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玩家》 第1章 三无游戏 “叮咚——欢迎地球玩家参与大型真人对抗游戏“绵羊”,服务器将在36小时后打开,各位玩家尽请期待!” 公元2856年寻常的一天,技术宅们号称绝对安全的全球服务系统“阿南刻”跟中了病毒似的,操着一口低配版洛天依的声线叽里呱啦说了堆胡话,然后非常流氓地把480多万地球人拉进了一个叫做“绵羊”的三无游戏。 不爱读书的小学生开始了狂欢,毕竟能打游戏谁要写作业,然后他们就后悔了,因为“绵羊”游戏好像真的会玩死人。游戏在地球上线后,地球联盟高层穷尽手段也没能把这个三无游戏从anance系统上卸载掉。游戏上线的第一个月几乎引起全球暴乱,无数人上街游行讨要说法;但无论怎样,生活总是要继续,暴乱被镇压,联盟高层针对游戏出台了新的管理法案,勉强维护着达摩克里斯之剑下的和平。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被选中的人愤怒咒骂,没被选中的人幸灾乐祸,但无论怎样,好歹人心是安定下来了,至于那从六十几亿人里被选出去被迫参与游戏的480万倒霉蛋就听天由命,天塌下来总要有人顶着的。 俞川也是这么认为的,倒不是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家伙心态向来属于那种随遇而安的,按他妈出去跟人吹牛的话来讲就是“深得庄子真传。”翻译一下就是咸鱼心态,啥事儿不管,啥事儿不在乎。 直到有一天,这个流氓游戏带着一个流氓找上他了。 …… 噪得人头皮发麻的死亡重金属从客厅一路吵到卧房,中午十二点还不想起床的人随手抓起一只枕头往门上砸过去,嘴巴里还暴躁道:“妈!把你的闹钟关掉!妈——妈?” 喊了半天,俞川既没听见他妈嘟嘟嚷嚷的念叨声,恼人的闹钟声倒是越来越大了。他满脸起床气地从被窝里爬起来,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白毛,趿拉着一双绿到发光的人字拖走到客厅把闹钟按掉——他妈不在,冰箱上给他拿便利贴写了四个大字:自己做饭。 托他妈的福,俞川能够在2856年全自动化的时代感受一把自己起床还要饿着肚子烧饭的酸爽。 俞川一边认命地把米往锅里下,一边随手刷起他的个人终端,他感觉自己熟练得叫人心疼,随手拍了张冷水煮大米的照片挂在动态里,文案曰:又是自力更生的一天。 发完动态发现自个儿水还没烧沸,手忙脚乱的又把白米舀出来,什么想法也没有了。正忙着,一条通讯打过来,一看联系人:长公主殿下——嗯,他妈打来的。 俞川接起来,终端显示的是一个穿着制服服的男人的影像,他妈的上司兼朋友。 “林叔,什么事?”俞川问道。 “嗯?染白头发了?”通讯那头的林麓自然也能看见他,随口问了句他新染的头发,然后才说道,“今天局里忙,你妈妈赶不回来了,她让你给她送饭。” “叔帮我问问她吃什么。”俞川说道,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朝林麓笑道,“帅?” “帅,臭小子脸长得好——就是看着黑了点。”林麓在给面子和不给面子之间反复横跳,“她没说要吃什么,你看着给她弄就行。” “行,谢谢林警官了。”俞川又笑了声,才挂掉通讯,开始给他家“长公主”做饭。 简单收拾好三菜一汤,一边打包,俞川一边却觉得心神不宁,他妈这两天为什么忙他是晓得的。 自从“绵羊”游戏非法侵入anance系统后,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在游戏中死去,每一刻都有人被拉入游戏,这些被迫参与游戏的人并不会消失,而是在现实中陷入沉睡,根据官方报告,玩家在结束一个游戏副本后就会醒来,继续进行正常生活,但是据说那些游戏副本非常恐怖,有很多人从副本中离开后就分不清现实和游戏,造成了很多社会治安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妈这几个月越来越忙的原因。 他担心他妈会受伤,这么想着,他急匆匆拎起饭盒往安保局赶,虽然他妈各种嫌弃他,还曾笑他肤色不够白,染白毛妖里妖气的,那也是他的至亲。 他心里压着事儿,难免就急躁了些,嫌人行栈道人多,速度慢,索性从公路上横穿,耳边警报声轰鸣。 悬浮车朝他撞过来的时候,俞川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感觉自己被撞飞,身体高高抛起、重重跌落,鲜血染红了整个路面,他被人被送上救护车,模糊的意识看见有人用他的终端给他家长公主打电话,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有心思想,他妈的下次还是走人行栈道。 意识沉浸在黑暗中,他隐约听见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在说:“检测到意识波动……正在抓取……抓取成功……” 意识重新回归躯体,不是在医院的抢救室,也不是在去火葬场的路上,他出现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头顶上巨大的吊灯璀璨夺目,大厅的中央则聚集着一群正在叽叽喳喳讨论的人。 他依旧提着装着他老妈午饭的饭盒,趿拉着那双绿色夹脚拖鞋,车祸仿佛就是他的幻觉一般,一切都很不对劲儿。 俞川努力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故作镇定地靠近那一群看起来像是知道些什么的陌生人。 好在一无所知的不只是他一个人,迎面走来三、四个年轻男女,看起来比他还慌张。 有个女孩儿显然吓得不轻,强自镇定着问:“请、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是你们带我来这的吗?”说着把目光投向俞川,他脸长得好,因为常年打球晒得有些黑,看起来特别开朗阳光,属于比较容易让女孩子亲近的那种。 但她显然问错人了,俞川面上十拿九稳,心里慌得一批,最要命的是眼前这种情况简直逼死社恐,他一点儿也不想跟人交流的好不好,让他在角落里缩着好不好。 但是别人问了不回答是不礼貌的,于是俞川悄悄捂住慌得要蹦哒出来的心,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我也刚来,你问问别人。” 女孩儿显然不知道俞川纠结的心,只当他是不想搭理自己,尴尬的笑笑,又去问别人了。 但显然其他几个人都不知道,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的人则成群自顾自讨论着,没人打算搭理他们。 “这里是哪里呀?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这是什么新型整蛊游戏吗?” “是不是你们这些人绑架了我们?你要多少钱?多少钱我都转给你,你放我回家,我爸还等我见他最后一面的。” 几个人看起来太懵了,像离群的羊羔,最后有个人看不过眼,索性开口道:“这里是“绵羊”游戏的等候厅,一会儿我们需要完成一个游戏副本,找出副本主题写在邀请函上就算结束副本了。” “绵羊游戏?”那个女孩松了口气似的,这个游戏官方已经给出过声明,自己现实中应该是在沉睡,是安全的,“完成了副本我们是不是就能回到现实了?” “是的,但前提是你能完成副本。”另一个人接口道,他看着女孩天真的神态,眼神讥诮,“这次副本完了还有下一次呢,别放松得那么早。” 果然,女孩脸色瞬间惨白,那人犹嫌不足地补充道:“而且这个游戏是真的会死人的。” “你别说了。”俞川看着几个明显是新人的人脸色越来越白,自个儿心里也越来越慌,忍不住开口道,“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么多人呢。” 话是这么说,从刚进来时这几个人根本不带理他们的态度,俞川就知道这些人是不可能齐心协力的。 “噗嗤——”一声轻笑从人群后面传来,那是个全身上下都写着矛盾的男人。 他长着一张很漂亮的脸,是江南女子那种古色古香、温婉至极的柔美,但偏偏眼神锐利得像掠过雪原的凛风;明明抱臂斜倚着墙壁的姿态很是散漫,却无比戒备地绷紧了肌肉警惕着每一个人;俞川觉得最离谱的是,这家伙一副老子谁也不服的吊样,笑起来却很温柔? 离谱。 “你倒是会想。”那男人歪了歪脑袋,掐着一把有些偏阴柔的声线笑道,“你当是三个臭皮匠呢?” 语罢,不待俞川再说些什么,大厅上方传来女人空灵冷冽的声音:“十二位玩家均已就位,游戏开始前,请诸位领取邀请函,它将是您游戏的通行证,请妥善保管,不要丢失。” 话音刚落,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列身着黑色西装长裤,气质冷冽恍若精英高管的女执事,每人手捧一张“邀请函”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众人面前。 这排场高端洋气得叫俞川咂舌,但他也没多想,坦坦荡荡地接过那张邀请函。 纸张用的是宣纸,上面用毛笔工工整整的写了几行蝇头小楷: 『粉房旁边的那小偏房里还住着一家赶车的,那家喜欢跳大神,常常就打起鼓来,喝喝咧咧唱起来了,鼓声往往打到半夜才止,那说仙道鬼的,大神和二神的一对一答,苍凉,幽渺,真不知今世何世。1』 这一段文字下面还有几行更小的、颜色几乎与纸面融为一体的“提示”: “灯火烛影下,有不为人知的东西虎视眈眈,若是想要被照拂,那就对佛祖心怀敬畏。” 最下方则是突兀的问题:本场游戏的主题是什么? 居然还像语文试卷一样画了三条横线!为什么他已经考完了高考却依然要做阅读理解?这破游戏简直丧尽天良。 没等他继续腹诽,空灵的女声又说话了:“本轮游戏规则如下: 1[你]得到了一件道具 2[你]需要遵守两条戒律 3[你]必须解开副本主题 4[你]不能伤害同伴” 又是一声“叮咚”,一张卡片掉落到俞川手上,他听见自己的终端播报: 「获得中级道具牌x1,已为您装备背包,是否将手牌放入背包?」 俞川选了“否”,然后低头端详手中的卡牌:卡片背面浓墨重彩地画着“绵羊”游戏的logo,正面是狂草写的“青灯”两个大字,大字底下还有几行介绍的小字:【佛座下接受了千年香火供奉的长明灯,传说能镇妖邪】耐久道具,续航时间与cd冷却比例1:1,持续续航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几行字看得俞川云里雾里,没等他想个明白,大厅尽头的门被一个漂亮端庄的古典美人拉开了,她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含着笑说:“那么,游戏开始,请诸位尽快入场。” 俞川:“……”我还没准备好。 然而连身边的几个新人都没有不长眼地试图拖延,他为难的看着手上的饭盒,又看了看站在门边、漂亮得不似活物的古典美人,他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走上前去搭话。 几个新人奇怪地看了看他,问道:“你想干嘛?”另外几个已经有经验的玩家则用看傻子的眼光看他一眼,一句话没说,直接进门;之前那个矛盾的男人好奇地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古典美人,像是想到什么了一样,开口说道:“你胆子真大——记得进副本,不然算弃权的。”说完也进门了。 “哦,好的。”俞川眨眨眼,应了一声,转身拎着小饭盒“哒哒哒”地跑到人家洋装小姐姐面前,斟酌着开口道:“那个……女士,能不能麻烦你把饭给我妈送去啊?我怕晚了饭凉了……” “……”美人用惊奇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白毛,没吭声。 俞川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他觉得还是自家妈比较重要,直接把颜色俗艳的饭盒带子放到人家精致美女的手上,也不等人家反应,转身跑进了门。 耽搁了几分钟,俞川来得比其他人晚些,众人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看见俞川姗姗来迟,先前呛女孩儿的男子阴阳怪气道:“来了啊,我以为还有一会儿呢。” “你急着投胎?”俞川奇怪地看了说话者一眼,对方的话外音他听明白了,无非是嫌他慢,可,游戏副本那么危险,这么着急干什么,他不懂。 不懂就问。 “你才急着投胎。”那男人被俞川气到了,恶言恶语道,“你自己不想活别祸害我们大家伙儿。” “……”我怎么不想活了。俞川委屈,俞川不说,俞川扭头就走,“那我回去。” 众人:“……”神经病? 俞川手都摸上门把了,又被人捏着肩膀从门边挪开,那人叹口气,嗓音阴柔道:“安分点儿。” “你让我回去。”俞川像个闹脾气的熊孩子,吵吵嚷嚷着要回去,“我要给我妈送饭,破游戏你们自己玩。” “……门外面什么都没有。”无论什么时候,熊孩子永远是最让人头疼的物种,男人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然后压低声音道,“从门里出去你也回不去的。” “门外是什么?”俞川也降下音量,偏头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笑起来,笃定道:“你肯定知道。” “空间的沟壑,时间的夹缝,什么都不是。”男人言简意赅道,眼看俞川又要发问,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游戏已经开始了,你倒是上点心。” 俞川眨眨眼,拉开捂着自己嘴巴的手,说道:“没人关心过这个问题么?万一能回去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没有,不能,不试就知道。”男人面无表情的收回手,“闭嘴,小问题精。” 第2章 初入副本 面前是一座杂糅了苏州园林、青砖白瓦马头墙、北京四合院,最后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的山庄,脚下是生了青苔的青石板,河边杨柳依依。 山庄内慢悠悠地走出来一个佝偻老妇,她腰弯得直不起来了,拄着一根黑木拐杖,面相刻薄,让俞川觉得她穿上一件黑斗篷就可以去白雪公主窗边卖苹果了。 她一边领着众人往里走,一边用砂纸磨砺着石头一般,嘶哑难听的嗓音交代道:“你们就住西苑,记得不要到处跑,平白添乱。对了,这几天庄子事务繁忙,乱得很,你们将就一下,就在偏房吃饭。你们没别的任务,哪里缺个人手,去帮帮忙,就行了。” 交代完,西苑也到了,那是一排相连的房间,与时代格格不入的铁门仿佛牢门一般嵌在石墙上,一共六扇门,每扇门的门上插着一把钥匙,门旁边还有一扇灰扑扑的小窗。 “庄子里空房间不多了,你们挤一挤。”老妪指着门说道,“往后几天晚上,你们都住在这。” 老妪交代完走后,一群人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了,细细听来,不外乎是猜测死亡规则、关卡要求之类的,总之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俞川细细思考着刚刚老妪说的一番话,有趣的是他发现了几个矛盾的地方。 思量间,之前第一个开口为新人们解惑的玩家开口道:“大家静一下,不如先自我介绍,互相熟悉一下,我叫徐成,现实中是个中学老师,这是我的第四次游戏副本。” 有人带头示范,余下众人自然响应,纷纷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俞川,高三毕业生,第一次参与游戏副本。”俞川说着,脸上的表情相当不高兴,非常有炮灰的精髓。 剩下几个人的自我介绍俞川没注意听,只对某几个人有个大概印象。 例如他旁边这位矛盾集合体,这家伙看起来拽得二五八万的,结果也是个新手,偏生语气还特骄傲:“顾厌,自由职业,第……一次玩游戏” “茜。”红衣的女郎轻飘飘抛出三个字,她一头金色大波浪,眼眸烟蓝,明显不是东方人,不过后星际时代,种族区别已经没几个人关心,个人终端也做到了同声传译,更不存在语言不通的问题,因此她出现在一群东方人里也没引来多少人关注。 倒是俞川多看了她一眼,茜开口的一瞬间,令他产生了莫名的熟悉感,只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也暂时没深究。 茜又指指她身边戴眼镜的男人,言简意赅道:“秋棠。”然后就不说话了,丝毫没有跟众人交谈的意思。 然后是那个一开始找他“问路”的女孩儿,人秀秀气气的,名字也秀秀气气,叫何兮,也是第一次玩游戏。 …… “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游戏规则。”徐成体型微胖,面容和蔼,很像中学时那种脾气特别好的老师,说的话信服力自然也很强,“在等候厅时播报的是本盘游戏的硬性规定,我们称之为‘明线’,但是除了那些之外,游戏内还存在各种各样的隐藏规则,叫做‘暗线’。 暗线需要我们自行探索,一般来说,游戏内的npc会给出一些提示,我们可以通过与npc交谈获取信息。” “大概就是这样,各位还有不懂的吗?”徐成说完,习惯性地问道。 “我们是不是只要遵守规则,就不会死?”有个新人举手问道。 “理论上是的。”徐成笑道,又给新人们下了一记强心针,“这个游戏其实也不难,就是探索主题要麻烦些。” “还有问题吗?”徐成又问,目光在众人之间来回穿梭,“那我们进行下一项。诸位刚刚都拿到了邀请函和道具了?邀请函上的文字也是线索,如果有知道的人,我恳请大家不要藏私,把知道的分享出来,我们是利益共同体,没必要互相戒备。” “邀请函下方的几行小字则有关这次游戏的戒律,与主题有一定关联,大家不妨都说说。”徐成提议道。 然而众人大都保持沉默,态度消极,茜直接冷笑一声,语气相当不耐烦:“线索就算了,姐姐我自己的戒律凭什么要说出来?我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怎么弄死我么?” 茜几乎是把徐成的脸皮剥下来踩了,说得相当不客气,饶是后者装得再得体也不免有些尴尬。 “你怎么没有一点集体意识?”徐成皱了皱眉,当老师的习惯让他对眼前浓妆艳抹的红衣女郎相当不喜。 俞川暗自打量着各怀鬼胎的众人,出于某种直觉,他总觉得徐成反复询问戒律是别有用心,于是他悄悄往顾厌身后藏了藏,缩小存在感,先观望观望。 察觉他的动作,顾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果然,有过一些经验的老玩家仅仅是口头模糊不清地将他们的戒律一笔带过。包括徐成,也只是详细交代了死亡主条件,即“灯火烛影下,有不为人知的东西虎视眈眈”。 戒律背后还有名堂,俞川想。他能察觉到的端倪,自然也有其他人发现,等老狐狸们模糊不清地将信息交待完,有的新人自然有样学样,敷衍地一笔带过。 只有何兮,那个有些生涩的女孩,可能是真的有点傻,哪怕其他人心怀鬼胎,她却还是很大方地把邀请函上的内容公开了出来。 何兮的邀请函在众人手上一一传递,传到俞川手上时,他注意到,最下面那行不起眼小字前半句同样是“灯火烛影下,有不为人知的东西虎视眈眈。”然而后半句却要直白得多:邪祟都畏惧镜子,那么,注意不要打碎了它。 后半句内容不一样,俞川眸光一闪,垂下眼睫,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将邀请函递给下一个人,不说话了。 邀请函传完一圈回到何兮手上,徐成看了一圈,大多数人都各有想法,他没能通过询问戒律得知太多信息,这让他大失所望。 再想让他们听话地把邀请函的内容公开出来已经不大容易了,于是他把目光放到了俞川身上,刚毕业的高中生,总是愿意听老师话的,徐成是这样打算的。 矛头突然指到自己身上,俞川无辜地眨眨眼,指着自己说:“我也要公开?” 徐成点了点头,鼓励道:“戒律能帮助大家更快找到主题,离开游戏,这位同学不会这么不懂事?”说着眼光有意无意地瞟过在一边看戏的茜。 俞川抿了抿唇,有些不情愿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邀请函,说道:“我的邀请函上前半句话跟何兮的一样,后半句的意思是要我当一个虔诚的佛教徒。” 说完,又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自以为小声地吐槽了一句:“都2856年了,谁还在乎这个啊……” 然而尽管俞川已经看起来是一副炮灰的蠢样了,徐成仍旧固执地想看看他的邀请函:“俞川同学,把你的邀请函给我看看。”说着很自然地伸手。 “我拒绝。”谁知俞川的态度十分恶劣,他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徐成,语气不耐烦道:“内容已经告诉你了,凭什么还要给你看邀请函?” 做足了胡搅蛮缠的姿态,俞川话锋一转,又说道:“徐老师这么处心积虑想看我们的邀请函,可别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目的?” 这句话倒并非是他胡言乱语,早在金色等候厅时,俞川就注意到,规则里说需要遵守两条戒律,能够佐证徐成所说戒律的事是真的。 至于戒律跟游戏副本有关的说法则要打上一个问号了。倘若他猜得不错,两条戒律,第一条大家的都一样,即需要共同遵守;第二天,则是仅针对邀请函持有者的——死亡条件。 第四条规则要求玩家不能伤害自己的同伴,换一个角度思考,这意味着游戏副本是有同伴相残的可能性的,因此,徐成急吼吼要看新人们邀请函的行为就值得深思了。 沉思中,俞川感受到一道目光,偏头看去,美得雌雄莫辨的家伙戏谑地看着他,莫名有些温柔。 莫名其妙。俞川摸了摸鼻子,心道。继而接着对徐成不依不饶道:“徐老师怎么只要求我们这些新人公布邀请函呢?” 俞川是不可能大大方方把自己邀请函上的内容公布出来的,但是拒不配合的行为无疑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他倒是不在乎别人看法,但难免别人会给他使绊子,他得祸水东引。 俞川咄咄逼人道:“第一条戒律都一样,第二条我也告诉你们了,徐老师怎么就非得看我的邀请函?或者,这邀请函上是有别的东西,徐老师不想告诉我们?” 看着挺乖一学生,没想到是个刺头,徐成微弱地皱了皱眉,语气平静道:“哪有什么别的东西,只是怕你们的概括会遗漏关键信息而已,你不愿意公开,我又不逼你。” 这样一番话说下来,不懂事的倒成了俞川。 “徐老师这张嘴倒是能言善辩。”茜在在旁边看着这出冠冕堂皇的戏码,嗤笑一声,“可惜全都是废话——没必要听他们浪费时间了,棠棠,我们去找线索。” 说完,红衣女郎没有理会徐成指点江山的话语,随便挑了个房间,拔下钥匙,就算是和秋棠住进去了。 身后徐成不满的皱皱眉,转头对其他人说:“六个房间,他们选了一个,咱们剩下10个人,干脆分五个组。” 众人都没意见,老玩家们自发的选择了跟自己一起参与游戏的人,新人们却都纷纷聚集到了徐成那里,原因也不必多说,他看起来最可靠,也最有亲和力。 于是到最后,徐成那里带了一个新人,其他人也都俩俩结伴,只剩顾厌和俞川俩个奇葩身边空无一人。 俩人左右看看,对视一眼,顾厌冲俞川挑了挑眉,道:“跟我一组?” “行啊。”后者欣然接受,他倒是不在意跟谁住一块儿,随手拔了一间房的钥匙,对着顾厌晃了晃,说道:“钥匙我保管。”说完也不管顾厌什么反应,先把钥匙装进了口袋里。 顾厌会怎么想,俞川不在乎,毕竟钥匙只有一把,先前传话的老妪讲得很明白了:往后在庄子里干活的几天都必须住在房间里。既然硬性规定,那么钥匙自然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好。 年纪不大,心眼挺多,顾厌在心中想道,面上却并未说什么,点点头进了俞川选的厢房。 徐成见这俩人组队索性也暂时不再相为难,倒是真诚地跟身边的几个新人们交代过游戏副本的注意事项,看起来倒真有些为人师表的模样了。 …… 第3章 新室友 房间里,俞川坐在床上跟顾厌大眼瞪小眼。 “床只有一张,你睡,我打地铺。”俞川说着起身从房间的衣柜里又翻出来一床被褥打算铺到地上。 倒不是他大度,实在是那床不仅小,还短,他躺上面都得蜷着,还不如睡地上自在。 顾厌看着俞川开柜子、取被褥、打地铺如行云流水的动作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才轻声道:“你就打算睡了?” “……啊?”俞川抬起头怪异道,“怎么这么想?” 顾厌没忍住弯了眉眼,拳头抵着唇角,笑道:“你挺有趣的,在这种地方,第一件事还能操心睡觉的地儿。” “你也挺有趣的。”俞川铺好床铺站起来,看着眼前面若好女的家伙,认真道:“在这种地方还能笑得这么风轻云淡。一般来说不是傻子就是有真本事的。” “喔?那你觉得我是哪种?”顾厌乐了,歪了歪脑袋,配上那张江南女子的脸蛋,娇俏得不行。 “主观上我希望你是后一种。”俞川也乐了,他虽然直得顶天立地,欣赏美的能力却还是有的,对面的人长得好看,他态度也下意识的柔和了不少。 说完,俞川便不再多言,正式进入状态开始观察屋子内的陈设,试图找出一些线索。 “为什么?”许久,顾厌才突然追问道,“我看起来很有实力么?” 彼时俞川正拿着桌上放的油灯端详,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厌在说什么,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油灯,耿直道:“因为傻子活不长,从本心上说,我希望你活下去,摆脱这个游戏。” “你倒是挺慈悲为怀。”顾厌一边把床上的被褥卷起来,一边说道,“还是说你在遵从戒律,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你猜?”俞川随口说道,透过半透明的灯油,隐约能在油灯内部灯壁上看见一个雕花纹样,他连忙把灯转了转,还是看不清楚,“咦?顾厌,你来看看这个。” “什么?”顾厌依言走到他面前,凑过脑袋去看。 “能看清楚吗?”俞川将纹样转到顾厌能看得最清楚的角度,隔着灯油指给对方看。 顾厌从他手里拿过油灯,凑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道:“不行,太暗了,灯油又浑浊。” 说着却是在裤兜里捞了捞,摸出个白银质外壳、烫金的小手电往灯油里照。 手电的光把灯油照得透亮,二人依稀能看到油灯灯壁上刻了只软萌的兔子。 “兔子?”顾厌把油灯放回桌上,抬头在屋内打量了一番,最后视线定格在房梁上悬挂的灯笼上,“小问题精,你看,灯笼上是不是写了个‘合’?” 俞川没管顾厌对他的称呼,而是搬来椅子把灯笼直接取了下来。通红的灯笼上用墨笔工工整整地写了个“合”字,秀秀气气的,应当是女人的字迹。 “你倒是胆子大,什么东西都敢乱动。”顾厌嘴里训着,手上直接将俞川手里的灯笼接过来看,“灯笼上没有灰尘,字迹也很清晰,应该刚挂上去不久。” 说完,顾厌又转着灯笼看了看,没有别的发现,便将东西递还给俞川,说道:“没别的信息了,挂回去。” 于是俞川又爬上椅子将灯笼挂回去,挂的时候“合”字刚好正对他眼睛,他眼尖地在捺的笔锋处看见了一抹暗红,只是被人用红颜料掩盖,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来。 血?俞川心中疑惑道,将手里的灯笼挂回去后,又接连取下房间里的其他灯笼,发现每个灯笼上的“合”都沾染了暗红的颜色。 “发现了什么?”顾厌凑近问道。 “你看。”俞川将颜色异常的地方指给他看,道:“是血吗?” “看不出来。”顾厌摇摇头,然后说道,“不过我有别的发现。” “我也有。”俞川笑道,他干脆把灯笼扔到一边,竟是不打算挂回去了。 俩人对上目光,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一起去外面看看?”顾厌指了指门外,冲着俞川眨了眨眼睛。 “我得先去管事那里问问这几天要干哪些活。”俞川也眨了眨眼睛,并不打算和顾厌一同行动。 “……好。”俞川的戒备顾厌还是能感觉到的,尽管他不吝啬和自己分享线索,“我先大体打探一下庄园环境,晚上一起去吃饭?” “行。”这回俞川爽快答应了,其他人反正也要到偏房吃饭,倒没必要太戒备。 顾厌离开后,俞川才拿出自己的邀请函,盯着“若是想要被照拂,那就对佛祖心存敬畏。”几个字若有所思。 他向众人陈述自己戒律时说的是“做虔诚的佛教徒”,但“心存敬畏”和“虔诚的佛教徒”是有区别的: “虔诚”意味着吃斋念佛、慈悲为怀,意味着不能有恶念;但是“心存敬畏”则不然。 孔子对于鬼神的态度便是敬畏,奉行的是敬而远之;朱熹在《朱子语录》中也提及“不要戏慢,不要放肆,整齐严肃,便是主一,便是敬。”这二人的思想观念虽然各不相同,但其核心都离不开一个“礼”字,也就是说,在这个庄园里行事时,自己只需要合乎礼教,应当是不会触犯戒律的。 只是,戒律用的陈述是“心怀敬畏”,强调一个“心”字,会不会同时在勘测人心呢?俞川皱了皱眉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的戒律困难的地方不是时刻控制自己的行为,而是控制住自己的心。 然而人心难测,他自己也一样。 沉思中,西苑长廊那边袅袅婷婷走来一红衣侍女,提着一个装满了油灯的篮子,正一一往玩家的房间里放置。 见状,他暂时收起邀请函,上前搭话道:“姑娘,这屋里已有油灯,怎么还要额外放置?” 侍女笑了笑,答道:“老夫人吩咐的,说是晚上多点一盏油灯,你们屋里也亮堂些。” “老夫人有心了。”俞川也笑道,装作不经意地拿起油灯打量,一边感叹道,“这油灯好生精致,居然还刻着小兔子。” “你倒是细致。”侍女见他长得好看,态度也好,忍不住跟他多说了几句,“是我们少奶奶生病了,近一年了也不见好,镇上的大仙来瞧过后,说是撞了邪祟,要想保住少奶奶的命、维持家宅安宁,须得在佛堂点九九八十一盏兔子灯祈福,而且平日照明用的油灯也要刻上兔子。” “祈福啊,那应该要花很多钱。”俞川由衷感叹道。 “可不是嘛,自从少奶奶生病,府里银子是大把大把的往外头拿。”侍女赞同道,“不过主子们的事,哪有咱们操心的余地,也只有少奶奶这样的人生了病才值得破费了。” “所以说,干得好不如投胎投的好啊。”俞川总结道。 “是啊。”侍女说道,然后惊呼一声,嚷嚷着要走了,“哎呀,我不能再同你说了,灯要放不完啦。” “姐姐,我帮你放。”俞川顺势说道,“刚好这片也是我们几个住。” “你?你行么?”侍女怀疑地看着他,不是她不相信他,而是主子交代下来的事办砸了,她要倒大霉的。 “ ”俞川很想说一句“男人不能说不行”,但想想人家是古代丫鬟,这话说出来有耍流氓的嫌疑,“那我跟姐姐一起放,放完你再检查一遍,这样放心了?” 庄子很大,她不止要在俞川他们住的房间里换上崭新的油灯,如果没人帮忙,她得跑到天黑,天黑后的庄子,侍女打了个寒碜,她不敢再想下去了,连忙把篮子里的油灯匀了一半给面前的青年,说道:“检查就不必了,只是一定要每个房间都放上哦。”至于烧光了灯油的灯盏,她明天白天再来拿走。 这么想着,她急匆匆地走了,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道:“今日谢谢你,往后若有什么问题,可来寻我。”这便是示好的意思了。 “好,多谢姑娘。”俞川也不矫情,爽快答应道。 侍女走后,俞川找了条床单把油灯全部打包在一起,准备去放油灯,出门便遇到了打探回来的顾厌,见他包袱款款的模样,后者挑了挑眉,打趣道:“这是打算去哪旅行啊?” “你回来了?正好,这些油灯,每间厢房各放一盏。”俞川看了他一眼,也不跟他客气,直接使唤起了新室友,“赶紧放完我俩还能赶上饭点。” “你倒是使唤我使唤得利索。”顾厌无奈道,手上麻利地从俞川的包袱里分出一半的油灯走了。 有顾厌帮忙,放油灯的工作完成得很快,二人完成任务重新聚到一起时,日头刚刚落下,在天边晕开一片浓郁的火红,夜幕则沿着残阳的边缘慢慢覆盖上来——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想不到在恐怖游戏里还能看到这样的夕阳。”俞川看着天边的落日余晖,不由得想起他极度浪漫的老妈,心中一时有些感伤,也不知道他妈妈接到他出车祸的讯息撑不撑得住 多想无益,他收回目光,垂下眼睑,一时间沉默了。 “在想什么?”顾厌素来敏锐,俞川的情绪变化他自然感知到了,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他还是多管闲事的开口道:“你戒备我,游戏外的事总可以说说?与其憋着难受,不如告诉我,我开导开导你。” “我在想我妈。”俞川没什么顾虑的开口道,游戏里他戒备其他人,是防备心怀不轨的恶人,但除此之外,顾厌是个非常适合做朋友的人,所以游戏以外的事情,说说拉近一下距离也无妨。 “她很懂浪漫,像黄昏、秋风、戈壁这类无尽苍凉的东西她能想象出一副悲壮又伟大的卫国战争。”俞川轻声道,眼底染上些许落寞之色,话锋一转道,“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回去,她那么多愁善感的人,要是知道我死在一个谁也找不见的地方,该多绝望。” “你很爱她。”顾厌肯定道,“那么她也一定很爱你,所以你要努力活下去。” “我当然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为了她,更为了我自己。”俞川理所当然道,黑色的眼珠里尽是坚毅之色。 “不,我是说,你要做为人活下去。”顾厌突然转头,眼睛黑沉沉地凝视着他,柔美的脸上不见温和笑意,只见庄重、严肃,“死亡的角逐轻易就能抹杀人性,如同黑色的泥沼,将人心中的善良、正义、慈悲、宽容逐一吞噬。当灵魂崩塌成废墟,人便不再为人。” 青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仿佛是迟暮的卫道者在发出叹息,眼底似有隐痛,叫人心头一颤。俞川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怔愣了好久,才张了张口,近乎虔诚地许下一个承诺:“我会的,作为人,活下去。” 第4章 风衣 傍晚,落日未消却已见残月高悬,游戏同外头的现实世界一样四季分明,已然有了深秋的寒凉,俞川来时只穿了一件t恤衫,此时晚风一吹,皮肤上便起了鸡皮疙瘩。 “你冷么?”顾厌见状问道。 “还行。”俞川不在意地搓了搓手臂,随口说道,“明天找庄子里的侍女要一件衣服。” “你先穿我的,着凉了不好。”顾厌干脆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披到俞川身上,说道,“你有时候挺像我弟弟的,敏锐多疑,又我行我素。” “所以你现在是移情?”温热的外套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醇而不浊、清而不腻,很有种烟雨江南、袅袅婷婷的味道。 “可以这么理解。”顾厌的风衣里头是件黑色的贴身高领毛衣,玩玩全全是秋季打扮,他把俞川身上的外套拢了拢,眉眼弯弯,“我弟弟比你强壮些,我的衣服他一般只能披着,你就很好,还能裹一裹。” “我感觉你在嘲讽我身材。”俞川看了看把自己捆起来的风衣,面无表情道,“你想把我捆成粽子么?” “哟?还知道粽子呢。”顾厌抬眸看俞川一眼,低下头去继续用袖子在俞川胸口上打结,“不过说错了,我捆的是腊肠。” “哎woc你幼稚不幼稚啊?”俞川乐了,抬脚就要踹,这家伙跟他高中时一个宿舍的室友一模一样,就喜欢整他。 “怎么还急眼了?”顾厌闪身脱开,伸手勾住俞川的脖子把他揽到怀里,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你知道琉克勒茜吗?” 俞川瞳孔一缩,都忘了挣扎,转头死死地盯着顾厌,压低声音道:“你是说 ?” “嘘 ”顾厌将手指放在嘴唇中间,他悄悄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已经在偏房的餐桌旁坐好的其他十个人,徐成正遥遥地冲二人招手,“我猜的,你烂在心里就好。” “好。”俞川镇定下来,语气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你给我把衣服解开。” 二人坐下后,庄子里的侍女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来,甜点、小食、大菜应有尽有,十几盘摆放在桌上香气扑鼻,看得人食指大开。 “按剧情逻辑,我们应该是被请来帮忙的长工,这一桌子菜 待遇未免太好了。”饭菜上齐全后,俞川看着面前堪比满汉全席的一大桌,忍不住跟旁边的顾厌窃窃私语道,“会不会有问题?” 闻言,顾厌看了看饭桌上众人千姿百态的吃相:有人狼吞虎咽,吃了一碗又添一碗;有人捏着筷子在菜盘里翻来翻去;还有人挑挑拣拣,边吃边在嘴里嘟哝 除却饭桌礼仪不得体的问题,总体说来,这一顿饭应当是吃得宾主尽欢。 “饭菜本身不会有什么问题,至少没有人会因为吃了一顿饭死去,至于伙食这么好,应当是有别的原因。”顾厌在俞川耳边肯定道,“但前提是你得吃对了饭,比如必须在偏房、比如你沾不得荤腥。” 顾厌说完就移走了俞川面前几盘色香味俱全的荤菜,给他换了几盘绿油油的炒时蔬。 俞川伸向红烧肉的筷子顿在了半空,他幽怨地看了一眼顾厌,后知后觉想起自己造了个“虔诚的佛教徒”的假戒律。自己撒的谎,跪着也要圆完,他认命地夹起一片青菜叶子下饭。 看见他可怜兮兮地模样,顾厌没忍住笑道:“暂且忍一忍,等游戏结束了,留个联系方式,我请你吃顿比这个好的。” “真的?”俞川也就随口一问,过往游戏面基失败的经验告诉他,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哪怕是真人逃生游戏也一样。 “嗯,真的。”顾厌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心想,真就是个孩子,心态挺好。 俞川心态好,自然有心态不好的。 李毓被这倒霉游戏选中前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女高中毕业生,她性格天生带有一些懦弱,遇到一些应付不了的问题时会比较偏激,但校园生活平静安逸,极端分子的一面并不明显,总体上她还是个文静内敛的乖乖女。 但是自从这倒霉游戏选中她后,她开始恐慌、害怕,情绪在她的强自按捺中越来越不稳定,隐隐有崩溃的征兆,此时听见顾厌与俞川的交谈,她抬起一张惨白的脸,颤抖着声音问道:“我们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话音落地,鸦雀无声。没有人不害怕,没有人不慌,即使是参加过游戏的人也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一定能活着离开,何况是一无所知的新人。李毓话问完,徐成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军心又摇摇欲坠,刚才还轻松愉快的众人瞬间如丧考妣,一个个面无表情,吃饭动作变得心不在焉。 问出的问题如石沉大海,李毓僵硬地笑了笑,又垂下脑袋,几乎将脸埋进饭碗里,就像一只鸵鸟。 顾厌看着李毓留给众人的发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表情神态有些不满,他抿了抿唇,干脆垂下眼睑专心扒饭,整个神态变化活脱脱演绎了何为“眼不见心不烦”。 俞川将顾厌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底,他悄悄勾了勾唇,心道,这家伙表情还挺丰富。随即收敛神态,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各位家里都有记挂的人,双亲、兄弟姐妹、爱人,哪怕不为自己,为了他们也要振作起来?何况,这游戏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你们难道就想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地方么?” “我今年刚刚高中毕业,要不是被这个破游戏选中,我现在应该在川西旅行。”俞川说道,“先领略峡谷风光,然后转道西北,看看霍去病曾经看过的戈壁黄沙。我是觉得,这游戏再难、再危险,垂头丧气也好、信心满满也罢,总是要面对的不是吗,你们觉得呢?”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与命运较量。”顾厌出声赞同道,“与其在这里哀哀戚戚,还不如动动脑子,为活下去多掌握一份筹码。” 俞川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有没有用,有多少用,但是至少,他不想看着这么一群正值青春年少的人这样消沉。 他话说完,有人微微动容,湿红了眼眶,哽咽着开始往嘴里扒饭,一边带着哭腔道:“我 我要活着出去,我爸还在等我回家。” 有人恶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愤愤道:“d,这倒霉游戏,别以为老子会认输 ” 有人重重地把碗磕到桌面上,洒脱地一抹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想多吃几顿美食呢。” 安抚人心的效果不错。俞川满意地笑了笑,打算趁热打铁再灌几勺鸡汤时,李毓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可是 我听参加过游戏的人说,每盘游戏都会死人的,万一 万一死的是我怎么办?我根本不会这个游戏啊。” 话一出口,杀伤力十足,刚在还活跃起来的气氛瞬间又变得死气沉沉,既然都要死人,那死的人是别人不就好了——恶意在人心中像野草般肆意生长,微弱的善良禁不起推敲。 顾厌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看着李毓目光沉沉。 “事在人为,大家的境遇都是一样的,死亡的概率都是一样的。”顾厌语气冷肃,目光轻飘飘地从起了别样心思的人脸上划过,暗示道,“玩游戏咱们还是堂堂正正一些,毕竟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谁也不知道铡刀什么时候落下。” 顾厌说完,饭桌上连碗筷碰撞的声音也都停了下来,最后还是茜开口结束了坟墓一般的死寂:“这才第一天,还没开始死人就慌成这样,我看往后几天你们全都等死算了。” “你说话怎么这样啊?”何兮略有不满地开口道,“大家已经慌不择路了,你怎么还在落井下石?” “那我要怎样?”茜冷笑一声,低头点了一支女士香烟,突出一口烟气道,“我应该说‘没事的,大家抱在一起,哭一哭鼻子就能或者出去了’是吗?” “你!”何兮觉得茜说的不对,下意识想反驳,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气得胸口起起伏伏说不出话来。 气氛逐渐胶着,眼看何兮要同茜大吵起来,先前引路老妪姗姗来迟,她先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个女人,又看了看心不在焉的众人,随即相当不高兴地皱起了那一张长满褶子、并不慈祥的脸,她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板,斥责道:“你们这些下九流的粗人,哪怕只是是被请来帮忙的,也该懂些规矩!” 下九流 俞川默默地把老妪对他们的评价记在心里,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对方鄙夷的语气而心生不满,这是游戏也是剧本,没什么好不平的。 “原以为你们晓得,看来是高估了。”老太太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座位坐下来,神态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既然你们不懂规矩,那老婆子就给你们立立规矩。” 这是要给死亡规则提示了,老玩家们心照不宣,俞川与顾厌对视一眼,后者悄悄打开了个人终端的记事本。 “首先,就是在饭桌上要讲究餐桌礼仪;其次,庄子里事多,你们没事不要到处乱跑;最后,庄子里有宵禁,入夜后所有人不得离开房间。”老妪语气不耐地说完,看了一圈众人,又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老太太,请问餐桌礼仪有哪些?”有个扎麻花辫儿的女孩举手问道,面上的表情明显比何兮、李毓等人要从容得多——她是个熟手。 第5章 苛刻的老太太 “你来问我?”岂料老妪突然翻了脸,皱成菊花的脸面显得愈发刻薄,她拿起拐杖往女孩身上戳了戳,裂开一张长满了细密牙齿的嘴阴冷道,“若是不晓得,那就一口饭也不要吃,弄错了规矩 ” 老妪话没说完,留了充足的余地让众人自行想象,但骤变的态度也委实把女孩儿吓了一跳,她悻悻地缩回人群中,有些恼怒地冲同伴低声抱怨道:“这老太太一个传话npc怎么阴森森的,一点也不讨喜。” 她的朋友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低声劝道:“你少说两句,别把npc得罪了。” 女孩儿显然肚子里还有气,哼了一声没说话,朋友在旁边柔声劝慰着她,一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几天,你们需要完成五件事,佛堂需要三个人守夜; 后院的石榴树长得太密,安排三个人每天去砍掉几棵; 屋内各处点的长明灯需要早晚各派两个人添一次灯油,记住了,早上添灯油的人跟晚上的不能一样; 三日后会请大神祈福,剩下俩个人就负责准备跳大神的用品。”老妪说完,又是重重地一杵拐杖,像来时一样没有一点声响地离开。 “她走路没有声音 会不会不是活人?”俞川在顾厌耳边小声说道,“十二个人,五件事,这人数分的刚刚好。” “不是活人 那是什么?鬼?”顾厌感到有些好笑道,自从进入后科技时代,神灵、鬼怪这类东西早就彻底成为一种文化符号,是几乎没有人会相信的存在,“你还怕鬼么?” “鬼的存在本身并不可怕。”俞川摇头道,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点着,“可怕的是这里——” 俞川悄悄指了指地板,轻声道:“存在产生鬼的条件,而我们不知道这些条件会带来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麻花辫儿女生突然凑近,看着窃窃私语的二人狐疑道,“有发现为什么不说出来?”她这句话很好的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二人。 “我们在讨论老太太说的五件事,我们去做哪件比较好。”顾厌眼疾手快地在桌子底下掐了掐俞川,示意他不要说话。 “真的?”女孩儿用明显不信的眼神死盯着二人,幽幽道,“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有什么线索何必藏着掖着呢?” “哪有藏着掖着。”俞川刚想说话,顾厌拍了拍他的手,面上表情不变道,“这才第一天下午,我跟小俞都是新人,连庄子都没走完一圈,哪有机会找线索啊。” “说的也是,新人嘛,哪有能耐找线索。”话说到这份上,女生也不好得再咄咄逼人,她撩了撩耳畔的头发,转头对徐成说道,“正好,把工作分配了,我和我朋友负责早上添灯油。” “傍晚添灯油就交给他俩。”她随手指了指顾厌两人,她还是觉得这二人发现了点什么。 “你倒是腕儿大。”红衣女郎笑了一声,她把烟头掐灭在面前的小碟子里,指了指旁边一直不说话、存在感微弱的眼镜男,说道,“傍晚添灯油的活儿我跟他来。” “那我们负责砍树。”眼看已经开始分配工作,李毓连忙拉着身边的两个同伴说道。 “游戏里一般晚上比较危险,那守夜就我来。”徐成用一副身先士卒的模样说道,他看向剩下的五个人,问:“你们谁跟我一起?” 顾厌、俞川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俩负责准备跳大神的用品。” 徐成脸都黑了。 二人说完,后知后觉拂了徐成面子,于是俞川指了指何兮,补充道:“我俩大老爷们儿能顾好自己,徐大哥有经验,就麻烦您保护一下女孩子。” 徐成脸色这才好一点,然而人群中又传来不和谐的声音:“这些工作责任是大家共同承担,要是有人搞砸了岂不是大家全遭殃?” “那你想怎样?”茜冲说话者扬了扬下巴,神色不耐道,“你要是不放心别人,自己一个人把活儿揽下来啊。” “你!”那人一句话没说出来,被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捂住了嘴,见状,茜翻了一大个白眼,嘲讽道:“能耐不大,心眼儿够小,几斤几两啊。” 说完拍拍屁股,拉着眼镜男走了。 “你去哪?”徐成问道。 “姑奶奶去哪还要跟你汇报?”茜头也不回道,“你要指点江山我管不着,但你别想管到我头上来。” 她旁边的眼镜男似乎觉得她有些过于飞扬跋扈了,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微微摇摇头,示意她收敛些脾气,她却转头反问道:“你拉我做什么?难道你不是这么打算的?” “ ”眼镜男叹口气,无话可说,只得拉着她走了。身后徐成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天色不早了,没别的事我们回去休息了。”麻花辫儿女生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道,“奇怪,我今天怎么这么困 ” “大家都回去休息。”徐成调整好表情,对众人说完,视线又投向跟他一组的何兮和另一个白领打扮的男人,说道,“你俩就跟我到佛堂守夜,记住,什么也不要碰,熬过这一夜就好。” 众人作鸟散后,俞川二人回到房间。 晚上,顾厌把房门反锁,又凑到小窗子边往外头瞧了瞧,发现能看到佛堂,徐成三人正跪坐在蒲团上闭眼小憩。 “他们这样子守夜,真的不会出事吗?”俞川也来到窗边,看着佛堂那边的场景忧心忡忡道,他自己的戒律强调了一个“诚心”,他有些担心这个限制同样也作用于其他人,如此,那三人形式主义的守夜可就危险了。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顾厌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还顺手拉上了窗帘,“那老太太可说了,没事别乱跑,你想想你今天下午跑了几个房间?” “ 我觉得这个应该不是死亡条件之一。”俞川说道。 “为什么不是?”顾厌反问道,他走到桌边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树枝挑着灯油,一边说道,“你凭什么这么断定呢——有火吗?” “你要点灯?”俞川问道,一边掏了掏口袋,摸出一个点火器,走到顾厌面前打算帮忙把油灯点着,“那老太太说了是请我们来帮忙的,要是不让人到处走,那帮什么忙?这两句话是相矛盾的,但她又具体指派了任务,那么可以断定,不要乱跑这句话是无效的。” “脑子不错啊。”顾厌夸赞道,手里拿着油灯一躲,道,“不过还差点意思——这油灯可点不得。” 俞川的手一顿,二话没说先把自己的道具[青灯]用上了,然后才问:“为什么不能点?” 青灯点燃后发出昏黄的光,带着一股焚香的气息,照亮了房间的同时,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宁。 “小问号精,你知道这灯油是什么做的吗?”顾厌笑吟吟地看着俞川问道,半边脸颊映着烛火,温柔的神情中似有慈悲之意,无端让俞川想起他在他妈的藏书里看过的南海观音,宝象庄严。 “ 观音 ”他看得失了神,下意识呢喃道,顾厌听见差点没表情裂开。 “你的敬畏之心呢?”顾厌没好气的拍了拍俞川的头,严肃认真道,“我不管你刚才在想什么,你现在都给我忘掉,然后念三声‘恕罪’,不可亵渎佛祖。” 俞川后知后觉自己刚才想了什么,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不自觉地打量顾厌那张仿佛笔墨勾勒的脸孔:一双长眉入鬓、羽扇似的眼睫、目似点漆、唇若含朱,此时眉眼微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俞川心尖一颤,心想:老妈说的没错,美人都是不分性别的。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顾厌看着眼前仍旧神游天外的人,彻底没辙了。他干脆放下手里的东西,两只手分别捏住俞川的两腮,用力往两边一拉。 “听着呢、听着呢,你松手,痛、痛——”俞川一边扒拉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一边求饶道,“顾厌、顾哥!我错了、我错了 ” “管住自己的思想。”顾厌突然说了句无厘头的话,“你要活着出去。” “嗯,下不为例。”俞川揉着脸颊道,“所以这灯油是什么做的?” “人油。”顾厌说着,有些嫌恶地把油灯里的灯油用树枝全部刮下来,撕了块床单包裹着扔到了房间的角落里。 “人油点灯,也不怕招来邪祟。”俞川神色凝重道,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下意识道,“戒律!” “想到了?”顾厌赞许地看他一眼,一边晦气地拍了拍手,道,“俗语常说‘灯下黑’,你猜猜这人油灯照不到的地方会藏着什么?” “所以,点亮油灯是死亡条件。”俞川说着,随即眉头一皱,惊呼一声,“遭了,佛堂那里点得灯最多!” “别动!”俞川正要冲出房门去提醒那三人,关键时候被顾厌捂着嘴压在门上,门外的走廊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利器在地上拖拽发出的尖锐声音。 声音越来越近,二人大气不敢出,数着彼此的心跳静静地等待着不知名的东西走过去——“咚咚咚”怪物扣响房门,敲门声在整个走廊回荡,在一片寂静之中尤其清晰。 不知名的东西敲完一扇门,无人应答,又去敲响下一扇门,敲门声连续不断地响彻,仿佛一定要敲开一扇门才罢休一般。 第6章 夜行恶鬼 很快,那东西来到二人的门前,俞川后背抵着门,敲门的震动穿过后心,仿佛是扣在他的心上,手心因为紧张开始渗出汗液,滑腻腻地粘着攥紧的手指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就停了,俞川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脖子都僵了,他动了动手指,正想转转脖子活动活动,却发现顾厌仍旧动也不动地按着他,视线则一直落在窗边。 俞川背倚着门看不见外头得情况,干脆就对顾厌比口型道:“还没走?” 顾厌微蹙着眉,动作不敢太大,冲俞川轻轻点了点头。 二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又等待了一会儿,长廊另一边却突然传来器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惨叫,外头的东西听见动静,拖拽着利器“咚咚咚”地走了,片刻后,一声更加凄厉绝望的惨叫声响起,伴随着血肉被分割、血液涌流的黏腻声,西苑彻底陷入死寂。 等到不知名的东西带着几块支离破碎的人类血肉离开后,俞川面色苍白地抱膝蹲在门边,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找回理智,他重重地抹了把脸,语气艰涩道:“……死人了。” 顾厌面色平静,完全不受突发事件影响,他在俞川身边蹲下,把后者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轻声安抚道:“没事了,今晚暂时安全了,不怕不怕。” “那个是什么东西?”俞川额头抵着顾厌的肩膀,闭了闭眼,“哪一条死亡条件被触发了?” “第一个问题,我通过窗子看到的是一个长着小脚、左手缠着铁锁、右手拿着镰刀、脸上蒙着厚厚纱布的恶鬼。”顾厌在俞川背上慢慢地拍着,一边轻声描述着他刚才看到的画面,“第一声惨叫响起前,有东西被打翻了,有间屋子里的亮光灭了,应该是油灯洒了。” “然后门外的恶鬼就向那个房间奔去了,之后是第二声惨叫,又过了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恶鬼离去。”顾厌面不改色地回忆着自己看到的恐怖画面,不疾不徐地拍着俞川背,同时还能一本正经地分析目前状况。 “根据邀请函上的戒律,第一声惨叫应该是打翻了油灯,被黑暗里藏匿的东西反扑,发出的声响又惊动巡视的恶鬼,进而引发连锁反应,导致了目前的惨象。”顾厌说道,“没事了?” 俞川从顾厌怀里起身,他摇了摇头,勉强道:“还好,那间房里住的两个人恐怕凶多吉少,现在的问题是,是什么导致了他们死亡?” “为什么他们会突然打翻油灯?大家都点燃了油灯,为什么那只恶鬼在我们房门外停留的最久?”俞川努力整理着脑海中的线索,试图抓到一点关键信息,他双手抓着头发,自言自语道,“为什么祈福的油灯是人油制作的?” “祈福?”顾厌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他偏头问道,“那个侍女告诉你的?” “嗯,少奶奶生病了,佛堂点了九九八十一盏灯祈福。”俞川说道,“如果佛堂的油灯跟这里的一样,那么,这家人恐怕是被人骗了,或者这家人都不是人。” “后者可能性比较大。”顾厌解释道,“下午的时候我把山庄大概走了一遍,太寂静了,没有属于人的热闹;大多数房间都上着锁,锁上甚至落了灰。” “那个放灯的侍女 ”俞川眉头一皱,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倘若这个山庄的房间已经久久无人光顾,那个侍女又是怎样进入房间、把灯放进去的?而自己帮忙放置的,又是什么东西? “不行,明天我们再去那些房间看看,必须得搞清楚,我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俞川想了想,咬牙道,“还有那个死了人的房间,天一亮我们就去,必须抢第一手情报。” “你不害怕?”顾厌有些惊讶道,之前还吓得惨无人色的人,不过短短几分钟就收拾好了心情,还一脸坚定地要去看死人尸体、抢情报,一个高中才刚刚毕业的学生能做到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害不害怕都到这地步了,最坏也就是一死了。”俞川苦笑道,脸色仍旧苍白得不行,先前的从容仿佛都是装出来的一般。 “好了好了,没事的,还有我陪你呢。”谁能对人类幼崽狠下心呢,哪怕俞川看起来已经是个成年的大宝宝了,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仍旧让顾厌父爱泛滥,“你先睡会儿,明天再想。” “嗯,好。”俞川心想他是该休息一会儿,这样才会有精力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一起身,一阵麻涨感顺着小腿往上蔓延,俞川摇摇晃晃就要往后倒——完蛋,腿麻了。 俞川欲哭无泪地想。 “蹲太久腿麻了?”顾厌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稳住了他的身形,朝他的地铺努了努嘴,带着笑意道,“回你的窝里躺着,我给你揉揉。” “小俞,醒醒,公鸡打鸣了。”俞川是被顾厌叫醒的,他睡眼惺忪地从地铺里钻出来,“你没睡?” 顾厌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连衣服都没皱一点,一看就没睡。 “我怕后半夜有突发状况,反正还有精力,干脆就不睡了。”顾厌拍了拍俞川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轻声解释道,“我现实里的工作也是昼夜颠倒,通宵一晚上不妨事的。” “ 先去搜集情报,下午回来补觉。”眼看天将明,俞川知道此刻不是争论顾厌睡觉问题的时机,他们必须赶在其他人之前获取情报,言简意赅地规划完今天的安排,他才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厌。 “怎么?”顾厌神色莫名道。 “谢谢。”俞川说完就收回视线,话题也一转道,“昨天晚上夜行恶鬼在我们的房门前停留最久,我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我们屋内点燃的不是人油灯,而是能镇妖邪的佛灯。” “可是为什么呢?”俞川一脸焦躁,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行了。”顾厌伸手点了点俞川的眉心,指了指昨夜出事的房间,无奈道,“你这么干想想得出个什么?先去看看,找点线索再说。” 二人来到房门口,顾厌把俞川往身后护了护,轻轻地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穿过打开的门缝直接扑到人脸上。 房门完全打开,里面的东西全乱作一团,四处是飞溅的血痕,桌上的油灯也被打翻在地,剩着半盏未燃尽的灯油。 床边躺着一具被剔光了躯干的白骨,猩红的血肉残留在骨骼上,旁边是被随意丢弃的内脏,看起来恐怖又残忍;还有一具尸体血肉完整,但颈椎仿佛被什么东西生生咬断了一半,头颅诡异地歪向一边,眼瞳瞪得老大,不难想象他死前究竟看到了怎样的景象。 “呕——”俞川一进门就被熏吐了,弯腰杵着膝盖干呕,顾厌在旁边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我没事。”俞川胡乱地摆了摆手,道,“你先找线索,我缓缓就行。” “好。”顾厌也不磨叽,应了一声就卷起袖子,踩着干涸的血迹直接走到那副骸骨面前,随手撕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床单,隔着布料把骸骨搬开,捡起底下压着的邀请函。 邀请函被鲜血晕透了,上面的字迹完全模糊了,并不能给人提供有用信息。 顾厌也不气馁,把沾了血的邀请函往桌上一放,又如法炮制地去翻另一具尸体,翻到一半,突然想起俞川的戒律,回头道:“你就在原地待着,注意不要沾到血了。” “啊?”彼时俞川正弯腰把地上的油灯捡起来,闻言一愣,随即摇头道,“没关系的,跟我的戒律不冲突。” “好。”顾厌道。 “顾哥,你昨天晚上的猜测是对的,住在这里的两个玩家打翻了灯油。”俞川说道,“这个油灯点燃后应当跟青灯一样有镇压的作用。” “嗯,这俩人死亡不只是因为违反戒律。”顾厌应了一声,将两张被血浸染的邀请函平铺到桌上,他手指轻轻点了点,说道,“一切异变是从油灯被打翻开始,那么这俩人的死相应该是相同的才对,然而事实上他们还触发了夜行恶鬼的袭击。” “所以,油灯熄灭会将镇压的东西释放出来,然后被咬断喉咙。”俞川接话道,“而且人油灯,有可能镇压的就是被做成油灯的人的亡魂,但是夜行恶鬼又是因为什么呢?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发出了声音么?” “恐怕不会这么简单。”顾厌拧着眉头想了一会说道,“夜行恶鬼在我们门前停留了足足一刻钟,可能是油灯的原因。” “油灯?”俞川把油灯放回原处,疑惑道。 “油灯可以镇压亡灵,但你有没有想过,人油灯为什么会被制作出来?”顾厌将目光从油灯移到俞川脸上,轻声说道,“一切的产生都是有理由的,绝不会空穴来风。” “ 祈福?”俞川想了想,不确定道,“灯壁的兔子在古中国有团圆之意,还有灯笼上的‘合’字,都能表达对阖家欢聚的期盼,少奶奶病重,或许便是祈祷家族圆满呢?” “什么样的祈祷要用人命堆砌呢?”顾厌反问道,他指了指佛堂的方向,“昼夜都要点亮的长明灯,与其说是祈福,不如说是在供奉着什么。” “比如 夜行恶鬼。”俞川反应很快,马上接话道,“所以侍女必须每天更换油灯,我们还得负责添灯油。” “对,所以现在存在一个矛盾点。”顾厌点点头道,“侍女可以更换油灯,为什么还需要我们来添灯油?” “ 去昨天我们放过油灯的房间看看。”俞川沉吟片刻,看了看外头逐渐明亮的天色,说道,“估计其他人要醒了,我们先离开。” 或许是天刚刚亮,或许是山庄里对下人的规矩严,二人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白日里喜庆的红灯笼在风里一摇一摇的,天色未明,平白地有些阴森。 “这山庄 冷飕飕的 ”俞川喃喃道。 “你衣服穿少了。”顾厌随口说道,动作自然地把俞川身上的风衣拢紧了,“不过这里确实冷得不正常,长着常绿植被却是温带气候。” “不只是这样。”俞川皱眉道,“感觉起来更像是终年无人居住的那种阴冷,没有一点烟火气。” “你觉得这个山庄里没有活人?”顾厌问。 “只是感觉,还没有依据。”俞川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至少除了他们自己出现的时候,我们都见不到山庄里的人不是吗?” “等下次他们出现的时候验证一下。”顾厌说道。 “怎么验证?”俞川问道,他实在想不出这家伙打算怎么做。 第7章 林清棠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顾厌眨了眨眼睛,故意吊着俞川不说,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厢房道,“先进去看看。” 厢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木门都未完全合拢,上锁更是不存在,这也给了二人轻易溜进去的机会。 俞川进去第一时间检查两盏油灯,只见一盏是满油,而另一盏完全空了。 “看来没有被点燃,灯油是不会凭空消耗的。”俞川说道,“那么第二个矛盾点,为什么空房间也要放置油灯?” “给我看看。”顾厌道。 俞川把油灯递给顾厌,轻声道:“跟我们房间里的应该是一样的。” “小俞,你若是这样想,可是要遗漏关键信息的。”顾厌笑着看他一眼,说道,“这油灯用的是猪油。” “猪油?你确定没看错?”俞川大惊失色道。 “你看这盏灯的灯油几乎完全凝固,相对房间里的油灯,流动性要差一些,即使不是猪油,也绝不是同一种油。”顾厌解释道,“侍女放的油灯,应该是不能用的。” “而且,需要我们这些玩家帮忙添加的灯油恐怕也是要人油熬的,可是人油从哪来呢?”顾厌说话时眼神很平静,他凑到俞川耳边,压低声音笑道,“小黎子,你猜那两组负责添灯油的人谁会先动手?” “ 会不会是我们想太多?”俞川迟疑道,“戒律已经要求了玩家不能伤害同伴,新人们肯定想不到这一层,老玩家们更不可能蠢到自相残杀。” “除了玩家,还有npc呀。”顾厌轻声道,说出的话让俞川毛骨悚然,“而且,老玩家们想杀人,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像昨天那样,悄悄把你房间里的人油灯换成猪油,就连游戏规则也无法判定你是被队友害死的。” “ 别说了。”俞川面色难看极了,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说道,“我们先准备跳大神要用的东西 至于油灯 不是还有一具现成的尸体么?” “你说的对,但你知道要准备些什么吗?”顾厌苦恼道,“跳大神大概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要不是这次游戏,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回西苑的路上经过水井,顾厌顺手打了桶水上来,把手上沾染的血迹洗干净。 “红裙子、圆鼓、供香、黄酒、红布、活鸡。”俞川说着,随口问道,“顾哥,你会杀鸡吗?” “会啊,怎么?”顾厌低头搓着手指,水珠从指尖滚落,在水面荡开一阵涟漪。 “唔?想不到顾哥还会杀鸡,那就拜托你了。”俞川委实震惊到了,一看顾厌就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实在不像是会提着菜刀杀鸡的人,“具体怎么做我到时候会知会你。” “好。”顾厌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着手上的水渍,应下俞川的要求,并未多言,转而问道,“接下来怎么做?” “不知道。”俞川眉头皱得死紧,从昨夜出事后,他修炼了十几年的处变不惊就荡然无存,莫名其妙的游戏、毫无头绪的游戏主题,对于死亡的恐惧和不知从何下手的无力感让他无比焦躁,他看了看顾厌,很快垂下眼睫,说道,“在山庄内四处走走,先到石榴林去看看。” 正是多雨时节,晴阳在云层里若隐若现,清风吹过树梢,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绿树下头是一条青石板铺陈的小路,绕过翠绿喜人的花木不断向远处绵延,很有种曲径通幽的意味。 若非这是死亡游戏里刷出来的场景,俞川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在这里避暑。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石榴林,有半人高的、一人高的、几层楼那么高的,枝干虬结,繁花缀满,看着喜人得很。小路右边延伸出去一条岔道,岔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旧木门,上头的红漆因为掉色已经尽数斑驳,门环也全都锈蚀了,一枚铜锁要掉不掉的挂着,实在萧索凄凉,在这恢弘大气的山庄里显得格格不入。 来到近前看得更清楚些,木门比远处看到的还要陈旧,表面上看起来还有木型,内里却早已腐朽,轻轻一推就窸窸窣窣往下掉落木屑,透过合不拢的门缝却可依稀看见里头一口写满经文的黑木棺材和棺材前头已经风干了的贡品,蛛网在角落里层叠交织。 顾厌垂眸看了看俞川,将他往身后揽了揽,自己伸手握住铜锁用力一捏,铜锁直接断成两节,轻轻推门,伴随着“吱呀”一声脆响,木门打开,露出门内杂草丛生的萧瑟。 二人一进入门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块落满灰尘、完全陈旧了的牌位,上头描金的字迹模模糊糊能看出写的是“林清棠”三字,约莫是个女子。 房梁上挂着素练,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发黄发霉,在萧瑟的秋风中哀哀戚戚地荡着,素练下头的棺木面目斑驳,木屑零落,已无处寻觅金丝楠木原先价值连城的模样。 “你不要动,我先看看。”顾厌转头说了句,便走到棺材面前,用力推了推,勉强将棺材推开了一条缝隙,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小俞,借你的青灯用用。” 俞川依言点燃了青灯递给顾厌,后者用手托着灯盏将灯火探进棺材,一边低下头朝棺材内部看去,幽暗昏黄的烛火只能勉强照亮棺材内的一小部分空间,里头冷得彻骨,除开指尖青灯传递来的一点热度,顾厌感觉有一股冷气顺着自己那只手往自己的全身倒灌。 突然,手背像是从什么冰冷的物体上擦过——湿滑、黏腻,叫人头皮发麻。 顾厌目光一凛,眼疾手快拉着俞川迅速远离那口棺材,只见那漆黑的缝隙里探出一双惨白的手臂,锐利的指甲直朝刚才顾厌眼眶的位置挠去,一击落空,那双不似活人的手臂又探出些许,气势汹汹地向周围抓挠。 俞川看着眼前恐怖的画面大气不敢出,死死地抓着顾厌的手臂,又过了一会儿,因为实在没挠到什么东西,那双手臂才十分不甘心地缩回棺材里,还顺带合上了棺盖。 “先回去,调查一下这个‘林清棠’。”顾厌拍了拍俞川紧绷的背,脸色都不变一下的把人家翻到在地的牌位扶正,“这个山庄藏了不少鬼。” 顾厌一出声,俞川才发现自己几乎贴到对方身上,连忙松开他的手臂,又发现自己把人家手臂都掐红了,顿时尴尬得表情都僵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对不起啊 顾哥。” “没事。”顾厌将手插回大衣口袋里,仿佛没有察觉到俞川的尴尬似的,神色如常道,“快到中午了,看看能不能拦一个山庄里的人。” “你发现什么了吗?”俞川话是这么问,心里已经默认顾厌是有所发现,“我真挺佩服你的,我惊得动也不敢动,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吓着了?”顾厌看着他笑道,心想还到底是个孩子,伪装得再镇定也免不了会害怕,“跟好我,不会有事的。” “好,那就全仰仗顾哥照拂了。”俞川也笑道,但也没太当真,在这种地方,保全自己尚且不易,谈何照料别人?何况他与顾厌素昧平生,他也不可能真指望着顾厌带他活下去。 “刚才伸出来的那双手臂的右手上带了一条穿着三颗珠子的手链,珠子刻的是兔子。”顾厌说道。 俞川:“又是兔子?” 顾厌:“兔子在古中国有一些特别的含义,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也一样,得找本地人问问。” “兔子在古中国有月亮的象征意,指吉祥如意、阖家团圆。”俞川回忆了一下他痴迷历史的妈给他普及的知识,慢慢开口道,“包括后院的石榴树,寓意着家族繁荣、多子多福。再加上祈福的长明灯火,可以想见山庄的主人有多期待团圆了。” “越是渴求,便越求不得。”闻言,顾厌并未质疑俞川所说内容的可信度,感叹了一声,话锋一转道,“快到晌午了,先到偏房等着,那老妇说了要在那儿吃饭,去晚了可不好。” 俞川点头应了声“好”。二人到偏房的时候还没有其他人,桌上却早早被人放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和不多不少、刚好十副碗筷,见状,俞川神色凝重地看了看顾厌,有种莫名的悲哀感——好像两个生命的消逝,只是游戏无关痛痒地减去两幅碗筷,如此的无足轻重。 “先坐下。”顾厌拍了拍他的肩权当安抚,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其他玩家陆陆续续落座,人都到齐了,何兮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就要夹菜——山庄提供的饭菜当真是诱人,菜式丰富、香气扑鼻、色泽漂亮,说是宫廷盛宴也不为过,看得人垂涎三尺。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眼看何兮筷子都要碰到盘子里的菜了,俞川正要开口制止,茜先声夺人,瞅着怯生生的小姑娘毫不客气道,“徐老师还没动筷子,你急什么?懂不懂规矩?” 何兮只是生涩,并非是不聪明,听见茜的话,稍微转了转脑子就想明白了,听话地放下了筷子,转头对徐成礼貌道:“徐老师先吃一口。” 有的人不明就里,秋棠推了推眼镜,解释道:“上桌吃饭,一定是长辈先动筷子,晚辈才能开动,这是中华古文明的餐桌规矩。我们这里徐老师年纪最长,又是老师,理应先动筷。” “就你懂得多。”茜刺他一句,在徐成动筷后仿佛饿死鬼上身,一双夹菜的手几乎舞出了残影,俞川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快吃,别盯着人家看了。”顾厌往他碗里夹了一片青菜,轻声道。 俞川闻言回神,赶紧低头扒自己碗里的饭。 茜吃完,把碗轻轻往桌上一搁,杵着腮帮子发呆,因着她的缘故,其他人吃完也只是把碗放下,并未离开餐桌,等大多数人陆续放碗,她才轻轻敲了敲桌面,说道:“既然吃完了,大家伙儿就来说道说道昨晚上的事。” 第8章 讨论 “说道什么?”麻花辫女生翻了个白眼,“且不说出事时无一人在场,今日我去看时除了一地惨象,根本没什么有用信息,有什么可说的?” “你自己蠢没有发现还挺理直气壮?”茜奇怪地看她一眼,继续道,“昨晚死了两个人,死法不同,至少是触犯了两条暗线。” “你说这个谁不知道?重点是他们触犯的暗线是什么。”麻花辫女生说道,“有谁知道那俩人昨天都做了些什么吗?” 果然,不是每个人都是顾厌这种怪胎,在那么惊悚的时候还能注意到油灯被打翻,顺带推测出一条逻辑链。俞川看了看顾厌,动了动嘴唇,无声问道:“要不要说?” 顾厌笑了笑,拍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茜没理会麻花辫女生,将一头波浪长发撩到背后,说道:“这个游戏副本没有npc发布任务,也没交代期限,但游戏副本是不会让你无休无止探索的,现在我们需要搞清楚副本的限定时间,以及主线任务。” 茜:“姑且把跳大神的日期作为任务截止时间,那么我们就要在那之前搞清楚,这家人为什么要跳大神,而我们这些人在游戏副本里又扮演什么角色。” “今天已经第二天了,如果真按你说的截止时间来算,剩下两天找出副本主题根本不可能,时间太短了。”徐成质疑道,“我玩过的副本时间从来没有这么短的。” “你也说了,是你玩过的。”茜轻飘飘地说道,“另外,我给你们一个忠告,你们房间里的那盏油灯,要么就别点,点着了,一定要把灯油消耗完,千万不要中途灭喽。” “茜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始终在一旁安静聆听的李毓急道,昨夜惨象委实把她吓坏了,她又没有同伴,同住一个房间的何兮又是个新人,此时听见茜的告诫,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急地扑上去,唯恐生机从眼前溜走。 俞川以为茜会怼李毓两句,谁知她只是“啧”了一声,然后说道:“我能知道什么?白天别乱动东西,其他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晚上蒙着被子老老实实睡觉,什么也别管,更不要好奇,什么事也不会有。” “茜小姐,你的判断是否过于草率了?”徐成出声质疑道,他实在不喜欢茜,太有主见,也太有能力,让他在玩家中的权威大打折扣,此时她又直接给出线索提示,无疑在减少新人们对自己的依赖,他怎么会高兴? “那你想说什么?”茜不耐烦地看向徐成,她实在懒得跟这些人玩勾心斗角的游戏,无聊且毫无意义,“我只是给不会玩游戏的新人一点建议,没有逼着谁接受不是吗?” 徐成:“但你没有任何判断依据就胡乱给出建议,你是对他们生命的不负责!” “我为什么要对他们负责?听与不听,选择权在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才对。”茜抬手制止了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徐成,又将目光投向众人,自信一笑道,“而且,谁说我没有依据?昨夜发生的整件事就是依据,你们有人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照你这么说 ”徐成开口反驳,却被麻花辫女生直接打断。 “行了,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死了两个人,他们的工作怎么分配?”麻花辫女生瞥了一眼缩成一团的李毓,“好巧不巧,那两人刚好是砍树的,谁去顶替?总不能指望这个只会哭的废物砍树?” 没人吭声,负责砍石榴树的三个人第一天就死了俩,谁知道是不是因为砍树的缘故?剩下的李毓是个女孩子,谁知道她砍没砍。 “我跟顾哥去。”没等其他人互相推诿,俞川主动开口道,他看了看鸵鸟似的李毓,对众人道,“谁愿意跟她换一下,让女孩子抡斧子砍树多不好。” 闻言,李毓抬起头来怯怯地看了一圈,见没人吭声,又失望地低下头去——昨天下午去石榴林,那里阴森森的,十分吓人,她就知道砍树这个活计约莫是不太好的了,当然树也没有砍,昨晚上一出事,她就更后悔了。 “棠棠,你跟她换。”气氛僵持之际,茜突然开口道。 她身边的眼镜男点了点头,转头对李毓柔声说道:“你去跟着茜姐姐。” 见有人跟自己换,李毓先是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一口气,喜悦还未从眼睛里渗出就又低下头去,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对秋棠说了句:“谢谢。” “他俩去砍树了,跳大神的用品谁来准备?”麻花辫女生问道,“我问过这里的npc了,跳大神需要圆鼓、供香、黄酒、红布、活鸡。” 徐成:“两个人准备一样,我和小杨负责供香。”小杨,跟徐成、何兮一起守夜的另一个新人。 “供香佛堂就有,你倒是会挑容易的。”茜嘲了徐成一句,对李毓扬了扬下巴,颇有些趾高气扬的味道,“你跟我一组,准备红布。” “啊?我不能跟何兮姐姐一组吗 ”李毓有些迟疑道,一句话说完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对于茜这样强势的女人,她是不大乐意与对方相处的,就像一团刺目的光,将她所有深埋的自卑尽数暴露人前,愈发显得她懦弱不堪。 “你跟何兮一组?两个新人,别到时候东西没准备好,人倒是凉得透透的。”茜嗤道,李毓不喜欢她,她自然也看不上对方唯唯诺诺的性格。 “可是 ”李毓还是不想跟茜一组,准备个东西而已,能出什么事? “行了,你跟棠棠一组,准备黄酒,可以了?”茜不耐烦道,转头看向何兮,“你跟我一组,行不行?不行就再调整,反正不可能让你们两个新人组在一起。” “可以,我没问题。”何兮没什么异议,茜的打算她大概能猜到,保证每个新人都有一个老玩家带,提高生存率,她自然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添乱。 茜又看向顾厌,问道:“你俩一组可以吗?” 顾厌指指俞川,道:“没问题,我跟他负责准备活鸡。” 