宫。” 汪皇后没办法阻止朱祁钰出宫,只能尽量减少他在宫外的时间,定下一个时辰的限制,朱祁钰也能早点回来。 “可以。”朱祁钰担心她继续来劝谏自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他原本打算是出去走走的,出去走两个小时,估计他也走不动了,又不是女人逛街,越逛越起劲,他出去也只是想放松一下而已。 “好的,那臣妾就去换衣服了,陛下稍待。”汪皇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转身进屋里换了件衣服,然后便陪着早已换好常服的朱祁钰从东华门出宫,一路往南行去。 至于为什么往南,很简单,汪皇后的善仁堂就在南面的棋盘街。 这个时候的北京城,商业最繁华的地方就在大明门和正阳门之间的棋盘街,其次才是各大寺院门口的庙市。 棋盘街位于大明门以南,东西南三面筑有廊屋,也称千步廊,是百姓进行交易的处所,后世有人记载,天下市民工贾各以牒至,云集于斯,竟日喧嚣,此亦见国门丰豫之景,说的就是棋盘街的繁荣景象。 因为天南海北的货物基本都云集于此,京城百姓闲暇时候也喜欢来此逛逛,朱祁钰这是第一次过来,看着这繁华景象却是没有什么感觉,完全不像身边的汪皇后一样兴奋。 想想也是,汪皇后虽然身份高贵,但是如今也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逛街凑热闹是她们的天性,朱祁钰对此很是理解。 汪皇后原本想拉着朱祁钰去善仁堂的,毕竟那里会安全些,结果走到棋盘街,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朱祁钰看着好笑,于是便拉着她去廊屋乱逛,发现这里的货物还真全,不仅有冠巾靴袜、衣服布匹、丝绸皮毛,还有笔墨纸砚、折扇雨伞、木梳蒲席,甚至就连陶瓷器皿、灯台铜锁、佛像玩物都是一应俱全,朱祁钰也算是大开了眼界,对大明的商业有了一个新的认识,顺便还在一个商贾手中买了个珠花送给汪皇后,乐得她合不拢嘴,完全忘记了要赶紧带朱祁钰去善仁堂的事情。 不过汪皇后不说,朱祁钰自然不提,二人便这么一路逛下去,完全忘记了时间。 正逛得开心,前面一家店里突然传出一阵嘈杂的吵闹声,朱祁钰见有事情发生,拉起汪皇后便冲了过去。 到了店门前,发现是一群蒙古人正在店里闹事,略一打听才知道,这家店卖的是刀剪锤头之类铁器,那群蒙古人是瓦剌使团的,想要买店里的铁器,但是又不想给店家要的价格,所以便吵了起来,瓦剌人吵架自然吵不过汉人,一怒之下便砸了店,要走的时候被周围看热闹的汉人阻止。 瓦剌人理亏想走,周围的人不放,现在就等着顺天府的衙役过来解决问题了。 不过顺天府的衙役不知道为什么,好半天都不过来,周围的汉人等得不耐烦,已经有不少离开了。 人数少了,自然就给了瓦剌人机会,这群瓦剌人小声嘀咕了几句,突然就开始冲击人群,王成等人赶忙靠上前来,死死把朱祁钰和汪皇后围在中央,免得什么人伤到两位贵人。 瓦剌人自幼便是吃肉的,这些人又是使团的人,身体自然比大明的百姓好,围在周围的百姓立刻被冲得摇摇晃晃,眼看就围不住了。 突然,一道上红下黑的身影冲了过来,一脚踹在当先冲锋的瓦剌人身上,看着是瞄着小腹去的,不过好像低了一点,那个瓦剌人当时就倒在地上哀嚎不止,看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朱祁钰听到那道身影传出了一句清亮好听的声音:“哪里来的蛮子,敢在我大明撒野,真当没人治得了你们吗?今天姑奶奶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礼。” 第231章 张覃 朱祁钰站在人群外围,夸赞道:“这个女子很不错,颇有正义之风,路遇不平之事,敢于拔刀相助,值得朝廷奖赏。” “哪里是什么正义之风,闺女家家的,不去学针织刺绣,居然舞刀弄剑,光天化日之下对着男人大打出手,还踹男人那里,真是不知羞耻。”汪皇后出身富贵,自幼学习的是三从四德,对于这种女人自然是看不惯的,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这话是怎么说的。”朱祁钰不悦道:“我大明就应当这样,即便是一女子,也要心存正义,若是人人都这样,那我大明天下也就太平了。” 汪皇后见朱祁钰有点不高兴了,赶紧闭嘴。 不过是一个野丫头而已,没必要因此而惹得朱祁钰不快。 朱祁钰站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看着人群中还在和瓦剌人纠缠的女子,心情很是愉快,对着随侍的王成道:“你回头去查查这女子是谁?我看她功夫不错,衣着也比较华贵,想来家里应该有人在朝廷担任武职,若是其父能力不错,就提拔提拔,就算是我奖励他教女有方了。” “是,老爷。”王成在一旁低声回答道。 一旁的汪皇后却突然开口道:“老爷不必让王成去查了。” “哦?难道你认识她?”朱祁钰惊奇道。他是真没想到,汪皇后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居然会认识这种舞刀弄棒的女孩子。 汪皇后没好气地道:“当然认识。” “她是英国公的小女儿,名叫张覃,从小就喜欢舞弄刀枪,在我们京师后宅圈子里很是出名。” “英国公?张辅的小女儿?”朱祁钰这下子明白了。 怪不得她功夫不错,对打起来总是往人要害处出手,原来是家传的。 张家祖上是河间王张玉,当年太宗朱棣的班底之一,和东平郡王朱能一样,是朱棣手下赫赫有名的大将,一身武艺都是在战场上厮杀练出来的,所以张家的武艺也满满都是战场杀伐的味道,下手都是冲着要害去,这个张覃学了张家武艺,自然也是一样。 “是啊,可不就是她吗?当年她可是打遍京师后宅,吓哭过无数人家的小姐呢,一般人可不敢去招惹她。”汪皇后吐槽道。 “怎么?她一直是这么霸道的吗?”朱祁钰惊讶道,按理来说,张家身为大明顶级勋贵,家教应该还算严格啊,怎么会教出这么一个不合常理的女儿。 “霸道?怎么能不霸道。她的武艺就连英国公都夸赞不已呢,据说还和家里人说过,可惜张覃的女儿身,没法继承家业,若她是男儿身,那英国公的爵位是一定要传给他的。”汪皇后继续爆料道。 朱祁钰这下彻底惊讶了,问道:“张辅真的这么说过?” 张辅是什么人?那是大明武勋之首,太宗朱棣给后代人留下的唯一一位名将,曾经打下了安南的人,又几次跟随太宗北征,战功赫赫,威名远扬,他都这么说,那就证明这个张覃真的是实力不俗啊! “这个臣妾就不知道了,都是后宅女人们胡乱传的,老爷不必当真。”汪皇后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继续远远地看着张覃大发雌威,又是几脚打倒一个瓦剌人,不禁赞道:“这个张覃,拳脚功夫真是了得啊,我感觉她都快赶上谭裕了。” 见朱祁钰心情不错,汪皇后插话道:“何止不错,京师哪家的纨绔子弟没有被她打过。” “这么厉害的吗?”朱祁钰对这个张覃更加有兴趣了,不禁问道。 朱祁钰没想到她居然打过谭裕,那家伙可是整天都在练习武艺,叫嚣着早晚要带兵出关,抓也先回来给朱祁钰跳舞。 汪皇后轻轻点了点头,道:“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 “这些纨绔子弟即便是能打得过她,谁又敢真的下狠手?” “呵呵。”朱祁钰没想到汪皇后会给自己这么一个答案,不禁失声笑道:“的确啊,以张家在我大明的地位,又有哪个纨绔子弟敢对她动手呢,不用英国公出面,家中长辈知道了,肯定是要先打一顿再说的。” 汪皇后捂着嘴轻笑道:“可不就是么?一个大男人,对女人出手,怎么都是错的,打赢了是欺负女人,打输了更是丢人,其实她打谭裕的事情,臣妾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当时她把谭裕打得好惨,在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呢。” “对了,您和谭裕不是关系不错吗?这件事您不知道?” 朱祁钰连忙回答道:“我知道他卧床养伤的事情,原以为他是外出打猎时候伤的,没听说他是被张覃打的啊!” 那个时候朱祁钰还没穿越过来,他哪里知道,只得随口应付了几句。 汪皇后笑道:“他哪里好意思和您说这个,那不是更没面子了?” “也是。”朱祁钰笑着同意了汪皇后的话,吐槽道:“原来谭裕玩命习武,根子在这儿啊,我还真以为他有什么高远的志向呢。” 汪皇后笑而不语。 眼见着瓦剌人都快被张覃打倒,朱祁钰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汪皇后问道:“夫人啊,张覃这个样子,他家里人不管吗?平日里这么暴力,她还怎么嫁人?” 汪皇后听了朱祁钰的问话,抬起头用惊异的眼神看了看他,问道:“老爷不知道吗?当初给您选妃的时候,张覃也在其列的,正是因为她平日里口碑不好,这才被淘汰掉,让妾身胜出了。” “是吗?”朱祁钰大惊失色,惊叹道:“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随即感慨道:“还好当初没选她,否则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汪皇后被朱祁钰的表情彻底逗笑了,捂着肚子开始狂笑,边笑边说道:“当初您可是王爷,她再是霸道,也不敢和您动手不是?” “她也就是在街面上霸道一点而已,入了宫,哪里轮得到她霸道了。” “这话倒是在理。”朱祁钰点点头,道:“宫中规矩多,真是太过随心所欲,也会给英国公惹麻烦的,到时候朝廷反倒是不好处理。” 汪皇后也是连连点头,很明显是认可了朱祁钰的话。 朱祁钰指了指人群里的张覃,问道:“夫人,和朕说说,她还打过什么人?陈韶打没打过?宋杰打没打过?朱仪打没打过?张懋那个小孩子肯定是打过,毕竟是她的弟弟,肯定逃不出她的毒手。” 朱祁钰点名的这几个人都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陈韶是遂安伯陈埙的弟弟,宋杰是郓国公宋瑛的儿子,朱仪来头更大,他是东平王朱能之孙、平阴王朱勇之子,身份和张家如今的英国公张懋相当。 当然,这几位都是土木之后才袭爵的,之前就是纨绔子弟一个,丝毫不耽误张覃揍他们。 “这个妾身就不知道了。”汪皇后笑嘻嘻地回答,旋即又肯定道:“但是您说的对,张懋肯定被她欺负过。” “估计陈韶没挨过打,他这个人比较奸猾,一定是会躲着张覃走的,但是宋杰和朱仪就未必了,这两个家伙向来嚣张,一定会和张覃对上的。”朱祁钰也是笑呵呵地分析道。 汪皇后捂着嘴,试图止住笑意,索性放开了笑意,大笑着道:“如果是这样,那就一定和张覃对上过,老爷可以想想,看看他们是否有过在家养伤的时候,如果有,那妾身估计,八成就是张覃打的。” “没想到她的功夫这么好。”朱祁钰看向人群中的张覃,见她一脚提在最后一个瓦剌人的下巴上,直接将那个瓦剌人踢晕了过去,周围人群哄地一声喊好。 “那可不。”汪皇后接话道:“她不止功夫好,据说还跟着长辈学习过兵法呢,有阵子总是在叫嚷着要学习花木兰代父从军,做一个女将军,自己给自己改名叫张帅,还逼着自己的侍女这么叫,结果被英国公知道了,禁足在府内整整一个月没让她出去,把她憋坏了。” “哦?女将军吗?这倒也不是不行呢!”朱祁钰小声嘀咕道。 历史上着名的女将军不是没有,只是因为儒家的影响,在民间流传不广而已。 早在殷商时候,商王武丁的王后妇好就是有史料记载的第一位女将军,曾经统帅过万大军讨伐不臣,而且是大胜而归。 唐高祖李渊的女儿平阳昭公主也是史书上记载过的着名女将军,自行组织了娘子军,整支娘子军巅峰时期有七万多人,并且先于李渊进入关中,打下了武功、始平、周至等县城,为父亲李渊进军长安扫清了障碍。 甚至就在一百五十年后,大明都出了一个能够被文臣认可的女将军秦良玉,并且将她的事迹单独立传记载到正史将相列传里,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张覃真的有这个能力,那他朱祁钰倒是不介意让她也有机会列入正史。 不过她有这个能力吗? 朱祁钰不知道,还得要找机会考教一下。 第232章 该死的鞑子 就在朱祁钰琢磨这位张家小小姐的时候,顺天府的差役终于姗姗来迟,离得大老远就开始吼道:“什么人敢在天子脚下闹事啊?不知道死活吗?都让开,让开。” 没一会儿,人群分开一条缝隙,一个班头带着几个衙役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朱祁钰定睛一看,这个班头还是个熟人,正是去年在大兴隆寺门口见到过的徐班头徐安。 徐安还未开口,一个年轻衙役便高声叫道:“哪里来的刁蛮婆娘,敢在顺天府的地盘上撒野,问过我家徐大人了吗?给我乖乖住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那群瓦剌人见到顺天府的差役来了,为首的一人连忙叫道:“顺天府的人吗?我们是瓦剌使臣的随从,赶紧把这个女的抓起来,否则我一定请使臣大人向你们皇帝告状。” 差役们一听挨打的是瓦剌使团的人,暗叫一声不好,立刻就有人快步走上前去,伸手抓向张覃的胳膊,阻止她继续踢人。 徐安也是有些慌了,大喝道:“住手,都住手,得罪瓦剌使团,破坏了大明和瓦剌的盟约,小心陛下下旨抓你下狱。” “哦?是吗?那我可要看看了,陛下到底会不会抓本姑娘下狱。”张覃停止用脚踢躺在地上的瓦剌人,改成用脚踩着他的脸,转过头看向徐安,一脸傲气地问道。 徐安刚才看着就有点眼熟,结果被瓦剌小头目的话刺激到了,这才大喝出声,结果看到面前的暴力女越发熟悉,想了一下才知道是谁,当即冷汗都吓出来了。 这个暴力女可不好惹啊,他们顺天府上点岁数的衙役谁不认识,那可是堂堂英国公府的小小姐,他哪里敢得罪,于是立刻拉住还在往前冲的衙役,连声道:“停,停,都给我站住,都别动,别动。” 然后对着张覃赔笑道:“我说听着声音熟悉呢,原来是您啊。” “您这是?”徐安试探着问道。 张覃却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声反问道:“你是谁?” 徐安见状,连忙回答道:“小的是顺天府的班头,姓徐名安,您叫小的徐安就行。” 张覃冷笑道:“徐安是吗?刚才就是你要抓我下狱?” 徐安连忙讨饶:“小的哪里敢啊,您身份贵重,哪里轮得到小的来管,方才不是小的说的,不是小的说的。” 然后转身对着身旁的衙役们问道:“方才是谁在喊抓人下狱,给我自己站出来。” 衙役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站出来。 刚才明明就是你喊的,现在让我们站出来,那不就是让我们替你背黑锅吗?我们又不傻,谁站出来谁傻x。 徐安见没人出声,连忙回身对着张覃道:“张小姐,您看,方才的话不是我们喊的,一定是这群鞑子喊的。” “你们说是不是啊?”这句话是对着衙役们问的。 见徐安找到了完美的替罪羊,衙役们连连点头,七嘴八舌地道:“徐班头说的对,咱们刚刚过来,事情都没问清楚呢,哪里轮到下狱那一步了。” “对,对,对,咱们过来谁都没说话,一定是这群鞑子喊的。” “我听着好像是那个躺在地上的鞑子喊的,对,就是他喊的,你看,他脸还在动呢!” 众人鄙视,谁不知道那个躺在地上的鞑子是被人打晕过去了,怎么可能说话,至于脸在动,明显是被踢的,没看右脸上还有个鞋印呢么! 徐安回过头,对着张覃摆出一副笑脸,赔笑道:“张小姐,您瞧,真不是我们喊的,要不我替您教训这群鞑子一顿,帮您出出气?” 张覃仍旧一脸傲气道:“姑奶奶我需要你们帮忙?” “不需要,不需要。”徐安连忙回答道:“但是请您手下留情,教训这群鞑子没问题,别打坏了就好,不然朝廷怪罪下来,对您不也是个麻烦不是?” “这群鞑子皮糙肉厚的,哪里那么容易就打坏了,姑奶奶我留着手呢!”张覃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把脚从瓦剌人身上抬了下来。 徐安连忙示意身旁的衙役们把那群瓦剌人扶起来站到一旁,然后赔笑道:“姑奶奶功夫了得,我替这些瓦剌人感谢您脚下留情了。” 没想到旁边的瓦剌头目突然叫道:“今天这事儿没完,我回去了一定告诉使臣,让你们大明朝廷治你的罪。” “你说什么?没挨够打是吗?”张覃绣眉一皱,娇喝道。 徐安连忙捂住瓦剌头目的嘴,连声劝道:“祖宗诶,您可别说了,这位发起火来我可是真拦不住。” 瓦剌头目打掉徐安的手,对着他怒喝道:“还有你,身为顺天府差役,居然包庇一个凶手,我也会让使臣去朝廷上弹劾你们顺天府!” “你别不知道好歹啊!”瓦剌头目的话把徐安也给激怒了,当即便松开扶着他的手,喝道:“是不是凶手不是你说的算的,要我们顺天府说了才算。” “她都把我们打成这样了,还不是凶手?”瓦剌头目指着自己鼻青脸肿的脸问道。 “本官只看到了你们一群男人围攻一个弱女子,结果还没打过人家,就这,还好意思和本官告状?”徐安一脸鄙夷。 一群大老爷们打不过一个女的,也好意思说出口? 虽然这位姑奶奶自己也打不过,但是不妨碍我鄙视你们不是? 徐安的话顿时让围观的百姓轰然叫好。 “徐班头说的好。” “这群鞑子也真是不要脸,连个我大明的弱女子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告状。” “一群废物,瓦剌人怎么都这样?” “徐班头说的对,是不是凶手,一群鞑子说了不算,只有顺天府的大老爷说的才算。” 围观百姓的话让瓦剌头目的脸色迅速变红,怒喝道:“你们这群汉狗,都给我闭嘴,我乃是土尔扈特部首领之子,敢打我,那是以下犯上,我让你们朝廷把你们都砍了。” 听到他的威胁,围观百姓立刻闭嘴。 过几句嘴瘾无所谓,真要是不顾麻烦继续,那谁敢保证朝廷一定不会照顾他们的感受而处置自己呢? 没想到徐安这时候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扭头对着张覃问道:“张小姐,我可以说吗?” 张覃无所谓地道:“说呗。” 徐安点点头,随即对着瓦剌头目笑道:“一个蛮夷酋长之子,也敢来我大明撒野,知道今天打你的是什么人吗?” 瓦剌头目冷笑道:“这个野蛮女人能是什么贵人,不过是缺乏管教的野丫头罢了。” “能是什么贵人?”徐安冷笑道:“那我就告诉你。” “这是我大明英国公府的四小姐,身份比你尊贵多了。” 这个答案让围观百姓大惊,立刻议论纷纷。 “英国公府的?那的确是身份尊贵,一般鞑子肯定比不上。” “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啊,真是虎父无犬女,拳脚功夫果真了得。” “英国公府的四小姐?那不是京师赫赫有名的胭脂虎吗?我听说她正是因为太过刁蛮才嫁不出去的。” 恩,这个是不知死活的,成功吸引了张覃的目光,吓得他立刻缩回了脑袋,低头再不说话。 瓦剌头目心中也是有些发凉。 大明其他勋贵他也许没听说过,但是英国公肯定是听说过的,那是大明最顶尖的勋贵,前任英国公张辅几次跟随朱棣北征草原,他们瓦剌也没少挨打,对大明的恐惧有一半都是张辅带给他们的。 这位爷的小女儿,身份的确比他尊贵多了。 不过事情到了这里,瓦剌头目仍旧不能认怂,于是开口道:“英国公府的怎么了?你们英国公去年还被我们瓦剌杀了呢!” 他这句话一出口,场面瞬间一冷。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向他。 远处的朱祁钰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本来极好的心情瞬间灰飞烟灭,脸色迅速变得铁青,扭头对着王成吩咐道:“王成,你派人过去告诉张覃,让她放开手脚,打死了也没事,朕给她撑腰。” “是。”王成知道瓦剌头目的话算是彻底惹怒了朱祁钰,转身便示意身边一个侍卫过去说一声。 张辅怎么都是大明的英雄,还轮不到一个瓦剌酋长的儿子说三道四,即便是他爹来了都不行。 汪皇后连忙劝道:“陛下,这些人毕竟是瓦剌使团的人,若是杀了的话,有损陛下和也先的盟约啊。” 朱祁钰扭过头,冷冷地道:“瓦剌使团的人又怎么样?他们这是在挑衅,在挑战我大明的煌煌天威,朕忍不了。” 随即对着要过去的侍卫道:“你去告诉那个徐安一句话,就说法不责众,瓦剌使团惹怒了百姓,他也拦不住,况且这次是瓦剌使团有错在先,死了也是白死。” 侍卫心领神会,刚要转身过去,却听到人群中一声娇喝:“该死的鞑子,找死!” 随即一道身影便冲向了瓦剌头目,惨叫声便再次传了出来。 第233章 抓她,快抓她 凄厉的惨叫声再次从人群中响起。 瓦剌头目的话彻底激怒了在场的众人,尤其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张覃。 只见她几步冲了过去,再次一脚踹在瓦剌头目的小腹上,踹得瓦剌头目立刻弯下了腰,紧跟着张覃一个膝顶,直接招呼在他的脸上,瓦剌头目的脸瞬间开花,整个鼻子都被顶了进去,然后张覃又是回身来了个腿鞭,直接抽在他的头上,一个秀丽的牡丹花花纹便烙印在他的脸上,瓦剌头目当即昏倒在地,没了声响。 这一套动作快如闪电,在场之人谁都没反应过来,瓦剌头目便倒在了地上。 远处的朱祁钰见状,连声赞道:“这套身法不错,尤其是那个膝顶,直接让瓦剌人没了战斗力,效果实在是好啊!” 汪皇后则是惊呼一声,叫道:“啊!怎么又打起来了?” 不过在场的人没人有心情关注到他们,都在关注人群里的战斗。 人群里,其他瓦剌人见到自己的头目被人打晕,立刻就不干了,纷纷甩开拉着自己的衙役冲向张覃,准备再次围攻她,而且看他们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们这是拼命了。 瓦剌头目毕竟是土尔扈特部首领的儿子,也是他们现在的首领,如今被人打晕在地,他们自然要承担一个护卫不利的罪责,要知道,在蒙古人眼中,这种罪责一般都是要被斩首的,家人也要被贬为奴隶,瓦剌人自然不会允许。 护卫不利是一回事,打不过又是另一回事。 打架打输了,自己最多没脸见人,大不了自刎,家里人不会有事。 真要是被判个护卫不利,那后果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了。 瓦剌人一拼命,张覃立刻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毕竟是个女孩,虽然拳脚功夫了得,但是猛虎架不住群狼,很快就被打退几步,下衣上也被印上了几个脚印,就连嘴角都有了血丝。 徐安等一众衙役不好出手,只能拼命去拉瓦剌人,但是他们人数太少,压根拉不过来。 瓦剌人见状,气焰更是嚣张,几个人转身拦住徐安等人,剩下的人继续用拼命的打法围攻张覃。 这一下围观的百姓可是彻底看不下去了。 一个小伙子怒吼道:“乡亲们,你们就这么看着瓦剌人欺负咱们大明的女人?跟我冲啊!” 喊完便冲了上去,猛地撞开一个瓦剌人。 “打死这群狗鞑子。”另一个汉子也冲了上去,死死勒住另一个瓦剌人。 见有人带头,围观百姓中顿时又冲出十几个汉子,两三个人围攻一个瓦剌人,很快便将所有的瓦剌人都打翻在地。 徐安等人连忙上前阻止。 这群瓦剌人虽然该死,但是他是顺天府的人,现在代表的是大明官服,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这群瓦剌人被活活打死。 场面上一时间混乱起来。 侍卫看了看人群,又看了看朱祁钰,那意思是在说,现在这种情况,我还要不要过去? 朱祁钰见状,冲着人群示意了一下,侍卫领命,快速冲了过去,几步靠近正在表面拉架暗中下黑手的徐安,小声嘀咕了几句。 徐安震惊地停住了手,扭头看向侍卫。 侍卫微笑着点点头,徐安顿时士气大涨,再也不去拉架,而是开始明目张胆地动手打人。 周围人见状,知道是有贵人接下了此事,自然也不再留手,立时打得更加起劲了。 “干什么呢?都干什么呢?当街斗殴,都不怕朝廷王法吗?” 众人正打得起劲,一个声音从人群外传了出来。 朱祁钰定睛一看,原来是朝廷的巡城御史来了。 明朝这一点比较奇葩,负责京城治安的,不仅仅是顺天府,还有宛平、大兴两个县衙,大都督府旗下的五城兵马司也有权力管理,甚至锦衣卫都有巡街的职责,当然,其中最牛的就数刚来的这位,大明都察院巡城御史。 巡城御史,实际上就是都察院监察御史。 洪武十五年,太祖废御史台,立都察院,分十三道监察御史,其中云南道监察御史分管顺天府、湖广道监察御史分管五城兵马司,而这两个衙门刚巧是负责京师治安的,这就让都察院有了插手京师治安的权力。 正统十三年,朱祁镇正式下旨,令五城巡视御史,凡事有奸弊听其依法受理送问,这道旨意使得监察御史彻底拥有管理京师治安的权力。 今天来的这位,正是云南道监察御史,不过朱祁钰并不认识。 其实这也十分正常,每日里上朝的官员不知凡几,又都是在下面站着,从朱祁钰的角度看去,就是一片一片的红色人影、青色人影和绿色人影,压根看不清谁是谁,监察御史又都是七品官,排位也在后面,如果不经常出来弹劾别人,朱祁钰哪里能记得。 “那是谁啊?”朱祁钰冲着正耀武扬威的监察御史问道。 王成定睛看了看,回答道:“回老爷的话,应该是这个月的巡城御史齐昭。” “哦。”朱祁钰也是随口一问罢了,知道他叫什么,也便没再问下去,只是远远看着。 齐昭一身青色常服官袍,脑袋上官帽外面还罩着个暖帽,整个人精神利索,一进人群便训斥道:“你们都是什么人啊,居然敢在棋盘街闹事,不知道当街斗殴,是要抓紧顺天府打板子的吗?” 瓦剌头目刚巧这时候醒了过来,见是一个朝廷官员过来,立刻叫道:“那位大人救命,我等乃是瓦剌使团的,被这群暴民无故殴打,还请您上报朝廷,替我们做主。” 齐昭大惊,仔细看向地上躺着的人,发现的确如他所说,绝大多数人都是一身瓦剌人打扮,心中便信了,顿时勃然大怒,对着周围的百姓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打瓦剌使臣,不要命了吗?破坏了朝廷和瓦剌的盟约,你们吃罪得起吗?本官定要上奏朝廷,治你们一个殴打外使之罪。” 百姓们顿时气势一弱,纷纷住手。 这年头朝廷在百姓心中还是颇有分量的,大明皇家又不像赵宋皇室一样好欺负,真被当官的抓到,下场肯定好不了。 场面安静了下来,齐昭这才发现,在场的人里面还有几个衙役打扮的人,不禁问道:“你们几个是什么人?哪个衙门的?为何不制止此事?” 众人对视一眼,领头的徐安站出来回答道:“回禀大人,小的是顺天府的差头徐安,奉命巡街到此,结果发现这些瓦剌人在与人互殴,于是便过来阻止,没想到人数太少,拉不住这么多人,万幸大人到此,这才压住了局面。” “什么互殴?就是这群暴民依仗着人多势众在殴打我们。”瓦剌头目当即反驳道。 齐昭看了看上百号的人群,再看看鼻青脸肿的十几个瓦剌人,心中猜测,应该如瓦剌头目说的那样,于是对着徐安呵斥道:“大胆胥吏,这么多人在此殴打十几位瓦剌使臣,你居然说是互殴?当真以为本官治不了你的罪过吗?” 徐安被齐昭的呵斥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立刻解释道:“大人明鉴,此事另有隐情,请大人听小的说完” 齐昭没想到一个顺天府的小小衙役居然敢反驳自己,马上出声呵斥道:“说什么说?本官做事还要你教吗?赶紧把这些暴民都给本官抓起来,少了一个,本官定会弹劾你们顺天府徇私枉法,破坏邦交。” 众人都是吓了一跳。 大家都是天子脚下的百姓,自然认识眼前的大人正是巡城御史,知道此人权限颇大,奉旨监察顺天府,巡视京城治安,他说的话有时候比顺天府的大老爷都好使,有的人便有些害怕了,担心徐安真的听了他的命令,把自己抓紧顺天府,于是便转身准备溜走。 他这一溜,立刻带动身边的人也想溜,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有人见状,立刻大喊一声:“当官的要抓咱们,快跑啊,他们人少,这么多人抓不过来的。” 没想到齐昭眼尖,立刻便发现了隐藏在人群中此人,厉声道:“我看谁敢跑。” “今天跑了的人,如果被本官抓回来,本官定要让他发配甘肃。” 人群立刻就不敢动了。 甘肃在大明西北边陲,妥妥的苦寒之地,发配过去的人,十个有八个都不能活着回来,这个威慑力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普通百姓怕这个,有人不怕。 张覃出声冷笑道:“哼!是吗?本姑娘在此,我倒是要看看这位大人敢不敢抓我下狱。” 说完还擦了下嘴角的血痕。 齐昭立时大怒,顺着声音望了过去,见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劲装女人在挑衅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惊。 这位姑奶奶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他们巡城御史也不是傻子,京师里不能得罪的那些人,早就在都察院暗中备案了,眼前这位便是其中之一。 没想到这时候瓦剌头目突然叫道:“就是她,就是她先动手打的我们,还请大人赶紧抓住她。” 第234章 齐昭的选择 齐昭现在心里万分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掺和这件事? 眼前的姑奶奶是谁啊,那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京师赫赫有名的胭脂虎,人家的两个叔叔在大都督府都是二品大员,手握实权的那种,她爹又是已故英国公张辅,朝廷仅有的几位超品大员,而且还是为大明殉国的,即便是看在张辅的面子上,朝廷都得宽待她。 现在这个瓦剌头目居然还敢让自己抓她?开玩笑,今天抓进去,明天就得有人出面弹劾自己,后天就要罢官归乡,大后天就会被某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山贼或强盗截杀自己。 齐昭现在是恨死了身边这个没有眼力见的瓦剌人,扭头低声呵斥道:“闭嘴!知道你惹到的是什么人吗?” “不就是英国公家的吗?今天谁来都不好使,如果你不管,我一定会请昂克大人找你们皇帝告状。”瓦剌头目丢了面子,现在一定要找回来,坚持要让齐昭把张覃抓起来。 齐昭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知道张覃的身份,低声劝道:“既然你知道,那就应该知道她家有多大能力,本官要是管了,明日就得罢官回家。” “那我不管,挨打的是我,又不是你。”瓦剌头目耍赖道:“今天你要是不管,我一定找人弹劾你破坏两国邦交,到时候你还得被你们皇帝罢官去职。” 尼玛,这能是一回事吗? 齐昭现在左右为难。 一面是瓦剌使团的人,还是挨打的那一方,不管他们的话,那一定就会被扣上一个破坏邦交的罪责。 另一面是英国公家的四小姐,大明顶级勋贵,已故英国公张辅的掌上明珠,抓了她的话,麻烦更大,即便不被朱祁钰罢官,估计也得挨一顿闷棍。 等等。 齐昭突然灵光一现,好像发现了什么问题,立刻对着瓦剌头目道:“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去问点事情。” 说完便迈步走向徐安,完全不管身后不停抗议的瓦剌头目。 “跟我来。”齐昭走到徐安面前吩咐道,然后便走进路边的一个店里。 巡城御史吩咐,徐安不得不从,安排衙役们看守好现场,跟着齐昭走进了店里。 等二人走进店里,齐昭问道:“方才瓦剌人说是张小姐先动的手,是真是假?” “应该是。”徐安回答道。 不过这个答案明显让齐昭不满意,不耐道:“什么叫应该是?” 徐安恭敬回答道:“小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具体谁先动的手,小人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给我听听。”齐昭吩咐道。 “是。”徐安整理了下思路,便将他到了之后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尤其是详细描述了瓦剌头目嘲讽英国公的那句话。 当然,侍卫传话的事情他没有提,毕竟当时侍卫让他保密的,他轻易不敢和其他人说。 听完徐安的讲述,齐昭低头沉吟了一下,问道:“这么说,这群瓦剌人被打得这么惨,都是因为诋毁英国公,激怒了百姓才被打的?” 徐安点点头,道:“大人英明,事情正是如此。” 二人对视,徐安立刻就明白了齐昭的意思。 这是要把责任全都推到瓦剌人身上,用瓦剌人诋毁英国公为理由来处理这件事,逼迫他们不再追究。 不过这可能吗?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不是他们抓着不放,而是瓦剌头目在抓着不放,尤其是即便他知道了张覃的身份,仍旧坚持要追究,这很明显地表明了,这个瓦剌头目实在是有点轴。 对于轴的人,威逼利诱一般都是不好使的。 徐安提醒道:“大人,小人想提醒您一句,现在这个瓦剌头目坚持不肯放过此事,依仗的就是张小姐有错在先,这件事解决不了,后面的事情都别想解决。” “嗯,你说的对。”齐昭点点头道。 这的确是个问题,毕竟是张覃先动手打的人,这一点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没想到徐安继续道:“还有就是,小人过来的时候瓦剌人已经被打晕过去一次,想来也是张小姐动的手,但是那个时候他可没说诋毁英国公的话,小人建议您最好先调查一下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理。” “还有这事儿?”齐昭没想到之前瓦剌人就挨过张覃的拳脚,而且现在他们俩都不知道为什么张覃要动手,想了想吩咐道:“那这样。” “你现在出去,找人把事情问清楚,然后进来回报给本官,本官详细了解事情之后再做评判。” “小人遵命。”徐安答应了下来,转身出去找人问事情过程去了。 齐昭坐在店里,静静思考着。 今天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大了说,就是因为某些还不知道的原因使得张覃殴打了瓦剌人,这是违反大明和瓦剌盟约的行为,是破坏两国邦交的行为,若是引起了大明和瓦剌的战端,那即便是张覃也逃不过朝廷的责罚。 但是往小了说呢,不过是大明百姓和瓦剌人互殴而已,谁让瓦剌人敢诋毁英国公呢,激起众怒,打了也是白打。 但是,自己该如何处理好呢? 齐昭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等着徐安回报之后再做决定。 没过一会儿,徐安便进来了,还带着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 一进来,徐安便带着中年人恭敬行礼,然后道:“大人,小人把事情问清楚了,起因是瓦剌人想要强买这位掌柜的铁器,价格没谈拢就被他们砸了店面,张小姐这才出手的。” “这么说,是张小姐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了?”齐昭问道,心中的处理方案已经渐渐成型。 “正是如此。”徐安回答,然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说道:“而且这些瓦剌人第一次被打倒,全是张小姐做的,一群大男人,连个小女子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请大人做主?” 那是小女子吗?那是母老虎!全京城有几个勋贵子弟没被他打过,光是他齐昭知道的就超过十指之数了。 不过仔细想想徐安的话,倒也极为在理。 不管张覃怎么暴力,她都还是女人,那群瓦剌人虽然被打得比较惨,但仍旧还是男人,一群男人围攻一个女人,这在哪里都说不过去。 齐昭想了想,对着那个中年人问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中年人哭丧着脸回答道:“徐差头说的都是真的,全都千真万确,外面许多人都可以作证,还请大人替草民做主啊!” “本官当然要替你做主。”齐昭心中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回答道。 这件事的错误完全都在瓦剌人身上,起因就是因为他们想要强买铁器,价格还不给够,于是便暴起砸了铁器店,铁器店掌柜完全没有错误。 齐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袍,对着徐安和铁器店老板道:“跟我出去,一起教训教训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鞑子。” “大人请。”徐安立刻当前带路,二人回到人群之中。 见齐昭半天才回来,瓦剌头目不悦道:“这位大人,你这是干什么去了,还好我在这里等这么久。你做好决定了吗?打算如何处置这群暴民,还有那个母老虎。” 说到母老虎的时候,瓦剌头目感觉眉心一凉,发现张覃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语气立刻低沉了下去。 齐昭看着瓦剌头目,冷笑道:“这位首领,本官要问你一句,为何张小姐要打你?” “这我哪里知道!”瓦剌头目开始底气不足。 他是轴,但不是傻,方才冲口而出的话已经让他十分后悔了,哪里还敢再给大明的巡城御史口实。 “难道不是你诋毁英国公了吗?”齐昭怒斥道。 “这个”瓦剌头目知道齐昭问清楚了事情经过,低声道:“我又没说错。”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在场的人还是都听到了。 张覃绣眉一肃,当即就要再次冲上来打他,吓得他连忙躲在齐昭身后,畏缩地看着被人拉住的张覃,哀求道:“这位大人,你看啊,她又要过来打我了。” “你给我闭嘴。”齐昭现在是烦死了这个家伙,不过他现在是巡城御史,不能不管,只得对着张覃道:“张小姐,还请您忍住怒火,此事本官已经调查清楚了,稍后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行,本姑娘给你这个面子。”张覃甩开拉住她的两个人,对着齐昭点了点头。 齐昭转身看向瓦剌头目,问道:“这位首领,你是承认了英国公之事了?” “是又怎么样?”瓦剌头目还是不肯松口。 齐昭突然笑了,笑着对瓦剌头目说道:“既然你承认了此事,那就好办了。” 瓦剌头目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用迷茫的眼神看向齐昭。 没想到齐昭突然正色道:“这位首领,你先是强买强卖,砸了这位店家的店面,然后又出言诋毁我大明英国公,事情的错处全都在你。” “所以,本官宣布,斗殴之事,错在瓦剌人。” “徐安!”齐昭突然喊道:“你带人将这些瓦剌人全都抓回顺天府,本官要去找瓦剌使臣问问清楚,他们怎么敢如此诋毁我大明英国公?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第235章 你弄头豚过来干嘛 “好。” “说得好。” 齐昭的话立时让围观人群轰然叫好,就连张覃都递过来一个赞赏的目光。 不过瓦剌头目不干啊,叫嚷道:“凭什么就是我们的错,你们汉人这么多人打我们几个,难道就没有错了吗?” “哪里有那么多的废话。”齐昭没搭理他的叫嚷,对着徐安吩咐道:“还不赶紧把这群瓦剌人抓起来。” 徐安得令,立刻吩咐人去找些绳索来,先把这群瓦剌人绑了再说。 这地方是棋盘街,商户众多,压根不缺绳子,衙役很快便拿来了好多绳索准备捆人、 瓦剌头目见状,立刻大怒道:“我看谁敢抓我!” 徐安冷笑一声道:“在我大明的地界闹事,只要是大明的人都能抓。” “老少爷们们,都过来搭把手,帮我把这群惹事还嘴贱的瓦剌人抓起来。” “好嘞!” 众人见有人领头了,纷纷冲过来把十几个瓦剌人全都按倒,准备捆绳子。 瓦剌人当即就不干了,纷纷开始挣扎,但是哪里能挣扎得过上百号人,很快就全都被百姓捆住了。 徐安尤其坏,还特意让百姓用乡下捆猪的方式捆上的,一个个瓦剌人四脚朝天被捆好,百姓们拿来好些根竹竿,从绳结下面穿过去,就像抬年猪一样将瓦剌人都抬起来,兴高采烈地跟着徐安往顺天府行去。 这面齐昭对着张覃拱手道:“张小姐,今日之事本官还需要您作证,不知您可否移驾顺天府,帮本官做个人证?” 张覃看到瓦剌使团丢人的惨状,刚才的怒火已经消了,此时心情不错,于是点点头道:“可以,前面带路。” “张小姐请。”齐昭做了个手势,转身去追徐安等人去了。 不远处一直在看热闹的朱祁钰笑着点头,笑道:“这个齐昭还不错,虽然立场不算坚定,为人也有些阿谀奉承,但是最起码知道偏向我大明,单是这一点就比朝中不少官员强。” 汪皇后也在一旁笑道:“陛下说的是,这个齐昭还算是有良心,知道是做您的官,您爱惜百姓,他自然也要偏向百姓的。” 随即话风一转,吐槽道:“就是张小姐有些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居然和一群臭男人打打杀杀的,估计回去又要挨骂了。” “哈哈!”朱祁钰笑道:“你怎么总是和这个张覃过不去?她以前得罪过你吗?” 汪皇后立刻道:“可不是吗?当初妾身没嫁给您的时候,就遇到过她,那次她也和今天一样野蛮,在河边骑马飞驰,也不看着点人,差点撞到妾身,说了她两句还不乐意,非但不道歉,还要把妾身丢到河里去,妾身哪里会游水啊,当时可是吓坏妾身了。” “您是不知道,那时候她个子就高,说起话来粗声粗气的” 汪皇后得到机会,开始疯狂吐槽张覃,好像是张覃怎么了她似的,此刻要在朱祁钰面前好好告她一状,最好是让朱祁钰下旨打她板子,打到她这辈子都下不了床才好。 朱祁钰笑呵呵地听着,却是将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往心里去。 这种事情朱祁钰前世见得多了,特别理解汪皇后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恶意,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 女人就是这样,许多时候是不论事情对错的,只是看她当时的心情,齐昭就是个例子,按照汪皇后接受的教育来说,齐昭的行为完全就是在拉偏架,没有任何公平性可言,但是她还是夸奖了齐昭,因为朱祁钰夸了他,所以汪皇后身为朱祁钰的皇后,自然要和朱祁钰站到一起。 但是有些时候,这种态度却是会让人感觉到反感的,就像张覃一样,这次明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在她嘴里,张覃仍旧是有错误的,哪怕是朱祁钰肯定过也没用,她看不顺眼,那就是错的,谁说什么都是。 朱祁钰耐心地等她说完,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见她终于发泄完了情绪,朱祁钰笑着道:“咱们走,去顺天府看看热闹去。” “啊?还要去顺天府啊?”汪皇后没想到朱祁钰的兴致居然这么高,连忙劝阻道:“老爷,咱们出来之前说好的,只在宫外逗留一个时辰,如今早就过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宫!” “回什么回?”朱祁钰立刻否定了她的想法,道:“我要过去看看顺天府到底是怎么处理这个案子的,现在还不能回去,得知道结果了才行,不然回头瓦剌使臣问起来,我不好回复。” “回复什么啊,事情您都看到了,直接下旨训斥一番便是了,宫外太危险了,出来这么一会儿就遇到打架斗殴的,万一是冲您来的岂不是麻烦了?”汪皇后继续劝道。 她这次出来算是过瘾了,买了好多东西,还吐槽了一番张覃,现在的她,只想赶紧回宫。 朱祁钰哪里能和她回去,辩解道:“事情涉及两国,瓦剌使臣又是外藩,哪里是我一道旨意就可以解决的,要回你先回去,让王成带人跟着我就行了。” “那妾身还是跟着您一起去。”汪皇后连忙道。 这次出宫,他们俩带的人并不多,自己先回去,肯定是要分走一部分护卫的,万一朱祁钰因此而受什么伤,那她罪过就大了。 朱祁钰见计谋得逞,笑着道:“那咱们就过去看看,等出了结果,咱们立刻回宫。” “是。”汪皇后回答,然后小声嘟囔道:“都怪那只胭脂虎,没事和瓦剌人打什么架啊。” 朱祁钰被她的反应逗得哈哈大笑,大手一挥,一队人便向着顺天府衙门行去。 等朱祁钰一行抵达顺天府门口的时候,顺天府的大门早已被热心群众围了个水泄不通。 百姓在天子脚下生活了半辈子,从来没见过外藩使团的人被朝廷抓起来过,还是捆猪一样给抬过来的,这样的新鲜事怎么能轻易放过。 于是,百姓们呼朋唤友,在顺天府大门外围了好几层的人。 顺天府大堂内,顺天府尹王贤正一脸扭曲地看着地上的瓦剌人,徐安则是站在大堂中央讲述着事情的经过。 齐昭这会儿也已经到了,他要盯着王贤处理此事。 这件事是他齐昭首先处理的,首功必须是他的,坚决不能让其他人抢走。 瓦剌使团强买强卖,殴打百姓,罪不容恕,他已经代表朝廷定下了此事,不容有其他人再去更改,即便是王文和陈镒这两位左都御史也不行。 因为他已经从这件事里面看到了一丝机会,一丝发达的机会。 不畏惧瓦剌人的压力,果断查清事实真相,将瓦剌使团的人下狱,这一举措将会使他获得前所未有的名声,而且还不像其他同僚那样,惩治权贵子弟后会被报复。 按照他的计划,王贤只需要将这群瓦剌人下狱即可,其他事情都不需要王贤再去做了。但是他不放心王贤,害怕他做什么多余的事情,让事情发展脱离自己的计划,所以果断前来顺天府盯着。 不仅如此,他还拉来了张覃这位大小姐,也是希望用英国公府的名声压一压顺天府尹王贤,虽说王贤向来以公正廉明闻名天下,但是他怎么都要给已逝英国公张辅一点面子。 事情果真不出他所料,这件事儿的确把王贤这位在任七年的顺天府尹难住了。 如果是别的人,他倒是好处理了,即便是哪家勋贵子弟,他有可以不用在意家长的压力,但是这次真的不一样啊。 一方面是刚刚和大明签订盟约没几个月的瓦剌使团,另一方面是如今大明人人敬仰为国殉难的英国公府,不论哪一方都是他这个顺天府尹没权力处置的。 王贤不由得看了看面前的徐安,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齐昭,心中怨念如泉水一样喷发,恨不得将面前这两个人先下狱再说,但是现在的条件又不允许。 徐安一个衙役班头,怎么收拾都行,问题是齐昭可是巡城御史,奉旨监察京师治安,监督顺天府整个衙门的施政,王贤可没有权力将他下狱。 再说这件事徐安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是瓦剌使团强买铁器惹出的麻烦,而且现在人已经抓到顺天府来了,京师百姓都开始围观断案,他推是推不出去的,只能想办法处置一番。 等徐安讲完,王贤点点头,转向徐安身后的人群问道:“瓦剌头目,事情果真如徐班头所言?” 话问出口,半天却没人回答,只有一阵呜呜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王贤奇怪,对着徐安问道:“徐班头,你不是说已经将双方带过来了吗?” 徐安尴尬笑笑,对着身后吩咐道:“把那个瓦剌头目抬过来。” 人群分开,两个汉子用竹竿抬上来一个人,正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瓦剌头目。 王贤今年已经六十五了,有些老眼昏花,看得不是很清楚,不禁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徐班头,本官让你将瓦剌人带上来,你弄头豚过来干嘛?” 第236章 王贤问案 在场众人立刻哄然大笑,就连平日里最喜欢摆官威的齐昭都有些忍俊不禁了。 徐安更是尴尬,对着王贤回答道:“大人,这就是瓦剌头目,不是豚。”说完示意汉子把捆住瓦剌头目手脚的绳子解开。 刚一解开,瓦剌头目抽出堵在嘴里的布团便想要跳起来喝骂,但是因为这群人捆得太紧,时间又长,手脚的血脉早已不通,如今两手两脚都是麻的,一个没站稳,又是啪的一声摔到了地上,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顺天府大堂中间,看得在场百姓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瓦剌头目气急,刚想说话,却觉得一阵剧烈的恶心,反胃反得厉害,胃里的东西瞬间从喉咙里冲出,喷得整个人脸上身上都是,甚至还溅到了旁边的人身上,大堂里立刻充斥着呕吐的腐味儿,众人纷纷退开,离得远远的。 