麻花辫女生撇撇嘴,语气十分不满:“行啊,剩下一个最不好找的圆鼓留给我们?” “……啧”茜将额头的碎发捋到脑后,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动手揍人的火气,咬牙切齿道:“那你想怎么样?我奉劝你不要找事。” “我没有找事啊,这山庄里有没有圆鼓还另说呢,这让我怎么找?”麻花辫女生并不畏惧茜,反而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反问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好了,打住,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了。”茜不屑地笑笑,说道,“东西你不想找,可以,我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到时候你没因为参与而出了什么岔子,也别怨恨别人。” 她说话的语气太傲慢,傲慢得让人听不出来是在劝告,更像是在挑衅,一瞬间,麻花辫女生就炸了,她一拍桌子,怒声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茜这次甚至都懒得看她,目光平视众人,神色冷厉,“你们也一样,可以选择不服从我的安排,但是出了意外,我也不会管。” “徐老师,你也一样。”说着,茜又看向徐成,笑意不达眼底,直截了当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干涉你,你也别给我找不痛快。” “茜小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徐成皮笑肉不笑道,“我们是利益共同体,我给你找不痛快,不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最好是。”茜懒得和他打太极,扔下这么一句话后就拍拍裙子,从座位上起身离开,指指俞川二人低声交代道,“棠棠,你稍微照看着些他俩。” 秋棠动了动嘴唇,应了声“好”。 “小黎子,我们也回去。”顾厌紧跟着道,完全没给其他人指手画脚的机会,拉着俞川走了。 回去路上,俞川问顾厌怎么这么急着走,顾厌回答道:“茜的安排是最优解,但我怕徐成会有小动作。” “什么意思?”俞川没明白。 “昨晚出事的房间,徐成之前进去过。”顾厌说着,拿出一片浸透了血后发黑的碎纸,轮廓依稀是个人形,“这个东西就掉在床下,我们的房间上没有的,我怀疑是玩家放进去的。” “你怀疑那俩个玩家死是人为原因?”俞川马上道,“明线不是不允许玩家互相伤害吗?” “你反过来想,为什么不允许玩家互相伤害?”顾厌反问道,“保护玩家?降低难度?或者说,只是为了给另一种隐藏玩家提供便利?”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过度解读了?”俞川诚恳道,顾厌的猜测完完全全是无凭无据,很难有说服力。 “我倒希望是我过度解读了。”顾厌叹道,“否则我们既要面对副本boss,还要应付同伴的威胁——总之你心里有个数。” 俞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提议先去午休,养养精神,下午再去把石榴树砍了。 “哦对了,你觉得秋棠这个人怎么样?”房间里,俞川正把被子铺开,突然想起茜旁边那个存在感极低、给他感觉却很奇怪的眼镜男,随口问顾厌。 “他呀,凶着呢。”顾厌不假思索道,“看着是个老好人罢了。” “喔?怎么说?”俞川惊奇道。 “直觉。”顾厌说道,拍了拍俞川的脑袋,丝毫不给后者追问的机会,“行了,小问题精,不是说养精神?” “你别把我当孩子了。”俞川打开他的手,理了理自己被拍乱的白毛,蹙着眉头道,“我睡不着。” “嗯?”顾厌已经和衣躺下了,听见他这话,把脑袋转向俞川,眯着眼睛发出个单音节。 俞川:“我感觉很奇怪。” 顾厌:“举个例子?” “你不觉得我们吃得太好了吗?”俞川说道,“按老太太说的,我们是请来帮忙的工人,吃得这样丰盛未免奢侈。” “还有添灯油,侍女能提供猪油灯,为什么还要我们去加。”俞川轻声说道,“顾哥,你说,是不是因为,人油灯只有我们能添?” “因为只有我们是活人。”顾厌慢吞吞地接下来俞川的未尽之语,“所谓‘祈福’实则是上供,而我们则是祭品。” “至于祭主,可能是夜行恶鬼,也可能是那个叫‘林青棠’的女鬼。”顾厌打了个呵欠,说道,“别一直想,容易掉头发,歇会儿,下午逮个npc问问就行了。” 第9章 林中冒险 下午,俩人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顾厌睡眼惺忪地醒过来,先是一愣,皱眉看了一眼腕表,疑惑之色更甚,勉强压着烦躁看了一眼天色,也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心绪不宁地起身开门。 门外是秋棠,后者瞟了一眼他身上睡得微皱的风衣,道:“在午休?” “嗯。”顾厌心里压着事,语气寡淡地应了声,“俞川还没醒,稍等,我去叫他。” 说完转身朝屋内走去,伸手掐了掐俞川从被窝里漏出来的半张脸,没醒,无奈道:“睡得这么死,上学要迟到了啊……” 话音未落,只见床上刚才还睡得人事不知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怒目圆睁,相当骇人,把弯腰看着他的顾厌吓了一跳。 “顾哥,哪有你这么叫人起床的?”俞川倒打一耙道,一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我还以为我真的回学校上学了。” “你要真的回学校也就好了。”顾厌失笑,指了指门口等着的秋棠,“醒了就起来,别让人等久了。” “感觉还没睡就要起了……”俞川嘟哝着从床上爬起来,三下五除二把被子胡乱叠好,走到门口冲秋棠歉意地笑了笑,随手锁上门。 “我想了想,石榴树恐怕不能砍。”路上,秋棠一本正经地说道。 “老太太交代的任务,你说不砍就不砍了?”俞川打了个呵欠说道,他午休没睡够,此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非常有高三午休后第一节课的感觉。 “npc说的话并不是全部都要遵从。”秋棠认真道,眼睛却直视着顾厌,“npc也会说假话欺骗玩家,甚至给出错误指示。” 顾厌没吭声,俞川道:“你想说,这次砍石榴树的任务就是错误指示?证据呢?” “昨晚砍树死去的两个人还不能证明么?”秋棠反问道,紧接着他又抛出一条重要信息,“我不妨告诉你们,这次副本的主题很有可能与‘团圆’有关,那么,砍了象征团圆的石榴树,恐怕会触发死亡条件?” 俞川听完,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顾厌目光微动,并未回应秋棠的话,他对于古中国的文化了解不多,什么东西象征什么意义他更是一窍不通,因此也无法辨别后者话中的真假,但俞川也做出过关于‘团圆’的判断,可信度应当很高。 总不至于,俩个琉克勒茜连谎言都能编成一样……顾厌想着,抬眸对上眼镜男不着痕迹打量的目光,笑得温良恭俭,“那怎么办呢?不能完成任务,也是一个死。” “只说是砍树,没说砍倒不是吗?”秋棠推了推眼镜给俩人出主意,“砍几根枝丫回去就行了。” “好办法。”顾厌对秋棠的办法满意得不行,一改对旁人冷淡的态度,热切地握住对方右手,恳切道,“接下来便麻烦您照顾了,等离开游戏必有重谢。” “重谢就不必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互扶持一把活下去罢了。”秋棠摆摆手,语气温和道。 “您哪里的话,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您愿意指点我两句,是您品性高尚。”顾厌弯了弯眼睛,温顺道,“但我不能不识好歹地当成理所当然。” 那一副笑模样当真有了那么点不谙世事的味道,先前的冷淡好像也有了解释,不过是因为一无所知而刻意伪装得生人勿近,以此来保护自己,而内里仅仅是只柔弱无害的兔子。 “小朋友,你在想什么?”顾厌突然在耳边悠悠道。 俞川脑海中策马奔腾的思绪戛然而止,随即一阵恶寒,看着顾厌对秋棠情真意切的商业吹捧和几乎以假乱真的柔弱伪装,心想就这长了八百个心眼的东西,柔弱无害个屁。 “我在想我妈。”俞川想也不想道,“她还没吃午饭。” 顾厌知道他在随口敷衍,轻笑一声,倒也没拆穿;秋棠信以为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会平安回家见到妈妈的。” “嗯,谢谢。”俞川朝他笑了笑,充满了少年人的朝气,看得顾厌眸光微暗,眼底情绪滚动。 …… “你俩心态真好。”石榴林里,秋棠看似不经意地夸赞道,“完全不像是新人。” 彼时顾厌正蹲在地上,挽袖子准备磨砍柴刀,闻言抬起头来跟秋棠对上目光,后者目不斜视,仿佛真的是随口一夸,见状,顾厌也温温柔柔地笑笑,道,“哪有,昨晚我俩吓得半宿没睡着。” “真的假的?”秋棠看了看俞川,又将目光转回顾厌脸上,道,“你们看起来挺淡定的。” “冷静了一晚上,怎么也冷静下来了。”顾厌垂下目光不再对视,一边磨刀,一边不好意思道,“当时确实吓得不行,我俩谁也睡不着,所以刚刚补觉呢。” 俞川在一边看着顾厌睁眼说瞎话心想,我听你胡扯,当时您可淡定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被吓到的只有我好。 “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害怕的,你们第一次没有叫出来已经很难得了。”秋棠轻声道,话锋一转问:“昨夜你俩房间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夜行恶鬼在你们门口停留最久。后一句话他没问出来,但眼底没有隐藏得很好的审视却暴露了他的怀疑。 “没有……不然我俩现在也不能活着。”顾厌恍若未觉,将磨好的柴刀放到旁边,换上另一把,用手掬了捧水洒上去,继续磨,“唯一的不同,就是小俞多带回来了一盏油灯。” “油灯?从哪里找到的?”秋棠追问道,有种不罢休的意味。 “那就得问小黎子了。”顾厌磨完刀从地上站起来,拿给俞川一把,道,“先砍树,这里冷飕飕的,待得人挺不舒服的。” 说完特别真诚地笑了笑,一副完全不设防的样子。 “走小朋友,我有点害怕,你陪我一起。”顾厌说着,揽着俞川的脖颈,把他带得离秋棠远了些,在他耳边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声音道,“别信它说的,这东西有点问题。” “嗯?何以见得?”俞川听懂了顾厌的言外之意,悄悄打量着撸起袖子正磨刀的秋棠,却没看出什么来。 “人皮和纸的触感我还是能区分的。”顾厌捏了捏俞川的腮帮子,高深莫测道,“小朋友,玩这种游戏,最怕自作聪明了。” 顾厌这话是笑着说的,可俞川总觉得他有点不高兴。 “小孩,你有火么?”顾厌又道。 “啊?”俞川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问这个,短暂怔愣过后,摇了摇头,道:“没有,怎么了?” “没事,就是烟瘾犯了。”顾厌说道,从风衣口袋里掏了掏,拿出来一盒火柴——是山庄备在房间里点灯用的,也不知道这游戏副本到底是什么年代,连这种几个世纪前的东西都有。他脸上有意外之色,但也没有点烟,随手将火柴塞给俞川,说道:“昨夜点灯你用得挺熟练,这东西便给你收着。” “你……”怎么不自己留着?俞川看对方漫不经心的样子,实在不像是烟瘾犯了,倒像是随口一说,话没问出口,余光看见秋棠提着刚磨好的砍柴刀朝俩人走过来,便闭了口没再多言。 顾厌知道他要问什么,轻声解释道,“这几百年前的老物件儿我可用不来。” 见俩人还没开始干活,秋棠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地问他俩是不是不知道怎么砍。 俞川怕多说多错,没吭声。 顾厌装傻装上头,腼腆一笑,右手手局促不安地握着刀柄,难为情道:“没砍过树,不知道怎么使劲儿。” 俞川心想你磨刀的动作比谁都熟练,会不知道怎么用? 不过秋棠倒是没注意到这矛盾点,他很是和善地手把手指导顾厌该怎么使力,从哪个角度出刀最省劲儿,一边语重心长道:“参与了游戏,这些基础技能要尽快抓起来,否则以后的副本你会很难受。” “好,谢谢您的忠告,我会的。”顾厌应道,盯着秋棠的示范动作目不转睛,手上跟着比划,笨拙得恰到好处,学得相当认真,搞得俞川自己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不会。 认真表演了半个小时,眼瞅着秋棠不耐烦了,俞川给顾厌递了个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记得干正事。 顾厌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表演”,说道:“……我感觉我会了。” “会了就行,快去砍树。”秋棠这会儿已经快被顾厌这个愚钝的学生气炸了,只是勉强绷住了涵养没骂出来。 在顾厌说完自己会了以后,俞川明显感觉到他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 “ 走,小俞。”顾厌拉着俞川往密林中走起,只是没走几步就停下了,他看着茂密的石榴林和不见尽头的林中小路,神色微变。 顾厌看了看不远处砍着树枝的秋棠,皱紧了眉似乎在犹豫什么,沉吟片刻,在俞川耳边轻声问道:“小孩,你悄悄看一眼,一点钟方向的树上,是不是挂着东西?” 俞川只是往顾厌说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神色大变,那石榴树上头不知何时挂满了鲜艳的果实,红得刺目,他再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果实?分明是血淋淋的肉块。 “什么时候?!”俞川大惊失色。 此时他才注意到,周不知何时弥漫起了灰蒙蒙的雾气,林子深处看不真切,连他们来时走的小路也一并模糊了,唯有树梢上的悠悠飘荡的白幡蘸着淋漓血色,刺目分明。 “不要轻举妄动。”顾厌说话语气仍旧冷静,目光在秋棠和密林间来回,仿佛在思考先应对哪一方,“东西不只一个。” 俞川心领神会道:“不是一伙的?” “威胁性甚至不在同一个次元,自然不是一伙儿的。”顾厌意有所指道,“我们得先想办法离开林子。” 顾厌说完,四周大雾已经浓郁到三米之外不见彼此的程度,他们来时走的路更是隐没在了雾气中,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传来缥缈哭声,混杂着叮叮咚咚的铃铛声,阴冷又死寂。 “这林子是活的。”秋棠走到俩人身边抱团,神色凝重地盯着本该是路的方向,那里被雾气笼罩,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石榴树繁茂的枝丫在浓雾中隐隐绰绰。 说话间,石榴树排布得愈发浓密,在外围渐渐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树根处的泥土纷纷隆起一个个的鼓包,仿佛有东西要破土而出。 第10章 林中冒险2 最先冒出头的,是一只挂着鲜红碎肉的骨手,像是刚刚被剔出来,骨骼雪白光洁,像个惊悚的艺术品。 秋棠当即就弯腰吐了,俞川反应没这么大,但脸色也不好看,无他,石榴树太多了,而每一棵树下都在往外爬着白骨,一眼望去,深褐色的泥土与惨白的人骨对比鲜明,恍若修罗地狱,而此时,大部分白骨才将将露出手臂,很难想象,这一层褐土之下,到底埋了多少尸骨。 “别愣着,跑。”顾厌拉着俞川转身就跑——那是在石榴树包围下,唯一一个尚未完全合拢的缺口,只是缺口所通向的地方,是密林更深处。 顾厌和俞川都很清楚这一点,只是眼下他们顾不得这些了,谁知道被那些白骨抓住会发生什么? 俞川一边跑,一边问:“怎么会突然这样?” “恐怕是我们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秋棠紧随其后,“仔细想想只有砍柴刀了。” “问题不会在砍柴刀上。”俞川说道,他动了动鼻子,好像闻道了一股脂肪燃烧的气味,这味道很淡且很快就消失了,几乎让俞川觉得是错觉。 顾厌直接补充道:“刀是从柴房拿的,不属于石榴林的范围,自然不可能是触发这里死亡条件的原因。” “顾哥,它们会飞檐走壁!”俞川逃跑途中回头看了一眼,差点没哭出来。 有些人骨已经完全从泥土中挣脱出来,爬上石榴树在枝干间穿梭跳跃,速度堪比运动员,不过数秒,三人与它们的距离就快速缩短,骨质的指尖几乎碰上俞川的后背。 “你只管跑就是了,身后交给我。”顾厌左手将他拉到自己前面,右手抓着柴刀手起刀落,几颗头骨咕噜噜就滚到了地上,那几具白骨瞬间散落成一堆碎骨。 秋棠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狗比果然是在装傻逗他呢? 转头却对上顾厌冷冽的目光,他该怎样形容呢,漆黑的眼瞳不带一点温度,就像是终年不见阳光的峡谷,幽深、冷寂,野兽和荆棘在里头肆意生长,将过路者尽数吞噬,不留一点痕迹。 他被这样的眼神震慑,下意识后退,刚好倒进了白骨的怀抱,千钧一发之际,顾厌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回来,神色不耐道:“乱动什么?” 俞川疑惑的目光投向顾厌:他不是有问题么?救他干嘛? 顾厌没空理他,身后是铺天盖地向他们扑过来的白骨群,前方是前路未知的密林,一个山庄里的石榴林绝不可能大到无边无际,如今这幅景象,恐怕是障眼法。 如此想着,幽怨的啼哭又在他们每个人耳边回荡,就像是……有人趴在他们背后哭一样……铃铛声又开始叮叮咚咚地响起,像是催命的符,越来越近……最后,前方的浓雾散去,只余下无尽的黑暗,褐色的泥土仿佛被血浸透,泛着腐败的腥臭,幽蓝色的鬼火在死寂中明暗闪烁。 “……这是埋尸地……”俞川感受着脚下泛着腐败气息的土壤,眼睫微颤,“这些石榴树下面埋的……全是尸体……” “埋尸地?”顾厌目光一凛,拉住俞川厉声道,“不能再往前了。” 话音刚落,一直在他们背后呜咽的啼哭突然凄厉,后背仿佛攀附上了什么重物,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俞川和顾厌尚且能忍受,秋棠整个人直接趴了下去,后背像是变形的纸箱子一样很不自然地凹陷着。 任何一个正常人变成这样都不可能还活着,然而秋棠却还能若无其事地拜托俞川拉他一把。 俞川惨白着脸,看着他变形的身体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拉我一把呀……”他仰起一张活人的脸,却不带有活人的血色,探出一只苍白的手试图去抓俞川的脚踝,“帮帮我呀……” “你该死了。”顾厌一脚把他的手踩到地上,打量了一番几乎没有生机的环境,语气冷漠,“布这么大的局,还真看得起我们。” “顾哥,先别管他了。”俞川说道,周围的白骨越爬越近,却没有直接扑到他们身上,而是在以他们为中心,半径三米的地方围了一个圈,“情况好像不对……” “情况当然不对了。”顾厌完全无视了周围的异状,抬脚把趴在地上半死不活、不晓得是不是人的家伙直接踢进骨堆,说了句比喻不恰当却很应景的话,“不是天灾,更像是人祸。” 有人在害他们。俞川看着惨叫着一点点被白骨们撕成碎片的“秋棠”,抿了抿唇,看着对方纸片人一样的身体,心中破天荒的没有一点同情。 他听懂了顾厌的言下之意,再蠢也都明白了是同伴做的手脚,攥了攥手心,到底把思绪放到一边,只是问道:“怎么破局?” “你觉得幻境为什么叫做幻境?”顾厌答非所问道,眼睫微敛,低垂着视线盯着刚刚从地里伸出来抓着他脚踝的骨手,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俞川不知道顾厌想说什么,沉默着一言不发。 好在顾厌也没打算要个回应,自问自答道:“它让人们相信所见到皆是真实,背后却站着虚妄——当你开始心生怀疑时,幻象就有了裂隙,只是怀疑得还不够彻底,所以幻象没有破碎。” 那只骨手已经攀附上了顾厌的小腿,但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道:“小问题精,你猜猜看,我们是什么时候走入幻境的?” 俞川皱眉,片刻后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顾厌给他的那盒火柴,这东西原本是放在他们房间里的,顾厌不会用,自然不会带在身上,但是先前他找自己借火的时候却从口袋里摸出来了——那么是否可以认为他们还在房间里,障眼法是从顾厌给“秋棠”开门后开始的? 这么想着,俞川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他擦着了所有的火柴,并将带着火焰的火柴头扔向四面八方,火焰落地的顷刻,犹如干柴遇烈火,整个地面瞬间燃起了大火,火舌舔舐过埋着枯骨的褐土,顺着石榴树的枝干向上曼延,顿时整个林子火光冲天。 顾厌在旁边看着俞川放火毁林的动作并未出言制止,而是在火星要溅到他身上时伸手把他往旁边揽了揽。 大火片刻间吞没了树木、白骨,周围的幻象在冲天火光中逐渐淡去,滚滚浓烟中依稀可以看见周围燃烧的床单和幔帐——他们确实还在房间里。 “咳咳咳……咳咳咳咳……”浓烟夹杂着灰烬呛得俞川说不出话来,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呼吸困难更让他无暇思考。 好在顾厌脑子还算清醒,火势一形成就把高领毛衣的领拉起来挡住口鼻,顺手掏出手帕捂住俞川的脸,拉着人躬着腰就往外跑。 十二个玩家住得近,他们房间里的火势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茜资历最深,反应也最快,二人才刚逃出来,她就已经提着水往着火的地方浇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到达,望着起火的房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愣着干什么?救火啊!”茜看了一眼对着大火发呆的众人,没好气道。 俞川吸进去的浓烟比较多,此时还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顾厌站在他的身边帮他拍着背,顺着气。 其他人纷帮忙提水灭火,奈何火势实在太大,等到火灭下来,房间里基本也没剩下什么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起火?”茜拧着眉看向两人道,其他人虽没开口,但投来的目光显然也表达了内心疑惑。 顾厌看了看表发现快到饭点了,说道:“晚上说。”然后拉着还没顺过气来的俞川匆匆走了——他们今天树还没砍。 “哎?怎么走了啊……”有人出声想拦,被茜一个眼神制止了,虽然不服气,也只能低声抱怨,“拽什么啊……”并不敢明着违抗。 茜没理会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她看了一眼二人离去的方向,转而拧着眉问秋棠:“不是让你照看着些他俩,怎么回事?” 秋棠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下午我去找过,不在房间里。” 茜目光一凛,她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说的是“不在房间里”,而不是“没找到”。秋棠所说的“不在房间里”意味着本该在房间里的人平白无故不见了,而不是出去了。 “可能是逆局。”秋棠推了推眼镜,在茜耳边压低嗓音道,“昨天俩个人死的就不正常。” “……”茜沉默片刻,慢慢开口道,“知道是谁吗?” “还不确定,不过已经有可疑人选了。”秋棠回答道,顿了顿,补充道,“如果琉克勒茜只有一个的话。” “十二人的游戏,不会有俩个琉克勒茜。”茜偏头看向秋棠,问道,“你觉得是谁?” “还不能下结论。”秋棠摇头道,“我再看看,过两天告诉你。” “好。”茜很信任他,未做多想便点头应下,末了又补充道,“尽快,他已经杀俩个人了。” 秋棠:“我明白。” 另一边,俞川和顾厌同样讨论着差不多的话题。 顾厌:“小俞,你觉得昨天那俩个人死去,是因为砍了树,还是没砍树?” 俞川想了想,说道:“没砍树。” “为什么?”顾厌饶有兴趣道,一边挥起砍柴刀在石榴树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刀痕。 “我们是被请来帮忙的,从老太太的话语和安排来看,大概率是不能闲着的。”俞川一边抡砍柴刀一边回答顾厌的问题,“而今天有人千方百计阻止我们砍树,至少说明了我们应该按要求办事。” “可是昨天我们什么也没干。”顾厌一脚把砍得差不多的石榴树踢倒,说道,“不也没出事吗?” “截止时间的问题。”俞川抬头笑着看向顾厌,他能想到的顾厌怎么可能想不到,纯逗他玩罢了,“砍树是每天都要砍,准备跳大神的材料的时限却是后天,行了,我们该回去了。” 顾厌点头,二人转身正想离开石榴林,幻境中出现过的铃铛声又在身后叮叮咚咚地响起,还有仿佛是在耳边吟唱的怨曲,二者此起彼伏,此时斜阳落尽,分外渗人。 俞川:“又是幻境吗?” “不是。”顾厌说道,脸上表情有些烦躁,天黑了,也快到饭点了,他可不想被什么东西绊在这里,平白坏了规矩,丢了命。 “别回头。”俞川拉住了他的衣角,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林子外头亮起灯火的房舍,下意识松了口气,来路没消失,“直接走。” “好。”顾厌垂眸看了一会儿抓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目光上移,对上俞川澄澈的眼,神情一松,道,“不回头。” 直到走出石榴林,庭院的灯光照亮脚底,俞川才慢慢地、转身看了一眼树林深处,铃铛声传来的地方:夜色中,葱茏的树荫下依稀站了个穿红衣的女子,俞川看不清楚面容,只晓得她是遥遥望着庭院。 未至深秋,还不是石榴落叶的时候,只是树木葱茏,下头的丛草经了几轮秋霜,却早都枯黄了,衰败寥落,两相对比,格外凄凉,就如同这灯火隔断的长夜,火光跳跃处是人间,暮色掩映的林中,却不知是怎样的绝地了。 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 俞川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诗来,可能那女子伫立的模样实在凄凉,一时叫他也生出许多感慨来,但也仅此而已了,他是要挣扎着活下去的人,别人的悲欢,他无暇去见证。 “怎么了?”好像感受到他情绪低落,顾厌好心问道,温柔娴静的脸上带着关切,“不是让我别回头,你怎么还回头?” “没事。”俞川朝身边这人弯了弯眼睛,笑道,“先去吃饭,迟到了不好。” 顾厌盯着俞川看了片刻,发现他虽然有心事,却不像是太困扰的样子,索性没再纠结,说道:“好,只是,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 很多新人明明通过了第一个游戏副本,却偏偏因为心理承受不住疯了。 很可惜,也很可悲。 …… 第11章 讨论1 他俩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坐齐了,一进门,众人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二人,都想知道他们房间下午发生了什么,但谁又都不愿意先开口,一时间氛围有些尴尬。 因为要追究下午的事,众人顾忌到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强忍着饥饿都没敢动筷。 好在茜百无禁忌,她直截了当道:“下午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烧起来?” 俞川看向顾厌,后者拍拍前者脑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来一颗有些化了的奶糖塞到俞川手里,才道:“我来说。” 顾厌三言两语交代完了一下午的奇幻经历,其中隐瞒了怀疑有人刻意加害的猜测。 秋棠:“你说你们中了幻觉,并且幻境里是我来叫你们去砍树,对吗?” 顾厌:“对,直到火灾发生前我们都处在幻境中。” “这不对。”茜忽然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应该一直在房间里才对,可是棠棠去找过你们,房间里空无一人。” 顾厌:“……什么时候来的?” “两点半。”秋棠习惯性推眼镜道,“那时你们应该刚睡下,之后三点我又来过一次。” 闻言,顾厌沉思道:“我和小朋友是两点钟睡下的,幻境里秋先生找我的时候,我的手表显示是四点……” 按照秋棠的说法,他们恐怕在睡下后不久就陷入了幻境,所以被叫醒的时候才会感觉没睡过一样,至于为什么他们会在房间里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顾厌并不关心,因为这跟游戏副本无关,深究也是无用。 秋棠和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没再追着问,俩个人头凑在一起商量别的去了。 但其他人不清楚实情,一时间对真的秋棠也戒备起来。 “秋先生,午饭后到着火前,你在哪里,干什么?”这是麻花辫女生问的,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她知道有些游戏副本会存在暗中害人的玩家。无非砍个树而已,秋棠为什么要去那么早叫人?没找到人他为什么不说? “没找到人我自然自己砍树去了,然后回房间休息。”秋棠完全不在意别人怀疑自己,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麻花辫女生,继续低头跟茜窃窃私语。 “别再纠结下午的事了。”一直沉默的徐成突然开口道,他看了一圈众人,最后目光落到顾厌身上,“没准只是有些人自导自演呢?” “我自导自演把差点烧死自己吗?”顾厌乐了,杵着腮帮子直视对方道,“徐老师,话可不兴乱讲的。” “秋棠下午找你们,你们不在房间,这段时间你们去做什么了?”徐成被顾厌盯着也毫不心虚,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我不妨告诉大家,这游戏有一种隐藏玩家,他不需要破解副本主题,只需要暗害其他人,人杀够了就可以安全离开游戏。” 徐成看向其他几个老玩家道:“这个隐藏规则你们应该也知道,我没有说谎。” 老玩家们没人出声反驳,算是默认了。 “所以呢,你觉得我是那个隐藏玩家?”顾厌笑容不变,只是眼神慢慢地冷下来,“证据呢?” “证据?凭你今天下午行踪成迷还不够么?”徐成说道,“还有昨天晚上,夜行恶鬼站在你们房门口已经打算进去了,最后出事的却是其他人,还不够说明你做了什么手脚吗?” “哈哈哈哈哈,徐老师,您不愧是老师,诡辩玩得这样熟练。”顾厌突然伏在桌上闷笑不止,笑得众人一头雾水,好不容易他笑完了,抬起头来,双颊泛红,眼角含泪,想是笑岔了气,说话声音也有些虚,满面春光好像别人怎么他了似的,“怎么,我昨夜命大,逃过一劫,这也成了我的过错吗?” 他抬手擦去眼角晕出的泪,眉毛秀气地皱在一起,眼中还含着水光,看起来委屈到不行,说的话却相当气人:“就算我是隐藏玩家,你们能拿我怎样?杀了我吗?” “你……”何兮刚要开口质问,却被茜打断了。 “行了,没有证据的事都别乱说。”红衣女郎淡淡地看了一眼徐成,不耐道,“别副本过不去,互相猜忌还出了事。” “可是……有个人在暗中加害我们,难道不管了吗?”李毓弱弱地问道,虽然声音不大,态度倒是很坚决,一定要讨一个说法才罢休,“你们是老手当然不怕,可我们新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说着目光不自觉地往顾厌身上瞟,她自以为隐蔽,实则在其他人眼里很明显。 俞川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听他们往顾厌头上扣黑锅,他看着众人各怀鬼胎却都振振有词的模样,突然有些烦躁,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发现对于这些已经先入为主的人来说,什么辩解的话都是徒劳。他很想拉着顾厌就走,但是顾忌到必须在偏房吃饭的强制要求,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等到开饭。 “怎么啦?小俞不高兴?”顾厌突然凑到他面前,低声问道,那张如同江南女子般温婉柔美的脸上丝毫没有被人猜忌的不满,好像毫不在意。 他怎么还能笑得满不在乎?俞川怔怔地看着对方笑靥如花的面容,垂了垂眼睫,闷闷道:“他们很烦。” “嗯?”顾厌瞟了一眼叽叽喳喳说话的众人,揉了揉俞川的头发,压着笑意道,“确实很烦,吃完饭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好。”俞川抬头看着对方,也没拿开薅自己头发的那只手,而是道,“我妈也很喜欢揉我头发。” 顾厌:“……”拒绝男妈妈。 …… 残阳尽数落入山下,天色黑如浓墨,山庄内星星点点亮起灯光,和昨夜同样的时间点,老太太杵着拐杖,踩着暮色姗姗来迟。 “大家怎么不吃饭,是不好吃吗?”看见桌上的饭菜没被动过,她那张并不慈祥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忧色,她语气温和地询问众人是否需要重新做一桌。 “不用麻烦了。”俞川开口道,重新做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他一刻都不想跟这些人多待,“您没有来,我们不敢擅自开饭。”他巧妙地找了个理由。 老太太表情肉眼可见地越发和善,想来也是,她素来强调规矩,眼下这些人乖乖地坐在饭桌前等她开饭,挑不出一点错来,自然是要和颜悦色一些的。 “往后大家自己开饭就好,不必特意等我。”老太太操着那一把嘶哑地嗓音道,“我来是想提醒大家一件事,过了今夜,山庄里点长明灯的灯油就不够用了,你们要自己想办法制作灯油;另外,再过四日便是中秋,阖家团圆也不好再留大家,到时你等便自行离去。” 老太太说完,依旧是不关众人怎么想,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幽灵一般地飘走了。 “中秋……合家团聚,恐怕就是游戏副本的最终时限了。”顾厌指尖在桌上点了点,说道。他说话声音不算小,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茜:“我们要在中秋之前找出副本主题,大家先吃饭。” “如果没有找出来,会怎么样?”俞川好奇道。 “找不出来?”麻花辫女生讥笑道,“找不出来你就在这里和他们团圆呗。” “吃饭。”顾厌淡淡道,执起筷子往俞川碗里夹了一筷子油菜。 众人纷纷动筷,一时间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吃着吃着,俞川被一口酱爆茄子齁得不行,没敢吐出来,强忍着苦味咽了下去,才道:“这茄子好咸……” “喝口茶压一下。”顾厌看他被咸得五官都扭在了一起,连忙把旁边的茶杯递给他。 俞川没多想,接过来就喝,茶水入口,先是一股浓郁的腥味充斥着他的整个口腔,紧接着是一股淡淡的铁锈味,给他恶心得当即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顾厌连忙拍着他的背担忧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好不容易把恶心感压下去,俞川才有空指了指茶杯道:“茶水有问题。” “茶水?”顾厌翻开自己的茶碗,橘色的茶水上浮着一层油光,见状,他眉心跳挑,暗道不好,又拿过茶壶打开一看,里头被人扔了一块带着血丝的板油,把整壶茶水都污染了。 “茶水被人动过手脚。”顾厌说道,目光冷冽地往众人脸上看过去,寒声道,“是谁倒的茶?” “是我倒的……怎么了?”李毓慢慢地举起了手,表情有些怯懦,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同时,其他人也纷纷投来问询的目光。 “你们自己看。”顾厌挥手把茶壶打翻在地,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态度,冷冷道,“俞川的戒律不能沾荤腥,眼下茶水里却出现这种东西,我不相信这不是人为。” 茶壶打翻后,看见里头滚出来的东西,桌上一圈人脸色都难看极了,他们虽然还没喝到泡过板油的茶水,却也恶心得够呛。 “我……我不知道啊……”李毓都快哭出来了,慌不择路地走到秋棠面前,拉着他的袖子道,“秋先生你是最先到的,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做手脚。” “我还没说是你做的手脚,你慌什么?”顾厌挑了挑眉,目光却是看向秋棠,“秋先生,又是你啊?你第一个来的?” “我和茜一起来的。”秋棠推了推眼镜,不疾不徐道,“的确是最先来的,不过互相作证,我俩可什么都没做。” “你说什么都没做,谁知道真假?”徐成嗤笑一声,指了指地上的板油道,“难不成这东西自己飞进茶壶里的?” “你要这么想也行。”秋棠懒得跟他斗智斗勇,一句话直接把对方堵死了。 徐成:“你果然有问题。” 顾厌看着俩个人斗嘴,突然开口道:“徐老师好像很喜欢攀咬别人,刚刚是我,现在是秋先生。” “你什么意思?”徐成感觉顾厌话中有套,警惕地没有接茬儿。 “没什么意思,有感而发。”顾厌弯了弯眼睛,皮笑肉不笑道。 “行了,你们也被大惊小怪的,一壶茶水而已,左右大家伙儿都没喝。”麻花辫女生不以为然地说,很显然没放在心上,“至于他……供奉佛祖,沾点荤腥也不一定会死,那句话怎么说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是不用大惊小怪,毕竟就算死也不是死你们。”茜把面前茶杯里的水倒在地上,把杯子反扣在桌面上,轻描淡写道,“这才第二天呢,就害死了俩个人。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且等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警告谁。 这话犹如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他们猛然意识到,混迹在人群中的那个“琉克勒茜”是会悄悄暗害他们的,今天是别人,明天就是自己。饭桌上的气氛一时凝滞,茜忽然又笑起来,“知道害怕了?没事儿的——” 她的手指依次点过眼前一个个心怀鬼胎的人,歪了歪头,讥笑道,“反正队友还没有死光,死的也不一定是自己嘛。” 事情闹到这地步,饭是吃不成了,茜说完,也不管其他人脸色变得多难看,把碗筷一放,擦着嘴走了,留给众人一个桀骜不驯的背影。 第12章 吃货本质 顾厌脸色阴沉地拉着俞川起身离座,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在徐成那里停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意有所指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别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俞川打量着众人不露山水的表演,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嘴,万分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没把自己的戒律完全交代了。 看了看把自己护在身后的顾厌,又看了看对方没吃几口的饭菜,叹了口气,在他耳边道:“事已至此,我无所谓了,倒是顾哥,还是再吃几口。” 顾厌听见他的话当场愣在那,一肚子火气愣是发不出来了,他一脸震惊地回过头来,忧心忡忡地捏了捏他的脸颊,心想你这孩子是不是吓傻了,“再吃几口”这话都说的出来。 “顾哥?”俞川仰头躲开顾厌的手,又拉了拉后者的衣服,抿了抿唇,压低声音不好意思道,“我还没吃饱……” “……你这孩子……”居然还吃得下,顾厌对上俞川渴望的目光,他妥协了,无奈地又坐下来,心想反正戒律也犯了,也不急着回去了,倒不如让孩子吃饱,秉承着这样的想法,他也坐下来,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给俞川夹菜,“行,咱们慢慢吃。” 剑拔弩张的众人:??? “你也吃呀,顾哥。”俞川拉了拉顾厌,看着盘子里晶莹剔透、色泽鲜亮的红烧肉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一脸忧色的顾厌,到底没好意思说,自己在戒律上撒了慌,默默地把顾厌夹给他的蔬菜吃掉了。 “好,你吃你的,不用管我。”顾厌笑了笑,动作自然地把俞川面前的几盘荤菜挪远了,无奈道,“别看了,越看越馋。” 还是被他发现了,俞川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没吭声。 “噗——”顾厌被他逗笑了,想了想,道:“忍一忍,这肉指不定是什么做的呢。” 话音落,俞川没什么反应,倒是旁边红烧肉吃得最欢快的麻花辫女生脸色扭曲了一瞬,把筷子往桌上一砸,怒气冲冲对着顾厌发难:“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顾厌摊了摊手,无辜道,“这山庄里又没有养家畜,肉不就是来历不明么。” 其他人一听,有道理啊,李毓甚至拉了拉何兮,窃窃私语道:“何兮姐,昨晚上有个人不是被剔肉了吗?会不会就是……” “你是苍蝇吗,说话只会嗡嗡嗡的?”李毓一针见血的话显然惹恼了麻花辫女生,她抓起手边的茶杯往李毓身上砸去,油腻腻的茶水溅了对方一身。 “啊!”李毓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何兮身后躲了躲,后者也不迷糊,抓起茶杯就扔了回去。 何兮:“你自己嘴馋,迁怒别人干什么?” 的确,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谨慎和初入游戏没胃口——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俞川一样心大,在座的一圈人包括刚才离开的茜,大都没怎么动荤菜。 听见李毓的猜测,外加上的确被剔了肉的尸体,很难不让人往这方面想,俞川在桌下悄悄拉了拉顾厌的衣服,低声问道:“顾哥,你说这些菜会不会真是人肉做的?” “不会。”顾厌失笑,来历不明是他故意说出来恶心人的,虽然山庄里没有家畜,但肉的确是猪牛羊肉不假,“长明灯是人油点的,过了今夜灯油才会不够,但明明今天早上侍女已经不再提供人油灯了,这说明什么?” “又有人油了。”俞川心领神会道,“所以那具尸体上的血肉是被剔去炼油了?” “对了,因为打翻了油灯,冤魂失去镇压,所以人被咬断了喉咙;因为打翻了油灯,夜行恶鬼失去供奉,所以人被剔掉了血肉。”顾厌赞许地点了点头,眼神玩味地看着众人道,“所以今夜一定会死人。” 顾厌顿了顿,靠俞川耳边近了些,语气有些诡异地兴奋:“小黎子,你说今夜你要是活下来了,明天早晨会不会有人暴毙?” 毕竟总是要有尸体来做人油灯的,即使没有死于规则,也会死于人手。 餐桌上的争吵仍在继续,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俩的低语。 “你又是什么东西?在这找存在感?”麻花辫女生恼羞成怒,她当然知道不关其他人的事,但是她只有这样,才能掩饰内心的烦躁——自诩是老玩家,可她之前那些游戏副本都是运气好,抱着别人大腿勉强苟过来的,哪像现在,自己毫无头绪,队友中还藏着伥鬼,她很害怕,却不敢像新人一样表露出来,因为她知道,倘若暴露了自己很好下手的事实,伥鬼就会先对她动手。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对着学生撒气?”何兮毫不示弱道,单薄的身体像护崽的母兽一样把李毓拦在身后。 “你!”麻花辫女生气得胸口不断起伏,一脚踢开身后的椅子气冲冲地走了,她的同伴看了看同样怒发冲冠的何兮,什么也没说,默默跟着她走了。 俞川听着饭桌上的争吵,女人刺耳的对骂和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混在一起,无端让人烦躁,他不耐地皱了皱没,没了继续吃的心情,放下筷子从包里翻出张纸擦了擦嘴,对旁边的男人道:“我吃好了,我们回去。” “嗯,那走。”顾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起身离开。 晚饭吃得晚,从偏房回西苑时天已经黑透了,接着烛火的微光,二人沿着长廊往回走,俞川走在前头,顾厌在后面跟着,大抵是忙着回去,晚上不敢在外头多浪费时间,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顾厌看着前面的少年毫不设防的背影,眼中眸光闪烁,情绪莫名。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歪了歪脑袋,嘴角微微上扬,忍不住轻声道:“小朋友,你不怕死在我手上么?” 顾厌话说得太奇怪,俞川微微偏头,有些疑惑:“什么?” “我说——”顾厌嗓音里还压着笑意,动作却又快又狠,手里不知何时捏着把军刀,刀刃紧紧贴着俞川的咽喉,嘴唇紧贴着他的耳朵低喃,“我想要你的命。” “……”俞川停下脚步,静默了片刻,平静道:“再想杀我,也犯不着亲自动手。” “为什么?”顾厌笑了一声,军刀又往俞川脖颈上贴紧了些,细嫩的皮肤被压出一道血线。 “现在我是你的同伴。”俞川语气不变,仿佛笃定顾厌不会拿他怎样。 “对于伥鬼来说,老虎才是它的同伴。”顾厌不以为意道,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俞川的反应。 “你是伥鬼吗?”俞川淡淡地反问道,一边伸手拿开了对方架在他致命点处的匕首,“要试探我,手段也不高明点,反倒让我怀疑你的能力。” 俞川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懒得理会身后那个拿着刀说要杀他的家伙。 啧,生气了。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这是顾厌脑海中浮现的第一想法,他随手把刀收起来,毫无心里障碍地跟了上去。 到房间门口,俞川开门回房,顾厌刚想跟着进去,前者反手就把门关了,隔着门缝冷冷道:“你跟别人住,我可不想旁边有个随时要杀我的人。” 顾厌愣了一下,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表情诚恳,可怜巴巴道:“我错了……” 认错速度之快令俞川目瞪口呆,他噎了一下,随即没好气道:“你没错。” 手上却诚实地开了门,到底没把顾厌关在外面。 “轻信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事。”顾厌轻轻把门关上,转过身来对着俞川认真道,“我不会害你,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俞川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解释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睫,情绪莫名道:“我知道了。” 他其实没有顾厌想象的那么单纯无害。 然而他这幅若有所思的模样落在顾厌眼里就变了味道,后者看着眼前似乎有些低落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话音一转道:“算了,先休息,有我在呢。” 是夜,明月让乌云遮去了一半,最后一波巡夜的侍女离开后,山庄完全陷入黑暗和死寂,风声裹挟着蝉鸣,愈发显得阴森可怖,佛堂里微弱的烛火投出的人影扭曲斑驳,只有那里点起了蜡烛。 “你说,今夜会有人死吗?”俞川站在窗前,透过窗纸上戳开的洞往外头看,房梁上红色灯笼随风摇曳,“老太太说过,灯油不够了……” “你倒是心怀天下,怎么不想想自己?”顾厌半跪在地上打理地铺,闻言取笑道,“你今晚上是沾了荤腥的,按理是活不过明天了。” 他话是这么说着,一边打着呵欠往被窝里钻,没有一点担心俞川惨死当夜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的?”俞川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是猜到自己撒了谎的。 “知道什么?”顾厌躺在铺上,只露出一张脸,装傻充愣道。 “别装,你清楚我在说什么。”俞川头也不回道,眼睛死死地盯着外头暗不见光的地方,他隐隐地感觉,有东西会从那边出来。 …… 第13章 夜半歌声 西苑的走廊没了光源,显得又长又寂静,就像一条通往冥界的路,佛堂透过来的烛火影影绰绰,天上是有月亮的,却都仿佛摆设一般照不开浓墨一样的黑暗。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1”风中隐约能听见女子呜呜咽咽的唱词。 那声音似哭似笑、哀哀戚戚,有种叫人肝肠寸断的悲凉。 俞川从梦中惊醒,听着耳畔飘飘悠悠的歌声,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他发现顾厌不见了,地上铺着的被褥早已凉透,好似人去楼空。 外头灯也尽数熄灭,除了不绝如缕的哀歌,外头寂静得可怕,俞川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坐在床上犹豫了片刻,他决定还是出去看看,副本里的夜晚最是危险不过,但现在的情况太不对劲儿了,出去看看总是好过在原地坐以待毙。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打开又关上,俞川举着火光微弱的佛灯小心翼翼地踏出门去。 此时是深夜,乌云已经散了,惨淡的月光斜照进荒废的小院,铺在了先前二人见过的陈旧棺材上,寒光笼罩下,一双愈发惨白的手推开了棺木,爬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女鬼来。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女鬼唱得凄迷。 俞川行至佛堂,那里依稀还有微弱火光在灵动跳跃,上头的灵位莫名其妙滚落在地,看着好不可怜,俞川想了想,上前打算捡起灵位放回原处。 冷风吹动房梁上垂下来的帷幔,灯火灭了三盏;昼伏夜行的野猫跃过半开的窗棂跳到供桌上,打翻了贡品;佛堂门楣上辟邪的铜镜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支离破碎的镜面上,印着一张女鬼血肉模糊的脸…… “……待得团圆是几时……哈哈哈哈……团圆……哪有什么团团圆圆……都是我……一厢情愿……”风停了,女子声音带上了凄厉和不甘,那里头的绝望,像把人碾碎了似的,曲不成调地唱得断断续续,“一厢情愿啊……” “顾哥,你在那吗?”他手里举着灯,瞧见前面台阶上坐着一个寂寥的背影,身形修长,很像是顾厌,俞川一边慢慢靠近,一边迟疑道:“顾哥?” 前面的人听见他的呼喊声慢慢地回过头来,入目的是一张眉举青山、眼剪秋水的温婉面容,顾厌眼里似是噙着泪,话音中带着浓重的泣音,他眼眸空洞,失魂落魄地呢喃道:“醉乡深处少相知,只与东君偏故旧……2” 身后红色的裙袂随风飘荡,在风声、铃声、呜咽声中越来越近,广袖中伸出一只苍白的、带着兔子手链的手,似乎想要触碰什么……比如人的头骨。 看着顾厌满脸泪痕、脆弱单薄的样子,俞川心中一颤,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在他面前蹲下,轻声问:“你怎么了?” 手落在顾厌背上轻轻安抚着,俞川心中的疑虑却越来越重,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些失常——面前的人看起来太脆弱了,不像他…… “俞川……?”顾厌却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惨白着一张秀气的脸,眼眸一颤,一滴晶莹的泪从眼眶里滑落,看起来摇摇欲坠,“带我回家……好不好……求你……” 俞川看着他单薄脆弱的模样,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道了声:“好。” 说着,顾厌拉起俞川的手把脸贴了上去,冰冷滑腻的触感吓的后者一激灵,这不是属于活人的皮肤。 正想着,一声怒喝在耳畔炸响,眼前神色凄迷的人如开败的花一般凋零破碎,同时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把他拉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俞川?俞川!醒醒,快醒醒。”一个巴掌甩在脸上,抽得俞川眼冒金星,他迷迷糊糊地醒来,却见顾厌神色凝重,满脸焦急地盯着自己,见自己醒来,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顾哥?”俞川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甩了甩脑袋,努力消除莫名其妙的困意,刚想动一动,发现自己四肢都被撕裂的床单缠住了,脸也火辣辣的痛,他有些惊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见他醒了,顾厌索性松开了禁锢他的床单条,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水,语气轻快道:“你被魇住了。” “什么?”俞川一边解开身上虬结缠绕的布条,还没搞清楚状况,有些呆头呆脑的。 “你现在倒是乖了,发癫的时候是真不让人省心。”顾厌没忍住开口调侃道,指了指被撕得一条一条的床单,无可奈何道,“看看这一屋子破布条,为了拦住你,我差点连被套都要撕了。” 俞川四下一看,房间内乱糟糟的,顾厌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乱了,活像跟人在房间里打了一架。 俞川指着一屋子狼藉,语气艰涩道:“这些……都是因为我……?” 顾厌没说话,坐在床上瞅了他一眼,算是默认。 “发生了什么?”俞川脸皮再厚也扛不住这么造,他听见自己慢吞吞又不好意思地发问道。 “女鬼出来了,一边唱歌一边在外头游荡,你睡得好好的,突然疯了一样要往外走,我按不住你。”顾厌湮灭于黑暗中的面容有些凝重,“如你所见,哪怕用床单捆住你,都被你挣开了,你差点跑出去了。” 凄迷的歌声飘飘悠悠又近了,仿佛唱歌的人在往这边靠近,顾厌抬眸透过窗户纸上的动看见鬼影越来越近,顿了顿,轻声道:“她过来了,看看她想去哪。” 顾厌又看了几秒,发现没有任何侥幸地余地,叹口气,认命道:“往我们这来的。” “什么……就这样轮到我们了吗……?”俞川闻言面色灰败,他怔愣片刻,随即恍然大悟,语气平静道,“我出去,顾哥你躲在房间里,应该不会出事。” 说着起身就要开门出去。 顾厌扯着他的小臂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有些生气:“一派胡言,哪有让小孩挡在前面的道理?” 眼看女鬼的歌声越来越近,顾厌还在死死的拉着自己,再耽误下去俩个人都要完,俞川急得差点对顾厌动手,“被魇住的是我,被她盯上的也是我,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拦着我。” 倒不是俞川上赶着送死,在他看来,左右女鬼已经来了,等在房间里是死,还不如出去搏一搏,也省得平白连累了顾厌。 “你乖一点!”顾厌被他搞得起了几分火气,随手抓起旁边的布条三下五除二把又俞川捆了起来,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张黄纸,在手里随便折了几下,再一抖,俨然就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纸人。 顾厌揪了根俞川的头发,把纸人往床上一搁,看了看已经飘到隔壁的鬼影,到底还是不放心,被子往被捆得动弹不得的俞川身上一裹,抱着人滚到了床下。 床底很狭窄,俩个男人躲进去几乎没有多余空间,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无声传递着紧张的氛围。 顾厌刚放下床帘,女鬼就破门而入,她的皮肤比月光还要苍白,华美的衣裙因为在地上沾染了灰尘而肮脏不堪,她的双手双脚上全是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痕。 俞川缩在被褥里,咬紧了牙关大气都不敢出,顾厌见状轻轻地拍了拍他脊背,低声道:“别怕。” 那女鬼在房间里搜寻了一通,一无所获便离去了,被轻易放过的俞川大松了一口气。 顾厌皱眉,觉得有蹊跷,伸手撩开床帘往外看,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爬满红血丝、眼球外凸的眼睛。 女鬼从未离开,她竟是悄无声息爬到了床上,倒吊着脑袋死盯着床底。 顾厌动作一顿,面不改色地跟女鬼对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冷峻得像台机器。 女鬼看见他了,但拿他没办法,因为他不是她要找的猎物。她愤怒地将纸人撕得四分五裂,她知道是眼前的家伙偷梁换柱,她也知道被她的歌声蛊惑的人类就藏在这间房里,可是她找不到、也看不见,只有面前这个纸人在传来虚假的反馈,今夜,她注定要空手而归。 俞川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在黑暗中瞪大了眸子,等待着最终结果。 “好了,没事了。”许久之后,顾厌轻柔的声音想起,他把俞川连人带被子从床下抱出来,擦了擦后者脸上沾到的灰,哄道,“睡。” “没事了吗?”俞川有些不敢置信,他就这么轻易地活了下来。 “嗯。”顾厌把他往怀里揽了揽,继续道,“睡,天快亮了。” 第二日天明,后半夜才睡着的二人又被一声石破惊天的惨叫惊醒。 俞川在顾厌怀里迷迷糊糊地睁眼,问:“又出什么事了吗?” “一般来说,只有死了人才会叫这么惨。”顾厌顿了顿,有些意外道,“居然是那个麻花辫的房间出了事。” “你怎么知道的?”俞川彻底清醒了,从顾厌怀里爬出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听声音。”顾厌点了点自己的耳朵,稀松平常道,“她的声音很尖利,特别有辨识度。” 俞川整理好衣服,询问顾厌的意见:“我们去看看?” “不着急,现在人都在那,晚点去也成。”顾厌摇头否定道,转而把目光放到了袅袅婷婷走来更换油灯的侍女身上,顾盼生辉的眼睛里闪烁兴奋的光,“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俞川看着眼前男人的模样,特别想说一句:“你现在就像一个对女人图谋不轨的流氓。” 鉴于顾厌不知深浅的武力值,到底没敢开口。 第14章 威胁恐吓 说干就干,顾厌抓住一个路过的侍女,趁着人家没防备,捂着嘴就拖到了房间里,赤裸裸地流氓行为,俞川怕惊动别人,还帮着拉窗帘遮掩,又用椅子堵上了门。 “你堵门干嘛?”顾厌无奈道,“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彻底逃脱不了,还在挣扎着的侍女突然就泄了力道,软软地躺在地上,无声地流泪。 “哭什么……”顾厌叹口气,在姑娘面前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怕,“还没把你怎么样呢。” 姑娘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没吭声,又转回去继续哭。 “别哭了,问你些事,问完就放你走。”顾厌语气轻柔,却把军刀拿在指尖把玩,“好好的把你知道的交代了,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闻言,侍女连忙点头,激动的模样跟刚才判若两人。 “林清棠是谁?”顾厌开口第一个问题就让侍女僵了一下,随即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只说不知道。 见状,顾厌心下了然,军刀在指尖挽了个刀花,刀刃就贴上了侍女的嘴角,他还是语带三分笑,温温柔柔地说:“撒谎是要被拔掉舌头的。” 侍女闻言,身子猛地一抖,求助地看向俞川,指望他帮自己说俩句话。 “别看他。”顾厌捏着她的下巴把脸转了回来,淡淡道,“林清棠是谁?” 顾厌顿了顿,补充道:“想好再说。” 俞川站在床边,拨开窗帘往外看了看,故意说道:“没人注意到这边。” 知道俞川不可能帮自己说话后,侍女抿了抿唇,犹豫着说:“是我们少奶奶。” 听到这样的回答,俞川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少有地惊讶道:“少奶奶?哪个少奶奶?” “我们山庄里只有一位少奶奶,你说是哪个?”侍女没好气道,最大的秘密说出来,她反而没那么畏惧顾厌的威胁了。 “享受长明灯祈福的那位?”顾厌状似不经意问道,“是哪家的金枝玉叶?这样的有福。” “她算什么金枝玉叶。”侍女闻言却是嗤笑一声,话语中带着浓浓的讥讽,“不过是主家人买来的团圆媳妇,来了几天就病恹恹的,晦气死了,算什么金枝玉叶。” 听见侍女的后一句话,俞川愣住,怀疑自己听岔了,不确定道:“买来的……团圆媳妇?” 顾厌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闲聊般地问道:“你家少奶奶身体还好么?” “还是和从前一样。”侍女回答道,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她歪下脑袋,眼睛瞪得老大,有些神经质地说道,“不过再也不会生病了哈哈哈哈,老太太说,又省下一笔钱……” 顾厌眉头一皱,追问道:“不会生病了?什么意思?” 然而这次无论怎么问,侍女都不肯再说了,哪怕被顾厌拿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为所动。 见问不出什么,顾厌也没犹豫,给侍女松了绑,又把门打开,说道:“你走。” 顾厌话音未落,侍女一改楚楚可怜的作态,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俞川:“……”是我们太凶了吗?跑这么快。 顾厌看着侍女奔跑的背影若有所思,思考了片刻,他抬头对俞川道:“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嗯。”俞川脑子里想着事,也没听清顾厌的话,他说什么就应什么。 因为昨天的晚饭上俞川沾了油腥,夜里他们房间又出了事,众人默认了这二人是活不下来了,因此早上麻花辫女生尖叫声传出来之后,众人围观时他俩不在,也没人觉得奇怪。 在房间内耽误了一会儿,等他们去到出事房间时其他人已经不在了,房间里只有一地狼藉和一口扣上的锅。 看着突兀出现在房间里的锅,俞川眉头一跳,果然是他想的那样,只是一想到锅里有什么东西,他宁愿自己想的是错的。 顾厌不知道俞川的想法 他习惯性地让俞川在后面,自己上前去看看情况,一打开锅盖,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肉腥,里头躺着一个人,是麻花辫女生的同伴,平常不怎么说话,存在感很弱。 他全身赤裸着躺在锅里,水淹到他的胸口,皮肤被煮得雪白,血於在肉里泛着紫红色,眼睛瞪得老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整具尸体看起来狰狞恐怖。 顾厌拿着手帕捂着嘴,神色淡定地拎起尸体的一只手查看,除了眉毛因为不适而紧紧地皱起,看起来反应平平,甚至还有心思关心俞川会不会被吓到,体贴地让他去看看房间其他地方的情况。 活人被放在锅里煮不是什么容易让人接受的画面,顾厌照顾他,俞川自然没上赶着找不痛快,依言转身查看其他地方去了。 窗台上放着一盏灯油基本燃尽了的油灯,只有底部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灯油,门槛上有一个淡淡的脚印,鞋尖朝外,大小跟尸体的尺码差不多;桌案上的东西凌乱地摆放着,像是跟桌子一起被掀翻后又匆匆捡起;被褥收拾地倒是很整齐,与一片狼藉的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昨天晚上这名死去的玩家应该是遇到了跟自己一样的事,都被魇住了要往外跑,只是自己被顾厌死活拦住了——俞川突然想起昨天饭桌上顾厌跟他说的话: “你说今夜你要是活下来了,明天早晨会不会有人暴毙?” 想明白个中关窍,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因为昨晚是平安夜,所以有人在早晨动手了。 “她杀了她的同伴?”俞川说的是麻花辫女生,声音中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知道。”岂料顾厌摇摇头,没有给出肯定答案,他把锅盖扣回去,说道,“可能是他自己不小心,触发了死亡条件;也有可能是别人构害,导致他惨死。但无论哪种,昨晚上他往外跑的时候,跟他住一个屋子的人是一点没拦着。” 甚至在睡醒后还能慢悠悠地整理被子,顾厌视线往整整齐齐地床上扫了一眼。 “她有意放任同伴去死,还这么心安理得?”俞川有些难以置信,这些人不敢面对副本里的鬼怪,却敢对身边人痛下杀手。 看见俞川满脸失望不解的模样,顾厌用他那情商并不多的脑子想了想,随口开了个玩笑:“也有可能单纯就是睡着了,没听见。” 不出所料的,俞川脸色更难看了。 “行了,别想那么多。”顾厌失笑,伸手捏了捏俞川肉感十足的脸颊,笑道,“脸皱得和苦瓜似的。” 一缕初晨的日光穿过黛瓦洒在他脸上,平添几分柔光,温和的眉眼间挂着清浅的笑意,很像他妈喜欢的那种温润公子。 “嗯?”见俞川盯着自己的脸发呆,顾厌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笑道,“喜欢这幅皮相?” 俞川回过神来脸色微红,都是男的多看一会儿也不会怎样,只是总归不太礼貌,他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去把树砍了……” “不着急。”顾厌伸手按住了俞川的肩膀,低头看了一眼腕表,随即道:“先吃早饭,树什么时候砍都不妨事。” “顾哥你现实中不会是什么集团老总?”俞川顺着顾厌的动作自然也看见了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这如今这个生产生活完全依靠anance系统支撑的时代,个人终端足以满足全部的生活所需,只有那些上流人士才有闲情逸致带一块相对而言并不方便的腕表。 “不是。”顾厌否定了,“在游戏里时间这种看似微不足道、实则至关重要的东西你不能依靠个人终端。” 俞川:“为什么?” “因为你的个人终端连接的是anance系统,而我们被拉入这个游戏就是因为anance系统安保不到位。”顾厌仍旧语气淡淡,仿佛说的是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换句话说,你无法保证个人终端反馈给你的东西是真的、而不是游戏想让你相信的。” “这也太夸张了。”俞川语气十分勉强,理智上知道顾厌说的是对的,情感上却不愿建议接受,毕竟整个文明都是依靠anance系统才能存在,现在却有人说anance系统出了问题,这怎么不让人胆战心惊? “你不用操心这些,有联盟高层去头疼呢。”看着少年人澄澈的双眼,顾厌在心里叹口气,还是没必要再说下去徒惹烦恼了。 二人从出事房间离开,刚出来就迎面跟茜撞了个对脸,她身边还跟着神色恍惚,看起来很是吓了一跳的麻花辫女生。 见到两人安然无恙,茜有些惊讶,挑了挑眉道:“你俩居然还活着。” “运气好罢了。”顾厌笑道,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她暗中打量俞川的目光。 倒是俞川,看了一眼朝着嘴里自言自语个不停的麻花辫女生,担忧道:“她还好吗?” “今天早上去的时候就疯了,反反复复只会说什么‘东君少相知’。”茜态度温和地答道,“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仅仅只是运气好吗?”茜回答完俞川,撩了一把肩上的金色大波浪,直视着顾厌双眼,目光犀利,意有所指道,“这样的好运气,傻瓜也能活下来?” “或许呢?”顾厌笑着直视回去,面上不露山水,“毕竟聪明反被聪明误,太精明了也不是好事。” 俩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貌似只是闲聊,底下的暗潮涌动只有他们自己才晓得不过茜的话俞川却是不大赞同的。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神色惊恐的麻花辫女生,昨夜情况那么凶险,他俩能活下来完全是靠顾厌胆识过人,倒是自己,第一次游戏就碰到这样一个人,性格温和,能力又强,他才是走了大运了。 “二位从哪回来啊?”茜又问道,她懒得弯弯绕绕地打太极。 顾厌却不正面回答,反问道:“茜小姐不是明知故问吗?” “你这家伙……”茜气乐了,嘶了一声目光看向俞川,“你没什么想法,就这么信任他?” 俞川无辜被q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着满脸不高兴的茜,诚恳道:“我也想怀疑,可是他昨晚救了我的命” 他俩一唱一和的,茜什么话也没套出来,满脸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扯着麻花辫女生走了。 “你呀……”顾厌刮了下俞川的鼻子,无奈又纵容地笑了笑。 俞川一把捉住对方不安分的手,满脸严肃地看着顾厌,道:“顾哥,你好像很喜欢在我脸上摸来摸去的。” “嗯,怎么?”顾厌忍着笑咳了一声,凑近一些,故作疑问道,“让你反感了吗?” 俞川不自然地偏过头,道:“倒也没有……”反感不至于,就是很奇怪。 顾厌低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笃定道:“你有心事。在想什么?” “主题。”俞川直言道,“那个人的死相……” “嘘,待会儿说,有人来了。”顾厌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 第15章 蜡烛下的纸条 徐成带着一个新人正往这边走,见交谈着的两人突然闭嘴,加上最可能死亡的俩人还活着,以己度人,他登时觉得他俩在密谋什么阴谋:“你俩在干什么?” 顾厌瞅他一眼,话都不想说,拉着俞川就走,后者对徐成歉意地低了低头,一声不吭跟着离开了。 被当面下脸子,徐成脸青了白、白了青,五颜六色地变换,旁边的新人见他发火,生怕被迁怒,唯唯诺诺地提醒道:“徐老师,我们不是要去二次检查尸体么……” 徐成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为人师表的形象全无,新人心中鄙夷,面上还需要对方照拂,不敢显露分毫不满。 再说俞川,他心中始终惦记着出事玩家的死相以及从侍女那问来的消息,心不在焉地吃完了早饭,又被顾厌遛狗似的带着到处跑,先去把石榴树砍了;又折回之前那个破败的小院,那里停着的棺材那天吓了俞川一跳以后,至今再也没有动静;二人又改道去了供奉着长明灯的佛堂,那里点着昼夜不灭的烛火,和依靠人油燃烧的祈福灯。 烛火摇曳,灵台上坐着个慈眉善目的佛像,神情悲悯地俯视着芸芸众生,只是看着佛座底下供奉着的人油灯、以及供品托盘中摆放的血淋淋的人心,俞川有些不寒而栗,他站在佛堂的门前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进去,一是这佛堂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二是他的戒律,对佛祖心存敬畏,他不知道这享受血肉供奉的 算不算佛祖。 顾厌见他纠结的模样,心下了然,体贴道:“你不方便进去,就在外面等着。” 他说这话没有任何别的意味,完全就是为俞川考虑,更没有想过自己进去出事了怎么办,把风险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然而即使到现在俞川都没有完全信任对方,但是在顾厌那里,他好像不怎么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包容到这地步。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 俞川心中五味杂陈,他张嘴想问:“你这么热心,不怕识人不清吗?”而且是在这个非死即生的游戏里。 看穿他想法一般,顾厌本来什么都不想解释,对上俞川看地主家傻儿子的目光,面部神经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还是说道:“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行了,想太多会掉头发,你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我还是跟你进去……”俞川还是不好意思放任顾厌一个人进去找线索,自己心安理得在外面等现成的。 “你可想好了,若是进去,你是要跪拜佛像的。”顾厌似笑非笑道,他指了指灵台上那座越看越诡异的佛像,“毕竟哪家佛教徒见了佛祖不行礼?” 顾厌两句话直指要害,俞川听完果然犹豫了,戒律中的所谓“佛祖”,是常规意义上的佛祖,还是——俞川看向灵台上笑容诡异的石像,还是这种享受活人血肉供奉的邪神? 在无法确定对错的时候,最好的方式便是避开,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俞川都没有必须进佛堂的理由,那么选择就很简单了,他乖乖地留在外面。 “别担心。”顾厌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走进了佛堂。 俞川站在门边,里面并不大,顾厌的所有行动他都能尽收眼底,由此看来,他进不进去的确影响不大。 顾厌在佛堂内走了一圈,里面很空,除了放满了烛火油灯的灵台和灵台下的一个破旧的蒲团基本没什么东西,他先把蒲团拿起来看了看,上面落满了灰,像是很久没被人用过了,很奇怪,但也没什么特别的。 顾厌皱着眉把蒲团放回原位,站起身后还是觉得不对,又屈膝跪坐在了蒲团上,膝盖上顿时传来细密的疼痛,让他一时没跪住,身子往一边倒去。 俞川本来在门口紧张兮兮地看着,此时见顾厌蹲下去、站起来又跪下去还摔了,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问道:“顾哥,你还好吗?” “没事。”顾厌语气依旧冷静,他神色如常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轻轻在蒲团上按了按,密密麻麻的银色针尖从包裹蒲团的布片下露出锋芒,见状,顾厌神色一凛,随即若无其事地将蒲团放回去,转头去看灵台上放置的灯火。 先是长明灯,灯盏里灯油本该枯竭,此时却是满的,应当是早上有人来添过一次,至于是谁做好事不留名 顾厌觉得可以再跟茜聊聊;长明灯旁边火光摇曳的蜡烛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每一支蜡烛,无论是正在燃烧的还是燃净后只剩下一个底座的,下面都压了一张纸条,这些纸条有的很新,有的却早已泛黄;每张纸上都写着不同的名字 就像是姓名牌。 “小黎子,我们再去一趟石榴林。”顾厌从佛堂里出来,随手扣上门,急匆匆地往石榴林赶。 俞川跟上顾厌道:“顾哥,有什么发现吗?” “边走边说。”顾厌说道,好看的眉拧在一起,“昨天老太太说灯油不够了,今早死了人,点长明灯的灯油就续上了,至少可以说明人油的确是从我们身上来。” “对。”俞川皱着眉应道,他觉得顾厌说的没错,但又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上来。 “对什么对。”顾厌越走越快,脸上显而易见地凝重,“今早只死了一个人,尸体还在锅里泡着呢,哪来的油?” “……是猪油吗?”俞川消化了一下顾厌这句话的含义,抱着渺茫的希望问了一句。 “人油。”顾厌笃定道,“我倒是希望是我看错了,毕竟谁也不希望多死一个人。” “顾哥,有没有一种可能?”俞川想了想,道,“这是个游戏,也许只要满足条件,副本就会生成相应的材料呢?” “有这个可能。”顾厌肯定了俞川的话,紧接着说道,“所以我们要验证这个可能性。” 俞川心领神会道:“埋尸地?” “脑子不错。”顾厌赞许道,他脸色稍微缓和些许,习惯性地揉了揉俞川地头发,轻声道:“小孩儿,在我们之前总要有人提供人油,去看看他们的尸体,究竟是死了人就生成人油,还是说,要剔肉炼油?” “仔细想想,从我们来了哪一顿不是山珍海味?”顾厌收回手,遥看着天边云朵,轻描淡写道,“你说,所谓来帮忙的……是帮什么忙?准备材料……是准备什么的材料?跳大神?还是灯油?” 平铺直述的语气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成功让俞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承认是有点吓人。 “吓到了?那行,我不说了。”俞川过分真实的反应成功逗乐了顾厌他心情好了一些,继续道,“男生不能这么胆怯,毕竟待会儿还要挖尸体。” 俞川:“……”你妈妈知道你这么恶趣味吗? 俩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就到了石榴林,路上经过柴房,顾厌顺手拿了两把铁锹,扔给俞川一把,说道:“小孩儿,待会儿找最臭的地方挖。” 俞川:“……好。” “干活小孩儿,拼人品的时候到了。”顾厌说着脱下风衣外套挂到树上,随便找了棵石榴树,捋起袖子对着树根下面就是一铲子。 顾厌人品不一定有问题,但运气绝对不好,挑的地方挖下去将近两米深也不见东西,倒是俞川看不过去,另外找了个地方,一铲子下去就碰到了,三下五除二把表土刨开,是一具尚且雪白的骸骨。 俞川:“……”说真的他这辈子运气都没这么好过。 “哟?小孩儿运气不错,这就挖到了。”察觉到他那边的动静,顾厌探头看了一眼,随即把手里铁锹一扔,窜到新挖出来的骸骨面前凑近了端详:“看这骨架应当是个少女,二九芳华,可惜了,生前应该长得挺好看的。” 俞川:……可能你说的全对 但这是重点吗?! 俞川有时候觉得顾厌比自己还幼稚,他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道:“别开玩笑了,做正事。” 顾厌正了正神色,不知道从哪捡来根树枝一边扒拉着白骨,一边道:“骨头上有细微地刮擦的痕迹,关节处有刀伤,是被剔了肉。” 顾厌把树枝随手扔掉,下结论道:“看来遵循的是现实的逻辑,单是满足条件并不会有材料生成,还需要人为的生产活动。” 俞川目光盯着一处,喃喃道:“这真的是个游戏吗?” “谁知道呢?也许我们的世界才是一个游戏?”顾厌轻笑,下一句话语出惊人,“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谁晓得。” “你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玩游戏。”俞川盯着顾厌冷漠中带着玩味的神色,突然发问。 “可能我比较聪明?。”顾厌笑道,随即转移了话题,“看来不只死了一个人 至于死的是谁……待会儿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 顾厌转移话题,俞川也没办法揪着不放,后者顺着前者的话接道:“麻花辫?” 顾厌:“大概率是。” 早上茜还带着麻花辫女生跟他们打招呼来着,要是后者有问题,前者一定是第一个死的,想到这一点,俞川急道:“那茜是不是危险了?咱得提醒她一下。” 他其实对这个古道热肠的女子感官挺好的,实在不希望对方出什么事。 “不用你操心这些,她不是什么等闲之辈,跟她一起的秋棠更不是。”顾厌轻声道,“还不至于在这些地方跌跟头。” 二人交谈间,来了两个游荡的闲散人士,是何夕和李毓。 看见俩个人闲庭信步的模样,何夕友好地打了个招呼,问道:“你们是去砍树了?” “对,还确认了点东西。”顾厌忽然抢答道,“你们呢,有什么发现吗?” 何夕想了想,大方道:“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不过小毓在灯笼里找到了四张写着我们名字的字条。” 顾厌追问道:“有名字的字条?写是哪几个人的名字?” 