没办法,不知道是什么人那么坏,脱下了袜子塞到他的嘴里,偏偏那个人还是个汗脚,刚塞上的时候他就想吐,但是在顺天府大堂上的时候被气得忘了这件事,结果袜子吐出来之后,呼吸到新鲜空气,马上就有了感觉,这才有了如此丢人的一幕。 王贤无奈,吩咐人将瓦剌头目拖下去,又让人打扫了一下大堂,等味道散了些,才重新升堂。 这一会儿瓦剌头目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又被人带着清洗了一下污秽,现在的脸色白得吓人,用力喘着粗气,站在堂前一声不吭。 他害怕一说话,又要吐出来。 王贤见他好多了,于是再次问道:“那个瓦剌人,方才徐班头所言可是真的?” “当然不呕”瓦剌头目刚想说话,反胃的感觉再次冲向鼻翼,干呕了几声才回答道:“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想买一些铁锅而已,是店家掌柜的故意刁难,想要高价卖给我们,这才发生了冲突。” 然后一指站在旁边的张覃道:“结果这个女人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把我们一通殴打,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我早就把她打倒在地上了。” 又指了指一脸嫌弃的齐昭,说道:“后来这个官员就过来了,随便问了几句就让徐班头把我们绑了过来,还拿袜子呕” 他不小心提到了袜子,立刻想起了刚才臭袜子堵嘴的味道,再次干呕起来。 好在王贤已经听懂了他的话,对着齐昭问道:“可是齐御史命徐班头抓的人?” “正是。”齐昭一脸傲然地回答道。 王贤看了一眼他那张欠揍的脸,没好气地道:“齐御史是云南道御史,还请不要忘了自己的官职。” 齐昭的士气顿时一滞。 他自然是明白王贤是什么意思,自己是云南道监察御史,的确是分管顺天府,但是旨意上有没有提及他可以随意调用顺天府的衙役。 齐昭今天的所作所为,其实属于越权。 王贤又看了看徐班头,出声训斥道:“还有你,你是顺天府的人,不是都察院的人,这一点你要记牢,若是再有下次,本官定要将你开革出去。” 话里面威胁味道甚重。 要说王贤是否有权利开革掉徐安呢?当然有,甚至不用和朝廷商量,因为徐安压根就不是正经的朝廷官员。 拜太祖朱元璋所赐,在大明开国之时,大明的官员编制就是历朝历代最少的。 以顺天府为例,在吏部的编制内,整个顺天府从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到最底下的从九品官员,再算上顺天府下辖的宛平大兴两县,一共只有二十九个编制,很显然,这么少的人数是管不了整个京师数百万人的。 所以,在顺天府各级官员便会来雇佣或者征调一些人协助自己处理政务,这些人被称之为皂隶,身份属于下九流之列,不在朝廷编制之内,徐安这个班头就在其中。 所以,只要王贤一句话,徐安就别想继续在顺天府混下去,只能乖乖回家。 这句话把徐安吓得魂飞魄散。 虽然皂隶属于下九流的贱役,而且三代之内不能参加科举,但是在民间地位颇高,每月明里暗里的收入也很不错。但是既然要做事,就不可避免会得罪一些人,尤其是京师这种地方,七品官员多如狗,勋贵子弟遍地走,王贤又是个刚直之人,徐安也曾经奉他命令抓过一些勋贵子弟,所以得罪过这部分勋贵。 他徐安在顺天府办差,属于王贤的人,这群勋贵自然不敢动他,否则就是不给王贤面子,但是如果他徐安被开革出去,那这群勋贵就毫无顾忌了,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徐安这才知道,今天的事情办错了,自己不应该听从齐昭的命令,把瓦剌人带到顺天府来,大老爷并不想管此事。 无奈错误已经犯下了,只得躬身道歉:“老父母说的是,小人知错了。” 王贤点点头,也就轻轻放过了他,今天的正事是如何处理瓦剌使团,徐安只需要敲打一下就行了。 王贤看向瓦剌头目,道:“瓦剌首领,本官问你,你在铁器店的时候可是要强买铁器?” “没有,只是价格没谈拢而已。”瓦剌头目自然不会承认这种事情。 王贤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转向人群问道:“铁器店掌柜可在?” “草民在。”铁器店掌柜站出来回答道。 “瓦剌首领说你们只是价格没有谈拢,并非强买铁器,可是事实?”王贤问道。 “当然不是。”铁器店掌柜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若是价格没谈拢,为何要砸了我的店面?还不是因为草民没有按照他们的心意半价卖给他们。” “此事可有旁证?”王贤继续问道。 “有,他们砸店的时候,附近的店家都过来阻止,他们全都可以替草民作证。”铁器店掌柜回答道。 “不行,他们都是一起殴打我们的人,说出来的话不足为凭。”瓦剌头目连忙阻止道。 “凭什么不行?他们都是仗义出手的,你们砸店的时候他们可还没动手呢!”铁器店掌柜反驳道。 “你胡说。” “你才胡说。” 见铁器店掌柜和瓦剌头目吵了起来,王贤一拍惊堂木,打断二人的争吵,道:“此事证据不足,暂且放下,先说其他事情。” “瓦剌首领,店家店面被砸之后,可是那人出手打你的?”王贤指向站在一旁的张覃问道。 “是,就是她。”瓦剌头目立刻叫道。 这女人真是太狠了,净用脚踢,他的肚子现在还疼呢,鼻子已经完全没了感觉,估计是已经塌了。 “张家张覃。”王贤叫道。 “民女在。”张覃闻声站了出来,对着王贤行了个礼。 她还是很尊敬这位顺天府尹的,平日里爱民如子,不畏权贵,执法严明,多行善政,吏民爱戴,是朝廷为数不多可以让她服气的官员。 王贤点点头,问道:“可是你先动手打的他?” “是。”张覃立刻承认了此事,这件事许多人都看见了,她也不屑于说谎。 当然,她也没法说谎,没见自己的鞋印还引在瓦剌头目的脸上么? “那你为何要打他?”王贤接着问道。 “因为他带着人欺负我大明子民,我看不过去,自然要出手阻止,您也知道,我一个弱女子,不先动手废掉几个,哪里阻止得了他们那么多人。”张覃解释道。 只是她的解释在场之人没几个相信的,赫赫有名的京师胭脂虎,打遍京师勋贵后宅无敌手,那些勋贵子弟不知道被她打过多少,在场又有那么多人看见了,现在她自称是弱女子,在场众人都是一脸黑线。 不过谁让她是大明的人呢? “这么说,你是路遇不平才出手的?”王贤直接下了个定论。 “正是如此。”张覃又不是傻子,这种对自己有利的判词都不承认,还在等什么? 瓦剌头目叫道:“什么叫路遇不平才出手的?你没看见她把我打得多惨吗?”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脸,引得围观百姓又是笑成一片。 无它,他指的地方正是张覃用脚踢的那里,花纹还印在上面呢。 “肃静,本官问案,任何人不得喧哗。”王贤一拍惊堂木,压下了笑声,对着张覃道:“你一个弱女子,就没想过可能会打不过他们吗?” “没有,民女只知道他们在欺负我大明子民,也没多想,便上前阻止了。”张覃回答道。 “好,路遇不平拔刀相助,这正是我大明所有人都应该做的。”王贤夸赞了一句,道:“不愧是英国公府出来的,凡事以大明为重,没有辱没你父亲的威名。” “谢大人夸奖。”张覃对此道了声谢。 王贤继续问道:“那你第二次打他们,可是因为他们诋毁了你的父亲?” “正是,若不是他们诋毁家父,民女也不会再打他们,周围的百姓也不会因此而出手,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的。”张覃再次娇喝道。 王贤点点头,刚要再问,突然门口的人群一阵骚动,很快便有一个蒙古打扮的汉子挤了进来,道:“瓦剌使臣在此,王大人不必再问了。” 第237章 齐侠的建议 时间拉回一个时辰之前。 会同馆内,瓦剌使臣昂克正在接待来访的德隆号大当家齐侠齐老爷。 齐侠的生意一直和草原有联系,平日里也会往草原贩卖些货物,甚至走私些铁器兵刃之类的东西,去年被马顺查出来的侠义堂走私箭头一案,背后就是他。 当然,这种事情他绝不会亲自出面,甚至只会派一些可以掌控的无关之人出面交易,免得被朝廷关注到自己。 今天过来,也是和昂克商量一些粮食皮毛生意上的事情,这种事情朝廷并不禁止,过来谈也无所谓。 “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一张完整的羊皮,换二十斤粮食,羊皮有缺损,酌情减少一部分粮食,此事由我手下掌柜与贵使手下人商议,但是交换比例不变。” 齐侠坐在椅子上,笑着对坐在上首的瓦剌使者昂克道:“明年一年咱们都按照这个价格来交易,明年年底再讨论后年的价格。” “可以,齐先生不是一直以这样的方式与我瓦剌合作的么?”昂克也是笑着回答。 “呵呵,我与太师合作也颇为愉快,虽然从未见过太师,但也是仰慕已久,以后有机会定是要去亲自面见太师一次的。”齐侠笑着道。 “此事简单,如今大明与我瓦剌已经订立了盟约,齐先生来我草原,沿途诸部落还会接待护送,相信到时候齐先生也会比较顺利的。”昂克也是笑着邀请道。 齐侠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道:“当然,等有机会,我一定去。” “对了,齐先生,太师临来之前曾经吩咐过我,要找您了解一下大明的情况,不知齐先生可否和我说说?”昂克笑着问道。 这是昂克出发之前也先特意和他说的,点明要去找大明京师富商齐侠了解大明最近的动向,看看朝野上下有什么变故,瓦剌是否可以从中牟利等等,只不过没和他说过这个齐侠为什么会告诉自己这些。 齐侠的身份是机密,轻易不能对外人说,昂克还没有资格知道实情。 “哈哈,当然可以。”齐侠笑了声,道:“不知贵使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昂克想了想,道:“还请齐先生和我说说,近期朝廷有什么变动。” 齐侠点点头,便开始小声讲了起来。 正讲着,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汉人小厮,见昂克也在,便放慢了脚步,对着昂克拱手一礼。 “你是什么人?”昂克不悦问道,他听齐侠说大明朝廷的事儿,正听得爽,贸然进来一个人打断,心情自然不爽。 齐侠也看清楚了小厮,对着昂克笑着道:“贵使莫慌,这是我家小厮,估计是找我有什么事情的。” “好,既然找你有事,那你们就谈谈,我出去一下。”这点礼节昂克还是懂的,转身就想去厕所放个水,迈步走向门外。 小厮让开门口,然后靠近齐侠耳边嘀咕了几句,听得齐侠眉头猛地一挑,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厮点点头,没说话。 齐侠挥挥手让他下去,低头开始思考,手指还一下一下地敲着椅子的扶手,明显已经陷入深思。 等昂克回来的时候,齐侠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坐在那里喝茶。 昂克边走边笑道:“齐先生的事情说完了?那请您继续说。” 齐侠却是摇摇头,道:“朝廷的事情今天是说不了了,贵使一定还不知道,您的手下外出购买货品的时候与我大明百姓发生了冲突,如今已经被人捆起来送到顺天府去了。” “什么?”昂克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的神情,一脸惊诧地问道:“齐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绝不敢欺骗贵使。”齐侠立刻答道。 “他们怎么敢这么做?是谁给他们撑腰,让他们如此胆大包天,胆敢绑我瓦剌使团的人?”昂克立刻就想到了可能会有问题,以往来大明可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即便是他们瓦剌人不在理,那些商贾也不敢声张,打下牙往肚子里吞,朝廷官员也不敢抓他们。 今天这种情况,一定有人给那群大明百姓撑腰,否则绝对不会发生。 齐侠苦笑道:“贵使说的没错,的确是有人替他们撑腰。” “是谁?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抓我瓦剌使臣?”昂克第一反应就是大明朝廷的某些官员,位高权重的那种,否则没人敢这么做。 没想到齐侠给了他一个完全没想到的答案:“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 “英国公府的?”昂克立刻冷静了下来。 英国公是什么人?那是大明顶尖的勋贵,轻易不能招惹,如果真是英国公府出手,那他也不得不咽下这个苦果了。 等等?昂克反应过来,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齐先生说谁?可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 齐侠苦笑着点点头,道:“就是她。” “女的?”昂克完全接受不了这个答案。 “当然,英国公府的四小姐,怎会是男人。”齐侠回答道。 昂克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们汉人的大家闺秀不是都待在家里的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街面上,还支持百姓抓捕我大明使团的人?齐先生,你不是在骗我?” 你们大明不是讲究女德的吗?英国公府的小姐应该是住在深闺里的啊,怎么会出现在街面上,难道你们汉人这么快就不要理学了吗? “我骗你做什么?”齐侠看看一脸不可置信的昂克,道:“你我刚谈好生意,我为何要欺骗你,还是用这样一个理由。” “问题是,她一个国公府里的小姐,为什么要管这种事情?”昂克不禁问道,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会和国公府的小姐牵扯到一起。 齐侠苦笑一声道:“贵使有所不知,如果是其他府里的小姐,我也会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假,但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参与此事,我反倒不怀疑了。” “这话怎么说?”昂克问道。 齐侠也是一脸无奈,解释道:“这位四小姐闺名张覃,自幼喜欢拳脚,家传武艺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向来喜好打抱不平,估计她是以为你们瓦剌人在欺负我大明百姓,所以便出手了。” “这么说是误会了?”昂克问道。 齐侠摇摇头,道:“非也,此事并非误会,的确是你们瓦剌人有错在先,他们砸了人家的店面。” “好。”昂克也无语了,他们瓦剌人向来如此,哪次进贡都会闹出点这类的事情,他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以前也听说过。 不过谁能想到大明还有这么一位暴力女呢,身份还如此高贵,他想让大明处置都不行。 “那我瓦剌使团的人怎么办?有她在,你们大明顺天府还能放人吗?”昂克问道。 这时候齐侠反倒是不再苦笑,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回答道:“能,一定能。” “我去了就能放?我可是听说你们大明的顺天府尹王贤不是那么好说话的。”昂克对此并不是很相信。 “正是因为顺天府尹是王贤王惟善,贵使才能把人领出来。”齐侠笑着道。 “这话怎么说?”昂克连忙问道。 齐侠笑笑道:“王惟善此人不畏权贵,所以张小姐那面不必担心,而且他还执法严明,所以就更要放人了。” “执法严明?那岂不是更加不会放人了吗?毕竟是我瓦剌人有错在先。”昂克不解道。 没想到齐侠诡异一笑,道:“贵使可是忘了?方才我与贵使说过的,如今大明的外事已经全都归了鸿胪寺管,顺天府是没权力管的,自然也没有权力抓捕贵使的人。” 昂克这才恍然大悟。 刚才齐侠的确说过最近朝廷的一项大动作,那就是大明衙门里排名第三的礼部被朱祁钰拆分掉了,科举的权力分给了新成立的学部,而外事全部交给了鸿胪寺,礼部只剩下仪祭的活,和光禄寺差不多,彻底沦为朝廷鱼腩。 “这么说顺天府越权了?”昂克惊喜问道。 齐侠点点头,肯定了他的问题:“对,顺天府越权了。” “如果是其他人做这个顺天府尹,那贵使可能还要费一些口舌,但是现在这个顺天府尹是王惟善,所以只要贵使过去,以这个理由要人,那他一定会放人。” “他不会将我的人交给鸿胪寺处置吗?”昂克再次问道。 现在顺天府的确没有管辖权,但是鸿胪寺有啊,万一鸿胪寺卿杨善出面,他还是救不出来他的人。 齐侠笑着反问道:“鸿胪寺只有接待番邦使团之权,什么时候能抓捕外藩使团了?” “再说了,鸿胪寺又没有衙役兵丁,他拿什么抓人?即便抓了人,他又能关到什么地方去呢?除了他们衙门,也就只有会同馆了。” 昂克顿时乐了。 齐侠说的对,鸿胪寺只有接待的权力,没有抓捕管辖的权力,要是真像齐侠说的那样,把人关到会同馆,他也省事了。 于是,就发生了顺天府大堂那一幕。 第238章 一团乱 顺天府大堂上,瓦剌使臣昂克大步走了进来,大喝道道:“瓦剌使臣在此,王大人不必再问了。” “这是我瓦剌使团的人,王大人没有权力问案。” 王贤抬起头看向昂克,不悦道:“你是哪位?” 昂克挺挺胸,回答道:“大元太师钦使昂克。” “方才就是你说的,本官没有权力问案,是吗?”王贤语气低沉道,很明显已经生气了。 一个鞑子的使臣,凭什么来我大明指手画脚,我王贤是大明的顺天府尹,朝廷三品大员,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臣来教育我了。 “正是。”昂克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王贤被他的态度气得胡子直翘,厉声道:“本官乃是大明顺天府尹,并非你北元的官员,你一个外臣,凭什么来我顺天府指点本官做事?” “因为你没权力抓捕我瓦剌使团的人!”昂克毫不客气,直接回怼道。 “我没权力?”王贤被他的态度气笑了,怒斥道:“我再说一遍,我乃是大明的顺天府尹,管辖京师治安正是本官的责任,如今正在处理瓦剌人与京师百姓互殴的案子,你若是想旁听,请退出府门在外面听,府里没你的位置,若是有事,请你上奏我大明天子,本官没必要听你说话。” “不,你必须听我说。”昂克立刻反驳道:“如今番邦外事均由你们鸿胪寺处理,你身为顺天府尹,乃是越权行为,根本没权力处置我瓦剌使团的人。” 王贤没想到昂克居然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昂克说的没错,顺天府的确没权力处置瓦剌使团的人,只有鸿胪寺有,而且还得是上奏朱祁钰,由朱祁钰定夺才行,毕竟瓦剌使团代表的是也先,这和朝廷钦差一样,不管他是否违法,地方官都没有权力提前处置。 场下之人也是议论纷纷,低语声响成一片。 站在外面的朱祁钰自然也听到了昂克的话,一拍脑门道:“这家伙怎么会想到这个理由?看来鸿胪寺的权限设置还是出了问题啊。” 汪皇后也被昂克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她本就是循规蹈矩之人,对于昂克的话感触更深,对着朱祁钰问道:“陛下,瓦剌使臣说的可是真的?那我大明百姓怎么办?被砸的店家怎么办?” 朱祁钰摇摇头道:“这件事今天看来是不会有结果了,明日王贤一定会将此事上奏给朕,让朕来定夺的。” “那咱们现在回宫?”汪皇后连忙问道。 朱祁钰没想到她还没忘记这事儿,摇摇头道:“不,朕等会儿回去。” “今天这件事就看昂克能否得偿所愿,把瓦剌使团的人领回去,也不知道这个王贤能否顶住压力,先将这群瓦剌人下狱。” 汪皇后见朱祁钰拒绝,也就不再说话,陪着朱祁钰继续看热闹,至于他对事情的分析和推断,汪皇后听都没听。 顺天府大堂里,王贤坐在上首不说话,站在旁边的齐昭却是开口道:“使臣说错了,此事并非是王大人抓了你们瓦剌使团的人,而是你们瓦剌使团的人有错在先,先是砸了我大明百姓的店面,又言辞侮辱已故英国公,这才惹怒了我大明百姓,被百姓们绑来顺天府,所以,此事不仅仅是番邦外事,还涉及到我大明百姓,王大人来管,自是理所应当。” “这位是?”昂克看向齐昭,发现不认识,于是问了一句。 齐昭挺胸抬头傲然回答道:“大明都察院云南道监察御史齐昭。” 旁边的徐安补了一句:“齐大人也是当值的巡城御史。” 齐昭满意地点点头,徐安补充的这句话很不错,点明了自己巡城御史的身份,给自己后面的话做了铺垫。 不过昂克不知道,随意拱拱手道:“原来是齐大人啊,你们都察院不是风宪官吗?这位王大人明显越权了,你不弹劾他,劝阻我算什么?” 齐昭不屑笑笑道:“方才不是说了么,本官乃是云南道监察御史,负责协管顺天府,所以顺天府的案子,也在本官管辖范围之内,使臣初来乍到,不懂我大明规矩,所以特意和使臣说说,免得闹了笑话,丢了你们太师的脸。” 昂克顿时气急,大怒道:“你是协管顺天府,不是协管我瓦剌使团,难道你们大明官员都是如此无耻,明明是鸿胪寺的事情,非得放到顺天府来管吗?刚好我明日就要去面见你们大明皇帝,到时候当面问问他,你们大明到底是怎么回事?顺天府越权,监察御史都不管了。” 齐昭无所谓道:“使臣请便。” 昂克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放弃继续和他辩论,转身冲着王贤道:“王大人,本使已经说了,使团的事儿,不归你们顺天府管,这人你放是不放?” “不放。”王贤也被昂克的这种态度激怒了,厉声道:“此案涉及我大明百姓,你们瓦剌人想要强买铁器,不得逞便砸了人家店面,又和百姓互殴,本官绝不能放。” 昂克一把拉过鼻青脸肿的瓦剌头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互殴?哪里有这种互殴的,一方被打成这样,另一方却什么事情都没有。” 然后一指站在一旁的张覃问道:“她就是英国公府的四小姐?你如此包庇她,可是收了她的银子?我可以出双倍。” “岂有此理,鞑子安敢如此?”王贤被气得脸色发白,怒喝道:“老夫清廉几十年,什么时候收过别人的银子?你身为使臣,污蔑我大明官员贪赃枉法,真是太过嚣张了,老夫明日一定要上奏朝廷,请朝廷给个公道。” 昂克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冷笑道:“若是没收银子,你为何要如此偏袒张小姐?难道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可以打得过我瓦剌汉子?赶快交出真正的凶徒!” 王贤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齐昭见状,出声道:“听使臣的意思,你是打听过事情经过才来的?许是告诉你的人心存不轨,故意欺骗了你,你去问问你身旁那个猪头,看看他们是不是被张小姐打的?” “怎么可能?张小姐一介女流,怎么可能打得过十几个男人?”昂克虽然不信,但还是看向了身旁的瓦剌头目。 没想到瓦剌头目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回答道:“大人,一开始的确是她一个人打的。” 昂克眼睛一瞪,惊讶问道:“你说什么?你们一群大男人,没打过一个女人?” 瓦剌头目任命般地点点头,回答道:“不敢欺瞒大人,的确没打过,您是不知道这只母老虎有多野蛮,力气又大,功夫还好,我们几个实在是打不过她。” 好,昂克知道这家伙不敢欺瞒自己,也是相信了他的话,看向张覃的眼神也有了些畏缩,一个女人,打十几个蒙古汉子,把他们一个个都打成了猪头,自己还没什么事情,昂克自然要躲着她点。 这种武力值爆棚的女人,他昂克想都没想过会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不过现在他的任务主要把人带回去,于是也就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而是对着王贤问道:“老家伙,记住了,你身为顺天府尹,越权抓捕我瓦剌使团的人,明日我必定要向你们皇帝当面问清楚,不过我的人,今天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你你”王贤被他气得胡子直颤,一口气背过去,整个人都瘫倒在官椅上,明显昏过去了。 “东主?东主?东主你没事?东主?”站在一旁的师爷连忙靠过去叫道,一边叫还一边按压他的人中,希望王贤能够尽快醒过来。 昂克看着上面慌乱的人群,一时间也有些慌了。 上面那位可是顺天府尹,万一被自己气死了,那麻烦就大了,当即就想带着被抓的瓦剌人溜走。 张覃眼见,几步上前阻拦,冷声道:“王府尹生死不明,你不能走。” “快给我让开。”昂克急着走,不管不顾地伸手去推张覃,结果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倒在地上,小腿一阵钻心的疼。 张覃仍旧是那幅冷冰冰的面孔,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我腿断了,要看大夫。”昂克叫道,他真的感觉自己腿断了,腿骨应该是伤到了,现在他只想去看大夫,没心情管瓦剌头目等人。 齐昭见状,叹了口气走上来,吩咐衙役将昂克送去医馆,然后将剩下的瓦剌使团之人暂时关到顺天府大牢里,然后跟着师爷等人转进后衙,看王贤身体怎么样去了。 至于打人的张覃,他没管,也不敢管,爱去哪去哪,反正她也跑不了。 站在大门外的朱祁钰目瞪口呆,他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结果。 王贤被瓦剌使臣气得晕了过去,瓦剌使臣又被张覃踢断了小腿,好在瓦剌使团的人被齐昭下狱,没有放回会同馆,也算是可以接受。 站在顺天府大门口,朱祁钰没有跟着人群一齐散去,而是站在那里静静思考,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这才惊醒过来,咬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回宫。” 汪皇后当即命人摆驾。 终于可以回宫了。 第239章 朱祁钰问案 次日早朝,朱祁钰果然见到了一瘸一拐的瓦剌使臣昂克。 十一月的京师还是很冷的,昂克穿着一身蒙古裘袍,跟着通传的小宦官走了进来,但是朱祁钰可以很明显就看出来,昨天张覃那一脚伤得他不轻。 昂克虽然腿受了伤,但还是跪倒请安道:“外臣昂克,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朱祁钰点点头,给了王成一个手势。 “平身。”王成站在一旁喊道。 “谢大明皇帝陛下。”昂克又给朱祁钰磕了个头,这才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外使是该回去了?”朱祁钰问道。 “外臣今日前来,正是来向陛下辞行的。”昂克回答,旋即又道:“不过外臣恐怕无法辞行了。” “外使此话怎讲?”朱祁钰现在虽然知道他为什么不辞行,但是还得装着不知道。 他昨天是秘密出宫的,满朝廷没人知道,要是被这群大臣知道了,他得被这群人烦死。 自从朱祁镇北征被抓走,这群大臣就变成这样了,坚决不允许朱祁钰没事出去,即便有事也不能出去,好像朱祁钰一出皇宫,京师就会遍地逆贼一样,朱祁钰说了几次也没用,只得秘密出行,不被他们知道就好。 “因为外臣所带领的瓦剌使团,已经被你朝顺天府尹王贤关到了顺天府大牢了,如今还在顺天府关着,外臣实在没办法告辞离去。”昂克理直气壮地道。 “哦?这是怎么回事?”朱祁钰装模作样地问道:“顺天府王贤今天可来了?” “臣在。”王贤出班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 他以为王贤今天不会过来呢。 要知道,大明官员早朝时间是寅时,也就是凌晨四五点钟,文武百官许多人其实是不愿意起早来上朝的,所以没事就请假,现在是冬天,凌晨天气酷冷,请假的人就更多了,王贤又是顺天府尹,没事压根不用来上朝,没想到今天居然来了。 他哪里知道,王贤今天就是为了和昂克打官司的,即便昂克不来,王贤也得来告状,把他气晕的事儿不能轻易放过去的。 “既然王府尹来了,那就说说,为什么要把瓦剌使团关到顺天府啊?”朱祁钰轻声问道。 “启禀陛下,臣将瓦剌使团关押在顺天府,乃是因为一桩案子。”王贤立刻回答道。 “案子?什么案子会牵涉到瓦剌使团?”朱祁钰再次问道。 王贤整理了一下语言,回答道:“启禀陛下,昨日瓦剌使团在棋盘街采买,因为价格没谈拢,他们便砸了售卖货品的店面,打伤店面掌柜,万幸英国公府小姐张覃路过,出手阻止了此事,不料瓦剌使团的人口出不逊,侮辱诋毁已故英国公张辅张公,引发众怒,被人绑到顺天府来告官。” “大明皇帝陛下,王贤说谎,我瓦剌使团的人只是采买,并没动手,全是张覃仗势欺人”昂克立刻辩解道。 朱祁钰不悦,打断他的话道:“你闭嘴。” “朕在问王府尹,没有问你,鸿胪寺没有教过你规矩吗?要不要我给太师也先去封信,让他先教教你规矩再来?” 昂克想要发火,突然听到也先的名字,立刻就熄了火气。 他哪里敢让朱祁钰给也先送信?也先如今权势极高,整个瓦剌几乎就是也先的一言堂,压根听不到什么反对的声音,而且如今和鞑靼的战事不顺,也先心中憋着火气呢,同时也把和大明的盟约看得颇重,生怕大明冷不丁给瓦剌来一下子,偷了他的腹地,那样就遭了。 自己不敬朱祁钰这事儿,让也先知道了,他有可能会选择砍了自己给朱祁钰消气,还是不惹这个麻烦的好。 朱祁钰也没有在搭理昂克,而是对着王贤问道:“王府尹,你来说说,此案你是怎么判的?” 王贤见昂克被朱祁钰怼了回去,心中也出了口恶气,回答道:“回禀陛下,臣先是让顺天府衙役班头徐安讲述了事情过程,又招来了人证,也就是铁器店掌柜作证,证明是瓦剌人先要低价强买铁器,这才发生冲突,张覃也只是仗义出手阻止而已,并无过错。” “结果就在臣打算问瓦剌使团诋毁已故英国公的时候,这位昂克使者便闯了进来,要求臣立刻无条件释放使团成员,态度无礼至极,臣还被他气得背过气去,好半天才醒过来。” “什么?”朱祁钰自然知道昨天顺天府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佯装大怒道:“昂克使臣,解释一下?你为何要这么做?顺天府乃是我大明京师的重要衙门,你这样乱闯,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昂克立刻回答道:“臣只是听说顺天府派人拿了我瓦剌使团的人,心中焦急,这才没有通传便闯进了顺天府,还请陛下恕罪。” “是吗?”朱祁钰语气略微放缓。 不过他的语气好像给了昂克勇气,只听昂克继续道:“而且据外臣所知,大明外事如今全都是鸿胪寺在管,顺天府并无权力来管我瓦剌使团之事。” “你说什么?”听了昂克的狡辩,朱祁钰不高兴了,质疑着问道。 昂克心里一突,但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只得继续道:“外臣说,大明外事是鸿胪寺所辖,顺天府并无权力扣押我瓦剌使团。” “杨善!”朱祁钰没有回答昂克的话,而是点了杨善的名字。 杨善连忙出班道:“臣在。” 朱祁钰指着昂克道:“杨善,既然大明外事是你们鸿胪寺的事情,那你就给昂克使臣解释解释,看看顺天府有没有权力扣押瓦剌使团。” 这件事杨善昨晚已经听说了,心中也有了计较,立刻道:“臣遵旨。” 然后转向昂克道:“使臣所说,并没有错,但也不是全对。” 昂克立刻恭敬道:“杨大人请讲。” 他对这个鸿胪寺卿杨大人还是非常佩服的,言语间也破为恭敬。 杨善微微点头,道:“如今大明外事,的确是我们鸿胪寺之事,包括使团来我大明的接待、洽谈、采买等事,均由我鸿胪寺负责。” “但是,本官想问一下贵使,昨日你瓦剌使团的人是在何处采买铁器?” “棋盘街啊。”昂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过他有点不明白杨善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何在。 杨善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瓦剌使团的人,是以什么身份在采买铁器?” 昂克顿时哑口无言。 杨善说的在理。 如果瓦剌使团是以普通人采买铁器,那惹出事端,的确应该是顺天府来管,毕竟顺天府就是负责京师治安的衙门,王贤过问此事理所应当。 但如果瓦剌使团是以官方身份采买铁器,那就还是他们瓦剌使团的错,因为官方采买必须要对接鸿胪寺,货物由户部负责提供,不能自己去寻找其他卖家,否则就是对大明不敬,对大明朝廷不敬。 对大明朝廷不敬,那的确不应该是顺天府出面了,而是要让军方的五城兵马司出面抓人,因为这是两国邦交之事,他这个主使要负最大的责任。 不过昂克能去替那些瓦剌人扛这个锅吗?当然不行。 破坏了大明和瓦剌的盟约,也先是要杀人的。 昂克想了想,道:“杨大人解说之后,外臣了解了,此事我瓦剌使团的人的确有责任。” “但是你们大明就没有问题吗?英国公府的张小姐也是出手殴打我瓦剌使团的人了,为何顺天府不处置她?要知道,我瓦剌使团的人只是和店家有所冲突,并没有主动冒犯张小姐,结果她不分青红皂白地出手,将我瓦剌使团十几人殴打了个遍,你们顺天府为何反倒是放过她了呢?” “那是张小姐路见不平,这才仗义出手的。”杨善立刻辩解道。 从他之前了解到的信息,张覃的确出手了,这一点无可辩驳,所以他早就想好了借口。 “她见到什么了?难道什么都没看到就可以随意出手吗?”昂克也是反驳道。 见二人要吵起来,朱祁钰站起身喝道:“够了。” 二人立刻闭嘴,磕头道歉。 朱祁钰看向王贤,道:“王府尹,你是此案的判官,知道的最多,也最为公正,你说说。” 王贤躬身回答道:“陛下,昂克使臣并不信臣的话,所以臣今日特意叫来了亲历整个事情的顺天府班头徐安,请陛下恩准他上朝对答。” 朱祁钰没想到王贤还有这种准备,当即恩准。 没一会儿,一个獐头鼠目的衙役就被小宦官带了进来,刚到御阶下面,便立刻大礼道:“小人徐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不是朝廷在编官员,不能称臣,又有官职在身,只能自称小人,而不是草民。 朱祁钰问道:“你可是徐安?” “小人正是徐安。”徐安连忙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吩咐道:“那你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都跟朕说一遍。” 第240章 事情结束,各有所获 朱祁钰吩咐了,徐安自然不能不应。 于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徐安绘声绘色地将昨天发生在棋盘街铁器店的事情讲了一遍,也亏得他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这才将事情讲得生动非常。 听完徐安的讲述,朱祁钰问道:“徐安,你刚才说,你是在英国公府张小姐阻止了瓦剌人之后才到的?” “正是如此。”徐安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你以为,张小姐是否是路遇不平出的手?”朱祁钰继续问道。 “并非是小人以为,而是当时围观百姓颇多,小人找围观百姓问到的。”徐安继续回答道。 朱祁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去的时候,张小姐已经阻止了瓦剌人?” “是的。”徐安立刻回答道。 “后来瓦剌领头之人依仗着他是部族首领之子的身份,不听从你的安排?” “是。” “所以你就经过张小姐的同意,对在场之人宣布了她的身份?” “是。” “然后呢?”朱祁钰问道。 徐安答道:“然后瓦剌头目便说了一句,英国公又如何?去年还不是被我们瓦剌杀了。” 这句回答一说出来,上朝的文武百官顿时大哗。 谁都没想到,这个瓦剌头目居然这么勇,敢在大明京师说这种话,还是当着英国公府的人说,那不是在打英国公府的脸吗? 更何况去年的土木堡之败,已经是大明朝野都避之不及的话题,多少京师百姓的家人都战死在那里, 瓦剌头目说这种话,挨打也是活该。 大都督府都督佥事张輗立刻出班道:“陛下,臣以为瓦剌使团这是在故意挑事,乃是对我大明不敬,臣请陛下下旨,取消大明与瓦剌的盟约,派兵北征瓦剌,替土木堡战死的将士报仇。” 昂克大骇,立刻就想劝阻。 要是真因为这件事情让大明撕毁了盟约,那也先铁定要砍人的,大概率是砍了整个使团给大明出气,他昂克自然逃不掉。 朱祁钰见昂克想要说话,马上一挥手阻止他说话,对着徐安问道:“徐安,你说的可是真的?” 徐安咬咬牙,答道:“小人不敢欺瞒陛下,若是在此事上欺瞒了陛下,小人亲自请陛下诛我徐家九族。” “好!既然你敢这么说,那朕相信你。”朱祁钰一锤定音,以自己皇帝的身份定下了事实。 “陛下不可。”昂克立刻阻止道:“此人不过是一个衙役,不可轻信。” “他是个衙役,也是我大明百姓,朕的子民,朕不信他,难道信你吗?”朱祁钰立刻反问道。 “这个”昂克急中生智,道:“俗话说,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这等人最是奸诈,不可轻信啊。” “呵呵。”昂克的辩解把朱祁钰气笑了,他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还知道这句话,不过了解的不彻底,于是冷笑道:“外使也听过这句话啊,不过外使可是知道,车船店脚牙里面的牙。说的可不是衙役,而是民间的牙人。” 是吗?昂克也有点懵,他以前都在草原,也是听被俘的那些汉人提到过,哪里知道这个牙到底是什么,不过他还是辩解道:“但是他毕竟是一名衙役,并非朝廷命官。” “衙役又如何?他敢用九族性命作保,你敢以瓦剌使团所有人的性命作保吗?”朱祁钰反问道。 这他哪里敢承诺下来,支吾着不肯回答。 朱祁钰鄙视地看看他,旋即道:“既然不敢,那他说的就是真的。” “朕还真不知道,你们瓦剌居然如此大胆,敢在我大明京师说这种话,是想挑衅我大明威严吗?” “外臣不敢。”昂克连忙道歉。 “朕谅你也不敢。”朱祁钰鄙夷道:“那朕问你,你不敢说,你瓦剌使团的人就可以说吗?” 昂克无奈,朱祁钰这已经是明目张胆地拉偏架了,只得道:“许是他喝多了,酒后胡言,还请陛下恕罪。” 急切之间,昂克暂时也找不到什么好借口,只能先认错,然后再说别的事情。 “喝多了吗?朕可还听过一句话呢,叫酒后吐真言。”朱祁钰冷冷道。 昂克不说话了。 现在说多错多,不说话,好歹不能再继续犯错了不是? “不说话了吗?”朱祁钰看着昂克,问道:“那此事朕来决断,你可愿意?” “外臣愿意,请陛下决断。”昂克回答道。 “好,那尔等就听好了。”朱祁钰朗声道:“此事为瓦剌使团有错在先,先是强买铁器,打砸店面,后又诋毁我大明勋贵,错在瓦剌使团,因此,昂克,你瓦剌使团的赏赐全部取消,赔偿铁器店损失,你可愿意?” “外臣愿意,谢陛下宽恕。”昂克无奈答道。 赏赐没了就没了,一个铁器店也不值什么钱,赔了就赔了,只要不撕毁盟约就好,大不了回去被也先训斥一番,也没什么的,至于也先那面的损失,自然要土尔扈特部来掏钱,谁让是他们部族的人惹的事情呢? 没想到朱祁钰继续道:“瓦剌使团在京师殴打我大明百姓,挑起事端,此次瓦剌使团全部驱逐出我大明,限明日离京,不得迁延。” “啊?”昂克仰头道,他没想到刚才朱祁钰没说完,还要驱逐他们这个瓦剌使团。 好,这个罪过也可以推到土尔扈特部首领那个二货儿子身上,反正事情是他挑起来的。 “啊什么啊?”朱祁钰不悦道。 “没事没事。”昂克连忙回答,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明皇帝陛下还有其他旨意吗?” “你还想要朕下什么旨意?砍了挑事之人的头吗?”朱祁钰反问道。 “不必了,不必了。”昂克放下心来。 不撕毁盟约就没事,其他事情都有人背锅,自己大不了挨顿骂而已,以后可不来大明干这活了,太难了。 “王贤。”朱祁钰吩咐道:“关在顺天府的人明日再放,让他们长长记性,别到哪都胡言乱语。” “老臣遵旨。”王贤恭敬回答道。 他听出朱祁钰的意思了,明天再放,那今天就还是他们的犯人,对付犯人,顺天府的衙役狱卒们有的是办法整治他们,只要留条活命就行。 昂克这下是放下心了,明天顺天府就能把这群家伙放出来也好,今天让他们吃点苦头,以后也长点记性,别总以为自己是族长之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至于张覃”朱祁钰并没有忘记这个暴力女,对着张輗吩咐道:“张輗,她是你英国公府的人,你回府之后好好教训一下她,让她别总是到处惹事,实在不行,就把她拉到三大营里,和你手底下那群悍将练练,免得回头吃亏了。” 这番话回护之意明显,张輗连忙答应下来。 “散朝。”事情解决,朱祁钰也不愿意继续早朝,随便吩咐了一句便转身进了奉天殿。 奉天殿虽然冷,但好歹是屋子,能挡风,今天这风太凉了。 事情的后续也没有什么变化。 王贤和徐安回了顺天府,在公房里嘀咕了一番,徐安便领着一群手下去了顺天府大狱,那群瓦剌人就此开始了噩梦般的一天。 徐安具体用了什么法子不知道,也没人说,但是第二天那群瓦剌人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脸色发白,浑身打颤,腿抖得跟筛子似的,逃也般出了顺天府大门,直奔使团出发的阜成门,当即便催促着昂克出发,离开了京师。 当然,他们的财物全都留下了,户部尚书陈循对此喜闻乐见,毕竟朝廷不用出钱,还能捞一笔,除了赔偿一家铁器店,瓦剌使团的财物还留下许多,户部算是发了笔小财,据说陈循还抽空去了趟顺天府,找王贤说以后多找找这种机会,这样朝廷也能宽裕些,结果被王贤骂得狗血淋头,仓皇而逃。 回了英国公府的张覃则是被张輗惩罚禁足,待在府中整整一个月,差点没憋死她,好在张輗带回了几个三大营的悍将,拳脚功夫数一数二的那种,在英国公府里和张覃练了几回,据说张輗吩咐了,可以放开手脚打,打得越狠越好,让这位胭脂虎知道知道天下英雄,免得胡乱插手,哪天惹到了她惹不起的人。可惜这位张小姐虽然挨了几顿拳脚,却是没长什么记性,只是大呼过瘾而已。张輗无奈,只得先关她一阵子再说,于是又加了一个月禁闭。 最倒霉的是瓦剌使臣昂克。 他这次的差事绝对算是办砸了,原本以为可以解释一下,最多被骂一顿,没想到那几天也先心情极差,还没机会解释,就被也先命人拉出去砍了,连句遗言都没留下。 当然,惹事儿的土尔扈特部少族长也被也先砍了,只是把人头送了回去,让土尔扈特部掏钱赔偿瓦剌本部损失,气得土尔扈特部族长大骂了几句,将人头丢到荒野上,全当没这个儿子了。 在这件事里,朱祁钰得到的最多,但是也让他有了新的思考,那就是,如今朝廷上的老臣太多了。 第241章 老臣太多了 是的,这次事情给朱祁钰最大的感受就是,老臣太多了,尤其是正统的老臣,占据了朝廷绝大多数要职。 看看。 吏部尚书王直,永乐二年进士,今年七十一岁,正统八年初升吏部尚书,担任吏部尚书八年。 工部尚书高谷,永乐十三年进士,今年六十岁,还算是年富力强,但是这位是朱祁镇亲信,曾经做过春坊司直郎,朱祁镇讲师,也是正统朝老臣。 顺天府尹王贤,永乐九年举人,今年六十五岁,在顺天府尹任上超过七年。 还有大明不倒翁胡濙,洪武三十三年进士,今年七十五岁,宣德元年就升任了礼部尚书,在任整整二十四年,更是正统朝托孤五大臣之一。 其实他们年龄大,或者久居高位也没什么,但问题是,朱祁钰不是正常继位的啊,太上皇朱祁镇还活着呢,而且活得好好的。 有他们在,朱祁钰怎么看怎么别扭。 朱祁钰暗中统计过,眼下朝廷里可以参与朝政决策的三品以上官员,除了仪铭、于谦、陈循、杨善是自己亲信可以信任,剩下的几乎都是中立而已,向自己宣誓效忠也只是因为他屁股底下的位置而已,并非是因为他本人,更别提胡濙、高谷这种表面上顺从实际是效忠朱祁镇的人了,让他们掌握朝廷大权,朱祁钰是腻歪去北面探险——腻歪到了极点。 所以,朱祁钰其实一直在考虑是否要让这些人告老还乡,换上自己的人掌握朝政,反正他们都已经老了,身体都已经不行了,金濂不就是从麓川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休养身体吗?更别提王贤前天还昏过去了呢! 但是应该如何让这些人告老还乡让出位置呢?这是一个极大的难题。 这些人在任时间太长,所在衙门早已被他们打造成了孤岛一般的存在,衙门里只有他们说话最为有效,有时候就连皇帝都未必好使。 而且正因为他们年纪大,所以朝中遍布了他们的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尤其是胡濙,在礼部二十四年,相当于负责过八次科举,即便他不是主考官,那谁有能不给这位胡老大人一个面子呢? 就连朱祁钰都不敢轻易动他,想要削弱他的威信,还得先冒着风险使用拆掉礼部这个衙门的办法间接削弱他,而不是直接将其罢官。 要是真直接下旨罢了胡濙的官,那都不用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通政司就得堆满朝廷上下劝谏的奏疏,要是仍旧坚持旨意,朱祁钰毫不怀疑这群文官敢用罢朝的方式替胡濙喊冤,甚至以支持朱祁镇复位的方式来和自己抗争,那可不是朱祁钰想要的。 他一直坚信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句话,希望可以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来对大明朝廷做出调整,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以文武之争里借口彻底将军方和文臣割裂开来,用重视贡举的名义分掉胡濙的权。 这种方式虽然慢了些,有时候也不能一次性解决问题,但是仍旧是目前朱祁钰最好的选择。 无他,也先的威胁还在呢! 所以,自从朱祁钰登基以来,其实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幸好老天爷没有辜负朱祁钰累死的那些脑细胞,终于还是被他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内阁。 内阁,始建于洪武十五年,太祖朱元璋弄死谋反的中书省丞相胡惟庸之后建立,原本是咨询朝政的机构,以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大学士充任,后来太宗朱棣登基,因为频繁北征的原因无法正常处理朝政,所以命翰林学士解缙、胡广、杨荣等人入午门值守文渊阁,参与军机、协助皇帝理政,内阁由此建立完成。 从他爹明宣宗朱瞻基开始,内阁权势渐重,内阁成员一般都要挂六部尚书,尤其是朱瞻基临死之前托孤内阁阁员杨荣、杨溥、杨士奇辅政,朝廷各个衙门都要向三人汇报工作,内阁由此一跃成为朝廷权势最重的机构。 虽然自己的好哥哥朱祁镇亲政之后,内阁权力归还皇帝,但是仍旧是朝廷中枢之一,只不过没有朱祁镇刚登基那会儿那么强了而已。 朱祁钰读过历史,深知内阁的崛起其实是不可避免的。 皇帝只有一个人,压根没办法掌控偌大一个朝廷,急需文臣协助处理朝廷,内阁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建立起来的。 问题是,没人可以保证皇帝都能如太祖太宗那样英明神武,但是内阁阁员都是从百万天下文人中拼杀出来的狠角色,几乎各个都是人杰,所以,单靠皇帝是玩不过这群文臣的,大权旁落不可避免。 所以,朱祁钰打算将内阁的实权提起来,真正将内阁改造成一个朝政的决策机构,然后将这群老臣都塞进去,借助他们的经验来治理大明。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内阁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上,那纯粹就是他朱祁钰找事,所以他必须找一个合适的内阁首辅。 万幸,吏部尚书王直的投效解决了朱祁钰的这个麻烦。 王直是老臣,朝廷里比他资历深的人原本就没几个,土木堡之时还死了一批,如今大明朝廷里,也就是宁阳侯陈懋和礼部尚书胡濙比他资格老,但是宁阳侯陈懋是武臣,朝廷文官们不会同意这么一个武人来做内阁首辅,而胡濙虽然能做,但是朱祁钰不喜欢他,所以他也没机会,剩下的也就只有王直了。 