第16章 活人与死者 李毓接口道:“前夜和今早死去的三人,还有那个梳麻花辫的姐姐。” 她说话的条理很清晰,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发现了不对劲,四张字条,三个死人,一个活人。 俞川看向顾厌,目光隐晦地传递着疑问:“顾哥?” 何兮脸色复杂,漂亮的眼睛里有一丝不忍:“你们也发现不对了,可能下一个出事的就是她。” “她”指的是麻花辫女生。 “有没有可能她已经出事了呢?”顾厌幽幽道,看似温柔的脸上一片冷漠。 何兮:“……”你以为你在讲鬼故事呢。 李毓被吓得一颤,弱弱道:“怎么可能呢,刚才还看见她跟着茜姐姐呢。” 在茜那个女人身边怎么可能出事嘛。 “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但是她还活着。”顾厌意味深长道。 俞川:“……”鲁迅先生的话是这么用的? “你们现在要去哪?”何兮懒得理会神神叨叨的顾厌,转头看向俞川道。 俞川直言道:“找茜,有点事想问问她。” 闻言何兮主动邀请同行:“那正好,我们也要找她,一起。” 她旁边李毓欲言又止,看起来并不想跟俞川他们一起走,顾厌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相处,只是碍于性格,她到底没开口反对。 俞川刚要答应,不想旁边顾厌拉了拉他的衣服,故作娇态道:“小黎子~我不想跟她们一起走。” “……”俞川无奈的看了何兮一眼,抱歉道:“我们还是分开行动。” 何兮和李毓走后,俞川才有空问顾厌在搞什么名堂。 谁料顾厌打了个呵欠,随口扯了个比敷衍还敷衍的理由:“她不跟秋棠一起行动,反而跟着何兮,任性妄为,我不喜欢她。” 她指的是李毓。 俞川乐了,心想你不是更任性妄为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李毓本该跟着秋棠,现在却跟何兮一组,好像的确不怎么听话。 “越来越有意思了,小朋友。”顾厌垂眸看着脚下的青石板,鸦羽似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嗯?”俞川投去疑惑的目光。 顾厌故作高深道:“我们的队伍里现在有鬼,你猜猜都是什么鬼?” 俞川看了看何兮和李毓离开的方向,答非所问道:“她们有问题?” “我可没这么说。”顾厌卖了个关子,眉眼含笑地看着俞川,就是不点破,“猜一猜呀。” 俞川心想都这时候了还打哑谜,想起之前徐成给顾厌扣帽子的事,于是说道:“伥鬼?” 顾厌:“还有。” 俞川顿了顿,迟疑道:“画皮鬼?” 顾厌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道:“还有。” “还有?”俞川懵住了,队伍里不是人的东西那么多吗? 顾厌:“水鬼。” 俞川完全想不明白水鬼是从哪看出来的,他一脸不解地看着顾厌,希望能得到后者的解答。 顾厌知道他在疑惑些什么,但他仍旧不打算解释,只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神秘道:“乖,明天你就知道了。” 俞川:“为什么要等到明天?” 顾厌:“因为我们现在要去吃饭了。” 俞川:“我觉得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顾厌歪了歪头,道:“不冲突,但是我们今天要抓的是画皮鬼,水鬼是明天的内容。” 中午,山庄内提供的事物依旧丰盛异常,但是听完顾厌关于“灯油提供体”的分析,俞川看着那些本该让他垂涎三尺的大鱼大肉愣是没有一点胃口,而顾厌先然很满意他的反应,具体表现为这家伙笑容在脸上就没消下来过,一边乐此不疲地给他夹青菜。 兴许是人死的越来越多,副本的主题却毫无头绪,今日众人格外的安静。 徐成没了先前的意气风发,眼球上布满红血丝看起来十分狼狈;茜忙着安抚一直又哭又叫、吵闹不停的麻花辫女生;秋棠则一言不发看着茜和麻花辫女生若有所思;老玩家尚且如此,其他人自然只会更加缄默。 老太太依旧风雨无阻地像游魂似的来了,操着一口难听的嗓音对众人道:“今天的灯油续上了,你们做的很好。明夜庭前安排有跳大神,你们且避一避,等后半夜唱罢,再去送一送大神。” “要是不小心看见什么,也都当不曾看见,否则冲撞了大神,可就不太好了。”老太太咏叹调似的说完,慢悠悠地又不知道走去哪里了,眼中鲜有地闪烁着愉悦的光彩。 送大神?,那是二神的职责啊,同他们何干呢……俞川低下头去沉思。 老太太的来去并未改变偏厅里压抑的气氛,死亡的阴影笼罩让饭菜也变得寡淡无味,唯有疯了的人还在一无所知地吵吵闹闹…… “你就不能让她闭嘴?”徐成怒气冲冲地砸了筷子冲茜吼道。 李毓吓得瑟缩了一下,往何兮身后躲了躲;何兮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没说什么;秋棠默默放下碗筷,把徐成扔出去的筷子捡回来放好;顾厌淡定把椅子挪了挪,离徐成远了些;俞川端起自己的饭碗,庆幸自己离徐成不算太近;至于茜本人,当即反手把麻花辫女生打晕,然后才看向徐成,嗤笑一声道:“你是狗吗?只会叫。” “你!”徐成把碗也砸桌上,站起来想动手。 旁边秋棠什么话也没说,只往桌上拍了把小刀,徐成顿时气势少了一半,不甘心地坐下来骂道:“简直泼妇。” “嘁,孬货。”茜又嗤了一声,秋棠则默默地把小刀又收了回去。 气得徐成又要拍桌子打板凳。 俞川算是看明白了,茜跟秋棠这两个家伙就是在拱火,刻意给徐成挖坑。 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厌看着徐成又要炸,突然开口道:“饭桌上有饭桌上的规矩,徐老师,你不要命我还要命的。” 倘若徐成继续闹下去,出事的也只有他自己,无论如何也牵连不到顾厌身上,后者突然这么说,明明白白就是在提醒徐成,前者闻言果然冷静下来,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目光复杂地看着顾厌,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昨天才被自己扣了黑锅的人今天还会好心提醒自己。 相比徐成的五味杂陈,茜和秋棠态度就不那么友好了,茜当场阴阳怪气地挖苦道:“你是真的圣母玛利亚。” 秋棠没说什么,只是推了推眼镜,目光冰冷带着审视地盯着顾厌。 顾厌也不是什么被人欺负到头上还忍气吞声的性子,当即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地回怼道:“过奖,比不得你们人间阎王。” 这是在讽刺他俩一唱一和地故意引导徐成触犯死亡条件;可以的顾哥,比喻很到位。俞川心想。 顾厌讽刺得并不隐晦,在场众人都听得懂,只是介于他才刚刚提醒过注意规矩,一时也没人开口谴责。 这样的安静持续到众人吃完,侍女们将饭菜撤下去,徐成才朝着茜兴师问罪道:“你俩什么意思?” “嫌你烦的意思,看不出来?”茜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根本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眼见着众人又要吵起来,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俞川在桌子下拉了拉顾厌衣袖,示意他说正事。 顾厌佯装不解道:“小朋友?” “”俞川无奈,压低声音道,“不是要抓画皮鬼么?” “什么画皮鬼?”顾厌还在装,典型的非暴力不合作。 俞川叹口气,行,他自己来。他敲了敲桌子,道:“别吵了,再吵线索也不会自己蹦出来。” 他说话声音不算大,看起来又是个毛头小子,加上前几天还没什么存在感,一时没人理他。 “叫你们闭嘴。”事实证明青春期的少年灼热得就像火焰,忽视他们只会让自己烈火焚身。 左右已经没了餐桌规矩的限制,俞川索性直接掀了桌子,为自己赢得了话语权。 顾厌坐在椅子上无奈扶额,真是的,太暴躁了啊。 他还以为是个乖小孩呢。 满堂鸦雀无声,一圈人都停下手头的事,安静等他发言,倒不是说有多敬重他,只是生怕这混小子又做什么惊骇世俗的事。 “能听我说话了?行,第一件事,灯油是人油炼的,来源就是我们玩家。”好在俞川虽然暴躁了点,说正事的时候还是条理清晰的,“第二件事,昨夜npc说灯油告竭,今早的尸体并没有被用来炼油,但灯油却续上了,所以我们中还有一个人已经死了。” 第一句话还很正常,第二句话就有些吓人了,毕竟同伴中混着一个死人,谁不害怕? 茜和秋棠显然知道些什么,并没有立即反驳;何兮和李毓则是见过写了麻花辫女生名字的纸条,自然也没吭声;还剩下的另一个新人毫无判断能力;于是第一个质疑的人理所当然成了徐成。 徐成:“灯油是人油做的我认同,但是你凭什么说尸体没被提炼就是另死了一个人?这是个游戏,自然是满足条件就生成灯油的。” “才不是。”俞川否定道,紧接着看向茜,问:“茜姐姐,今天早上的灯油也是你续的,请问你是在哪里取的灯油?取灯油的地方有什么?” “是我续的,灯油是在厨房取的,当时厨房里有一锅油渣和一具被剔出来的白骨。”茜对俞川一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直观表现为她此时回答问题相当的详细,“另外补充一点,白骨是新鲜的,没有过夜的那种,只是没有头颅,无从得知是谁。” “这也不能说明是玩家死了,万一是npc呢?”徐成跟茜有仇,一对上她,言行举止就不会经过大脑皮层过滤,“而且你怎么保证你没撒谎?” 徐成话说完,何兮不忍直视地撇下目光,茜则当场笑得花枝乱颤:“第一个问题,目前我得到的线索,这个山庄里的npc的身体脂肪应该是做不了灯油的,毕竟之前被用来做灯油的人可都是些外来流民。” “第二个问题,那具骸骨现在还在厨房里躺着呢,你大可去看。”茜杵着腮帮子道,“至于我为什么知道的比你多,徐老师,你太保守了,哪里都不敢去。” “茜。”秋棠低喝了一句,似乎是在提醒她说的太多了,不过也不怎么走心。 徐成秀了一波智商下限,又被当面嘲讽胆小,气得坐回椅子上不想说话了。 “第三件事,混迹在咱们中的画皮鬼是这位梳麻花辫的姐姐。”俞川才懒得学顾厌故弄玄虚的那一套,直截了当道,“没道理她的室友死了,她惨叫一声还活得好好的。” 第17章 画皮鬼 “那你为什么没有死?”一直不说话的秋棠推了推眼镜,咄咄逼人道,“昨夜你沾了荤腥,犯了戒律,认真算下来,你更有可能是那只画皮鬼不是吗?” “嘿棠棠,厨房里那是具女人骸骨。”茜不忍心秋棠跟着秀智商下限,在旁边提醒道。 言下之意是,找画皮鬼盯着女人就行了,别去找人家小孩的麻烦。 “闭嘴!”秋棠呵斥了她一句,目光犀利地盯着俞川,再次问道,“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气氛突然剑拔弩张起来,自家小孩被针对,顾厌刚想出言维护,却听见俞川毫不畏惧地怼了回去道:“顾哥用他的手牌救了我,但是我想这跟我们现在讨论的问题无关,秋先生。” “那好,我们回归刚才的话题。”秋棠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问题却依旧犀利,他指了指在椅子上昏迷着的麻花辫女生,道,“你说她是画皮鬼,凭据呢?人间阎王也不能无缘无故判谁死刑?” 听着秋棠的话,俞川只觉得这家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句句气人。虽说徐成这家伙没安好心,但他之前跟茜拱火害人的行为也算是滥用私刑了,现在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不能无缘无故判人死刑”,还反讽顾厌,不要脸,简直不要脸! 俞川血压已经上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学着顾厌皮笑肉不笑道:“我不是人间阎王,肯定不会滥用私刑,不过这位麻花辫小姐之前念叨的‘东君少相知’你们应该都听到过,原句是‘醉乡深处少相知,只与东君偏故旧’,这句话我昨夜做梦的时候听见过,然后女鬼就来找我了,她也听到了,没道理女鬼找我不找她。” “有理有据。”秋棠道,“但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题咋那么多,闭嘴,你既然已经认同了,就别说些有的没的了。”茜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抓住旁边麻花辫女生的头颅一拧,动作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脸上神色一片冰冷,众人被她的冷漠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毫不在意,反而道,“现在不动手等着她晚上大开杀戒?你们觉得她混在活人中间是为了做慈善?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女鬼’是怎么回事?” 俞川下意识看向顾厌,不知道要不要坦白。 见状,茜眯了眯眼睛,道:“不能说吗?小弟弟,你刚才问我的时候我可没支支吾吾。” “林清棠。”顾厌直接代俞川回答道,“去石榴林的路上有一条岔道,往那边走有个小院,里头停着一口棺材,灵位上的名字是‘林清棠’,茜小姐这么敏锐,会没留意到?” 顾厌也是个讨厌鬼,末了还要嘲讽一句。 茜听完觉得不对,追问道:“你们打开棺材了?”不然怎么肯定昨晚出来的女鬼是林清棠。 “打开了啊。”顾厌理所当然道,看向茜的眼神仿佛在说,不打开看看才是脑子有问题。 “你是真的不怕死啊。”茜神色复杂道,她发现了,在场这么多人,顾厌才是那个最莽的,只是人家莽得有技巧,在触犯戒律的边缘反复横跳。 顾厌颔首:“感谢夸奖。” 茜:老娘t是在夸你? 果然,跟顾厌说话也容易血压升高,所以她放弃跟他交流,转移目标,看向俞川,道:“能说说昨夜你梦中出现了什么吗?” 俞川想了想,发现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倒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析,避开了顾厌抓着他的袖子哭的部分,犹豫着说出了他那个惊悚中带着一点荒诞的梦:“她在唱‘团圆’,还自嘲是‘一厢情愿’,她会伪装成你身边人的样子,你不能回应她” 顾厌听到‘伪装’这句话时,目光闪了闪,垂下眼睫,将情绪尽数藏进眼底。 茜稍作思考,很快得出结论:“夜行恶鬼、人油灯、对团圆求而不得的女鬼以及做灯油的流民,诸位,这是关联项,我们现在缺一根穿起珠子的线。” 听起来,似乎真相已经很接近了,然而找出副本主题依旧遥遥无期,一想到纷繁复杂的线索和冷漠苛刻的死亡裁定,众人皆面露绝望,见状,茜开了个黑色玩笑:“何必这么凝重,这才第三天,别急嘛,进度已经很快了,实在不行,就把npc全杀了,慢慢找。” 俞川没接话,叹口气,只摇摇头,准备再去找找线索补充缺少的部分:“……也是,实在不可过于强求,过犹不及。” “我记得,我们中还有个隐藏玩家?他应该还会继续害人。”一直缩在何兮身后发呆的李毓突然开口了,说话时目光飘忽不定,看起来有些紧张,“我是说,他的害人额度不知道有没有满,我有点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隐藏玩家也是有限制的,他的任务时间只在副本开启后的前36h,换而言之,过了36h额度没完成,就算失败了,即使安全离开了副本也活不了。”徐成颇看不上李毓怯懦的样子,随口解释了一句。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秋棠习惯性地核对了一下个人终端上的时间,愣了一下,才慢慢地开口道:“五分钟前,刚满36h。” 五分钟前,茜刚刚拧掉了麻花辫女生的脑袋现场突然安静得可怕,茜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看向秋棠,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说道:“人家小孩也不一定就是琉克勒茜” 否则她就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同伴,她也要死。 俞川完全没料到事态会这样发展,他百口莫辩:“我不是我” 茜被打得措手不及,有些焦躁地捏了捏鼻梁,想告诉俞川说:“没说你是琉克勒茜。” 俞川辩解的话和茜开脱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被李毓哭着扑上来的一句质问阻断了:“为什么你要撒谎?为什么你要害我们?为什么?” 俞川大脑一片混乱,他没有撒谎,更没有害人,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众人心里长成参天大树,他的辩解苍白无力且徒劳无功。 “你们真是人间阎王。”顾厌一把将哭哭啼啼扒在俞川身上的女生拉开,又捏了捏少年满是冷汗的手心,给了他一个信任的眼神,然后道,“小孩儿说话好歹还有理有据,到你们这罪名直接无中生有。” 以现有的证据说俞川是隐藏玩家的确有些牵强,但他卡着时间教唆茜弄死麻花辫的事也难以解释,人们大都愿意相信自己所认为的,而不是什么真正的真相,仿佛现在咬定俞川是那个为虎作伥的伥鬼,比他所提供的副本线索更重要。 “可是他撒谎!”李毓哭着喊道,情绪异常激动,比茜的反应还大,仿佛她才是那个被骗着杀害了同伴的人。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说我撒谎。”俞川好容易找回一点理智,他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解释,这群先入为主的人都不会听的,索性学着顾厌破罐子破摔道,“随你们怎么认为好了,反正你们再恨我,也不能伤害我。” “你怎么这么恶毒?”李毓瞪大了泪眼,难以置信道,就连旁边扶着他的何兮,看向俞川的眼神里都隐隐透着不虞。 这个原本大方公正的女孩,到底也信了谗言。俞川心中一阵难过。 顾厌的境界明显就比俞川高,他将俞川拉到自己身后护着,笑盈盈地说:“你们这样显得小孩儿多十恶不赦一样,他说他的线索,你们信了就不要反过来怪别人,都是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才对。” d这什么歪理邪说?顾厌脸皮厚得叫众人一阵恶寒。 “小孩儿,我们走,不带他们这群低分崽玩了。”顾厌一边说一边拉着俞川就走,后者发现前者此时虽然笑着,眼中却带着和茜杀人时如出一辙的冷漠,牵着他的动作也不是太温柔。 “顾哥……顾哥,顾哥你走慢点。”顾厌不太高兴,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俞川腿比对方短一截,逐渐有些跟不上。 “现在知道叫我了?”顾厌仍旧冷冷的,声音却放柔了些,他的确是被那些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俞川百口莫辩时不晓得找他的行为搞得有些生气,不过他突然意识到,好像不能对着小孩发火。 “算了,到底不是你的错。”顾厌停下脚步,此时已经距离吃饭的偏厅很远了。 “……顾哥,他们不信我。”俞川声音闷闷地,听起来很是失落,“你知道的,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啊,哎。”顾厌轻叹一声,揉了揉俞川的头发,微微低头看着他的眼睛,温声道,“我知道,是他们太蠢了。” “怎么能这样说……”俞川嘟哝道,却还是抬起头,还是勉强扯出笑容,道,“不过至少解决了画皮鬼。” “小傻子,你太着急了,我本来打算把她放到下午处理的。”顾厌捏了捏鼻梁,显然是对俞川无奈了,“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算太糟,至少往后都不需要跟那群人虚与委蛇了。”毕竟已经撕破脸了。 “那……顾哥,咱们下午干什么啊?”俞川喜提新外号,智商也跟着掉,问了个弱智问题,“还去砍树吗?” “你魂被吓掉了?”果然,听完俞川的话,顾厌脸上情真意切地露出了担忧,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说,“不会真傻了?没事的,爸爸不会因此嫌弃你的。” 顾厌果然是个讨厌鬼! “滚,我才是你爹!”哪怕是在恐怖游戏里,也要当别人爸爸,俞川当场怼了回去,眉宇间的郁色消散不少。 “下午我们在房间休息就好,我要盘一下副本线索。”顾厌又恢复了沉稳可靠的模样,一本正经道,“我还有点事想不明白。” “什么事?”俞川问道,他想了想他脑海中那些还没来得及告诉顾厌的信息,或许这些信息刚好能解答后者的困惑? 顾厌:“回去说,这里不方便。” 房间里,俞川小心关上了门,又拉上了床帘,顾厌不晓得从哪弄来了一支眉黛,正往桌上铺着宣纸,见俞川鬼鬼祟祟地模样,哑然失笑,随即调侃道:“你这搞得像是要跟我偷情。” “你在乱说什么啊。”俞川下意识反驳道,转身看见顾厌坐在桌前笑吟吟的脸,恍惚中想起昨夜梦里他泫然欲泣的模样,耳尖悄悄地就红了。 “我就开个玩笑。”顾厌眨了眨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被他运用到了极致。 俞川心想昨天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幼稚。 “你不是有疑问么?”俞川在顾厌身边坐下 斟酌着用词说道,“我可能……稍微知道点。” “哟?小朋友有小秘密。”顾厌看了他一眼,手里拿着眉黛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我在想邀请函上的那行提示,除了跳大神,好像就跟副本毫无关联了……” 第18章 线索背后的故事 『粉房旁边的那小偏房里还住着一家赶车的,那家喜欢跳大神,常常就打起鼓来,喝喝咧咧唱起来了,鼓声往往打到半夜才止,那说仙道鬼的,大神和二神的一对一答,苍凉,幽渺,真不知今世何世。』 “那是从一本书里摘抄下来的。”俞川说道,“我刚好看过。” “哦?那本书讲什么的?”顾厌来了兴趣,“你还记得吗?” 俞川的记性还不错,看过的书还有个大概印象:“是本回忆家乡种种的小说,讲述了一些作者故土的习俗和风物。” 顾厌却有些失望:“听起来跟副本没什么关联。” “怎么会没有关联呢?”俞川轻声道,“那本书里有一个章节,讲得是有一户拉车的人家,三世同堂,其乐融融,为了追求团圆,花钱订了个团圆媳妇。” “这本书我看了好多年了,一开始也没想起来。”俞川解释道,“是今天听见侍女说,林清棠也是买来的团圆媳妇才想起来。” 顾厌:“具体细节你还记得多少?” 俞川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看过的内容,继续道:“书里团圆媳妇的婆婆经常打骂她,然后她就病了,她婆婆就找来许多偏方给她吃。” 顾厌听得很认真:“病好了吗?” “没有,他们又把团圆媳妇按到滚水里烫。”俞川摇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顾厌顿了顿,像是震惊于书中人荒诞的行为,片刻后才道:“后来呢?” “团圆媳妇想回家,他们不让,因为她是花钱买来的。”俞川说道,“算命的说,团圆媳妇被狐大仙看上了,命不久矣,要出马,也就是跟着大神修行才能保住性命。” “事实上算命的只是个江湖骗子。”俞川说话时,脸上有种无可奈何的悲哀,“团圆媳妇的婆家人,自以为善良,不想她轻易丢了命,但也不舍得放她去出马,因为她是花了钱的。” “那她后来怎样了呢?”顾厌轻声道。 俞川捂住了脸,似有些不忍:“她死了……被活活折腾死的,然后变成了……”俞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回忆起这个故事让他很难受。 “变成了复仇的恶鬼么?”顾厌想着林清棠的模样,接口道。 “不。”俞川从手心里抬起脸来,脸上表情有些扭曲,似哭似笑道:“变成了一只揪着耳朵,说想回家的白兔子……” 意外于故事的结局,顾厌沉默了许久,才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兔子,也是象征阖家团圆……” 俞川愣了一下,应道:“嗯。” “小朋友,佛堂里的那个蒲团,里面插满了针。”顾厌话说的有些无厘头,但俞川大概晓得他想表达什么,“然后……昨晚的女鬼身上,都是伤口……” “祈福的长明灯,供奉的是夜行恶鬼,山庄里的人从来就不忌惮林清棠。”俞川说道,“他们都是夜行恶鬼手下的奴隶——被腐朽思想禁锢的……囚徒。” “到这里目标已经很明晰了。”顾厌深吸口气,说道,“只是现在林清棠还是厉鬼,我们得等到她变成白兔,才知道副本主题到底是什么。” 俩人说着话,屋檐上悄悄翻下来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人,她走路十分别扭,看起来落不到实处,脖子不正常地扭曲着,头上的两股麻花辫灰扑扑的,沾着些奇怪的红色物质。 房间里,俞川听见屋顶悉悉索索的声音,抬头望向天花板,疑惑道:“什么声音?” 顾厌拿着眉黛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道:“有东西从屋顶上爬下来了。” “什么东西?”俞川一惊,几步走到窗边,想掀开窗帘看看怎么回事,却又有所顾忌,一时犹豫在了当场。 顾厌没说不能看,只是不痛不痒地提醒了一句:“你可以看看,不过当心吓着。” 俞川心想怎么可能会吓着,青天白日还能有鬼不成?然后不信邪地拉开了窗帘的一角。 从屋顶上下来的人一摇一晃地走出去几步,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悠悠地回头,转过来的脸上没有五官,只在嘴巴的位置撕裂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了,参差不齐裸露着肌理。她一回头,对上了窗户里俞川惊骇的目光,她牵动脸上的肌肉,朝窗户里的少年扯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嘴唇翕动着打了个招呼:“你好啊。” “我去什么东西?”俞川吓得后退了几步,后腰撞到桌角,登时就痛得直不起腰。 “都告诉你当心吓着了。”顾厌还在一旁幸灾乐祸,笑眯眯地把写满了的宣纸折起来收进风衣口袋里,像只计谋得逞的狐狸。 “顾哥,你变坏了,你昨天不这样的。”俞川捂着腰站起来控诉道,“你明明知道外面是什么东西还哄着我去看,你故意的。” “嗯,我故意的,我错了。”顾厌笑得眉梢都翘起来了,没什么诚意地认了个错,走到俞川面前掐了掐他的腰,“下次还敢。” 一阵插科打诨后,俞川才问道:“茜不是已经杀了她吗?” “只是扒了她的一层皮,还不算是杀了她。”顾厌说道,“但她也没能力再做什么了最多在晚上敲敲房门。” 俞川:“已经没有威胁了么?” “啊,也不尽然,心里有鬼的人还是会被吓着的。”顾厌转眸看向身边的少年,“当然,你心里是没有鬼的,被吓着单纯是胆小。” “我胆子不算小了,真的。”俞川弱弱地辩解道,毕竟谁都不是顾厌这种怪胎,看见什么都波澜不惊,在被游戏拉进来之前,他在阳光下生活了十几年,这些光怪陆离的事闻所未闻好? “嗯,你胆子不小。”顾厌顺着他的话说道,语气像在哄小孩,还是没什么诚意的那种。 傍晚,顾厌跟俞川照常去吃饭,只是碍着中午已经撕破脸了的缘故,一时没人理会他们,俞川平白无故背了一口黑锅,也算是想明白了,他没本事兼济天下,索性独善其身。 今夜老太太来得快,去得也快,匆匆来去只为交代这样一句话:“山庄里的人手都去准备明晚的迎神会了,往后长明灯的灯油需要诸位自行炼制。” 晚餐与午餐相比稍显平淡,俞川吃完饭就跟着顾厌离开了,并不打算多留,离去时,他往还在慢慢吃饭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发现李毓独自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吃饭,脸上神色漠然,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他微微皱眉,低声道:“顾哥,李毓一个人坐着,何兮没来。” 交谈间,老太太如期而至,发现少了人,她面容上带了明显的怒色,她手中的拐杖在地上砸的砰砰作响浑浊的目光扫过空位,声音顿时变得阴森而可怖,“竟然还有人破坏规矩,不来吃晚饭,都把我老婆子的话当耳旁风,那在庄子里出点什么事,可就怨不得我咯。” 姗姗来迟的何兮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话,霎时间如坠冰窖,脸色一片惨白,她颤抖着声音问李毓:“你怎么不叫我?” 李毓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呐呐道:“我、我以为你该会记得的” 彼时俞川跟着顾厌正要离开,后者闻言停下脚步回头多看了一眼李毓,然后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意有所指道:“演得真不走心。” “她还有救吗?”俞川没注意顾厌说什么,他看着何兮面如死灰的模样,有些不忍,她是个新人,力量并不强大,却会护着更弱小的李毓,他不希望她就这么死在游戏里。 “也许。”顾厌说。 俞川急忙追问道:“我能救她吗?” “你想救她吗?”顾厌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老实说,你能救她的可能性不大。” 俞川底下脑袋,留给顾厌一个发旋,让他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片刻,复又抬起头来,执拗道:“总要做出一些尝试。” 顾厌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我帮你。” 入夜,俞川没敢点山庄提供的油灯,只拉开了窗帘,借了一点天上的月华勉强照明,顾厌坐在桌边低头沉思,半面映着月光,平白有种静谧的安宁。 二人一时无言,明月爬上了半山头,惨淡的月光落进荒芜的院子投在棺材上,山庄死寂得犹如不在人间。 仍旧是午夜钟声时,棺材里死去多时的亡人回到人间,她是被人虐杀致死的,拖着满身伤痕、鬼气森森爬出来的样子扭曲而狰狞,鬼气侵扰了灵魂,化为怨鬼已不入轮回,只得拖着破败的身躯寻寻觅觅、辗转三界,却终不得解脱,直到忘却本源。 她看见了在窗边的俞川。 鬼目人眼两两相对,她发现他是昨夜自己遗漏的目标,咯咯咯笑得尖利,俞川心中看着面前的女鬼心中却无比平静,或许是知道她生前凄凉,又或许是知晓今夜自己不是她的目标,他甚至还能跟顾厌开个玩笑:“顾哥你看啊,她在对着我笑呐。” “那出于礼节,你该送她回家。”顾厌还坐在桌边轻笑,目光漫不经心地瞥过女鬼,自言自语道,“你还在等着什么呢?为什么还不变成白兔” 她怨恨地看了一眼表情淡定的俩人,不甘却无可奈何地从他们窗前离开,往别的地方飘去了。 又是一片万籁俱寂,俞川一直睁着眼睛等到了后半夜,才听见长廊那头飘飘幽幽打起了鼓,那鼓声一下了一下的,伴着隐隐绰绰的歌声:“小灵花呀胡家让她去出马呀” 鼓声叮叮当、叮叮当响个不停,在寂静的夜里越来越清晰—— “救命——救救我——”女孩儿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响起,她似乎在躲避着些什么,一边跑一边挨家挨户地敲门,“你们给我开个门啊,我不想死。” 无人应答。 她绝望到了极点,面对朝她越来越近的东西,崩溃地蹲在地上大哭,一边哭一边撕心裂肺的咒骂:“李毓!你不得好死,我哪里对不起你” “顾哥?”一直站在门边的俞川面色纠结地看着顾厌,他想帮帮她,但他不能带着顾厌一起冒险。 顾厌:“你开门放她进来。” 俞川一愣,但什么也没问,迅速开门探头对不远处哭叫的何兮道:“快过来!” 何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泪眼朦胧地看着远处的少年,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俞川焦急地又催了一遍:“快过来啊,愣着干嘛?” 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进俞川的房间,后者在她进门后就眼疾手快地关闭了房门,俩人惊魂未定地瘫在地上,才刚刚松一口气,何兮突然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口中不断呛出鲜血,她一张脸都痛苦地扭在了一起,俞川吓了一跳,在旁边颤抖着声音手足无措道:“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咳咳……谢、谢谢你……你、你要小心……李……李毓,她……坏”何夕已经不太喘得上气,话说得断断续续,只勉强能听懂,她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张沾血的卡牌,“今天、对不起……我误会你了……我、我……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何夕头一歪,漂亮的眸子大大地瞪着,没了气息,俞川接过带血的卡牌,轻轻地阖上她的眼眸,道:“对不起。”还是没能救下你。 顾厌对此早有预料,一直坐在桌边看完了全程,他知道俞川心中难过,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出言安慰,而是语气平静道:“你要学会习惯这些。” “我、我知道。”俞川抹了把脸,眼角似有泪光,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我只是有点难过,真的。” “嗯,我相信你。”顾厌神色淡淡,疏离的态度让俞川无所适从。 “顾哥,你怎么了?”俞川小心翼翼地问道。 “过来睡觉。”顾厌没回答,拍了拍床铺,道,“凌晨了,再不休息,天就亮了。” 俞川想说尸体还在房间里你就睡,不膈应吗?但直觉告诉他最好听话一点。他乖乖地在床上躺下,面朝着墙壁,有些睡不着,身后突然贴上来一具温暖的躯体,耳边响起顾厌一如既往轻柔的嗓音:“往里些。” 俞川不知道顾厌抽得哪门子疯,还是依言往里挪了挪:“啊?好。” 第19章 李毓 他们夜里睡得晚,加上精神过于紧绷,二人第二天是被个人终端上的定时闹钟叫醒的,俞川迷迷糊糊醒来一看时间,他们可以直接吃午饭了。 不算刚来的那天下午,今天就是第三天中午,迄今为止还活着七个人:茜、秋棠、徐成、李毓、顾厌、俞川以及一个存在感微弱的新人。 “看来大家今日兴致不高呢。”顾厌老神在在地拉开椅子坐下,那一身懒散的气质跟众人格格不入。 茜埋头吃饭,碗里一片绿色,桌上的肉食看都不看一眼,一身的低气压一看就知道是提炼人油被狠狠恶心了一把,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去触她眉头,偏偏顾厌哪壶不开提哪壶:“炼油的尸体还够吗?不够我房里还有一具。” 茜脸都绿了,她目光犀利地看向俞川,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缺德?” 顾厌反唇相讥道:“缺德吗?那你们昨晚不给小姑娘开门不是更缺德?” 徐成:“本来她也要死的,何况,我们也没有义务给她开门。” “对,大家都没有义务。”顾厌笑道,话锋一转,灼灼的目光看向角落里唯唯诺诺的李毓,意有所指道,“那她是被谁赶出房间的?哦对,我记得她喊了句什么好像是‘李毓,你不得好死’?昨天她还护着李毓来着,怎么晚上就恶毒咒骂了?” “你说,为什么?”顾厌冷峻的目光像刀一样扎在李毓身上,有些咄咄逼人,“她哭得那么惨,你怎么不给她开门呢?” 众人看向李毓的目光登时就变了,他们不开门是不想冒险,这无可厚非。但李毓作为同住人,这几天又受何兮照顾,却在人家危难时落井下石,这就颇没良心了,而且顾厌说的是“赶出房间”,想不到看起来柔柔弱弱一个小姑娘,心肠却比蛇蝎还狠。 “我我没有,你乱说!”眼看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越发微妙,李毓急了,泪水很快在眼眶里积蓄,做足了楚楚可怜的姿态。 “你有没有关我什么事。”顾厌压根不吃她这一套,指了指旁边闭合的门,不知何时那外头站了个人,影子投在门上,依稀可见来者梳了个麻花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要什么都没做,就去把门打开。” “诸位放心,冤有头债有主,门外这位就是我们的麻花辫小姐,她是被人害的,现在寻仇来了,你们大可不必担心。”怕其他人出声抗议,顾厌又补充道,对众人解释完,又笑眯眯地逼迫李毓去开门,“所以,这位姓李的同学,去开门。”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关注着李毓的反应,面上不露山水,心中却都各有想法,只不过他们都一致认为,众目睽睽之下,李毓也做不了什么了,只能乖乖地按照顾厌的话去开门,然后被门外寻仇的冤魂验明正身,因此意外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李毓不知何时藏了一把小刀,此时一改孤弱的常态,神色凶横地朝俞川刺去,顾厌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正要把她手里的小刀拿走,不想她反而抓着顾厌的手,就势把小刀扎进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涌,溅了顾厌一身,“你这么喜欢多管闲事,那你陪我下地狱!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她神情癫狂,语气凄厉,鲜血溅满衣襟,狰狞如厉鬼。 “顾哥?!”俞川一脸难以置信,他连忙上前想要补救,却发现顾厌半身是血,而李毓已然断了气。 “顾哥,怎么办?怎么办?”俞川只是把李毓拉开,就满手是血,他看着狼狈的顾厌都快急哭了,心脏因为紧张和害怕剧烈跳动着,他脑海中预想过很多人、包括他自己的死亡,却从未想过顾厌会平白遭此飞来横祸,他一直在想,等离开了游戏,一定要请顾厌好好吃一顿,他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怎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发了疯的李毓就让他所有的想法化为泡影。 “好了好了,没事的,先把她扔出去,苦主还在外头等着呢。”相比一脸急躁的俞川,当事人倒是显得很是淡定,他用没沾到血的另一只手捏了捏少年的脸,柔声哄道,“看你弄的,脸上都是血。” 门外寻仇的家伙还在孜孜不倦地敲门,门内鲜血淋漓一片狼藉,茜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外没有脸的女尸把自己的头颅掰正,向茜靠近,看起来是要找她的麻烦。 茜站在门边屹然不动,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女尸走到她面前,仅仅只是向她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拖走了李毓的尸体,离去时轻轻带上了门。麻花辫生前飞扬跋扈,死后却是只有礼貌的鬼,只是众人实在没想到,麻花辫是死于队友之手,动手的还是一向胆小怯懦的李毓,这叫什么?人不可貌相。 俞川看着麻花辫把李毓拖走,问道:“顾哥,她也会这样回来找你吗?” 顾厌不置可否道:“谁知道呢。” 边上的其他人则一言不发地看眼前走向怪异的闹剧,有种唇亡齿寒之感,谁也不知道意外会什么时候降临到自己头上,茜见俞川心急如焚的模样,有心想劝慰,然而绞劲脑汁也憋不出一句好话来,于是她发现自己不太适合做这个,索性说道:“一身都是血,你们先去洗洗。” …… 俩人先回了房间,何兮的尸体已经不见了,俞川在周围看了一圈,没找到也就不再管了。山庄里的侍女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出现,俩个人找不到淋浴房,干脆就在水井边随便擦洗一下了事,俞川还好,只是脸上和手上沾了点血。 顾厌就惨了,他的风衣外套脱在房间里没穿出来,因此里边的羊毛衫一大半沾了血,副本里天气不算凉爽,不需要太久就会散发恶臭,穿是不能穿了,顾厌索性直接脱了不要了,好在里头贴身的打底衫仍旧干燥温暖,只是太过于贴身,劲瘦的腰线和紧实的腹肌愈发清晰可见,比不穿还要惑人。 二人清洗完回去打算午休,虽然何兮的尸体不见了,但地上的血迹还在,顾厌嫌膈应,拉着俞川换了个房间。 并排躺在同一张床上,顾厌闭着眼睛呼吸绵长,像是已经睡着了,俞川却因为心神不宁,一点也睡不着,他贪恋现在的安宁,他怕明天李毓就来把顾厌从身边带走,他只有十八岁,正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热血年纪,几日以来,顾厌对他的照顾他全记在心里,救命之恩这种滥俗的戏码他曾不屑一顾,如今身在局中,他又不得不承认,真的会感动。 此时,顾厌就不再只是他生命中匆匆来去的行客,而是成为了一个雨天挡雨、夏日遮阳,可以短暂停留的车站,或许旅途很长,但是他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恰到好处、且不收取他任何代价的车站了。 “你的心事太重,别想了,睡一觉。”旁边安静睡着的人突然转过身来抵着他的额头,眼里常有温暖笑意,好像三月暮春细碎的阳光,轻易就能化开哀愁。 可是俞川不想睡,固执地睁着眼睛,那眼里透出来的光仿佛在说:我不睡,你要拿我怎么样。 面前的人没拿他怎么样,无奈地说了声:“坏孩子。”却一边伸手把不听话的家伙搂进了怀里,拍了拍他的背,又说道:“徐成身边那个存在感微弱的新人,马上就会出事。” “为什么?”俞川脸埋在顾厌胸口,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感觉对方的气息给他一种母亲的温暖。 “因为他是灵的最后一个目标。”顾厌拍着俞川的背,声音压得很低。 俞川微微抬头问道:“灵是什么?” 顾厌闭上眼睛,却不正面回答;“以后你就知道了。” 很多时候,顾厌就像一个算无遗漏的军师,午休时刚说完那个新人要出事,下午就听见了惨叫。因为早有准备,出事地点他俩去得很快。 人是死在佛堂里的,顾厌刚一推开门,便是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眼前赫然是一具被拧掉了脑袋的尸体,喷溅得到处都是的血液还冒着热气,尚未凝固,人是刚死不久。 “人死在了白天。”俞川再次见到死人,反应已经没那么大了,他上前看了看,精确地找出了死因,“四肢尽断。” “你过来看。”顾厌则看了看四周角落、墙壁,在窗帘背后找到了一条被剪断的辫子。 “这是团圆媳妇的辫子。”俞川上前看了一眼道,“他们悄悄剪了她的辫子,谎称是自己掉的。说她是妖怪,要休妻。” “看来最后的地点就是佛堂了。”顾厌抬头望着灵台上的佛像,略作思考后说道,“只是要先把林清棠引到这里来。” 交谈间,便有庄中侍女推开佛堂大门,一看天色,斜阳夕照,又要到饭点。 侍女吩咐人把尸体抬走后,独自留下来开始清扫地上血迹,面容带着恐惧,尤其是在看见灵台上跳跃的烛火时,顿时没了血色,双手颤抖着擦拭地上血迹,慌乱中的动作却显出有条不紊,二人见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小姑娘,我们聊聊。”顾厌慢慢靠近侍女,拍上她的肩,面上笑得轻浮。 侍女被顾厌的外表迷惑,没有察觉到他的险恶用心,还理了理头发,笑道:“你问。” 顾厌上来语出惊人:“山庄里经常死人?”虽然是疑问句,但顾厌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侍女吓了一跳:“郎君何出此言?佛堂里可不能乱说话。” 语气还算镇定,然而手上动作却麻利许多,眼看要走,俞川轻轻把门关上,抓过一把椅子抵住门,温声道:“姐姐,我们也不想伤害你,只是来了这么多天,怪事频出,死了不少人,我俩很害怕,你要是不把你知道的说清楚,我们哥俩只能拉着你陪葬了。” 侍女停下脚步,转了转眼珠,恐惧而慌张道:“你这人怎的如此逼迫?我什么都不曾晓得,要我说什么?”语罢泪眼婆娑地望着顾厌。 顾厌不为所动,俞川亦是。三人就这样僵持着。 顾厌:“小姑娘,日头已经偏西了,晚上有什么东西,不用我多说。” 侍女终于叹口气,认命似的,道:“是,自从少奶奶生病,这山庄便没安生过。当家夫人找了各种各样的偏方,她病也不见好。” “你还是实话实说,你们少奶奶死多久了?”顾厌笑了一下,突然打断道,“人都在棺材里躺着了,可别说还活着。” 见糊弄不了顾厌,侍女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说实话。 “少奶奶死了十多年了……可是永远也无法下葬,哪怕埋下去了第二天棺材仍旧会规规整整地放在灵堂里,所以当初的院子就被废弃了。”侍女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流露出明显的恐惧,“而且她死了,却诞生了新的怪物。” 顾厌:“夜行恶鬼?” “正是。”侍女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为了平息怨气,也为了镇压恶鬼,当家夫人就在佛堂里点起了祈福的长明灯火。” “恐怕是供奉?”俞川很准确的指出了侍女刻意偷换的概念,“我可没听过祈福灯要用人油点。” 侍女闻言惊骇道:“你、你们怎么知道?” 顾厌冷笑一声道:“埋尸地的尸臭都传出几里地了,还以为没人发现么?” 侍女见最大的秘密败露,泄气地瘫倒在地上,破罐子破摔道:“少奶奶死后怨气冲天,不知怎么的召来了一只夜行恶鬼,每天都要一个活人作为供奉,不然就大开杀戒,当家夫人就抓了几个外头的流民来供养恶鬼。” “但是谁晓得,被夜行恶鬼吃掉的人也会变成恶鬼,然后报复山庄,恶性循环。”侍女说到这里有些愤恨,或许是在怨恨团圆媳妇死了都要闹腾,又或许是在愤恨当家夫人。 “这种情况后来是怎么解决的?”顾厌才懒得关心她的心理活动,他只在乎自己想知道的。 “当家夫人发现,点燃人油做的灯也可以完成对夜行恶鬼的供奉,并且由于灯火彻夜长明,少奶奶和那些冤魂都无法作恶了。”侍女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十分畅快,“后来,山庄里就日日夜夜点着灯,每隔一段时间就请一批流民进庄,设好酒好菜招待,骗他们说是来帮忙。” 顾厌接话道:“实则是充当供应灯油的活牲。” “是的。”侍女点头道。 俞川:“一段时间死一批人,没人觉得奇怪?” “他们没你们这么聪明,更没有你们这么无聊。”侍女目光幽怨地看他一眼,直言不讳道。 顾厌:“你们在山庄里困了多久了?” 侍女把手头的抹布拧干,挂在木盆边缘,认真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反正卖身契捏在当家夫人手里,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区别呢?”侍女端起木盆,看向顾厌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可以让我走了?” 顾厌给了俞川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把门打开,并对侍女说了声“请”。 侍女无语地白了他一大眼,端着木盆三步并两步地跑了。 “顾哥,你说山庄里这些人,还算是人吗?”俞川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既然团圆媳妇那么怨恨他们,怎么会还让他们活着?” “小朋友,当你生生世世被困在一个地方不生不死,你会发现死亡其实是种解脱。”顾厌说道,“就是因为恨,所以才不愿意轻易地让他们去死。” “山庄里的人是她的病因,长明的灯火是给她治病的药方,夜行恶鬼是恶意中伤她的谗言。”俞川说道,“而这三者结合造就了她的死亡,所以夜行恶鬼或许并不是她召来的,它一直存在于人们心中,捆绑束缚着每一个人。” “所以,夜行恶鬼其实是传统陋习、是存在于人们心中的成见、是这山庄里所有的恶。”顾厌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陈旧的手绢,看着上面绣着的白兔子笑道,“小朋友,我很快就可以带你离开副本了。” “那真是太好了。”俞川由衷地感到高兴。 第20章 迎神之夜 “我们也该回去了。”俞川抬头看着渐落的红日,山庄有些角落已经开始沾染黑暗,“天快黑了。” “是,今天提前日落了。”顾厌也抬起头,落日余晖洒在他脸上,遮盖了满眼柔光,只听得他带着笑答,“太阳落了,月亮就该出来了,月亮一出来……” 月亮一出来,乌鸦便在枝头落寞地叫起来,大院里头敲起了羊皮鼓,红衣的大神一边敲、一边吟、一边跳,敲得轻重缓急、错落有致,吟得哀哀戚戚、余音绕梁,跳得轨迹有章,步伐整齐。 她是如何唱得呢,唱祂生前几多愁苦几番磨难,离了人间也曾感叹沧海桑田、人事变迁;唱祂踏遍山河,亲见过家破人亡、饱经风霜,太多太多太多悲哀啊,都融在了这一声叹息般的唱词里。 从日落残阳唱到月出东山,唱到岁月无际里去了。 俞川:“唱起谣了,还要去偏厅么?” “去,露个脸就好。”顾厌没有丝毫犹豫,“尽量避开那大神。老太太说了不要冲撞。” 俞川应了声是。 二人到偏厅,茜早早站在门口往大院里头张望,看那样子是太好奇了,想去看热闹,被秋棠死死按住了。 “怎么守在这儿?”顾厌开口,边推开偏厅大门往里走。 “她想去凑热闹,我就让她在这看。”秋棠推了推眼镜,话说得伶俐。 “直接去大院看,在这能看到个什么?”顾厌随时不忘挖坑拱火,“好歹是八阶的玩家,在区区三阶的副本里还要束手束脚?” “你果然不是新人。”秋棠不吃他的激将法,抓住他话语泄露的信息反将一军。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要报警抓我?”顾厌脸上带着笑,说话阴阳怪气不着边际。 这次秋棠没什么表示,倒是茜不乐意了,威胁似的捋了捋袖子道:“嘿,我说小子,你别太嚣张了。” 三个人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徐成插不进话,干脆堵着耳朵转身走了,看样子是打算耳不闻心不烦。 “……顾哥你看屋檐上,那是什么?”正在说话间,俞川随便往远处屋顶上一望,就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顾厌闻声抬头,看清楚了情形不自觉抿起了唇,道了句:“辣眼睛。” 顾厌终究是觉醒了幽默细胞。 屋檐上是怎样光景呢?长着人头的四肢细长的怪物蠕动着,人面上一道猩红色撕裂的唇角,面容涂得惨白,以极其扭曲的姿态在人家的黛瓦上爬来爬去,就像一群活鬼。 旁边风杆似的立着的白衣人转过脸来,如出一辙的惨白鬼脸,对着俞川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容,上头一双灵动眼眸却落下两行清泪来——那是昨夜死去的何兮。她整个身体自上而下早就失控了,身不由己地舞动起了哭丧棒,披麻戴孝的外形,喉咙里头呜呜咽咽不知哭诉着什么。 俞川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盯着何夕诡异的动作目不转睛,脸色苍白。 倒不是说何兮这般模样多么恐怖,事实上夜行恶鬼和林清棠比之狰狞多了。只是猝不及防碰到熟人面孔,仿佛昭示着死亡避无可避,让人心头发寒。 她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变成怪物呢? [救我……]她哀求地看着俞川,眼神里透露出这样的讯息。 她想活下去。俞川想,可是救不了……昨夜已经尝试过,她早就死在眼前。 “她现在是献给大神的祭品了。”俞川轻轻地说道,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顾哥你看,那大神的牌匾上已经挂了红布。” 大神请到的时候,倘若不小心冲撞了祂,先送上红布来谢罪,要是还无法平息大神的怒火,那便杀鸡、放血做祭。只是现在祭品换成了何兮。 救不了的。何夕她现在身体枯枝一样,在苟延残喘,救下来,又能改变什么呢?平白地触怒鬼神罢了。 于是就这样放任她自生自灭吗?俞川悲哀地想,他救不了何兮,救不了顾厌,甚至,救不了自己。 大院里头的唱词愈发悲凉,随着箫声落寞着去了。活鬼们的人头在躯干上一百八十度转了一圈,开口一阵尖啸,用女鬼一般凄厉的声音唱着它的过往,顺着屋檐爬下了地。 公鸡打鸣了。 “诸位,该送神了”老太太不知何时踏着黑暗走来,“快些收整,莫误了时辰。” 晚间时她特意通知了玩家们送神,此时自是所有人都在,然而他们如何也想不到,送神的环节,竟是同这些恶心的怪物一同进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何兮的惨状还在眼前,天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变得不人不鬼的。 四下一片静默,众人皆有兔死狐悲之感。 何兮终是连最后一丝清明也没了,那双死气沉沉的眼就那样空洞地、绝望地看着俞川;唇角勾起的诡异笑容仿佛在嘲笑他曾经异想天开、不自量力;咧开的血盆大口随时想要将他拆吃入腹。 老太太又催促了一次,大家伙儿也只得硬着头皮上。有人低声骂了句脏话。 于是,死去的何夕舞着她的哭丧棒领着活鬼们在外围群魔乱舞,活人夹在中间进退不得,中间的大神抱着鼓,唱了新的词。 [她死了呢。]它说。 [她不甘心呀不甘心。]它嘲弄着。 [她以为有人会救她呢。]它察觉到了俞川的失魂落魄,暗示一般地叹息。[可是呀,她的同伴漠然地放任不管,可惜可惜。] “天哪,真是令人惊讶,你是这样的善良,为何你不救她呢?”茜随手抓了一把黄土砸在它脸上,嘲弄道,“原来只是个嘴强王者吗?” 它被堵得一噎,恼怒的擦了擦脸,脑袋转向俞川,见他中招了,眼珠子转了转。 [她还有意识,为什么不试着救救她呢。]它说。 “何兮已经死了,不要尝试去救,除非你想变得和她一样。”顾厌转过身,阻隔了俞川和那怪物,在他耳边低声警告道,“只要你没有道德,就不会被绑架,你该学学秋棠。” 它见状,惋惜地把脸转向其他人,却发现同样的话,他们要无动于衷得多,甚至都不怎么恐惧它,它气得快要自闭了。 茜早就暗中把那群四肢扭曲的“活鬼”捆成了粽子,谁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在送神时突然发难。秋棠则百无聊赖地开始擦眼镜,毫不在意它的语言干扰。 黔驴技穷一般,接下来的过程它不再言语,就在俞川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大神突然又骂起来了。 “你们触怒了神明!”老太太很及时地出来给众人解答了祂突然骂起来的缘故,脸色看起来是相当地不愉快。 “那怎么办?再送一个祭品?”顾厌懒洋洋道,满不在乎地指了指秋棠,厚颜无耻道,“把他祭了。” 茜抱臂靠在树干上,笑道:“你这人,忒不要脸了,送你去祭好不好?” 徐成心思活络,也没反驳,打圆场似的说:“你们认真点啊,万一神罚很严厉呢?” “对啊对啊,不能这么耽搁,触怒神明就不好了。”茜连忙附和道,还冲顾厌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所以你自觉点。” 俞川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么好笑吗?”顾厌凉凉地看了一眼小孩,然后锐利的目光看着老太太,漫不经心道:“旧时代的大神请得是土地仙,请问您请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还神罚呢,说得那么高级,待会儿小心打雷。”顾厌嗤笑一声,学着茜抓了一把黄土,只是他更嚣张,这次直接塞到那大神嘴巴里头。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俞川心想,顾哥你这么刚的吗 ,那大神吐了嘴巴里的黄土正要发难,俞川眼见他家皮皮虾顾哥要玩脱,大脑急速运转,很快就弄明白了问题关窍,连忙唱道,声调悲恸:“大仙家回山咯,要慢慢地走、要慢慢地行……” 大神听了,虽然还是一脸恨不得弄死顾厌的表情,却碍于规则不得不开口回应:“我的二仙家,青龙山、白虎山,日行千里,乘着风儿不算难……”然后再不甘不愿地随着夜幕退去。 眨眼间,黎明破晓。 这一夜很漫长啊,俞川闭了闭眼,他心中有种很微妙的感觉,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唯有直面何夕由生到死时,那些不如何明晰的恐惧感和无措感才如同潮水般涌来,后知后觉。 “小朋友,还好吗?”顾厌看着他状态不好,像他亲妈一样的嘘寒问暖。 徐成心中又打起了小算盘,盘算着能从眼前失魂落魄的少年身上套出多少消息。 秋棠也有话想问俞川,于是也没有走。 “你做个人好吗?没看见小孩脸都白了?。”茜无语地把秋棠拉走了,转头看见徐成还棒槌似的杵着,登时没好气道:“你是苍蝇吗?看见什么都想叮。”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徐成不敢跟她对着呛,忌惮地看了一眼她腰间缠着布条的双刀,只气势不足地嘀咕了一句。 “对对对,你最聪明。”茜阴阳怪气道,显然是听到了。 “我回去休息了,你们自便。”俞川有些累,精神和身体都是,他捏了捏鼻梁,转身回避所有人的视线。 顾厌在他身边陪着,比妈还体贴。 俩人回到房间,俞川疲惫地靠在床上,闭着眼睛近乎呢喃道:“顾哥,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顾厌在他身边坐下,微微俯身,声音柔和得不像话,“怕鬼?还是怕死。” “鬼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产生鬼的地方。”俞川睁开眼睛跟顾厌的视线对上,勉强笑道,“相比而言,我更怕你死。” “……别怕,我不会死。”顾厌笑了笑,伸手理了理少年有些凌乱的额发,柔声细语道,“我会把你安安全全地带出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俞川认真道,“顾哥,之前有人死 我跟他们不熟,也没亲眼看见,所以没什么感觉。但是昨晚,我发现人命真的很脆弱,一不小心,就枯萎凋零了,然后我就很害怕,害怕什么时候,李毓把你也带走了。” “哈,小傻瓜。”顾厌失笑,他捏了捏少年沮丧的脸,道,“这件事让你困扰这么久吗?你放心,她算不上是我们的同伴,她无法按规则找我寻仇。” “啊?”俞川傻眼了,随即想起麻花辫女生捡走李毓尸体的事,连忙问道:“那昨天中午……是你?” “反应过来了?”顾厌笑道,“那还不算太傻。” “怎么做到的?”俞川惊叹道。 “一个障眼法罢了。”顾厌轻声道,“跟徐成放进新人房间里的小纸人是一样的。” 顾厌一说,俞川才想起来当初的疑点还有这么一出,随即追问道:“纸人又是怎么回事?” “本质上,徐成可能只是想利用纸人随时掌握新人动态。”顾厌耐心解释道,“只是被用心人利用,直接吓得新人打翻了油灯。” “所以你最开始跟我说‘琉克勒茜’是什么意思?”俞川顿了顿,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厌的脸,有种格外的认真和坚持,“麻花辫是画皮鬼,李毓是水鬼,那么伥鬼是谁?” 顾厌罕见地沉默了,他摸了摸俞川的头,说道:“先休息。” “这也不能告诉我吗?”俞川抬头问了句,随即低下头去闭上眼睛,“那我不问了。” 顾厌眼眸颤了颤,还是说道:“嗯。” 第21章 意料之外 俞川是被一阵尿意憋醒的,他看了看个人终端上的时间,发现还早,还没到中午,打算去上个厕所。 顾厌连着几天没休息好,此时还在睡着,俞川刻意放轻了下床的动作,却还是惊动了前者,眼见他眼睑微动马上就要醒来,俞川忙道:“我上个厕所,你继续睡。” 顾厌闻言,却还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胡乱往俞川手里塞了张牌,嘟哝了一声“注意安全”,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俞川从房里出来,绕过走廊,在拐角处遇到了茜,她倚墙而立,一条腿屈起,葱白的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看见俞川,她随手把烟掐灭,冲他挑了挑眉,戏谑道:“哟?今天怎么没黏着顾厌了?” “难道是开窍了,发现他有问题了?”她上前一步,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对着俞川的额头虚点了点,说道,“原以为你是最先死的——想不到命这么大。” “你想说什么?”俞川淡淡道,语气、神态没有一点毛头小子的浮躁,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茜,好像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嗯?有意思,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茜有些意外,却也没太多想,“你有点东西,但不多。” “你也是。”俞川笑道,眯眯眼完全模仿到了顾厌的精髓,如出一辙的气人,看得茜血压又在升高,“茜小姐在这里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这抽烟啊。”茜故意回答了句废话,心想治不了顾厌还治不了你个小屁孩吗? “少抽点,小心得癌”俞川不知道怎么,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嘴快说出来了才发现自己说了句蠢话,在2856年,癌已经不算绝症了。 “噗嗤,你这是哪个年代的宣传标语?”茜没忍住笑出了声,片刻后才言归正传道,“好了,我是专程找你的。” “找我?找我干嘛?”俞川不解道,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茜亲自来找的。 茜无奈道:“说你有两把刷子都是抬举了,你跟着顾厌这么久,真没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就是因为我一直跟着他,所以才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啊。”俞川理所当然道,“你也别挑拨离间了,不管怎么说,我跟着他到现在都好好的,犯不着去怀疑他。” 茜见他冥顽不灵,也没再说,干脆拿给俞川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香水瓶,俞川拿到手里就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这是什么?”俞川摆弄着瓶子,好奇道。 “婴儿血。”茜回答道,话音未落,俞川就一把将东西丢了回去,还非常嫌弃地说道:“你真恶心。” “你懂什么?这是道具!”茜强压住又开始升高的血压,将东西递回去,尽量心平气和道,“只对死人有效,你可以对顾厌试试,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需要。”俞川想也没想的拒绝了,“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毒药” “东西我已经给你了,用不用,你自己掂量。”茜直接打断了俞川,说完转身留给俞川一个冷漠的背影。 俞川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茜的话,然后若无其事地把玻璃瓶扔进裤兜,继续找厕所。 山庄的后院很荒凉,破败而冷清,与前院主建筑的富丽堂皇截然相反。四处乱石盘踞、杂草丛生,灰尘叠了一层又一层,断垣颓壁上挂满白絮,应当是很多年没人来了。 俞川走着走着便迷了路,找厕所找到这些地方来了,等发现周围的风物越来越陌生,他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绕过枯树断墙,他在院子里的一座柴堆后看到了一口枯井,还没等他靠近,就闻到井里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俞川眼皮一跳,心中默念不好奇不会死,却还是没忍住探头去看,里头赫然是一具被掏了心脏的尸体,胸口的鲜血还未凝固,显然刚死没多久。 看着尸体身上那件沾满了血的风衣和那张惨白灰败的脸,俞川如坠冰窖,感到前所未有的冷,他浑身颤栗着凑近去看,不知道想要得出个什么答案。 俞川踉跄着爬起来,一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突然,他发现荒草乱石遮盖的一处有些违和,扒开障碍物一看,泥土还有些潮气,像是被翻上来不久,他轻手轻脚扒开泥土,意外地看到了一盏燃空了灯油的油灯,灯盏里放着一张写着顾厌名字的纸条。 他终于忍不住了,俯下身去把脸埋进手心失声痛哭,身体不住地颤抖,几乎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胡乱抹了把脸,把那张名字条装进口袋,跌跌撞撞地往回跑。他不明白,明明只是出来上了个厕所,为什么顾厌就出事了。 俞川十分后悔,明知道顾厌会出事,还偏偏信了他的话,还把他单独留在房间。 俞川顺着原路跑回西苑,因为跑得太急在台阶上摔了一跤,把膝盖擦破了皮,他也顾不得擦,爬起来就走,等他连滚带爬跑回房间,一推开门,就对上顾厌带着疑惑和担忧的目光,他说:“怎么上个厕所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说着拿出手帕,走过来就要擦俞川脸上的泪和泥,俞川下意识后退一步,刚好绊在门槛上,当场摔了个人仰马翻。 顾厌看得目瞪口呆,心疼又无奈地把俞川扶起来坐着,担忧道:“怎么回事?把自己弄成这样。” 看了看俞川哭红的眼角,不确定地问道:“你这是哭了?” “没有,风吹的。”此时见到活着的顾厌,俞川完全从看见顾厌尸体的悲痛中冷静下来,他欲盖弥彰地抹了一把眼角,目光复杂地看着顾厌,突然无厘头的问道,“顾哥,琉克勒茜,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厌:“等你出去就知道了。” 莫名的,听见这个回答俞川发现自己竟然意外地松了口气,手指擦过口袋,不小心碰到了里面装着婴儿血的香水瓶,想起茜说过的“只对死人有反应”,他突然收紧了手心,要对顾厌试试吗? 算了,他又把手拿出来。试探已经没有必要了,有些不想知道的答案,其实早就被人写在了纸上。 俞川隐瞒了自己见到顾厌尸体的事,只长叹一口气,厌倦了似的道:“顾哥,我想回家了” 另一边,茜在房间里跟秋棠商议,她说:“东西我已经给那小孩儿了,不过他很相信顾厌,很大概率不会使用。” 秋棠:”没关系的,那小孩不傻,顾厌露的马脚太多了,没了信任的滤镜,哪都是破绽。” 茜皱眉,有些担心道:“顾厌狗急跳墙伤害小孩怎么办?” “36h已经过了,时效内他没对俞川动手,现在就更不会了。”秋棠回答道,“现在要紧的是防止俞川在我们处理顾厌的时候添乱。” “你确定是他,不会出错?”茜心中仍有疑虑,“棠棠,这个副本很奇怪,那个李毓给我的感觉尤甚。” “我确定,怀疑我的话下次你可以选择跟其他人一起出任务。”秋棠冰冷得像一台机器,“至于李毓,出去后好好查查她。”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过了今夜,明日便是中秋——离开副本的最后期限,这意味着剩下的五个人,无论是否找全了副本信息,都要在今夜把邀请函的留白填满。 日暮黄昏,顾厌拿着眉黛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张崭新的宣纸。 “整理一下答案,我们就可以准备考试了。”顾厌说道,脸上带着温柔的神色看向俞川,仔仔细细地给他讲解答题规则,似乎不太在意暴露自己不是新人的事实,“申请答卷后,你有八个小时组织答案,在这八小时内你的行为活动也一并作为答案提交,八小时后考试结束,系统自动核验答卷,答案重合率高于百分之六十就算过关。” “不过需要注意一点,当副本进入截止前最后八个小时时,鬼怪的活动频率会变高。”顾厌说道,“因此最好不要拖到最后八个小时才来组织答案,鬼怪会干扰你的思绪。” 整个副本的故事他俩已经大体推出来了,其实很简单,俞川完全可以现在申请答卷,只是看着顾厌温和平静的脸庞,他不知为何有些踌躇。 “anance。”俞川叹口气,到底是呼叫了系统。 [全能系统竭诚为您服务,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俞川深吸一口气,说道:“申请答卷。” [正在获取坐标……定位成功] [正在执行指令……执行成功] [‘绵羊游戏’结业考试正在进行,请您在八小时内完成答卷,祝您考试愉快!] 系统面板播报完一系列信息后变成了一个答题框,右上角是八小时倒计时,不得不说,压迫感十足。 俞川随手把面板关上,回眸看向顾厌,见后者并未申请答题,张了张嘴,发觉没有问的必要,转而说道:“当家夫人买来了团圆媳妇,然而腐朽的思想让她对团圆媳妇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人死灯灭,却又妄图用长明灯火摆脱罪孽,杀戮越积越多,最终造就了一个固步自封的囚笼。” “逻辑上没有任何问题,除了团圆媳妇没有变成白兔这一点。”顾厌杵着下巴,面色凝重,眉眼间萦绕着忧虑,“故事还差着一角,怎么能算圆满呢……” 顾厌轻轻把眉黛放下,绕着桌子转圈,自言自语道:“爱与恨,生与死,其实归结到一起就是一个字,执。执念未散,故事就永远画不上句号。” 俞川出声纠正了顾厌的误区:“书中没有提及到团圆媳妇的怨气,至于执念,大概是回家。” 顾厌一下子抓住了重点,赶忙追问道:“是没有提及,还是根本就没有怨气?” 俞川正要回答,残月出,亡者回,走廊上由远及近传来物体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伴随着诡异的招魂铃声,尤显得夜色寂静。 不知来的是林清棠,还是夜行恶鬼。 顾厌连忙做了个手势:“嘘!来了……”慢慢靠近窗子,想看看外头情况。 俞川从怀中拿出差点被他忘了的、画着佛灯的道具牌,心中暗自希望这件道具能有点用,好歹要抵个盾。 顾厌倚着窗,大着胆子往外看:“是夜行恶鬼,似乎往徐成房间里去了……” 话音落,就听见徐成凄厉的惨叫从高亢到渐渐悄无声息,然后自走廊那边传来疾走的脚步声,带着深重的喘息,仿佛受了很重了伤,随后响起的是他不甘又恐惧的怒骂。 透过窗,顾厌看见徐成的右臂没了,血流如注,肚子破开了一个口,脏腑随着奔跑而滑落,可他还活着,破碎的脏腑就跌落在他们门前…… 今夜,怪物似乎大开杀戒,而且马上就要轮到他们。 “怎么回事,为什么今晚上毫无征兆地开始杀人?”俞川惶惶道,怪物的脚步声近了、越来越近了,他仿佛嗅到了它爪子上的腥气,它会把自己活活撕开,就像徐成那样,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全身肌肉紧绷。 电光火石间,顾厌突然想到了什么,脑海中散乱的线索连成一片,他抑制不住地兴奋道:“小朋友,这是机会,副本给我们的机会……”顾厌正常说话时就云里雾里,现在事出紧急,更是让俞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顾厌也不需要他听懂,没等俞川回应,他就直接告诉了俞川他的最终打算:“小朋友,你在这里躲好,把你的灯点起来,我可能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那怎么行,你现在出去就是送死。”俞川连忙拉住顾厌的衣服,看疯子似的看着后者。 “团圆媳妇死了就解脱了,所以她变成了白兔子。”顾厌轻轻把俞川抓住自己衣服的手拉开,说道,“但是林清棠还没有,她仍被某些东西束缚着。” “所以呢?”俞川猜到了顾厌的打算,瞪大了眼睛。 “我们一定得做点什么。”顾厌看着他,语气平静,眼底似乎还带着笑。 俞川闭了闭眼,放弃道:“那你还会回来吗?”尽管他知道顾厌回来的可能性比大海捞针还渺茫。 顾厌想了想,取下手上的腕表放到俞川手上,承诺道:“时针走到6,我就回来了。” “好,我相信你。”俞川郑重地把表带到手上,然后认真地看着顾厌,说道,“你一定要回来。” “好。”顾厌轻笑着,答应了。 …… 第22章 醉乡深处少相知,只与东君偏故旧。 「山庄里每个人都没有错,只是身处的时代腐朽,荒唐就成了理所当然——团圆变成悲剧、长明灯火供奉着罪恶。或许一个人改变不了一个时代,但我们仍需做点什么,哪怕微乎其微。」 俞川慢慢地在系统面板上写上答案,邀请函上的空白处同时出现了与他所写内容一模一样的字迹。 后来的事很顺利,顾厌拦住了夜行恶鬼,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那怪物最后也没来找俞川的麻烦。唯一的插曲,是俞川提交答案后,林清棠的造访。 顾厌走后,夜行恶鬼很快也不见踪迹,俞川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时,女鬼带着一身戾气破开了他的房门,俞川凝视着她狰狞恐怖的面容,内心意外的平静,他想,这样一生凄苦、死后也不得安息的女子,是该为她点一盏祈福的长明灯火,而他,正好有一座佛灯。 不徐不疾地点亮了佛灯,昏黄、神圣地火光慢慢笼罩整个房间,不算特别明亮,却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分明。 [灵台上—— 燃着了常明灯火 深深地低头膜拜] 光晕笼罩下的女鬼慢慢褪去恐怖狰狞的外表,怨气散去后,变成个身材娇小玲珑,有些秀气的少女,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哀愁,她轻轻地打了个招呼:“你好啊,你来这做什么呢?” 俞川看着女孩儿的模样,突然觉得她一直留在这里,或许不是怨气未散:“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留在这里?还有什么心事未了么?” “心事?其他人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羞涩一笑,眉眼间竟是一片释然,“只是有些不好的东西盯上了这里,所以我还不能走。” 俞川:“夜行恶鬼?” “是啊,三十年春去秋来,他们仍旧执迷不悟,我便不得不一直守着,就等着有一天,他们能够给我道个歉。”她凄然地笑着,眼泪滑过面颊,“可是我真的累了,三十年如一日,他们总不知错。” “三十年了,这庄里的人始终不曾放下,许是,无药可救了罢,也不知我家里的人还在不在,还记得我吗,父亲是否是落了一身病痛……都不知道了啊。”她语气很柔缓,字字句句却盛满悲伤,漂亮的眸子不复光彩,又滑下两行清泪,“你身边的那位郎君说的对啊,偏执,当真是取不得。” 俞川看着她脸上的泪珠,书里团圆媳妇的结局在脑海中忽然清晰。 “你哭什么呢?”俞川轻声问道,到底是不忍心,又哄了一句,“你没什么过错,合该开开心心的才对。” “啊,谢谢你。”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眼眶中泪水未化,“随妾身再去一次佛堂。” 语罢她提着裙子,率先走过漆黑的长廊,烛火跳跃的佛堂前驻足,俞川捧着佛灯紧随其后。 “把这些蜡烛都灭了,只留你的灯就好。”她说。 俞川依言吹灭了所有的烛火。 “这些人都很无辜,受了无妄之灾,在山庄里不得安息。”她柔柔地笑着,眼角眉梢带着些悲天悯人的慈爱,“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说罢,她身上开始浮现出朦胧而神圣的光环,厉鬼的影子完全消散,只余下属于神的包容。俞川看着她的变化,忽然明白自己的戒律为什么说要对佛祖心存敬畏了,在副本的最后,林清棠是真正的佛。 这时候,佛灯的使用时间已经用完,但女子的面容并没有随着光辉的黯淡,退回狰狞模样,她逆光笑着,道:“故事已经落幕,便就此别过,妾身在此祝愿郎君,心想事成,平安喜乐。” 俞川看着她的笑颜,眼眶却突然酸涩,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顾哥你看,她在对着我笑呐……” “按照礼节,我该送她回家。”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对着林清棠行了个拱手礼,“送姑娘回乡——” “多谢郎君。”林清棠的身影渐渐消散,化作天际一抹朝阳,温暖地照进山庄,几天来,死寂的房舍第一次有了活气。 林清棠的故事圆满的画上了句号,副本里的悲欢却还在进行。 俞川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发现时间还没到,于是只能安慰自己,没事的,到时间了,或许人便回来了呢? 昨夜的动静很大,况且山庄内的气氛骤然改变,也瞒不过别人。是以,茜和秋棠天一亮就赶过来了,看见俞川一个人从佛堂走回来,茜连忙问道:“怎么样了?”昨夜顾厌引开了夜行恶鬼,林清棠进了俞川的房间,茜他们知道的信息十分有限。 “都解决了。”俞川说道,阳光下一张脸苍白得可怕,脸上挤出的笑容可以说比哭还难看。 看见他这副模样,茜和秋棠欲言又止,顾厌没在俞川身边,他们自然知道是出事了,只是想不到这小孩这么重情意,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死了都能伤心成这样。 “俞川你……”茜不大会安慰人,看着小孩悲痛欲绝的样子,抓耳挠腮愣是憋不出一句话,只得干巴巴的憋出一句,“顾厌的事……你也别太难过了,世事无常。” “他说他会回来的,你把你的东西拿走。”俞川不太高兴地说道,有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执拗,说着把手伸向口袋,想要把那瓶婴儿血还回去,却摸到一张四四方方的卡片,拿出来一看,卡牌与他的道具牌不太一样,是塔罗牌的形制,背面印有绵羊游戏的logo,花色是死神——是顾厌午睡时迷迷糊糊塞给他的。 他不认识这张卡,拿在手里只有种物是人非的心酸,另外俩人却是认得的,看见那张手牌,秋棠素来平静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复杂的神态:“复活牌,你是新人,不应该会有这种牌,所以,顾厌给你的?” 俞川不想说话,只“嗯”了一声,他在想,这算什么呢,这到底算什么呢,一个本不该死的人随手就把复活牌给出去了,然后自己死了。荒唐、荒唐又可笑,是不是身在游戏里,就应该游戏人生呢?把一切都当作是一场梦,梦醒了,生活仍旧继续,只是守在昨日黄昏的故人,在漫漫长夜里悄无声息地破碎,化成风,一场空。然后被岁月无迹抹去痕迹、彻底消散。 茜看着小孩心如死灰的样子,在旁边使劲戳了戳秋棠,示意他说两句。 秋棠叹口气,勉为其难道:“游戏不会停止,无论活人还是死者,总是要学会习惯生离死别。” 俞川点点头,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如同死水的双眸泛起了涟漪。 [亲爱的玩家,恭喜您成功通关游戏,结算报告将在24h内发送至您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正在为您登出——登出成功!] 正在说话间,系统播报弹出,anance系统清冷的声音刚刚停止,俞川还来不及反应,眼前就陷入了黑暗,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先前的等候大厅,只是现在大厅里空无一人,除了之前那个帮俞川代管饭盒的冤种美人现在还拎着俞川的饭盒袋子杵在那。 看见俞川归来,她用冰冷、空灵的声音说道: 「恭喜您成功通关游戏,用户您好,我是您的游戏助手‘阿南刻’,我将引导您完成所有的新手教程。」 阿南刻的外观很美,银色长发如瀑布般在腰间流泻,皮肤洁白如同雪山的精灵,一双烟灰色的眸子里不时流窜过蓝色无机质的光,让她在美丽之外多了一丝冰冷的神性——作为后星际时代最顶尖的服务系统,anance系统掌管着人类全部的生产生活,同时也是百万人的梦中情人。 “你怎么还兼职游戏管家了?”俞川望着她挑了挑眉,“这算不算不务正业?” 「亲爱的用户,保证您的人生安全是阿南刻的第一任务,经系统推算得出,没有我的帮助,您的生存率将低于20%。现在,我将为您讲解游戏规则。」 俞川:“这个等下再说,你先告诉我,我出车祸之后怎么样了?” 「您正在市中心医院接受治疗,修复舱已为您修复全身80%损伤,预计明天下午3:27修复完毕。」 俞川:“那我让你给我妈送的饭你怎么没送过去?” 「亲爱的用户,您的饭盒已经在车祸中损坏,您交给我的是您大脑思维活动的产物,并不具备物质基础。」 绵羊游戏带走的是人的意识,好像顺便带走一个意识中认为存在的饭盒也不是不可能。俞川如是想到。 「正在为您重新制作菜肴,预计30后送到褚女士工作单位,。」 俞川:“现在过去几天了?” 「05个工作日。」 只过去了半天?怪不得会有人分不清楚游戏和现实,苦苦挣扎四五天,出来才过去几个小时,可不是要懵逼么。 