所以,朱祁钰经过深思熟虑,在某日早朝之后留下了王直,打算和他好好谈谈。 王直对此有些迷惑,他不明白朱祁钰为什么会突然留下他,但是皇帝召见,他不得不从,于是跟着王成走进了奉天殿。 坐在奉天殿等了一会儿,喝了几口热茶暖暖身子,朱祁钰才从殿后转了出来,王直连忙起身道:“见过陛下。” “嗯,坐。”朱祁钰笑着道:“王老爱卿等着急了?多喝点热茶暖和暖和,这天气冷的,朕年轻火力旺都有些扛不住了。” “多谢陛下赐茶,这茶的确暖人。”王直笑呵呵地道。 这也是他愿意支持朱祁钰的原因之一。 自从朱祁钰登基之后,各种各样的小恩小惠不断,尤其是如今坐的这把椅子和小桌板上放的热茶,几乎就是单独面君的标配了。 别看这些都是小事,但是对于他这个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的老人来说,实在是非常贴心,王直可以从中体会到朱祁钰浓浓的爱护之意,心中自然感动。 “不知陛下今天留下臣,是有何事要吩咐?”王直问道。 朱祁钰笑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王老爱卿,最近你们吏部忙吗?” 这话让王直能怎么回答,难道回答不忙吗?当然不能! 于是王直缓缓答道:“回禀陛下,吏部正在准备京察,如今访单已经发下去了,吏部四司正在各衙门审核年度工作进度,准备年后和访单放到一起,作为今年的考核结果。” 这是朱祁钰特意要求的。 按照朝廷的惯例,京察是六年一次,但是朱祁钰哪能同意,这个间隔也太长了点,他以前做人事的时候都是每年年底考核一次的,所以他果断下旨,将京察从六年一次改成了一年一次,反正就是让下面人随手填写一份访单而已,更多的还是考核工作结果。 对于这一点,王直没有什么意见,他其实也希望对于朝廷官员的考核能够常态化,六年一次,时间间隔太久了,也就没有拒绝,虽然吏部里面有一些不同的声音,但还是被王直轻易压了下去,如今看进度,推行的还算不错。 朱祁钰点点头:“很好,此次京察的结果出来之后,详细结果要报给朕一份,今年赋税不错,国库中还有些结余,朕打算把这次的考核结果作为给朝廷百官岁赐的标准,给你们分点福利,包括你们吏部的啊。” 这也是前几天朱祁钰和户部尚书陈循商讨朝政时候想到的,如今已经过冬,他身为大明的大老板,怎么都得给下面这群谋点福利,那么最好的福利是什么呢?当然是最最实惠的年终奖了。 万幸今年大明虽然有所波折,但是还算是风调雨顺,山东河南的饥荒用北面互市的收益解决掉了,麓川那面和广东的叛乱也全都结束了,朝廷国库居然还有点盈余,朱祁钰就想到了发年终奖这件事 “臣代朝廷百官,谢陛下恩典。”王直笑着道。 朱祁钰特意点出他们吏部,这明显就是要将岁赐向吏部倾斜了。 在朱祁钰手底下做事就是舒坦,没看这都要发年终奖了么? 朱祁钰摆摆手,笑道:“其实朕今日找你过来,主要不是说这件事。” “陛下请讲。”王直拱手问道。 朱祁钰收敛起笑容,严肃地对着王直问道:“不知王老爱卿对于圣天子垂拱而治这句话是如何理解的?” 第242章 垂拱而治 垂拱而治,出自于周《尚书·武成》,原话是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意思是遵守信用,深明道义,尊崇德行,酬报功劳,如果天子这样做,即使垂衣拱手,不过问政事,天下也会太平。 这句话王直自然熟悉,年少之时也常常念叨过,曾经在建文帝的时候还以为可以实现,结果朱允炆被朱棣推翻,这句话也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王直没想到,时隔多年以后,他居然会从当今天子的嘴里听到,不由得心中一惊。 这句话对于文臣来说是好事,圣天子垂拱而治,不乱插手朝廷政务,不胡乱下旨,朝政最好不管,全部由文臣来决断,天下自然就会太平。 而且这句话还有实际案例,汉文帝刘恒就是历史上一个垂拱而治的皇帝,他在位二十三年,重农耕、偃武修文、去除肉刑、以德服人,不用诈谋,最终开创文景之治,是文人口中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但是,这句话对于皇帝来说却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垂拱而治,就意味着大权旁落,天下朝政尽托付于文臣,万一出现个霍光还好,要是出来个王莽,那可能祖宗江山就要丢掉了。 王直眨眨眼睛,不明白朱祁钰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朱祁钰见他不明白,笑着道:“王老爱卿,朕没有别的心思,就是单纯想问问你,你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是什么样的?” 王直想了想,方才答道:“回禀陛下,以臣看来,圣天子垂拱而治,乃是对当朝皇帝的一种褒奖。” “一种褒奖?”朱祁钰笑了笑,仿佛对于王直的回答很是意外,吩咐道:“详细说说。” 王直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缓缓回答道:“圣天子惇信明义,崇德报功,重视文臣,自然就会令天下文人敬仰,也会让天下有识之士为国效力,有了这些人杰来协助圣天子治理国家,圣天子再行垂拱而治,天下自然就会大治了。” 朱祁钰点点头,问道:“那天下可曾有过垂拱而治的实例?” “有。”王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上古三皇便是如此,这才让天下太平,汉文帝亦是垂拱而治,方才有了文景之治。” “甚至太上皇亲政之前,有三杨阁老辅佐,也算是垂拱而治,陛下应当知道当时天下如何。” “呵呵。”朱祁钰笑了一声,又问道:“那唐太宗呢?贞观之治也是名留青史的,他为何没有垂拱而治呢?” “唐太宗的确是圣天子,但是他毕竟得位不正,乃是弑兄逼父才登基做了皇帝,轻易不敢行圣天子之行事。”王直回答道。 “那既然他没有行圣天子之事,为何又被称之为圣天子呢?”朱祁钰再次问道。 王直笑了笑,道:“那是因为贞观之时众正盈朝,有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杨师道、褚遂良、魏徵、王圭等名臣辅佐,又重开科举,延揽天下人才,这才有了名留青史的贞观之治。”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朱祁钰感慨道。 “陛下今天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王直疑惑道。 朱祁钰看看他,冷不丁放出一句话:“因为朕理政这一年,深感朝政繁杂,所以想试一试其他的治国之策,这不想起了垂拱而治这件事,所以就问问王爱卿。” 王直可不信他的解释,哪有为了一句话就留下他这个吏部尚书的,内阁不能问吗?那里面可都是翰林学士,哪一个不是学富五车,解答这种问题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而且依照王直对朱祁钰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和自己说这些没有目的的话,一定是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 难道这个皇帝想要撂挑子不干了?不可能啊。 他要是不干了,那很可能连命都没了,看他这样子,可不像是要寻死的。 王直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一个打死他都不可能想到的可能性。 朱祁钰想要玩垂拱而治? 仔细想想,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 朱祁钰自幼虽然接受过皇家教育,但是他学的是君臣之道,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大明的藩王才是他的主要课程,治理国家这种事,不在他的学习内容里,现在他感觉治理国家费劲了,想要用垂拱而治的方法来治理大明,这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王直不禁心潮澎湃,试探着问道:“陛下希望用垂拱而治来管理朝政?” 朱祁钰无所谓地反问道:“不行吗?” “行,当然行,臣举四肢赞成这件事。”王直在心中喊道,不过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道:“那陛下打算如何施行?” “还没想好。”朱祁钰回答道。 “额。”王直被朱祁钰的回答噎了回去,不过这种机会他哪里会轻易放过,出声道:“陛下可以说说,老车宦海沉浮数十年,说不准可以给陛下提供点建议呢。” “成,那朕就说说。”朱祁钰无所谓道:“反正就是说说而已,王老爱卿就当和朕闲聊了。” 王直却是坐直身子,恭敬道:“陛下请讲。” 这种时候,他哪里还能无所谓地坐在那里,必须要态度端正,否则史书上自己成啥了? 朱祁钰笑笑,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朝廷平日里以内阁辅佐朕处理朝政,所以朕打算将朝政委托给内阁来管,内阁每日将处理意见票拟出来,朕来朱批就是。” 王直眨眨眼,有点不明白朱祁钰的意思。 现在的内阁也是这么运行的啊,这和垂拱而治有什么关系? 见王直不明白,朱祁钰索性放开了说道:“朕的意思是,朕的朱批就是走个过场,朝政均以票拟为准。” 王直顿时震惊,这已经不是垂拱而治了,这是彻底放权了。 这怎么能行? 圣天子垂拱而治,是天下文臣辅助天子,不是抛开天子不理,万一有个心存不轨的人坐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怎么办?改朝换代? 王直立刻劝阻道:“陛下不可,老臣以为朝政可以以内阁的票拟为主,但是陛下还是要用心批示的,万一有个王莽一样的人物坐到的内阁,那陛下岂不是就危险了?” 朱祁钰看着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朕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陛下是说,大都督府?”王直瞬间就明白了朱祁钰的想法,开口问道。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朕打算将大都督府剥离出来,不归内阁管辖,由朕亲领。” “那三边怎么办?对外征伐怎么办?平靖地方怎么办?”王直立刻问道。 这也是大都督府的主要职责,不过朱祁钰早有考量,道:“三边主要以防御为主,往日里也是大都督府管辖,如今军方的升贬调转都在大都督府里,平日里只需要户部提供粮饷、工部提供兵器,这种事情每年不会太多,朕可以朱批。” “对外征伐这种国之大事,自然也不会太多,况且既然朕将朝政委托于内阁,那么要不要征伐,就由内阁来商讨决定便是。” “至于平靖地方嘛。”朱祁钰看看王直,问道:“既然垂拱而治可以让天下太平,那还有多少机会需要大都督府调兵平定叛乱,朕相信这种事情今后可以基本杜绝了?” “额。”王直有些哑口无言。 圣天子垂拱而治对文臣来说是好事,但是不是说天底下就不会有叛乱了啊,自己刚才吹牛吹过头了。 不过王直久经官场,立刻就想到了答案:“垂拱而治的确可令天下太平,但是并非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水旱大灾之类的事情,一样也会激起民变,天底下总会有人图谋不轨,所以还是需要陛下平靖地方的。” 朱祁钰想了想,道:“那这个问题此后再议。” “你再帮朕想想,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的。” 王直想了想,又道:“既然内阁负责票拟,那朝廷各部衙门都是要以票拟为主了,陛下是打算令各部衙门主官入内阁吗?” “那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朱祁钰反问道:“你们也没那么多时间来同时管着衙门和内阁的事儿啊。” “但是户部陈” 王直刚想说话,朱祁钰便道:“王老爱卿是说户部陈循?他属于特殊情况,朕登基之时他恰好挂了个户部尚书的衔,朕又缺人管束户部,索性就让他暂时管一下,今后一定是要调整的。” 好,朱祁钰既然已经这么说了,王直算是彻底打掉了兼任内阁和吏部尚书的念头,继续问道:“那陛下打算设置内阁?要知道,如今的殿阁大学士不过是五品,在朝中还远远算不上重臣啊。” “这有什么?”朱祁钰用无所谓的口气回答道:“给内阁阁员挂上三公三孤就行了,反正三公三孤的品级都是一品,最差的三少也是正二品,与六部尚书同级,有什么管不了的。” 王直想了想,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那陛下对于内阁阁员,是否已经心有所属了呢?” 第243章 王爱卿为何不自荐 人选吗? 见王直问自己内阁人选,朱祁钰便笑了笑,道:“王爱卿可是有人选推荐?” 王直顿时有点抑郁了。 这种好事肯定是我自己想要上的啊,现在让我推荐人,我咋推荐?自己推荐自己吗? 不过既然皇帝问了,自己不能不回答,于是假装思考了一下,道:“臣推荐老臣金濂金宗瀚。” “金濂吗?”朱祁钰点点头,不过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继续问道:“内阁阁员一个人不够,王老爱卿最好能多推荐几人,朕也好有个选择。” 好。 王直继续推荐道:“其实朝中还有许多老臣可以入阁的,例如礼部尚书胡濙胡源洁、工部尚书高谷高世用、大理寺卿石璞石仲玉、左都御史王文王千之,资历都足以入阁。” “他们几个倒是可以,尤其是胡濙胡老尚书,为国操劳数十载,光是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就超过了二十年,也该升一升了,不然朕都感觉对不起胡老尚书拳拳爱国之心。” 王直立刻恍然大悟,原来朱祁钰玩的是明升暗降的套路啊。 其实想想也是,仔细算算,胡濙执掌礼部二十四年了,这个时间真的是有点久了,礼部官员苦胡濙久矣,相信朱祁钰的旨意一下,整个礼部除了胡濙,剩下的人都会暗地里高呼皇帝英明,毕竟胡濙这个老大不动,下面人就没法升迁了。 但是不对啊,朱祁钰是想将朝政委托给内阁处理的,把这群老臣都升到内阁里,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麻烦呢? 王直想不明白。 没想到朱祁钰却是继续问起了问题:“王爱卿啊,不过朕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老臣都是上了年岁的,精力可能没那么充裕,还需一个年富力强的臣子掌总,不知王爱卿可否推荐一下?” “于谦于廷益怎么样?”王直推荐道。 朱祁钰摇摇头,否定了这个人选:“如今大都督府也成立没多久,于爱卿还需要管理军法司那些事情,轻易不能调入内阁。” “那仪铭仪子新呢?”王直又推荐了一个满朝文武公认的朱祁钰亲信。 朱祁钰再次摇头否定道:“学部新立,子新还要管着学部那一摊子,况且他之前不过是我王府长史,品级上也不合适。” “那臣就不知道了。”王直回答道。 朱祁钰看着他,突然笑着问道:“王爱卿为何不自荐呢?” 啥?我? 王直真的没想到朱祁钰居然会选自己去内阁掌总,一时间惊得忘记了回答。 朱祁钰看着一脸懵的王直,再次问道:“怎么?王爱卿不愿意执掌内阁?如今你可还算得上是年富力强啊。” 这句话总算是把王直的魂给叫了回来,有点尴尬地回答道:“陛下为何想选臣执掌内阁?” “因为你,年富力强啊!”朱祁钰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王直就不应该问这个问题一样。 好,如果王直也是穿越者,那他一定知道一个词——双标狗。 王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胡濙等人都是老臣,精力不够充裕,自己就是年富力强,可以执掌内阁,朱祁钰这种赤裸裸的双标让他感觉到有些羞耻,要知道,除了胡濙,剩下的人都是比他年轻的。 王直思索了一下,便想明白了朱祁钰为何这么安排。 这样安排,当然与朱祁钰所谓的年富力强无关,而是朱祁钰没的选。 遣人入内阁执掌朝政,首要条件就是资历足够老,因为新的内阁和之前的内阁不同,是要对朝政有所决断的,那么威望和资历必须足够高,最起码也得是原本的六部尚书和侍郎级别才行,否则压不住百官。 而经历了土木堡惨败之后,朝中有资历的文臣死了不少,朱祁钰本就没有太多的选择,其实也只能从他王直、胡濙和于谦之中挑一个,他和胡濙是因为本就做了多年的尚书,于谦则是因为去年保卫京师立下的不世之功。 但是方才朱祁钰也说了,于谦需要在大都督府盯着军方,朱祁钰压根不可能把他调出来,而他王直和胡濙之间,朱祁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选择胡濙,所以归根结底,朱祁钰其实一直就只有一个人选而已。 想明白了朱祁钰的安排,王直自然是心情舒畅起来,笑着道:“陛下谬赞了,不过陛下若是想调臣入内阁执掌朝政,那臣还有几个问题请陛下解答。” “你说。”见王直明显有答应下来的意思,朱祁钰心情也是不错。 他其实还曾经担心过王直不愿意接下来呢,要是那样的话,他强化内阁的计划只能是无限期推迟了,毕竟他除了王直的确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仪铭等人要用,最起码也要再等几年。 “陛下,若是臣执掌内阁,内阁阁员几人?”王直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朱祁钰想了想,道:“朝廷有六部,一人可以督管一部,就暂定六人。” “六人的话,票拟时若是遇到不同意见,当如何解决?”王直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朱祁钰一皱眉头,答道:“你们六人商议,以多数人意见为准,若是出现三对三的情况” 朱祁钰顿了一下,道:“由内阁首辅最终决断。” 王直点点头,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题:“陛下打算都调谁入内阁?” “你、胡濙、高谷、金濂、王文,还有一个人,朕没有想好,王爱卿可以推荐。”朱祁钰举起一只手,每提一个人就竖起一根手指,最后巴掌一横,让王直推荐最后一人。 王直计算了一下,内阁里胡濙和高谷毫无疑问会归于一派,自己和王文归于朱祁钰一派,金濂目前还处于中立状态,看不出来他会有什么倾向,朱祁钰现在让自己推荐一个人,那就是给了自己一个真正掌控内阁的权力。 王直想了想,回答道:“臣推荐大理寺卿石璞入阁理政。” 朱祁钰想了想,点头同意道:“可以。” 这个人选其实也颇耐人寻味。 石璞在士林中的名声其实并不好,尤其是去年土木堡的时候,因为他曾经和奸宦王振比较亲近,还曾被人弹劾,但是此人能力不差,正统十三年曾任工部尚书,也算是资历够了。 石璞如今在朝中颇为艰难,许多人都因为他曾经亲近过王振有意见,但是在王直看来,石璞也只是名利心比较重而已,这个在朝廷上其实不算什么缺点,而且他亲近王振,也只是因为他忠于皇帝而已,这还是一个优点呢。 王直看重的,其实正是他眼下的处境艰难,现在拉他一把,相信石璞会很乐意向自己靠拢,而且也能向朱祁钰示好,因为石璞和金濂一样,在朝中其实一直比较中立,从未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如今自己在朝臣中已经明确成为朱祁钰一党了,那么石璞应该也会向朱祁钰靠拢的。 “陛下,您刚刚说的,内阁阁员一共六人,分别督管六部,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分配?”王直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涉及到他们内阁成员自身的权力,不得不慎重。 朱祁钰想了想,道:“王爱卿出身吏部,自然就是督管吏部了,胡濙出身礼部,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高谷自去年起就是工部尚书,自然要督管工部。” “至于其他三部嘛,朕还没有想好,不知道王爱卿有何建议吗?” 王直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我、胡源洁和高世用都是督管原本的衙门,这一点没有问题,石璞原本为大理寺卿,可以督管刑部衙门,对于这个他应该不会有任何意见,学部初见,问题很多,调任之人较多,规矩最重要,臣以为应当用王千之督管,协助仪子新尽快掌握学部,剩下的金宗瀚就好办了,他刚果有才,以严着称,督管户部最佳。” “可以。”朱祁钰立刻同意了下来。 这其实是朱祁钰给王直解决了麻烦,也是朱祁钰给王直搭的桥。 解决麻烦说的是,王直身为未来的内阁首辅,督管吏部这个朝廷最重要的衙门自不必说,胡濙和高谷都是亲近朱祁镇一派的人,王直给他们分配督管的衙门,还真不太方便,必须由朱祁钰来分配才合适,所以朱祁钰直接就定下来胡濙管礼部,高谷管工部,因为原本排名第三的礼部衙门被拆分后,权势大减,现在已经沦落到六部之末了,而工部原本就是六部之中权力最小的,朱祁钰这么安排,也是彻底将胡濙和高谷打入到了权势的谷底,之后就看他们会不会做人了,如果主动告老,那朱祁钰兴许还会放过他们,如果还是坚持,那么朱祁钰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王文、石璞、金濂的安排则是朱祁钰给王直搭的桥。王文左都御史出身,协助仪铭这位朱祁钰的亲信整合管理学部毫无难度,谁不听话,找人弹劾便是,石璞和金濂则是朱祁钰让给王直的,石璞从大理寺卿一跃成为督管刑部的阁员,自然会对王直感恩戴德,而金濂则是王直替朱祁钰进行的一次试探,他督管的是户部,而如今的户部尚书陈循也是朱祁钰的人,如果金濂做事别有用心,那么陈循可以轻而易举地架空他。 第244章 议定 分配好了六名阁臣的职责,内阁之事也算是暂时结束了。 不过朱祁钰还是没有放王直离开,而是对王直提出了要求,那就是,既然内阁掌握了朝政的决断,那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对此王直并无异议。 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一份权力对应着一份责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进了内阁,那就要对整个大明江山负责,必然是要尽心竭力,学诸葛武侯鞠躬尽瘁的。 但是当王直将自己的见解当做誓言说出来之后,却没有得到朱祁钰的认可。 “王爱卿以为朕将朝政委托给内阁,就是希望你们学诸葛武侯那样累死自己?朕可没有蜀汉怀帝那么昏庸。”朱祁钰不屑道。 蜀汉怀帝就是刘禅刘阿斗,朱祁钰对于这位亡国之君一直颇为鄙视,虽然后世有人洗白刘禅,说即便是刘备死了之后,刘禅还在位四十年,不过仔细研究过历史就知道,公元235年诸葛亮病逝五丈原之后,曹魏也一直被各种事情牵扯精力,先是和公孙渊开战,而后曹叡病逝,曹爽与司马懿内斗,直到司马家彻底掌握曹魏大权,方才继续和蜀汉全力开战,一战灭掉了蜀汉政权。 简单说来,刘禅只是运气好,继位之后曹魏内部一直有问题,并没有整合好,没时间搭理他而已。 而且刘禅的用人也是一大问题,虽然后世评价刘禅听话,但是他不会用人也是真的,除了后世的那群资本家,哪里还有人将臣子往死里用的,如果刘禅能早点将蒋琬等人提拔起来分担诸葛亮的工作,相信诸葛亮最起码能再活十年,那时候天下估计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所以,朱祁钰并不赞成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相反,他的用人原则是,到岁数退休,回家颐养天年,同时也给新人让出位置来。 所以朱祁钰直接便对王直说道:“王爱卿,朕和你交代个实话,朕并不打算让内阁阁员一直掌权,而是五年一换,缺额即补,一方面避免内阁阁员做的时间长了尾大不掉,另一方面也要随时引入新人,替换掉不能任事的老臣。” “你如今已经七十一了,朕不希望你死在任上,所以朕只打算让你干一届,只有五年。” “这五年里,朕会任命你为内阁首辅,由你领导内阁,你可以全力施展自己的治国理念,朕会全力支持你,但是五年之后,朕不会再让你继续在朝为官,而会让你回泰和老家养老,给其他有识之人让出位置来。” 王直从没想过朱祁钰居然会对自己如此推心置腹,也没想过朱祁钰敢直接告诉自己只剩下五年的仕途,更没有想过朱祁钰居然对于内阁有这样的设计,他现在脑子里只有朱祁钰那句,五年里,你可以全力施展自己的治国理念,这可是天下文人都梦寐以求的机遇啊。 “臣多谢陛下恩典。”王直现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对着朱祁钰谢恩。” “好了,好了,事情已经说到这里,朕感觉已经足够了,再有什么细节上的问题,咱们遇到了再调整,你先回去休息,朕今天给你放假了,不必回衙门办差。”朱祁钰大度地给王直放了一天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毕竟这位老臣是自己手里唯一的内阁首辅人选,他要是出点意外,自己可就麻爪了。 王直摇摇头,道:“不必,老臣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请问陛下,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发布此诏?” “这个不急,朕还要和其他几位阁员谈谈,看看他们是否会愿意入阁理政,所以朕打算在年底的大朝会上正式宣布,给新年开个头,让朝局在新的一年能有一个新的局面,这段时间你也要考虑一下吏部尚书继任者的人选问题,挑一个配合起来舒心的,免得你进了内阁之后督管起来麻烦。”朱祁钰正色回答道。 “臣明白了,多谢陛下解惑。”王直点点头,道:“臣告退。” “等等。”朱祁钰突然开口道。 王直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钰,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朱祁钰正色道:“方才朕忘记说了,你这段时间抽空也想想你的治国理念,回头和朕详细说说,这五年时间,你想做哪些事情,如何去做,多久可以做到,都要给朕一份计划,朕也会给爱卿你提一些要求,到时候再详谈。” “朕是想试试垂拱而治,并非是想搞乱了大明,所以朕不会完全放手,任命之前的查问还是要有的,相信王爱卿可以理解这一点。” “臣理解,那臣告退了?”王直点点头,问道。 “爱卿回去好好休息,朕等着你的好消息。”朱祁钰笑着道。 他此刻的笑容极为灿烂,笑得好像是偷鸡快要得逞的黄鼠狼,亦或是抢到个富家小姐的山大王。 好,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朱祁钰要垂拱而治,对于王直来说却是极好的事情。 文臣的春天即将来临。 之后几天,朱祁钰不断召见几位预备阁员和其他朝廷重臣,挨个与他们沟通这件事,取得的结果也很是不错,几乎所有人听到此事,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只有于谦表达了有限的反对,主要还是在太祖那句后世子孙不得预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斩的祖制上,因为在于谦看来,内阁阁员权势极大,已经不次于宋朝时候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参知政事了,相当于李唐时期的中书令、侍中和尚书省左右仆射,联起手来完全可以架空任意一位皇帝,这必然会因此皇帝与文臣之间的争斗,对天下百姓和朝局稳定都颇为不利。 朱祁钰最终还是说服了他,理由简单且充分,大明不能保证每一任天子都是英明神武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个昏君,但是可以保证每一任内阁都是合格的,这样便可以最大程度上确保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这个理由让心怀大明的于谦也同意了此事,不过朱祁钰认为,于谦同意的原因主要还是他承诺这只是一次试探,若是不行,那就取消好了,反正在于谦看来,朱祁钰也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即便这次垂拱而治的试探最终失败了,朱祁钰也能承担起治理大明江山的重担,百姓最多苦五年。 和大明江山永固,天下百姓永远安居乐业相比,百姓苦五年,向来以江山社稷为重的他还是勉强能接受的,只是叮嘱朱祁钰要随时关注内阁施政,如果有错误,要及时叫停。 朱祁钰自然答应了下来,因为他也是这样想的。 随着朱祁钰与朝廷重臣的商谈沟通,消息便如同五月的花香一样蔓延开来,逐渐遍布大明的朝野,朝廷上下开始对此事议论纷纷。 文臣们对于朱祁钰要垂拱而治这件事毫无异议,私底下已经将朱祁钰的称呼从陛下逐步替换成了圣天子,毕竟圣天子才会垂拱而治嘛,这样才能众正盈朝,别的不说,自己不就在朝吗?那自己一定就是那个众正之一喽,况且几位大佬进入内阁,尚书的位置就必然要让出来了,下面的人也会逐级提拔,自己岂不是有升官的机会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反对,谁敢反对,谁就是和满朝文官作对。 天下文人更是对于朱祁钰的这个决定高呼万岁,原因很简单,不是他们真的以为天下即将太平了,而是明年开春就要开始院试了嘛,朱祁钰极为重视科举,朝局刚刚稳定下来便将科举之事从礼部剥离出来,单独成立了学部这个衙门,这不足以证明朱祁钰就是那位文人心目中的圣天子了吗?如此重视科举的,历朝历代哪里有过,即便是大明那位极度亲近文臣、被文臣们视为圣主的建文帝,也没有特意成立衙门来管理科举之事嘛。 武将勋贵们对于这件事则是没什么反应,也不容他们有反应。武人想要干涉朝政,那是想干嘛?谋反吗?再说了,朱祁钰成立大都督府,从那之后都察院和五科就再也没有干涉过军方的事情,军方深恶痛绝的监军制度也已经名存实亡了,如今的大都督府,只要管好自己手下那群丘八,防御好零星跑来大明解决的蒙古人,镇压完地方叛乱,剩下的日子要多舒心有多舒心,如今石亨柳溥这群人整日里就在大都督府研究瓦剌和鞑靼的战事,一方模拟也先,另一方模拟脱脱不花,偶尔还有人模拟大明,寻找突袭草原的路线,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有时间去管自己插不上手也不应该插手的事情。 倒是地方上的藩王对此表示了反对,不过他们反对有什么用?要兵没兵,要钱没钱,只能在自己的王府里叫嚷两句,反对声连封地都出不去,刚想跳出来反对一下,就被文臣们想方设法压了回去,朱祁钰压根没有在意他们。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风声,暗地里的风声则是另一种评价,朱祁钰对此并不知情。 第245章 消息 京师,齐府。 齐侠齐老爷正和黄先生相对而坐。 “慎远,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京师,怎么?也先那面又要买什么消息了吗?”齐侠笑着端起一杯茶水喝了一口,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黄先生问道。 黄先生也是笑着点点头道:“正是,也先对上个月京师发生的事情很是关心,他想知道土尔扈特部的人为什么会和英国公府起冲突,此事是否意味着朝廷想要撕毁盟约。” 齐侠点点头。 他很理解也先的这种担忧,如今虽然因为入冬和鞑靼停战了,但是这半年的战争让瓦剌的实力损耗惊人,几次大战之下,瓦剌数万骑兵不知不觉便损失掉了,虽然鞑靼的损失也一样大,但是毕竟还有一战之力,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也先知道大明在暗中支持脱脱不花也没有说什么,就是因为大明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砝码,倾向瓦剌,那也先就可以击溃脱脱不花,完成一统草原的梦想,要是大明彻底倾向鞑靼,那也先估计明年就要丢掉绝大多数地盘,回西北和东察合台汗一争高下了。 “此事其实和朝廷没有什么关系。”齐侠笑了笑,回答道:“这事儿发生的时候我恰巧去见了昂克,还给他出了个主意呢。” “详细说说,这个消息值一百匹中马呢。”黄先生也是来了兴趣,催促道。 “一百匹中马?这个价格倒是不错。”齐侠赞道:“回头分我二十匹好的。” “你深居京师,要马匹干什么?引起朝廷的注意,小心你的脑袋。”黄先生不悦道,二十匹马虽然不贵,但是大明缺马啊,这二十匹战马还是有些力度的。 “当然是送人了啊。”齐侠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要这玩意又没什么用,但是最近我得到一个消息,这二十匹战马是要送给大都督府诸位将官的。” “什么消息?能值二十匹马?”黄先生问道。 齐侠道:“大明正在暗中与鞑靼互市。” 黄先生以为是什么重要消息,听到齐侠这么说,顿时有些泄气,道:“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大都督府的武勋们做的,英国公府牵的头,皇帝默许的。” “如果说此事不只是大都督府的人在做呢?”齐侠诡异一笑。 “不只大都督府的人在做?难道皇家出手了?”黄先生也是来了兴趣,问道。 如果真的是皇家出手了,那这个消息就有价值了,也先一定会有兴趣买下来。 “的确和皇家有关,但并非是皇家直接出手,而是善仁堂在做。”齐侠回答道。 “善仁堂?”黄先生并不经常来京师,每年也就过来一次,这个善仁堂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对,我也是偶然间才得知了此事的,这个善仁堂表面上是一群民间商贾的家眷聚集在一起做些善事,但实际上背靠的,是朱祁钰的皇后汪氏。”齐侠解答道:“前些天我与成国公家的一个掌柜一起吃饭,他在酒宴上抱怨过此事,我这才知道。” “皇后汪氏吗?”黄先生想了想,道:“你为何不派你的那些小妾们参与进去?那可是大明皇后,有她在,你这面活动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参与进去干嘛?我那些小妾你也知道,都是我养着让外人看的,咱们干的事情,我哪里敢让她们知道!再说了,你以为涉及到汪氏的时候,会没有厂卫的人吗?我哪敢主动凑上去啊,那不是真的在自找麻烦吗?”齐侠高声反驳道。 “也是,涉及到宫里的事情,出动厂卫是必然的,你没参与进去是对的。”黄先生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件事,而是问道:“这和你送给那群将官战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不和他们打好交道,怎么参与进鞑靼的生意里?那群武勋可是贪婪得紧呢,自己吃干抹净,连点汤水都没给其他人留下,那群将官索性就自己来做,反正这件事就连大都督府的于廷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怎么肯错过这种机会?”齐侠解答道。 “所以你就主动请缨,作为他们走货的代表?”黄先生有点明白齐侠的想法了。 齐侠点点头,道:“对啊,他们将家中的货物集中到京师,再通过关系打通关隘守将,货物自然就可以顺利出去了,有这种路子,我自然是要掺和一下的嘛!” “很好。”黄先生夸赞了一句,道:“这样你们就有了联系,日后便有机会发展他们效忠于隐太子了,这群人在大都督府手握军权,现在都察院还没有权力去监督他们,一旦成为咱们的人,那隐太子登基的希望又能大了几分。” 齐侠点点头,很自然地摆出一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姿态,看得黄先生想打他一顿,没好气地道:“别嘚瑟了,赶紧给我说说瓦剌使团的事儿。” 好。 齐侠顿时丧气,道:“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就不容许我嘚瑟下了?真是黄夫子,一点都不风趣。” “别废话,赶紧说。”黄先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很是了解这家伙,不禁催促道。 齐侠笑了笑,回答道:“其实那件事就是个巧合,瓦剌使团的人去买铁锅,价格没谈拢,就把人家店面给砸了,也是他们倒霉,恰巧被英国公府那只胭脂虎遇到,这才挨了顿打,顺天府的人到那救下他们,瓦剌人领头的又是嘴贱,说了句英国公张辅也死在他们手里,这才挨了二遍打,还被人捆成年豚的样子抬到了顺天府,和大明朝廷没有一点关系。” “那为什么皇帝又驱逐了整个瓦剌使团?”黄先生继续问道。 “这个啊,我听说是和昂克那家伙有关,他头一天去顺天府要人,我还给他出了个主意,结果他去了,就把王贤那个老东西给气晕过去了,第二天还和王贤在早朝上吵了一架,又被一个衙役班头爆出了瓦剌人领头的那句话,皇帝一气之下就各大五十大板,给了英国公府的胭脂虎禁足一个月的惩罚,顺便将这群傻子赶出了大明。”齐侠边笑边回答道。 “原来如此,那皇帝暂时还没有撕毁盟约的想法呗?”黄先生希望能够有个确定的结果,他也方便回复给也先。 “这个肯定有,只是他从没说过要毁盟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是短期内他应该是做不出毁盟的决定的。”齐侠分析道。 “此话怎讲?”黄先生连忙问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慎远没听说吗?最近皇帝正在筹划强化内阁的事情,据说要搞什么圣天子垂拱而治,已经和几个朝廷大员都谈过了,希望他们入内阁执政,百姓们都说这是要重立宰相了。”齐侠笑着解答了他的疑问。 “重立宰相?”黄先生被这个答案吓了一跳。 太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杀了足足三万多人,这才废掉的宰相,朱祁钰居然要重新立起来?难道他忘记了胡惟庸是为什么会被灭了九族的吗? 燕逆就是燕逆,即便是登基称帝,他的后代也一样还是逆贼,这才过去几十年,就完全把祖训给丢到脑后去了。 “嗨,哪里是什么宰相,在我看来就是皇帝在替换自己的人而已。”齐侠无所谓地回答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小儿如今登基已经一年多了,也是时候替换自己人了。” “这次所谓的入阁,几乎都是正统朝的老臣,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工部尚书高谷、大理寺卿石璞、之前在南方督军现在回来休养身体的金濂,还有一个左都御史王文,大抵就是这么几位。” 齐侠数了一遍预定的内阁阁员,笑着对黄先生分析道:“这几位里面,王直和王文算是亲近皇帝的老臣,高谷、石璞和金濂都是中立的,胡濙则是得罪过皇帝,估计将他招入内阁,是想彻底架空他。” “这么说胡濙算是倒霉定了?”黄先生的反应居然不是沉思计算,而是欢欣鼓舞。 齐侠也是掩盖不住心中的笑意,回答道:“对,胡濙已经倒霉了。” “今年九月,皇帝新立学部,礼部负责的科举之事已经全部交给了学部管理,仪制清吏司整体调任学部,同时提升了鸿胪寺的地位,将朝廷外事全部拨给了鸿胪寺管理,礼部的主客清吏司整体调任鸿胪寺,如今的礼部只剩下祠祭和精膳两个清吏司,权势已经向太常光禄两寺看齐了。” “如今胡濙又被调入内阁,据说还是位列王直之后,内阁本就是咨询机构,皇帝用他,他就是手握大权,皇帝不用他,也可以随时架空他,甚至找个理由将他罢官回乡都不是什么难事。” “哈哈,我现在也想称皇帝小儿一句圣天子了,能收拾掉胡濙这只老狐狸,他的手段也算是干脆狠辣。”黄先生哈哈大笑道。 “哈哈。”齐侠也陪着一起大笑起来。 第246章 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齐侠陪着黄先生一阵大笑,笑了好半天方才停下。 黄先生咬着牙道:“这次胡濙倒霉,我这么多年的恶气终于是出了一次了,想当年我的乳母为了救我,拿她的亲生儿子替换掉我,这才让我逃过一劫,后来抑郁而终,我在她的坟前发过誓,一定要拿胡濙的人头来祭拜她,可惜胡濙身居高位几十年,几次派人刺杀都失手了,万幸如今他倒霉了,咱们的机会可算是来了。” 齐侠仿佛也想起了什么,一样用狠厉的语气说道:“的确,当年他奉燕逆旨意追杀先皇,我的叔父也是死在了逃脱的路上,亏得他还是先皇亲赐的二甲进士,下手居然如此狠辣。” “不过慎远放心,我早已准备好了杀手,只要他告老还乡,杀手就会冒充山匪下手,定要让他也尝尝被人追杀的滋味。” 黄先生想了想,道:“此事不急,胡濙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臣,一旦告老还乡就死了,那朝廷必然要追查,咱们是舒坦了,坏了隐太子的大事可不行。” 齐侠点点头,道:“也是,还是你考虑事情周全,这样,等他返乡半年之后开始动手,我记得咱们那面的山里有种毒查不出来,到时候就用那个。” “可以。”黄先生也同意了下来,然后道:“那就先这样,这几天我就去一趟瓦剌,把咱们的马匹弄回来。” “记得我的马啊!”齐侠笑着提醒道。 “放心,少不了你的。”黄先生也是笑道。 京师的另一处府邸,胡濙正和高谷对饮。 两人都是低头不语,眉宇间略带愁容。 这世上能让他们发愁的事情不多,最近一件事自然是朱祁钰谋划的入阁之事。 半晌,高谷突然出声道:“源洁还是想不到什么办法吗?” 胡濙摇摇头,道:“我早已说过了,他是大明天子,想做什么,我等做臣子的,即便是不赞同又能如何?” “况且此事在满朝文臣看来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哪里还有人会反对。” “若是你我站出来反对此事,那就是满朝文臣的公敌,更会让天下文人记恨,到时候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胡濙抬头看看高谷,叹气道:“唉!其实我如今已经七十五,说不准哪天就下去陪伴太宗了,你却是有些可惜,刚到花甲之年就失去了大展宏图的机会,真的是” 胡濙说不下去了。 高谷也是叹气道:“那能怎么样?还不是咱们自己选错了人,站错了队。” “你看王千之,陛下甫一登基,他便靠了过去,如今还算是有些实权,老夫话放到这里,等你我几人入阁之后,王千之的话语权必是高于你我的。” 他们说的王千之就是左都御史王文,朱祁钰刚一登基,王文便主动投靠向了朱祁钰,使得朱祁钰顺利掌握住了都察院,再加上当时于谦的兵部,这才稳定住了朝局,所以,目前来说,朱祁钰对于王文还是颇为信任的,甚至安排他去协助仪铭掌控学部衙门。 胡濙叹道:“算了,我观陛下还算圣明,世用你还是用心办差便是,不要被陛下抓到把柄,最起码你督管工部,还算是有些实权的,哪里像我,偌大一个礼部,如今已经沦落到光禄寺之流了。” 高谷无奈笑笑,道:“倒也是,这算是唯一一个好消息了,毕竟我在工部还有些人手,还能控制一二。” 胡濙勉强露出个笑容,没有接高谷的话。 两人继续相对无言。 过了一会儿,高谷突然问道:“源洁,你说你我能否将金宗瀚和石仲玉拉过来?” 胡濙眼睛一亮,但是随即便黯淡了下去,道:“金宗瀚还有可能,但是石仲玉实在没有可能,和咱们相比,石仲玉必然是要靠向陛下的。” “金宗瀚能拉过来也行啊,他是督管户部的,至少比你我督管的礼部和工部要强。”高谷突然兴奋了起来,感觉此法的确有操作的空间。 胡濙摇摇头,道:“世用别忘了户部尚书是谁?” 高谷随即便垂头丧气起来。 是啊,如今的户部尚书乃是朱祁钰的亲信陈循,只要金濂敢靠向他和胡濙,那朱祁钰分分钟就可以将金濂架空。 二人再次无语。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突然迈步走了进来,见高谷也在,于是便停住脚步,对着高谷拱手一礼,道:“外侄见过高伯父。” 高谷抬头一看,原来是胡濙的长子胡长宁,便点点头道:“高昌来了啊。” “嗯。”胡长宁随意回答一声,然后对着胡濙拱手道:“恭喜父亲,贺喜父亲,如今得陛下信任,可以入阁执掌朝政,今后必将大展经纶,功比酂侯。” 酂侯就是汉朝的萧何,曾经辅佐刘邦建立大汉,担任相国,册封酂侯,名列功臣第一。 按照胡长宁的理解,他爹胡濙是当朝第一老臣,永乐年间就极受皇帝信赖,后来又是正统年间的托孤五大臣之一,毫无疑问应该是内阁里最有话语权的首辅,所以,当他听人说自己的父亲即将入阁执政,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回来恭喜胡濙。 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他这个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胡濙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怒斥道:“你个逆子胡说什么?老夫入阁也是你能管的?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胡长宁一愣,不解道:“孩儿只是恭喜您入阁而已,父亲为何要发火?” “老夫想发火,不行吗?我是许久没打过你了,在我面前还敢胡言乱语。”胡濙的脸色更黑了。 他站起来就要打这个熊孩子,却被高谷赶紧拦了下来,解释道:“高昌贤侄,你就不要说了,你父亲此次入阁,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不是好事?重新掌权为何不是好事?”胡长宁本就是个纨绔子弟,是胡濙四十多岁时候才有的儿子,但是因为政务繁忙,一直疏于管教,又因为避讳没有参加科举,所以现在只是挂了个锦衣卫镇抚使的荣衔混日子,对于朝廷上的斗争几乎没有什么自己的理解,都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 他也知道前阵子皇帝拆了礼部,让胡濙威势大减,但是这几天又听人说皇帝要行垂拱而治,正在挑选丞相,别人为了拍他的马屁,便恭维了几句,说胡濙胡老大人乃是当朝第一老臣,入阁之后必是首辅,没想到居然不是这么回事,但是这哪里是他一个纨绔子弟能懂的,这才有此疑问。 胡濙听了,又想打他,还是被高谷拦住,解释道:“高昌啊,你爹入阁,必然要卸任礼部尚书一职,但是你爹因为太上皇的事情和皇帝有些不愉快,入了阁必然得不到皇帝信任,算是被架空了,不会有一点实权,哪里还能谈得上功比酂侯。” “哦!”经过高谷的解释,胡长宁这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不快道:“父亲,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太上皇刚愎自用,轻信宦官,又在土木堡损兵折将,丧师辱国,您何必为了这样的人与皇帝对着干?要我说,您去和皇帝认个错,道个歉,兴许皇帝就信任您了呢?” 这下子高谷的脸色也黑了下来。 朱祁镇再糟糕,也是你一个纨绔子弟可以私下议论的?那是太上皇,曾经的皇帝,天底下仅次于当今天子朱祁钰的人,最主要的是,那是我高谷的学生,你这么说他,难道是在指责我高谷教错了? 于是高谷也便松开了手,不再拦着胡濙打儿子。 胡濙重获自由,撇了高谷一眼,随即便冲上来,开始狂抽胡长宁的耳光,边抽边骂道:“你个逆子,还想管你爹了?