「亲爱的用户,我觉得您现在应该做新手教程,而不是问这些无关问题。」 阿南刻生气了,她急了她急了。俞川心想,一边继续欺负人工智能:“我第一时间关心自己的人生安全,这怎么叫无关问题?” 「您说的对,但为了您以后的人生安全,您最好是过一遍新手教程。」 “我进副本前你不来教,我副本都过完了,你来让我做新手教程。”俞川冷笑一声道,“我要死早死了,还用得着你来当事后诸葛亮?” 「话不是这样说的,亲爱的用户。您的确是安全通关了第一个副本,可是您真的没有疑惑吗?您可以问我一些问题。」 阿南刻说完,俞川就沉默了,他的确有疑惑,很多疑惑。 没等他开口问,阿南刻就很是贴心地开始讲解游戏规则: 「绵羊游戏存在两种游戏模式:逆局和灵局。」 「逆局的逆,就是反贼的意思。每八个玩家中会混淆一个“反贼”,不满八个则不安排“反贼”,“反贼”也叫“琉克勒茜”,他须要在副本开启后36h内直接或间接的淘汰至少3个其他玩家,成功可直接登出副本;失败则抹杀。琉克勒茜的数量是玩家人数除以八的最大整数,余数不算。」 「灵局玩法比较多样,一般情况下,玩家开局都会领到一个身份,根据线索提示进行演绎,而游戏则会派出一个“灵”追杀玩家。当然,“灵”是不知道玩家是谁的,但如果演技不过关,一不小心露馅儿了,后果懂的都懂。“灵”每局只有一个。」 阿南刻的解释很清楚,但俞川想起自己刚刚结束的副本里好像既出现了“琉克勒茜”,又出现了“灵”,又不得不问道:“逆局和灵局有可能同时存在吗?” 「通常情况下不会。」 阿南刻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 「您刚刚结束的那个不算。」 “……”俞川无语,转而问道,“你知道我刚刚结束的副本的内容?” 「每个副本结束都会生成结算报告,因此我能够了解您所有的经历。」 “那……你能查询同一副本其他玩家的情况吗?”俞川想了想,抱着微弱的希望道,“比如说,顾厌。” 第23章 游戏复盘 「可以查询,但您的权限不够,不能告诉您。」 “只是活没活着也不行吗?”闻言,俞川急道。 「很抱歉,不可以。」 “好……”俞川有些失望,他本来还想问问,顾厌怎么样了。 「但我可以为您复盘。」 “你话不能一次性说完?”俞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我说过了,您可以问我一些问题,但您没有。」 俞川:“……”你是人工智障吗?还要等着我问。 「副本背景故事与您所知完全相同,副本死亡条件: 夜行恶鬼出没时不点油灯; 点燃油灯后中途熄灭; 完全砍倒石榴树; 梦境中回应女鬼“林清棠”并在现实中被她找到; 未遵守餐桌规矩; 未到指定地点吃饭; 违反邀请函上以及开局时公布的规则;」 阿南刻公布了希望条件,但副本内每个人死亡的原因仍然不清不楚,俞川只知道他们是踩中了死亡条件,却不知道是哪一条。 “第一天晚上,那两个人为什么会打翻油灯?”不懂就问,俞川马上说出了自己的不解,“还有第二天早上为什么麻花辫女生和她的同伴突然暴毙?还有那个死在白天的玩家,又是为什么?” 然后是顾厌,为什么人好好的,却又出现了一具尸体在井里?俞川有太多的疑问了。 「徐成把纸人放在那俩人房里,后来顾厌进去,调整了纸人的位置,夜里油灯点燃,纸人的剪影投在窗户上,其中一个人吓坏了,慌乱中打翻了油灯。」 「顾厌救你时所用的纸人其实是个道具——嫁衣术,让您逃过一劫,但麻花辫的同伴就没这么好运了,他死在了女鬼的手下;至于麻花辫自己,早在她对李毓口无遮拦的时候就被盯上了,然后在您出事那天晚上被杀。」 「游戏规则要求不能伤害同伴,哪怕李毓是那个“灵”,直接动手伤了人一样要被规则惩罚,所以您后面看见的麻花辫其实是来向李毓索命的执行官,而非本人。」 “所以那天中午茜拧断的是执行官的脖子?”俞川没想到是这个发展,愣了一下才问道,“而李毓虽然是‘灵’,但也包涵在‘同伴’范围内,顾厌伤害了她一样要付出代价,是吗?” 话说到后面,他甚至问不下去了,答案显而易见,顾厌当时就是在哄他。 「是的,而那个死在白天的男性玩家则是“灵”死前的最后一个目标,他的戒律要求他不能被镜子照到,但佛堂里事先被李毓藏了一片碎镜子。」 「最后一夜,夜行恶鬼和林清棠同时出没,但徐成点燃的却是猪油灯,夜行恶鬼没有供奉,所以他死了。」 俞川:“那……顾厌……”他不知道还要不要问、或者说还有没有必要问,一时有些欲言又止。 但阿南刻不会管他心里这些纷纷扰扰,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地把苍白的真相直接告诉了俞川。 「顾厌的死亡原因有两个: 没有完成指标; 伤害同伴。」 “指标?什么指标?”俞川愣愣的,不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 「杀人指标。」 俞川大脑嗡的一声,只觉一片混乱,他想起顾厌护着自己离开火海、把自己藏到床下躲避女鬼、睡得迷迷糊糊还塞给自己复活牌,他想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开玩笑吗? 「顾厌是琉克勒茜。」 “你在开玩笑……”俞川惨笑着对阿南刻说,“琉克勒茜怎么会救我呢……” 「用户,我从不开玩笑——事实上游戏内的琉克勒茜都是玩家自发报名的,偶尔会随机抽取,可能他刚好就是被抽到的好人?」 阿南刻用冰冷机械的声音说道。 「我很抱歉这样说,但您需要知道,任何留恋于过去的人终将一无所有。绵羊游戏让每个玩家深陷绝境,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很难过,但我仍希望活着的人继续向前,带着信仰活下去,而不是沉湎于悲伤,自暴自弃。」 “……”俞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阿南刻,你有时候像个人工智障,有时候又很有人性。” 「亲爱的用户,人类的生存完全建立在我的生产活动上,你们就像我的孩子,我想我是爱你们的。」 “嗯,我也爱你。”俞川笑道,虽然脸仍旧有些苍白,但状态看起来好多了,“我能回去见我妈妈了吗?” 「还有一件事,您的结算报告。」 阿南刻清冷空灵的声音落地,属于绵羊游戏的萝莉声线又诡异地响起: 「恭喜玩家,您的副本破译完整度90%,答案重合率85%,获得称号:“推理小能手” 下面为您发放奖励: 【青灯】「佛座下接受了千年香火供奉的长明灯,传说能镇妖邪。」耐久道具,续航时间与cd冷却比例1:1,持续续航时间不超过一小时。 【描妆镜】「古代女子梳妆的铜镜,巫师可以透过镜面,看到那一方世界的真实——不为人所知的一切。」耐久道具,续航时间与cd比例1:2,持续续航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另:窥视副本主线,每个副本限一次。 【逆位死神】「命运抵达了无可转圜的终点,死亡不是最好的归宿,却是你的唯一归宿,但你是否相信给你这张牌的人呢?试试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一次性道具,亲爱的玩家,想好再用哦~ 获得正面buff【心想事成】「故事已经落幕,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妾身祝愿郎君,心想事成,平安喜乐。」获得好运加成,心中所想,默念三声“郎君”,有概率实现哟~ 奖励发放完毕,祝您游戏愉快!」 「很不错呢,第一盘游戏就得到了三张道具牌,接下来的游戏您的存活率会大大提高。」 阿南刻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俞川却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愉悦。 「正在为您抽取底牌,亲爱的用户,在接下来的游戏中,底牌将是您最安稳的保障。」 说着,俞川面前铺开了一排背面朝上的卡牌,他随手抽了一张,还以为是什么技能卡,翻过来一看却发现,作为“底牌”的卡片确不一样: 【惊鸿戏】「故事的开始和结局,从来已是既定事实,无论戏唱多少遍都没有分别,只是身在局中,束手无策,我们不知道改变剧情会付出什么代价,然而命运掌握在手中,才不会无所适从。」 卡片背面是logo,正面除了这几个字之外什么批注也没有,俞川看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等下一盘游戏开始,您就知道了。」 阿南刻卖了个关子,弯起漂亮的眼眸,迷人得要命。 「我送您回去。」 “顾厌真的死了吗?”意识回归躯体前,俞川突然问,声音有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颤抖。 「您认为什么是生、什么是死呢?」 女子空灵的声音传来,带着些不知今夕何夕的幽渺。 「死亡,从来只是相对于活人而言,倘若世界有另一面的话。」 面容俊俏、眉眼飞扬的青年从床上睁开眼,入目的是医院洁白干净的天花板,他刚醒过来,就听见病房外一阵喧哗,似乎是在争吵,声音不算大,只是医院过于安静,所以显得嘈杂起来。 “我警告你,不要再自以为是地擅自插手我的事了,你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男人,听起来是很生气了,只是顾及着是在医院里,勉强维持着冷静,刻意压着音量。 “我对不住你哥哥,没让他平安回来,我不管你,难道让你跟他一样折进去吗?”说话的另一个人嗓音低哑,语速不徐不疾速,就像是在教育一个不听长辈话的小孩,跟前面怒火中烧的青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说话者俞川还认识,他老妈的顶头上司,安保局总局长——林麓。 “你亏欠我哥什么,那是你俩的恩怨,我是个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该做什么不需要你来教。”年轻男人显然对林麓非常反感,说话毫不客气,“况且我哥都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呢,有什么立场?” 年轻男人的话音刚落,俞川的房门就被推开了,推门进来的是个穿着雨衣的年轻人,他先把往下滑落着水珠的黑色雨伞放到门边斜倚着墙,然后才抬头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很有楼兰风情的面孔——肤色比常人略深些,五官却长得尤其艳丽,眼眸狭长多情,琥珀一般的颜色显得这人有种猫的慵懒。 俞川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一眼,可能这就是老妈说的“风情万种的黑皮”。 来者不知道俞川在想什么,他脱掉雨衣的帽子,一抬头就看见俞川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他,有些意外道:“你醒了啊,身体怎么样?” “好很多了,谢谢你,请问你是?”听声音听得出来,他就是在外面跟林麓发生争执的年轻人,倒是没有俞川想象中的年轻气盛,反而看起来很稳重。俞川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以及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的林麓。 “自我介绍一下,我全名耶利安·伽蓝·弗兰西斯,联盟特殊情况紧急行动小组组长,负责绵羊游戏所有受害玩家的管理和补偿工作。”年轻人一边说,一边用终端调出了他的个人信息面板和相关证件,紧接着他继续说道,“节约时间,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我代表联邦特殊部门邀请你加入我们,按军人编制享受联盟福利。” “什么意思?”耶利安说的每个字俞川都听得懂,但连起来的意思他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今天是愚人节吗?” “可能是我话没说清楚,俞先生。”耶利安此时完全没有跟林麓吵架时的心浮气躁,相反,说话耐心,心平气和得要命,“是这样的,因为你被拉进绵羊游戏,你的母亲非常担心,特意拜托我们安排人训练你在游戏副本中的生存技巧;另外,你在第一个副本中的反应力和表现相当出色,我们认为你有成为我们队员的潜质。” “我妈妈拜托你们的……?”俞川迟疑着看向一直不说话的林麓,眼神里带有询问。 “是你母亲的意思。”林麓点了点头说道,“你出事后她来看过你,得知你没有生命危险后马不停蹄地找到了特殊部门总负责人,向她提了这件事。” “所以现在你怎么想?”耶利安问道,“同意的话我马上给你办理出院手续,往后你的所有副本都有我们的同事带领。” “好,我同意。”有人带着过副本,俞川没道理不同意,何况他妈为了给他争取这个待遇恐怕费了不少人情。 “俞先生,欢迎加入紧急行动小组。”耶利安温和地笑了笑,友好地跟俞川握了握手,继续道,“为了方便磨合,需要你跟我们住一起,我们的总部在卡芙蕾特府,一会儿有专车接我们过去。” 俞川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叫我俞川就好。” “好。”耶利安说完,余光瞟见林麓跟门神似的在旁边杵着,只觉火气又一阵一阵地冒,“林大局长,您跟俞副局长是同事,来这站半天,都不知道帮人家小孩办一下出院手续吗?” 办完出院手续,耶利安扶着俞川从病床上下来,出病房时顺手拿上了那把尚且潮湿的黑色雨伞。 “给你们添麻烦了。”在停车场等车时,俞川突然很是歉意地说道,他并不觉得对方邀请自己加入紧急行动小组是真的觉得自己出色,多半还是他老妈求的情,因而不论怎么看,都算是自己占了便宜。 “嗯?”彼时耶利安正左手给俞川撑伞,右手举着个人终端的全息投影,戴着隐形vr眼镜看上面不断刷新的信息,听见俞川略带愧疚的话,好脾气地笑了笑,解释道,“你不用这样觉得,我实话告诉你,你刚刚结束的副本里活下来的另外俩个人就是我们的同事,你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完全不用妄自菲薄。” “这样吗?”听到耶利安的解释,俞川微微松了口气,好歹不是真的走后门。 “嗯,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们了。”耶利安说着,主动拉进距离道,“我能叫你阿俞吗?” 俞川点了点头,说:“可以的。” 说话间,一辆黑色的空中军舰稳稳地停在二人面前,驾驶室的舷窗缓缓摇下,露出一张清冷美艳的女子面孔,黑发如瀑、肤白如雪,冷冽的眉峰像一把尖刀,显得她冰冷又危险。 “喔,你来了,泰伦。”耶利安笑着跟开车的女子打了个招呼,然后招呼俞川上车,“快,难得今天是泰伦开车,如果是伊莎贝拉那家伙,我们可能得一路吐着回去。” 泰伦没有说话,朝着二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十分冷漠疏离。 第24章 卡芙蕾特府 卡芙蕾特府位于北亚的一处高原上,终年严寒、气候十分恶劣,俞川刚下舰船就被扑面而来的凛风吹了个仰倒,冷气顺着单薄的衣衫往里灌,冻得他瑟瑟发抖。 “抱歉,忘记提醒你穿件衣服了。”耶利安略带歉意地说道,将自己穿的雨衣脱下来递给俞川,“姑且拿这个挡一下风,府里有壁炉,到那就不冷了。” 俞川人都快冻傻了,见耶利安没事儿人一样,顿时也不矫情,接过雨衣往自己身上裹,不管有没有用,聊胜于无。倒是费伦,瞧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往他身前站了站,试图给他挡住一点寒风,然后问耶利安:“他的生活用品,你准备了吗?” “啧,忘了。”耶利安懊恼地一拍脑袋,说道,“无妨,现在让阿南刻配置也是一样的。” 提起阿南刻,俞川就不得不问一个忧国忧民的问题了:“耶利安,anance系统究竟出什么问题了?这个‘绵羊游戏’究竟是什么东西?” “想知道?”耶利安笑着看他一眼,狡黠的目光奇迹般地跟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俞川心中一个咯噔,心想不会又故意瞒着不告诉自己。 “别急,这件事很复杂,而且一部分涉及机密,要先植入保密程序才能跟你细说。”好在耶利安不像某个人一样喜欢刻意卖关子,“放心好了,anance系统不会叛离人类的。” …… 顶着风雪推开了卡芙蕾特府的大门,入目的是燃烧着木柴、噼里啪啦炸响的壁炉,壁炉旁边放了几张椅子,一个带着金边眼镜、相貌斯文的男人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身旁坐了一只毛茸茸的大狗。看见三人进来,他微微点了点头,把膝上放着的笔记本合上,起身为归来的人倒了一壶热茶。 “你到壁炉那里暖暖,我去给你找些更换的衣物。”耶利安把湿漉漉的雨伞放到门边的角落,随口解释道,“因为一些特殊原因,anance系统在卡芙蕾特府大部分时间处于关闭状态,只有基本的通讯系统在运行,衣食住行全靠自力更生,你要尽快习惯。” “好。”俞川应道,依言坐到壁炉边,温暖的火光驱散着寒冷,也舒缓着俞川始终绷紧的神经,他微微舒了口气,突然耳边响起一声犬吠,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擦过他的小腿,径直扑向了正在上楼的楼兰美人。 “嘿,臭小子,你想让我摔倒吗?”耶利安笑着骂了一句,蹲下身把扑到他背上的大狗放到楼梯上,拍了拍它的脑袋,指了指缩在椅子里的俞川道,“去招待客人,别来缠着我。” 说完,那条大狗果然转身,几步跑到俞川面前,坐在一个让俞川觉得刚刚好的位置,歪着头打量着他。 俞川这才有机会仔细观察眼前的大狗:它跑过来时脚步轻快、动作优美、身体紧凑;有着很厚的被毛;耳朵直立,尾如毛刷。额头上的三道白色痕迹,看起来像三把燃烧的火苗;杏仁状的眼睛呈蓝色,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这是一只哈士奇。 “喝杯热茶,耶利安有时不太靠谱。”带着金边眼镜的男人给俞川递了杯热茶,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像是发现了俞川的局促,顿了顿,说道,“你可以跟奶茶玩一会儿,她很喜欢你。” “……她叫奶茶?”俞川看着面前歪着脑袋卖萌的狗,轻声道,“看起来很乖。” “嗯,物似主人型,她和耶利安一样,都是看起来乖。”男人说道,语气温和,整个人都气质就像一瓶储藏了多年的酒酿,带着一种岁月赋予的成熟韵味,“你可以称呼我为查理克,或者唐。” “好的,我叫俞川。”俞川喝了一口热茶,一股暖意直接窜入心灵,他还是有些无所适从,虽然查理克态度很温和,但是给他的感觉就像高中教导主任,比冷冰冰的泰伦还可怕。 “你可以放轻松一些,毕竟以后是要一起生活的——耶利安应该跟你说过了。”查理克知道俞川的紧张,但他并不打算迁就后者。如果不能尽快适应彼此,在往后过副本时是要出问题的。 “了解了一些,不过更多的内容,他说要植入保密程序才能告诉我。”俞川实话实说道。 “嗯,看来他还不算太不靠谱。”查理克点了点头,拿起摆在一旁的笔记本递给俞川,“关于绵羊游戏的一些重要内容都在上面,口述不太容易,你直接看。” 俞川结果笔记本,心中莫名有些紧张,总感觉自己要打开什么新世界大门了,不过他也没忘了保密程序:“那个……保密程序……” 查理克笑了笑,说道:“这个你不用管,晚上我会来帮你植入的,你现在可以在府里逛逛,或者和奶茶玩,过一会儿有人会带你去你的住处。” “……”俞川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耶利安吗?” “嗯,这两天府里只有他比较闲。”查理克失笑,他习惯性看了一眼个人终端,面容微变,随即道,“临时有事,失陪。” 查理克匆匆离去,俞川看着对方的背影,想起耶利安匆忙放下雨伞,水珠从伞面滑落,在地上形成一道道湿痕的场景,突然觉得他们很像红尘中匆匆来去的行客,悠悠岁月、茫茫人间,不见过去未来,恍若流云吹雪,众生皆擦肩而过。 停好军舰回来的泰伦刚好与查理克错开,她也到壁炉面前坐下,但没有与俞川挨得太近,她把茶杯捧在手心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没有说话,一时静默,只有壁炉里燃烧的柴火时不时地炸响。 俞川低头翻看着查理克给他的笔记本,上面写的内容不多,像是专程写出来给他看的一样。俞川从笔记本里了解到,卡芙蕾特府在绵羊游戏入侵anance系统前一直作为联盟的一把尖刀,对外叫做“隐秘机动”,负责处理各种至关重要又不可对外公布的前沿事宜,这次接手绵羊游戏的相关事项,也是因为涉及到anance系统的安保问题,不宜声张;卡芙蕾特府会对游戏副本进行筛选,选出存在程序漏洞的副本,派人在副本里安装反制程序,逐渐把绵羊游戏从anance系统上剥离。 “阿俞,你介意暂时穿一下我哥哥的旧衣服吗?”耶利安站在二楼喊道,顿了顿,似乎他也觉得让客人穿旧衣服有些不妥,多解释了一句,“研究部最近有了新进展,出于保密需要,卡芙蕾特府暂时停止了anance系统的运行,日常用品倒是有备用,就是衣服可能得过几天才能送到。” “我没关系的。”俞川说道,耶利安话说到这份上,他还能计较什么? “嗯,先委屈你迁就一下了。”耶利安对俞川弯了弯眼睛,转身从房间里拿了件大衣,来到一楼递给俞川,“这件大衣哥哥没穿过几次,你先披着,别着凉了。” 耶利安说完就在壁炉前挑了个位置坐下了,看见俞川和泰伦两人相顾无言,随口开了个玩笑:“你俩在玩木头人么,怎么不说话?” 泰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该说什么。”语气听起来有些苦恼。 “你什么时候能像在副本里一样,我觉得气氛就不会冷场。”耶利安笑着调侃了一句,随后转头看向俞川,微微收敛笑意,带着些认真地说道,“你的下一个副本和我一起,好吗?” “还能组队吗?”俞川好奇道,而且根据他从查理克的笔记本里看的内容,好像他们还能挑副本? “对啊,不然你以为上一个副本泰伦和查理克是怎么组在一起的?”耶利安理所当然道,“anance系统里有个游戏助手,在那里你可以拉取好友。” “等等,泰伦……和查理克?”俞川语气艰涩道,如果他没记错,上一个副本里活下来的除了他,只有美艳的红衣女郎和咄咄逼人的眼镜男,怎么都跟冷若冰霜的泰伦和斯文儒雅的查理克扯不到关系? “噗嗤——阿俞,你真可爱。”耶利安看着俞川一脸怀疑人生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着笑解释道,“别看着泰伦冷着脸挺能唬人,她其实是真面瘫,外加一点内向;至于查理克那个老狐狸,他惯会演戏,可别上他的当了。” “好了,言归正传,下一个副本,你和我一起吗?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泰伦,或者查理克。”耶利安收了笑意,解释道,“府里其他人最近在出任务,暂时不能带你。” 俞川:“就和你一起——你知道下一个副本是什么时候吗?” 耶利安点头,在个人终端上随意点了点,调出来一份文件,说道:“一般的玩家可以查询下一次副本时间,我们这里稍微有点特权,能挑一下副本,同时对进副本的时间进行略微的调整。” “……”俞川无话可说,这是仅仅只是“稍微有点特权”吗?这都逆天了,能挑副本,说明在副本开始前就能了解一定的副本内容,这已经是作弊了啊。 “别高兴太早。”像是知道俞川在想什么,耶利安很快补充道,“一般来说,副本难度越高越容易出bug,我们挑出来的副本都不会太简单。” 俞川:“……”你难道要我告诉你,我已经菜到感觉不出难度差别了吗? …… 第25章 家族的继承人 夜里,俞川来到耶利安给他安排的房间,那是个几乎隐藏在走廊尽头的房间,推门而入,房间意外的温暖,没有想象中久无人居住的冰冷,反而透着股温暖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幽香,就像是江南被雨水打落的桂花,湿漉漉的,香而不腻。 俞川正打量着房间内陈设,终端上显示耶利安发来通讯:“阿俞,房间怎么样?还满意么?” “很温馨,也很舒适。”俞川斟酌着措辞道,“就是这里看起来不像没人住的样子。” 俞川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耶利安听到后却沉默了好久,然后才欲盖弥彰道:“有人住的房间哪能收拾得这么整齐。” 俞川:“……”难道不是因为有人住才要收拾得整整齐齐么? 一番交谈,俞川到底是在自带温度的房间里睡下了,床很柔软,被褥也有种干燥的阳光的气息,很适合奔波了一天的人放松筋骨。俞川刚躺上去不久,就感觉一阵倦意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在脸颊上轻轻拂过,那人似乎就在身后,平静地看着他酣睡,却不发出一点声音,直到窗外风雪消弭,月亮重新升起,皎洁的光华如同瀑布般流泻,那不知名的来客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转身消失在了黑与白的交界。 “咚咚咚——”敲门声不徐不疾地响起,门外的人很有礼貌,只敲了三声就停了,然后很有耐心地等着俞川从睡梦中醒来开门。 “打扰到您了吗?安赛斯特先生暂时脱不开身,由我来为您植入保密程序。”门外是个陌生面孔,穿着白大褂,似乎是个研究员。他看起来很年轻,逢人三分笑,看起来很温和,也很——不简单。 “安赛斯特先生?”俞川留了个心眼,没轻易放对方进来,而是透过门上的外视屏幕跟对方交流。 “查理克·唐·安赛斯特,今天下午你们刚刚见过的。”门外的来者并不在意俞川对自己的戒备,而是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我的编号是,您可以登录卡芙蕾特府的内网查询。” “那你进来。”对方说得出自己见过查理克,也报得上工号,就算真的有什么问题,估计自己也查不出什么来,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开门,何况,联邦特殊部门的安保还不至于差到什么人都能进来? 年轻人礼貌地说了声:“打扰了。”随即拿着手里的工具箱进到俞川的房间,“保密系统要植入您的内接终端,或许您需要躺下来。” 在2856年,生产完全依靠系统调配的时代,个人终端作为与系统接驳的媒介,联盟对其管控格外严格,因此每个人申请装配个人终端时需要录入dna信息,然后内接终端通过手术植入体内,再由无线电信号连接外置设备,达到体外使用的效果。而通常内接终端的位置是在脊柱。 “好。”俞川依言在床上趴下了,脸埋在枕头里,他看不见身后人的动作。 “得罪了。”俞川听见年轻人轻声说道,然后他感觉自己背上的t恤被拉起,微凉的指尖在脊背上游走,就像羽毛轻轻扫过,有些痒,俞川不禁微微颤栗。 “房间您住着还舒服吗?”像是没察觉到俞川的异状,年轻的研究员手上依旧很稳地顺着俞川的脊骨摸下去,一边询问着俞川的居住感受,“被褥是否足够柔软?暖气是否需要开足一些?” “额……挺好的,谢谢关心。”俞川微微有些尴尬,他一个半走后门进来的,怎么还有每个人关心一遍的待遇?当然,泰伦除外。 “呵……找到了……”年轻的研究员轻笑一声,手在俞川的腰窝处停住了,指尖轻轻按着腰窝中间的一截脊骨,语气愈发轻柔,“会有些痛。” 话音落,俞川感觉研究员按着的位置被扎入了一根长针,紧接着就是一阵电流顺着扎针的地方传向四肢百骸,俞川猛得一抖,倒不是疼,而是麻,又麻又痒,让他恨不得像猫一样翻身打滚。 他的确也这么做了,只是刚有所动作就被身后那人按住了腰肢:“别动——怎么像个猫儿一样。” 研究员话中带笑,很有种调侃的意味,俞川顿时红了张脸,十分不好意思,也不敢乱动了,奈何窜过脊柱的电流酥酥麻麻弄得他实在难受得不行,强忍着打滚的冲动咬着指尖熬过全程后,他一身都是汗,双目通红,泪汪汪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研究员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没忍住泄出一声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辛苦了,您可以休息了,我先走了。” 研究员说完就提着工具箱离开了,还体贴地帮俞川带上了房门。 关门声响起,俞川才从枕头里抬起脑袋,他盯着房门沉思了好久,手几次想打开终端,却到底是躺回床上,也没心思再洗一次澡,被子捂着脑袋就睡了。 第二天,俞川是顶着一脑袋低气压起的床,可能是那个研究员来过的缘故,也可能是这房间风水不好,他做了一晚上顾厌拿着一大根毛线针要扎他的梦,倒是不算可怕,只是梦里他始终记着顾厌已经死了,总有种深重的悲伤萦绕心间,哪怕梦醒,那种悲伤感依旧在心里挥之不去。 “阿俞,你看起来没睡好。”端着咖啡路过的耶利安注意到了俞川糟糕的精神状态,关切地问道,“是不习惯么?” “啊,没有,只是梦见了一些副本里的事。”俞川实话实说道。 “很正常,第一次进副本都会这样,但是你记着,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耶利安点了点头,认真劝慰道,“流云过千山,本就一场梦幻,只要不被生活的烦恼笼罩,活着就是微笑。1” “嗯,我知道。”俞川笑了笑,应道。他只是有些放不下而已,只是,相信时间会洗涤所有,如今再多的失落难过,或许在许久之后都会消失无迹。 “哦,对了,晚些时候我会发个文件给你,是关于下一次游戏的副本,你可以挑一挑。”耶利安一边搅弄着手里的咖啡,一边说道,“难度都差不多,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我来挑吗?”俞川有些犹豫,挑副本这件事应该还是挺重要的……这么随意真的好嘛? 耶利安不以为意道:“反正这些副本都是要刷过去的,随便挑咯。” 好。 “哦对了,待会儿我发个插件给你,你安装了才有权限挑副本。”耶利安交代道,“挑选好副本会弹出一个副本条码,你把条码发给我,我们才能进同一个副本。” 俞川:“好的,时间上有什么要求吗?” 耶利安:“时间随意,哦对,副本的玩法不同,有些时候我们可能会认不出彼此,个人终端联系——注意查看消息。” 耶利安后续给俞川发了三个副本:家族继承人、独白和神明的落幕。 第一个副本社会背景类似于中世纪欧洲,围绕某个家族继承人选拔宴会展开的,副本氛围偏哥特; 第二个副本的相关信息相对较少,只有一段不明所以的文字,像是精神病患者的自言自语,看得俞川一阵头皮发麻,不太想选; 第三个副本是一个存在了三千年的神陨落的副本,因为涉及到神明,却并不清楚是哪一个神系,俞川想了想,也没敢选。 俞川最后选了“家族的继承人”,无他,只有这个副本看起来最正常,虽然耶利安说难度其实差不多。 …… 下一个副本来得很快,还是记忆中的金色大厅,以及漂亮端庄的游戏管家——阿南刻,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等候厅里所有人身上都披着一件巨大的黑色斗篷,斗篷下则是一片虚无——谁也看不见谁。 玩法变了,不过这次似乎没有新手玩家,因为每个玩家表现得都很平静,并未出现惊慌失措的情况。这意味着副本会更难,俞川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但愿一切顺利。 俞川正出神地想着,宴会厅上方传来空灵依旧的女声:“十三位玩家均已就位,游戏开始前,请诸位领取邀请函,它将是您游戏的通行证,请妥善保管,不要丢失。” 话音落,照例是一群西装革履、干净利落的女执事给身披斗篷的众人送来邀请函,俞川接过自己的邀请函——那是一个用火漆封着的暗红色信封,上面印着雪莱花色图案的烫金,他将信封打开,信纸上是几行龙飞凤舞的花体古英文,经个人终端翻译后显示的内容为: 『你是叛徒我是什么 是叛徒的挚友 反正罪名是莫须有 谁都难逃其咎1』 下方更小的字体写的则是:“他们傲慢无礼,他们狂妄自大,他们厌恶着被他们所定义的低劣,并穷尽一切手段驱除异者。” 再下方则是跟之前一样的问题:本次副本的主题是什么? 问题下方画了三条横线。 阿南刻停顿了大概三分钟,又说道:“本轮游戏规则如下: 1[你]禁止伤害npc 2[你]要遵守一条戒律 3[你]必须扮演好你的角色 4[你]应该推理副本的主题 5[你]可以杀死其他玩家,并且获得他的推理进度 祝您游戏愉快!” 听见最后一条规则,俞川眼皮一跳,他最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玩家间彼此隐瞒身份,且副本不再禁止玩家间互相伤害,无论副本难度如何,玩家死亡的概率绝对会大大增加,这也就要求玩家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仅是规则要求,更是防止被其他玩家谋杀——毕竟禁止伤害npc。 阿南刻清冷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然而作为陪伴了每一个玩家成长的生活系统,由她来颁布规则显然能一定程度缓解玩家们的紧张——至少对着她的脸俞川没那么害怕了。 “亲爱的用户们,请努力的活下去,不要自暴自弃,更不要互相伤害,我深爱着你们。”阿南刻温柔而悲伤地说道,“如果害怕的话,请记住,我正陪伴着您。” 随着她声音的远去,俞川苏醒在一个古典而奢华的房间里,头顶上水晶吊灯璀璨夺目,房间内暗红色的装潢上有烫金花纹,四处透着欧洲中古时期贵族居所的风格。 面前是一杯尚且温热的黑咖啡,香气馥郁;点着台灯的桌案上则放着一卷羊皮纸,羊皮纸上方闪烁着系统提示:角色信息。 俞川上前把羊皮纸拿到手里,却没有着急翻看,而是继续打量着整个房间 一时不知道自己拿到的身份,他没敢轻举妄动,而是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着房间的情况:床旁边放着一个衣架,上面没有衣服,只挂着一只黑色礼帽;衣架旁边则是一面巨大的穿衣镜,花纹是中世纪的风格,但做工就相当超前了,俞川随便看了一圈,确定这个副本不属于地球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只是看起来像中世纪而已。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房间的主人一定是个富豪,因为房间装饰得虽然并不奢华昂贵,但大到一面镜子,小到一瓶香水,摆放都十分讲究。 不过俞川更怀疑这间房住得是个吸血鬼,因为整个房间冰冷、压抑、死气沉沉,不像居所,更像吸血鬼的坟墓。 看了一圈下来,除了那个礼帽之外,基本没什么发现,俞川又坐回床上,开始查看手里的羊皮卷,让他有些失望的是,羊皮卷上的内容也并不是那么明确,反而似是而非,像是个谜语: 「他不喜欢红酒,他来自厮杀地狱,那会让他想起鲜血; 他厌恶一切傲慢之人,他觉得傲慢本身就很卑劣; 他是家族的继承人。」 不愧是耶利安挑出来的高难副本,对于俞川来说,这些角色信息既是剧本,也是他个人必须遵守的戒律。 思量间,房门被人轻轻敲响,随即传来一道恭敬有礼的声音:“大少爷,客人都到齐了,您该下去了。” 大少爷?!俞川心中一动,这是自己的身份吗?还有客人,是什么情况? 第26章 笑里藏刀大小姐 俞川刚想开门,脑海中突然闪过阿南刻通报规则时说的话:“你必须扮演好你的角色。” 既然是扮演,他一定得清楚地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是什么,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他的角色信息似是而非,他是不是家族的继承人还未可知。 门外人却无比笃定地称呼他为“大少爷”,语气却颇有些居高临下之意,不像是面对继承人的语气。他是什么人?俞川脑海中冒出了这样的疑问,玩家还是npc?他可不敢忘记,在本轮游戏中,玩家是可以杀死玩家的。 俞川抿了抿唇角,没有擅自开门,还是接下了继承人的身份,略有不悦道:“安静一些,我一会儿会下去的。” “大少爷,请您现在就下去,老主人已经不耐烦了。”他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语气也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 “他”厌恶傲慢,但“他”也是家族的继承人,理应有一种傲气,倘若这里并不信奉阶级平等,那么任何一个上位者面对仆人这种语气都不会高兴。 “或许你才是这里的大少爷?”他一边对着等身镜系好了领带,镜中人生得一副截然不同的眉眼:金色的长发温顺地绑在脑后,五官深邃,蔚蓝色的双眸里似乎藏着大海,“不要试图命令我,哪怕是老主人也一样。。” 门外人敲门的手停顿了一下,依言离开,似乎达到了目的,又似乎是意识到大事不妙。 再一次确认自己衣冠整齐,俞川收敛了面部表情,戴好手套、扣紧袖扣,将礼帽收进衣柜,才施施然离开房间。 房门轻轻地扣上,礼帽从衣柜里滚落出来掉在地上,随之掉出来的是一支女式香水,附有标签,写道: 该如何向你诉说我这满心的爱恋呢?我深爱的大小姐。 ——西彦 很快,从等身镜中看到,另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捡起了香水,似乎有些歇斯底里的疯狂,我才是继承人啊,你们凭什么取代我!忽然炸开一片血的腥气,嘭——香水被捏碎了。 她枯黄头发下丑陋而狰狞的脸变得愈发扭曲,浑浊不堪的眼瞳中映衬着镜子外头的光景,哦那里还有一瓶香水,她想。一边拖着不协调的四肢,从镜子里爬了出来,一行血迹从镜像蜿蜒到现实…… 房间外,俞川站在二楼走廊上俯视中间大厅,水晶吊灯下贵妇们摇着象牙扇低声交谈,时不时碰一碰茶杯,先前敲响他房门的侍者,如今对着走廊上的另一间房门说着同样的话:“大小姐,您该下去了。” 这次门开得很快,走出来的人同样西装革履,相比俞川冷峻的面容,来人唇角带笑,眉眼飞扬,头发拢在后脑,配一张清俊的面容,颇有一番少年意气的洒脱。 来人斜倚靠着门框,越过侍者朝俞川挑了挑眉,拍拍侍者肩膀,漫不经心道:“知道了,你先去,一会儿就来。” 侍者照例不依不饶了一番,非要大小姐现在到大厅中迎客,相比俞川的冷言冷语,她笑容满面:“端两杯香槟上来,然后告诉管家,你被解雇了,让他另外给你安排个职位,随便什么,总之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侍者完全想不到看似温和的大小姐如此喜怒无常,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俞川这时才注意到,大小姐长得很高,目测至少在一米八以上。 “还不走?你要忤逆我么?”大小姐抬着头,只是视线向下地笑看着侍者,笑意不达眼底,“那你一定得想清楚了——我的地狱犬还饿着,你想去饲养它么?” 侍者脸色白了白,他仿佛意识到,无论他是玩家还是原生npc,都没有任何与大小姐抗衡的能力,只能无能狂怒,然后不甘地听话离开。 只是侍者以为自己离开了就安然无恙,身后大小姐却并不打算就此揭过,她盯着他不再低眉顺眼的背影,半晌笑的玩味:“你看啊,一个平庸的躯壳换进了一个更加平庸的灵魂。” 俞川大骇,那人一定是玩家,他很确定,因为说话语气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作为现代人的居高临下,俞川也是玩家,很容易察觉,但对于npc来说,是很不容易听出这种所知历史信息不对等造成的优越感的然而那个玩家跟大小姐交谈不过片刻,就被看出了破绽。 大小姐仅仅只是一个npc吗?或者也是玩家?她也发现自己不对劲了吗?俞川手心出了一层汗,努力维持住面容,秉承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他只应了一声:“嗯。” “你好像不太开心,林希。”大小姐突然凑近,紧紧盯着俞川,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俞川的脸,却停在了咫尺之地,“为什么?那些人又打扰你了吗?” 俞川耳朵一动,“那些人”?他暗暗记下了大小姐不小心泄露的关键信息,顺着她的话接道:“他们一向如此不是吗?” “你说得对,林希。”大小姐收回手,退后几步,眼神看向灯光照不到的黑暗深处,自言自语道,“他们总是如此心怀不轨,傲慢无礼令人生厌。” 俞川没有剧本,不敢乱搭腔,绷着一张帅脸装高冷。 “哦林希,你还是这样寡言少语,为什么不多说几句呢?”正当俞川以为自己蒙混过关的时候,大小姐却突然发难,用一双冷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俞川的心一下子提起来,面上仍旧不显,语气尽量贴近平稳,道:“你今天是这样无礼,或许你应该回你的床上再睡一觉,我没有人会追究你的过错。” “原谅我的莽撞,林希,你知道我不是有意如此。”大小姐立刻无辜地举起了双手,表情诚恳,“请不要生气。” 她转而将目光看向离去的侍者,神情一变,有些玩味道:“林希,你知道吗,这里每一天都有人被取代,然后被他们发现,最后死于非命。” 她说完,天顶上的水晶吊灯突然掉落,整个砸在侍者身上,顷刻间血肉模糊,跌落在地的脑袋滚到俞川脚边,拉出一道血线。 俞川看着眼前的惨像当场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人会死得那么快,刚刚触犯了规则,甚至等不到晚上,就没了性命,现实再一次告诉他,这次副本很难。 大小姐随意地将鲜血淋漓的头颅踢到角落里,冲俞川满不在乎地笑道:“他们的手段总是这样血腥,真是一群野蛮的家伙,你说对吗,林希?” 大小姐说话时,另一个侍者送来了她的香槟,她随手端起其中一杯,放在唇边轻酌了一小口,然后就将杯子扔在了地上,流淌的金色同刺目的猩红混合在一起,看起来诡异而美丽。 “酒很好,只是掺杂了点别的东西,比如,某些人的野心,你们真是——太着急了啊……”她目光落在下方大厅里觥筹交错的众人身上,低语了几句后,转身退进了黑暗中,“诸位的谋划,我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只是你们的手段真的太拙劣了,拜托,不是林希的话,都不要来试探我的底线。” 俞川看了看眼前的惨像,看了看侍者端着的香槟,最后看了看大小姐黑暗中张扬的面孔,他知道自己一定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否则一定会被人看出有问题的。 这么想着,他学着大小姐漫不经心的模样端起另一杯颜色漂亮的香槟,像她一样地品尝,末了朝着早已安静下来,盯着死尸惊疑不定的众人说道:“怎么这幅表情,你们在害怕吗?” 他看见隐匿在角落的贵族小姐捂上了弟弟的眼睛,似是害怕鲜血污染了年幼儿童的心灵。 人类总是会对幼崽多一分心软,俞川也一样。于是他又吩咐道:“随便来个谁收拾一下。”声音里有他自己也不能察觉的颤抖。 他在害怕。 是的,他在害怕。这个副本很难,难到俞川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突然到访的死亡仍旧慌了神,而副本的特殊性又注定了他无法与其他人交流沟通,只能靠自己,而他仅仅是个刚刚进入游戏的新人。他从心底感到不安,只是耶利安跟他一起的缘故,他还能强撑下去,但时间不会太久。 忽然的,那方抱着弟弟的贵族小姐忽然抬眸,随意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手腕,很快便故作无事地低下头去继续喝茶,然而俞川却清楚地知道了她想传达的信息,当即定了定慌乱的心,冷静下来开始按部就班地搜寻这个陌生的府邸。 与他经历的上一个副本不同,这个副本十分真实。他所走到的每一处,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十分严谨且合乎逻辑——墙头瓦上仆人打扫不到的地方会悬挂蛛网,翻开花坛里的石头可以看见小虫子快速跑开,侍女们会低声议论,贵族们会因为鲜血和死亡害怕,甚至于那条通往外界的路上的确来了警察。 当一件事足够真实时,人们就会去怀疑推翻真实的东西。就像是恐怖游戏的场景布置得足够真实,于是玩家就开始混淆,用该死的自我欺骗来反驳他们仍旧身处虚幻这一事实,然后大错特错。 有人试图联系警察,可能是因为太过于害怕,也可能是因为副本里的警察长得太过于正直,以至于副本的玩家产生了一种可以向警察求助的错觉。那是个老年绅士,他对着警察说了很多话:“警察叔叔,我不想玩了,求求你让我回家,刚刚死人了,就在这里,吊灯掉下来,然后那个人就死了,太可怕了,我真的不想玩这个游戏了,什么继承人大小姐都给我见鬼去。” 核心意思就是一句话:他想回家,不想在副本里呆了。 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玩家身份的意思,俞川看着眼前不明状况的玩家,耳边似乎听到阿南刻无奈的叹息——这个玩家一定活不过今夜了。 甚至在副本动手之前,他就会命丧其他玩家之手,虽然现在副本刚刚开始,所有人的推理都没开始,但是杀死其他玩家依然可以知悉该玩家所拿到的初始信息,而在绵羊游戏里,知晓信息越多,意味着掌握的主动权越多。 不过虽然老绅士的脑子不太灵光,游戏给他安排的显赫身份还是很好使的,具体表现为:警察很严地的听完了他的求助,并给了确切的答复:“好的,侯爵先生,对于您的求助,我们会妥善处理的,您可以在公爵府里稍作休息,今日傍晚我们就会派专车送您回家,请不要担心。”说完甚至还细致地询问了玩家的住址。 俞川作为在旁边看完了全程的人只觉得离谱,要是这里的警察真能把他送回家,那才是恐怖片。 警察的服务态度良好,这让老绅士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对于晚上就能摆脱恐怖的副本回到家这件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他表现得欣喜若狂,甚至于步履轻盈的喝了些酒、品尝了些蛋糕。丝毫未曾注意,警察仍称他为伯爵,话语中承诺的那个“家”的含义也很值得商榷,至于那个薛定谔的侯爵府,谁知道是个什么地方。 但遗憾的是,沉浸在喜悦中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异端,哪怕原本在他周边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的小姐太太看他的目光纷纷变得冰冷、玩味,就像看一个死人。 俞川有些怜悯地收回目光,那个玩家必死无疑,但他也做不了什么,上个副本难度更低,身边还有顾厌罩着他都救不了别人,更不要说几乎毫无底牌的现在。至于那张有复活效果的【逆位死神】,他只是个挣扎求生的普通人,暂时还没有让出复活道具、舍己为人的格局,可能以后他会知道人命大过天,但一定不是尚且青涩的现在。 “看来今天大家很浮躁呢,又一个藏不住事儿的家伙漏出马脚了。”大小姐看着自欺欺人的“老绅士”,话说的惋惜,嘴角一如既往的挂着残忍的笑意,眼底是毫不遮掩的恶意,似乎很乐于看到有人死去,“我深爱的林希呀,我们来打个赌。” “你似乎很热衷这些事,见证死亡让你很兴奋么?”俞川目光仍旧留在那个老绅士身上,并未看着大小姐,刻意装得有些冷淡,疑问却是真心实意。 “我的林希,我怎么会热衷这些事呢……你该知道的。”大小姐看向俞川,眼眸微颤,弯起一个悲伤的弧度,她眼睫垂下又抬起,卷起眼里一阵水光潋滟,她看着俞川的模样,有些恍惚,“你还没想起来呢,我的林希……快想起来,我等你太久了。” “什么?”俞川条件反射地问道,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你瞒着我什么?” “这得问你了,该死的家伙。”大小姐笑着骂了一句,却并不想对俞川透露一点这方面的信息,她目光落在黑暗深处,似乎沉浸在回忆里,说话声也轻了,“我们来打个赌……” 俞川瞧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心里也有一种怅然若失,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就像深秋的最后一片枯叶,落了,秋天就杳无踪迹了。 第27章 专业收尸大小姐 俞川:“……赌什么?” “赌一赌他的死亡。”大小姐指了指对自己的结局一无所知的老绅士,轻描淡写道,“他们处理这样的人很有一套,林希,你觉得他会死于车祸还是天花板上松动的吊灯?” “车祸。”俞川想了想说道,“吊灯不会落下两次。” “聪明的猜测,那我猜他是死于吊灯好了。”大小姐说话的语气很有种纵容的意味,“倘若你猜错了——” “……”俞川突然后悔跟她打赌了,谁也不知道赌输了将面临什么,“猜错了你要怎样?” “别紧张,我的林希。”大小姐笑道,“若是错了,你就要乖乖地听我的话。” 俞川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把自己变成吊灯之类可怕的后果,他没忍住问道:“要是对了呢?” “若是对了,我会送你一个礼物。”大小姐心情好了一点,有些摇头晃脑的,俞川也下意识放松了警惕,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就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你总是这样粗心大意,连尾巴露出来了。” 俞川吓得大脑空白,满脑子都是侍者惨死的场景,偏生大小姐还在继续刺激他岌岌可危的神经:“我可以视而不见,他们却会把你的尾巴砍下来,然后塞进你的喉咙。” 俞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嘴死不招供。他是个合格的囚犯,大小姐却不是个合格的审讯员,她伸手在俞川腰上掐了掐,无奈道:“你总是不愿意听我的,你这糟糕的小狐狸。” 俞川人都傻了,捂着腰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流氓,脸上冷峻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勉强压着嗓子从牙关里挤出一句:“你在做什么?”没有任何威慑力。 俞川怀着满心疑惑打量着大小姐皙白的脸颊,他现在是真的猜不透她的想法,她明明知道他不是原本的大少爷了,但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个,甚至还乐于帮他隐瞒。 察觉俞川打量自己的目光,她转过头来,笑容里多了几分温柔,她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林希?” 俞川看了她几秒,然后转过头,一言不发——他家长公主教过他,当不知道如何接话时,就装作你听懂了,但不要发表任何看法,让对方也摸不清你在想什么。 “哈哈哈,你大可不必拿应付别人的那一套来应付我,我的林希。”谁料大小姐一眼看穿了他的套路,伸手抚上俞川的眼角,轻笑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在想什么,你漂亮的眼睛里都写得明明白白。” 俞川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想你就继续忽悠,信了算我输。 见他一脸不信,大小姐低笑一声,靠得近了些,鲜艳的红唇几乎碰上俞川的面颊,她呢喃道:“你总是这样,像一只警惕的狐狸,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潜意识里你其实很想亲近我,而你的眼睛的确也这么说了:‘请你驯服我。’哪怕你不愿意承认。” “……”俞川微微后退一步,他觉得再跟大小姐说下去他自己也会变得很奇怪,惹不起躲得起,他还是离这位大小姐远一些,“你在唱独角戏吗?看起来真是不太聪明。” 说完继而转身上楼,身后传来大小姐慵懒的声音:“怎么会是独角戏?你可是我唯一的观众。” 俞川离去的步子不停,闻言只是微微偏头,回应道:“随你怎么说,与我无关,也别拿童话故事里的桥段同我开玩笑,毕竟都不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了。” 大小姐目送着他离去,眼神中混合着悲伤、眷恋和不甘,片刻叹了口气,所有外泄的情绪尽数消散,只余下一片荒芜的灰烬:“这是不容辩驳的,我与你宿命纠缠——哪怕你现在一无所知。” 不会太久了,我的林希,我们终将重逢。 …… 俞川早上虽然离开得急,但房间内的陈设大致是看过一遍的,现在他回来一推开门就发现房间内的东西被人细微地动过,空气中还残留着香水的气味,那面巨大的穿衣镜也莫名其妙地碎了。 有人来过,且不只是一拨人。他想,第一个人怕被他发现,来得小心翼翼,第二个人有恃无恐,所以痕迹留得明目张胆。他慢慢蹲下身把翻倒在地上的镜子扶起来,视线一转却看见曾经被他收进衣柜里的礼帽现在无声地正放在地板上,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俞川眉头一跳,定了定神,慢慢地靠近礼帽,未曾注意身后刚刚扶起来的碎镜中闪过一个鲜血淋漓的身影。 他用手杖轻轻挑开礼帽,那下面除了一瓶香水,什么都没有。他拿着香水端详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但出于某种奇特的直觉,他随手就把香水装在了口袋里,又把礼帽放回衣帽架上,有些头痛:到现在一下午快过去了,他还一无所获,还莫名其妙惹了个神经病。 他突然有点想顾厌了,那家伙虽然总喜欢什么都不告诉他,但俞川跟着他的思路走,根本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无奈地叹口气,再想也无济于事,他总不能指望着有人能一直带着他过副本,到底是要学会自己思考的。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又从房间里搜出了一张署名是“西彦”的情书,只是与其说是情书,不如说是一封追悼信,从信的内容来看,收信人应当已经死了,满纸皆是沉痛,悲伤几乎溢出信件,却不忘在字里行间诉说爱恋。 俞川看完了信,沉默了,显然写信人是用了心的,字迹龙飞凤舞,感情也很真挚,除了收信人的名字是“林希”外,没有一点问题。 ……无语。 俞川觉得自己现在面临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他是谁?”当然不是“他是谁,他在哪,他从哪里来”的三个哲学问题,而是在副本里,他——林希,扮演什么角色?信中说他死了,他是死而复生、还是别人认为他死了?或者,他死了,现在是亡灵形态? 很好,非常好,好极了,他以为自己挑的推理本,没想到是灵异本。就离谱,离大谱。 思量间,便是一下午。 傍晚,他从房间出来,作为家族继承人,他被要求在宴会厅招待客人,虽然很不乐意,但是奈何发号施令的人在游戏里的身份压他一头,没办法,还是得乖乖听话。俞川跟一群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虚情假意客套了一圈,才刚到角落里坐下来松口气,宴会厅的门铃突然被人叩响,只是受邀的宾客早都到齐了,众人实在想不出这时候姗姗来迟的人会是谁。 一直在宴会厅里四处候着的侍者打开门,门外的来客不是别人,正是行踪成谜的大小姐,她似乎赶了很久的路,眉眼间有疲惫之色,看起来风尘仆仆,看见门内大厅角落里坐着的俞川,她往里走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去。 注意到大小姐刻意把右手往身后撇,似乎藏了些东西,俞川见状从座位上起身,几步来到大小姐面前,低声问道:“你手上拿了什么?不敢给我看?”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已经没那么害怕面前这个实际上很危险的npc了。 “你想知道?”大小姐看着他,笑盈盈的,“我的林希,别看了,你会难受的。” “你拿的什么?”俞川不为所动道,执拗地盯着面前笑容艳丽的女子,“刻意避开我,你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是你会害怕,林希。”大小姐歪了歪头,轻笑一声,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拎起来——那是一个被鲜血浸染了的麻袋,里边装着点不太好的东西,“喏,好奇的话,你可以看看。” 大小姐意味深长地说着,将手里的东西往俞川身前送了送,苍白的手指骨节分明,食指上戴着一枚银色的指环。 “里面是什么?”俞川没接,麻袋还在不断往下滴血,他觉得大概不用看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尸体。”大小姐说道,“你该为你的决定感到庆幸,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要怎样抚慰你受到惊吓的灵魂。” “你当我是小孩子么?”俞川直视着她,神色隐隐不愉。他心里想的却是,这大小姐怎么这么高,穿着高跟鞋,他跟她说话还得抬头。 “你误会我了,林希,只是这袋子里的东西的确不怎么美观。”大小姐说道,“不过你实在想看,我自然有求必应。”说完抓住袋子的底部将里面的的东西一整个的倒了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惊恐的人脸——赫然是下午随警察离去的老绅士,只是现在他已不成人形,头和躯干完全分离,四肢扭曲着被人捆成了一个球强塞在麻袋里。 他可怖的死相吓坏了大厅里其他正在喝酒交谈的小姐太太们,她们一边尖叫着一边提着冗长的裙摆四处溃逃,像极了受惊的鸟,脆弱又惊恐。俞川比她们表现好点,虽然脸又白了一个度,到底还是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镇定,他默默地往旁边走了一步,才语气平静道:“你杀了他?” 俞川以为的是,大小姐就和第一个副本里的夜行恶鬼一样,是在玩家触犯戒律后负责执行死亡裁定的npc。但出乎他的意料,大小姐直接否定了,对于“俞川觉得是她动的手”这件事表现得很不高兴:“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我嗜好杀戮呢,林希?” 她问得俞川一噎,他后知后觉自己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在先入为主,侍者暴露身份,然后被吊灯砸死;老绅士暴露身份,然后在跟警察离开庄园后惨死;这一切跟大小姐有一定的关系,但的确不能肯定就是大小姐动的手。但是,不是她动的手她从哪捡回来的尸体?血还没凝固,显然刚死不久。 “受邀参加成年礼的宾客在继承人确定前都不允许离开庄园,他没按规矩来,自然要领受惩罚。”像是看穿了俞川的想法,大小姐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淡淡道,“杀死他的是那些人,我只不过受命收尸罢了。” “那些人?”俞川不敢把疑问表现得太明显,只问了个意义不明的问题,大小姐提到“成年礼”,还提到“那些人”,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个副本的真相藏在这些东西后。 “制定规则的那些人。他们总是认为自己掌握着一切,他们也的确权力滔天,把其他人当作玩物。”大小姐看着头顶新换上的的水晶吊灯,脸上表情像是讥讽、像是厌恶,然而转头看向俞川的目光却温柔至极,“你真的忘记太多事了,我的林希,不过都没关系的,只要我还在这里,你都会安然无恙。” “这是承诺吗?”俞川看着她,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无人能对这样真心的剖白无动于衷,但他偏偏却在挣扎求生、最是不能动容。一时不知该怜悯谁,可怜她真心错付,还是可怜自己困于局中。 “这不是承诺,林希,是正在发生,并且一直发生的现实。”她很爱喊他的名字,每句话都要念一遍,“你仍旧不信我,但我还是得告诉你,我会拦住所有向你而去的利刃,哪怕它们来自神明。” “如果是那些人呢?”鬼使神差地,俞川问出了一个未经思考的问题,“你尚且听命于他们。” “那些人也一样,我听命于他们,却不为他们而活。”大小姐前所未有地认真道,“规则可以更改,王座上的神灵也终将陨落,当信徒推翻了信仰,人间就该改朝换代了。” 我信奉他们,因为那样可以让你免于责罚,但倘若他们将枪口对准你的头颅,我就会化作那把插入他们心脏的尖刀,在我死去之前,你都会安然无恙。 “好了,我很高兴你今天同我多说了几句话,但是现在我得走了。”说完,大小姐随手把抖出来的尸块捡回麻袋里,面不改色地拎着袋子走了。俞川侧身让她离开,望着大小姐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太像了——她看自己的眼神。 第28章 开闸放水大小姐 “她看起来对你情深意重,林希少爷。”一只手拍上了俞川的肩膀,来人眉眼飞扬,肤色略黑,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哈士奇幼崽,棕色的发丝映着灯光,看起来熠熠生辉,他对着俞川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开口道:“很高兴参加您的成年礼,我代表卡芙蕾特府向您发来诚挚的问候。这小崽子是我的宠物,您可以叫她奶茶。” 耶利安暗示得相当明显,甚至可以说是明目张胆,俞川十分怀疑他这么自我介绍真的不会暴露身份?只是大厅里人多眼杂,也不是相认的好地方,暂且按捺住跟耶利安开口交谈的欲望,像模像样地说道:“您看起来真是坦荡不羁,或许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荣幸之至。”耶利安也笑道,“庄园里的喷泉很漂亮,不过我更喜欢后面的树林,清幽雅致,我们可以到那儿去聊聊。” 二人来到喷泉后的树林里,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安排,每个副本里似乎都有一片树荫繁茂的林子,曲径通幽、人迹罕至,很是适合密谋。 “有什么收获吗?”耶利安问道,“按照目前情况来看,你的身份是最好接近大小姐的,也最容易获得信息,当然也更危险、更容易暴露。” “收获不大,我没有拿到详细的角色信息。”俞川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感觉很模糊。” “没有详细信息很正常,你运气不错,还能抽到关键人物身份,好歹还有只言片语的人物设定供你参考。”耶利安调侃了一句,“像我们这种边缘人物,俗称‘炮灰’,啥也没有,身份和家世全靠一张嘴编。” 闻言俞川有些担心,尽管他知道耶利安比他靠谱多了:“编?游戏规则不是要求扮演好角色吗,乱编难道不会出问题么?” “所以这就考验玩家的随机应变能力了,没有剧本,你不仅要编,还要编的天衣无缝。”耶利安回答道,显然是轻车熟路了,“阿俞,你得明白,当副本玩法要求角色扮演的时候,比起有剧本有镜头的主角,你更多时候抽到的是毫无存在感的边缘人物,但是你和其他抽到好身份的玩家要解决的副本主题却都是一个,那么你就得利用好你作为边缘人物的设定,尽可能地打探消息。” “信息不对等,听起来不是很公平。”俞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是不公平。”耶利安赞同道,“以前我也这么想,直到某次副本我抽到了主角剧本。” “怎么样了?”俞川有些好奇地追问道。 “那是我经历过得最艰难的一次副本。”耶利安平静道,兀自望着不远处的喷泉出了一会儿神,才继续说道,“因为是核心人物,我第一天就从npc那里得到了整个副本的来龙去脉,当天晚上就推导出了副本主题。” “那个副本是我和府里的另一个朋友一起进的,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在系统判卷的最后关头,我演砸了。”耶利安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在副本里有个npc哥哥,那家伙快要结束了才出现,第一眼就看破了我的伪装。” 俞川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问道:“后来呢?” “奇怪的是那个npc知道我是假冒的,却没有戳穿我。”耶利安说道,“只是第二天,我和那个朋友发现整个副本都被重置了,剧情完全变了,我在副本里的身份也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差点死在里面。” “当时那个npc可能知道点什么,并没有要我的命。”耶利安从回忆中抽离,他长舒一口气,说道,“但是也的确让我形容狼狈。不说这个了,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大小姐,她有些奇怪。”俞川斟酌着字词道,他不知道怎么跟耶利安形容,想了想,他决定先把最重要的告诉耶利安,“她可能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彼时耶利安好像在树根下发现了什么,正弯腰打算一探究竟,闻言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老天,我不喜欢玩笑!” “没开玩笑。”俞川看着耶利安难以置信的模样难得有些过意不去,但他还是继续刺激着耶利安,把侍者敲完大小姐的门后惨死的全过程跟后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所以我感觉她可能看出来我不对劲儿了,只是她觉得我是因为‘失忆’而表现得有些奇怪。” “她说你失忆?”耶利安脸上出现疑惑的表情,有点想不明白,“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有她在,我会安然无恙。”俞川感慨道,“除开恐怖游戏的因素,她真的很适合当对象。” “你是不是忘了她今天刚杀了一个人?”闻言,耶利安似笑非笑道,“还是说你迷恋这种与狼共舞的危险刺激?” “可她真的很漂亮。”俞川也开玩笑道,:“她只是奉命收尸——如果她没有撒谎的话。动手的是真正掌权的那些人。” “所以,大小姐实际上还听命于更高位的一群人?”耶利安撸着怀里的狗崽子,拧着眉头思考,“现在这里出现了一个点,你是家族的继承人,说通俗些就是未来的掌权人,按照你的说法大小姐应当跟你关系很好,但是她却不隶属于你,而是听从另一群人的指令,这说明什么?” “我\/你没有实权。”两人异口同声道。 “好的,我知道该怎么办了。”耶利安脑子里灵光一闪,道,“你依旧跟着大小姐,寸步不离,我趁着这段时间偷偷去找一下这座庄园的档案材料。” 俞川:“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她很危险?” “不,阿俞,你错了,在她厌弃你之前,她就是你最大的保护伞。”耶利安朝他摇了摇手指,随手把狗崽子塞给他,急匆匆道,“比起大小姐,我觉得那些明明掌握实权却还要推出一个继承人的幕后之人们才是重点——替我照顾好奶茶!” 说完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丝毫不在意狗的安危,只给俞川留下一嘴狗毛和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 “傻狗,你的主人都不要你了。”俞川看着怀里眨巴着黑眼睛盯着他的哈士奇幼崽,没忍住伸手戳了戳它毛绒绒的脑袋,说道,“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储备粮了。” “原来你喜欢幼崽吗?”俞川正玩狗玩得不亦乐乎,耳边突然响起大小姐的声音,只见她幽灵似的突然出现在身后,看着俞川和狗崽子,意味不明道,“真是出乎意料啊,我的林希。” “啊……不是……”俞川觉得这不是喜不喜欢幼崽的问题,而是谁看到这么憨态可掬的小狗都会丧失抵抗力。 俞川话没说完,大小姐显然会错了意,闻言伸手拎着奶茶的后颈皮把狗崽子提溜了起来:“那让我把它处理了,我很会做菜的。” “不,它挺得我心意,你别动它。”俞川大惊失色,今天让大小姐把狗炖了,明天耶利安能把他炖了,俞川急忙伸手把狗崽子抢回来抱着,转移话题道,“你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吗,在这座府邸,你只有在晚上才能看见真相。”大小姐看着俞川怀里的哈士奇,语气有些嫌弃,“今夜,我想邀请你共赏月色——这条狗就别带了。” “我能拒绝吗?”俞川问道,虽然他现在已经完全不害怕大小姐了,但是晚上跟她出来闲逛依然是件很危险的事,非必要他真的不想答应。 “当然可以,但是我认为你不应该拒绝我,我的林希,你想知道一些事,除了问我你别无选择。”大小姐伸手替俞川理了理被狗蹭乱的衣领,趁后者不注意在他眼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轻得像是羽毛擦过,温柔极了,“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我都会告诉你,但是这都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俞川警惕地看着她,生怕她提出什么魔鬼的交易。 “你觉得呢?”大小姐不答反问道,看着俞川似笑非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没要求他做什么,只是晚上出去逛逛,以此获得副本信息,对于俞川来说其实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至于夜间的危险,只能说没有风险就没有收益,他没道理拒绝,想明白这一层,俞川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问道:“在哪?” 闻言,大小姐满意地笑了,她伸手想碰一碰俞川的手指,后者装作撸狗躲开了,知道俞川是刻意为之,大小姐也不生气,只说道:“十二点,我在喷泉那等你。” …… 夜深了,楼下的宴会厅渐渐散去了喧嚣,月光照进庄园的窗子,此时午夜的钟声敲响,与大小姐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看着床上爬来爬去地拆他枕头的哈士奇,俞川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带上狗崽子比较好——虽然耶利安叫它“奶茶”,实际上它是伪装好的驱逐程序,需要在副本结束时植入到绵羊游戏里,由于anance系统的源代码设定是守护人类,携带驱逐程序一定程度上能获得系统的特殊照顾,俗称外挂。 俞川离开房间,穿过白日里宴宾客的大厅来到后花园,刚绕过蒙络摇缀的矮墙,就看见前头喷泉边站着个纤细的人影,听见身后的动静,她睁着空洞的眸子转过身来,准确无误地锁定了俞川的位置,今夜的庄园格外寂静,花园里没有点灯,只有月亮苟延残喘着投下一片惨淡,月光隐没之处尽数不见五指,黑暗总是善于藏匿一些不为人知的邪恶,也象征着未知和恐惧,无端的,给予人一些头皮发麻的妄想。 面对浓墨一般的夜,面前大小姐深渊一般的双眼,俞川面上表现得再镇定,心里也是止不住地发恘,他默默地退开一步,搂进了怀里的哈(士奇),小心地问道:“不是玩赏夜色吗,不走么?” 虽然他很想说,大小姐直挺挺地站在这,不仅吓人,而且真的很像一个棒槌,但是看在自己这张酷哥脸的份上,他忍住了,然后手指悄悄地打开了个人终端上的照明功能,恐惧来源于黑暗,那么他就消灭黑暗。 灯光聚集的顷刻,整个庄园目光所及之处皆亮如白昼,同样的,他也看见大小姐一只手挡着刺眼的光,眉头皱起,这一刻俞川在心中大呼不妙:“完犊子了,亮度开高了。” 爱情使人盲目,可能大小姐对俞川真的是爱之入骨,哪怕被俞川的大灯晃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面对他这么明显的破绽,她依然什么都没说,甚至还能笑着跟俞川开个玩笑:“我还以为天亮了——你怎么还带着狗!” 俞川有点尴尬,所以俞川默默调低了亮度,选择不说话。大小姐看着面前难得鲜活的人,神色微怔,随即想起什么,说道:“随我来,去看看你的礼物。” 俞川:“礼物?什么礼物?” “白日里我同你打了一个赌,我说错了,按照约定,我该送你个礼物。”夜色如水,大小姐一身的凌厉似乎也沉淀下来了,看起来柔和得不像话,她走在前头,语气中隐约有怀念,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也不算是礼物,它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只是到了今天,我才有机会给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俞川不知道大小姐是否只是随口一说,但是他作为听众的确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为什么一件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到了今天才有机会送出去?两种可能: 之前的大少爷不收; 礼物是送给他的。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这意味着他的扮演很可能已经失败了,现在他的生死完全取决于大小姐想什么时候戳穿他;如果是第二种,那更可怕,他今天才在大少爷的身体里苏醒,然后大小姐告诉他,很久之前就给他准备了礼物,这说明什么?他——俞川,之前就跟大小姐有渊源。这个问题再深究下去又会产生两种可能性,第一,大小姐是他以前的故人;第二,这个副本很可能存在因果律和引导悖论。 “林希?林希!”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喊声在耳畔响起。 俞川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只见前方的大小姐已经停住了脚步,正回过身疑惑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没什么。”见大小姐神色如常,可能她那句话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俞川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心想自己是被顾厌传染了吗,怎么也开始草木皆兵、过度解读了?他奋力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焦躁甩出脑海,然后不太走心地把大小姐应付了过去,“继续走。” 大小姐有些狐疑,但也没说什么,她从不勉强她的林希,点了点头就算翻篇了。 第29章 招魂游戏 俞川开着个人终端上罪恶的照明灯跟在大小姐身后,走过长廊的时候,灯光稀疏的地方突然一道黑影闪过,大小姐前行的脚步一顿,右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朝那黑影厉声喝道:“有能耐拦路,何必躲躲藏藏?”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女孩银铃似的笑声响起,那黑影抬起头来了,她的模样在照明灯下看得清清楚楚:是个八岁左右、穿粉色洛丽塔的小女孩,笑容甜美可爱,就像一个小天使。 只是可能被宠坏了,性格不太讨喜,在看到俞川和挡在他身前的大小姐时,挑衅地挑了挑眉,用轻蔑的语气说道:“哪有躲躲藏藏,明明是你在害怕,大、小、姐。” “你的表情看起来真有趣,哈哈哈哈,就像被拔掉了爪子的猫儿,只会虚张声势。”小女孩看着大小姐嘲弄道,“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毕竟只是个‘大小姐’,哈哈哈哈哈。” 大小姐背对着俞川,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她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猜得不错的话,她应该很生气。 大小姐一双琥珀色的眼瞳死死地盯着面前对她冷嘲热讽的萝莉,眼神冷得像是尖刀,她说道:“你又在得意些什么?伊莉莎,你猜我现在能不能把你处理掉?” “哦,你也只能放放狠话了——虽然我毫不怀疑你的能力,我可不是那群傻瓜。”小女孩一边拍手一边笑,脸上的笑容诡异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看得俞川毛骨悚然,她还在挑衅大小姐,“承认了,你什么都不敢做,毕竟你还想瞒着他——我们亲爱的林希少爷。” “什么?”俞川出声问道,直觉告诉他这是揭开副本部分秘密的好机会,于是他上前两步,疑惑地看向大小姐,问道,“你瞒着我什么?” 大小姐没立即回答他,而是转身拉着俞川就打算离开,自顾自说道:“这样的小孩子真不可爱,林希,我们换一条路。” “我不是小孩子了!”小女孩在身后大声嚷嚷道,“你就是个胆小鬼——林希,你不想知道你忘记了什么吗?” “林希,别理她!”俞川还没回应,大小姐先一步抢道,回眸看向小女孩的目光里满是警惕,“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大小姐在忌惮伊莉莎,俞川想到。 “林希少爷,你真的不想知道吗?”小女孩全然无视了大小姐的威胁,转而对俞川诱哄拐骗道,“比如,关于西彦的事儿。” 俞川离开的动作一顿,小女孩把他的心思猜得很准,或许别的信息他不一定好奇,但是“西彦”这个人的确是他正准备着手调查的。 “林希,我们该走了!”大小姐在耳边厉声说道。 “她没告诉过你,没关系,我可以解决你的疑惑。”身后的小女孩如同恶魔一般低语道,“我们只需要玩一个小小的游戏。” “不!林希,你不能答应她!”大小姐的声音里染上了焦急,她似乎不能阻止俞川去做些什么,只能徒劳地用话语劝说,“你会死在她手上的!” 俞川停下脚步,看着两个都在极力劝说他的人,没过多犹豫,看向小女孩,开口问道:“什么游戏?” “林希!”大小姐难以置信道,“你不信我吗?” “抱歉,但我不能听你的。”俞川什么也没解释,歉意地说完,抬脚走向了小女孩。 如果他是真正的大少爷,那么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大小姐,毕竟她怎么也比半路杀出来的小女孩安全得多,反正大小姐总会告诉他一切的,他犯不着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拿命冒险。 但事实上,他是游戏副本玩家,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尽可能的搜集到最多的消息,他不知道这个副本的时限是多久,他没有时间跟大小姐慢慢耗着,因而,他不得不去冒险。 “哈哈哈,你瞧啊,现在的林希可不会听你的。”小女孩目的达成还不忘对大小姐冷嘲热讽一番,随即对俞川意味不明地笑道,“跟我来,林希少爷。” “你一定要去吗?”大小姐拉住了他的手臂,眼底有哀求,“我会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的,你再给我一些时间……” “抱歉,我有必须去的理由。”俞川拒绝道,略强硬地把大小姐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拉开。 “那你千万不要回头,无论身后有什么!”劝说无果,大小姐只能最后不甘心地交代了这么一句,眼睁睁看着她的林希被伊莉莎带走。 可恶的家伙,如果让我抓到你,我一定要把你再次扔进焚烧炉里。她如此想到。 小女孩把他带到了一个空荡荡、只有一扇窗子的房间,窗户正对着花园,借着幽暗的月光,勉强能看到花园里早已等候着一个人影,是不知何时又返回了花园的大小姐,她似乎很担心自己,俞川突然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心念一动,却又念及自己玩家的身份,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这厢百感交集,身旁的小女孩却突然牵住他的手,脆生生地喊道:“林希,你不该相信她。” 俞川保持着沉默的姿态,只用问询的目光看着小女孩,无声传达着疑问。 “她杀了庄园里的所有人,却在你面前示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小女孩愤愤不平道,跟刚才讥笑大小姐的模样判若两人。 俞川目睹了她宛如变色龙的变脸过程自然没可能再相信她的话,但他还是很聪明的留了个心眼,没表态,只握紧了手里的手杖,在地板上若有所思地敲着,却问起了别的事:“你不是要告诉我关于西彦的事么?” “唔?”他的回答显然出乎小女孩的意料,只见她盯着俞川看了将近半分钟,发现这家伙确实油盐不进,随后立马转变了态度,变得不近人情起来,“当然,但你得先完成一个游戏。” “什么游戏?”小女孩变脸实在太快了,俞川看着她笑容可掬的模样,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招魂游戏。”小女孩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细密的牙齿,看得俞川头皮发麻。 他忽然觉得自己跟她过来的决定有些草率了,这个小女孩是在太阴森了,像个鬼娃娃,周围一片黑暗,外头也是静悄悄的,死寂得可怕,余光不经意瞟过一直不明亮的庄园,他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什么时候没有声音的呢? 从他敲击地板开始,或是更早? 旁边小女孩忽然一声轻笑:“你发现了呢,但是在梦里,你只能遵循我的游戏规则,哪怕是大小姐也不能违反呢。” 俞川并不怀疑她的话,否则刚刚大小姐那么急切,就不会只是劝说了,而是应该拉着他就走,这么想着,他对小女孩说道:“你好像很无聊?” “这都拜她所赐。”小女孩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她把所有人困在这里,我们只能自娱自乐。” “那确实挺无聊的。”俞川看着她,却并不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大小姐说的不错,小女孩的确一点都不可爱。 小女孩没想到俞川不接自己的话,一时言语顿住不知该作何反应,不过她心态显然很好,很快就找回了主动权,冲着俞川恶意满满道:“希望你别死在游戏里!” 俞川无动于衷,心想我不是已经在游戏里了么? 她见状拉下一张脸,渐渐有些生气了:“你怎么可以这副表情?为什么你不害怕?” 不过心情不美好的显然不止她一个,外头花园里等得不耐烦的大小姐眼睛里已经流露出了杀机,盯着楼上的窗户微微眯眼,似乎再考虑要不要上楼来抓人。 “你在废话些什么,伊莉莎?”大小姐说。 “你俩都一样讨厌!”好在小女孩还不敢真的跟大小姐叫板,迅速嘟哝了一句后,轻轻打了个响指,空荡荡的房间内随即出现了一个陈旧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一面同样陈旧的铜镜,模糊的镜面上落满了灰尘,旁边点着一支火光微弱的蜡烛,火光昏黄,只照亮了铜镜周围的一小片地方,愈发显得偌大的房间空荡、死寂。 俞川只看了一眼额头就止不住地跳动,无他,房间本就黑暗,再来这么一个老旧的铜镜,愈发显得阴森。 小女孩就不一样了,她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她开心地一边咯咯咯地笑,一边围着那面梳妆台蹦蹦跳跳地转圈圈,不知从哪拿出来一只苹果和一把匕首递给俞川,嘴巴里还在欢快地唱着: “……报复 这充满仇恨的声音在黑暗中叫喊将情感释放 赎罪 将过去认为绝对正确的正义刑法用在自己身上 毁灭 肉体灵魂思想 被曲解的正义连同希望埋葬……1” 她一边唱一边把俞川拉到铜镜前,高高兴兴道:“这是一面能通阴阳的镜,请点燃烛火,唤醒沉睡的灵,心之疑问,终有所获。” 「您已进入支线“招魂”,您可以通过提问获取信息。」 刚一走到铜镜前,系统播报声响起,俞川心中隐隐松了口气,虽然小女孩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但在这件事上说了真话,“玩游戏”的确是能获取信息的。 “他们都在沉睡,你需要点燃蜡烛将他们唤醒。” 小女孩把他带到房间就离开了,走之前交代了俞川该怎么做,此时他一边回忆着伊莉莎说的话,一边来到铜镜前,铜镜左侧已经放着一支点燃了的蜡烛,他把右侧倒在梳妆台上的一支残烛扶起来点燃。 “他们寂静太久了,见到你或许会有些激动。” 蜡烛点燃后,原本灰扑扑的铜镜渐渐明亮起来,就像是被人用心擦洗过了一般,锃亮的镜面似乎真的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俞川凑近了些,一张扭曲的人脸突然撞上来,紧紧地贴着镜面,本就狰狞的面皮被挤压得越发变形。俞川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 “他们会争先恐后地让你选择,你得好好想,选择谁,问什么问题,毕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答案。” 俞川凝眉看着铜镜上争先恐后凑上来的人脸,他们相貌各不相同,却都挂着千篇一律的癫狂,俞川听不见他们说话,只见那些人脸上一张嘴巴张张合合,像是在祈求什么——果然是憋坏了。 “如果你选择好了回答问题的人,那么就坐下开始削苹果,记住,皮削的越细,他们回答得就越清晰,一只苹果削完,提问就结束了——看在她的份上,我得提醒你,千万、千万不要削断了。” 俞川在铜镜面前坐下,手心里握着一把秀气的小刀,看着桌案上一只鲜艳的苹果有些踌躇不定,仿佛是冥冥中的感应,他总觉得自己这一刀下去,就会纠缠上某种因果。 铜镜里的鬼魂们还在为了一个接触人间的机会抢得头破血流,一个人扑过去,掐住了别人的喉咙,另一个人扑上来,用尖刀刺穿了他的胸膛……完全枉顾生命,枉顾道德,但就是这样凶狠的杀戮也没有让他们死去,他们鲜血涌流,却还拖着残肢断臂往前爬,向铜镜伸出了沾满鲜血的手,于是镜面顿时一片鲜血淋漓。 他不能总是犹豫不决,俞川想,那只犹豫的手微微颤抖着、坚定地握住了那只苹果,就像抓住了他摇摆不定的心——铜镜里的争斗越发激烈,连带着铜镜也开始晃动,那些东西好像真的要从里面出来了一样。 攥了攥手心,那把小刀硌得那里的皮肤生疼。不能再犹豫了,俞川如此告诉自己,索性心一横,在铜镜面前坐下,盯着里头的兵荒马乱看了片刻,慎之又慎地选了一个衣冠还算整齐华丽的妇人:“你,到前面来。” 老妇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被亡灵们争来争去的机会如此轻易地就落到了自己头上,她又惊又喜地坐到铜镜前,也不管其他亡灵用怎样憎恶的眼神看着她,而是冲着俞川讨好地笑道:“林……林希少爷,您想知道什么?” 第30章 削苹果 俞川没急着回应她,兀自低着头,就着明暗交错的烛火打量着那只苹果,认真思考着从哪里开始削不容易断——尽管那只苹果完美得每一个地方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只是再怎么拖延,苹果皮他终究还是要削的。俞川害怕果皮断了,手指仅仅捏着那把薄如蝉翼的小刀,削得小心翼翼、聚精会神,很快指腹就因为过度用力被刀背压出了一道血口,殷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滑落,流过刀刃,最后滴到苹果上,指尖的疼痛让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削皮的难度变大,他的额头逐渐渗出汗水,水珠滚落,挂在睫毛上亮晶晶的,就像一棵饱满的珍珠,他一眨眼,水珠就落到手上,刺得伤口一疼,手指一抖,刀片就从光滑的苹果上划进了手指,一时鲜血涌流。 那老妇人歪着头,有些关切地道:“您好像受伤了。” “与你无关。”俞川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里的苹果上,无暇顾及旁边眼巴眼望的老妇,更未曾注意镜子里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没有五官的女人。 女人微微抬起头,张开血盆大口,用粗哑的嗓音说:“您没有问题想问我们吗?” 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俞川削苹果的动作一滞,刀片差点又扎进手里,忍住了抬头看镜子的冲动,他低垂着头颅,尽可能若无其事地问:“关于这座庄园你知道多少?” 妇人“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十分尖利,她神经质地说:“我知道很多很多事,尤其是关于西彦的,他不敢告诉您,还自以为很隐蔽,其实我们什么都知道。” “西彦现在在哪里?”俞川问道,未知的信息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他就在你的身边啊。”妇人说道,言语之间还有些疑惑,“您不知道吗,他可是、深爱着您啊。” 俞川想起了那封在房间里找到的追悼信,心中疑虑更甚:“深爱着我,为什么?” “谁知道是为什么呢,他就跟疯了一样,甚至不惜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女人意味不明地看着俞川,用刺耳的嗓音回答道,“可是他终究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是因为林希死了的缘故吗?那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小姐说他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如果他在这里询问之前发生的事应当也不至于被觉察出端倪。 “看来您真是什么都忘了。”老妇补充道,“您和西彦原本同为继承人竞争人选,后来因为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缘故,他放弃了。” 俞川:“然后呢?” “然后……”说到这里老妇有些犹豫,朝黑暗深处忌惮地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俞川手上才削了一半的苹果,才含糊其辞道,“……后来有人动了些手脚,您受了点不大不小的伤,西彦从此就疯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俞川抬起头来,他告诉自己不能怕,于是强压着心底的恐惧,眼神凌厉地看着铜镜中的人像,不悦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含含糊糊的!” “……这……你受的伤不危及生命,但是就是……”老妇瑟缩了一下,看着俞川身后的无脸人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怎么也不肯细说。 俞川适才一直盯着老妇人的脸,自然看见了她往自己身后偷瞄的动作,见状,俞川心头一颤,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一时汗毛倒竖。 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潮湿的手心,那里滑腻腻的,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血。大小姐的忠告还犹在耳廓,他忍住回头的冲动,强自压下紧张的情绪,装作什么也没发现,拔高了嗓音问道:“别支支吾吾的,我讨厌这样。” 老妇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一跳,她惊惶地又看了一眼俞川身后的东西,随即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是伊利莎小姐……” 话音未落,铜镜里突然出现了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往铜镜深处拖,与其同时,俞川耳边响起了小女孩阴森森的说话声:“萨利阿姨,你说的太多了。” “不!不!”被捂住了嘴巴的萨利神色惊恐,抓救命稻草一般向俞川伸出了手,但挣扎终是无用,禁锢住她的那只手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把她拖入了黑暗。 “这是什么意思?”俞川看着不知何时重新现身的小女孩问道。 “您另外选一个人,萨利阿姨不太会说话呢。”小女孩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看着他,表情神态像极了不负责任的网店售后。 “你在封她的口。”俞川端详她半晌后说道,“你没有遵守游戏规则。” “规则?”小女孩看着她,闻言像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说道,“这是我的游戏,规则当然是由我来定。” 俞川把手上的小刀和苹果重重地磕在梳妆台上,神色微怒:“规则想改就改,我又何必听你的按部就班的来?” “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小女孩看着他,怜悯道,“林希,你忘了一些事把脑子也坏了吗?你只有选择开始游戏的权力,而无法结束游戏,明白吗?” 俞川看着小女孩居高临下、睥睨的神色,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感觉一闪而过,他一时没太留意,被刀划破的手指抖了抖,似乎在替主人传递着不满。 “哦,瞧瞧,这表情多不错呀。”小女孩眯起了眼睛,玩味道,“你对我不满,但你什么也做不了,林希少爷,你现在就跟那些向我摇尾乞怜的家伙没什么两样呢,好了,把苹果拿起来,游戏还没结束呢。” 俞川冷冷地看着她,没动。 “把苹果拿起来!”小女孩神色一冷,收敛笑容厉声道,“你就和他一样讨厌!” 俞川还是不动,暗自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从萨利被小女孩拖走后,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她手里赢下这个游戏,因为这个游戏里没有规则,她想要做什么自己根本无从反抗。所以俞川干脆放弃了削苹果,到不如想想怎么离开对方的控制范围,哪怕回到大小姐身边都好。而激怒伊莉莎就是破局的第一步,她可能会因为愤怒对自己动手,怎么也比现在僵持的状况要好得多。 “林希,你就和他一样会惹我生气!”小女孩冷笑道,残忍的表情与她那张天使般的脸蛋格格不入,“只是这次西彦不在,你要怎么脱身呢?” 铜镜里他身后的无脸人渐渐长出了五官,只是面容支离破碎,俞川猝不及防看到被吓了一跳,与其说她脸上的是五官,不如说是多次缝缝补补出来的线扣,只留着一条撕裂的嘴角,狰狞而恐怖。 通过镜面,他看见女人朝他一点一点靠近,嘴巴还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桀桀桀桀桀……”眼见着鬼影越来越近,张开的血盆大口里口水滴落,几乎要沾湿他的肩膀……俞川猛地一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 “你千万不要回头,无论身后有什么!”大脑里突然响起大小姐叮嘱过的话,俞川脸色一白,豆大的汗珠滚落,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凝为了实质,正用垂涎的视线打量着他……他心中乱作一团,急切地想要从紧张的情绪中将理智抽离出来,看不见的东西正伸出手像他的头颅靠近,皮肉胡乱缝合起来、尚且滴着恶臭血液的指尖上有着漆黑的指甲。 他太慌乱了,在大脑中胡乱翻找却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终于,那只手落到了他的肩上,他身形一颤,抓起梳妆台上的小刀向身后刺去——他扎了个空,那里什么都没有。 铜镜前的烛泪燃尽,火焰微弱地跳跃,像是迟暮之人的垂死挣扎,徒劳无功地亮了最后一瞬就彻底化作一缕青烟湮灭,房间彻底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视觉消失,黑暗中其他感官便愈发清晰起来,比如,听力。俞川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跳如雷,这让他有种窒息的错觉,于是喘息愈发急促,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但是很快,他发现有别的声音夹杂了进来——“嗬——嗬——” 有东西在他身边,可他什么都看不见!俞川手脚发软地想到,恐惧感从皮肤渗入血管,然后随着血液一同流入心脏,带着一股南极海冰般的冷意叫他无力招架。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长明灯火昏黄的光晃晃悠悠地亮起,柔和却不容辩驳地吞噬着这房间里的黑暗,并不算明亮,甚至比不得俞川个人终端上的照明功能,却足够让周围的邪祟退避三舍。 【青灯】「佛座下接受了千年香火供奉的长明灯,传说能镇妖邪。」 “咦?你做了什么?”站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的小女孩脸上浮现出意外之色,绵延的灯光刚好在她脚尖前方停止,带着些令人不爽的戏剧性。 俞川没有空闲去理会小女孩,他默不作声重新拾起刚才被他扔出去的小刀,抬起头来,凌厉的眸子直视在灯光下显出原形的无脸女鬼,心一横把小刀插进了她的额头正中,女鬼身上乱七八糟的缝合线尽数断裂,身体顿时四分五裂,她惨叫着、哀求着,希望边上冷眼旁观的小女孩能救救她,然而直到灰飞烟灭也没见小女孩有丝毫动作,等四周完全安静下来,俞川才瘫倒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对着小女孩骂了一句:“你这该死的鬼孩子!” “虽然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东西,不过也支撑不了多久?”小女孩杵着腮帮子坐在黑暗里,她现在冷静下来智商又在线了,“等你这盏奇怪的灯燃尽了,你要怎么面对他们呢?” 说完她打了个响指,部分黑暗仍旧笼罩着的墙壁上开始出现鬼影挣扎,虎视眈眈地盯着房间内唯一的活人。 已经无暇去关注小女孩语气里的轻蔑,俞川四下看了一圈,来时的门早就不见踪影,唯一有可能的突破口就是那扇往外看也是黑洞洞的窗户,手心里又出了一层汗蛰得伤口刺痛,他的右手此时已经一片血淋淋了,顺着窗外往外看,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没有,不是因为看不见,而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用力的握了握手心,疼痛之下俞川冷静了些,念及小女孩之前说过的话,这是一个梦,但他要怎么从梦里醒来?如果他在梦里死去,会发生是什么?一死罢了。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反倒冷静下来,拾起被他扔在梳妆台上的、削了一半的苹果,看向小女孩,镇定道:“庄园的主人是谁?” 小女孩歪头,疑惑道:“你好像不急着离开?” “梦醒了,自然就离开了。”俞川淡淡道,“游戏还没结束,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这不是你的规则。”是副本的规则。萨利被拖走了,那换伊莉莎来继续游戏也是一样的。 果不其然,哪怕小女孩再不乐意也只得乖乖回答道:“是您和西彦。” 西彦……吗?情书的落款人,不过到现在也是只见其名,不见其人。所以大小姐是怎样的存在呢?俞川在心中思量。 他继续问:“那大小姐?” 小女孩突然诡异地笑起来,回答问题甚至带上了些怜悯:“她是个可怜的、即将被厌弃的棋子,毕竟,继承人只需要一个。” 俞川皱眉,他感觉伊莉莎在驴他,她是弃子吗?手上苹果削的更慢了,有些心不在焉地继续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即陷入等待答案的静默中,过了很久,才听到小女孩回复:“您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那我就告诉您好了,事件的起因是一面镜子,所以,不想事情变得更糟的话,最好躲着些镜子。” 这样吗?怪不得大小姐拦着自己,不希望自己玩招魂游戏。 小女孩说着,看着俞川的目光显然带着不解:“也不知道西彦是怎么想的,好了我不想看见你了,滚。” 俞川闻言直接气笑了:“你以为我就想看见你吗?” “我好不容易不想杀你,奉劝你别惹我。”小女孩说道,“把你的苹果给我,然后你就可以滚了。” “这样就可以了吗?”俞川举了举手里那个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有些迟疑,将苹果犹犹豫豫地递了出去。 “不然呢?”小女孩没好气道,看着俞川手上那个削得坑坑洼洼就算了,还沾着血和灰的苹果,十分嫌弃道,“这苹果被你削成这样还不如烂在树上呢。” 第31章 楼梯 说着就要伸手去接那个苹果,最后关头俞川却突然收手了,他总觉得没这么简单,而且……小女孩态度转变得太多、太快了,他实在不敢轻信。 “林希,你哪怕没了记忆,却还是这么多疑。”小女孩突然收敛了脸上的所有表情,眼神森冷地瞟过点燃的长明灯,视线在俞川脸上定格,“我当初就该把你和西彦一起吊死!” 她语气怨毒,咬牙切齿地看着俞川,那模样恨不得把他嚼碎了吃了,移步踏出黑暗,却被灯火的光亮所灼伤,疼得“嘶”了一声缩了回去,只在口中放狠话道:“你这该死的家伙,上一次让你逃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弄死你。” “可能不太行哦,小妹妹。”窗外突然传来耶利安戏谑的笑声,紧接着是一股激光打到小女孩身上,她的身形瞬时间消散无迹,随后耶利安从窗台上爬上来,冲着呆愣住了的俞川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好像很惊讶?” 俞川回过神来“嗯”了一声,神色复杂道:“你怎么找过来的?” 在他的设想中,要么他在这里被困到死,要么他自己闯出去,可能会在外面看到等候的大小姐,但是耶利安突然出现、干翻小女孩这个发展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你的终端信号在我这里消失了。”耶利安抬起左手上的外置终端给俞川看了看,解释道,“怎么说你也是我带着的人,总不至于让你死在我前头了。” “这里……不是梦境吗?你怎么进来的?”俞川点了点头,还是有疑问,“还有,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的?” “是梦境没错,但这是在游戏里,本质上说就是一个由数据组成的封闭空间,只要锁定你的地址,我自然能找到你。”耶利安回答道,举了举手上拿着的笔状长条物,继续道,“至于这个,其实就是特制的电磁笔,研发部针对游戏副本搞出来的新发明,用途多多,回头再给你展示。” 俞川:“所以你是把小女孩的数据删除了?” “我倒是想,不过这玩意儿还不太成熟,只能让她暂时消失——好了没时间说废话了,她还会回来,我们得先走了。”耶利安从窗台上下来,走到俞川身边,上下看了看,确认没有受伤后,稍微舒了口气,然后目光移向后者手里拿的苹果,皱眉道,“这东西不知道是干嘛的,不过在离开这个梦境前你最好不要交出去。” “我明白,所以我们往哪走,从窗台翻下去么?”俞川转头往窗子的方向看了看,外头仍旧是一片黑洞洞的虚无,也不知道耶利安是怎么爬上来的。 “不要看那边,那里只进不出,再翻出去你会被折叠的空间压扁。”耶利安伸手把俞川的脑袋转回来,拿出电磁笔对着一面墙一扫,原本空空如也的位置瞬间出现了一扇门,只是可能是信号不稳定的因素,那扇门的形状有些模糊。 “好了,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将就一下。”耶利安把电磁笔装进口袋里,打开门发现俞川还站在那没动,疑惑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来了。”俞川应了一声,拿上桌上放着的长明灯,跟着耶利安出去了,他得承认,自己有些惊弓之鸟了,怕眼前的耶利安又是小女孩的鬼把戏。 门外并不是想象中的走廊,而是两把楼梯,一把往上,一把往下。两把楼梯旁边的墙上分别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因为只有长明灯微弱的火光而显得尤为阴森。 耶利安看着面前的场景,看着俞川笑道:“阿俞,你想往哪走?” 俞川:“我来选吗?” “对,你可以稍微纠结一下。”耶利安半开玩笑道,“虽然可能走哪边都一样。” “我……”俞川正要说什么,楼梯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走得很慢,像是拖着什么东西,仔细听,又仿佛是在楼梯下方,他正抬头去看,旁边耶利安脸色一变,骂道:“该死的,我的阿俞,我说错话了,没空给你纠结了,随便选一个,我们现在就得走。” “往下走。”俞川当即不再磨蹭,说完就顺着楼梯跑了下去,耶利安跟在他后面。 “那是什么东西?”俞川一边跑一边问。 “副本经典boss——夜行恶鬼,专在晚上出没收割人命。”耶利安解释道,“这玩意儿每个副本都有,偏偏死亡条件还各不相同,总而言之,我讨厌夜行恶鬼。” 耶利安说完,二人就都保持了安静,谁都没有再说话,一时间只听得见脚步声和呼吸声。又跑了一会儿,耶利安突然停下脚步,神色凝重,俞川也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耶利安:“阿俞,你仔细听——” 俞川依言竖起耳朵听:“飒——飒——飒——” 进入楼道开始奔跑后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沉重的脚步声如影随形,无论他们怎么跑、跑多久,那声音始终存在着,他们停下来,那声音便一点点靠近、变大,它只会离他们越来越近,却不会越来越远。 “该死的,我想我们还是得接着跑。”耶利安说道,“那东西越来越近了,关键是它还跟游戏副本是同一个等级,我电磁笔功率开到满格也是在给它刮痧。” “……你还知道刮痧?”俞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关注点莫名其妙的偏了,“这楼梯好像没有尽头。” “我哥给我刮过,除了查理克以为他把我揍了之外,一切都很好。”耶利安随口应着,电磁笔对着楼道扫描了一番后说道,“自信一点,把‘好像’去掉,这楼梯是循环的。” 俞川:“循环?” “对。”耶利安打开电磁笔上的手电,向楼道下方照去,与此同时,一道光源从楼道上方投射下来,“这里的空间稍微有点问题,我们不管怎么跑都是在这几层打转。” 耶利安关闭手电,解释道:“这也是为什么不管怎么跑,夜行恶鬼都在我们身后的原因,假设我们都是在一个大圈里,那么我们不管怎么跑,夜行恶鬼最远距离我们一个半圈,速度快或慢,我们最终都会与它撞在一起。” 俞川没应声,他皱着眉看了看上方黑洞洞的循环楼梯,说道:“耶利安,你在这里等我。” 耶利安:“你要干什么?” “有个猜想,你等我一会儿。”俞川说完,径自沿着楼梯往下走,一边走一边默默数着台阶数,被刀刃割伤的手指又开始传来细微的疼痛,与之前的狂奔不同,现在一个人一步一步地往下走,黑暗和循环给人的吞噬感被无限放大,就好像他走向的是地狱一般。 一成不变的环境、如影随形的脚步声,本就拉成一根弦的神经愈发紧绷,保持着一个人的死寂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几分钟?几十分钟?或是更久,俞川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终于在拐过一层楼梯后再次看到了神色戒备的耶利安,和已经来到他面前、手上拖着一个四肢扭曲的小女孩的夜行恶鬼。 “哦上帝,你终于来了,再晚一些可能你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耶利安紧张得冷汗都下来了,看见俞川还是开了个玩笑,他眼睛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夜行恶鬼,“谢天谢地,这里的夜行恶鬼没出护甲,电磁笔能刮他一层皮。” 耶利安语气很随意,紧绷的脊背和按电磁笔上的开关按到发白的指尖却昭示着他的狼狈。相比俞川离开前,他的头发乱了,脸上有擦伤,血流到了衣领上,衣服也是灰扑扑的,衣角还撕裂了好几处,而在他们对面一动不动的夜行恶鬼则完全现出了真身,面部表情无比狰狞——一看二人就是发生了一场恶战。 “抱歉来晚了,你还好吗?”俞川几步走到耶利安身边,歉意道。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耶利安故作轻松道,脸上神色却一点也不平静,“跟这家伙打了一架,现在它弄不死我,我也拿它没办法——你呢,有什么发现吗?” “这里是镜像世界。”得知暂时安全,俞川理了理思绪开口道,“大概是六层楼一个循环,我们所在这一层作为对称轴,上下三层楼是完全相同的。楼道两边各有一面镜子,两面镜子正对面,每面镜子可以照到三层楼梯和对面镜子里的影像,当我们从离开一面镜子的镜像就会进入另一面镜子,所以在六层楼之后我们就会回到在一开始那面镜子里的位置。” “思路很清晰,所以我们要怎么离开镜像呢?”耶利安仍旧盯着小女孩道,他看起来不太对劲,脸色苍白、淌着冷汗,语气有些虚弱,“这样,按照你说的六层楼一个循环,我们出来的那扇门应该还在,你回到之前那个房间去,刚才我想了想,小女孩之前那么急着弄死你,应该是天亮后她的招魂游戏就结束了,而你会安然无恙。” “那你呢?”俞川听出了耶利安想让自己先走的言下之意了,“在这里跟它耗到天亮同归于尽吗?” “嘿,我不在这里看着它,它会把咱俩都削成刀削面的。”耶利安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安慰俞川道,“放心,只要到了天亮,我俩都能活着出去,让你回之前的房间是因为你是在那里开启招魂游戏支线的,你必须从那里离开,而我本来就是从外面进去的,所以在哪退出支线都一样。” “我看起来很像奶茶吗?”俞川看着耶利安,对方的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他却仿佛看见了那个睡意朦胧还叮嘱他“注意安全”的家伙,上一次,俞川听从了顾厌哄骗他的话,于是在枯井里看见了他的尸体;那么这次呢,如果自己还是像上一次一样心安理得的离开,会不会也在哪个楼梯的拐角处看见耶利安横死的尸体? “你为什么要跟狗比?”耶利安说道,一滴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 “那你把我当哈士奇哄?”俞川说道着,说到后面声调骤然拔高,“你受了很重的伤,好不容易才把它控制住,但你不确定你能撑多久,所以你让我回之前那个房间,因为那里的数据被你改动过,小女孩很有可能回不去,我没说错?” “……”耶利安沉默了一会儿,他在想该不该告诉俞川,让他先走是怕俞川在这碍事他茅山术施展不开。不过俞川的话说对了,最开始那个房间数据被篡改过,小女孩的确是回不去的。 “啊行行行,愿意待着就待着。”耶利安决定还是不说实话了,怕小孩儿尴尬,“来帮我举着电磁笔,我歇会儿,这玩意儿刚刚把我打得好痛。” 俞川依言接过电磁笔代替耶利安杵在那当木头人,后者靠墙坐下,嘴里使唤前者使唤得心安理得:“对准它的脑袋,这样才管用,对,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你没事?”俞川没想到事情是这种走向,当即什么感时伤怀都没有了,只是看着耶利安脸色惨白的模样实在没忍住担忧道。 “还好,就是可能肋骨摔断了一根。”耶利安满不在乎道,戳了戳自己的胸口,疼得呲牙咧嘴,稍微缓过来一点后还有力气吐槽,“果然我不是蓝黛那种怪胎,肚子破了,把肠子拎手上还能接着打架。” “蓝黛?”俞川疑惑道。 “嗯,蓝黛。”看俞川一头雾水,耶利安笑了笑,解释道,“他前段时间到南极洲考察去了,这次副本结束了应该就能看见他了,那是个漂亮的家伙。” “漂亮……”俞川若有所思道,“女孩子么?” “哈,怎么会,哪有女孩子那么彪悍的。”耶利安失笑,随即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当然,泰伦除外,可惜这次副本没带她来,否则像夜行恶鬼这种东西一刀一个。” “感觉大家都很强啊。”俞川感慨道,他知道耶利安是在分散注意力,肋骨断了一根怎么可能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云淡风轻? “对啊,大家都很强,但就是这么强的一群人,也避免不了在这该死的游戏里折戟。”耶利安轻声道,“阿俞,你现在过的副本还不多,所以你不能理解,绵羊游戏到底意味着什么。” 俞川:“什么意思?” “你以为的npc可能是活人,形形色色的副本可能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耶利安说道,“换而言之,绵羊游戏恐怕是某些野心家刻意弄出来的产物,往深了想,能往anance系统上安装放绵羊游戏的,又是些什么人呢?” 一时相顾无言,只有呼吸声起起伏伏,被夜行恶鬼拎在手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她怨毒的表情被恐惧取代,一边扭动一边凄厉道:“他来了——他来了——放开我——” 第32章 咄咄逼人大小姐 “怎么回事?”耶利安扶着墙站起来,捂着胸口走到小女孩面前,问道,“谁来了?” 小女孩没理他,还在自顾自尖叫着,吵得俞川头疼,恨不得把她的嘴堵上,有人比他动作快,耶利安一脚把小女孩的头踩到地上,没好气道:“叫什么?问你话呢,谁来了?” “西彦!西彦来了!”小女孩脸擦地板也顾不得了,可能是真的害怕,脑袋被耶利安踩着还在扭来扭去。 “西彦?谁?”耶利安皱着眉,还欲再问,楼上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咚、咚、咚、咚、咚、咚”与小女孩在地上拖拽的沉重不同,这一次的脚步声很清晰,也很嚣张,就像一个猎手,刻意用脚步声来恐吓躲藏着的猎物。 他们谁也想不到在这个最后关头还会出这样变故,耶利安更是脸色大变,也没空管地上的小女孩了,拉着俞川急忙道:“走,我们回最开始的房间去!” 按理说,肋骨断了是重伤,作为伤患耶利安实在不应该再剧烈运动了,但是现在西彦的脚步声就像一柄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容不得他们慢慢走,强忍着疼痛几十秒步跑完四层楼梯找到那扇房门时,耶利安脸已经白得不像样了,脑门上满是虚汗,喘着粗气好像随时都会晕厥,然而就是这样,西彦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 “进……进去。”费力地从门口挪进房间后,耶利安就几乎站不起来了,俞川把他简单安置好,看着他虚弱的模样尽管担忧得不行,却还是不得不回到门边,西彦的脚步声走着走着突然停了,然后就没了动静,像是刻意等待着他们率先崩溃,然后开门出去自投罗网。 “怎么?”俞川眼神示意耶利安。 耶利安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门,手势比划道:“他在门外。” 俞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掐着手心里的伤口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耶利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指尖悄悄地夹了两张道具牌,神色少有的狠戾。 门把手被人剧烈地拧动,有什么东西迫切地想闯进来。 “哗啦——”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眼前的画面忽然出现裂痕,一只握紧的拳头击碎了镜面,飞溅的碎片划破了那只手,甩出滴滴血珠,西彦所带来的恐怖感随着镜面一般支离破碎的昏暗房间一同消散,映入眼帘的是大小姐焦急的面孔,她身后是一片满目洁白的花海,以及花海之上逐渐明亮的天色。 黎明了。俞川和耶利安不约而同地想。 “你有没有受伤,林希?”大小姐抓住俞川的双肩,明明急得不行却又怕抓疼了他,一点都不敢用力。 面对大小姐的关心俞川有些手足无措,他尴尬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耶利安捂着胸口走上来,靠近大小姐身边时,对npc隐藏的个人终端亮了一瞬,他多看了一眼大小姐,眼神中有疑惑,但他只是对她微微颔首,然后对俞川说道:“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只见耶利安身形一晃,失去支撑一般软倒下去,俞川伸手去扶,大小姐快他一步把人接到怀里,然后看着俞川满是血痕的手道:“我带他去看家庭医生,林希,你也是,你手上的伤口需要处理。” 她说完抱起晕厥过去的耶利安自顾自往前走了,这姑娘力气真大。看着抱着个大男人气都不喘的大小姐,俞川觉得自己手上的伤没有那么严重了,但他也不敢将人事不知的耶利安单独扔给大小姐,没奈何只得跟了上去。 “断了根肋骨,没什么大碍,会自己愈合的。”大小姐招来的家庭医生给耶利安简单看过之后如此说道,一边收拾自己的医药箱准备离开。后者平躺在沙发上,惨白着脸色不说话,怎么看怎么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坐在一旁的俞川不由得怀疑地看着家庭医生,心想这家伙真的靠谱吗? 彼时大小姐正蹲跪在俞川身前,手里拿着湿帕子打算给他擦手,见他满脸怀疑,不由得失笑,一边用手帕擦去他手心里已经凝固的血污,一边说道:“蒙特医生医术很好的,你大可放心,我的林希。” 俞川看着穿得乌漆嘛黑像个巫师似的家庭医生,他觉得大小姐这话可信度不高。发现俞川注意力还在耶利安和家庭医生那里,大小姐微微皱了皱眉,不悦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很累了,既然还有精力,那不妨告诉我,你到底想从伊莉莎那里知道什么?竟然急到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俞川:……完了,秋后算账的来了。 大小姐说话的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却听得俞川头皮发麻。她双眸染上了些别的情绪,看向俞川的目光不像先前那么百依百顺:“我猜,是关于西彦,可是你怎么会不知道他呢?我亲爱的林希。” “哦,我忘了,你还没记起来。那我们换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跟家族的人走得那么近了?我以为你什么都没想起来才对。”她把沾满血污的湿帕子慢慢地叠好放到一边,盯着俞川尚未回神的面容目光如炬,冷白的手抚上了他的脖颈,有些温柔的摩挲着,“这些,你不打算对我解释一下么?我允许你有小秘密,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对我刻意隐瞒。” 你连命都是我的,你的思想中也应当有我的一席之地。 如果忽视她语气中暗藏的那点杀机,只看大小姐绝美的面容和她暧昧抚摸俞川脖颈的动作,他们就像是两个彼此深爱的情人。大小姐生的肤白貌美、飒爽英姿,眼神却犀利如一柄利剑,漂亮又危险,没有男人抵抗得了这种诱惑:“亲爱的,告诉我所有的来龙去脉,那么,我就原谅你的不坦诚。” 俞川刚被擦干的手心又沁出了冷汗,真是喜怒无常啊。脖颈上的手开始收紧了,他现在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大小姐要他老实交代,但他又不能暴露自己是玩家这个事实,不仅如此,在应付大小姐的同时,他还要时刻注意他大少爷的人物设定。关键是他忙活一晚上屁都不知道,他交代个鬼啊。 他必须找一个完美的说辞。 “我记不得很多事。”俞川说,他想起在镜中时女鬼告诉他的、为数不多的信息,也许他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大小姐搪塞过去,“我想知道当初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你似乎不想让我知道,一直含糊其辞。” “是你在隐瞒我,不是吗?”林希说到后面音量骤然拔高,哪怕被扼住咽喉处于弱势也毫不退让,看向大小姐的目光倔强又悲伤,“你为什么会成为弃子?伊莉莎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当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却来质问我为什么。” 金发碧眼、干净得犹如白纸的青年通红着眼,他看起来是那么难过,好像不被大小姐相信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很大伤害,但他一贯的性格又不允许他露出一点脆弱,只能故作冷漠地质问,哪怕亮如星辰的眼眸已经暗淡成了残垣颓壁上寥落的月光,“你不爱我,也不信我吗?” “不,林希,我怎么会不爱你?”大小姐愣住了,瞪大了眸子,缓缓松开了掐在俞川喉咙上的右手,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失措地道,她慌张地抓住了面前之人抽回去的双手,刚才的咄咄逼人荡然无存,只有把心爱之人惹恼的惶恐,“我爱你入骨啊……” 她仰望着眼前纯粹如天使的青年,满眼爱恋,这是她的林希,终于有一天,她又看到了他如此鲜活的模样,没忍住低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指尖,突如其来的动作刺激得面前的人指尖一颤,挣动着手腕想要收回手去——他素来骄傲,不习惯被这样对待。 “你知道的,这样的话我早都听腻了。”林希眼神平静地看着大小姐,有些不为所动,高贵如他,过去有的是女人对他这样诉说爱意,却忘了掩饰眼中的贪欲。 听到他略显冷漠的话,大小姐却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反而低低地笑了,眼眸中似乎连高山冰雪都消融,嗓音是说不出的缱绻:“我怎会如她们一般浅薄?” “世人多贪图你家世显赫,可我不在乎这些。”大小姐说着,手指抚上俞川的嘴唇,然后轻轻地划过下颌、喉结,最后在他的心口停伫,一边感受着胸腔里传来的心跳,一边说道,“我要的,是你大脑里独立的思想、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躯壳下纯粹的灵魂,你明白吗,林希,我只要你。” 她说着,似乎觉得说服力还不够,捧着俞川的两颊虔诚而庄重地吻了上去,轻轻地咬动他的下唇,舌尖挑逗似的轻轻扫过,似乎是浅尝辄止,这一吻很快就结束了。大小姐看着呆住了的俞川,戏谑道:“这样,你能相信了么?” “……”演戏演过头不小心初吻都交代出去,俞川人都傻了,他宁愿自己现在是个面瘫,这样就不用努力去控制疯狂抽搐的脸皮了,另外,她怎么这么熟练啊,简直太孟浪了……他耳尖泛红地想。 “原谅我的唐突——你还是这样容易害羞,林希。”大小姐亲昵地捏了捏俞川的手指,用纱布慢慢地缠起他手上的伤口,认真解释道,“我对你绝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有些过往不必再提及。” “你还是不想对我坦诚。”俞川满脸失望,强硬地想要抽回手去,对于面前这个满嘴谎言的家伙,他不想再花费时间让她说真话。 “别这样,林希。”大小姐紧紧地抓住了俞川的手,抿了抿唇,终是拗不过俞川的坚持,开口道,“你是家族的继承人,但在你成年以前,这个人选是可以更替的,只要你在成年礼之前死去,家族里那些上位者就会开启新的继承人选拔,当初暗害你的人我已经清理了一批,但人的欲望是不断增长的,我没法完全杜绝潜伏在你身边的危险。” “真的?”俞川狐疑地看着她,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大小姐没道理要这么隐瞒,恐怕还有隐情,伊莉莎告诉他的信息里关于大小姐的事很少,反而三番五次提及西彦,但大小姐却从来没提过这个名字,这样看来,她的确是没有对他说实话。 “我不屑于说谎。”大小姐说道,至于不想让你知道的一切,我选择缄默不语,过往的一切我将独自承担,罪恶的真相你不必去知晓。 天边渐渐划开一线光影,透出些朝阳的温暖来,大小姐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支尚且带着露水的白色香雪兰别在俞川胸口,又替他理了理领口,她的心情很愉悦,口中哼着一首俞川从未听过的小调。 “爱背后藏着快乐与痛苦、悲伤与后悔。”大小姐柔柔地笑着,朝阳的金光洒落脸庞,美艳得不可方物,她背光而立,满眼都是俞川,看起来情深义浓,“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想错过你。” 她轻轻地抱了抱俞川,衣襟擦过后者脸颊,他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像是少年时他家长公主种在花园里被雨水打湿的兰花,让他有种熟悉、安心的感觉。 「……系统诞生了自己的意志,必须格式化程序!」俞川嗅着熟悉的香气,脑海中忽然窜过一串画面:似乎是查理克跟谁发生了争执,争执的另一方看不清楚面容,只能勉强看清他手里似乎抱着一大捧娇嫩欲滴的白色香雪兰。 「我拒绝这么做,他应当被赋予存在的权利。」抱着花的男人温柔地把花放到他面前,转而对着查理克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毫无威胁,你过虑了,唐。」 思绪回笼,本就混沌不清的回忆在晨曦中淡去,倒是衣领上尚且沾着露水的香雪兰香气依旧,俞川一时有些恍惚。 “林希,我想我得离开一会儿,处理一点小麻烦。”大小姐偏了偏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说罢没等俞川回答,起身离开。 第33章 贵妇 大小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俞川一回头就看见耶利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盯着大小姐离去的方向出神,俞川一愣,随后问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耶利安没回答,扭回头兀自又出了一会儿神,才道:“你觉得她说的有几成真话?” “几成?她那些话完全是在敷衍我,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假的,都不重要,因为那些信息并没有价值。”俞川说道,“至少就目前看来,收集信息的重点在西彦身上。” “西彦?你猜猜我在档案室里找到了什么?”耶利安脸上出现意外的神色,他说道,“一份陈旧的档案,像是存放了二三十年的样子,上面写的内容都模糊不清了,只知道档案的主人名字是西彦,上一任家族继承人。” “只是继承人,而不是家主么?”俞川皱眉道,“昨夜我在‘招魂’支线里得知,庄园的主人是我和西彦,但继承人只有一个,要么是告诉我信息的两个人有人说了谎,要么——” “要么,西彦在成年礼之前死去,然后你在新的继承人选拔中顶替了他的位置。”耶利安接口道,“也就是说,如果继承人一直死在成年礼之前,那么选拔就永远不会停止,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问题,你的上一任就是西彦,你和他之间隔着至少三十年,为什么最近三十年没有新的继承人?” “这个家族选拔继承人的标准又是什么?”耶利安紧接着抛出更多问题,“最重要的一点,大小姐为什么对三十年前的事那么清楚?” “耶利安,你是怎么确定‘三十年’这个时间跨度的?”俞川回忆着自己昨天以来得到的所有信息,斟酌着开口道,“我在房间里看到了西彦写给林希的追悼信,在‘招魂’支线里时,伊莉莎曾口不择言地说:当初就该把我和西彦一起吊死。这样看来,我,林希应当是与西彦认识的。但林希的年龄显然没有三十岁。” “追悼信?”闻言,耶利安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了,他艰难地从沙发上直起身道,“信呢?给我看看。” 俞川依言把信拿给他,耶利安粗略地看完后,疲惫地捏了捏鼻梁,有些无奈道:“阿俞,我们这次真是遇上硬核推理了,档案上西彦死于绞刑,然后根据这封追悼信推导,你应该是死在他前头。” “但是现在我还活得好好的。”俞川说道,“伊莉莎说,当年我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事让西彦发了疯。” “听着,阿俞,倘若你们是挚友,你觉得什么事会让西彦发疯?”耶利安打断道,“三十年的时间跨度是真的,你的信也是真的,西彦的确死了,但他昨夜也出现在我们门外,伊莉莎和萨利说的事是发生过的,那么这几件事之间的逻辑是什么呢?” “阿俞,我想我们今天需要再去档案室里找找,我们必须知道三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耶利安叹口气,有种不得不为之的无奈。 “你的伤……”俞川有些担心,对方拖着这样一具身体去翻找线索,倘若有什么变故,恐怕逃命都要连滚带爬的。 “无妨。”耶利安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从沙发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精神状态却意外地饱满,“要是受伤了就缩在房间里什么也不做,就不要妄想从副本里活着出去。” “真的么?”俞川皱着眉,忧心忡忡的。 “不然呢?难道还指望别人把线索送上门来么?”耶利安笑了一声,眼底却藏着些被逼无奈的苦涩。 “……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俞川看着耶利安的模样,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有好多他看不懂的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说出口了,“可能我推理这方面脑子转不过来,但是只是找个线索,我可以做的很好,你大可放心休息。” 昨晚他和耶利安也算是同生死、共存亡了,怎么说算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他想做点什么,让对方能轻松一些。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我不太习惯让别人去忙碌,自己却什么都不做。”耶利安笑着解释道,右手不自觉捂住泛着阵痛的胸口,能让他偷懒划水、游戏人生的兄长已经不在了,他再也没有当缩头乌龟的资本。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俞川也没再劝,左右自己跟着,怎么着也不至于叫耶利安一个人死外边了。 耶利安:“别着急,待会儿有个早会,背后真正的话事者可能会露面,我们得先去探探虚实。” …… 庄园内的早会大厅遵循着一贯的富丽堂皇,水晶吊灯璀璨夺目,昨日来的贵族们早已在桌边落座,粗略看去,没有一处空位,想来这家族当真位高权重,一个寻常早会竟也座无虚席。 俞川跟着耶利安混迹在人群里。二人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没过多久,就看见一个雍容华贵、摇着鹅翎扇子的贵妇人慢慢地走到主位上坐下,慢悠悠地取下手套整齐摆放在旁边,又端过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丝毫不顾及其他人早已等候她多时。 “我代表霍利斯家族诚挚地感谢各位的到来,相信我们会度过美好的几天。”贵妇人徐徐摇着鹅翎扇子,嘴角挂着恰到好处地微笑,平淡的目光略过众人,看起来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态,“很遗憾的是,你们中混迹了一些不想让成年礼如期举行下去的坏东西,所以,我不得不发起这样一场审判,目的是把那些低劣不堪的家伙驱逐出去,这样一切才能继续下去不是吗?” 贵妇人话音落地,在座一圈人面面相觑,彼此相望皆在别人脸上看到了疑惑不解,驱逐谁?怎么驱逐?俞川与耶利安对视一眼,选择先观望一会儿。 “真是的,你们的疑惑都写在脸上了呢,别担心,审判流程不会太复杂的,我们都会得到最公正的结果。”她执起面前的茶杯又抿了一口,才慢悠悠、笑靥如花地说道,“那么烦请诸位姑且放下碗筷,一会儿再享受早餐。” “来,诸位,说说你们昨夜都做了些什么,让我瞧瞧,你们到底是真正的贵族,还是混进来的低劣者。”贵妇人说道,语气里的居高临下与她脸上悲悯的表情格格不入,“那么,谁先开始呢?” 她判断的标准是什么呢?俞川盯着女人含笑的面容,眉头紧皱。所谓的“低劣者”,是指玩家?还是说真的有什么人混了进来? “美丽的夫人,请问我可以检举他人吗?”长桌的一角站起来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他优雅地向贵妇人行了一个绅士礼,眼光似是不经意地从俞川身上略过,叫后者下意识握紧了手心。 贵妇人显然很乐于见到她的客人自相残杀,几乎在男人提出问题的同时,她笑得愈发开怀,肯定道:“当然,我们欢迎各位的检举揭发。” “那么,我想检举角落里坐着的家伙,以及他身边那位外邦人。”男人伸手指向了角落里的俞川,几乎把恶意都写在了脸上,“他俩昨晚可是夜不归宿,像是在密谋什么。” 俞川藏在斗篷下的手猝然紧握,冷冷的目光紧盯着发言的男人,这家伙什么时候盯上自己的?他和耶利安竟然一点没察觉。 “听起来真像是那些坏东西的作风——”贵妇人说着,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见是俞川,微微一愣,随即笑容扩大道,“啊,是我们的林希少爷啊,有人说您被冒名顶替了,您想辩解什么吗?” 耶利安神色严峻地看了一眼俞川,见后者拧着眉还没想好说辞,抿了抿唇,主动开口说道:“林希少爷的问题姑且放在一边,我有些好奇,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外邦人?” 他的肤色偏棕,眉眼上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牵着骆驼穿越沙漠与他们做生意的波斯商人,但他实实在在却又是弗兰西斯家族的贵公子,至于他知晓这些家族背景的原因…… “啊,有人露出马脚了呢,那么,到底是谁有问题呢?”贵妇人端起面前的红茶,眼底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两位,请继续辩论,我们需要知道到底谁出了问题。” “什……什么?”先告发的男人闻言一愣,他完全没预料到事态这样发展,会把他自己的命都牵扯进去,“你、你不驱逐他们吗?” “驱逐?客人,您还没有说服我呢。”端庄的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神色慌张的男人,掩唇一笑道,末了还向俞川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而且,这样看下来似乎您比他们还不可信呢,您说是,林希少爷。” 俞川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目光,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耶利安轻笑一声,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桌子,开口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却能让人知道他生气了:“还废话什么呢,快把他拖下去,我不过跟林希少爷叙叙旧,到了他嘴里就成密谋了,果然啊,庸人终归是庸人。” 眼神情绪拿捏得很到位,可以说很有演戏天赋了,别人信不信俞川不知道,反正他是被唬住了。 “啊,弗兰西斯少爷说得对,那就这样。”贵妇人摇着鹅翎扇子,轻描淡写地就下了判决,没有查验证据,更没有信息核对,仅凭耶利安的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发言者的结局,用最悲悯的神态说着残忍无比的话,“小伙子们,把他拖下去喂狗。” 他们傲慢无礼,他们狂妄自大,他们厌恶着被他们所定义的低劣,并穷尽一切手段驱除异者。俞川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完了整出闹剧,他意识到这样一点,在这个副本里的上位者们眼中,事情的公理并不是他们评判的标准,他们只是随心所欲地杀人,正如邀请函上所写的一样——他们傲慢无礼,他们狂妄自大。 “不、不,你不能杀我,你这个该死的女表子,你无权这么做。”可叹男人事到临头还没发觉自己到底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试图蒙混过关,“那个皮肤黝黑的家伙才是那个真正有问题的——嘿滚开,别碰我!我自己会走,滚开,你们要带我去哪?” 贵妇人杀人本就随心所欲,何况被人辱骂到头上,只见她脸上连刻意伪装出来的笑容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毒蛇般的阴冷,“拖下去!绞了他的舌头,然后剁碎了喂狗。”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哪怕是草芥人命,也断不该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家伙啊——林希,我记得你向来深居简出,怎么今日反倒同伽蓝少爷坐到一处了。”男人被侍卫捂着嘴拖走后,贵妇人用手帕慢慢地擦了擦手,重新执起她的鹅翎扇子,一摇一摇地,话锋一转,凌厉的目光直视着俞川,“林希少爷,您是否应该对您的反常做出解释呢?” 她话虽是这样说,抬手招来侍卫的动作却不言而喻地定下了俞川的归宿——她根本没打算放过他,询问不过是走个过场。 “若不能让我信服,明日黎明前您将被处以绞刑,哪怕您是家族的继承人。”她毫不忌惮俞川继承人的身份,说话轻描淡写地、带着贵族们不可一世的傲慢。 “你无权审判我的罪责。”俞川抬头直视着主坐上居高临下的女人,表情毫不畏惧,他的戒律中有一条:他是家族的继承人。身居高位,哪怕处于劣势也不该露出任何胆怯之色,一来是四周豺狼环伺,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二来,上位者该有上位者的气势。因而哪怕现在跟贵妇人正面起冲突并不明智,他也不能有丝毫退让,否则等着他的将是对方的加害和副本的惩罚。 “您是这样认为的吗?看来您的罪状的确无可辩驳了。”贵妇人歪着头意味不明地笑了,她从座位上起身,执扇、踱步,一步一摇,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抚过桌面,最后指尖停在俞川眼前,“您的地位来自于继承人的身份,而这个身份却是由我们投资人票拟,您说,我到底有没有权力呢?” 俞川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见他油盐不进的模样,贵妇人到底也歇了装模作样的心思,神色狠厉道:“把他拖下去!” 第34章 过去之过去 “您倒是快刀斩乱麻,只是什么时候区区投资人也能随意决定继承人的生死了?”冷冽的女声远远地传来,虽然带着敬语,但态度委实算不上礼貌,“萨利夫人,我能否这样理解,您是看着林希什么都忘了,在这里欺侮他?” 大小姐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左腿叠在右腿上,背靠着椅背,轻蔑又懒散地看着贵妇人,嗤笑一声继续道:“他的确是什么都忘了,甚至连利用他的身份来保护自己都不会,但我尚且还有利爪,妄图越过巨龙去处置他的珍宝,您不觉得太过可笑了吗?” “伊莉莎,你……”说话被打断,萨利夫人是很不高兴的,可是当她转过头、与大小姐视线相对的一瞬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存在一般,她的脸瞬间一片惨白,甚至维持不住仪态地后退了一小步。 半分钟前还十分傲慢的家伙转眼一副弱者姿态,无疑让长桌上坐着的其他人产生了困惑,耶利安和俞川尤甚。 除了萨利夫人怪异的态度转变,困扰他们的还有贵妇人和大小姐的名字——萨利和伊莉莎,这两个名字并不陌生,昨夜在招魂支线里才刚刚出现过。 伊莉莎分明是那个小鬼似的小女孩的名字,大小姐也叫伊莉莎,是同名?还是……还有萨利,昨夜分明是个唯唯诺诺的女鬼,今天摇身一变成了傲慢无礼的贵妇,到底是什么情况? 俞川悄悄跟耶利安交换了一下眼神,后者微微点了点头。得到耶利安的肯定,俞川方才放心地开口试探大小姐,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迟疑道:“伊莉莎……?” 大小姐一怔,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来,过了几秒才近乎咬牙切齿地回答道:“对,这是我的名字。” 像是一把火被堵在喉管,烧得大小姐心肺灼痛,但林希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能去迁怒挑起事的萨利——她从来不在林希面前提起自己的名字,就是不希望在他口中听见他用那三个字称呼自己,但是她小心翼翼维护的体面却被萨利这个傲慢又愚蠢的妇人搞砸了:“萨利夫人,若是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我可以签署一份下放调令,您大可去尝试一下别的生活体验。” “您觉得呢?”大小姐语气温和,态度友好,表情却是一副森冷、恨不得杀了萨利的狠厉。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霍利斯家族的内部矛盾不是他们这些受邀被迫参与成人礼的家族代表能够插手的,众人明智地选择了缄默。 “很抱歉,林希少爷,我并没有滥用私刑的打算,只是出于职责我必须例行询问。”萨利看着面前威胁她的大小姐,她很清楚对方的危险性,在家族里权柄代表一切,但是疯子可不在乎这个,所以为了避免被难缠的家伙缠上,她很没诚意地对俞川表示了歉意,随即施施然离开,“那么,早会到此为止,祝各位用餐愉快。” 萨利来时张扬,去时潇洒,被她草率地接待、又草率地留下的其他人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至少在侍者把丰盛的早餐端上桌来时,有很多人都愤怒离座,俞川倒是没多生气,既来之则安之,他可不想饿着肚子找线索。 大小姐来到他的身边坐下,从桌上的托盘里端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递到他的面前,俞川下意识伸手去接,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手腕一扭避过了面前的茶杯,从旁边的托盘上取了一只黑面包,食指捏住面包的一角轻轻掰开,露出面包粗糙的芯子,一看就让人没有胃口。 “林希,吃这个。”大小姐吃了个闭门羹也不恼火,默默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伸手拿走俞川手里的黑面包,从另一个托盘上拿了一只新的给他。 “你到底要做什么?”俞川把那只可怜的面包扔到面前的盘子里,面包撞上茶杯,里头滚烫的茶水洒了几滴在桌上,他看着明显在讨好他却仍不打算和盘托出的大小姐有些无力,“伊莉莎是你,所以你才不肯告诉我当年的事实真相,是这样么?” “不,林希,当年的事并不是你现在所知道的这样,亲爱的,我不会伤害你。”大小姐一把抓住俞川的手解释道,“你一定得相信我,否则我所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所以你是承认了,伊莉莎是你的名讳,昨晚我所听到的也确是事实,对么?”俞川慢慢地掰开大小姐紧紧攥着他手指的手,态度疏离道,“你一面要让我信任你,一面又想对我有所隐瞒,我想你不可能同时达成这两个目的。” 大小姐不说话了,她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俞川,似乎想透过他的皮囊看到点附着在灵魂上的东西,俞川也平静地看着她,无声的较量在两人之间悄然展开,旁边其余的宾客有些不明所以,耶利安则紧张地盯着对峙的两人,手里悄悄捏了一张牌准备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失望。我很抱歉,林希,但我有些事的确不能告诉你。”大小姐抓起俞川的双手,在指尖轻轻落下一吻,痴恋又沉醉地看着他娟秀的面容,像是虔诚的信徒一般呢喃,“你是我刻骨铭心的挚爱啊……” 其他人看着眼前的一幕神色有些怪异,耶利安更是一脸复杂,他盯着二人交握的双手片刻就移开了目光,但愿俞川不要听多了大小姐的告白,不小心陷进去才是。算了,左右他在旁边看着,随时提醒着总不会出错。心里想着事,一边分心去拿餐桌上盘子里放着的燕麦粥,面包这东西他现在不太爱吃,只是他显然低估了那碗热粥的温度,烫得他手指一缩,粥碗整个没端住往侧边翻倒下去,耶利安一脸愁容地等待着粥碗落地,盘算着该怎么应付过去——这可是失礼,打翻粥碗这种错不是他能犯的。 只是没等到粥碗落地,却等来了大小姐单手接住了下落的粥碗,里头的燕麦粥晃了晃却是一滴也没有洒出来,她仿佛没感觉到烫手一般,若无其事地把粥碗放回桌上,但下意识捻指尖的动作却能让人堪破她的伪装。 “你的手……没事?”耶利安看见了大小姐被烫的通红的指腹,出于人道主义地关切道。 “没事,倒是你,弗兰西斯阁下,虽然您的家族败落了,但也请不要吃燕麦粥这种平民的食物,一块面包霍利斯家族还是出得起的。”大小姐把接粥碗的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用另一只手捡了一块同样的黑面包放到耶利安面前的碟子里,“吃吃看,没有毒的。” “你……”耶利安看着大小姐冷淡的脸却是愣住了,他有些惶惶地张了张嘴,到底又闭上,不敢再看一眼大小姐,转头拿起大小姐放在他碟子里的黑面包,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不是想象中粗粝寡淡的口感,竟然意外地松软可口,他机械地咀嚼着面包,有些神思不属。 不过耶利安没有出神太久,游戏副本里处处杀机四伏,由不得他分神,他很快调整好了状态,放下没吃完的半块面包,优雅地擦了擦嘴,起身对俞川说道:“林希少爷,我想同您单独谈谈。” “谈什么?”大小姐挑眉道,“我可不记得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与你无关,伊莉莎。”俞川对着大小姐说完,看向耶利安道,“我们借一步说话,请跟我来。” 说完俞川引着耶利安走了,大小姐站在原地看着二人离去,淡淡地垂下目光,叫人猜不透思绪。人群里,有人同样盯着俞川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即在手腕上点了点,似乎是在发送什么信息。 俞川把耶利安带到了自己最开始醒过来的房间,四下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什么人,这才放心的关闭了房门,并且小心地上了锁。 “耶利安,你发现了什么?”俞川锁好门转过身,发现耶利安打开了办公桌的抽屉,正低头看着那封西彦写给林希的追悼信,闻言,后者头也不抬道,“你觉得昨夜的伊莉莎跟今天的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老实说,我感觉她们不是一个人,在一开始,小鬼伊莉莎和大小姐短暂地发生过争执,大小姐很讨厌伊莉莎。”俞川抱臂靠在门边道,“从今天她的反应来看,她很讨厌自己的名字,或者说,讨厌这个名字代表的人,但是并没有否认她是伊莉莎这件事本身。” “对,这是个疑点,还有萨利,她看到大小姐的时候很害怕,哪怕她在极力掩饰。”耶利安查看着手上的信件,一边说道,“但她是投资人,档案室里有她的材料,而且就她对待你的态度来看,她其实是完全不用畏惧继承人的,但是看到大小姐,她害怕了,为什么?” 俞川回忆了一下昨夜女鬼萨利面对伊莉莎的反应,说道:“昨天晚上,最开始跟我进行信息交换的是个叫萨利的女鬼,她很害怕伊莉莎。” 闻言,耶利安翻页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俞川,略作思考道:所以,现在出现了两个伊莉莎和两个萨利,萨利应该是同一个,但是伊莉莎却不一定。” 耶利安:“萨利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西彦深爱着我,并且为了我放弃了继承权,后来伊莉莎使了点手段,我出事了,然后西彦发了疯——这个我跟你说过的。”俞川说道,“信里有什么发现吗?” “有一点,但是不确定。”耶利安随手把信件塞回裤兜,在手腕上的个人终端上按了按,调出一块空白光屏,他把光屏调整到合适的高度,捋了捋袖子道,“所以我们不妨梳理一下线索。” “我们从前往后捋,三十年前,你跟西彦同为继承人,后来伊莉莎对你动手,西彦发疯。”耶利安一边说,一边在光屏上写下三个人名,“在这个时间段内另外还有四件事:你的意外死亡、西彦放弃继承人身份、西彦受绞刑身死。其中,‘你意外死亡’这件事我们是从西彦的信件里得知的,但昨夜伊莉莎又说应该把你和西彦一起吊死。” “假设这三件事和伊莉莎所说都是真实的,那么我们不妨大胆假设:西彦为了你放弃继承人身份,但由于某种原因他以为你死了,又因为某种原因,他被处以绞刑。”耶利安一边说,一边在光屏空白处把几件事按逻辑简写下来,“这三件事填到之前的逻辑链里,再加上伊莉莎所说的话,我们可以得知,当年逼疯西彦的事一定是你的‘死亡’,而伊莉莎就是那个恶人。” 俞川听完耶利安的分析,想了想开口说道,“按照这样的逻辑,伊莉莎是最大赢家,但是事实却是他们变成了鬼,而我活得好好的。” “错了,阿俞,这是两条线。”耶利安伸手打断了俞川的话,他在梳理好的线索旁边画了一条长长的隔离线,在隔离线另一边的空白处重新开始梳理,“我们在夜晚见到变成了鬼魂的伊莉莎和萨利,并从她们口中得知了‘三十年前’的事,所以我们理所当然的认为‘现在’是未来,但是这里有一个细节,过两日是你的成年礼。” “而且无论是人或鬼,有一个人一直没有出现。”耶利安说着在光屏上写下“成年礼”三个字,然后在下方画了个横向箭头,箭头前打了个问号。 俞川接道:“西彦。” “对,所以我们不妨大胆猜测,白天跟夜晚是两个时空。”耶利安点了点西彦的名字,说道,“而此时你和西彦还不相识,也就是一切变故发生之前——过去的过去。” “逻辑上说得通,但是少考虑了一个人。”俞川走到光屏前,在西彦的名字旁边写下“大小姐”三个字,神色复杂道,“她一直在帮我掩饰,但伊莉莎却恨不得活撕了我。” 耶利安盯着光屏上俞川写上去的三个字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还得掌握一些事,例如伊莉莎做了些什么、继承人选拔的标准以及西彦到底是谁。” 耶利安:“我们得再去一次档案室,昨天在我正要搜查最后一层的时候,你的个人终端信号消失了,因此我并未得知完整的档案信息。” 俞川:“现在去么?” 耶利安:“对,现在去。” 耶利安说完正要打开门锁出去,房门突然被人轻轻地敲了三下。 耶利安迅速把打开的门锁反锁回去,给俞川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冲门外问道:“谁在外面?” 没有回应,敲门声很有节奏地又响了三下。 “你往后退些,我有办法看看外面是个什么东西。”耶利安轻声说道,声音小得俞川差点听不见,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电磁笔对着门一扫,门外的画面就被投影到了刚才他们用来梳理线索的光屏上。 只见画面中的门外走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正当俞川以为敲门者走了暗暗地松了口气时,敲门声又突兀地响起。 第35章 美救英雄大小姐 “似乎是个麻烦。”俞川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你昨夜连鬼都见过了,还担心什么?”耶利安倒是表现的挺轻松,他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让我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阿俞你退后。” 俞川:“……” 他依言退到床边,取下墙上挂着装饰用的骑士剑递给耶利安,道:“小心一些。” “我会的。”耶利安右手随手接过武器横档在胸前,左手去拧门闩,“说实话,开门的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俞川:“什么故事?” “猴爪。”话音落,房门被打开,外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耶利安往外探头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看来有人想跟我们玩捉迷——” 话没说完,阴影里刀光闪烁,利刃闪烁着寒光伴随着裂帛声破空而来,直冲着耶利安的咽喉割去,藏匿着的杀手也终于从暗处现身。 “小心!”俞川大惊失色,扑过去想要把耶利安推开。 耶利安反应很快,在暗处那人动手的一瞬间侧身躲过,杀器堪堪划破脸颊,抽空还对俞川吼了一句:“你别过来!” 只是不待他有片刻歇息,那人的长刀又砍过来了,一招一式,皆是杀机。 俞川看着随时要被削掉脑袋都耶利安急得不行,但房间内空间太小,不敢上去添乱,在旁边看着两人的打斗十分焦急。 耶利安手上只有俞川递给他的长剑,但他用不惯这个,是以格挡的动作就显得笨重了,那人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他则略显狼狈地逃窜。但房间就那么大,能供他躲避的空间并不多。 借着再一次狼狈躲过的短暂时间,他眼角余光瞟到了近在咫尺的回廊,以及楼下不远处大小姐一闪而过的背影。 事态紧急,他的思路却超乎寻常地清晰,动作也都干脆利落,寻着对方攻击的空档,拔剑只管往来人下盘胡乱挥去,散乱无章但胜在敏捷,待那人稍退开些,他毫不犹豫的拉着俞川往回廊狂奔。 “呵。”那人突然笑了,阴谋得逞似的,回廊那方飞出一道血滴子直逼两人面门,这边长刀挥舞不停,彻底堵死了他们所有的去路。 “阿俞,去路被堵住了,接下来就靠你了。”耶利安脚步停下,有些无奈道,“我真的不会打架,我真应该把泰伦带上。” “靠我?我也不会打架。”俞川嘴角抽了抽,他跟着耶利安久了,也被浸染得佛系起来了,面对着一步步逼近的杀手还能贫嘴,“或许我们真的应该带上一个打手——你觉得我俩把他反杀的概率是多少?” “我觉得可能性不是很大……”耶利安一边说一边和俞川往走廊的护栏边后退,冲着逼近的杀手扔出长剑,虚晃一枪后,转而翻身下楼,俞川被他妈拖着练过,勉强安全着陆。 耶利安就不太行了,跳下来时动作不对,落地失败,重重地摔在昂贵的地毯上,让本就断了一根肋骨的伤势雪上加霜。但他顾不得疼痛,踉踉跄跄地爬起身,右脚不小心踢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低头看去,是个鲜血还未凝固的人头,它属于站岗的守卫。 “蠢货,你要死了。”耶利安面对这一地狼藉反而笑了,他抬头往楼上看去,杀手带着阴翳的目光同样盯着他,那双神经质的眼看他就像看一个真正的死物。 耶利安:“他们可都是npc,你的血滴子厉害是厉害,可是误杀了这么多npc,游戏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的。” 杀手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会在乎?”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旁俞川在脑海中疯狂构建逃跑路线。 庄园很大,不仅楼内是回旋式楼梯,楼与楼之间还有回廊连接,一楼都设有地下室,地下室最终通往花园的个个角落,他们只要离开这座楼,就能摆脱眼前这个杀手。 他和耶利安都很清楚,这人已经误杀了npc,不可能再放过他们二人,毕竟穷途末路的恶犬是容不得谈判的。还有一点,也是耶利安依仗的最大底气:大小姐就在附近,有很大概率会撞上,算算时间,她也差不多该听到打斗声赶过来了。 思及此,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事到临头想不到还得靠一个npc救命。 不过他们也没有更多时间想别的,因为那人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提了提手里的长刀。 俞川脑海中警报拉响,耶利安神色一变喊道:“跑!” 二人转身就跑,双双离开原地的同时,那男人的长刀便扔下来扎入地里,没入半截刀刃。 “啧,跑得跟兔子似的。”那男人啐了一口,不耐烦地从楼上跳下来,随手拔起没入地表的长刀,像一个胸有成竹的猎手一般追着狼狈逃窜的俩人而去。 耶利安紧紧捂住摔断的右手手臂一路狂奔,他不用回头都知道后面那人像猫抓老鼠一样地追赶着他们,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点怒气来,到底是自己过去太不上进,拳脚功夫没好好学,只能生生叫人给逼成这般模样。 俞川则一边跑一边在找反打的机会,他没有耶利安算得那么清楚,但仰仗他妈的铁血手腕,基本的格斗术他还是会的。 五脏六腑都像刀割似的疼,但是他不敢停,他想活下去,为了什么?不知道,只是还想看看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作为小市民的那点浅薄追求倒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眼看着两人要跑进下一幢楼了,那人终于停止了他的恶趣味,在原地理了理衣襟,好整以暇地抓起长刀,打算结束追逐游戏,眼睛被什么东西的反光刺到了,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就是这片刻的松懈叫他陷入了被动,等到破空声传来,感觉到胸腔疼痛,才知道,大意了。 低头看去,前方耶利安手头不知何时握着一面镜子,反射的光线映在杀手脸上,身后的俞川手握短剑趁他眨眼的瞬间把他通了个透心凉。 “傲慢让你失去分寸。”耶利安平淡地说道,忍不住捂着胸口咳了一声,刚刚逃跑扯到伤口了。 “怎么……”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胸口,嘴角不可抑制地涌出鲜血,反手握住长刀不肯放弃地朝身后刺去,身后的俞川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手里的刀卸下来扔到远处,随即就要拔掉杀手胸口的短剑进行补刀。 变故再次发生,就在俞川拔出短剑的瞬间杀手突然转身,劈手夺过前者手里的短剑,就势在他脖颈上一划,俞川抬手去挡,锋利的刀刃还是不可避免地划破了一层皮,顿时鲜血涌流,看起来尤为骇人,俞川腰部用力一扭,迅速脱出了杀手的禁锢圈。 “嘿,看这里。”与此同时,耶利安在前方喊了一句,杀手感觉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前一秒还在身边的人此时瞬移到了窗台旁边。 “道具么?有意思,但你有多少能用呢?”杀手有些意外,看向耶利安的目光里充满了兴味。 “这些道具给你们用浪费了。”男人嘲讽地看着两人,语气中不无惋惜,“你们运气不错,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也太肆无忌惮了……”耶利安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烦,捂着胸口勉强笑道,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一边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一边慢慢往窗边退。 “耶利安?”察觉到身边的人的不自然,俞川微微偏头,有些担忧,他抬眸看了看面前满脸居高临下的杀手,皱了皱眉,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了,他随手抹掉喉咙处伤口流出来的血,双腿微曲,做出蓄势待发的动作,“我想我们可以把他干掉。” “你在说笑吗?”俞川说话声音并不小,杀手听见后不由得嗤笑道。 说完,他提起刀向二人飞奔过去,刀光在俞川眼前一晃而过,泛着寒芒的刀刃直逼面门,看起来似乎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俞川转身抱起满脸惨白的耶利安跳出窗台,杀手紧随其后,此时三人鼻尖绕过一缕雪莱花的香气,一个干脆利落的身影与俞川擦肩而过,紧接着是利器碰撞产生的火花,俞川余光瞥见来者半张俏丽的面庞,那人把他俩揽到身后,嘱咐:“躲好。” 