还敢诋毁太上皇?今日我就不要你这个儿子了,你站住,还敢跑?” 胡长宁挨了几个大耳光,脸明显肿了起来,连忙向门外逃开,便跑还边辩解道:“怎么了?儿子说的又不是假话,莫名其妙打我干嘛?难道这年头说真话都不行了?” “还敢胡说?”胡濙转身,抄起桌子上的酒壶便砸了过去,可惜年老体弱,方向对了,力气不够,酒壶砸在了门槛上,登时碎了一地。 可惜胡长宁此时早已跑了出去,逃得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胡濙气呼呼地坐回位置上,对着高谷道:“世用见谅啊,犬子不懂事,说话没个把门的,还请世用不要往心里去。” 高谷摇摇头,道:“你我同朝为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还是知道的,但是你这个儿子还要多加管教,今天这话,我可以当做没听到,但是被外人听到,会给你胡家惹祸的。” “唉!”胡濙长叹一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是当年老夫忙于朝政,疏于管教他,这才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已经晚了,改不过来了,希望陛下能看在老夫为大明操劳一生的情况下,给他留条命就行。” 高谷无奈,没有说话,而是端起酒杯,和胡濙继续喝起了闷酒。 第247章 你还不和哀家说实话吗?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冬至。 今天是大明每年有数的大朝会之一,朝廷向来极为重视,不仅群臣必须参加,非必要不得请假,而且大明周边的国家也都会派人来参加,奉天殿前的广场上站满了文武百官,人数比以往朔望朝会和日朝多得多,就连一些长期泡病号的大臣都来了,全都一脸期待地看向御阶上那个暂时还空空如也的位置。 要知道,有明以来,除了超级勤政的太祖那会儿,大明官员都是能请假就请假,能病休就病休,只要不撤职,那就坚决不来参加早朝,原因无他,早朝实在是太早了一点,朝廷大员还好,住得离紫禁城比较近,一些六七品的监察御史和给事中就不行了,来午门都得一个时辰,往往是丑时就要起来准备,然后步行赶往紫禁城,要是夏天还好些,冬天就遭罪了,寒风刺骨不是形容词,而是真实地描述这群小官的切身感受。 但是今天为什么人来得这么多呢? 原因很简单,宫里已经透露出消息,就在今天,皇帝会正式颁布诏书,召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工部尚书高谷、刑部尚书金濂、左都御史王文和大理寺卿石璞入阁办事,并且施行垂拱而治的政策,将朝廷政务委托给内阁来处理,这是什么?这是圣天子在才有的好事啊。 自古以来,文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天下大同、人心无恶,但是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说别人,但是他们文人里面都实现不了,所以天下大同的话,大家都是当做了口号,说一说而已。 既然天下大同做不到,那么就可以退而求其次,实行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过这种话在其他朝代也许没问题,但是放在明朝就不行了,因为明朝是建立在驱逐蒙元的基础上的,而蒙元又是灭了两宋的罪魁祸首,其实这也没什么,最关键的是,两宋施行的就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结果也没好到哪里去,崖山十万军民蹈海自尽,原因是什么?不是什么忠诚,而是被蒙元杀怕了,杀得心惊胆战,不敢拿起武器反抗,忽必烈入四川之前,整个四川人口约一千八百万,但是等忽必烈平定四川之后,整个四川人口仅剩八十万,九成的人口都被屠杀,这样的结果,哪里还有人敢喊出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话。 况且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说白了就是与皇帝共享天下,在两宋没事,因为两宋有祖制不杀士大夫,但是大明不行啊,杀士大夫最起劲的就是太祖朱元璋,其次就是太宗朱棣,两任亲近文臣的皇帝,建文帝在位四年,被太宗朱棣攻破南京后丢了皇位,不知所踪,另一个亲近文臣的明仁宗朱高炽更是只做了十个月的皇帝便薨逝,这种情况下,哪里还有继任者敢说出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种话,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所以,文人们只能再次退而求其次,找出了垂拱而天下治这句话,大体意思就是说,圣天子不必为天下政务操心,只需要无为就好,不瞎折腾,政务交给我们文人来处理,天下自然就会大治了。 这是目前文人能够想到的最理想的政治形态,朝政由文人来决断,地方由文人来治理,因为文人不像武人那样暴躁蛮横,而是崇尚仁义礼智信,不会乱下决定,凡事都要深思熟虑之后方才施行,自然就不会有暴政乱政扰乱地方,压榨百姓,天下岂不能大治乎? 而且垂拱而治这种治国理念,是有实际案例的,西汉文帝刘恒就是一个例子。 他登基之前,西汉刚刚经历诸吕之乱,北方又有匈奴袭扰,刘恒母族谨良,他又以仁孝之名而闻名天下,这才被诸大臣议立为天子。 刘恒登基之后,实行安民为本、休养生息的政策,重视以德化民,减轻赋税和徭役,弛山泽之禁,使得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行,国力日渐增长,与他的儿子汉景帝刘启一起开创了三皇之后的第一个盛世。 如今圣天子又出现了,天下文人岂能不支持他的主张? 于是,满朝文臣不顾天气酷寒,顶着凛冽的寒风,站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满心期待着圣天子朱祁钰的到来。 没想到一直等到太阳都升起来了,朱祁钰还是没有出现,绝大多数文臣们都开始着急,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事情耽误了朱祁钰上朝。 朱祁钰没有上朝,原因出现在后宫。 自从他开始召见几位预备阁员,强化内阁的消息便很快传开了,后宫自然得到了消息,太皇太后孙氏自然也在其中。 原本她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儿子从草原回来了,虽然现在被困在南台,但是好歹没有了生命危险,孙子朱见深又在一天天的长大,这些日子已经能够快跑了,孙太后的日子对比一年以前,算是舒坦得不得了。 直到她的哥哥孙继宗入宫求见,带给她一个口信——朱祁镇希望孙太后能够阻止朱祁钰召胡濙高谷入内阁。 “太上皇为何要阻止此事?”孙太后对着自己的哥哥问道。 孙继宗摇摇头,道:“太上皇没有说,只是命臣送个口信过来。” 孙太后低头想了想,道:“你回去告诉太上皇,就说过两天就到看望他的日子了,到时候我会亲自问他。” “是。”孙继宗回答道。 两天之后,孙太后按照惯例,派人通知了朱祁钰一声之后,便带人出了宫,直奔南台而来。 这是他们两个之前商量过的,孙太后每月可以见朱祁镇两次,只需要和他说一声就行,孙太后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毕竟朱祁钰现在是大明天子,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到了南台,孙太后在水边找到了正在钓鱼的朱祁镇。 “你怎么在这里钓鱼了?”孙太后见到一脸恬淡的朱祁镇问道。 朱祁镇笑笑,回答道:“最近脾气不太好,愈发容易发火,皇后建议我要想办法休养一下性情,孩儿这不就想起钓鱼这件事了吗!” 孙太后知道朱祁镇这几个月已经打死了不少宦官宫娥,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你的确应该休养一下性情了,总是发火,的确是对身子不好,你刚从瓦剌回来,身子还没有调养过来,千万别弄得肝气郁结了。” 一些新近入宫的宦官宫娥而已,压根就入不了孙太后的眼,死了就死了,能让朱祁镇的火气发泄出来就好,几条人命而已,远不如好大儿的身体重要。 宫娥搬过来一个锦墩,孙太后坐好,打发走了宫娥后才问道:“皇儿,你让你叔叔孙继宗给我带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要知道,如今的大明天子可是朱祁钰那个黄口小儿,你深居南台,为何要干预政事?” 朱祁镇叹了口气道:“孩儿知道皇弟才是大明天子,但是孩儿也听说了,他要将朝政全部委托给王直等人,这不就是在立丞相吗?太祖费劲千辛万苦才利用胡惟庸一案废了丞相这个位置,难道他忘记了太祖祖制了吗?” 孙太后摇摇头道:“哪里有那么夸张,不过是几个阁臣而已,只不过恰好是老臣罢了。” “不只是老臣。”朱祁镇解释道:“您看看即将入阁的几位老臣,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工部尚书高谷、刑部尚书金濂,这哪一个不是位高权重之辈,他们入了阁,在皇帝身边,其他人哪里敢反驳他们的意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是丞相是什么?” “自古以来,多少皇朝都是以为丞相专权才丢了江山的,西汉的王莽、汉末的曹操、曹魏的司马家,数都数不过来,孩儿怕啊,皇帝年轻,不懂施政,万一有人心存不轨,那岂不是江山不保了!” 朱祁镇说了一大通,却没得到孙太后的反馈,不由得奇怪,扭过头去看向孙太后,只见孙太后满脸冰霜,冷冷地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地问道:“皇儿,哀家知道,你不是能替皇帝考虑的那种人。和哀家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朱祁镇被孙太后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叫屈道:“母后,孩儿句句真心啊。” “不是实话是吗?那这事儿哀家就办不了了,毕竟太祖也有祖制,后宫不得干政,哀家不能违背祖制。”孙太后没有理会他的态度,继续冷冷地问道。 朱祁镇见状,只得低下头来说了实话:“其实这是胡濙胡老尚书托人带话给孩儿的,他说皇帝要垂拱而治,以便收买文臣之心,但是胡老尚书担心他这是要谋划孩儿的性命,所以希望孩儿能够出面阻止一下。” “胡闹。”孙太后暴怒,指着朱祁镇吼道:“你还不和哀家说实话是吗?” 第248章 癔症还真是个好病啊! 孙太后暴怒,指着朱祁镇吼道:“你还不和哀家说实话是吗?” 朱祁镇见孙太后是真的发火了,于是喃喃道:“胡尚书还说,皇帝拆了他的礼部,现在又想调他入内阁,彻底架空他的权力,完全不顾及他为大明操劳五十年的苦功,心中没有半点对臣子的仁慈之心,还是孩儿做皇帝的时候好。” “所以你让哀家阻止此事,只是为了让胡濙继续掌权,好方便你重登大位,是吗?”孙太后冷声道。 “是的。”朱祁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你就和哀家直说便是,为何要拐弯抹角不说实话,难道连哀家你都信不过吗?”孙太后被朱祁镇的小把戏气得鼓鼓的,她真不明白,如今这个儿子怎么连她这个亲妈都信不过了。 “当然信得过,我是您的儿子,怎么会连您都信不过呢?”朱祁镇连忙安抚孙太后,辩解道:“只是孩儿担心您已经看不上胡濙了,毕竟他之前和您说好一起阻止皇帝拆分礼部,结果还没动手便彻底失败了,如今权势大减,孩儿担心您会认为胡濙老迈,没什么用处了,不愿意管这件事儿。” 孙太后看看他,没好气地道:“他老不老的又有什么关系,你别和哀家耍心眼就行,哪次你求哀家办事,哀家拒绝过?下次记得直说!” “是!是!是!孩儿下次一定直说,一定直说。”朱祁镇连忙答应了下来。 孙太后有点傲娇地白了他一眼,道:“这还差不多。” “等着,哀家这阵子会找机会办的。” 于是,就在朱祁钰准备颁布旨意的这一天,太皇太后孙氏带人堵在他的寝宫乾清门门口,死活不允许他上朝,除非答应收回召王直等人入内阁执政的旨意。 朱祁钰站在门内,看着外面堵着的孙太后,辩解道:“太后,王直等人皆是朝廷肱骨,况且已经年迈了,部务又繁杂无比,他们精力跟不上,召他们入阁,只需要商议处理朝廷大事,也是为了他们好,太后就不要阻拦了。” “那怎么行?太祖祖制有云,后世子孙不得预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斩,皇帝你这是违背祖制,哀家决不答应。”孙太后斩钉截铁地道。 “他们只是内阁阁员,并非丞相啊。”朱祁钰无奈解释道。 孙太后凤眉一立,强硬道:“皇帝,你真以为哀家是老糊涂吗?内阁向来只用翰林学士,你召一群二三品的老臣,还赋予他们决断朝政之权,难道这就不是立相了吗?” “朕再说一遍,他们只是阁员,什么时候都不会是丞相!”朱祁钰对孙太后有些不耐烦了。 “皇帝,你还在欺瞒哀家!自古以来,文武百官里只有丞相可以决断朝政,既然他们有了决断之权,你还说他们不是丞相吗?”孙太后咬死了朱祁钰赋予王直等人决断之权这件事不放,继续道:“昔日汉平帝用丞相王莽,结果王莽以新代汉,汉献帝用丞相曹操,结果曹家灭魏立晋,你就不怕今后有人学王莽曹操,灭了我朱家江山吗?” 朱祁钰无奈,解释道:“朕已经定下了阁臣的任期,一任五年,最多两任,王莽和曹操这种权臣绝对不会出现,朝臣们也不会容许,太后可以放心。” “那也不行,哀家绝不允许有人危及到大明的江山社稷,皇帝不必再说,此事哀家绝不会同意的,若是皇帝非要颁行,那哀家只能去太庙找列祖列宗告状了。”孙太后继续摇头,坚决不同意朱祁钰的旨意。 这一招的确够狠,直接打在了朱祁钰的软肋上。 不管孙太后最终是否同意这件事,只要是她去太庙哭诉一番,对于朱祁钰来说都是天大的麻烦,朱祁钰必须要想办法阻止此事。 但是现在孙太后明显在耍无赖,朱祁钰碍于她的身份,也不好对她动粗,只能是继续在这里耗着,期望前面上朝的王直等人可以发现不对劲,来乾清门找自己。 两人在乾清宫门口耗了许久,朱祁钰都快站不住了,这才远远看到一群大臣绕过谨身殿,向着乾清宫走来,待到近前,发现果真是王直于谦仪铭等人。 王直在奉天殿前等了许久,也不见朱祁钰出来,便靠向学部尚书仪铭,小声问道:“子新,陛下不是说今日颁布召我等入阁的旨意吗?怎么还没出来?难道他改主意了?” 仪铭摇摇头,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是以我所知,陛下轻易不会改变主意,尤其是这等大事,即便是改了主意,也要和您说一声不是?” “那为什么陛下还没出来?”王直小声问道,接着猜测道:“难道陛下遇到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担忧,仪铭大着胆子道:“不会,昨日我还见了陛下呢,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身子有病啊。” “那这就不对了,即便是陛下生病,也该派个人来说一声,哪里会如此不管不顾的?” 仪铭想了想,低声道:“要不咱们去乾清宫求见陛下?总这么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走,咱们去求见陛下。”王直等的就是这句话,见仪铭说了,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王尚书且慢。”仪铭阻止道:“就咱们两个不够,六部尚书和大都督府的人都要过去。” 王直想了想,答应道:“好,我去和六部的人说,你去找大都督府的于谦。” 于是,二人分头,以皇帝可能有异为名,带着六部尚书和大都督府众人,乌央乌央地向着乾清宫赶去,刚刚转过谨身殿,就看到了孙太后的銮驾堵在乾清宫门口,皇帝朱祁钰正站在门里跳着脚望向自己呢。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王直还是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快步来到乾清宫门前,对着朱祁钰和孙太后行礼道:“臣拜见陛下,见过太皇太后。” 众人也纷纷行礼。 礼毕,王直直起身子,对着朱祁钰问道:“陛下,今日乃是大朝会,文武百官都在等着您主持朝会,外藩使臣也在等着向您进贡,但是您迟迟不出来,臣不得已,率领六部尚书及大都督府诸位都督前来拜见,请您入奉天殿主持朝会,冒昧闯宫,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一指堵在门口的孙太后,无奈道:“不是朕不去,是孙太后不允许朕出去。” “太后为何不允许陛下主持冬至大朝会?”王直立刻出声问道。 果然没错,朱祁钰的确是遇到了阻碍,正是这位大明身份数一数二的太皇太后干的。 朱祁钰无奈地笑了笑,道:“孙太后说朕要行垂拱而治,召诸位爱卿入内阁执政,是故意违反祖制,立你们为丞相,坚持要求朕收回旨意,维持原样。” 孙太后立刻道:“难道不是吗?” 王直一脸惊讶道:“太后为何会这样想?陛下只是召臣等入阁辅政,什么时候说过要立相的事情了?” 孙太后看着王直,冷声道:“王直,你真以为哀家什么都不懂吗?哀家可是听说了,皇帝召你们入阁,不是辅政,而是执政,你们是有决断之权的。” “况且你王直就是内定的内阁首辅,按理说也是丞相的人选,你还敢在这里欺瞒哀家,真当哀家不敢杀你吗?” 见孙太后说出这种话,王直也有些佯怒了,直起身子冷声道:“太后,臣是陛下的臣子,不是太后的臣子,太后还没权力决断臣的生死,只有陛下可以,还请太后慎言。” “怎么?说你几句你就不爱听了,难道你在哀家面前就是这等态度吗?”孙太后大怒道。 于谦站在王直的身后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太后这是何意?您在陛下面前,明目张胆地说要打杀大臣,难道也是为臣之道吗?不是,您这是逾制,是越权,您虽然是太皇太后,但是陛下是大明天子,任何人在陛下面前都是臣子,当守君臣之道。” “况且陛下如何施政,是陛下的事情,您如今深居后宫,当守妇德。” “你说什么?”孙太后尖叫道。 于谦这几句话真的是往死了得罪孙太后,什么叫当守君臣之道,什么叫当守妇德,那不就是说她孙太后无君臣尊卑之道,不守妇德吗? 孙太后大怒道:“你们都是一群奸佞,哀家这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好,你们知不知道!” 说着还看向了人群中的胡濙,显然是希望他出来说句话。 胡濙自然想要抓住这样的机会,但是左都御史王文比他年轻,速度明显比他快,立刻出声道:“太后癔症了,请陛下送太后回宫。” 于谦等人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一齐躬身行礼道:“请陛下送太后回宫。” 朱祁钰看了看于谦等人,又看了看一脸铁青的孙太后,出声道:“兴安,太后癔症了,你去送太后回宫休养,再去太医院找太医为太后诊治。” “我看谁敢?”孙太后叫道。 朱祁钰冷冷地看了一眼还在犹豫的兴安,道:“还不送太后回宫?” 兴安无奈,高声道:“送太后回宫。” 然后带着一群宦官宫娥,架起不断挣扎的孙太后向后宫行去。 看着孙太后离去的身影,朱祁钰在心中暗道:“癔症还真是个好病啊!” 第249章 宣旨 折腾了这么久,冬至的大朝会终于可以正常召开了。 朱祁钰坐到了御座之上,看着下面脸色冻得通红的文武官员,大声道:“朕在后宫有些事情耽搁了,诸位爱卿受苦了。” “臣,不苦。”众人齐声答道。 他们苦不苦能如何,都冻了这么长时间了,还能还给老天怎么的,赶紧颁布圣旨才是重要的,要不是为了这道圣旨,谁来这奉天殿的广场上冻着啊! 但是,大朝会的流程还是要走的,于是乎,该奏事的奏事,该进贡的进贡,等全部日常流程处理完毕,朱祁钰清了下嗓子站起来道:“诸位爱卿,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朕前些日子在读司马文正所着的资治通鉴时学到了一个治国之道,那就是圣天子垂拱而治,然后朕又请教了王直、胡濙等老臣,他们一致认为此道乃是正道,可以施行,所以朕决定。” “即日起调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工部尚书高谷、刑部尚书金濂、左都御史王文和大理寺卿石璞入阁理政,对于赈灾、赋税、运粮等日常朝政有决断之权,可对朝廷各部直接下令分配任务,各部对所分配的任务务必要用心执行,不得迁延,不得玩忽职守,否则朕必会下旨惩处,内阁代朕行政,那也是朕在行政,若是有人玩忽职守,欺上瞒下,朕绝不饶恕。” “好了,王成,宣旨。” “是。”王成走上前一步,从袖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高声朗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之圣王,以尧舜禹为先,无为而治,以强汉初始,周武圣王,拜姜尚为相,得殷商万里江山,立大周八百年社稷,汉祖刘邦,用萧何张良,灭暴秦六世余烈,得大汉三百年。” “周武曾言,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朕深以为然。” “然祖制不可破,丞相不可立,故召老臣入阁理政,辅佐君王,匡扶社稷。” “升吏部尚书王直为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奉旨入阁主政。” “升礼部尚书胡濙为太子太师、谨身殿大学士,奉旨入阁辅政。” “升工部尚书高谷为太子太傅、文华殿大学士,奉旨入阁辅政。” “升刑部尚书金濂为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学士,奉旨入阁辅政。” “升左都御史王文为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奉旨入阁辅政。” “升大理寺卿石璞为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奉旨入阁辅政。” “内阁阁员一任五年,内阁首辅不得连任,缺额即调老臣入阁,不得缺额。” “愿诸位臣工鼎力相助,共创大明太平江山。” 诵读完毕,王成收起圣旨,转身又站回了朱祁钰的身旁。 “臣等遵旨,愿辅佐君王,共创大明太平江山。”文武百官齐声答道,尤其以文臣们喊的格外大声。 圣天子垂拱而治,让文臣主政,这是多少代文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没想到今天居然实现了,实在是可喜可贺,今天一定要约上个好友同僚,去青楼酒馆痛饮一番,好好庆祝一下。 众人散去,王直等人却被朱祁钰留了下来,一起被留下的还有新任的各部尚书侍郎,全都被召进了奉天殿中。 奉天殿上,朱祁钰微笑着对下面的内阁诸位阁臣道:“诸位阁臣,从今日起,朕就将绝大多数朝政委托给你们了,还希望诸位爱卿能勠力同心,一起替朕治理好大明。” 王直立刻带头出声道:“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金濂王文等人也跟着出声道:“臣等必和衷共济,为陛下治理好大明江山。”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着新任的各部尚书侍郎道:“各位尚书,各位侍郎,从今日起,你们要全力协助几位阁臣,下了任务要全力完成,凡事不得迁延耽搁,做不完的也要给出个交代,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事情都必须要给出一个结果来,否则朕绝不会轻饶你们。” 