俞川如蒙大赦地把耶利安抱到窗台下方休息,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耶利安捂着一阵阵闷痛的胸口靠在俞川胸口上,视线穿过后者手臂间的缝隙静静地看着大小姐同杀手缠斗,勉强咧了咧嘴角说道:“还好,死不了,就是让你见笑了,这么没用。” “别这么想。”俞川轻声安慰道,“还能走吗?我们趁这会儿去档案室看看。” 窗台边两个人得救大松了一口气,作为猎手却被大小姐缠上的杀手就没那么开心了,眼见着自己的利刃即将削掉眼前青年的头颅,窗外却突然跳进来一个人单手持剑接住了自己的刀,另一只手把狼狈不堪的俩个人以保护者的姿态揽入身后,饶是他再冷静的脾气也要窝火。 仔细瞧去,来者是个相貌颇为俊秀、身形纤长的女子,嗓音有些雌雄莫辨的沙哑,可那持剑的手却稳稳当当,隐隐有把自己的刀压下去的趋势。 “我罩着的人你也敢动?”大小姐脸色阴沉得能滴水,手下的力道越发狠了,“那些老家伙当真是不知死活。” 男人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听见她的第一句话就觉出不对来了,大小姐竟然是真的npc么?按照她目前的表现来看,级别至少是个小boss,自己在这里与她对上恐怕不太妙,之前误杀了许多npc的麻烦还没解决,实在不能再惹事了,想到这里,男人果断选择了撤退,走之前别有用心地留下一句挑拨离间的话:“想不到你连她也能欺骗,并为自己所用,是我低估你们了。” 俞川听见一口气堵在喉咙里面出不来,把他脸都憋红了。这人,杀人不成还不忘利用一下npc。这么想着,他有些担忧的看向大小姐和身边半死不活的耶利安,暗中打量着她的反应,若是她想动手的话,自己和耶利安可一个都跑不掉。 “林希,抱歉,我来晚了,你受伤了。”没等来大小姐兴师问罪,倒是等来了她心有余悸地擦着自己咽喉处的伤口,怜惜极了。 俞川看着她自责又难过的样子,那股担忧又转变成了羞愧,总觉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没关系。”他说,“我知道你会来的,你果然来了。” 大小姐展颜一笑,微凉的手指轻柔地拂过他面颊,带着无边深情温柔地低喃:“林希,是不是西彦死了,他们就不会再伤害你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俞川措手不及,她为什么要让自己杀西彦?俞川在一片混乱的的脑海中挑了一句比较中规中矩的答复开口:“给我个理由。” 她似乎有点难过,黑色的乌丝下隐约能看见她原本张扬的眉有些低落地垂着。 她说:“他们要杀你,可是如果你是唯一继承人,迫于家族的传承,就没有人能动你啦。” “而且,”她继续说,“你会随时处于危险中,林希,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给我一个答案,好吗?” 一番话说得动容,也说得俞川不知如何是好,他总觉得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会让他和耶利安都万劫不复。 “那家伙跑了,他还会来杀林希,你不追么?”就在俞川进退两难的时候,一直闭嘴休息的耶利安突然开口转移了话题,也解了前者的燃眉之急。 “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但你说的对。”大小姐深深地看了一眼耶利安,似乎有些目的没达成的失望,随后抓起长剑起身离去,“我会解决他。” 目送着大小姐的背影远去,耶利安才撑着俞川的手臂站起来,他道:“她的问题是个陷阱——走,先去档案室,待事情都明了了,自然就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了。” 俞川深以为然。 第36章 西彦 庄园里常年人影寂寥,即使阳光照进花园,也透着一股子阴暗潮湿,角落蛛网层层叠叠落得霜白,耶利安所说的档案室其实是一处破败的小楼,在富丽堂皇的庄园里应当很显眼,然而四周杂草丛生,远远看过去就是一片荒地,天知道耶利安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 “进来。”耶利安推开小楼破旧的门,扑面而来的烟尘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抬手扇了扇扑上面门的灰尘,随即抬腿走了进去。 俞川跟在他后面,看着小楼内满地灰尘、仿佛很多年没人来过的样子,莫名一阵心悸,竟有种熟悉感。 “看起来空空如也。”俞川视线扫了一圈,的确没看见什么跟档案扯得上关系的东西。 “阿俞,可不能盯着你看得见的东西。”耶利安随口说着,蹲下身跪在地上开始对着空气慢慢摸索,繁复的服装下摆从灰扑扑的地上拖过,沾了一大片灰尘。 大概是他的动作太过于滑稽,俞川没忍住抽了抽额角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寻档案,亲爱的,你得盯着你看不见的东西。”耶利安说着,手指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他表情一亮,继续道,“找到了——有些东西存在于现实,但不存在于你的感知,你也像我一样摸摸看。” “这是一个盒子,里头放了一些纸质文件,触感很像羊皮纸。”耶利安一边描述着,一边站起身来,手里像是拿着一叠什么东西,“瞧见了吗?小阿俞。” “什么?”俞川什么也没看见。 “看不见,那就用身体去感受。”耶利安说道,拉着俞川的手去触摸手里的羊皮纸质档案,“摸到了吗?一沓羊皮纸,很粗糙的质感。” 俞川一步步按照耶利安的指示去做,果然在视野里空空如也的地方摸到了一沓羊皮纸,眼睛一眨,视线中突然出现了那叠原本不存在的东西。 俞川:“这是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但一定和西彦有关。”耶利安拿给俞川一叠档案材料,然后低头翻看手里的文件,“它们存在于现实,却不存在于你我的感知。” “存在于现实……不存在于感知……?”俞川把耶利安的话重复了一遍,随手翻开手里的档案,赫然就是大小姐。 泛黄的老照片上大小姐看起来要年轻一些,只是嘴角挂着邪佞残忍的笑容,与现在相比判若两人。 “伊莉莎·佩恩·雪湖?”耶利安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看见大小姐姓名的时候有些头疼地皱起了眉。 俞川不明所以:“她有什么问题吗?” “她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她的中间名和姓氏。”耶利安手指点了点档案上名字的后半段,“这个姓氏让我很难不想多。” “什么?”俞川还是一头雾水,不晓得耶利安在打什么哑迷。 “不理解么?没关系,只是猜测,与副本无关。”见俞川没领会自己的意思,耶利安也不多做解释,转而俯下身去找寻新的线索。 俞川:“……”为什么一个二个都喜欢这么卖关子? 耶利安不再谈论伊莉莎的姓氏,俞川也没再追问,一楼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他顺着楼梯走上小楼的二楼,发现这里的布置跟一楼很是不同。 这里过去似乎是什么人的居所,小门正对的那面墙上有一个很小的壁炉,壁炉前放了两把摇椅,一把大一些,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小一些的摇椅上则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毡,毛毡上还放了一个可爱的小熊。壁炉右边是办公区,靠墙放着一排书架,上面的书码得整整齐齐,书桌就紧靠着书架摆放,除此以外右边就没什么东西了,很是单调冰冷;左边则要温馨得多,一张很大的床旁边放着衣柜和一个精致小巧的秋千,地板上铺着地毯,还放着几只毛茸茸的针织兔子。 很日常的布置,俞川甚至能够想象一个稳重的男人带着孩子在此生活的场景,只是这里似乎被废弃了很久,所有的东西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灰,把过去的痕迹尽数掩埋,让人无从寻觅曾经的面目,哪怕多年以后重见天日,也绝不会给人揭开尘封的释然。 衣柜旁边似乎有什么亮亮的东西,俞川成功地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看了看楼下跪在地上翻线索的耶利安,说了句:“耶利安,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先看看。” “什么东西?”耶利安抽空问了一句。 俞川:“不清楚,亮亮的,可能是镜子。”说着慢慢地朝衣柜的方向走过去。 “镜子?”耶利安想了想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起身上楼,“你别乱动,等我上来再说。” 那是一面等身镜,镜面跟屋内其他东西一样落满了灰,脏兮兮的,俞川凑近之后有些疑惑,镜面完全被尘埃盖住了,按理说是不会反光的,那刚刚自己看见的亮亮的东西是什么? 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耶利安的惊呼:“俞川!”他一惊,转身回头想问怎么了,却发现刚刚上到楼梯口的耶利安出现在了自己的上方,正目眦欲裂地朝伸手想把自己拉上去,他下意识地想抓住耶利安的手,却发现自己好像跌进了什么深渊,离对方越来越远。 耶利安似乎也意识到把俞川拉上来这件事的困难程度,随即干脆把电磁笔扔给了俞川:“这东西你拿着,不会用就问问阿南刻,我想办法救你上来。” 说完耶利安的脸连同那间生活小屋一起消失在了头顶上方,俞川意识一晃,随即摔在一片淤泥里,他从泥地里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变小、变细了一些,似乎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粉红色的洛丽塔,裙边上还有一大块摔下来时沾上去的淤泥。 “……”穿越加变性,可以的,俞川满头黑线的看着自己身上的小裙子,忍住想要掀起裙子确认一下某种事实的冲动,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这是一片密林,树木葱茏、遮天蔽日,因为外头光线照不进来显得尤其昏暗,浓郁的雾气萦绕在四周,使得本就寂静的氛围越发压抑,叫人心中沉甸甸的,而且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俞川老觉得空气中有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总的说来,这里处处透着危险的气息,他刚到这里就下意识绷紧了神经,总觉得的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忽然,前方雾气中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手上似乎提着个什么东西,一步步地往这边靠近,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家伙,俞川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先躲起来看看情况比较好,他四下看了看,范围内并没有什么么可供躲避的大的屏障,倒是树木枝干虬结,木叶繁茂,勉强能藏人。 决定好了藏身之处就不再犹豫,俞川三下五除二爬到最近一棵大树的第二层枝干上,能清楚地看清地面的情况又不至于被地上的人发现。他扒在树枝上等了一会儿,浓雾里的人就显出身形:那是一个提着刀的女人,她没有抬头,俞川看不见她的模样,只瞧见黑色的头发在后脑扎了一条辫子,身上白大褂的下摆鲜红一片,还在往地上滴着血,这是个危险的家伙,俞川如是想到,看了看自己目前的小胳膊小腿,他暗自祈祷最好不要被她发现。 那女人提着刀慢慢地往俞川藏身的树所在的方向靠近,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口中还在自言自语道:“小可爱们,你们都躲到哪里了?自己出来哦,让我一个一个找的话……” 她话没说完,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目标明确地直直走向俞川的藏身之处,一边说道:“找到你了,原来藏在这里啊……” 俞川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心想这么敏锐的吗?却发现那女人虽然朝这边过来,目标却不是他,她左手伸进树下那一滩淤泥里稍微摸索了一下,随即用力一拉,拔萝卜似的拔出半个人来,那人看见把他找出来的女人很是惊恐,挣扎着想往后退去,却忘了半截身子还埋在泥里,努力了半天不得寸功,配上那张沾满泥土、脏兮兮的脸显得格外滑稽。 “哈哈哈哈,你怎么把自己埋在这里?”女人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等笑够了才收敛了脸上的喜悦,右手握着长刀随意挽了个刀花,看着快要从淤泥里挣扎出来的家伙眼神玩味道:“你以为躲在泥里我就找不到你了么?不过创意不错,可以做一个盆栽。” 盆栽?俞川抱着树干看着下面的情况,此时听见女人的话有些疑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是很快女人就用行动解开了他的困惑。 之间那女人手起刀落,刀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埋在泥里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炽热的鲜血喷涌,在女人本就鲜血淋漓的白大褂上又挂上了一道血痕,那人的身体自腰部断成两截,五脏六腑顺着断口流了一地,看起来触目惊心,偏偏腰斩又不能一下要人的命,是以那人身体断成两截后还能痛苦惨叫。 俞川在树上被眼前血腥的画面震慑到了,差点手一松从树上掉下去,他吓得脸色惨白,动也不敢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嘴角噙着幸福满意的笑容,乐呵呵地把那人断在地上的上半身插在淤泥里,伤口碰到淤泥,不出意外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叫得俞川心中一阵阵地发冷。 过了一会儿,那人接近断气,惨叫声才慢慢停了,树底下那女人的动静也一并消失了,兴许是走了,俞川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缓缓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探头往树下看去。 那疯女人已经不在那了,被血浸透的淤泥上头插秧一般插着两半尸体,痛苦到扭曲的表情、流了一地的脏器、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几个要素结合成一幅堪比地狱的恐怖画面。 俞川强忍着恶心尽量不去看那边的惨象,挪动着小胳膊小腿从树上爬下来,他得离开这里,那个可怕的侩子手还在附近,此时此刻他并不安全。 他在树上四下张望了一番,打算向着远处隐约有灯光闪烁的地方走,只是他刚从树上下来,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嗜血的眼睛。 那女人嘴角噙着残忍的笑,右边脸颊上溅上了鲜血,白大褂里只穿着背心和短裤,及膝盖的皮靴侧面分别插着两把匕首。裸露出来的腹部上有一条横贯的伤疤,歪歪扭扭的盘踞在她的皮肤上,左边大腿上包着纱布,里头隐约渗出血色,像是被什么人所伤。 看见她的一瞬间,俞川愣了一瞬,她长着一张和大小姐一模一样的脸,或者说,她就是大小姐,只不过比她更残忍、更癫狂,是个真正的杀戮爱好者。 “这里还躲着一个小家伙啊。”女人弯下腰比了比俞川的身高,发现他实在太娇小了,有些遗憾地感叹道,“他们怎么把你送进来了,这么小,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真是不择手段啊,为了争夺这个继承人。” 俞川警惕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明显现在大小姐还不认识他,为了防止她也把自己削了,俞川觉得自己应该跟她保持安全距离,这么想着,俞川往后退了一步。 “你在害怕我么?”伊莉莎瞧着微微后撤的俞川,笑了笑在他面前蹲下来,长刀插在旁边泥地里,张开双臂道,“怕什么,到姐姐这来。” 俞川没动。 “不过来吗?”伊莉莎脑袋一歪,脸上柔和的神色一变,笑容越拉越大,整张脸看起来残忍又诡异,她放下张开的双臂,站起身几步走到俞川面前,浓郁的玫瑰香混合着血腥熏得他喘不过气来,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后退的动作,力道之大让俞川怀疑自己的手会被生生掐断。 “我讨厌不听话的家伙,总是要浪费我很多时间。”伊莉莎说道,一边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刀刃贴着皮肤在俞川的脸上比划来比划去,“从哪里下刀好呢,这么细嫩的皮肤,划破的感觉一定超级棒!” 疯子!如果之前还有疑虑,那么此刻俞川无比确定一件事,眼前这女人绝对不是他认识的大小姐。 耳垂上传来刺痛,随即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耳朵流到脖颈,然后慢慢冷却、凝固。 伊莉莎在他耳垂上划了一刀,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道:“他们还真舍得把你放进来——下一刀在哪好呢?” 俞川挣扎起来,不反抗的话,他毫不怀疑自己一定会被伊莉莎活剐了。 心中默念三声“郎君”,他一口咬在她的手臂上,也顾不上会不会激怒伊莉莎了,先摆脱她的禁锢再做打算,而伊莉莎显然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居然敢咬自己,一时不察竟让俞川挣脱了去。 一般而言,变态都有极强的控制欲,伊莉莎也不例外,在短暂的怔愣过后是滔天的愤怒,但她没急着去追跑远了的俞川,而是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慢吞吞地活动了下筋骨,随即提起了插在一旁的长刀,猫捉耗子一般撵了上去。 如果俞川是正常成年男性的体型,那么他完全有把握甩开跟在后面的伊莉莎,但他现在只是个半大萝莉,那么被她一步步逼近也就很正常了。他一边往树木茂密的地方跑,一边回头看,每回头一次,那女人的距离就近一些,但她并不想这么快追到他,就像是在享受这个追逐的过程一般。 俞川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压在他的【心想事成】正面buff上了,幼女的身体让他面对杀人狂魔一般的伊莉莎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心中苦笑一声,强行提起一口气又往前冲刺了十来米,体力大量流失和缺氧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也就未曾留意前方走来了什么人,于是就那么误打误撞地撞上了来者带着雪莱花香气的胸膛。 俞川一惊,下意识地抬头,却看到了一个冷漠的少年,以及少年那双冰冷的眼睛,眼睛的主人看见他,很细微地皱了皱眉,低声骂了句:“该死的,小孩都放进来。” “别碍事。”少年随即不耐烦地提着俞川的衣领把他拎到了身后,低声警告了一句,然后才看向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的伊莉莎,出声讥讽道,“伊莉莎,你已经这么没用了吗,只能对小孩子动手?” “哈?我可不像你假仁假义,都参加继承人选拔了还保留着那种无用的心慈手软。”伊莉莎也不甘示弱,只是脸上稍微严肃了一些,没有了先前玩弄人命时的那种随意,站立的姿态隐隐有些戒备,由此看来,恐怕面前这家伙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俞川由是想到。 “假仁假义还是心慈手软,应该还轮不到你来评判。”俞川身前的人说道,他往前一步,看了看伊莉莎仍旧在渗血的大腿,随即视线回到她的脸上,语气平静道,“你的伤口还没有好吗?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啧,你在得意什么?”伊莉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知道自己今天注定是抓不到俞川了,不甘地看了一眼两人,冷哼道,“今日算我输,你早晚败在自己没用的善良上,我拭目以待。” “你等不到那一天的。”少年回应道。 “话别说太满啊,西彦,咱们走着瞧。”伊莉莎食指在唇间比了个“嘘”的动作,随即朝着少年挑衅一笑,然后转身离开,离去时还不忘膈应一下俞川,“小妹妹,你以为在他身边就安全了么?” 第37章 就要跟 伊莉莎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西彦这才回头用探究的目光低头打量着身后的小萝莉,也就是这会儿俞川才得以看清对方的模样。 纯黑的短发压着一双金色的眼睛,瞳仁漆黑,像是荒原之上翱翔的鹰,锐利又冰冷,但面颊的轮廓又很柔和,配上两道并不算凌厉的长眉,整个人有种迷人的矛盾感。 这就是西彦吗?俞川呆呆地看着他,又是一阵熟悉的心悸,感觉就像是……久别重逢。 “叫什么?”西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开口问道。 “林……林希。”俞川想了想说道,刚刚才从伊莉莎手里死里逃生,西彦目前看起来没有想要自己命的想法,他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去惹对方不快。 “林希?哪个家族送你进来的?”西彦又问道,脸上表情无悲无喜,叫俞川猜不着想法。 “……”俞川心想他也不知道啊,但是抬头对上西彦平静的目光他又怂了,随口说了个姓氏,“霍利斯。” “啧,霍利斯?”西彦挑眉,在俞川面前蹲下,用手比了比他的身高,没忍住笑出声道,“他们怎么想的?弄一个小丫头片子进来。” “为了除掉我真是不择手段,小孩都放进来。”西彦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声音泛冷,看向俞川的视线突然没了温度,让后者眉心一跳,“你走,看在你年纪不大的份上,我这次不杀你。” “什么?”俞川不解,直觉告诉他有什么误会在他没注意的时候产生了。 “听不懂人话吗?小鬼,快滚。”西彦掐了掐俞川的脸颊,虽说看他的眼神跟看个物体没什么区别,但好歹没有杀意,“待会儿伊莉莎折回来,我不会管你第二次。” 说完背过身去循着来时的路离开。 俞川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他人生地不熟,目前来说跟着西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接下来的路,西彦左拐他就左拐,西彦往东他绝不往西。 “别他妈跟着我!”跟了几分钟西彦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来吼道,冰冷的眼眸中含着警告之色,“我讨厌孩子,尤其是你这种大家族送来的小鬼。” 俞川被他突然的转身吓得后退一步,一不小心没站稳跌坐在地,兴许是受到身体年龄影响,他鼻头一酸、眼眶一红,看起来要哭出来了似的。 “你哭什么?”见状,西彦不悦地皱了皱眉,面对小女孩的哭泣,显而易见的束手无策,烦躁地“啧”了一声,然后语气生硬道,“不许哭!” “我没哭。”俞川下意识反驳道,眼睛一眨,两串晶莹的泪珠就从眼眶滚落,嗒一声掉到地上。 俞川:“……”怎么有点尴尬。 西彦满脸头痛地看着面前的小萝莉,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伊莉莎说他心慈手软的确不是虚言,换做其他人早就一刀过去解决完事了,只有他才会纠结一下怎么哄。但他的确又是所有人里最危险的那一个,或许他比其他人多保留了一点善心,但这一点绝不会多。 “算了,你要跟着就跟着,但我不会保护你。”西彦半蹲在俞川认真地说道,然后拿出一把小刀,刀柄塞到了后者手里,“生死看你自己的造化,明白吗?” 俞川盯着西彦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握紧了手里的匕首,点了点头说:“不用你的保护。”事实上,西彦一边说着不会保护他,一边却给他一把小匕首防身,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对方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倘若自己真的出了什么事,西彦不管他,俞川是一点不信的。 “很好。”西彦满意地站起来。 接下来俞川跟着西彦在林子里七绕八绕渐渐地走出了林子,站在林子的边缘,俞川回头看了一眼,他出来的地方是一片幽深的峡谷,夹岸的山脉高耸入云,而此时又正是日暮黄昏,斜阳夕照,这也就解释了林子里天光暗淡的原因。他们前去的方向则是一排一排依山而建、木石结构的小楼,更远的地方的建筑要巍峨壮丽一些,且建筑风格看起来跟之前的庄园大同小异,或许这里是庄园里的某个角落。 等他发完呆转过头来,一直走在前头的西彦早就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去了,蜿蜒在小楼间的山道上,或站立、或蹲坐的人则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让他感觉很不舒服。那一瞬间俞川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不小心闯入狼群的兔子。 这些人绝非善类,他们现在按兵不动是在评估,评估自己的实力,等他们发现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女孩,就是自己小命不保的时刻,俞川很清楚的看清楚了自己处境。 暗中握紧了西彦给他的匕首,俞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这些人有老有少,但看起来都面容憔悴、狼狈不堪,有的人身上甚至有伤,虽然处在同一个空间,但都身体紧绷、互相忌惮着彼此,一面防范着其他人的同时又在暗中搜寻能够下手的对象。只一眼,俞川就大致对这里的情况有了一个判断,脑子一转,随即有了应对之策。 他理了理头发和裙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恃无恐,在这种时候,越是淡定其他人越是不敢轻易动手。但一群聪明人里总会出一两个傻子,总有人不怕死,但反而就是这种蠢人让俞川的伪装功亏一篑。 俞川故作镇定地沿着山道走了一会儿,急着追赶西彦的缘故,走到后面人少一些的地方脚步快了一点,就是这么一快叫人看出了端倪,但看出端倪的人却没有轻易上前,而是撺掇旁边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大个子来试探俞川。 “小妹妹,你往哪去啊,走这么急?”大个子人如其表,的确不太聪明,说话也直接了当,一边说一边伸手要拉俞川的胳膊,“这里那么危险,你怎么一个人?” 换做是大小姐在这无论如何都是反手一刀,奈何俞川命犯水逆,空有一身拳脚,细胳膊细腿完全施展不了,侧身想躲,却还是被大个子紧紧地抓住了胳膊,用力挣了挣非但没有挣开,反而把自己的胳膊拧得生痛。这样一来,让旁边虎视眈眈的其他人也看出了他的外强中干。 只见旁边原本还迟疑的人纷纷站了起来,全都一脸兴奋地向俞川靠拢,眼里闪烁着饥饿、嗜血的光芒。俞川吓了一跳,他终于明白了这些人看起自己的目光的含义了,那是看食物的目光,或者说,每一个可供下手的对象都是食物! 想到这,俞川剧烈地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地把手里的匕首扎进了大个子抓着他胳膊的手上,大个子吃痛松手,俞川迅速跑到旁边,却发现其他人早就围拢过来,他插翅难逃,电光火石间想起掉下来的时候耶利安扔给他的电磁笔,当下死马当做活马医,按着电磁笔开关对着怒气冲冲向他掌抡过来的大个子就是一点,蓝色的光束从电磁笔笔尖发出,直直穿过了大个子的肩膀,留下了一个焦黑的窟窿。 大个子吓了一跳,捂着肩膀退回了人群中,其他人被俞川手里的东西震慑,一时停在了原地不在靠近,但看向俞川的目光中比之前更多了一丝贪婪。 他们想要吃了自己,然后把自己的武器据为己有。俞川从这些人的眼神里读出了这样的讯息。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小儿抱金过闹市,电磁笔非但没有解决他现在的困境,反而让他陷入了更为麻烦的境地,因为戒律的限制,他并不能动手杀了这些人。贪婪的人在他周围围成了一个圈,不靠近也不离开,他走到哪就跟到哪,犹如苍蝇一般讨厌却又无法驱赶。 “你在那发什么呆?还不快点跟上来。”就在俞川束手无策之际,西彦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俞川回头看他,只见少年一脸冷漠地看着这边,对旁边围着的一圈人视若无睹,说完就转身毫不停留地往前走了,做足了漠不关心的姿态。 但西彦带来的震慑力远胜过电磁笔,早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就有一些人悄悄溜走了,剩下一些还留在俞川附近的人看他的目光也多了一丝敬畏。只有少数胆子大的人还在不死心地跟着俞川。 “来啦。”俞川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提起裙子小跑着去追赶前面大步流星走着的少年。 他就说西彦心软?嘴上说着不管他,还不是回来找他了。 西彦身高腿长,走得又快,俞川跑了几步渐渐跟不上了,俩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身后仍旧有几个贼心不死的人跟着他,俞川回头看了看,然后停下脚步,对前面的少年大声喊道:“我跟不上你!” “跟不上就别跟。”西彦头也不回道,一边却还是放慢了脚步。 俞川:“……”少年你真的要这么口嫌体正直吗? “我就要跟!”俞川小跑着努力跟上前面的少年,只是虽然西彦已经很照顾他的速度了,但二人的距离依然在不断拉开。 就在西彦的身影消失在小巷的拐角时,俞川身后一直缀着的尾巴突然发难,贼眉鼠眼、目露凶光的瘦子扑上来想要抢夺俞川手里的电磁笔,俞川侧身躲过,身后却又跑出来一个大汉直接扣住了他的右手,用力掰着他的手指想要把电磁笔扣出来,眼看东西要落入他人手中,先前贼眉鼠眼的男人急了,当即放弃俞川,转而跟大汉扭打在了一起,混乱中俞川被推倒在地,不小心扭伤了右脚,电磁笔则飞到了远处。 彼时大汉已经把贼眉鼠眼的瘦子按在了地上,正要扭断后者的脑袋,电磁笔落到地上,不知磕碰到了哪里,一股蓝色的激光射出,向扭打中的两个男人扫去,不得已二人互相卸了力道,就地一滚躲开了激光的攻击范围。 贼眉鼠眼的男人看了看俞川,又看了看大汉,当即举起双手说道:“东西归你,人归我,怎么样?” 大汉在心中评估了一下把对方杀死要付出的代价,看了一眼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小女孩,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实力不错,还没沦落到蚕食同类的地步,俞川对他来说其实无关紧要。 两个人轻而易举地瓜分了俞川和他的电磁笔,你来我往间体现出的是弱肉强食的霸道。也就是这一瞬间,俞川明白了这里的又一个规则——丛林法则。 大汉捡起掉在一边的电磁笔就走了,贼眉鼠眼的男人看着大汉离开,这才微微放松朝俞川走来,他比对方聪明一点,眼前这小丫头看着粉雕玉琢的,一看就跟他们这些摸爬滚打、苦苦求生的家伙不一样,她身上除了那只奇怪的笔意外肯定还有别的好东西,就算没有,饱餐一顿也是好的。这么想着他看着俞川的眼神越发贪婪。 俞川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眼神厌恶地看着一步步向他逼近的家伙,害怕吗?并没有,他只觉得的恶心,那个人的眼神里他看见的不只有食欲和贪欲,还有淫\/欲,就像是沼泽地里沉积腐烂的淤泥,粘腻恶臭,叫人恶心。 “滚开!”俞川厉声喝道,悄悄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眼,【心想事成】的正面buff还在持续生效中,而且西彦应该还没走远,刚刚这里动静这么大,他也该察觉到赶过来了。 …… 另一边,西彦转过拐角时回头看了一眼,视线范围内穿粉红色裙子的小萝莉正提着裙摆嗬哧嗬哧地追赶,没看见其他人,他索性也就由她在后面追,反正是她自己要跟的,追不上关他西彦什么事情?于是转身继续走,走了一会儿回头再看,却发现身后一直跟着他的小尾巴不见了。 可能是跟不上自己离开了,西彦想,眉头微微皱起,却也没有折回去找,毕竟是她自己选择的离开,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是自己选的,别人管不着。他是心软没错,但又不是闲的,还要负责带孩子。 于是西彦也只是停顿了片刻,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打定主意不再管俞川的死活了。 西彦这边甩手掌柜当得轻松,另一边的俞川就惨了,手短腿短人又小,两下就被瘦子当麻袋一样扛起来走了。 俞川的肚子被对方瘦削得只有一层皮包骨的肩膀硌得生痛,长时间未洗澡的馊臭混合着刚刚打斗完的汗臭形成一股一言难尽的气味,顺着俞川的鼻腔直冲脑门,差点没把他熏得当场呕出来。 “阿南刻!”俞川怎么也想不到第一次求助阿南刻居然是因为臭味。在进入这次副本之前,查理克曾为他重装过anance系统,更新后的阿南刻能够在副本内为玩家提供数据库支持,并帮助玩家调整身体感知,虽然用处不大,但总比没有好。 「anance系统竭诚为您服务,亲爱的用户,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阿南刻惯有的清冷声线在俞川脑海中响起。 “帮我把嗅觉屏蔽了,我要吐了。”俞川痛苦道,太折磨人了。 「已屏蔽。请问还有别的需要吗?」 “不用了,你继续待机。”俞川说道,脱离了化学武器的攻击,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您现在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需要我帮您做点什么吗?」 “不用——等等,你能联系上耶利安吗?”俞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阿南刻能给他提供的帮助仅在数据层面,他目前这种情况阿南刻也束手无策。 「很抱歉,你们不在同一个服务区,无法进行联络。」 听见阿南刻的回答,俞川也没有多意外,他想了想又问道:“耶利安给我的那只电磁笔被npc捡走了,不会出什么事?” 「您大可放心,a-131信号干扰器上装载有dna识别系统,没有录入系统的dna信息是无法启动的。」 “那玩意儿叫信号干扰器吗?真高级。”俞川属实有些意外,想不到区区一个电磁笔的科技含量都这么高,是他格局小了。 「亲爱的用户,您现在的处境真的不太好,或许您该先考虑一下怎么脱身。」眼看俞川头朝下被人扛在肩膀上还淡定地问东问西,云淡风轻的模样阿南刻都替他着急。 “别慌,问题不大。”俞川说道,随手关闭了个人终端,从衣袖里摸出了一把很短的匕首,他估量着这具身体的力量和扛着他的瘦子的体格,高壮一些的家伙他束手无策,但是一个瘦子还是可以考虑偷袭以下的。 俞川拿着小刀在瘦子的后腰处比划了一下,从这个位置扎下去,若是扎得准,可以直接送对方一个终身瘫痪大礼包,扎不准也能够整成半身不遂。打定主意,俞川四下看了看,发现瘦子把他带来的这片区域的人看起来都不太好,都是一副饥肠辘辘、命不久矣的摸样,看他的目光虽然满是垂涎之色,却没有一个人扑上来同瘦子争抢。 周围都是些老弱病残,俞川也不怕把瘦子干翻后跑不掉,说干就干,俞川抓着匕首对着瘦子的后腰就是一个暴击,瘦子吃痛,手一抖就把肩上的萝莉摔了。俞川屁股着地,没出大事但也疼得呲牙咧嘴,心想他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看见瘦子瘫在地上的摸样他又觉得值了,只是……周围虎视眈眈的旁观者始终是个隐患。 第38章 物资 “你是新来的吗?”正当俞川环顾四下,一筹莫展之际,人群里突然传来女孩脆生生的话音,他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见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瘦瘦高高的少女。 少女在距离俞川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看了看后者警惕的神色,和善地笑了笑道:“你是新来的,我叫贝蒂,算是这片‘贫民区’的首领,你别这么警惕,生活在这里的人大都不喜欢伤害别人。” “一面之词而已。”俞川仍旧戒备地看着她,并不买账。 “若是他们真的想伤害你,你现在已经被撕成碎片了不是吗?”贝蒂也不恼,干脆席地而坐,杵着腮帮子继续劝说俞川,“说实话我们也很不喜欢新成员,因为我们不知道他对我们到底有没有危险,但你不一样,至少目前看来,你是需要跟我们一起的。” 俞川:“什么意思?” 贝蒂比了比俞川的身高,道:“不理解吗?你一个人活不下去的,你需要集体行动,而显然其他人只会把你当成储备粮,但我们可以相互帮助,提高生存率。” “我相信一切都是有利益驱使的。”俞川看着贝蒂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邀我入伍,所求为何?” “看起来你不太清楚这里的规则。”贝蒂说,“这是一个角逐场,整整五千个人在这里厮杀,只为争夺霍利斯家族唯一继承人的名额。” “听起来我们每个人都是竞争对手。”俞川听完说道,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想,的确,如果这些人想伤害他,他已经不可能站在这里了,但也有不排除是他身上有什么利益,他们必须保证他活着才能得到。 “如果你放弃争夺继承人的话,我们就不存在任何竞争,相反,我们还能成为很好的同盟。”贝蒂说道,“继承人只有一个,但这场厮杀最后要决出的还有继承人的幕僚,也就是说,我们只要不参与继承人之争,完全可以活到最后,然后成为获胜者的幕僚。” “但是以上打算的前提是我们得活下去,如你所见,这里物资极其匮乏,食物补给完全依靠霍利斯家族的定期投放,但投放的配额往往只够一部分人存活,因此就产生了资源纠纷,但为了防止矛盾扩大产生暴动,即使是什么都不做的人也能获得一小部分的补给,虽然这部分补给最终也会被其他人抢走。”贝蒂继续解释道,“同样的,这也是我邀请你加入我们的缘故,像你这样的恐怕连保护自己都困难,何用说守住自己的物资呢?” 俞川:“我不加入你们,物资会被抢,加入你们,物资要上交,这二者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亲爱的,我们拿走你东西的时候可不会要你的命。”贝蒂笑道,她看起来笑容和煦,语气却隐隐透露着逼迫,“况且,我们也会给你提供足够维持你生命的食物,不会让你饿死的,必要时还能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听起来很不错,但我比较喜欢单独行动。”俞川摇了摇头说道,他胃口不好,吃不下贝蒂画的大饼,说完从瘦子身上拔出他的小匕首,后退一步打算远离这里。 “拦住她。”见软话说不通,贝蒂索性也放弃了温柔善良的伪装,神色一变,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她站起来脚尖踢了踢地上半死不活的瘦子,冲周围人打了个手势,说道,“把这个人抬下去,今晚我们开饭!” 开饭?!吃人吗?俞川满脸惊愕地被人推搡着往附近一处小楼里走去,看着袭击他的瘦子被拖死狗一样地拖到了小楼后面的空地上,然后其他人开始磨刀、架锅。 俞川扒在通往后院的门边还想再看时,贝蒂纤细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并说道:“这可不是小朋友该看的,去别的地方玩。” “别把我当小孩子了。”俞川拿开贝蒂遮住他眼睛的手,略微不满道,“把我拘在这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孩子可不会问东问西。”贝蒂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且跟我来。” 说完转身走上小楼的第二层,俞川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这幢小楼是筒子楼的建筑风格,因而除了开着门还能看的见天光的一楼,其他楼层都是一片幽暗,只有走廊尽头一小节蜡烛还跳跃着微弱的光,让人勉强能看清楚周围。 贝蒂沿着走廊一直走,在尽头处推开了一扇小门,一进去,俞川就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腐败的气息。 “你来了,贝蒂。”说话的是个少女,听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 “辛苦你了,安娜。”贝蒂冲少女点了点头,道,“他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伤口一直恶化,如果不能消炎,他会死的。”安娜回答道,侧身露出了身后的小床上躺着的昏迷的男人,他身上缠满了纱布,面色灰败,看起来命不久矣。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晚是第三轮补给,投放物资是药品。”贝蒂揉了揉安娜的头,转身对俞川说道,“你看到了,我们需要药品,很多很多。” “为什么?”从房间里出来,俞川突然问道。 “什么为什么?”贝蒂把门关上,疑惑地看着俞川。 “他几乎药石无医了,这里物资很匮乏,你完全可以放弃他的。”俞川说道,一边观察者贝蒂的反应。 “你会放弃你的伙伴吗?”贝蒂反问道,“有些东西不能用物资来衡量。” “药品我领到了怎么完好地交给你?”俞川定定地看了她几秒钟,懒得去追究她话语中的真假,只说道,“然后我就可以离开了?” “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把药品带回来。”对于俞川的问题,贝蒂回答得有点想笑,在她看来,眼前的小萝莉多少有点狂妄了,“预投放物资的地点离我们这里只有一百米,这一百米范围内一定会有人来抢夺你的药品,届时我们的人手都要派出去尽可能多的带回物资,因此不会有人接应你,换而言之,你需要靠自己躲避追杀,把药品带回来。” 俞川:“带回来就不会有人抢了么?” 贝蒂:“一般来说,只敢抢夺预投放物资的家伙都没胆量闯进我们大本营来。” “那就好。”俞川绷着一张小脸,严肃的表情与稚嫩的脸蛋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有种奇异的幽默感,“我会把药品好好带回来的。” “我说小妹妹,你当真要自己离开?”贝蒂在俞川转身离开时叫住了他,无比认真地说道,“也许你应该留下。”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对吃人没什么兴趣。”俞川冲贝蒂歉意地笑了笑,指了指后院那边架起的铁锅和锅里住着的人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哈,年纪不大,要求还挺高。”贝蒂笑了笑,像是讥讽,又像是单纯的笑,“姑且呆一段时间,然后你就会发现有时吃人肉也是一种奢望。” “也许。”俞川只当她在放屁,随口应道,同类相食这种事出现在人类身上,怎么看都很奇怪。 他是来玩游戏的,不是被游戏玩的,和这些已经吃过人的家伙混迹在一起,他无法保证自己不被同化。而且最主要的一点,那个瘦子身上真的很臭啊,贝蒂他们煮人的时候没戏啊啊啊啊。 俞川最后一次回头看着贝蒂消瘦的面颊,他明白她其实也只是想带着所有人活下去而已,但……俞川转回身径直走了,她自己却没发现,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了和那些互相残杀的人并无不同的残忍。 环境是种很恐怖的东西,它会让人在无知无觉中朝着它给的路径改变,而在这里,显然这种改变会让人慢慢地从精神层面上退化为野兽,可即使是野兽,也不会去啃食同类啊。 …… 「第三轮投放将在两小时后开始,现在开始预投放最低保障补给,请各位有序领取!」 第二日黎明,太阳刚从远处山峦上冒出一个尖,广播声就在头顶上突兀的响起,彼时俞川正站在小楼的阳台上就着粗糙的砂石磨刀,听见播报声他下意识抬头,只见一辆运输车在距离小楼一百米外停下,上面下来几个身着重甲、手持武器的士兵用绳索在运输车周围围出一个大圈,随即开始发放物资。 “在那个圈里没人敢大打出手,那些着重甲的士兵会维持秩序,但出了那个圈——就听天由命。”贝蒂指了指远处秩序井然排着队的人群,说道,“你别看现在整整齐齐的,当有第一个人拿到物资离开,混乱争夺就开始了。” 俞川依言看过去,的确,很多领了东西的人都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地上等待,毕竟周围这么多人盯着,没有人会傻到让自己沦为活靶子,再怎么样也要等到物资发放完毕,混迹在一群人中怎么也比一个人被盯上的危险小。 “好了小妹妹,你也该去了,还是害怕了?”见俞川神色凝重地盯着运输车的方向发呆,贝蒂以为他是害怕了,轻轻地推了推前者的肩膀。 “这就去。”俞川随口应了一声,忧心忡忡地走了。 他发呆当然不是害怕,而是因为那些士兵身上穿的重甲是合成机械,且从外观上看,还是最先进的-984型,那是联盟最前沿的单兵防御武器啊,倘若绵羊游戏连这个也能模拟,那么可以想见,联邦未来将面对怎样的灭顶之灾。 “你要放她走吗?”俞川走远后,安娜从二楼走廊里出来,看了看小萝莉远去的背影,对站在阳台上垂眸沉思的贝蒂发问道。 “当然不,她能不能活着把药品带回来还是个问号呢。”贝蒂摇了摇头,笑道,“就算能,我也不会放任这样一个竞争对手离开。” 安娜有些不信:“竞争对手?她看起来并不强大。” “她从伊莉莎手下活着离开。”贝蒂只说了这么一句,安娜瞬间打消了对俞川的疑虑,“对了,老约翰病了太久了,我已经无力负担治疗他的药品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明白。”安娜说道,指了指已经在人群中排队领药品的俞川问道,“那她呢?” “处理掉。”贝蒂轻描淡写地决定了俞川的之后的结局。 …… 领取完药品俞川也没有急着走,也正因为如此,他得以在运输车与重甲兵离开后看清楚不择手段的人们争夺物资的残酷——尽管广播声说的是“有序领取”,但正如贝蒂所说,即使是低保,也有很大概率被人抢走。 秩序瞬间崩解,混乱一触即发,等待坐收渔翁之利的候选者们如同潮水一般涌现,前赴后继地往这边赶来,领取了物资的人抱着自己的药品打算离开,却被赶来的人割破喉咙、夺走物资,随后抢夺物资的人又被其他人夺走性命,如此循环,领取的物资很快就都转手他人,但地上的战争却没有就此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至于尸体,也都被一旁饥肠辘辘却又不敢参与物资争抢的人们瓜分殆尽,于是整个场面愈演愈烈,变成了强大些的人为了药品相互屠杀,弱小的人为了尸体大打出手,连人命也成了可以被争夺的资源。 俞川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人吃人的画面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生在和平盛世,何曾见过文明诞生之前的野蛮争夺?然而此刻他却亲见着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踩在地上,用手中的镰刀割掉了她的脑袋,喷涌的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也沾湿了俞川洛丽塔的裙摆。 那个男人把断气的女人尸体翻过来,拿走了她手上抱着的药盒,然而下一刻,他拿着药盒的右手手臂又被突然出现的利刃切了下来,他疼得跪倒在地上惨叫,飞出去的断臂连带着药盒一起滚到了俞川脚边。 俞川一愣,伸手去捡,指尖快要碰到药盒的时候一把刀从他的指缝间穿过插进了土里,他抬头一看,一个男人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滚开。” 男人说完捡起地上不知经了几手的药盒子打算揣进兜里,却又被人用树枝从身后刺穿,然后满脸惊恐地倒下……俞川不敢再发愣,捡起沾满鲜血的药盒拔腿就跑,有人看见他抱着东西想要上前抢夺,却被其他杀红了眼的人纠缠住了手脚,一时摆脱不掉,眼睁睁地看着俞川带着两盒药跑回了小楼。 预投放的最低保障物资很快就领取完了,拿到东西的人只占少数,更多的人都死在了抢夺过程中,鲜血浸透了脚下的泥土,尚且活着的人拖着砍小了的尸块各自离去,散落的利兵到处都是,便是古代厮杀过后的战场也不如眼前的画面血腥。 “终于结束了。”俞川把巴掌大的两盒药交到贝蒂手上,从小楼上俯视着不远处屠宰场一般的物资投放点,有些心有余悸,又回头看了看后院里堆积起来的尸块和正在处理尸块的众人,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说道,“那我我先走了。” “吃顿饭再走,你现在离开也是要饿肚子的。”贝蒂拦住了他,弯腰看着俞川的眼睛,温和地笑道,“至少让我谢谢你。” “好。”俞川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从被拉进镜子到现在他一点东西都没吃,肚子的确已经饿得咕咕叫了,吃饱了再上路也不迟。 见俞川答应下来,贝蒂满意地笑了,并热情地为他端来了一碗热汤。 “快喝。”贝蒂说道。 “……”俞川看着面前这碗表面飘着油花、闻起来又腻又腥的肉汤几乎丧失所有食欲。 “这是……?”他迟疑道,脑海中下意识回想起后院里起锅烹尸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多亏你带来的人,否则这顿饭我们还吃不上呢。”贝蒂笑道,一边又把碗往俞川嘴边递了递,“所以第一碗汤就给你喝,也算是为你送行。” 俞川身后的黑暗里,拿着刀的安娜慢慢地显出半个身形。 “呕——”闻言俞川一个差点没忍住直接吐出来,只是多年来他妈教导他的涵养让他勉强绷住了,饶是如此也把他恶心得够呛,“不了,我不饿,你喝。” 贝蒂不死心道:“你真的不喝?” “你喝你喝,我不饿。”俞川十分抗拒地后退几步,深怕贝蒂想不开掰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 “好。”好在贝蒂没打算在一个死人身上浪费食物,见俞川拒绝也就不再劝,而是端起碗放到嘴边,自己把那完油腻腻的肉汤一饮而尽,油脂沾到唇角,她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 “呕——”俞川再也忍不住了,起身飞奔出去对着空地就是一阵干呕。 见他跑开,拿着刀的安娜眼神询问贝蒂接下来怎么做,后者微微点了点头,心领神会。 俞川弯腰正吐得昏天黑地,危险!他的直觉突然发出这样的警报,身体比脑子快地就地一滚,站起身时就看到了拿着刀气势汹汹朝他刺过来的安娜,眼角余光瞥见二楼上往这边看着的贝蒂,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卸磨杀驴罢了。俞川拔出一直被他别在后腰的小匕首——说起来这还是西彦给他的呢,眼光从安娜瘦小的身体上滑过,心中盘算着怎么让对方丧失反抗能力又不至于没命。 俞川百般纠结,安娜则要毫无顾忌得多,见一击不中,调转方向握着刀又要往俞川大动脉上捅,可以说刀刀不留情,俞川身材娇小,但胜在健康,安娜追着他捅了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俞川躲避起来却尚且游刃有余。 正当俩人菜鸡互啄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新的播报声突兀地响起: 「第三轮投放开始,本次补给类型——药品,限定配额:30,请各位候选者们做好争夺准备!」 俞川下意识抬头,只见天上开过来一架巨大的直升机,直升机飞得很低,巨大的体型遮天蔽日,上面的机甲兵再往下投放着一个个物资箱。与预投放时的混乱不同,直升机完全降落后,没有一个人行动,先前争得天昏地暗的人们一个个像鹌鹑似的缩在小楼里,只看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窥探。但就是这么安静的氛围,重甲兵们却都严阵以待,手里持着的枪全都上了膛。 “安娜,快回来!”贝蒂听见播报声瞬间就急了,她看了看远处的几大箱物资,有些眼馋的收回目光,属于顶尖‘掠食者’们的争端不是她们能够牵扯的,争夺一旦开始,安娜这种实力绝对是第一个死的。 第39章 少年 “安娜!”贝蒂突然凄厉地惨叫出声,俞川转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在追杀他的少女突然顿在了原地,然后“噗通”一下,头颅就从脖颈上滚了下来,然后是喷泉一样往外涌的鲜血。 俞川当场吓懵了,被血喷了一脸。而动手的人却不以为意地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踢足球一样地挑起地上的人头,然后用手接住,打量了一番安娜的脸说道:“长得不错,可惜了,也是个废物。” 没有人回应他,四下仍旧是一片紧绷的安静。他“啧”了一声道:“你们都是缩头乌龟吗?我都先动手了还在躲着?” “莽撞的家伙也有资格说别人是缩头乌龟吗?沙蒙。”一道轻佻的声音响起,暗处走出来一个穿着白大褂、腿上带伤的女人——伊莉莎,她伸了个懒腰,外头看了看严阵以待的重甲兵,有些嫌弃道,“说实话我今晚一点儿也不想打架。” “不打架?你是想等着大腿发炎截肢,然后跟这群贫民抢尸体吃么?”脸上有一条巨大刀疤的男人在树下现身,背着一把大刀对伊莉莎嘲讽道。 “嘿,我说老杰克,你右手的伤口不痛了么?”伊莉莎不甘示弱道,“你要是好奇人肉的滋味,姐姐我不介意帮你砍掉手脚,听说这里可以领救济呢。” “呵呵呵,两个半斤八两的人在互相嘲讽么?”沙蒙理了理鬓边略长的头发,轻笑一声道,“都别躲着了,谁不了解谁啊?” 他说完,看似无人的空地周围陆陆续续有人现身,等到最后一个人出现,俞川粗略的数了一下,大概五十人左右,五千人的厮杀,有能力胜出的人竟然只有百分之一吗?这样看来,限定配额为百分之三十也就合情合理了,对于霍利斯家族来说,剩下的四千五百个人不过是蛊虫的养料,他们连被作为蛊虫的价值都没有。 “啧,比起上次又少了很多人呢。”沙蒙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大概往人群里瞟了一眼,然后看到尽量缩小自己存在感的俞川时愣了一下,随即好笑地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戏谑道,“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只小绵羊。” “哟?又见面了,小妹妹。”看见俞川,伊莉莎意外地挑了挑眉。 “你家的?”听见伊莉莎接话沙蒙也很意外,他把俞川往前提了提,问道,“带孩子可不像你的做事风格。” “我可没有善心,这是西彦那家伙的小跟屁虫。”伊莉莎百无聊赖地低头用尖刀剔着指甲,抬头瞥了一眼沙蒙,又低下头去,无所谓道,“不过看起来这小丫头片子跟丢了呢。” “西彦的?”沙蒙反问了一句,凉凉的目光看向手里的俞川,用怜悯的语气说道,“本来今天不想杀人,可既然跟西彦有关系,那不妨破例一次。” 说完丢垃圾一样把俞川扔到地上,小萝莉被摔得灰头土脸的却还敢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这让沙蒙有些不高兴了,看着俞川的眼神越发冷冽,皮笑肉不笑道:“多么倔强的眼神啊,就和西彦一样讨厌——伊莉莎,你不是最喜欢虐杀了吗,把你的杀戮艺术都拿出来,给我们亲爱的西彦准备一个巨大的惊喜。” “嘿我说,你是在指挥我吗?”伊莉莎吹了吹手指甲,将尖刀插回靴子侧面,走到沙蒙面前,伸手捏了捏俞川耳垂上被她用刀割出来的伤口,“西彦那家伙怎么还没来?” “嗖——”箭矢划破空气的嘶鸣声传来,尖锐的箭头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直直射向沙蒙的眉心,伊莉莎见势不对率先闪人,但沙蒙也不是吃素的,在听见破空声的时候就身随心动,但额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弓箭的尾羽划出了一道血口。 至于死狗一样被他提在手里的俞川,早在他侧身躲避箭矢的时候被随手扔到了一边,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随后被姗姗来迟的少年像洋娃娃一样拎起来抱在怀里。 俞川落地前下意识用双手抱住脑袋,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摔了个头晕目眩,小女孩的身体到底还是太过于脆弱了,他从来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处于被动,这样子任人搓圆揉扁的,哪怕是泥人也要生出三分火气,何况是他呢?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一时之间也不在乎贸然挑衅这些他惹不起的人会招致怎样的后果,不管不顾地拔出别在腰间的匕首就往抱住他的少年的咽喉捅去。握着刀的手在半空被人截住,对方强硬又不失温柔地把他的手按下去,并拿走了他手里的匕首。 “拿我的刀杀我,嗯?”少年冷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俞川抬头去看,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深渊一般的眼睛,黑压压的,仿佛要把人吞噬,不过那双眼睛虽冷,看向俞川时到底留有几分宽容,“跟也能跟丢,你是蠢货么?” “我……”不知为何,看见西彦的一瞬间,俞川突然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久不见?还是你来了?好像都不太对,索性闭了嘴,干脆保持沉默。 俞川的欲言又止落到西彦眼睛里就变了味道,倔强地绷着一张小脸,委屈极了。后者端详了一番怀里的萝莉:裙子脏了,血迹斑斑、灰扑扑的;头发乱了,金色的头发上挂了草叶;脸也脏了,血和泥粘在脸上,看着可怜兮兮的,哪有刚见面时的粉雕玉琢? 西彦本来就对人类幼崽没有抵抗力,何况是这么一个可怜兮兮、依赖着他的小萝莉呢?他抿了抿唇,到底没忍心再奚落俞川,转头对上伊莉莎等人,声音冷冽:“你们很想我?” “哟,我们亲爱的玛丽亚来救人了。”沙蒙阴翳的目光在西彦身上来回打量,眼底藏满了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的怨毒,当下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你今天有几成可能离开这里呢?” 沙蒙手里的军刀刀尖掉转了个方向,锋利的刃口直直地向西彦的脖颈砍去,后者仰身躲避,前者虚晃一枪,手腕翻转,却是对着西彦抱着俞川的左手砍去。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耻。”西彦看着锋利的刀刃朝自己的手臂斩去,嘴上慢悠悠地嘲讽了沙蒙一句,右手却动作飞快地出刀格挡,西彦的力道极大,两把利兵相互碰撞,擦出火花的同时震得沙蒙虎口生痛,差一点手里的刀就脱手而出。 沙蒙的刀锋偏离了位置,西彦反手换了个方向握刀,转守为攻,刀锋直指对方咽喉,前者下意识想如西彦一般提剑格挡,但长刀笨重,不如西彦的短兵灵活,格挡之势起到一半发现拦不住对方,匆忙躲避之中,到底没躲掉西彦的杀招。 “你只会呈口舌之快吗?”西彦语气淡淡,右手拔出没入沙蒙心口的匕首,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血迹,然后将他正在奔赴死亡的身体丢到一边,冷峻的目光越过满脸惊恐的沙蒙,落在隔岸观火的伊莉莎身上。 “别来无恙,伊莉莎。”西彦唇齿间泄出一声轻笑,整张脸顿时变得生动起来,“你是来拿消炎药的吗?” 伊莉莎一脸看戏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变得难看起来,她勉强维持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尽量不扭曲得太难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西彦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然后皮笑肉不笑道:“当然了,总不会是避孕药。” 俞川:……我聋了吗?避孕药是什么鬼啊? “你还真是口无遮拦。”听明白了伊莉莎话里的讽刺意味,西彦有些不虞地皱了皱眉,看了一眼俞川毫无所觉的模样,似乎是没听懂,这才反唇相讥道,“那东西只有你用得上。” “呵,戳到你痛脚了么?”伊莉莎对上西彦锐利的视线,渐渐开始夺回主动权,“我倒是好奇,这丫头有什么特别的让你百般维护。” “嘿我说,你俩打不打?”旁边的刀疤男不耐的出声打断了西彦和伊莉莎的嘴炮攻击,“扯半天没用的,只会练嘴皮子么?” “啊老约翰,你真是不解风情啊。”另一处一个相貌阴柔的家伙狂热又痴迷地盯着互相语言攻击的两人,舌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说道,“美人吵架,多么赏心悦目的画面啊。” 变态!俞川在心中翻了一大个白眼,然后不由自主地想到:美人是西彦还是伊莉莎?他俩好像长得都挺好看的。 “威尔,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拧掉你的脑袋?”伊莉莎转头冷冷地警告道,威尔闻言无辜地举起了双手,但神色之中却是一派平静,显然他并不畏惧伊莉莎。 “今日且放过你,西彦,咱们走着瞧。”伊莉莎放了一句狠话,微微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对有些松懈了的重甲兵发起奇袭,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撂翻了其中一个守卫,扛着一箱药品就跑了。 “好运喔,各位!”伊莉莎离开时还不忘记向众人挑衅,然后很卑鄙地扔了几枚从士兵身上摸来的微型炸弹。 炸弹的威力不算特别大,但伊莉莎扔的位置太过可恶,一把炸弹扔下去,配额本就不多的药品瞬间被销毁大半,众人见状蜂拥而上,全都去抢夺剩下的药品。 西彦把俞川护在怀里往旁边就地一滚,然后低头问了一声:“还好?” 俞川摇摇头,目光越过少年的肩膀看向旁边几乎被抢光的物资,问道:“你不去拿吗?快被抢光了。” “现在抢到了可还不一定就是自己的。”西彦看着一边咒骂伊莉莎,一边跟重甲兵打斗,一边抢东西的众人嗤笑一声,眼神落到了旁边几乎被人忽略的直升机上,兴奋道,“况且,我今天的目标可不是药品。” 俞川顺着西彦的目光看过去,沉默了:少年你很有想法啊,你妈妈知道你这么跳脱吗? “待在这,别乱跑。”少年仔细地寻了一处粗壮、高度刚好是俞川下不来的枝干把怀里的萝莉放了上去,一双金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那把匕首交还到俞川手上,语气还是淡淡的,“等我回来,嗯?” 俞川低头看着西彦给自己的匕首,刀柄微热,依稀还能感受到少年手心的温度。 “我会的。”俞川抬头对上少年专注的眼睛,郑重其事地应道。 “乖。”少年弯了弯眉眼,冷冽的表情柔和下来,他伸手揉了揉俞川的头,幼女的发丝很软,像只小猫,“听话就给你糖吃。” 安置好了拖油瓶,西彦微微调试了一下手里的复合弩,准心瞄着剩下七八个候选者的脑袋,“嗖嗖嗖——”几秒打光了剩下的弩箭,解决掉三个,随手把复合弩丢到一边,赤手空拳上去跟一个手里有武士刀的男人对打。 先控制住对方抓着武士刀的右手臂,膝盖朝着他的下盘重重一顶,那人顿时疼得弯了腰杆,握着武士刀的右手微微泄力,西彦抓住机会劈手夺过武器,眨眼睛抹了对方的脖子。 利器在手,西彦解决剩下几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刀锋绕过对方作为防御拦在身前的刀枪棍棒,擦着下颌刺入皮肉,就像切豆腐似的毫无滞涩,他手腕轻轻一挑,藏在皮肉下的动脉就断了,热血喷涌却化不开少年眼底的炎凉,似乎看尽了人性百态,连灵魂都是冷的。 俞川坐在树上看着下方杀伐果断的少年手起刀落,眨眼之间,所有人都身首异处。他似乎做惯了这样的事,动作娴熟到抽刀之时,对方的鲜血一滴也溅不到他的身上;他似乎又很不习惯面对生死,看着自己造就的满地死尸,眼眸微颤,眼底似有烈火焚烧。 莫名其妙的,俞川看清了他的神情,然后透过故作冷漠的皮囊看见了那个分明很温暖的灵魂。 这时候,朝阳已经升起来了。 “退后!”手持枪械的重甲兵如此警告道,他深知霍利斯家族养蛊一般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有多可怕,因此他更加清楚,在选拔结束、他们带上“项圈”以前,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触热武器,他们是会反噬的。 因而,在察觉到西彦想要抢夺直升机的意图时,士兵是很为难的,他并不想摧毁西彦这样优秀的种子,但他的确还没有带上“项圈”。 “你敢杀我么?”西彦缓缓举起了双手,神情却是一派的玩世不恭,他看着高度戒备的士兵缓缓咧开嘴笑了,“把启动钮给我——或者我自己找?” “你不该来这,退后!”士兵透过瞄准镜看着西彦说道,后者越靠越近,直到士兵的枪口抵住胸膛方才站定。 “你总不能叫我空手而归?”西彦举着双手,那把武士刀早就被他丢在了一边,这是为了防止对方感到威胁而故意做出的示弱手段,只是西彦即使是这样手无寸铁,却比全副武装的士兵还要信心十足,打定主意非要带走点东西才罢休,“我可以不要直升机,但您得给我点别的东西。” “你不觉得这个要求本身已经够荒谬了么?”士兵用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盯着西彦,后者坦坦荡荡地直视他的眼睛,嘴角的笑容都不曾改变过一丝一毫。 “荒谬吗?我不觉得。”西彦说道。 “我想它会让你满意的。”士兵败下阵来,转身从直升机里小心地拿出一个保密金属盒递给西彦,并说道,“本来这是给最终胜利者的奖励,不过我想提前给你也不会出错。” “当然,感谢您的肯定——这里面是什么?”西彦毫不谦虚地接受了士兵的示好,一边摆弄着保密盒一边问道。 “你看看就知道了。”士兵眨了眨眼睛,别有深意道,“相信我,它比直升机有用的多。” 密码锁打开,里面是只有半截小拇指长的一管淡蓝色药剂,漂亮的液体在玻璃质的细针管里流淌,液体里浸泡着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的小虫子,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多谢。”西彦心领神会,把盒子交还给士兵,单把药剂揣进兜里,回头看了看远处坐在书上晃着小腿、百无聊赖的俞川,微微摇了摇头,无奈叹口气,跟士兵招呼也不打一声,径直朝着小萝莉走过去。 “直升机呢?”见少年两手空空地回来,俞川下意识往他身后张望了一下,看见对面士兵先进的装备,想来是失败了,当下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没抢到吗?” “……嗯,他不给。”西彦应了一声,把俞川从树枝上抱下来放在自己左臂上坐着,想了想从外衣口袋里摸出来一颗纸包的奶糖,单手撕开糖纸喂到了小萝莉嘴里,“给你糖吃。” 糖很甜,因为之前贴着西彦的身体放,被体温捂得微微有些化开,让俞川不由自主想起了当初顾厌拿给他的那颗奶糖,相似的场景重叠在一起,他一时有些怔然。 “发什么愣?”西彦随口问道,伸手捏了捏俞川脏兮兮的脸,捏完还有些嫌弃道,“弄得跟花猫似的,脏死了。” 俞川捂着自己的脸,略有不满地看着少年道:“是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所以你是在怪我喽?”西彦挑眉道,飞扬的眉眼昭示着他现在的好心情,“不是叫你别跟着我了么?” “你放我下去,我自己走,不会再跟着你了!”不知怎的,俞川面对昨天才见过的西彦竟然意外的轻松自在,全然没有面对伊莉莎、贝蒂等人的疏离和警惕,他的直觉天然地信任着西彦。 “行了,一夜不见狼狈成这样,我要真不管你,那些人都能把你炖了。”西彦指了指旁边小楼里悄悄往外张望的贝蒂等人,语气没有丝毫轻蔑,仅仅只是在陈述事实,“怎么样,要不要哥哥给你出气?” “谁是你妹妹。”俞川不满地嘟哝一声,摇了摇头,没让西彦去杀人,倒不是他圣母,实在是不用他动手,那些人就能把自己玩儿完。 西彦抱着俞川往回走,后者趴在少年肩上,静静地看着看见他们走远才敢出来的“贫民”们把尸体一具一具地拖回小楼里,贝蒂默默地把安娜滚落的头颅与脑袋放在一起,然后才抬起头来,似乎有些怨恨地看着远去的二人,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俞川想着,头转了个方向埋进西彦的肩窝里,跟之前满身恶臭的瘦子不同,少年身上很干净,衣服上有股清淡的雪莱花香气,刚刚剧烈运动出了些汗,但味道并不熏人,反而带着特属于男人的荷尔蒙气息。 第40章 吃糖 西彦抱着俞川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花园,进到了一个向阳的小楼里,一楼空间很大,但大大小小的箱子杂乱的放着,显得很是凌乱不堪,而那张挤在箱子中间的床则让房间的凌乱到达了顶峰,俞川不可思议地看看衣冠楚楚的少年,又看了看杂物间一样的房间,完全无法将二者联系起来。 “这是你住的地方吗?”俞川没忍住问道。 “嗯,可能有些乱——待在这。”西彦随手把脏兮兮的小萝莉随手放到一个箱子上坐着,捋起袖子提着一大桶水进了楼梯下方的小隔间。 俞川:少年,这已经不是有点乱了…… “东西太多,没空整理。”像是听到了俞川的腹诽,西彦抽空解释了一句,“有你睡的地方,放心好了。” 俞川闻言点了点头,这里虽然乱,但意外的很干净,至少在卫生这方面,少年是用心打理过的。 “你就这么空手而归吗?”俞川坐在箱子上晃悠着腿轻声问道,“其他人都拿到了药品。” “问题不大。”西彦走过来把俞川抱到小隔间放下就走了,“自己洗澡,你脏得像只花猫。” 少年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俞川就是确定对方是真的很嫌弃他脏兮兮的一身。 俞川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裙子看不出来本来颜色,头发乱糟糟的,的确不怎么招人喜欢,但少年还是耐着性子一路把他抱回来了,这么看来,其实西彦还是很宽容的了。 小隔间比外面要干净整洁得多,洗漱用品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张似乎是洗漱台的桌子上,旁边是一只装满了水的木桶。 “衣服换下来扔盆里。”西彦指了指水桶旁边放着的矮盆道,顿了顿,继续道,“洗干净点,洗不干净就滚出去。” “……”俞川心想你会真把我赶出去就有鬼了,但面上还是乖顺道,“我没有换的衣服。” “是个问题。”西彦闻言有些为难的抓了抓头发,他一个半大少年,又不是变态,怎么可能会准备有小女孩穿的衣服,他想了想走出去一阵翻箱倒柜,回来时扔给俞川一条暗红色绣着玫瑰花纹的睡裙,“姑且穿这个,等我把你的衣服洗了你再换回来。” 俞川拎着那条艳丽至极、看起来一点也不居家的睡裙,十分好奇西彦为什么会有这种衣服。想来是俞川打量的目光太过于炽热,少年少有地难为情起来,有些气急败坏的解释道:“看什么?!我又不是变态,特意收集这种裙子,这是伊莉莎的。” 俞川:“……”我没说你是变态啊,但是少年,你真的不觉得自己越描越黑吗? “为什么你这里会有伊利莎的裙子?”俞川看着西彦,诚恳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单纯问问。” “少问东问西的!”西彦重重的揉了揉俞川的头发,转身拉上小隔间的门出去了,“你快点洗,不许磨蹭,我走了。” 西彦出于对女孩子的关怀拿来了睡裙,却无形中给俞川挖了个坑,因为他这具身体虽然长得像个女孩子,还穿着小裙子,但实际上是货真价实的男孩子……他并没有穿裙子的癖好,而且就算他是个女孩子,伊莉莎那种体型穿的裙子他也撑不起来啊,胸口、后背一大片全露着了。某种程度上说,西彦也是个大直男。 俞川盯着面前的裙子直发愁,裙子是不可能穿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可是洗了澡又不能接着穿脏衣服,简直犯难。等等,俞川把目光投向了西彦挂在旁边的干净衣服,也许他可以穿少年的衣服?虽然对于他的体型来说一样很大,但至少男装看起来要正常得多。 “哦对了,用香皂洗比较——”西彦突然推门进来,彼时俞川脱掉厚重繁复的裙摆,底裤刚刚褪到膝弯,前者未料到会见到这么一副画面、后者也很意外西彦的突然闯入,于是两人就那么傻傻地对视了几秒,西彦匆忙转身背对俞川,嘴里喃喃说:“抱歉。” 俞川则尴尬地把底裤提起来,然后接过西彦给他送来的香皂,说了声:“谢谢。” 西彦转过身去,片刻后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又转回身眯眼盯着俞川,迟疑道:“男孩子?” “啊,对啊。”俞川被他看的不自在,有些尴尬地抓着衣角,视线左右乱飘,就是不敢看西彦。 “男孩子啊,那就方便多了。”西彦意味不明地笑了,随手把门关上,一边向俞川靠近,一边两手交叉抓住背心的边缘往上脱。 “你干嘛?”俞川被西彦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一边后退,一边劝道,“你冷静一点,这样不好……” “洗澡啊,你说干嘛?”西彦把脱掉的背心扔进小盆里,赤着上身随手提溜着俞川放进装满水的桶里,随口解释道,“三十条人命一吨的水,能省则省,原先以为你是姑娘,一起洗不好,是男孩子就方便很多了。” “三十条人命换一吨水?”俞川微微瞪大眼睛有些吃惊道,他想起之前一路上见到的人似乎都是脏兮兮、满身恶臭,就连伊莉莎他们身上都没西彦这么干净。 俞川有些惊奇地看着着眼前的少年,他早在进入镜中之前就觉得西彦不一般,没想到还是条大腿。 只是俞川的惊异落到西彦眼中就变了味道,他笑了笑,颇有些自嘲道:“我杀了很多人呢,比伊莉莎杀的还多。” “你跟伊莉莎是不同的。”俞川不知如何劝解少年话语中的落寞,但他明白,这一切谁都没有错,“她不会把我从一片泥泞中抱起来,然后给一颗牛奶糖。” “不害怕吗?”西彦在俞川面前蹲下,视线与他平齐,习惯性地捏了捏他的脸道,“你的确胆子大,第一次见面就敢跟着我。” 俞川回望对方,少年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很漂亮、很专注,很像过去某个人离去时带笑的眼眸,一样的纯粹。 俞川一阵恍惚,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名字张口欲出。 「用户,您还在游戏里,请慎言!」关键时刻阿南刻出声紧急叫停了俞川的莽撞之举。 “嗯?在想什么?”见俞川久久没有回应,西彦出声问道。 “你受过很多伤。”俞川仍是有些神思不属,也不想去解释自己初次见面就跟着西彦的原因,那让他觉得自己卑劣,看着少年胸腹间纵横交错的伤痕,心尖莫名颤了颤,到底是说了废话。 “刀光剑影里来去,怎么可能不受伤。”西彦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用沾湿的毛巾擦试手臂,看了一眼俞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像你这样弱得跟幼猫似的,在这里只有等死的份儿。” “嗯,所以谢谢你了,西彦。”俞川点点头,学着西彦的样子清理自己身上沾到的血污和灰尘,“裙子脏了,我能穿你的衣服吗?” “你不穿我的难道出去裸奔吗?”西彦奇怪地反问道,拧干了毛巾挂在肩上,随手从旁边拿了一块香皂,对俞川招了招手道,“过来,洗头发。” 俞川乖乖的在西彦面前站好,少年轻轻用毛巾濡湿他的头发,然后细致地在发丝上打香皂,嘴里却还嫌弃道:“你脏得把我的毛巾都染黑了。” 俞川感觉到少年动作轻柔地在自己的头皮上揉搓着,或许是冷水的缘故,他指尖的温热格外明显,剥开西彦张扬的外表,他的内心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俞川想着,安静的氛围、温柔的少年、平和的内心,他很快就睡着了,身体微微一晃跌到了西彦怀里,却还没有醒——他太累了,从来到这里就没有好好休息过,难得放松下来,那股子气一散就撑不住了。 少年把俞川软倒的身体稳稳地接在怀里,发现对方睡着了,他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柔和了眉眼,迅速帮俞川清洗了一下逃亡时身上沾染了脏污的地方,扯了件风衣把人裹着抱到他那张夹在箱子中间的床上放着,然后坐在床边静静地盯着俞川熟睡的脸出神。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目光,像是看故人,又像是透过俞川在看别人,眼睛一睁一闭,里头又什么都没有了。 西彦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冷风穿过未关严实的窗子吹得他有些冷,少年后知后觉自己还赤着上身,起身从箱子里随便翻了件衬衣,一边扣着衣扣,一边去关窗子。 窗子关到一半,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很细微的声音,西彦耳尖动了动,眼神不经意地一瞟,刚好瞧见一个人一晃而过的衣角,他心中有了计较,也没打草惊蛇,动作自然地把窗子关上,转身回到屋里拿出一个背包就开始收拾东西。 散乱在四处的箱子被全部打开,里头装满了食品、药品和箭矢,还有少量的水。西彦动作利索地把东西都收进了背包里,那些箱子竟然只有上面一层是物资,底下则放满了石头。 少年很快就收拾完了东西,背包随便往背上一甩正打算离开,经过床边时看见还在酣睡着的俞川,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一向冷静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懊恼,又折回去从箱子里翻了两件衣服,然后把俞川连人带衣服抱娃娃似的抱着走了。 再说这么大动静都没醒的俞川,他陷入了一个梦魇。 “躲在这,一定不要出声哦。”他变成了一个展品,动也动不了,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把他放在了展柜上,如此叮嘱完后关上了玻璃展柜的柜门。 男人站在展柜面前用身体挡住了他,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他听见了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随后是一阵争吵,或者说,是一个女人对藏起他的男人的单方面逼问。 “他在哪?” “我怎么知道?” “你会不知道?别把别人当傻子。” “好,就算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别装傻,这件事由不得你。” “由不由得我你说了不算。” “不算?董事会已经决定把你撤职,你现在还有什么依仗?” “我的依仗从来不源于家族。” “与我无关,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我不想把那些刑狱手段用在你身上。” “不劳你费心了,雪湖。” “咔——”手枪上膛。 “嘣——”开枪的声音响起,挡在玻璃柜前的男人身体晃了晃,然后倒在地上,俞川终于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前,踩着红色高跟鞋、满脸冰霜的女人。 惊恐、痛苦、难以置信,各种情绪齐齐卷上他的心头。 “不——”俞川满头冷汗地从梦中惊醒。 “怎么了?”呼喊声惊动了抱着他披月前行的少年,西彦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问道,“做噩梦了么?” “我——”俞川捂着心口,梦里那种巨大的悲伤还在心间挥之不去,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梦里男人开枪自杀的画面,以及梦境最后,那个满脸无动于衷的女人。 “还没缓过来么?”西彦停下前行的脚步,把俞川放到旁边的树枝上,在背包里翻了翻,发现没有奶糖了,只有小半袋的砂糖。 少年叹口气,就地坐下,双膝夹住点火器,小刀平放在点火口上方,幽蓝色的火焰灼烧着刀身,待到刀刃微微变红,他慢慢往刀片上倾倒砂糖,在高温加热下,砂糖慢慢融化、颜色变深,向空气中散发出一阵焦香,待砂糖完全成型,他关闭点火器。 等温度完全降下来后,西彦挑起小刀上的糖片递到俞川嘴边,很浅地笑了笑,说道:“吃糖。” 俞川心头一跳,鬼使神差地没伸手去接,就那么张嘴含住了西彦喂过来的糖片,嘴唇轻轻地碰到了少年的指尖。 砂糖烤出来的糖片除了甜不应该有多余的味道,但莫名的,俞川尝除了别样的滋味。 “西彦?”俞川嘴里咬着糖含糊不清道。 “什么?”偏生被叫的人听清了,西彦抬眸看俞川,重新把背包背上,然后伸手要来抱他。 “我可以自己走的。”俞川狼狈地垂下眼光,有些不知所措,手指抓着衣角紧了紧,他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 “要下雨了。”西彦说道,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不由分说地把过着自己衣服的俞川抱起来,把他身上裹的衣服拢了拢,裹紧了一些,才继续上路。 俞川紧贴着西彦的胸膛,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灼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让人安心的雪莱花香气,他是这样的鲜活、温暖、朝气蓬勃,没有人会不爱这样的少年。 如果他不在游戏里就好了,为什么他偏偏是出现在游戏里呢?俞川闭了闭眼,感到有些挫败。 “小猫,我们到了。”西彦在一幢崭新漂亮的小楼前停下,伸手推开橡木小门,一路把俞川抱到了二楼。 俞川没明白西彦在称呼谁:“小猫?” “叫你的。”西彦解释了一句。 “为什么?”若是之前俞川听见西彦这么叫自己一定是满头黑线,但现在他只是好奇对方为什么要这么称呼自己。 “因为我一直想要一只小猫。”西彦说道,轻轻把俞川放到摇椅上,然后点燃了壁炉。 这里显而易见要比之前的房子更像居所,墙上有一个壁炉,似乎不久前才使用过,灰烬还很新鲜,壁炉前放了一张摇椅,右边靠墙放了一排书架,书放得整整齐齐,一张巨大的书桌靠着书架摆放;右边则是一张大床,床旁边放了一个衣柜,尽管房间的布局一点也不温馨、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冰冷了,但怎么也比之前的杂货间要强上太多。 “现在还不太冷,怎么就用起了壁炉?”俞川没再纠结西彦管他叫小猫的事,好像之前顾厌也不喜欢好好叫他的名字来着。 “火焰能给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西彦从楼下拿上来一张摇椅放在旁边,又从衣柜里翻了一张毛毡铺了上去,“这里太冷了。” 西彦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但俞川就是觉得,他很孤独。 “你来这边坐。”西彦指了指铺好毯子的摇椅说道,见俞川定定地看着自己,揶揄道,“还是要我把你抱过来?” 壁炉里燃烧的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声,跳跃的火光映亮了西彦的半边脸庞,少年面容柔和,冷冽的眼眸里氤氲着笑意,恍若冰雪消融。 俞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中有种很微妙的情绪,他想不明白,只好轻轻地念少年的名字:“西彦。” 西彦直接把俞川抱到了铺好毛毡的摇椅上坐着,给他拿了几件衣服,然后烧茶去了。 西彦:“你先把衣服穿好。” 俞川:“……”说真的他都差点忘了自己在裸\/奔。 俞川慢吞吞地穿戴好,衣服是西彦的,对于他来说大了不少,挂在身上松垮垮的有些滑稽。西彦端着宵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整个缩在衣服堆里的俞川,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西彦哭笑不得地放下手里的托盘,上前细致地帮俞川挽好了衣袖、裤脚长出来的部分,一边挽一边念叨:“下一次投放时帮你抢点衣服回来。” 抢衣服?俞川想起预投放时的惨烈场面以及西彦身上纵横交错的伤,脸色微微一变,说道:“我可以穿你的衣服。”你不要为了帮我抢衣服去以身犯险。 未尽之意俞川并没有说出来,但专注的目光任谁看了都不会猜不到他的心意。 第41章 他想陪着他 “我就俩套衣服,你穿我的,我穿什么?”西彦一句话把俞川噎得说不出话来。 俞川偏过头去笑了,无奈道:“那好,注意安全。” “笑什么?”西彦往他手里塞了杯热牛奶,在他旁边坐下啃面包。 俞川捧着牛奶杯抿了一口,唇边沾上点白白的奶渍,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盯着地面,轻声说道:“我在想啊,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你觉得呢?”西彦不答反问道,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偏头看着俞川,神态看起来就像在逗猫。 “哈。”俞川笑了一声,把手里还剩下一半的牛奶递还到西彦手里,没急着回答,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我遇到了贫民窟的首领——贝蒂,她邀请我加入他们,这样可以活下去。” “很正常,这里大多数活不下去的人都会选择抱团取暖。”西彦仰头把杯子里剩下的牛奶喝完了,丝毫不在意那是俞川刚刚喝过的,“虽然会很狼狈,但能保住性命。” 看见西彦的动作,俞川眼眸颤了颤,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我问过她,为什么要帮我,你猜她说什么?” “她想要你的配额。”西彦想都不想道,简单收拾了一下餐具,拿起托盘上放着的湿毛巾要给俞川擦手,“伸手。” “这是其一。”俞川顺从的把右手放到了西彦手中,任凭对方细致地擦拭指尖。 “还有其二?”西彦头也不抬道,很快擦干净了俞川的右手,“换一只手。” 俞川把左手搭上去,语气淡淡道:“她说可以给我庇护。” “听起来还不错?”西彦把俞川的左手也擦干净了,随手把毛巾丢在托盘里,看着后者满脸认真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你想回去?” 俞川心想他是疯了才会回去送人头,但面上仍旧不露山水,他伸手抓住西彦正要收回去的手,抬头对上少年的眼睛,动了动嘴唇道:“她想要我的命,你呢,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话语里的机锋逐渐显露,西彦微微收敛了脸上柔和的神情,似乎有些不高兴:“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你从来不是滥好心的人,西彦。”面对西彦的冷脸,俞川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他轻轻松开西彦的手,从摇椅上起身走到窗边,“就算是好心,代价也未免太大了。” 说罢,俞川推开紧闭的窗子,只见如墨夜色中一道冲天的火光,着火的建筑物正是二人离开的小楼,他回过头来看着壁炉旁的少年,面容被黑暗模糊叫人看不清楚神色,“感谢你对我的照顾,但我相信一切都是有利益驱使的。” “你真是理智得让人难过。”西彦轻叹一声,托腮看着窗边穿着他衣服的正太,眼中的笑意渐渐沉下去,叫人胆寒的冷漠又重新出现在脸上,“你非要一个解释的话,我只能这么跟你说,家族需要的是继承人,而不是一个没有弱点的怪物。” “所以,我是你的软肋?”俞川明白了,西彦太过于危险,也太过于完美,完美到令那些幕后之人胆寒,如果他们觉得失去了控制,那么西彦最终只会被毁灭。 “你并不了解我,林希。”西彦答非所问道,看起来对俞川有些失望,叹口气端着托盘下楼了。 俞川站在窗边,视线跟着西彦移动,一直到后者消失在视野范围内才收回了目光,平静地把窗子重新关上,然后在摇椅上坐下,对着炉火跳跃的壁炉出神。 过了今夜就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但就这么拖着总归不是办法。目前他已经知晓了继承人的选拔标准,无非就是养蛊那一套,但有些问题仍旧没有解决:伊莉莎到底做了什么?西彦在整个副本里又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在镜子外的夜晚,伊莉莎变成了小女孩?而占据了她身体的大小姐又是谁? 俞川摩梭着摇椅上柔软的的毛毯,微微垂下眼眸,还是说,他要在这里等到档案上记录的事情全部发生了才能离开?早前耶利安关于未来过去的推论里其实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纰漏:出现在小阁楼里的陈旧档案,他们无从得知镜子外世界的具体时间线,但档案本身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指示:白天并不是所谓过去之过去,而是尘埃落定后的未来。 或许,陈旧档案所记录的三十年前、镜子内的现在才是真正的过去,因为在这个时候,伊莉莎、西彦、林希,都尚且鲜活;三十年后,西彦不见了,伊莉莎在夜晚变成了恶鬼,林希忘记了过去……就像是某种既定的命数,他们都逃不脱一个名为家族的悲剧。 “我当初就该把你和西彦一起吊死!” 伊莉莎怨毒的声音还在耳畔回荡,俞川走下二楼,站在楼梯口看着旁边正在洗碗的少年,手指攥紧,指甲深深地扎进了肉里,压出一道道月牙形的血痕,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心中突然生发出一种冲动、一种想要改变某种既定事实的冲动。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西彦清洗完碗碟一偏头就看见俞川盯着自己发呆,神色似有悲意,尽管有些生他的气,但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还是心软,“又做噩梦了吗?” “没有。”俞川回神,回答道:“如果你和伊利莎打起来,你会死吗?” “她会死。”西彦理所当然道,“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俞川说道。 “说真的,你撒谎的痕迹很明显。”西彦走到俞川面前蹲下,目光平视着他的眼睛,专注道,“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 “我当初就该把你和西彦一起吊死!” 俞川怔怔地看着面前鲜活生动的少年,伊莉莎怨毒的话仿佛魔咒一般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搅得他所有的思绪都乱了,理智渐渐偏离正轨,他下定决心般闭了闭眼,然后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狠意拥抱住了西彦,近乎魔怔地呢喃:“我们一定得做点什么……” “什么?”俞川说话的声音太小,西彦只听清了一个“我们”,他偏了偏头,勉强拍了拍怀里小正太的脊背,因为对方的不信任而产生的不满彻底烟消云散,你跟小孩子计较什么?他如此对自己说。 俞川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明明刚睡醒不久,却是又困了,幼年的身体总是很容易疲惫。 “困了么?去床上睡。”西彦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用自己的外套裹住他裸露在外的双脚,俞川趴在少年的肩上,双臂紧紧抱住了对方的脖子,心跳得很快。 西彦把俞川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就走了,后者从床上坐起来,睁大了眼睛,问道:“你去哪?” “我就在外面,怎么真像只猫儿似的。”俞川眼巴眼望的样子逗乐了西彦,他拳头抵住嘴唇还是没忍住笑意,“看着是个大孩子了,难道还要我讲睡前故事吗?” “可以吗?”俞川眼睛一亮,顺竿爬地很快,他并不需要什么睡前故事,但他喜欢跟西彦呆着,少年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俞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验证什么,总之一塌糊涂去,他不在乎了。 “好。”西彦是很好说话的,索性就在床边坐下,给俞川掖了掖被角,沉吟片刻轻轻地开口道:“很多年前,隆冬刚封锁了大地的时候,有三个少年在莱茵河畔共同许下了一个诺言,他们想要改变一些事:法则要合乎情理、审判要公平公正、罪恶将被完全杜绝。不过他们失败了,一败涂地。爱音跟富家子弟大打出手遭受了刑狱、伽蓝在一场俄罗斯轮盘的豪赌中死于枪下、雪湖……” “听起来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俞川越听越不对劲儿,索性开口打断道,“你再讲下去我会睡不着的。” “我不太会讲故事,快睡。”西彦笑了笑就不再说话了,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那一瞬间,俞川觉得他离自己好远。 “西彦。”俞川没忍住从被子中伸出手抓住了少年的衣袖,嘴里念叨着对方的名字,迫切地想要留住点什么,可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你就在这里,好吗?” “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西彦没多想,只当他是做了噩梦害怕,轻柔地摸了摸俞川的额头,温柔的模样与初遇时的冷漠判若两人。 一夜无梦。第二日天未明,俞川渐渐从睡梦中醒来,手指轻轻地动了动,一个毛茸茸的小熊玩偶就倒在他的手心里,微微动了动眼皮从睡梦中睁开眼,在看清玩偶的一瞬间徒然惊醒,膝盖磕到了另一人腰腹,惊动了睡得很浅的少年,西彦按住他抵住自己腰腹的腿,“做噩梦了?” 俞川动作一顿,有些歉意道:“我吵醒你了么?” “没有。”西彦复又闭上了眼睛,把俞川乱动的腿摆正了,越发抱紧了怀里的人,“再睡一会儿,否则用不了多久又该困了。” “好。”俞川嘴上这么应着,却是一点都睡不着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可爱的小熊娃娃,仿佛是在看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此前同耶利安在废弃小楼里搜寻档案的时候,他见过这个娃娃,就放在二楼铺了毛毡的摇椅上。 那座小楼,竟是西彦的故居,只是尘埃一层层堆叠,往事连同少年本身一起在岁月中消逝,仅在残卷遗书中留下只言片语,任凭人去猜测、去揣摩,然后那些本该不被知晓的人世情愁犹如春风野火又在心间生长,或许三十年前,林希就爱着西彦了。 俞川把目光放到西彦睡着的眉眼上,他再也无法强迫自己去忽略自己的心乱了这件事,从他对未来产生恐惧、关注命运的走向开始,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西彦这个人本身不再是一个存在于他人口中的模糊概念,而是有血有肉、会给他烤糖片吃的温暖少年。 他一定是疯了。俞川有些绝望地想,一边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进了少年胸膛,那里一片温热。 …… 今日天色很暗,乌云压着远方山峦,云层中隐约有电光闪烁,似乎很快就会有场倾盆大雨,西彦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少有的拧紧了眉,随后若无其事地关上了窗子,俞川看看他,默默地把匕首别在了腰间。 西彦看着他的动作没忍住笑了:“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知道要做准备了?” “昨晚失火的临时住所就是一种预兆。”俞川望着少年说道,他只是受制于体型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并不代表真的看不懂局势,他不知道昨天西彦从重甲兵那里拿到了什么,但能让这么野心勃勃的家伙放弃直升机,就侧面说明拿到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决定整场选拔最终结果的关键。 另一方面,第三轮投放的物资是药品,俞川悄悄看过,里面消炎药、酒精和纱布占了很大比重,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接下来选拔的内容,一定有一场厮杀,昨天一整夜的安宁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就如同此时的天色一般,有些凶兆已经渐露端倪了。 “走,小猫。”西彦换了件衣服,往背包里扔了几瓶水、两块面包和几个罐头,又抓了一把糖放在兜里,背包往背上一甩,右手提着武士刀,左手要来抱俞川。 “我不是三岁小孩,我可以自己走。”俞川往旁边退了退,没好意思让西彦继续抱他——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十八岁的人了,“我们要出去么?” “嗯,总不能在家里打架,如果你不想流落街头的话。”西彦点点头,俞川不愿意让他抱,他也不勉强,索性找了根绳子一段绑着后者手腕,一端捏在自己手里,这样总不至于再跟丢了。“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们暂时不回这里了。” 俞川点点头,乖得很:“我们现在去哪?” “当然是去找伊莉莎了。”西彦轻声说道,“昨天她抢的药品可是最多的,没道理我空手而归,她皆大欢喜。” 某种程度上说,西彦也是很记仇的,他也不会现报,而是放着,等哪天心血来潮想起来了再慢慢算帐。 …… “别杀我,求求你……”看起来明明很凶狠的男人一边狼狈逃跑,一边痛哭流涕地告饶,身后如鬼魅的女人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却又不急着要他的命,反而猫捉耗子似的耐心逗弄。 男人急于逃命,一时未曾留意脚下,被地上不知道谁的断臂绊了一下,左脚绊着右脚一个不稳摔在了地上,脸先着地,头破血流,他摔得头晕眼花,再也爬不起来,只能龟缩在地上,面对朝他一步步逼近的女人,只能无力地倒退,嘴里喃喃地哀求着:“放过我、求求你。”生不出一点反抗之心。 “你怎么停下来了?”伊莉莎站在男人不远处,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她新换的白大褂上又沾满了殷红的新鲜血液,正顺着衣角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在地上积起一滩小血洼。 女人无辜的摸样太有欺骗性,男人二话不说从地上爬过去抱着她的腿痛哭求饶:“我错了,我不该朝你下手,饶了我……” “饶了你呀?”伊莉莎有些迟疑,她低头看着抱着她的腿、满脸悔意的男人,似乎被说动了,“那你为什么要偷袭我呢?” “我太饿了,实在没办法才这么做的。”男人涕泪横流道,他亲眼看着这女人切西瓜一样削掉了他所有同伙的脑袋,恐惧刻入骨髓,他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这女人好欺负,他该去围堵西彦的。 “所以,你不是故意的,是吗?”伊莉莎笑起来,伸手想把跪在地上的男人扶起来,像是不跟他计较了,美丽的面容一时叫他看花了眼,“是这样吗?” “是、是的。”男人一边愣愣地应着,一边心中大喜,果然女人就是好骗,在伊莉莎扶他起来的间隙悄悄握住了匕首。 “他会死得很惨。”西彦带着俞川躲在暗处,外面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前者随意地瞥了一眼男人手上的小动作,轻描淡写地说完了他的结局。 “你怎么知道?”俞川问道。 “你觉得伊莉莎是那种会不计前嫌的人吗?”西彦反问道,他伸手遮住了俞川的眼睛,“接下来的画面你就别看了。” 太血腥。 俞川茫然地眨了眨眼,睫毛小刷子似的扫过少年的手心,有些痒,西彦动了动指尖,忍住把手收回来的冲动,捏了捏小孩的鼻子。 “你这样很幼稚。”俞川不晓得西彦在搞什么名堂,掰了一下西彦的手,掰不开,泄气道,“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太血腥,你看见会做噩梦的。”西彦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让人动容的理所当然。 “你怎么不给自己遮?”俞川说道。 “我习惯了,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西彦说道。 “那也别看。”俞川说着,伸手在西彦脸上摸索着把少年的眼睛捂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这么做,少年那句“习惯了”的确叫他心头一紧。 在他们相遇以前,西彦已经独自面对了无数厮杀、血流成河,习惯本身就带有一种无奈和妥协,因为没有人像他捂住自己的眼睛一样护着他。昨夜,西彦说“这里太冷了”时的神情,那么落寞、那么孤独,俞川看得好难过,所以,他想陪着他。 第42章 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好了 再说伊莉莎那边,她唇角噙着笑把向她求饶的男人扶起来,仿佛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后者手里蠢蠢欲动的匕首。 “你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对不对?”她轻柔道。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却抑制不住上翘的嘴角,他已经遇见到伊莉莎人头落地、而他光明正大闯入她的居所抢走物资的场面了,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伊莉莎能抢到那么多的物资,而他不能。 “是我想要你的命。”伊莉莎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了,看起来怪诞又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何时,她指尖勾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钓鱼线,另一端紧紧地缠住了男人的脖颈,她慢慢地晃动指尖,钓鱼线随着她的动作收紧,勒进了皮肤,留下一条深深的凹痕。 男人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望着伊莉莎的眼睛里满是惊惧和难以置信,他勉强用喉咙发出一阵“呜呜”声,这一次是真的在祈求伊莉莎放过他。 伊莉莎笑容不变,一脸满足地欣赏着他的垂死挣扎,越发用力地拉紧钓鱼线,她自己的手指被鱼线割破了也毫不在意,她只是单纯的喜欢看别人痛苦地死去。 钓鱼线切开了动脉,血液顺着切口往外涌流,但男人还没死,伊莉莎松开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跪在地上,捂着不停流血的脖子垂死挣扎的模样。 “废物。”伊莉莎摇了摇头,难以理解地说道,“你们这种垃圾也配竞争继承人?” “待在这,躲好。”西彦把禇黎在窗户边藏好,随即手撑着窗台跳出去,手里提着刀直接朝伊莉莎的脑袋砍。 西彦落地的声音很轻,但伊莉莎还是听见了,她耳朵动了动,一回头对上刀光直逼面门,脸色一变,匆忙后仰躲避,一边挥刀朝西彦的腰部砍去。西彦手腕一扭,刀刃方向转变,稳稳地挡住了伊莉莎的攻势,随即将刀刃下压,逆势而上直直斩向后者的胸口,她身形一扭往旁边躲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开了胸前的衣物、露出一大片雪白的皮肤。 “你还真是粗鲁,专挑女孩子敏\/感部位招呼。”伊莉莎随手把裂开的布料结在一起,眯眼瞧着面前目不斜视的少年,语气玩味,“一点都不绅士。” “绅士是对别人的。”西彦懒得同她废话,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地提刀往伊莉莎肚腹上砍,女人欲横刀抵挡,不想刀刃碰撞的刹那虎口被生生震裂,她手上的力道一松,手里的刀顿时脱手,然后斜飞出去,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伊莉莎完全不是西彦的对手。俞川躲在暗处看着二人的交锋,一边倒的形势直接印证了西彦先前放的话并不是妄言,却让前者心中的疑虑更甚:伊莉莎对上西彦毫无胜算,为何西彦却会死在他的手下?家族不需要一个没有弱点的怪物,西彦的弱点是他林希,所以……俞川下意识地不愿往这方面深究。 西彦和伊莉莎的对战已经分出了胜负,少年随意地甩掉武士刀上沾染的血珠,毫发无伤,他面前的女人则一脸狼狈地捂着不断流血的手臂,紧张又不甘地怒视着西彦,胜利是压倒性的。 “我给你想要的,放我走。”伊莉莎跟西彦谈起了条件,对于她来说物资丢了还可以去抢别人的,她更怕少年铁了心要杀她。 “你死了我一样找得到——你不会觉得你藏得很隐蔽?”西彦无情地笑了笑,在这种地方求生,怎么可能不摸清楚对手的情况,早前他就暗中跟踪过部分实力较强的竞争者,他知道很多人的藏身之所。 伊莉莎眼神一冷,从衣摆上随便撕了一根布条用嘴咬着把伤口缠上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西彦,俯身从靴子侧面拔出了一把匕首,双腿微屈、肌肉绷紧,突然脚一蹬地、气势汹汹地朝着西彦扑过去,后者丢掉武士刀,伸手抓住了伊莉莎握刀的手臂正要夺刀,她却手一松,刀掉下去的瞬间另一只手飞快地接住刀柄,又狠又准地插进了少年的肩膀。 西彦受了伤,鲜血直淌,伊莉莎也不好过,她被生生卸掉了一只臂膀,她虽实力不如西彦,却有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几乎是不要命地在同西彦缠斗,只是她在搏命,西彦却不想在她身上浪费太多精力,如此一来便让她带到了空隙,虚晃一枪后趁着西彦没反应过来夺路而逃。 若是以往西彦是一定要追的,让一个已经与自己结下死仇的人跑掉无异于放虎归山,但现在不行,他还带着一个小拖油瓶,他不能把俞川扔在这里自己去追杀伊莉莎。 他神色严峻地盯着伊莉莎跑走的方向,决定今夜把俞川哄睡着后再去解决她。转身朝俞川藏身的地方招了招手,轻声道:“出来。” 俞川抱着西彦的背包从窗户中翻出来,几步走到西彦跟前,也往伊莉莎离去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说道:“她跑了。” “嗯,跑了,我们去她的住处。”西彦应了一声,接过俞川手里的背包扔到背上,习惯性地把后者抱到自己手臂上坐着,拍了拍俞川衣服上沾到的灰。 “你受伤了。”被抱起来之后俞川一眼就看到了西彦肩膀上的穿刺伤,刺目的鲜红叫他心都颤了颤,“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无妨,抱你还是稳当的。”西彦笑了笑,没有错过俞川眼里的担忧,蹭了蹭后者的面颊,语气轻松道,“带你去翻伊莉莎的好东西。” …… 相比西彦的一堆小孩子不会喜欢的刀枪棍棒,伊莉莎的库存显然要丰富有趣得多,西彦一边往背包里搜罗着抗生素,不经意间看见了几团堆在角落里的毛线,他目光闪了闪,出于某种诡异的心态,他往背包里装了两团毛线。 俞川没注意西彦的动作,他鼻尖动了动,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汽油味,他四下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索性就没再纠结,他从伊莉莎的一堆瓶瓶罐罐里翻出来一个医药箱,箱子里除了一堆急救用品外还有一盒装着淡黄色液体的注射器,注射器共有十支,只有小指粗细,整整齐齐地码在了盒子里,有几支药管已经空了。 “阿南刻,这是什么?”俞川拿起那盒药端详着,心中隐隐觉得这东西不简单。 「蛇毒。」 “蛇毒?伊莉莎拿这个东西干什么?”俞川自言自语道,以那个女人的战斗力,蛇毒对她来说就是鸡肋。 阿南刻没回应,俞川想了一会儿琢磨不出缘由便也没再纠结,只暗中藏了一支蛇毒,拿了纱布和酒精走到西彦面前,拉了拉对方的衣袖,仰头说道:“你的伤需要处理。” “你会包扎?”西彦低头看着俞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会一点。”俞川说道,又拉了拉少年的衣袖,示意他坐下来,“你这样我够不到。” 西彦乖乖地扯了张椅子坐下,一双眼睛盯着面前俯身给他清洗伤口的俞川。 “怎么一直盯着我?”俞川正用剪子剪开西彦肩膀处被鲜血浸湿的衣物,感觉到少年的眼光,偏头问了一声又专注地用消毒棉沾着酒精一点一点地擦去他伤口周围的血迹。 “你看起来可真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西彦眨了眨眼睛,笑道。 “嗯。”俞川应了一声,换上纱布开始往西彦肩上缠。 西彦:“嗯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嗯’。”俞川转过头含笑看着西彦,似有揶揄之色,潋滟眼眸仿佛盛满情意,撞进少年眼中,他放在腿上的手指指尖不由得轻轻一颤。 “学坏了。”西彦说道,揉乱了俞川的头发,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好了。”俞川拍了拍西彦的手臂,看着少年衣衫褴褛的模样,歪了歪头,笑道,“或许你得换一件衣服了。” 西彦站起身把身上沾了血、又被剪得破破烂烂的背心换掉,披了件衬衣却没扣扣子,线条分明、力量感十足的腰腹上有纵横的伤口,让少年看起来就像一只狂野的狮子。 “你就不能把衣服好好穿?”俞川看得直皱眉,他读高中那会儿,总有那么几个中二少年会在打完篮球后刻意撩起衣摆擦汗,故作不经意地露出腹肌,以此来吸引女孩子们的注意力。 “你在炫肌肉吗?”俞川试探着问道。 西彦:“……” 西彦一脸不高兴地转身走了,俞川叫他都不带回应的。生气了,后者摸了摸鼻子,感觉有些莫名。 “走。”过了一会儿,西彦提着背包若无其事地又开始跟俞川搭话。俞川斜眼看他,点了点头,顺着台阶就下了。 俞川:“去哪?” 西彦:“躲起来——狩猎结束了。” “狩猎?”俞川轻声问道,眉头微微蹙起,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狩猎阶段结束,决胜局将在20分钟后开启,获得积分最多的人当选继承人,杀死其他候选人可以获得他身上的所有积分,每人初始积分为1。」 「悬赏:杀死西彦,积分+30」 广播重新响起,成功让俞川变了脸色:“这根本就是要置你于死地!” “嗯。”西彦应了一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那些人的心思很好猜,无非就是想要一件听话又好用的工具,必要时可以推出去顶罪,而他虽然强,却绝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那些人怎么敢把他这样不安定的因素放出去呢? 这一点他从被选进来参与厮杀的时候就很清楚,但他一点都不在意,那些人已经开始害怕了,接下来就是让他们所畏惧的东西一一应验。 与此同时,俞川个人终端上显示新的消息提示: 「西彦支线任务发布: 1[你]要尽可能多的消灭竞争者,在支线结束前不受游戏规则约束 2[你]应该补全三十年前的真相 3不要试图改变结局 祝您游戏愉快! 」 俞川心神一颤,差点没站稳,什么叫“不要试图改变结局”?结局是什么?谁的结局?好消息是,支线结束后他就可以回到原本的副本时空,即跟耶利安汇合,坏消息是,他只能在支线里做一个看客。 西彦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下,低头看见他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模样,愣了一下,“你怎么了?” “没事。”俞川缓慢地摇了摇头,没注意到西彦担忧的眼神,兀自出神回想着刚刚听到的游戏播报,脑子里的思绪搅成一团,理也理不清,毫无对策可言。 “你……”西彦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俞川的情绪,这家伙到现在还在戒备着他,令人失望又沮丧。 “嗖——”一道道带着火焰的流矢从窗外射进来,穿过窗帘落在床上,点燃了床单,然后轰的一声,,火势很快蔓延开。西彦抱着俞川往旁边就地往旁边一滚,几支羽箭深深没进他们原本站的位置。西彦从衣服上撕下两块布料捂住俞川的口鼻,蹲在窗台下借着玻璃片的反光勉强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况:伊莉莎带着一群手持弓箭的人包围了这里。 “到上面去。”西彦指了指楼梯,架起弓弩往外胡乱射了几箭,拉着俞川就往二楼跑。 外面,伊莉莎握着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看着火势渐渐大起来的居所面色沉沉。 “围起来了吗?”她问旁边的人。 “放心,跑不掉的,只是积分——”老杰克拍着胸膛打包票,这样的围猎,西彦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任他本事再大也逃不掉。 “我不要积分。”伊莉莎打断道,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此时她的神情恐怖又狰狞,“我要确保看见西彦的尸体。” 大费周章地布下陷阱,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所有生存物资做诱饵,不要积分,只是想要西彦的命?有问题。老杰克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伊莉莎的背影,这女人绝对藏着事儿。 “他们上楼了。”伊莉莎说道,她看了看几乎被火焰吞没的一层,指了指旁边邻近的几座小楼,下令道,“不用围着了,都去旁边的小楼里等着西彦自投罗网。” “你确定?”有人提出怀疑。 “下面火这么大,他下不来的,不想烧死只能用滑索往旁边跳。”伊莉莎一边说,一边拿过一副弓箭,亲自点燃了箭头,拉弓往小楼二层射箭,箭矢射进二楼好像点燃了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巨大的爆炸,整座小楼付之一炬。 冲天的火光中,一个矫捷的身影怀里护着个什么东西借着登山索滑到了另一幢小楼的二层,伊莉莎反应相当迅速,几乎在看见西彦的同时就对着小楼里提前安插好的人手吼道:“抓住他!生死不论!” 西彦落地地瞬间就把俞川放到了死角,然后转身提刀迎上了来势汹汹的竞争者,牢牢地把俞川护在了身后,后者看着少年一对十还丝毫不落下风,再一次对西彦的强悍有了新的认识。只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少年还要顾及着身后的自己,在斩杀了几个人之后竟慢慢地有些难以招架,手臂、大腿挂上了几道伤口。 俞川看了看越聚越多的敌人,他很清楚,如果不是他,少年可能早就全身而退了,他不想西彦因他而死,目光在四下转了个来回,他在楼下看到了那个当初从他这里抢走电磁笔的大汉,而他手边是西彦的弓弩。俞川回头看了一眼还在苦苦支撑的西彦,一咬牙,决定赌一把,赌电磁笔还在那人身上,架起弓弩对着大汉的脑袋就是一箭,他准心很高,大汉直接血溅当场,尸体倒下去的时候电磁笔刚好从口袋里掉出来滚到地上。 俞川眼睛一亮,喊了一声“西彦”,随即翻身下楼。小楼的楼高很低,底下又是泥土,俞川身量小,就这么跳下去运气很好的没什么大碍,趁其他人不注意捡起电磁笔就跑。 所有人都被这一出惊呆了,包括西彦,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小孩拿着弓弩杀了个人,然后撒腿跑了,心中一慌,抽空开了个小差:楼这么高就这么跳下去会摔伤。 只是形势由不得他想更多,俞川跑了,他自然没了顾忌,像当初伊莉莎一样虚晃一枪后也翻身下楼追着俞川而去。 包围圈围成了囚笼都让人跑了,伊莉莎要气疯了:“一群废物,跟我追!” 众人面面相觑,就是没人动,把西彦围起来关门打狗还能考虑一下,单独去追他纯粹是找死。 “不动?”伊莉莎当场砍掉了一个人的脑袋,“要么死,要么跟着我。” “伊莉莎,你又何必……”老杰克看着熊熊燃烧的小楼和遍地的尸体,到底是觉得伊莉莎有些偏执了。 “别碍事!他必须得死!”老杰克话没说完,伊莉莎瞪着布满猩红色血丝的眼睛回头吼道,就像一只怨气冲天的女鬼,带着肆无忌惮的癫狂。 “疯子。”老杰克被她吓了一跳,无奈地跟着她走了,尽管他并不想现在就把西彦赶尽杀绝。 …… “这么急着要我的命?”西彦看着一前一后把他堵住的伊莉莎和杰克挑了挑眉,“你俩居然有联手的一天。” “能把你杀了,联手又怎么样呢?”伊莉莎笑道,目光却刀子似的,想来是恨透了西彦。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西彦叹口气,很是苦恼,“还是打完再说。”说完先发制人对着伊莉莎提刀就砍,他似乎是在垂死挣扎一般,出招毫无章法,对伊莉莎的进攻不躲不避,任由对方的刀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与其说是对打,不如说是单纯的泄愤,至于二人有什么私人恩怨,对于老杰克来说都不重要,三个人的混局,只要最后死的人不是他,他都是血赚不亏。这么想着他也加入了厮杀的行列,抱着坐收渔利的心思,相比另外两人不要命的打法,他要谨慎且敷衍得多。 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伊莉莎手里的刀擦着西彦的肋骨刺进了他的腹腔,杰克脸色一变,本来只是封锁西彦行动的招式一变,改向少年的致命部位挥刀。 西彦就像不知疼痛一般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扭过身体用刀锋挡住了杰克的攻击,后者的手里的武器被震得脱手,前者刀锋攻势不减,直指咽喉。伊莉莎的刀还插在西彦的腹腔,此时这么一动,伤口被硬生生撕裂,鲜血瞬间就浸透了外面的衣服。 老杰克就这么突兀的死了,伊莉莎震惊得微微瞪大眼睛,随即眼神一冷,攥着刀柄的手用力一拔,鲜血喷涌,她冷眼看着血人似的西彦,自己被对方砍伤了十余处,也没好到哪去,道:“你会死,是我赢了,西彦。” 少年甩了甩刀上的血珠,毫不在乎腹部的巨大创伤,无所谓地对伊莉莎笑道:“是吗?那么,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好了。” …… 第43章 旧识 尽管大部分火力都被西彦吸引了,追在俞川身后的只有几个人,但依然让他焦头烂额。他沿着蜿蜒曲折的楼间夹道一路疾行,不时回头看一眼紧紧跟在身后的追兵,体力快要到极限,已经控制不住酸软的双腿,只是竭力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罢了。他心知这样跑下去他依然逃不掉被抓住的命运,可不能让西彦一直以来的保护付诸东流啊。 他转身打光了手里剩下的弩箭,解决掉几个追兵,把弓弩扔掉权当减轻负重,抱着最后的希望去鼓捣刚刚抢回来的电磁笔,叫他失望的是,失而复得的唯一杀伤性武器在别人那里待了两天后毫无反应,像是已经坏了。 “阿南刻,怎么回事?”俞川感受着逐渐控制不住的双腿,有些急,剩下的那些人已经被他激怒了,他此时又没有武器,应对起来只会更加艰难。 「由于先前的遗失,a-131信号干扰器的保护机制让它自动锁死了。」阿南刻解释道。 “怎么打开?”俞川急道。 「这需要时间。」阿南刻答非所问道,「您得先做另外打算。」 “你先给我打开,我知道该怎么做。”俞川说道,转过身来面对着步步逼近的追兵,头脑奇迹般地冷静下来,一咬牙跑进了旁边的小楼。 楼内还算干净,应当是有人居住的,可能是参与积分赛去了此时并不在房中,正好方便了俞川,他从窗子里翻进去,楼内布局跟西彦的居所大致相似,他拼着最后的体力在楼内兜了一大个圈子,都快把自己绕晕了才找了个房间躲进去。 房间里有好几个大衣柜,俞川打开衣柜就钻了进去,正要关衣柜门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又从柜子里走了出来,爬到了床下躲着,竭力平息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几乎是在他放下床帘的同时,房间的门就被追兵破开。 那人似乎很确定俞川就躲在这个房间内,也不急着去其他房间找人了,闲庭信步地一个一个开着房间里的柜子,一边用猫捉耗子的语气恐吓俞川:“小老鼠躲到这里来了,是不是在柜子里偷吃奶酪?”说完突然拉开了俞川最初打算躲藏的柜门。 俞川捂着嘴,透过床底的缝隙死死地盯着追兵走来走去的脚,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被抓回去。 那人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一无所获,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就往门外走了,俞川凝神听着脚步声渐渐走远,蓦地松开捂着口鼻的手,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在床缝间对上了一双狠戾的眼睛。 “原来小老鼠躲在这里啊……”那人脸上带着戏谑又残忍的笑容,一边伸手要把俞川从床底拉出去。 俞川被他吓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想也没想地就掏出之前在伊莉莎居所里偷拿的那支装满了蛇毒的注射器往对方眼珠子上扎。 “啊——”那人没料到俞川穷途末路还留了一手,疼得惨叫一声,一边发了疯地要把后者抓出去,口中恶毒地说着要把他砍成十八块。但蛇毒发作得很快,他渐渐地就没了声息,靠在床边,脑袋一歪,死了。 男人没了动静,俞川稍稍安心,正打算从床底下爬出去,又听见了一阵沉重却快速的脚步声,随后是房间门开关的声音——有人进来了,来者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喘气声十分粗重,俞川藏在床下只能看清地板,对方站立的地方正随着时间的流失积起血洼。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噔噔瞪”由远及近地响起,是伊利莎,俞川如此想到,门外就响起了女人一如既往狂妄的声音。 “叩叩叩——”伊莉莎先敲了敲门,随后语气有些颤抖地对门内的人说道:“你输了,你输给我了,西彦。” 她似乎很兴奋,兴奋中带着难以置信,谁敢相信,那么强大的西彦如今落水狗似的被她追得到处跑?俞川也不敢,他惊恐又难过地红了眼睛,忍住了要爬出去的冲动,他不能在这种时候给少年添乱。 “你高兴得有些早了。”西彦过了几秒钟才冷淡地回应伊莉莎,素来平静的语气因为受伤显得有些中气不足,“我头上的积分可还没落到你手里。” “哈哈哈,你就要死了,又何必再虚张声势?”伊莉莎痴痴地笑起来,心情十分明媚,“谢谢你帮我杀了杰克,不然等你死了我还得头疼怎么收拾他。” 床下的俞川呼吸一滞,原来西彦是被夹攻了么……怪不得,怪不得伤得那么重。 “你觉得我在虚张声势,那你为什么不敢直接闯进来呢?”西彦因为失血一张脸已经白了,他简单地给自己做了个包扎,还能游刃有余地跟门外的伊莉莎博弈,“你在害怕啊,伊莉莎。你害怕我还有什么底牌,你怕自己像老杰克一样猝不及防地死去。” 说着,少年“嘁”了的一声,似乎是不屑:“只有这点胆识,继承人又怎么会是你呢?” “不是我,难道是你么?”伊莉莎被说中了心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近乎咬牙切齿地质问道,却没有破门而入的胆量。 “不知道。”西彦突然短促地笑了,他靠着门板坐下来,腰腹的伤口又渗出血色,但他也懒得管,“可能是林希。” 俞川瞪大了眼睛,不理解西彦话中的含义。 伊莉莎:“谁?” 西彦也没有解释,只是自顾自说起了话:“伊莉莎,我不会让你得偿所愿的,走私军火、豢养士兵、贩卖人口……你猜猜霍利斯家族这一次的继承人够不够顶罪?” 趴在床下的俞川一愣,随即紧紧地皱起了眉头,事情的发展逐渐超乎了他的想象。 伊莉莎和西彦的对话仍在继续。 “你这个疯子!”伊莉莎突然崩溃般地怒吼出声,她疯狂地捶击着房门,就是不敢开门进来揍西彦一顿,“这才是你的真实面目吗?联邦派进来捣乱的狗,哈哈哈哈西彦,你什么时候这么自降身价了?” 西彦沉默着没说话。 “你不是贵公子吗?不是心地善良吗?那你滚去贫民窟普渡众生啊,干什么要来挡我的路?”伊莉莎歇斯底里道,比起一脸平静的西彦,她更像那个败寇,她又哭又笑,一面往西彦心里戳刀子,“你看看你啊,现在满手鲜血,哈哈哈哈,你不会做噩梦吗?” “你会吗?”西彦轻轻地问道。 “哈?你以为我是石头么?”伊莉莎发出一声怪笑,她面皮不正常地抽动,跪坐在房门外,手里的尖刀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她痛苦地用双手捂住眼睛,喃喃自语道,“我一夜一夜的睡不着,我梦到没有一点亮光的监狱,爱音隔着牢门向我伸出手,他想把我拉进去共沉沦……还有那些人,他们全都想把我拉下去。” 伊莉莎恶狠狠地说道:“不过是一群死人罢了,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伤我分毫,死了……呵呵呵呵……” “那爱音呢?”西彦压抑着声音,似乎要忍不住伤口的疼痛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话说清楚了,“你在害怕啊,伊莉莎。” “闭嘴!”伊莉莎尖锐地吼道,眼球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快要疯了,“西彦,你不该在这……” “那我应该在哪呢……雪湖……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呢?”少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里头满是悲恸与绝望,“我真的、很想你们。” “你该在外面,站在灯光下,像你扶起难民一样把我们拉出去。”伊莉莎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你为什么要进来?” “伊莉莎,你太理所当然了,你想把我拉下深渊,却要我带你走出阴霾,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西彦越来越虚弱了,他笑道,“审判的军队很快就要到了,你和我都满手鲜血。” “所以,我们还是一起下地狱……”西彦呼出一口气,一脸释然。门外的伊莉莎突兀地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默默地离开了。 俞川安安静静地趴在床底,脑海中雪湖、爱音两个名字反复来回盘旋——他想起西彦给他讲的那个故事了。 一室静默无声,西彦突然开口说话,语气冷淡:“出来,偷听了这么久,不妨见个面?” 俞川动作一顿,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吗?西彦这敏锐过了头的洞察力啊。他推开床边的尸体从床下爬出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抬起头神色复杂地看着西彦,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见是俞川,西彦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是你啊小猫。” 俞川走到少年身边蹲下,抓住对方因为失血而过分苍白的手,那只手凉得叫人心慌,明明昨天还很温暖,俞川心脏一紧,惊惶道:“你——” “我没事。”西彦打断了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安慰道,“扶我一下,我们得离开这。” 西彦笑着说没事,俞川心中却是一沉,地上的血已经积了一大滩,若非不是虚弱到了极致,怎么会要他扶? “去哪里?”俞川眼眶红了,压抑着难过搀住西彦的手臂,把少年从地上扶起来。 “你睡了一觉的那幢小楼。”西彦轻声说道,“找得到吗?” “我记得的。”俞川点了点头,看着少年过分苍白的侧脸,对方那句“我真的很想你们”的悲鸣又在耳畔回荡,叫他也难过起来,跟随着心疼萌生出的还有一点别的感情,情不自禁地,他扣住了西彦的手指。 “我扶你过去。”他说。 “乖。”西彦笑弯了眉眼,能叫人直接看清楚那个温暖的灵魂。 …… 俞川把西彦扶到躺椅上休息,正要找医药箱给他包扎,转过身时却被叫住:“小猫,可能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俞川转过身,有点不敢看西彦白到透明的脸。 “二楼的床下有个箱子,里头的东西你帮我拿下来。”西彦笑道,有些不好意思,“拿不动的话就多跑几次,我可能……” 西彦话没说全,俞川仓皇地应下,撇过头去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等一下。”西彦又叫住了俞川,指了指壁炉,“可以帮我点着吗?有些冷。” “好……”俞川吸了吸鼻子,低垂着脑袋急匆匆点燃了炉火,然后把西彦放在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拿了下来,那是一堆放了很久的纸质材料,表面已经积了一层灰。 俞川把东西放到西彦旁边的桌子上:“拿下来了” “替我烧了。”西彦看也不看那一堆东西,闭着眼躺在椅子上,放在扶手上的双手无力地下垂着,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拜托你了。” “这些是什么?”俞川依言把材料一页一页地扔进炉火,烧的时候不小心在其中几张纸上看到了西彦、伊莉莎等人的名字,像是个人资料。 “霍利斯家族犯罪的证据,以及所有涉事人员。”西彦说道。 俞川:“为什么要烧了呢?” “没有为什么。”西彦睁开眼睛,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看起来很是茫然,“你只管烧了就是。” 这些原始的材料他原本是要传递出去的,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想做这个继承人。当初选择参与竞争,他被人指着鼻子骂认贼作父,他一点也不想演什么忍辱负重的戏码,很无聊,也很痛苦,干脆就把罪恶贯彻到底,下一任的掌权人他来当,规则由他来书写,从此联邦的历史上不会再有霍利斯家族——毕竟他的本来目的,就只是带着所有人下地狱。 屠龙者,终成恶龙。 “为什么有你的资料?”俞川问他,红了的眼睛看起来像只兔子。 当然,下地狱的人不包括眼前的小家伙。 西彦呢喃道:“因为……”因为我也罪孽深重,在这座庄园里,没有人能幸免于难。 俞川那一瞬间懂了少年的未尽之意,但他好像又不懂,什么时候起,他忘了这只是副本的一条支线呢?又是什么时候起,他对npc产生了感情呢?他也疯了。 “想要针织兔子吗?”西彦问道,艰难地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团毛线和针开始编织。壁炉的火光映着少年清俊的脸庞,看起来很是温暖。 他们谁都没提处理伤口的事。 「不要试图改变结局」游戏支线的规则仿佛成了谶语,在俞川的大脑中不断轰鸣。他死死盯着那只慢慢成型的针织兔子,突然疯了一般上去把毛线从西彦手里抢走,看着西彦无动于衷的模样,快要哭出来,恶狠狠道:“我不要,你不要织了!” 他见过未来,无人居住的废弃小楼,二层铺着地毯,还放着几只针织兔子。他正在违反规则,并打算一直这么违反下去,好像西彦不织这只兔子,有些既定的命数就会有所改变。 “好。”西彦看着他,片刻叹了口气,似乎是妥协了,也没逼着俞川面对现实,听着窗外的风声,平静地转移了话题,“小猫,你该离开了。” 俞川手里的资料散落了一地,他瞪大了眼睛,颤着语气:“你要我赶我走?” “伊莉莎很快就会来。”西彦说道,脸色已经白到毫无血色,连炉火也不能温暖他,“我没法再吓跑她第二次。” “可是……你要我到哪去呢?”俞川崩溃道,他跪坐在西彦旁边,紧紧抓住少年冰凉的手,“我会死在外面的。” “不会的,审判的军队很快就会来。”西彦捏了捏他的脸,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你跟我们不一样,所以你可以走出去。” “军队来之前呢?伊莉莎会把我碎尸万段的。”俞川疯狂地用自身安危绑架着西彦,明明他的死活跟他毫无关系,但少年仍旧被说动了。 “你说得对。”西彦拧起了眉,突然面色大变,他挣扎着从椅子上起来,顾不上疼到麻木的伤口把俞川推到了衣柜里藏起来,“你乖乖的,不要出声。” “你能不能……活下来?”俞川意识到了什么,扯住西彦的袖子哀求道。 “……好,我会回来找你的。”西彦出乎意料地答应了,把一支流淌着淡蓝色液体的细针管交到俞川手里,轻声嘱咐道,“倘若伊莉莎想要你的命,就把针扎进她的脖子。” “这是什么?”俞川接过来,问道。 西彦:“你猜。”他卖了个关子,然后关上了衣柜,自己靠着柜门坐下休息。 俞川手扶着柜门,试图感受到少年的温度,可惜只是徒劳。 过了一会儿,伊莉莎破门而入,还带着一个熟人……萨利。前者满身伤口,但都包扎好了,后者锦衣罗裙,看起来雍容华贵,与靠在衣柜边狼狈的西彦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好啊,西彦。”萨利提着裙摆在西彦面前蹲下,手里的羽扇轻轻抬起少年的下颌,目光玩味,“可惜了啊。” “你见也见过了,我可以杀他了。”伊莉莎不耐烦道,本来早就可以要西彦的命,萨利这个老女人非要亲自过来看着西彦死。 “你急什么?”萨利瞪了她一眼,完全没玩够的样子,懒得理会伊莉莎。 “西彦少爷当年也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看看现在,真狼狈。”萨利自顾自地说着,目光从伊莉莎滑到西彦身上,恍然大悟般说道,“我记得你们曾是旧识?怎么现在刀剑相向了?” 她这句话没把西彦激怒先惹恼了伊莉莎,后者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寒声道:“如果你过来只是为了挖苦,那么可以滚了。” “你不过是家族的——”狗。话没说完,伊莉莎手里的匕首抵住了萨利的咽喉。 “慎言。”伊莉莎说完松开萨利,转而看向始终没有反应的西彦,踢了踢他的脚,“死了?” “差一点。”西彦抬起头来,脸色白得透明,看起来将死不远。 第44章 西彦之死 “挺好的。”伊莉莎笑了一声,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往里填了一颗子弹,然后把枪丢到西彦面前,“来玩个游戏。” “怎么玩?”西彦拿起手枪,转而说起了别的事,“难为你还特意找把手枪过来,继承人抢到了?” 身后衣柜里的俞川一惊,继承人居然让伊莉莎抢到了。 “与你无关。”伊莉莎说道,“我让你自行了断,这把枪,你对准自己,每空一次,我往里填一颗子弹。” 俞川躲在衣柜里看不见外面,只听见伊莉莎在逼他的少年去死,而且是用这种漫长且痛苦的方式。 “真会玩。”西彦笑起来,却是毫不犹豫地上膛,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按下扳机。 第一枪空了。伊莉莎笑了,西彦也笑了,他把手枪还回去,前者从容地往里填了一颗子弹,又把手枪拿给西彦。 西彦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又是一枪,第二枪也空了。 填弹、开枪、空枪;填弹、开枪、空枪;填弹、开枪、空枪。 俞川什么也看不见,他听着西彦一次次毫不犹疑地开枪,一次次幸运地躲过,心一次次悬起,一次次落下,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他捂住嘴泣不成声,多像是命运的缩影啊,一次次地躲过危机,哪怕概率小到只有百分之一也依然被幸运所眷顾,但依然逃不开既定的结局。 因为子弹最终填满了枪膛,一点生还的机会都不留。 “开枪。”伊莉莎说道。 “不——不。”俞川额头抵着柜门,无声道,手抓紧了胸口的衣物,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 “伊莉莎,我在地狱等你。”西彦语气温柔,一如既往。 “砰——”一声枪响,尘埃落定。 西彦的身体歪倒在了一边,终于挡不住柜门,伊莉莎沉默地从西彦手里捡回那把手枪,转身离去。 “呀,你真是一点都不手软呢。”萨利戏谑地看着脸色铁青的伊莉莎,手里的象牙扇一摇一摇的,“他不是你的挚友吗?” “关你什么事?”伊莉莎不耐烦地吼道,“你是八婆么,什么事都想问一句?” 萨利被伊莉莎吓了一跳,有些不高兴了,眼神阴翳地盯着后者道:“我奉劝你对我尊重点。” “尊重?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伊莉莎素来狂妄,“一个投资人而已,我还没必要对你卑躬屈膝。” “……不过就是关键时候顶罪的,嚣张什么啊。”萨利小声嘟哝道。 “天哪,家族居然派你这样的蠢货与我接洽吗?”伊莉莎满脸难以置信。 衣柜外的争吵俞川都听不见了,西彦开枪死去的刹那,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先前做梦的画面,也是一个男人把他藏在了柜子里,然后背对着他开枪自杀。他的思绪突然混乱起来,好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线,让他大脑一片混沌,对外界毫无反应,只瞪大了眼睛,双眸空洞,怔怔地流泪。 “阿俞,妈妈今天不回来了,记得自己先吃饭。” “时针走到6,我就回来了。” “我的依仗从不源于家族。” “我拒绝这么做,他应当被赋予存在的权利。” “走,永远不要回来。” “我会回来找你的。” 脑海中很多人在说话,又好像只有一个人,嘈杂的人声在他脑海中反复,叫他头痛欲裂,不得安宁。 …… 俞川被萨利从衣柜里拽出来按在地上,伊莉莎看见他,皱了皱眉,毫不在意道:“西彦的小拖油瓶,跟他一起吊起来。”一边拿一根麻绳套住西彦的脖子,把后者的尸体挂到了房梁上,那个温暖的少年垂着脑袋,了无生气地挂着。 「我当初就该把你和西彦一起吊死。」 伊莉莎恶毒的咒骂在脑海中炸响,俞川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萨利几乎按不住他,他看着西彦一动不动的尸体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鼻腔被鼻涕堵住,说话都带上了鼻音:“把他放下来!放下来啊。” “叫什么?”伊莉莎被俞川吵得耳朵疼,一脸烦躁地掐住了后者的脖颈,语气冰冷道,“这么在意,我送你去陪他好了。” “你是家族的继承人。”俞川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叫人头皮发麻的狂热,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死者,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那支流淌着蓝色药剂的注射剂被他扎进了伊莉莎的脖子,药剂流入血管的同时,伊莉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开始撕扯自己的灵魂,她奋力把针管从脖子上拔下来,看着空了的注射剂,又惊又怒地质问俞川:“你做了什么?这是什么?” 俞川微微后退,毫不畏惧地对上伊莉莎的眼睛,嗤笑一声道:“我不知道,西彦留给我的。” “该死。”伊莉莎一听见是西彦就知道自己又着了道,哪怕他此时连尸体都凉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不管西彦死前给她设了什么陷阱,她都不会停手的。 “西彦教你的。”伊莉莎看着俞川,奇迹般地冷静下来,“他惯会打心理战,但你以为我还会——” “别说了伊莉莎,联盟的军队来了。”萨利惊恐地看着空中一架接一架飞来的直升机,她知道麻烦大了,西彦给他们捅了个大篓子。 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接一个从直升机上跳下来,敏捷又迅速地对庄园进行了扫荡。惨死的尸体全部堆在了一处,尚且活着的人被搜去武器驱赶到开阔的地带抱头蹲下,有的人妄图反抗,当场被子弹击穿了脑袋。很快士兵就扫荡到了这边的小楼,一个士兵看见了西彦被吊起来的尸体,以及旁边站着的伊莉莎和萨利,他知道这不是他能处理的,转身报告了长官,军官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过来,打了个手势,让人把伊莉莎单独扣押。他看了一眼带着满身伤痕死去的西彦,很快冷漠地移开了目光,让手下的士兵把尸体放下来,却没有和其他人的尸体堆在一块儿。 处理完了西彦一手造成的烂摊子,军官这才看向萨利,对上贵妇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他解释道:“霍利斯家族刚向联邦缴纳了一大笔税款,关于走私军火等的罪名确认为被叛徒构陷,我等此番前来是为了帮助镇压家族内部的暴乱分子。” 此话一出口,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萨利紧张的神色放松下来,她朝着军官微微一笑,道:“那么后续就拜托您了,另外——” 萨利涂着蔻丹的手指了指伊莉莎:“那是我们的继承人。” 又指了指戒备地看着他们的俞川:“这个,他是和那个该死的叛徒一伙儿的。” “我明白了,萨利夫人,您受了惊吓,我让人送您去休息。”军官微微点头,派了个士兵把萨利带下去休息,又指了指被聚集在一起的幸存候选者们,朝另一个人下达了命令:“继承人已经选出来了,这些人便不必留了。” “至于他——”军官看向俞川,眼神里似乎有怜悯,“既然是叛徒,那就枭首,把西彦的头也一起砍下来。” “别动他!你们别动他。”俞川疯了一样挣开按着他的士兵,冲上去把西彦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警惕又凶狠地瞪视着身边每一个人,犹如一个即将被抢走最后筹码的赌徒。 少年的尸体已经冷透了,抱在怀里都是僵硬的,再也不会温柔地笑,那只被抢走的针织兔子终于不会被编制完成。俞川的理智跟着心乱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俨然忽略了这不过是一个副本,完全不顾这样公然跟士兵对立是否会丢掉西彦苦心为他保住的性命。 「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用户。」一片兵荒马乱之中,阿南刻终于开口了。 “你知道吗,我的西彦死啦。”俞川失魂落魄道,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好像生命中除了西彦再无其他,“他让我烧掉了所有的证据,然后他被伊莉莎逼死了,尸体无人收敛。” “把他拖走!”军官下了死命令,俞川被踢倒在地疼得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那些人砍下西彦的脑袋挂在竹竿上。他的眼眶红了,恨意迸发。 「这只是个游戏。」阿南刻一声轻叹,她轻轻地伸出双手,手指抚上俞川的眉骨,指尖闪过一串幽蓝色的光,谁也没注意到她,天地唯有一阵清风吹过,「a-131信号干扰器已经解锁,您可以用它了。」 俞川混沌的大脑突然清明,他从满心的哀恸中终于找到了理智,他仍然是难过的,但相比徒劳无功地哭泣,他此时更加明白怎样把情绪回馈给始作俑者,他看着屠杀着候选者的士兵,惨叫声与求饶声在耳边不绝如缕,他的心一点点冷下来,有些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就变了。 “阿南刻,我想杀了他们。”俞川轻声说道。 「那您就想象它是一把刀剑。」阿南刻清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像使用我一样去使用它。」 闻言,俞川果然感受到自己与电磁笔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联系,他心念一动,手里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电磁笔竟然开始慢慢地变换形态,最后变成一把闪烁着冷冽光泽的银色脉冲枪。 好东西啊。俞川看着手里的东西表情似哭似笑,他能用这东西给西彦报仇,但——却不能叫他的少年起死回生。转身枪口对准军官和他的士兵们扣下了扳机,幽蓝色的光在枪口微微闪烁,正向他走来的军官以及一干士兵因为他的突然发难顿时都停在了原地,电流波落到身上的时候都已无奈认命,但过了5秒钟,无事发生;10秒、15秒……还是什么事都没有。 “呵。”不知是哪个士兵先忍不住嘲笑出声,渐渐的,这些人看俞川的眼神都轻蔑起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只是个玩具枪。”军官走到俞川面前,脸上满是被戏耍的怒色,伸手想抢俞川手里的枪。 俞川看着面前居高临下、丝毫不知死期将至的家伙,神色不变,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数着什么。 军官终于发现了他看自己如死人一般的眼光,神色一变,突然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心中突然爆发出恐惧,掐着俞川的咽喉底气不足的质问:“你在数什么?!”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俞川目光冷漠,嘴里的报数还在继续。 “闭嘴!闭嘴!”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了生命的流失,就像手心里一把抓也抓不住的沙,恐慌扩大,他疯了一般地用力掐紧双手,想要把俞川活活掐死,然后惊恐地发现连手臂也逐渐失去了控制,就像骨肉和筋腱正在从内部融化一般,一开始是钻心的疼,然后似乎疼痛神经也被融化了一般,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其他人和他是一样的,身体从内部开始崩溃瓦解,然后溃烂的斑疮从脸上、脖颈上蔓延,最后铺平了整张人皮。所有的追兵,不过转瞬便化作了一滩腻在地上的骨肉混合物,看上去惨不忍睹。 失去了身体支撑的头颅滚落在地,表皮脱落露出森森颅骨。高强度的脉冲毁掉了这些人全身的骨骼和血肉,洁白的颅骨却被完整地保留下来,红与白的对比直冲眼球,犹如绽放在血海中的艺术,带着地狱般的森森死气,诡异又恐怖。 “44。”俞川最后一声报数落下,他跪在地上,惶惶无措地看着拿着脉冲枪的手,眼中满是茫然——他好像并不觉得快意,相反,心里有些空荡。西彦的头还挂在高处,被脉冲波及,也只剩下一颗雪白的颅骨。俞川慢慢地站起来,把那颗脑袋取下来抱在怀里,他有点绝望了,他觉得这个支线好长,能不能快些结束? 突然,身后传来惨叫,俞川回头去看,被单独扣押的伊莉莎全身着火地在一地的骨血中痛苦地打滚,哦对,俞川想起来了,他开枪的时候,脑海中下意识避开了伊莉莎,所以她还活着,但她之前被自己注射了西彦给的药剂。俞川拿着那把手枪一步一步地向伊莉莎逼近,然后突然抬起了枪口,正对她的眉心。 其实没必要开枪了,她很快就会死去。 “想不到啊,你才是最终赢家。”萨利知道那把枪的恐怖之处,她双手举在胸前,像是彻底放弃了反抗,惊恐地跟俞川谈着条件,“别开枪,求求你,我回去就向董事会提交申请,你就是下一任家族继承人。” 俞川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把西彦的头骨怜惜地抱在怀里,踩着一地的鲜血,看起来像什么呢?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恶鬼,一无所有、无所顾忌、歇斯底里。他慢慢地靠近萨利,在距离她三步的位置停了下来,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公元2470年上流社会曾经流行过一种名为斯格瑞的艺术流派,贵族们花费大量的金钱买来漂亮的少男少女,将他们的头颅砍下,用特殊手法剥离出颅骨,然后让艺术家们用云母、天青石和西红花在颅骨上作画,多以红玫瑰、蓝色郁金香和昙花为主,也有猎奇的贵族会在颅骨上画一些别的东西。” 俞川抚摸着颅骨,神情温柔,伊莉莎看着他这副状若疯魔的样子有些脊背发凉。 “你看啊,他的颅骨很漂亮。”俞川脸颊轻轻地贴着西彦的颅骨,一点都不嫌弃,他笑了笑,然后看向伊莉莎,目光冰冷,“你要陪他下地狱的。” 说着正要开枪打死萨利,天空中传来一阵轰鸣,巨大的战机低空飞过,遮天蔽日,一边飞一边往下投掷燃烧弹,看来是因为先前的部队失联,索性派战斗机来暴力清扫,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误伤友军,不愧为联邦啊,足够干脆果断,也足够心狠手辣。 庄园瞬间淹没在一片火海中,无论是埋葬了无数罪恶的小楼,还是无辜受累惨死的士兵,全都付之一炬,烈火燃尽后仅留下一片荒凉废墟。 「恭喜您成为家族的继承人,西彦支线结束!」 第45章 林希的意外 大小姐站在阴暗阁楼的走廊入口,长长的风衣落在地上,手里提着一柄长剑,鲜血顺着剑刃往下淌,她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顺着走廊一间一间地搜寻、搜寻。 她心情很糟糕啊,林希什么都忘了,明明想知道一些事,宁愿听信谗言却不愿意来问她,还有这些该死的入侵者,总是想趁她不注意要了林希的命。好烦好烦好烦,黑暗里又有些东西蠢蠢欲动了,他们哪怕死了也不安分,还想着逆风翻盘。 大小姐烦躁地劈开又一扇门,单手举剑,剑锋后的眼眸又冷又利,不带任何感情机质地望向杀手最后的藏身处,说:“自己出来哦,我真的、很不想同你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一片静默,落针可闻。 “好好好,你们总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像林希一样坦诚不好吗?”她失望地叹口气,语气里的杀意更重了,“啊,我忘了……那家伙之前也是这样别扭呢。” 藏在衣柜里的、想要刺杀俞川和耶利安却被大小姐追得狼狈逃窜的杀手,精神早就崩到极限,他听着她自言自语,手里悄悄捏了一枚毒针。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他在副本里向来横行无忌,想不到最后栽在了一个npc上。不甘,可是必须得砸出去了。大小姐的战斗力出乎意料的强,他眼瞧着给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可是,似乎只要不能杀死她,她就会若无其事地追上来,执着于取自己的命。 “在哪边的衣柜里呢?”透过木板缝隙,他看见大小姐一边问着,一边往对面的衣柜去了,后背暴露在他的面前。 好机会!他心道。 下一刻,他被大小姐从衣柜里边拎出来,长剑从天灵盖穿过,他眸子瞪得大大的,有点不可置信,还有点不甘,连同他那枚还捏在手里的毒针一起归于沉寂。 “抓到了。”大小姐干脆利落地拔出长剑,把手上尚且温热的尸体丢到一边,从衣襟里摸出一条手帕开始细致的擦拭剑刃。 “那天他也是这样躲在衣柜里。”她自言自语道,“应该被吓坏了。” 想着,她抬脚跨过尸体,往门外走,她要去找她的林希,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 “不,不能这样去找他,都是血,他会害怕的。”前脚刚跨出门,她突然想起林希看着她满身伤痕、哀求她活下来的样子,又转身回到阁楼的小房间,从里头找出一套新的衣服换上。 “他会原谅我的失约吗……”她呢喃道。 小楼故居里藏着的东西突然被人动了,大小姐脚步一顿,临时改了行程,她心想,终于要开始了吗?最后的杀戮游戏。 属于他和他的、生与死的角逐。 …… 支线……结束了?俞川还来不及思考这几个字代表的含义,他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抓住了,紧接着眼前的画面迅速破碎、坍缩,最后的画面,是伊莉莎满脸惊恐地伸手想要抓住自己同归于尽。俞川睁开眼时,面前是落了灰的铜镜,镜面模糊地映出了他的轮廓。 “终于把你拉回来了。”耶利安在俞川旁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松开了紧紧抓着他的手。 他这是……回来了?俞川有些怔愣地看着自己长大了许多的手掌,没顾得上理会耶利安,也就没有注意,手臂上被耶利安抓过的地方残留了了一层薄薄的霜。 俞川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游戏副本里的支线罢了,强烈地恨与不甘涌上心头,他所沉溺的爱恨,不过是命运给予的一场镜花水月。 哈?怎么可以这样? 俞川的目光看向衣柜,他走近了些,果不其然,在地上看到了些许发黑发褐的陈年血迹,当时,西彦就是在这里自杀的,而他就躲在身后的衣柜里失声痛哭、无能为力。俞川轻轻地打开柜门,里头放着个雪白的颅骨,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俞川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把颅骨抱在了怀里,指尖在光滑的头骨上轻轻地摩挲,这是他的西彦啊。 “你——还好吗?”耶利安把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尽收眼底,小心地看着他,有些迟疑,说实在的,他觉得俞川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儿,抱着头骨满脸缅怀的模样很像那些失去了挚爱、在崩溃边缘反复试探的疯子,叫他头皮发麻。在副本里的任何时候,这种由情感上的不稳定带来的不理智都意味着为死亡开启了锚点。 好在俞川的情况比耶利安想象得要好得多,至少在保持理智这件事上并未马虎,他小心地把西彦的颅骨用衣服包起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对上耶利安担忧的目光,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说道:“我没事——我想我大概知道三十年前的事了。” 俞川省略了那些无端生出的妄念,捡着重点把他在西彦支线里的事同耶利安说了一遍,后者听完有些不可思议:“照你的话说,西彦少爷跟你实际上只相识了不到三天,却对你心生爱慕,这太令人惊讶了。” “什么?”俞川蹙着眉,他疑惑地看向耶利安,思绪迟钝得厉害,像是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啊?” “你忘了么?他爱你,甚至为了你不惜屠戮整个家族。”耶利安皱了皱眉,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转而严肃地盯着俞川,略严厉地说道,“你怎么可以忘了这一切?林希,你怎么可以!” “爱?”俞川转头有些错愕地看着耶利安,他盯着对方义愤气慨的脸,潜意识感到有些不安,但他没空去思考这个,因为他想起了西彦写给林希的那封信,在三十年前,直到西彦死去他都不曾见过这封信,而且他在西彦支线经历的事情与招魂支线里女鬼萨利告诉他的事情几乎完全相悖。 萨利告诉他,当年他受了点不大不小的伤,不危及生命,西彦却疯了,屠戮了整个庄园……可是事实却是,西彦死在了他们相识的第三天。 要么是萨利说了谎,要么就是西彦支线还有后续,或者两者皆有。俞川想,他用离开支线后就一直有些神经质的目光盯着耶利安,他说:“你知道西彦,对不对?从一开始就知道。” “对呀,我怎么会不知道?”耶利安很坦然地承认了,他缓缓地咧开嘴角,笑了,琥珀色的眼睛对上俞川猩红的双眼,看起来恶意满满,“他是个疯子,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那么,就由你来为他的暴行买单好了,反正继承人总是你俩。” “我明白了。”俞川定定地看着耶利安,半晌轻声道,他慢慢地弯腰,从床底下捡起来一只织了一半的兔子,叹息般地道,“所谓的家族也只是一个巨大的阴谋罢了,继承人不过是被选出来顶罪的羊,幕后之人居高临下地愚弄着众人,他们用‘卑劣’二字来决定平民的命运。” 他和他也只是棋子。 在整个副本里,无论是三十年前的厮杀还是三十年后的宴会,如果整个事件是一座戏台,那么台前的所有人都是提线木偶,唯有那些存在于每一个人口中、却从未现于人前的股东们才是真正话事者,哪怕是继承人,也不过是可供替代的工具。 “瞧瞧这个。”耶利安递给俞川一份旧报纸,敛眸看着上头泛黄的字迹,像是透过陈旧的书页在看一个鲜为人知的过去,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嗓音里情绪掩藏得很好,“三十年前,霍利斯家族第十七次继承人大选结束后发生了一起纵火案,在当时活下来的只有你,只有你活得好好的,比所有人都好,凭什么呢?” “而且——”耶利安顿了顿,目光嘲弄地看着俞川道,“林希,明明一切因你而起,你却是最置身事外的那一个,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你难道不会做噩梦么?” 耶利安的冷嘲热讽同西彦死前质问伊莉莎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俞川心神一颤,有些惊惶地抬起头,看着神色隐隐扭曲的耶利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某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耶利安扯了扯嘴角,有些皮笑肉不笑,却是没有明确回应,讥诮的目光看着俞川反问道:“你觉得呢,林希?” “恰恰恰——”敲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屋内的二人谁也不说话,彼此僵持着,一楼的门因为年久失修,即使关上了也还是有缝隙,外头疾驰的风擦着门缝呼啸而过,听起来呜呜咽咽像是什么人在哭。 有人来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了,俞川心想,一面暗自戒备地盯着面前同他僵持不下的耶利安,握紧了手中的脉冲枪,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听见了么?他们找过来了。”耶利安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走下一楼,伸手按住住吱呀作响的房门,却是没有立即开门,一阵狂风呼啸着从门的缝隙灌进来。 耶利安的头发被吹乱了,他扭头躲避了一下大作的狂风,凑到门缝前往外看了一眼,随即从旁边拖了一张椅子抵住了门,转头看着站在原地的俞川意味不明地笑了,他敲了敲门框,说道:“似乎是来找你的。” “外面有什么?”