几位尚书和侍郎都明白朱祁钰的意思,连忙回答道:“陛下放心,臣等一定全力协助内阁,绝不敢偷奸耍滑的。” “那好。”朱祁钰笑着道:“你们和几位阁臣也足够熟悉,朕就不管你们如何合作了,几位尚书可以先回衙门做事,有什么事情要记得去内阁,不要直接来找朕了。” “当然,几位阁臣处理不了的,可以来找朕解决。”朱祁钰又补充道。 “臣等遵旨。”新任尚书和侍郎纷纷退去。 朱祁钰再次看向留下的几位阁臣,正色道:“几位爱卿,朕虽然将朝政委托给你们,但是朕也是希望能够像周武期望的那样天下太平,朝廷富庶,百姓安居乐业,所以,朕给了你们权力,也要给你们责任。” “陛下放心,臣等必会承担起陛下的重托的。”王直等人再次发誓道。 朱祁钰摇摇头,继续道:“朕说的责任,不是你们赌咒发誓便可以过去的,必须要有个目标。” 王直等人抬起头,明显不清楚朱祁钰所说的目标是什么? 治理天下能有什么目标?不就是天下太平,国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吗?还能有什么? 朱祁钰笑笑,没有解答他们的疑惑,只是道:“朕出个恭,几位爱卿可以先想想,看看如何设置这个目标,等朕回来之后再说给朕听。” 说完便缓步出去了,留下一群阁臣坐在殿内,大眼瞪小眼地猜测着。 王直是内阁首辅,这是朱祁钰之前就和他们说过的,早朝之时也已经宣布,朱祁钰不在,王直自然要承担起主导的任务,出声道:“陛下这是给我等留了第一个作业啊,几位同僚,都说说,看看陛下所说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王文立刻出声道:“陛下做事,向来都有目的,陛下召我等入阁,自是佐天子,理阴阳,监督六部及诸衙,如今陛下要做的,应该是以我内阁制御其他朝臣,所以目标应该是朝廷诸府衙寺院的理政之事。” 这不是废话吗?不然分给你督管学部之权是干嘛的?王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着其他人问道:“其他人还有什么想法吗?” 众人不语,很明显在说,你王直才是内阁首辅,陛下的作业也是下给你的,和我们说这个干嘛? 石璞好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出声问道:“我猜陛下说的可能是江南的赋税?” 江南赋税一直是朝廷难以解决的大问题,其根本原因在于太祖朱元璋对江南地区课以重税。 自宋以来,江南便是鱼米之乡,江南的士绅大贾不计其数,更有苏杭这种商业发达地区,其实这都没什么,问题是当时的江南,尤其是江浙地区,是张士诚的地盘,而张士诚又是太祖朱元璋的大敌之一。 当初在朱元璋统一天下的过程中,苏州作为张士诚的老巢,曾经抵抗朱元璋数月之久,即便是苏州处于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绝境,张士诚仍然拒绝投降,城破被俘后,整个苏松地区足足有二十多万人被押解到南京听候处置。 甚至在洪武初年,朱元璋微服私访的时候还听到当地百姓把张士诚称之为吴王,而将朱元璋称之为老头儿,这哪里是英明神武的朱元璋可以忍得了的,所以,朱元璋刚一登基,就打算给江南地区的百姓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谁是天子,这个手段就是对苏州、松江、湖州、嘉兴四府课以重税。 这个重税重到什么地步呢?当时有人议论说,三吴赋税之重,甲于天下,一县可敌江北一大郡,苏州一城,税粮可以占到整个大明总税粮的十分之一,这在江南百姓看来,自然是不公平的,于是乎便开始使用各种方式来抗税,从洪武开始,江南的赋税就基本没有收齐过,每年都要欠一些,只是根据年景来算,或多或少而已。 但是朝廷也穷,大明每年税收不过一千多万两而已,自然不愿意让江南拖着,所以,如何收齐江南的赋税,便成了朝廷的一个难题,石璞猜测,这应该是皇帝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没想到金濂却摇摇头道:“不大可能,若是想解决江南欠税,择一朝廷重臣携圣旨前往,便可以压服绝大多数人,将应缴税额的大部分都收上来,陛下没必要组建内阁来特意解决此事,杀鸡焉用牛刀!” 众人都是一笑。 王直看向还没有说话的胡濙和高谷,问道:“源洁和世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胡濙淡淡摇摇头,道:“没有。” 高谷则是说道:“行俭不必猜了,陛下聪颖,向来不会按常理出手,等陛下回来,自是会有分晓的,咱们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是白费功夫。” 王直眼神一利,出声道:“既然源洁和世用都没有什么想说的,那回头陛下吩咐下来,咱们就用心去做便是了。” 陛下说的果然没错,这两个老家伙果真还是走到了一起,看来是要和自己这个内阁首辅对抗到底了。 第250章 目标 既然胡濙和高谷不打算发表意见,其他人又都说过了,王直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品茶,等着朱祁钰回来。 过了许久,朱祁钰总算是回来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出了个恭,反正他已经将龙袍脱掉,换了一身短袄常服,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奉天殿。 见众人都在喝茶,朱祁钰笑道:“看来诸位爱卿是商议完了啊,怎么?谁来和朕说说啊?” 众人不语,只有内阁首辅王直出声回答道:“回禀陛下,臣等愚钝,只有王大人、石大人和金大人发表了一下意见,胡大人和高大人则是没有参与讨论,只说等陛下前来,所以暂时没有答案。” “没有答案?”朱祁钰收敛起笑容,问道:“王老爱卿,你是朕的内阁首辅,这个问题朕不会问其他人,只会问你。” “现在朕就想知道,你以为大明明年的目标是什么?” “自然是国泰民安,府库丰裕。”王直立刻答道。 “好。”朱祁钰叫了声好,接着问道:“王老爱卿,你应该知道,朕最喜欢的是考核具体化,之前京察,每个衙门考核标准都是可以衡量的,所以朕也希望你能提出这个衡量的标准。” “国泰民安,应该以什么标准来衡量?” “府库丰裕,又应该以什么标准来衡量?” “还希望王老爱卿给朕一个答案。” 王直刚要回答,却被朱祁钰摆手制止住了,只见朱祁钰继续道:“王文、石璞、金濂、高谷、胡濙,你们几个也别想置身事外,一会儿王老爱卿给朕的答案,就是你们明年要完成的目标。” “所以,你们可以不参与讨论,但是任务必须完成,朕让你们入阁,是协助王直处理政务的,不是让你们进来享福的。” “朕看顾不过来满朝文武,但是内阁一共就六个人,朕还是能看得过来的,若是年底总结的时候谁拖了内阁的后腿,那就直接告老还乡,不必在朝廷任职了。” 高谷眉毛一凝,立刻便听懂了朱祁钰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在说,你们可以不听王直的话,但是朱祁钰这个皇帝会盯着你,能干就干,不能干赶紧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早点给别人让出位置,免得丢人现眼。 高谷心中气愤,当即就想反驳,但是朱祁钰毕竟是大明天子,碍于君臣之道,高谷又不能直接回怼回去,只得忍了下来,看向自己的难兄难弟胡濙。 没想到胡濙没有生气,甚至表情上都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态,静静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 高谷递过去一个眼神,意思是说,你是五朝老臣,在朝已经五十年,皇帝这么说你,你居然也能忍下来。 胡濙无奈笑笑,回复给高谷一个表情,大抵是在说,这有什么,要知道,说咱们的是皇帝,而且他并没有直说,只是言语敲打几句,因为这点事情和皇帝起冲突,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朱祁钰自然是看到了二人眉宇间的交流,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对着王直吩咐道:“王老爱卿,你可以说了。” 王直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回禀陛下,臣先说说府库的事儿。” “之前老臣与户部陈尚书沟通过,他说今年的赋税总额大体在一千八百万两左右,这还是陛下提出以工代赈,免去了北直隶、山东、河南的赈灾费用,再加上与鞑靼的互市,府库中这才勉强维持平衡。” “但是,因为不知道明年瓦剌和鞑靼的战况如何,所以明年的互市能否赚到钱尚未可知,老臣又没办法知道明年是否有水旱灾害,所以老臣计划,明年府库的目标应该是维持在今年的一千八百万两银子的水平。” 朱祁钰皱起眉头,明显对于王直的回答有些不满意,问道:“今年朝廷赈灾没有花多少银子,与鞑靼互市又有不菲的收入,如果如你所说,明年朝廷能否与鞑靼互市还不知道,是否有水旱灾害也不知道,你又打算如何维持到今年的水平呢?” “这个”王直想了想,道:“老臣打算鼓励农桑,命各地罪囚开垦荒地,交于地方衙门出租,想来应该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且臣打算派专人去江南督税,只要苏松四府的赋税能够全额缴纳,那维持住今年的水平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见王直还是有明确思路的,朱祁钰也就没再说什么,而是问道:“那国泰民安呢?” “国泰民安的话,臣以为应当从内外两个方面入手。”王直想了想,答道。 朱祁钰来了兴趣,吩咐道:“详细说说。” “是。”王直缓缓道:“国泰,自然是对外的,如今朝廷四野并没有什么大敌,唯二的敌人鞑靼和瓦剌正在开战,一时间也无暇南顾,偶尔只有少许零散骑兵会骚扰三边防线,所以,大都督府只需严守三边防线即可,不必出击,由得也先和脱脱不花打去,大明旁观便是。” “民安则是对内,正统年间,麓川已经基本平定,不需要大规模用兵,广州黄潇养也已平定,整个广东想必可以安定,福建江西的逆贼叶宗留和邓茂七也已经被宁阳侯镇压,此事金大人应该清楚,所以明年只要不遇到什么意外,大明应该不会再出现乱民反叛的事情,军费这一块也可以减少许多。” “所以,臣打算拨一部分军费到户部,用以安抚广东福建的百姓,修缮城池,恢复田地,同时施以仁政,百姓有了生计,自然就会民安了。” 众人听了,都是纷纷点头,尤其是金濂,邓茂七就是在他督军时候被镇压的,这也给他捞了不少功劳,所以点起头来很是用力,生怕别人否定了王直的话。 王直提到的这几点,也是极为符合儒家文人们传统观念的,对外用孙子兵法,不战而屈人之兵,挑拨也先和脱脱不花继续开战,损耗草原的实力,边境自然安宁,对内施用仁政,安抚百姓,教化万民,天下自然太平。 尤其是可以抽拨一部分军费出来,国库可以宽裕一些,文官们治理大明也会容易一些,免得将这些民脂民膏花在一群丘八身上,平白浪费了银子。 没想到朱祁钰听完王直的叙述,直接否定了王直的话:“王老爱卿说的基本都对,但是军费不能拨,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如今大都督府还在谋划改革军制,这个时候少拨军费过去,于爱卿是要杀奔到内阁和你理论的。” 好,于谦一般人惹不起,王直虽然惹得起,但是没必要因为军费的事情和于谦起什么冲突,于谦身上有守住京师的大功,平日里又是为人公正,心存社稷,和他吵起来,即便是有理也要少上三分,真的划不来。 于是王直点点头道:“既然陛下不同意,那臣就不抽调这笔银子便是,陈尚书善于理政,想来这笔银子国库里还是有的。” 朱祁钰微微一笑,道:“如何从国库调拨银子,怎么花出去,都是王老爱卿需要考虑的事情,就不必和朕说了,朕只要结果,过程如何,朕不关心,即便你是去安南抢的,朕也无所谓,绝不会说三道四。” “但是,王老爱卿还是没有完全理解朕的意思。” “陛下请讲。”王直躬身道。 他前面说了一大堆,其实目标就是等朱祁钰自己讲出来计划,到时候自己将目标一分解,派给几位阁臣和部衙主官便是。 朱祁钰解释道:“朕的意思是,王老爱卿的步子可以迈得更大一些,例如,命金爱卿和户部陈爱卿商量一下,做出一个年度库银分配预案,再额外留出一部分的机动资金,作为可以随时调拨的银两,解决一些地方叛乱或者水旱灾害之类临时发生的事情。” “你也可以与鸿胪寺卿杨善和户部陈爱卿商议,看看如何增加与鞑靼互市的收入,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邀请高丽、倭国等藩属一齐来参加互市,增加大明的国库收入。” “还有,明年是大比之年,朝廷需要组织会试和殿试,这些都是要钱的事情,你也要提前安排好,免得耽误了科举之事。” “还有,大明人口要想办法继续增加,明年生一个男丁,二十年后便是一条好汉,你可以出一些政策,交给朕审核一下,鼓励大明百姓多生孩子。” 朱祁钰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内容基本涵盖了朝廷上下的大小事务,明年全部都要由王直操心,王直这才明白朱祁钰为何要弄留个阁臣出来。 因为朱祁钰说的这些事情,单靠王直一个人压根做不完,必须要有得力助手,毫无疑问,内阁这几位老臣一定都符合王直的要求,现在就看王直能否压制住胡濙了,毕竟胡濙的资历比王直还要高一些。 “所以,朕希望你不要默守陈规,尽量多开创,多尝试,所以,朕给你定的目标是,明年国库收入要达到两千万两银子,这里面不得计算除原有税赋之外的任何事物。” 王直恍然大悟,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第251章 朱祁镇脸色苍白,双眼通红 两千万两的赋税,相当于比今年增加了一成,这对于王直来说也是相当难办到的。 这年头大明的赋税就那么几种,农税、工商税、杂色。 农税自不必说,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能收上来多少,主要还是看黄册上的土地有多少,当年是否有天灾人祸等等,但是比较稳定,算是朝廷的主要收入。 工商税其实也是有的,不过因为太祖朱元璋的缘故,税收比较少,全国一年也不过百万两而已,在大明朝廷年收入里面只能占到一成左右。 杂色则是大明的特色之一,基本上都是朝廷临时增加的,属于非常态化税种,例如耗派、坐办、赃罚银,就连朱祁钰年初搞的互市,也是杂色收入之一。 这三大类,农税可以确保朝廷稳定,这个是轻易不能改动的,谁都不敢,王直也不例外,那么剩下能增加的,无非就是工商税和杂色收入了。 王直低头思索了一下,问道:“陛下,为了这两千万两的目标,臣是否可以作出任何决定?例如加派、互市等等。” 朱祁钰一摆手,道:“那是你们内阁的事儿,你们商议好了,回头交给朕用印便是,至于是用加派的方式还是用互市的方式,甚至和谁互市,朕都不管。” “记住一个原则,朕只要结果。” 想了想,朱祁钰又补充道:“但是不能给朕搞得天下大乱,那样朕可是不会饶了你们的。” “陛下放心。”王直笑着回答道。 众人也是一起笑了。 朱祁钰最后的威胁很明显是在开玩笑,以他的智商,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群老臣绝对不可能让天下大乱呢。 朱祁钰也是笑笑,道:“好了,事情都说完了,诸位爱卿可以回内阁值守了,免得其他人想找你们找不到。” “臣等告退。”王直等人起身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出门,往左顺门内的内阁走去。 大明正式进入内阁理政的时代。 这面朱祁钰笑了,另一面的朱祁镇则是没那么开心,因为孙太后答应的事情没做到,即便她去乾清宫堵住了朱祁钰,但是还是让朱祁钰逃了出来,在早朝上宣读了圣旨。 更关键的是,孙太后被兴安以癔症的名义架回了仁寿宫,就此便被软禁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谁敢放一个疯子在后宫乱跑呢?如今后宫住的都是贵人,尤其是还有朱见济这个朱祁钰的亲生儿子,万一孙太后伤到他怎么办? 所以,御医在给孙太后诊治之后,孙太后便被困在仁寿宫里出不来,住在南台孤岛的朱祁镇自然也没了办法,即便是有孙继宗给他通风报信也没用。 孙太后出不来,他朱祁镇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乎,南台最近死的人有点多,几天下来,已经有三个宫娥和一个宦官自尽了。 等一个月后孙太后通过了御医的诊治,确定癔症好了之后,这才再次见到了太上皇朱祁镇。 刚一见面,孙太后便被朱祁镇的样子吓了一跳。 一个月不见,朱祁镇脸色苍白,眼睛通红,整个人都瘦了整整一圈,连出门拜见孙太后的时候都需要人搀扶,要不是孙太后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只是困在南台上,她还以为这一个月朱祁镇被朱祁钰关到诏狱里面了呢! “你这是怎么了?”孙太后连忙走上前,拉住朱祁镇仔细观看。 朱祁镇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抬头看向孙太后,突然怒喝道:“朕吩咐你的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朕?” 孙太后被朱祁镇的反应震惊得说不出来话了,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这个心心念念的儿子。 朱祁镇见她没反应,再次怒吼道:“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敢无视朕的旨意吗?”说完便开始挣扎,转头四处寻找,最后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晃悠着向屋子里走去。 不过他的身体实在是有些虚弱,没走几步便摔倒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惨嚎。 孙太后这才被他的惨嚎声惊醒,几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抱住朱祁镇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不停地问道:“皇儿,我的皇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对你的母后发火啊!我是母后,我是你的母后啊!” “母后?”朱祁镇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一脸泪痕的孙太后,好像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是孙太后,整张脸立刻垮了下来,哭道:“母后,您来了啊,您终于来了啊,您这一个月没来,孩儿以为您被皇帝害了呢!” “母后没事,母后没事的。”孙太后听了朱祁镇的话,心中一酸,将朱祁镇抱得更紧了。 朱祁镇也是反手抱住了孙太后,哭着道:“母后,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二人靠在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等孙太后哭够了,拉起坐在地上的朱祁镇,问道:“皇儿,你这一个月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朱祁镇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母后,孩儿只是担心您,如今您来了,孩儿就没事了。” “什么叫没事了?你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哀家来的时候,还以为你多久没睡了呢!”孙太后埋怨道,但是眼睛里充满了怜爱。 朱祁镇拉着孙太后在椅子上坐下,回答道:“孩儿是真的没有事儿,只是最近睡得比较少而已。” “你还真不睡觉啊?”孙太后惊讶道,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猜便猜中了原因。 朱祁镇摇摇头,道:“不是不睡觉,只是睡得少,母后被皇帝困在仁寿宫出不来,孩儿担心您的安危嘛!” 听到朱祁镇提起自己被困的事情,孙太后的心情便又坏了很多,道:“朱祁钰这个小儿,居然敢说哀家得了癔症,平白将哀家困在仁寿宫整整一个月,就连正旦大朝都没让哀家参加,实在是太过分了。” 然后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抚摸着朱祁镇的脸安慰道:“皇儿放心,朱祁钰做事还算是规矩,又是哀家下旨让他登基的,他不敢对哀家怎么样!” “他以前是不敢对您怎么样,但是以后就未必了。”朱祁镇缓缓道:“朱祁钰行垂拱而治,命内阁文臣理政,并赋予他们决断之权,这一招正打中了文臣们的软肋,这群文臣向来希望能够恢复赵宋时候的政策,皇帝与文人共治天下,朱祁钰此举,正和了文臣们的心意,孩儿猜测,这是朱祁钰在以皇权换取文臣们的支持,乃是收买人心之举。” “他的垂拱而治最好成不了,最好闹得天下大乱,不然孩儿复位的希望就彻底没有了。” “但是皇儿啊。”孙太后哀叹道:“此事如今已经木已成舟,圣旨都颁行天下了,一群老臣也尽数被其收买,入了内阁做事,咱们娘儿俩还能做什么?” 朱祁镇点点头,道:“如今咱们的确做不了什么,必须等他犯下了天大的错误,被咱们找到了机会之后才行。” “问题是他什么时候才会犯下天大的错误啊?”孙太后问道。 “不知道。”朱祁镇回答道:“不过咱们必须等下去,一定要有耐心,就如同草原上的野狼一样有耐心,做不到一击必杀之前,绝不能擅自行动。” 孙太后点点头,同意了朱祁镇的作法。 在孙太后看来,这种作法很不错,最起码不会让朱祁镇和皇帝爆发严重的冲突。 虽然朱祁镇现在是太上皇,但是位高无权,朱祁钰才是掌握大明的皇帝,一旦被他知道了朱祁镇的谋划,那说不准哪个早上就能在太液池里找到朱祁镇的尸体了。 作为母亲,能让朱祁镇保住小命,才是她的第一选择,至于重登大位,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之前几次激励他,只是因为她和朱祁钰闹了矛盾,亦或是避免朱祁镇颓废下去而已。 想了想,孙太后又问道:“皇儿,既然如今朱祁钰收买了文臣之心,那你复位之时该怎么办?那群武勋无所谓谁当皇帝,文臣又不支持你,到时候你该如何说服这群文臣呢?” 朱祁镇一笑,答道:“此事简单,只要让文臣们没有选择就好了。” “如今的皇太子还是见深,而且太过年幼,只要朱祁钰死了,那文臣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推举朕重临大位。” “皇儿是打算弑君吗?此事未免太过困难了?”孙太后倒是对于朱祁镇弑君的想法没有什么意外,反正朱祁钰是吴氏生的,之前还经常和自己对着干,孙太后早就想收拾她了,目前没有动手,也只是碍于她现在的身份是皇帝生母,实在不好下手,如果朱祁钰死了,那她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吴氏死得无声无息,不引起一丝波澜。 朱祁镇摇摇头道:“也不一定,母后您毕竟在宫中,只要您找到机会,那想要让他死,应该还不是什么让您太过为难的事情。” 孙太后想了想,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道:“仁寿宫的人手不够。” “那您可以找兴安啊!”朱祁镇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