俞川戒备地盯着他,耶利安现在看起来太奇怪了,让人一丁点都不敢放松戒备,至于门外究竟是谁在敲门这件事,俞川觉得可以稍微放一放——他小心地走到耶利安面前,在距离后者两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不过来,你在害怕吗?”耶利安没动,始终用那种让俞川很不舒服的不屑又嘲弄的眼光盯着他,看起来傲慢无礼、高高在上,“瞧瞧你这畏畏缩缩的模样,西彦一定是看走了眼。” “过来啊,把门打开!”耶利安的眼睛瞪得特别大,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鼓出来了,他不由分说地上前抓住了俞川的手臂,扭曲着一张狰狞的脸把后者往门口拖,“他是来找你的,你怎么能不亲自开门呢?” 俞川本能地对耶利安这种奇怪的状态感到不对劲,伸手去推搡,却在指尖碰到后者冰凉皮肤的瞬间心脏骤停——太冷了,又冷又硬,已经不是单纯的凉了,而是冰冷,就像是夏天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冷冻肉,是肌肉组织与脂肪冻结起来的一种并不美妙的触感。 俞川不傻,他很清楚这绝对不是活人皮肤的触感,他趁耶利安不注意一个用力将手臂从后者的钳制下挣脱,然后抬起脉冲枪抵着对方的眉心,动作干脆又狠厉:“别动,我会开枪的!” “啊?你藏了枪,西彦给你的。”耶利安举起了手,脸上却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他宠辱不惊地看着俞川,分明是示弱之举,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在意抵着他脑袋的那把枪是否会真的要了他的命。 “西彦?与他何干?”俞川打开了保险栓,门外敲门声不断,他死盯着耶利安,竟然意外地有些陌生,反倒是眼前的场景有种惊人的熟悉。 “这么快就忘了吗?林希。”耶利安毫无畏惧地看着他发笑,脸上的人皮掉落,像剥皮的香蕉似的露出了里头被火焰烧得面目全非的脸,赫然是被焚烧而死的伊莉莎,她眼神戏谑地看着俞川,“过程出了些差错,不过没关系,我们现在纠正它。” 说时迟,那时快,俞川还沉浸在她竟然死而复生的震惊中,后者不知道怎么悄悄藏了把军用匕首,丝毫不顾顶在自己脑门上的枪口把匕首捅进了他的胸膛。 利刃刺入血肉发出一声闷响,俞川微微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没入自己胸口的尖刀,脸上写满了意外,纵使之前已经有些怀疑耶利安,但他的心理建设还没有做到能够接受被突然捅一刀的程度。 “砰——” 俞川看着伊莉莎软倒在地上的尸体,后者眉心被激光崩出来的伤口显然是死去多时的状态,他细微地皱了皱眉,现在去纠结面前这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已经毫无意义了,无论怎样人已经死了,再也构不成威胁,倒是门外的不速之客还在锲而不舍地敲着房门,颇有种不眠不休的异味,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门外的东西才是危险本身。 “嘶——”俞川虚握着他胸腔插着的匕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过微微抬手利刃摩擦血肉就疼得他吸了口冷气,创口顿时涌流出大量的鲜血,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他没敢再妄动,保持着那么一个尴尬的状态慢慢走到门边,不出声,只暗中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西彦,你真应该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多可怜。”门外传来小女孩嘲弄的声音,她似乎受了重伤,说话都十分勉强,却还要强撑着姿态嘲讽。 “他在哪?”那玩世不恭的语气听在俞川耳中犹如惊雷炸响,明明是大小姐的声线,语气却同西彦如出一辙。 “死啦,哈哈哈哈西彦,你不会觉得你把我们变成这样我就会妥协?”被逼到了穷途末路,小女孩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了,“他可能躺着什么地方等死呢,你是个恶鬼无孔不入,他可还是个凡人。” 俞川有些惊惶地后退了一小步,脑海中迅速掠过许多细节,伊莉莎对他的憎恶、大小姐的亲昵、西彦的照拂,以及刚才伊莉莎插进他胸口的尖刀…… 招魂支线得到的情报和西彦支线的见闻杂糅在一起,一片混乱中让俞川得到了一个近乎荒诞的猜测,他此刻难以置信地盯着关得并不严实的门——门外俩人的对话还在继续,那外头,是否站着两个苏醒在别人身上的亡灵? 近乎荒诞的猜测,但俞川的呼吸的确因此而急促起来,一切早都乱了套,这毋庸置疑,他伸手想去拉开那扇门,手却在碰到门的那一瞬间穿了过去,他吓了一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去:他看见自己的尸体靠坐在衣柜前,胸口插着一把尖刀,死去多时。 “不说?信不信我让你再死一次?”大小姐冷冽的声音响起,一阵狂风呼啸。 “我不怕你,西彦,我从来不怕,你就是把所有人都困在镜中又怎么样?林希不会活过来。”那个傲慢的女人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语气中透着不知对谁的怜悯,“忘了吗?他跟我们不一样,不会留在这里的。” 俞川呼吸一窒,他的思维有点跟不上事态的发展了,什么叫“把所有人困在镜中”?最先死去的人明明是西彦不是吗?他有些艰难地转动思绪,倒在地上的尸体、胸口的刀伤,那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萨利所说“你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意外”是什么意思了。 他死了,西彦发了疯,把所有人困于镜中。 他反应过来了,为什么他在西彦支线经历的事实会与招魂支线里女鬼萨利告诉他的事情几乎完全相悖,也终于明白了耶利安那句“我们现在纠正它”的含义。 事实证明,耶利安在一开始的猜测是对的,这是个涉及因果逻辑的灵异本,西彦支线是过去,招魂支线是现在,的确是因为他在走西彦支线的剧情时出了偏差,所以西彦死了,林希活了下来。 而副本在一开始就规定了整个线索的走向,一个由林希之死引起西彦发疯从而酿造的家族悲剧。在西彦人头落地的那一刻起,故事的逻辑框架就坍塌成了一片废墟,所以有了此刻的纠正,而西彦支线的剧情必须往后延续,这样才能填补断裂的逻辑。 所以他死了,西彦化做恶鬼重新降临人间,拉下所有人给他陪葬。那个家伙到底是死了,俞川悲哀地想,只是西彦为什么要变成伊莉莎的模样呢?而他又是怎么苏醒在“大少爷”身上的呢?如此想着,他的视线落到了门上。 是西彦做了什么吗? 第46章 又见大小姐 「检测到您的游戏进程出现偏差,系统将为您补足剧情,正在加载弥补剧情——」 「加载成功,祝您游戏愉快!」 anance系统素来冷漠清灵的声音通过个人终端传进了俞川的脑海,如他所想,游戏信息的相互矛盾的确是副本存在问题,就是不知道耶利安有没有按照计划安装好了反制程序——因着系统的播报,俞川稍稍放松了绷紧的神经,思绪无边际地胡乱延伸。 副本里剧情默默地推进。 “清醒了吗?”伊莉莎戏谑地问道,她不再挑衅西彦,似乎是坐了下来,就好像之前同西彦闲聊那样,“我真搞不懂,那孩子哪里值得你忤逆家族,叫你如今癫狂成这样。” 俞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门外的西彦似乎珍视极了他,因为他听见西彦说:“所以我才说你什么都不懂,伊莉莎,你摸爬滚打太久了,自负又狂妄,所以将沼泽当作是泥潭,深陷危机还不自知。” “你总是喜欢故弄玄虚,或许你说得对,可那又怎样?只能活下来一个人,我希望那个人是我。”伊莉莎声音懒洋洋的,让人分不清是游刃有余还是真的到了强弩之末,“西彦,我们曾是故友,如果你不来,我们本不必自相残杀。” “你有你的野心,我有我的抱负,我们注定刀剑相向。”西彦轻叹一声,话语间有悲苦之意,但他并不为之后悔,更不想回头,继承人一定是他的,哪怕化作恶鬼,不似上一个结局里被人步步紧逼的狼狈,这一次他毫不在意地决定着别人的生死,冷眼看着靠在门边脸色苍白、虚弱到毫无还手之力的伊莉莎,语气平静道,“所谓故友之情,从你放弃爱音的那一刻起就不复存在了。” “你赢了,西彦,杀了我,然后结束这场闹剧。”伊莉莎朝他艰难地笑了笑,那张一向满是杀戮的脸上此刻竟看出了些许释然。 “结束?我还没有找到我的林希,怎么能结束。”西彦嗤笑一声,脸上却是截然不同的悲哀,他在伊莉莎面前蹲下,难过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明知道这只是开始。” “我猜猜看,你一定是在把他藏起来了。”西彦伸手摩挲着她的脸颊,“就在你身后的房间里,对吗?” “对,他就在这,不过他有可能死了,也有可能活着,你敢打开门吗?”伊莉莎脸色变了变,她坐直了身子怒视着西彦吼道,不过很快她又平静下来,笑道,“不过我奉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因为他死啦,但是假如不打开,你还可以欺骗自己他还活着,而你也不会再有隐患,也不会有软肋。” 此时俞川安静地站在西彦的身边,冷眼瞧着伊莉莎对西彦的嘲讽,他的确害怕西彦打开门看见他死去的尸体,可是没等得知他的死讯,西彦就已经发了疯,生死是个非黑即白的答案,容不得混淆。 不过无论事实是什么,他都很想知道西彦会做什么,让他得以在副本一开始的未来死而复生。 “是啊,你杀了他,你让我功亏一篑。”西彦打开门,然后看见了里头的尸体,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我今天不打开门,明天就会得到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但是刚好是今天,所以他会活。” “什么意思?”听见西彦的话,伊莉莎不解地皱眉。 “没什么,与你无关。”西彦笑了笑,转而说道,“我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也猜到他或许会步我的后尘,所以没关系的,他不会像你们一样生生世世困在这里,我会予以他真正的复生,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他会活着从这离开,而我,将与你们共沉沦。” 闻言,伊莉莎惊愕地瞪大了眸子,她伸手去抓西彦的衣角,奈何伤口晾了了好一段时间,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再怎样不甘和难以置信都随着意识的湮灭归于沉寂,她脑袋往旁边一歪,彻底陷入了沉睡,甚至于说不出一句:“你这个疯子。” 此时俞川的反应没比伊莉莎好到哪去,在支线里的西彦是个温柔明朗的少年,剧情弥补后的西彦却把自己都算计得明白,事实的真实面貌究竟是什么?他还有多少是不了解的?一时之间俞川有些恍惚,眼下的这个少年,要让他活着,自己留下吗? “家族的荣耀本就是女巫的诅咒,在这里谁都不能幸免。”西彦对着伊莉莎失去了意识的身体自言自语道,“即便没有我,你也逃不出去,因为你心存妄念,贪恋权力。” 四下一片静默,西彦安静地转身打水洗净手上杀人时沾染的血污,然后擦干净了二楼穿衣镜上的灰尘,他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突然开口说道:“活下来的那个人会成为继承人,是这场厮杀中最大的骗局。那些人那么不可一世,怎么会让平民来当继承人呢?选拔的实质是为真正的话事人准备趁手的刀,必要时,这把‘刀’亦会成为给他们背锅的替罪羊。” 俞川不清楚西彦这句话是不是对他说的,但他没出声回应,他现在暂时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有点陌生西彦。 “我知道你在听。”见无人回应,西彦叹口气,微微笑了笑,无奈道:“你在生我的气吗?小猫儿。” “你的模样变了。”俞川到底是出声了,他不可抑制地会对西彦心软,他很清楚,所以越发觉得自己疯了。他看着镜中人金发碧眼的模样,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有什么是毫无代价的,林希。”西彦语气悲怆道,“继承人只能有一个,但是或许我们可以改变一下规则。” 你来做那个生杀予夺的话事人,而我则成为你手中的尖刀。既然要改变规则,那么家族的格局也该顺势而变,腐朽、顽固、高高在上的,全都斩于刀下,我将为你荡平一切。 那么,西彦也不该存在,主人怎么能留恋手中杀人的刀? “你才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不知是谁的话语犹如惊雷在俞川耳边炸响,窗户突然被一阵狂风吹开,撞在旁边的墙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面前的镜子突然碎裂,变化不过在眨眼之间。 之前被俞川一枪爆头的耶利安突然诈尸,从地上坐起来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大喘气,头上的伤口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大小姐提着长刀倚靠着楼梯的扶手平静地看着他,风衣的口袋里插着一支洁白的香雪兰。 “耶利安,你还好吗?”俞川把耶利安从地上扶起来,确定后者没有什么大碍后才神色复杂地看向楼梯口站着的女人:和记忆里的伊莉莎不同,她是很中性的打扮,看他的眼神里从来没有傲慢和不可一世。 “好久不见,林希。”大小姐朝他弯了弯眼眸,微微抿唇一笑道,“还有,欢迎回来。” 三十年,的确是好久不见,俞川微微抬眸对上大小姐带着笑意的眼,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我该叫你什么,伊莉莎?或者,西彦?” “随你高兴。”西彦说着朝俞川张开双臂,“不过来抱抱吗?” 俞川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告诉自己别激动、保持冷静,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西彦。 西彦歪了歪头,有些故作萌态:“嗯?” 去他妈的冷静。 俞川几步上前紧紧地抱住了西彦,伊莉莎的身体比他要矮些,此时没有穿高跟鞋被他扣在怀里,看着颇有些小鸟依人。俞川脑袋静静地在西彦颈间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后者眼眶发红、带着颤音道:“我以为你死了……” 西彦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我说过会回来找你的,我从不骗人。” “是啊,幸好你不骗人。”俞川感受着怀里温暖的躯体和属于活人的心跳,用力把人揽得更紧,语气中带着某种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耶利安站在旁边看着眼前分明堪称荒诞的一幕,却莫名保持了沉默,他看向西彦的目光同样带着某种叫人心惊胆战的意味。 “天要黑了。”耶利安看着窗外逐渐西沉的残阳,低头看了一眼个人终端上的计时,然后转头对楼梯口的俩人说道,“我们该回去了。” “走。”俞川点点头,松开了紧抱着西彦的双臂。三人往回走的路上,耶利安和俞川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彼此都没向对方问出心中的疑问。 黑幕逐渐吞噬明朗的天空,斜阳尚未落尽的半边天空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染上了炽热的红,压迫着下方被岁月斑驳得有些许陈旧的庄园,似乎无言昭示着某种即将湮灭一切的灾厄。 “我还有一点小麻烦要处理,过会儿我再来找你。”西彦说完消失在了夜色中。 俞川关上房门,转身看向对着镜子发呆的耶利安,抿了抿唇开口道:“你先说还是我先说?”他是指的是分开后的经历。 “我们现在就可以向系统申请答卷了。”耶利安扭过头来,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狼狈的模样跟俞川相比也没好到哪去,但神色意外的冷峻,“没必要纠结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物关系、事态因果了,直到现在副本的主题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可是……”俞川眼眸一颤,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啊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他还没搞清楚副本的主题?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从西彦支线里脱离后他就想清楚了一切,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即向系统申请答卷,他自欺欺人的借口是要同耶利安汇合后一起脱离。可事实上呢? 事实却是,他只是拖延时间等一个再见西彦的机会,但饮鸩止渴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清楚呢?这只是一个游戏副本,他注定要离开的,哪怕他再怎样刻意忽视这一事实,可是它始终就在那里,并不不断逼近,时刻压迫着他的神经。 “没有可是,这只是游戏,当真你就死了。”耶利安双手按住他的肩,直视着他的双眼语气郑重道,“我进入的支线时间节点是未来,与此时此景相对的未来:没有家族,没有西彦,更没有你我。”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阿俞,剧情的结局已是既定的命数,倘若我们不在那之前从副本登出,我们会死的。”耶利安语气急切,他太清楚俞川看西彦的眼神意味着什么,若是他不拦着,俞川一定会万劫不复,但他更怕自己劝不动,“你清醒一点。” “我明白,耶利安。”俞川闭了闭眼睛,片刻后睁开,眼中有痛色,更多的却是一片坦然和坚定,“我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瞧见俞川的态度,耶利安松了一口气,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那么我们结束这一切。” “anance。”俞川点点头,对着个人终端召唤阿南刻。 [全能系统竭诚为您服务,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俞川深吸一口气,说道:“申请答卷。” [正在获取坐标……定位成功] [正在执行指令……执行成功] [‘绵羊游戏’结业考试正在进行,请您在八小时内完成答卷,祝您考试愉快!] 「所谓的家族是权贵们创造的骗局,继承人不过是被选出来顶罪的羊,幕后之人居高临下地愚弄着众人,他们用‘卑劣’二字来决定平民的命运,平民们前赴后继争夺的机遇,不过是上位者居高临下施舍的恩赐。」俞川脑海中回忆着剧情的细节,慢慢地在系统面板上书写着答案。 一边写,他想起那天躲在床下时听见的西彦同伊莉莎的争执:“我们还是一起下地狱。” 思绪不可控制地开始发散,俞川不禁在想,那个少年是为了什么参与到这场厮杀的呢?伽蓝、爱音和雪湖的故事背后又隐藏了什么真相?不得而知了,俞川苦笑着,一笔一划写完了剩下的答案:「他怀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初衷来到这里,双手沾染杀戮,还没能屠龙,先成了恶龙。」 俞川不知道,西彦到底背负着什么,但他总是在少年眼里看见痛楚,加上伊莉莎曾怒斥西彦的话,故而俞川觉得,那家伙大抵是把自己生生逼成了刽子手。 “答完了吗?”耶利安的疑问声响起,俞川方才惊觉自己对着答完的系统面板发了好一会儿呆,他连忙回神,冲耶利安微微点头,伸手点了提交,如此,这个副本便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待系统反馈。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耶利安见俞川沉默地坐在床上发呆,看起来有些沮丧,为了缓和气氛,耶利安想了想,轻声说道:“其实玩家出事都是在场景里踩中死亡陷阱,因为主题描述正确率低丧命的人反而没有,所以你大可放心。” “我不担心。”俞川垂着脑袋说道,他抬起头朝耶利安勉强笑了笑道,“好歹阅读理解我还是会做的。”他只是遗憾。 [亲爱的玩家,恭喜您成功通关副本,结算报告将在游戏结束后24h内发送至您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由于您提前完成游戏任务,即刻起不再受到副本内危险因素影响,系统将在剧情结束后为您登出,祝您游戏愉快!] 游戏系统甜腻的播报声响完,耶利安同俞川对视一眼,二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轻松,尽管剧情还没结束,但至少没有生命威胁了——好,还是有,如果其他玩家发现了他俩的玩家身份,然后痛下杀手还是有可能的。不过他俩也不是吃素的,何况还有西彦在,所以无伤大雅。 …… 夜色彻底吞噬天空,庄园里的灯火前前后后亮起来了,只是不知因着什么缘故,到底是照不亮偌大的建筑,角落里总是漆黑,就像张着嘴要吞噬人的怪兽。午夜的钟声敲响,回荡在恍若无人的庄园里,幽幽惨惨的,叫人听着心悸,仿佛是某种讯号,钟声落去的刹那,又急又响的电话铃声在大厅内突兀地响起,急切地、穿透力极强地传到了庄园的每个角落,直直刺入俞川的耳膜。 彼时他正站在窗边对着天上一弯残月出神,下头树枝的影子张牙舞爪地伸展着,跟庄园背后的主人们一样不可一世。喧闹的电话铃声还在客厅里一刻不停地响着,给人一种如果没人接听就会一直响到地老天荒的错觉。俞川烦躁地拧起了眉,除却对吵闹声的不喜,另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在他的心头萦绕,就好像是什么事要像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受控制地发生,而事情的结果绝不是他所喜闻乐见的。 “去,这通电话是给你的。”耶利安却似早有预料一般,他朝电话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不会有危险了。” “你好像并不意外。”俞川打开房门,大厅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看着下方还在响个不停的电话,却没有立即下去接听,而是扭头审视着耶利安道,“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对么?” “对,我告诉过你,我的支线在未来,从现在起发生的所有事我在支线里都见过了。”耶利安坦荡地承认了,却不打算告诉俞川更多,而是别有深意道,“这是因果悖论,除了顺应,你什么也做不了。” 俞川深深地看了耶利安一眼,却没有再问,他当然明白耶利安的意思,所谓因果悖论,浅显地说就是现在决定了过去,因为结果已定,过程无论如何发展,最终都只会走向那一个结果。耶利安告诉他,只会徒增烦恼。 俞川左手按在听筒上,却没有立即接起来,任由铃声一刻不停地响,他想了很多,罢了,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要坦然接受,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把听筒放到耳边:“喂?” 第47章 原谅我的失约 「大小姐今天收到一封匿名邮件 大少爷今天接到一通深夜 来电你们中的一人失了家族信念 出卖自我底线1」 “感谢您的检举,联邦的明天因为您而变得明媚,你我将共同见证大厦将倾的颓势。”打来电话的人话语中有种压抑不住的激动,俞川听在耳朵里却觉得不安,现在发生的一切他总有种莫名的似曾相识,尤其是—— 俞川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电话很快从另一头挂断,他慢慢地把听筒放回原处,有些失魂落魄地偏头看向大门——门开了,衣冠楚楚的贵族们从那里涌入,形形色色的人们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倨傲,神色冰冷、目光轻蔑,头顶上的吊灯亮得晃眼,他们站在灯光底下就像是一座座冰冷的雕像,脖颈、手腕上昂贵的奢侈品反射的灯光让人无法直视他们。 他们匆匆到来,沉默着在大厅的长桌边落座,然后全都面无表情地盯着俞川看,那种看死物一般空寂的眼神让他不禁打了个寒碜。 “林希少爷,您不过来吗?”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起来对俞川说道,尽管用的是敬称,语气中更多的却是颐指气使,“我想只有坐在一块儿才能继续接下来的谈话。” 风从门口呼啸而过,裹挟着些许焚烧的气味,屋内除了呼吸声,是死一般的寂静。俞川朝他们那边看过去,几乎坐满的长桌旁刚好剩下两个挨着的位子,一个是他的,另一个是西彦的。 俞川抬头看向站在二楼观望的耶利安,后者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头,用口型说了句“别多管闲事”,然后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见状,俞川心中不忿,却也只能握紧拳头,压着脾气走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像其他所有人一样面容冰冷地盯着说话的男人,道:“谈什么?” “谈什么?当然是谈谈怎么给你扣上罪名,然后把你送进监狱。”西彦嘲弄的声音响起,他抱臂倚靠在门边,风衣的衣角上有被露水沾染的湿痕,他指尖掐着一支洁白待放的香雪兰,身后是浓墨一般化不开的黑暗,他斜眼瞧着正襟危坐的权贵们,最后玩味的视线定格在发言者身上:“人倒是来得齐——你是他们选出的话事人?” “联邦调查局就豢养士兵和倒卖军火这两项罪名对家族进行了调查,我们损失了好几处港口。”话事人淡淡地看了一眼西彦,语气平静地叙述道,“家族的利益神圣不可侵犯,需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 “所以呢,你们选了谁来当这个倒霉蛋?”西彦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在俞川身边坐下,两手交叉撑在桌上,眼眸带笑地盯着话事人,语气里尽是嘲讽,“我还是林希?亦或者,我和他都是牺牲品。” 俞川在旁边听得直皱着眉,他一早就知道所谓继承人就是关键时刻为家族替罪的羊,只是他没料想弃卒保帅的名场面来得这么快,他余光瞟了一眼旁边一脸玩世不恭的西彦,再看话事人那张令人生厌了脸,只觉一股火气直往天灵盖窜。 “证据呢?”他重重地踹了一脚面前的桌子,“给我扣罪名也得看我认不认。” “证据……自然是有的,林希少爷接到的电话,以及——”听见俞川的问话,话事人僵硬着的脸上笑容突然扩得很大,牵动脸上的褶子看起来无比丑陋,他往俞川面前扔了一个拆开的邮件,继续道,“你们中的一人失了家族信念,出卖自我底线。” 邮件的收件人名字是伊莉莎,也就是现在的西彦,俞川把邮件打开,里面是一封感谢信和一张表彰证书,大概是感谢西彦对霍利斯家族罪名的检举。 “一封信件,能说明什么……”俞川看得发笑,他把邮件随手扔到地上,西彦毁掉了所有的证据,还是他帮忙烧的。 “霍利斯家族处置人,从来不是依靠什么证据,这些东西,形式主义罢了。”西彦出声打断俞川,他弯腰把地上的邮件捡起来,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埃,然后将东西好好地放回桌上,整个人懒洋洋地往椅子靠背上一躺,斜眼瞅着话事人道,“不就是要个担责的么,我认就是了。” “西彦!”俞川一脸惊愕地看着西彦,认罪的后果绝不会好,他不明白后者为什么表现的这样轻描淡写,像极了当初毫不犹豫地开枪自杀,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或者说,西彦这家伙,谁都不在乎。 “罪名总要有人扛的,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西彦安抚地拍了拍俞川的手,憎恶目光在权贵们身上掠过,最后放肆地当面抨击道,“你看看他们的样子,多么像睥睨众生的神祗,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可事实上呢,不过是一群恶心的寄生虫,靠吸吮国民的血肉活着,他们并不在意真正背叛家族的人是谁,因为那点损失根本不值一提,他们只是需要推出一个人来欺骗国民,自己则躲在羊的背后鱼肉百姓。” 俞川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勉强看到了一点少年的真实理想,伊莉莎曾问西彦为什么要竞争继承人,也许,是因为恨。 “你这个贱民,怎敢说这样的疯话?”满身昂贵皮草的贵妇人铁青着脸起身怒叱西彦,却还顾忌着所谓贵族体统,被气得胸口起起伏伏,说不出一句话。 话事人微微变了脸色,看向西彦的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血肉,他的视线滑过旁边神色怔愣的俞川,突然将一把左轮手枪放在桌上,并往里填了一颗子弹,恶意满满地开口道:“我们不如用俄罗斯轮盘来从你们中选择罪人。” 话事人话说出口的瞬间,俞川和西彦两人的脸色都变了,尤其是俞川,他收起作壁上观的态度,将装填了一颗子弹的手枪握在手里,垂眸看着手枪,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耶利安说,故事的结局是没有家族,没有西彦和林希,那应该有什么呢? 西彦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抓个顶罪的人而已,何须那么麻烦?”俞川打开保险栓,将手枪的转轮随手一拨,枪口对准自己的下颌连开五枪,全是空的。 “林希!”西彦和楼上隔岸观火的耶利安异口同声道,他们都没料到俞川突如其来的动作,西彦甚至来不及阻止,见五枪全空,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是真怕俞川一个手滑把自己崩死。 话事人则是有些失望,不过很快他的眼睛又亮起来了,因为俞川五枪全空意味着西彦必死无疑。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少年脑浆迸溅的画面了,呼吸也因为激动而急促起来。 俞川并没有将手枪递给西彦,而是将枪口对准了话事人的眉心,他笑道:“你的运气真不好,五枪我都没死。” “你想干什么?”话事人瞧着俞川满脸不服的样子皱了皱眉,微微抬了抬手,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举起枪口对准了西彦,“负隅顽抗是没有意义的。” “我仍旧是家族的继承人,无论现在、未来。”俞川看了一眼话事人身后的两个士兵,又将视线放回后者身上,“他们恐怕更听我的话。” 说完扣动扳机,枪声响起,话事人还来不及收敛脸上的惊慌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俞川随手将手枪扔到地上,轻声说道:“至于为家族损失承担后果的人是谁,其实真的没有那么重要。”可以是他林希,自然可以是话事人,因为,他们都是权贵们选出来的“代表”啊。 俞川杀完人,见长桌上坐着的权贵们并没有要为话事人讨一个说法的意思,甚至三三两两地站起来打算离开,他就知道他赌对了,微微松了口气,朝西彦露出个放松的笑,道:“结束了。” 总算没有让你在我面前再死一次。俞川心想。 西彦回给俞川一个浅笑,转眸看向权贵们时眼带上了憎恶,以及滔天的恨,他说:“是该结束了。” “什么?”俞川不解。 “小猫,忘了吗?我们早都是死人了。”西彦轻轻地说道。 已经走到门边的的贵妇人发现门打不开了,她转过身来看着西彦,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你做了什么?” 西彦望着贵妇人倨傲的模样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要从座位上滚下去,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说道:“你们还是一点没变,什么都不在乎,肆无忌惮地践踏人命,哪怕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懒得去查一查谁在里面动手脚。” “你什么意思?”贵妇人语气冷冷的。 “不记得了吗?三十八年前的枪杀案,你们在莱茵河检测极冻枪的杀伤力,误伤了当时在河岸谋生的两千个平民,为了息事宁人,你们不让人打捞尸体,这件事后来被联邦人权机构调查,你们干脆直接将那两千个平民全部枪杀,而后一纸诉状反口污蔑给当时的人权机构负责人,还将主张平等的参议长一并拉下马。那是多少条人命啊,你们宁愿花钱打点关系,也不愿意给予那些受害者赔偿和道歉。”西彦轻声开口道,他一边说,一边极力忍耐着心口汹涌的情绪,“你们把上一任继承人推出去顶罪,然后继续活得风生水起。” 西彦:“你们傲慢得理所应当,贩卖军火、豢养士兵、垄断社会资源,无数人因你们饿死路边,你们却极度奢靡,拿所谓的继承人做诱饵哄骗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来参与你们该死的厮杀游戏。” “极冻枪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它为军队创造了许多胜利,不过区区两千个贱民,能换来极冻枪的成功出世,便是死了,又有何不可?”贵妇人听完西彦的话,轻蔑一笑道,“政权倾轧必定会有牺牲品,也只能怪那些人运气不好罢了,蝼蚁的死活,与我们何干呢?” “你们这些该死的蛆虫!”西彦被她的话刺激到了,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往贵妇人身上扑去,他想杀了她,却在距离贵妇人一米的地方被两个士兵按在了地上,女人摇着扇子,一只脚踩在西彦肩膀上,玩味道:“你这样骂我们,可你自己不也是踩着你口中平民的命爬到这个位置的么?蛆虫小姐~”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嗤笑,每一个人都用一种怜悯又不屑的眼光打量着被按在地上的西彦,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他们甚至都不屑于问,西彦是谁,因为不在乎。是啊,大象怎么会在乎蝼蚁呢。 “放开她。”贵妇人朝士兵抬了抬手,让西彦得以从地上站起来,她哂笑道,“我想我们的蛆虫小姐知道自己错了。” “对,你说得对,我也是蛆虫,跟你们没什么两样。”西彦看着贵妇人,眼睛亮得惊人,他双颊绯红,俞川竟在他脸上看出了些许癫狂之色,“所以我们一起下地狱!” 「剧情结束,系统检测到您已完成游戏任务,正在为您登出——」阿南刻的声音久违地在俞川耳边响起。 西彦走到门边,拉开了门板,门外头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开门的瞬间火焰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从门口灌进来,眨眼之间在大厅内蔓延开来,权贵们终于变了脸色,一边你推我攘地四下溃逃,一边惊恐地看向西彦怒斥道:“你这个疯子,居然打算让所有人陪葬!” “不然你以为家族的罪证是谁泄露出去的?为了将你们聚齐,我费了不少功夫。”西彦定定地站在原本的位置上,明亮的火光映入他的眼眸,那里头复仇的怒火更甚,他说完转头看向俞川,“你该离开了,从这里活着出去。恨我吗?再次让你见证我的死亡。” 恨吗?俞川问自己,怎么不恨呢?西彦做完了本该做的事,然后毫不留恋的拥抱死亡。但是俞川知道,西彦活着,或许更痛苦,所以他摇了摇头,目光真挚。 于是西彦也笑了,他张开双臂,冲俞川说道:“不抱抱吗?” 俞川依言抱住了他,此时烈火触碰上了西彦的衣角,却没有沾染前者分毫,西彦轻轻地笑了:“我就知道。”然后将口袋里那支香雪兰别到了俞川的领口。 “你还会来找我吗?”俞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他眼眸通红地望着西彦,近乎哀求,“无论多久,我都会等的。” “你知道忒修斯悖论吗?我就和那艘船一样,也许你会不认得我了。”西彦对上俞川快要哭出来的双眼,也红了眼眶。 “为什么一定要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收场呢?”俞川说道。 “因为啊,我是上一任继承人,没能阻止枪杀案发生,是我的罪过,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家族无论如何都要推我出去,于是爱音替我顶了罪。”西彦抛出一个炸弹,炸得俞川头晕目眩。 “家族想扶持我重新上位,雪湖因为枪杀案的事对我有怨恨,所以三十年前的继承人大选她一门心思地要杀我。”西彦慢慢地说道,看向俞川的目光有些难过,“她差点成功了,却不想出了你这个变数。” “所以,抱歉小猫,原谅我的失约。”西彦轻叹一声,整个人被烈火吞噬,他应该很痛,但俞川什么都听不到了。 坍塌的高楼,死寂的庄园,此刻充斥着愤怒与怨恨的哭喊,冲天的烈火包裹着所有,滚滚的浓烟遮天蔽日,庄园角落各处的黑暗却终于无所遁形,灼热的火光焚烧着权贵们的罪恶。 俞川静静地站在原地,烈火中已然找不见西彦的踪影——他曾满身淤泥,卑微如草芥,任人践踏;他也曾鲜花着锦,显赫如君王,生杀予夺。家族的罪恶与他无关,杀戮与狂欢也并非他的过错,他不该与腐朽、肮脏的家族共沉沦,于是烈火焚尽,他亲手将家族与罪恶埋葬。 副本里的一切犹如褪色的画卷一点点地淡去,最后定格成系统面板上一张被烈火吞噬的图片。俞川和耶利安回到了游戏等候厅,由于副本规则的特殊性以及西彦最后那把火放得突然,活下来的人竟然只有他俩。瞧见等在那里多时的阿南刻,耶利安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结束了,这副本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耶利安感叹道,转头看向俞川,语重心长道,“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不要想太多,副本里的一切你都当做是过眼云烟,明白吗?” 俞川点了点头,但失魂落魄的样子耶利安一看就知道他没把话听进去。他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被烈火吞噬的庄园,他想,一切真的结束了吗?西彦覆灭了家族,但家族背后名为权力与阶级的东西却依然存在,屠龙的少年没有变成恶龙,但他屠尽了龙,却没能消除恶。 “或许你需要心理咨询?”耶利安说,他真的很担心俞川现在的精神状态,他第一次带新人,可不想出什么问题。 “请帮我联系,谢谢你。”俞川应道,他现在的确需要心理指导,放任自己沉湎在一种情绪里并不是明智的做法,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个副本,和现实很像。” “你发现了?”耶利安意外地挑了挑眉,他点了点头,说道,“副本里霍利斯家族几乎就是现实的翻版。” 第48章 沈砚 “副本里的家族复刻的是现实中的弗兰西斯家族,倒卖军火也确有其事。”耶利安说道,“唯一不同的是,八年前因为军火案被调查的弗兰西斯家族在推出继承人断尾求生后,通过政治运作不仅保全了族群,甚至掌握了联邦的军权。” “……弗兰西斯家族?”俞川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副本跟现实很像,是因为八年前的军火案牵扯出来的一系列社会矛盾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发生的事情与西彦死前的自白高度吻合,但他没想到真跟家族有关,而且他总觉得弗兰西斯这个姓氏在哪里听过。 “对,现在如日中天的弗兰西斯家族,它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家族,其所代表的是一个阶级,是权贵中的权贵。”耶利安叹口气,语气中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们很懂得如何收买人心,一面垄断资源,一面哄骗着平民甘愿为他们卖命,不像副本里的家族,把傲慢都写在了脸上,所以啊,要是能像西彦一样一把火把他们都烧了多好,可惜现实永远更残酷、也更艰难。” “好了,这些以后再说,先离开这里。”耶利安说完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过两天我会安排心理咨询师上门,回去就好好休息。” 俞川有心再问,但耶利安看起来不想再说下去,他也就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点了点头,通过系统面板登出了游戏等候厅。 俞川在副本里待了很久,出来时现实中不过刚刚下完一场雪,他拉开窗帘,洁白的颜色堆叠在外头院子里的矮松上,瞧着有种叫人心中安逸的柔软,房间内始终萦绕着一股幽渺的雪莱花香,俞川曾问过耶利安是否是房间内的熏香,后者说可能是之前他哥哥打碎香水瓶时留下的余香。 俞川换了一身衣服走下楼去,毛茸茸的哈士奇正趴在壁炉边的毯子上打盹,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声,奶茶抬起头朝他“嗷呜”了一声,然后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往俞川身上扑——他在卡芙蕾特府里住了几天,泰伦和查理克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耶利安也忙得脚不沾地,算起来他同奶茶的相处时间竟然是最多的,渐渐地一人一狗竟也发展出了坚定的革命友谊,至少表面上看,比起耶利安这个主人,奶茶似乎更喜欢俞川一点。 “好了,乖乖,下去,不要舔我!”俞川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推一直往他脸上凑的狗头,“又只有你在府里吗?” 「亲爱的用户,恭喜您成功通关副本,结算报告已发送至您邮箱,请注意查收!」 阿南刻清冷的声音响起,精灵一般美丽女子的全息投影出现在篝火旁,她朝着俞川微微勾了勾唇角。 阿南刻说完,绵羊游戏系统掐着一口甜腻的声线紧接着开始播报: 「恭喜玩家,您的副本破译完整度85%,答案重合率76%,获得称号:“推理小能手” 下面为您发放奖励: 【西彦少爷的房间】「随便打开一扇门,走进灯明人静的屋子,窗中窥得明月,烛火摇曳,写尽相思。」这是西彦对他心爱之人的馈赠,当发动手牌时,任意推开一扇门可以进入他的房间,他将为你提供半小时的庇护;技能冷却时间:2h。 奖励发放完毕,祝您游戏愉快!」 卡片上绘着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但没有西彦,俞川因为逗狗产生的喜悦慢慢地淡下去,只看着卡面怔怔地出神,他手心里抓不住的沙终于尽数流尽,心底也跟着空了一块,怅然若失。 「亲爱的用户,接下来是游戏复盘……」 “别说了,我不想听!”俞川出声打断阿南刻,他抱着奶茶坐到炉火边,看似专注地抚摸狗头,眼光却涣散地没有落到实处,他慢慢地把脸埋进哈士奇的毛发里,语气悲凉道,“我感觉我快要疯了,阿南刻。” 阿南刻慢慢地移动到俞川面前,她微微叹口气,倒也没出声安慰,而是说道:“您该给俞女士报个平安。” 俞川一愣,后知后觉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对,要给妈妈打个电话。” 或许是阿南刻掐准了俞川他老妈的工作时间,电话打过去很快就被接通,女人温柔的声音通过个人终端在俞川耳边响起:“喂,小俞,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俞川鼻头一酸,在副本中九死一生的恐惧和爱而不得的委屈齐齐涌上心头,话音里带着一股子脆弱的哭意。 “妈,我害怕。”他说,他害怕看着身边重要的人死去,而他站在那里就像抓一把握不住的沙一样无能为力。 俞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开口道:“在副本里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俞川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太难过了。” 他没说因为什么难过,俞姎却理解地点了点头,微微弯了弯眼睛,柔声劝慰道:“那就哭出来,这并不丢人,你是妈妈的孩子,我只愿你平安喜乐。” “妈,我什么都做不了,像个废物一样只能看着他们死。”俞川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他带着哭腔哽咽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孩子,别灰心,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俞川这副脆弱的样子听得俞姎心疼,她很想抱抱他,然后告诉他:没事的,一切有妈妈在。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俞川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她不能溺爱他一辈子,于是她终究只是叹口气,道:“你要去的是前方,你的旅途依旧漫长,你的鞋子依然完整,你的双眼依然有神,你属于远方,而不是这里。如果真的迷茫,就问问伽蓝,或者查理克,问问他们是怎么做的。” “伽蓝?”听见熟悉的名字,俞川一愣,顾不上管他妈话里的其他内容,只带着某种隐秘的希冀问道,“伽蓝是谁?” “嗯?你不认识吗?”这下轮到俞姎想不通了,“你出院那天他没有接你吗?” “您说的是耶利安?”俞川想了想,那天来接自己的只有那家伙。 “对的。”俞姎在那头点了点头。 「亲爱的用户,他的全名是耶利安·伽蓝·弗兰西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跟您说过的。」阿南刻的的提醒适时地响起。 那一瞬间,俞川想了很多:耶利安说副本复刻的是弗兰西斯家族,而他恰是弗兰西斯家族的人,全名中带有伽蓝,并且在副本里耶利安曾盯着伊莉莎的姓氏若有所思,这是否说明,他知道点什么,关于副本、关于西彦的事呢? 想到这里,俞川匆匆结束了与母亲的通话,急忙穿上衣服打算去军部找耶利安——那家伙在副本里断了肋骨,还摔伤了手臂,刚出副本就被林麓抓去了军区医院,到现在还没回来,依照林麓的脾性,耶利安怕是被扣下了。 俞川一边想着,一边系上披风正要出门,卡芙蕾特府的大门先一步被人推开。查理克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随手把挡雪的伞放在门边,解下围巾和大衣,这才注意到“全副武装”的俞川。 “你要出去吗?”查理克问道。 “嗯,有事请教耶利安。”俞川点了点头,正要走,又被叫住。 “回来。耶利安被林麓带去第九军军部亲自看着了,你进不去的。”查理克把手里抱着的老式笔记本放到壁炉旁的小桌上,提起旁边的茶壶煮了一壶新茶。 闻言,俞川有些失望:“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那取决于林麓的心情。”查理克慢条斯理地说道,兀自低头不徐不疾往桌上放了两只茶杯,然后在桌旁坐下,将个人终端连上外置光屏,待机的时候才抬起头来意味不明地盯着俞川道,“所以,有问题你可以问我。” 俞川觉得副本里的那些事可能问查理克也没有用,而且他的私心并不想把西彦的事情告诉太多人,因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谢谢你,这事不急,等耶利安回来再说。” 说完转身打算上楼回房,不想查理克在他身后出声道:“伊克丝·佩恩·雪湖,弗兰西斯家族目前的执行总裁,同耶利安存在雇佣关系。” 闻言,俞川猛地回头:“你还知道什么?” “看你问我多少。”查理克推了推眼镜框,金边眼镜下的一双眼睛透出些许锋芒,“你不是好奇耶利安的名字么?他是弗兰西斯家族血缘上的继承人,与副本里选出来做替罪羊的‘继承人’不同,这三个字意味着他在家族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决定权,至于顶罪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了执行总裁身上。” “不过权贵们都享受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因而弗兰西斯家族把一部分权力交到了执行总裁手里。”查理克说着,手指在个人终端上飞快滑动,看起来在找什么东西,“他们给予他至高无上的地位,而他则为家族的荣耀鞠躬尽瘁,必要时,为家族的利益献身。” “那枪杀案和军火案……?”俞川迟疑道。 “自然确有其事,否则哪来后续那么多事端。”查理克调出当年的案件卷宗投影到外置光屏上,卷宗的内容并不详细,只有几张触目惊心的图片和简短的判决结果,不过恐怕并不令人信服。 “枪杀案因为牵连甚广在当时轰动一时,但并不是因为什么极冻枪的试验,而是莱茵河沿岸发生了一种可怕的感染,联邦下了死命令不留活口,以此来控制感染扩大。”查理克调出另一份资料,上面没有图片,大篇幅的文字陈述了当时的情况多么严峻,精确的数据则记录下了伤亡人数和经济损失情况,整整两万人被秘密处决,整条河三个月未通航。 “这是根本就是谋杀!”俞川看完义愤填膺道,因为气愤脸都涨成了红色,“难道没有人阻止这种惨绝人寰的行为么?” “沈砚,弗兰西斯家族的上一任执行总裁,也是当时的联邦参议院议长,因为拒绝签署处决文件被停职。”查理克平静地看着俞川,手指在个人终端上点了点,又调出一份八年前的处分决定,“由于沈砚的拒绝合作,加上高层内部争斗,两万人被秘密处决的事到底没瞒住,为了平息民愤,联邦政府把责任推给了军部,负责执行命令的陆战九军全体处决,陆战九军总指挥存在失职行为,判处于永夜监狱终身监禁。” “至于军火案就更有意思了。”查理克起身拍了拍怒火中烧的俞川,从旁边橱柜里取出两只陶瓷茶杯放到桌上,用绢布细细擦拭着茶杯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边慢慢说道,“表面上看弗兰西斯家族因为倒卖军火一事元气大伤,实则是借由这次机会铲除了一大批异己,顺便在军部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俞川抬头往投影上看去,上面是一则报道,关于倒卖军火的主谋——沈砚的判决书:枪决,立即执行。没有辩护人和公诉情况,甚至连犯罪条款都没有,仅仅只有一行简短的判决结果,看起来荒唐又可笑。 “看起来就像是栽赃陷害。”俞川说道,他下意识地代入了副本里西彦控诉权贵们声声啼血的模样,很难想象一个这样正派的人会去走私军火。 “本来就是针对沈砚做的局,一审结束因为证据不足只是暂时羁押,二审直接给他判了枪决,还是立即执行。”查理克一边说,似乎觉得颇为有趣,还勾了勾唇角,直接笑了起来,“伊克丝、沈砚以及枪杀案受牵连的陆战九军总指挥,他们三人还是青梅竹马的故交,如今一个死了,一个锒铛入狱,剩下一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查理克说完,把手里的杯子放下,提起炉火上早已沸腾的水,冲了两杯热茶,一杯推到俞川面前,直视着后者的眼睛,意有所指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本不该提,你副本恰巧遇到,那就当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听听就过,别放在心上。” 俞川把茶杯捧在手心里,点了点头,没应声,查理克是叫他不要沉溺在副本的剧情中,毕竟现实中的冤案都无人在意,何况是个游戏?只是道理是这样,俞川心中却有别的思量,副本事实上跟枪杀案和军火案毫无关联,倒是西彦曾经给他讲故事的时候提过:“爱音跟富家子弟大打出手遭受了刑狱、伽蓝在一场俄罗斯轮盘的豪赌中死于枪下、雪湖……” “那个受牵连入狱的陆战九军总指挥叫什么?”俞川问道。 “蓝黛·霍利斯·爱音。”查理克说道,“你对他感兴趣?” 跟副本里的爱音对上了;而雪湖指的就是伊克丝。但是,伽蓝? “伊克丝、沈砚和蓝黛是故交?”俞川不答反问道,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心有疑虑。 “我已知的资料里是这样。”查理克结束个人终端的投屏,低头抿了一口茶,不说话了。 所以,伽蓝就是西彦,那么耶利安,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俞川敛眸想着,一抬头对上查理克戏谑的目光。 俞川:“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耶利安说你爱上了npc,我以为是玩笑,现在看来确有其事。”查理克收回目光,敛了面上笑意,将一张银灰色镀铂金的卡片推到俞川面前,“这段时间好好放松一下,消费由府里报销。” 俞川脸一红,莫名感觉有点羞耻,毕竟爱上npc这种事,说悲凉不是假话,但尴尬也是真尴尬。他把卡片接过来,触感冰凉,表面镀了一层铂金,上头印着一朵硕大的玫瑰,那是弗兰西斯家族的族徽。这种卡俞川从前只在他妈吹牛的时候听过,持银卡可以在所有的消费场合畅行无阻,一切花费均由卡片所属家族买单。 “这……”俞川觉得多少有点离谱了,银卡说给就给。 “你拿着就是,反正耶利安有钱。”查理克笑道,他低头看了一眼个人终端新收到的邮件,笑容淡下去一些,回复了一些比较紧急的,然后起身跟俞川告辞。 “哦对,你看什么时候比较方便,我给你联系心理医生。”查理克人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回头看着俞川发白的脸色道,“我的建议是越早越好,因为你现在的状态可不太对。” “明天。”俞川说道,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天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查理克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然后爽快地应了,手指在个人终端上一阵乱敲,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了,“预约了明天早上的心理辅导——府里这几天都没人,如果你无聊的话,我可以找个人陪你。” “谢谢你,但是不用麻烦了,大家应该都很忙……”俞川道了谢,然后拒绝了,没道理因为他一个人兴师动众。 “这并不麻烦。”查理克认真道,“你不要觉得有负担,保障成员的心理健康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第49章 蓝黛 查理克风尘仆仆的来,桌上的茶还未冷透,很快又离开,匆忙得仿佛一个过客,本不热闹的府邸在他离开后显得更为冷清,壁炉里燃烧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炸响,火光明灭跳跃,映在俞川脸上,连带着奶茶一身厚重的毛发也被烤得温暖起来,俞川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就困得直打瞌睡,他在副本里呆了好几天,精神上的疲惫是实打实的,再加上回来思绪杂乱,跟查理克了解弗兰西斯家族的旧事也没顾得上休息,如今安静坐下来,倦怠感便涌现出来。 他打了个呵欠,努力压下就在这里睡的想法,忍者着疲惫从躺椅上起身,还是回房睡,这里尽管有壁炉,还是难免会着凉,一边想,紧接着又是好几个呵欠,强撑着快要闭上的眼睛回到房间,一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奶茶跟在他后面进了房间,闪烁着智慧之光的眼睛四下看了看,后腿一蹬爬上了床,屁股对着俞川的脸也睡了。 唯二两个活物睡下后,整座府邸彻底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俞川清浅的呼吸声,以及偶尔积雪从树梢滑落的“簌簌”的声音。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左右,卡芙蕾特府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走进来个穿着斗篷的男人,兜帽上、肩上落满白雪,看起来赶了很久的路,他动作很轻地拂去身上的雪,似乎怕惊扰了楼上熟睡的人,甚至还脱掉了脚上湿漉漉的鞋子,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目的明确地直奔俞川的房间。 他轻轻地推开门,奶茶很警觉,立刻抬起脑袋,瞪着一双狗眼警惕地看着他,正要张口吠叫,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朝床上毛茸茸的哈士奇弯了弯眼睛,奶茶似乎也认出他是谁了,乖乖地闭上嘴巴下床出去了。 床上俞川脸埋在被褥里依旧睡得很熟,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男人垂眸瞧着那张熟睡的脸,走到床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江南女子一般柔美的面孔,眉举青山、眼剪秋水,很像古时栈桥上走过的温润公子。 他慢慢地在床边坐下,眼神极尽缠绵,溢满情愫,他有心触碰俞川的脸颊,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刚从外边进来,冰冷的温度会把熟睡的家伙吵醒,颇有些无奈道:“算了,以后。” 男人说完收回手拉了被子给俞川盖上,打算起身离开,后者却突然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床上,眉头皱得死紧,嘴里还在小声呢喃道:“……西彦……” 男人离去的动作突然顿住,转过身来眼神怜惜地看着脸上似有痛色的俞川:“梦到我了么?” 俞川自然不能给他回答,此刻他正深陷梦魇:顾厌被挖掉心脏、满是鲜血的尸体躺在井里;西彦活生生被烧成灰烬、不断惨叫。俞川的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看得旁边坐着的男人心中一痛,他似乎猜到了前者梦境的内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含住俞川的唇,他怕吵醒他,动作很轻,一触即分。 “抱歉,让你梦里也这样难过。”男人低声说着,将俞川腕表上坏掉的指针轻轻拨到“6”刻度上,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去,除了房间内的雪莱花香气浓了些许,一切都表现得就像是他从未来过。 俞川翻了个身,往被子里缩了缩,毫无所觉的继续睡了,在梦里,西彦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含笑说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俞川这一觉睡得很久,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到腿上,他略迷茫地看着身上的被褥,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昨天睡觉时有没有盖被子,不过很快他就被别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查理克给他安排的心理医生到了。 心理医生还不是别人,就是之前替查理克来给他植入保密程序的研究员,俞川还记得他,顺嘴开了个玩笑:“你们人手这么紧张了么?做研究还要兼职心理医生。” “嗯,因为府里之前没有特地安排心理医生,只能我顶上了。”心理医生和善地笑了笑,坐下来开始问俞川一些问题,不得不说,每个心理医生都是个合适的倾听者,一开始对方还在循循善诱,随着闲聊的深入,俞川自己就打开了话匣子,就差没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干净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在副本里那些磨磨唧唧的少年心事全都抖搂了个干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脸霎时间涨得通红,毕竟这跟平常口嗨二次元老婆到底是不一样的,不过心理医生的专业素质还是很能打的,哪怕是听见俞川说他爱上了副本中的npc,也没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反而很和蔼地安抚道:“谈情说爱是很正常的事,请不要有负担,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您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保持生活规律,很快您就能自我调整好。” “有些时候负面情绪并不意味着坏事。”末了,心理医生又笑着说道,眼底藏着叫人摸不着头脑的喜色,给俞川留下个人联系方式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如果您以后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咨询我,我姓沈,这是我的终端常用号码。” “好的,谢谢沈医生。”俞川道了声谢,送走心理医生后回到壁炉前的躺椅上坐下,心理医生跟他说的那些东西他都懂,只是他一时半会儿放不下,自己钻了牛角尖,不过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倾吐出来后他感觉的确好多了,至少他敢正视自己的情绪了。 俞川把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的哈士奇抱在怀里,双手塞在它厚实的毛发里取暖,奶茶窝在他身上很快就睡着了,呼吸中带着轻微的鼾声,一时寂静。 似乎人一旦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俞川把压着胸口的狗头拨到肩上,呆呆地盯着壁炉里燃烧的火焰,思绪越飘越远:半个月以前,他还在不知白天黑夜、兢兢业业地读高三,绵羊游戏的确破坏了社会秩序,但牵涉到的人毕竟是少数,于他而言更是遥远,此时回想过去,校园的无忧和喜乐似乎犹在眼前,谁料想时过境迁、世事无常,他阴差阳错地就被拉进了那个游戏,开始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壁炉里燃烧的柴火炸了一下,勾回俞川发散的思绪,视线不小心落到右手的腕表上,那是耶利安某天回来扔给他的玩意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指针一直停在“5”刻度上动不了,可现在…… 俞川心念一动,心里消逝已久的、名为希冀的东西又开始萌芽。 “时针走到6,我就回来了。” 想起那人诀别时同他说的话,俞川无端觉得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顾厌再也没有回来,就像是表坏了,指针永也走不到6;而他的西彦,没有死于俄罗斯轮盘的豪赌,却在耶利安的谶言中烈火焚身。时间还没来得及淡去他对故人的想念,于是午夜钟声回响时的缱绻和炉火映衬下少年温柔的眉眼,怎样都无法忘却,那么,死别时撕心裂肺的痛感,也愈发刻骨铭心。 但现在,指针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为地拨到了“6”的刻度上,是否意味着说好要回来的人悄悄地来过? 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还不至于迟钝到毫无所觉,只是……俞川微微叹口气,手心里的茶冷了,仰头饮尽,空置杯盏。 「亲爱的用户,您收到一封新邮件,请及时查看。」 俞川正无聊得快把奶茶一身狗毛薅秃了,阿南刻的提示音适时地响起,俞川连忙打开邮件查看,然后所有的放松和惬意都被搅没了。 「亲爱的玩家:由于您在过往副本中表现优异,您已入选“绵羊游戏”周年庆副本参与名单。 【副本名称】潘神之灾 【开启时间】336h后 【注意事项】副本难度很高,请您提前做好准备,另外,禁止携带高破坏性的武器、药物。 祝您游戏愉快!」 336小时?那不就是两个星期后。俞川本来昏昏欲睡的头脑被这封邮件彻底炸醒了,一般来说绵羊游戏的副本不到开启时间都不会让玩家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如今这个副本提前通知,又提醒玩家做好准备,想来是不会简单,他自觉没本事一个人处理这个副本,当机立断给耶利安去了个通讯,顺便把邮件内容一模一样发了一份给对方。 “好久不见,有什么事吗,小阿俞?”耶利安那边通讯接得很快,他语气轻松,想来这两天过得不错,只是他似乎不在室内,背景音有些嘈杂。 “我接到了通知参加周年庆副本的邮件,具体内容已经发给你了,想寻求一下你的帮助。”俞川开门见山道。 “什么?你也收到了副本参与通知?”听见俞川的话耶利安轻松的语气瞬间变了调,他连忙点开自己的邮箱查看前者发给他的内容,看见副本名字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皱起了眉,“我现在暂时离不开军部,我已经给查理克发信息让他帮你调查了,后续事宜他会帮你安排。” 俞川点头应下了,随后他留意到耶利安说了个“也”字,于是追问道:“还有其他人也收到了么?” “绵羊游戏自从上线以来就会时不时下放一些特殊副本,这些副本都很难,甚至存在无人生还的局面,我没想到你一个新人也会被选上。”耶利安语气凝重,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却惊觉自己在说一些没有用的废话,连忙结束通话,“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查理克会告诉你具体安排,你也早做准备,一定要活下来!” 耶利安前脚结束了通讯,查理克的后脚就打了进来,语气相比耶利安的意外和急切要平静太多:“你抽到了‘潘神之灾’?” 俞川:“是的。” “有些麻烦,但是不完全糟。”查理克先给俞川吃了一颗定心丸,然后继续说道,“这个副本府里的另一个人也选到了,两个星期后你俩可以一起进,问题不大。麻烦的地方在于,以我们目前的手段也不能查出这个副本大概的内容,这意味着我们将失去以往先知的优势。” “那我应该怎么做?”听见查理克这么说,俞川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握了握拳头,压下心中的急躁,尽可能地保持平静道,“需要准备一些什么吗?” “别紧张,虽然我们无从得知副本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从系统反馈的数据来看,大概率是个逃亡副本,也就是说,对个人身体素质要求极高。”查理克听出了俞川的紧张,略不走心的安抚了一下后者的情绪,继续道,“接下来我会找个人对你进行一对一突击训练,至于其他的你不用管,你才刚出副本,这两天先休息,我会安排妥当的。” 结束了跟查理克的通话,俞川又无所事事了,他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个人终端,自从绵羊游戏入侵了anance系统后,星网上的人的戾气就格外的重,指责政府不作为的、聚众闹事的,种种乱象不胜枚举,这些事情看得多了也就烦了,因为这些因素,俞川已经很久没上网了。 俞川这边闲得发霉,查理克那边却是忙得飞起,他匆匆结束与俞川的通话,把事情迅速交代给助理,然后换上白色防护服,乘坐办公室内的电梯下到地下二十三层,又经过一层层安装有dna识别系统的合金大门,最终到达藏于地下百米深处的二代服务系统研发部,许多穿着同样白色防护服的研究院来来往往,都忙着做自己手上的事。 查理克没管其他人,目的明确地向坐在运算总轴旁的女人走过去,轻轻敲了敲他旁边的桌子,问道:“银岭系统研发到哪了?” 殷涵从浩如烟海的数据中抬起头来瞅了一眼查理克,摘下鼻梁上的护目镜,略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说道:“基础框架已经搭建好了,还需要完善一下细节。” “大概什么时候能投入使用?”查理克追问道。 “……”如果不是防护服束缚着她的行动,她真想跳起来给查理克一拳,“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的倒是轻巧,眼下这些成果,哪一项不是我们这些研究员拿命熬出来的——最少也要三个月。” “太久了。”查理克听到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他想了想说道,“如果取消一部分系统功能呢?能在两个星期内搭建出成品吗?” “你他妈的有病?”殷涵眼睛一瞪当即就要破口大骂,“我放着好好的完成品不做去搭建你的半成品?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家宝贝抽到了周年庆副本,只有两个星期准备时间。”查理克一句话堵住了殷涵喋喋不休的嘴,“他需要新系统。” 殷涵:“……”你不早说。 “还有问题吗?”查理克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问道。 “……”殷涵沉默半晌,“没有。” “嗯,好好干。”查理克满意了,过足了当甩手掌柜的瘾,施施然离开了。 …… 再说俞川,一个人在卡芙蕾特府里跟哈士奇过了两天相依为命的养老生活,这天下午,他一如既往地抱着狗坐在壁炉边发呆——他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无聊透顶,他才待了两天就已经无聊到开始数天花板上的吊灯镶嵌了几颗玻璃球,偌大的府邸是那么像一座冰冷的坟冢:空旷的大厅,楼上许多有主却总是无人居住的房间,落地窗外停了的雪又寂寞地下着,寒风在外头呼啸,愈发衬得屋内灯明人静,无端凄凉。 他早晚憋出抑郁症。 天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阴沉沉地压着远方山峦,风雪自顾自地呼啸着,吹过了一轮又一轮,府里的灯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愈发衬得夜色浓重、风雪肆虐。这样的天气最适合睡觉,奈何俞川睡得太多,只得睁着眼睛跟哈士奇大眼瞪小眼,雪夜里的访客就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 先是积雪压垮了矮松,引得俞川偏头去看,紧接着身后的大门被人推开,飞雪被寒风裹挟着落在门口的地板上,很快积了一层薄薄的白,狂风仍旧不受侵扰地吹拂着,仿佛一切纷扰都与它无关,哪怕吹落的雪沾湿了雪夜行走之人的衣袂,一柄黑色的雨伞被缓缓关上,握住伞柄的那只手比雪还要苍白。 俞川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的方向,他看不见来人的面貌,极富想象力地猜测那里站着的家伙一定长得很像吸血鬼:如夜色般漆黑的发,充斥着暴虐的眼珠猩红如血,他可能脾气不太好,整个人就像那把雨伞一样阴沉。 突然,深夜来访的客人一脚踏出了黑暗,整个人完全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俞川一瞬间瞪大眼睛,怀里的哈士奇也瞬间兴奋起来——那是个很漂亮的家伙,一双眼睛明澈至极,里头盛满惊奇的光,像是误入森林的鹿,懵懂又无辜。他一走进来,暖黄色的灯光就争先恐后地落到他的身上,让他铂金色的发丝看起来仿佛蘸满黄金,金色的光辉又落在他的眉间,然后转了个弯,跌进了蔚蓝色的眼眸里。 俞川不得不承认,这家伙长得是真他娘的好看啊,看着跟个小天使似的,俞川有些不着边际地想,如果阿南刻是活人的话,他俩绝逼是同一个妈。 “你好,我是蓝黛·霍利斯·爱音,未来两周你的特训教官。”他说。 第50章 潘神 无辜小天使变恶魔教官,然后把自个儿往死里练的痛也只有俞川能懂了。蓝黛这家伙长着一张弱受的脸,看起来很温柔很和善的样子,tnnd衣服一脱手臂上的肌肉跟他大腿一样粗;俞川最郁闷的是他一米八出头的身高还比人家蓝黛矮了半个头。 训练场上,在俞川第n次被蓝黛压着跑完五公里然后一顿乱锤之后,意识恍惚间他突然想起在副本里耶利安跟他随口提的话: “肚子破了,把肠子拎手上还能接着打架。” “那是个漂亮的家伙。” 变态! 见俞川累虚脱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蓝黛略无奈地摇摇头,没说什么,拿了一瓶淡盐水走到前者面前蹲下,揪着他的头发就往嘴里灌,一边灌还一边说道:“你离标准差太远了,这种身体素质去过周年庆副本,还不如提前找个楼跳了。” 蓝黛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但俞川还是听得火冒三丈,他恼怒地抬起头来瞪着对方,却在对上蓝黛真挚又诚恳的目光时歇了劲,语气闷闷道:“标准是什么?” “把我按着捶。”蓝黛一本正经道。 俞川:“……艹” “休息结束,起来继续练。”蓝黛说完拎着俞川的衣领拖死狗似的把俞川拖到了靶场,扔给俞川一把scar-l型步枪,“试着打两枪。” “我……直接上手吗?”俞川看着手里的步枪傻眼了,枪这种东西他只在电视上见过,他老妈倒是有枪,可惜从来不让他碰,蓝黛这家伙上来就要他打两枪,他觉得不是对方疯了就是他疯了,“你不示范一下吗?” “自己不上手,我做一千遍也是枉然。”蓝黛话是这么说,还是拿起地上的步枪给俞川示范起了动作要领,一边做一边交代注意事项,“看明白了吗?我不教第二遍。” 俞川点了点头,心道:脑子会了,手不一定。但他没敢说出来,蓝黛看着和和气气,鬼知道听见他这么说会不会把他按在地上捶。 “会了就自己练习打靶,明天打移动靶。”蓝黛满意地点点头,到一边的空地上坐着打游戏去了。 “训练进度这么赶得吗?”俞川看着一百米外的那个靶近乎崩溃地问道,他今天能练到不脱靶都算他厉害的了,明天打移动靶? “你只有两星期。”蓝黛头也不抬道,一双手在个人终端上快按出残影,“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教你打枪只是以防万一,不会也没有关系。” “真的?”俞川狐疑道,他总觉得蓝黛话里藏着坑。 “真的,大不了直接死嘛,这有什么?”蓝黛随口敷衍道,视线始终盯着个人终端的虚拟光屏,“开个玩笑,现在学不会,在副本里被怪物一逼也就会了,问题不大。” 俞川:“……”算了我还是好好练。 两星期转瞬即逝,俞川的身体素质提高计划也在蓝黛的高压训练下小有所成,至少出去跟人干架一挑五不是问题,俞川当年在oba游戏里留下的遗憾此时得到了弥补,当他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地准备到副本里大杀四方时,查理克赶在副本开启前2h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在周年庆副本里,每人只允许携带除底牌外两张技能卡。 不过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俞川加上底牌统共也就6张卡:【青灯】【描妆镜】【心想事成】【逆位死神】【惊鸿戏】和【西彦少爷的房间】,其中【心想事成】是个消耗性技能,在上一个副本中已经用掉了,五张卡里选三张对于俞川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的抉择,因此在蓝黛对着他那一大堆卡牌发愁的时候,俞川就选好了他要带的卡牌:【逆位死神】【惊鸿戏】和【西彦少爷的房间】 “行了,别纠结了,你带什么不都一样么?”查理克实在看不下去蓝黛那副挑挑拣拣的样子,在一堆卡牌里随手抽了两张扔给他,然后用个人终端走内网分别给两人发了一个安装包,并说道,“银岭系统我让殷涵加班加点做出来了,部分功能并不完善,但足够你们在副本里用了。” “蓝黛也要参加周年庆副本?不对,银岭系统又是什么?”俞川完完全全凌乱了,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托我去副本里看着你,就这样。”蓝黛随口胡扯道,没解释银岭系统的事,一边点开安装包在anance系统上加装新系统。 倒是查理克多说了一句:“anance系统又叫全能系统,但它缺少指导模组,本质上就是一个执行系统,不具备主动计算功能,在它被入侵前我们就已经开始构建指导它运行的指挥系统,即全知系统。全知系统一旦完善并与全能系统接轨后,类似于现在这样防火墙被攻破、病毒无法消除的情况就会很好解决了。” 是的,“绵羊游戏”被全球服务系统的创造者们称为“病毒”。 “银岭系统就是未来的全知系统么?”俞川问道,他的脑海中却突然窜过一串画面:查理克对着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急得面红耳赤地说“全知系统诞生了自己的意志,必须销毁!” 画面转瞬即逝,俞川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在脑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起在上一个副本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梦,有心想问查理克的,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作罢,转而把注意力放到即将到来的副本中。 “记住,在副本里一切听蓝黛的,不要惊慌,他会保你平安。”副本开启前最后几秒查理克对俞川叮嘱道。 紧接着,查理克和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记忆中熟悉的金色大厅,以及漂亮端庄的阿南刻,与前两次的寥寥几人相比,这次的等候厅里乌泱泱站满了人,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十分骇人。 “好多人。”俞川喃喃道,抑制不住地心慌,人多也就说明副本范围大,危险多,上次十三个人的副本,范围是一整个庄园,这次起码五百个人,范围得多大? 俞川正出神地想着,旁边蓝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神,宴会厅上方传来阿南刻空灵依旧的嗓音:“欢迎诸位参加周年庆副本,656位玩家均已就位,由于人数众多,邀请函将通过邮箱发放电子版,请诸位及时查收,它将是您游戏的通行证,请妥善保管,不要随意删除。” 话音落,所有人都通过个人终端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邮件名称:潘。俞川点开查看,邀请函的版式很简约,宋体字的叙述也很言简意赅: 『华而不实的神谕 浸透漆黑的顽疾 轮回因果将安息 现实朝灰色的破晓迫近』 看得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下方更小的字体写的则是:“当你开始心生疑窦的时候,请保持缄默。” 俞川悄悄问了蓝黛,发现这一次所有人的邀请函上都是这句话,这意味着不再有单人的戒律。 再下方则是跟之前一样的问题:本次副本的主题是什么? 问题下方照例画了三条横线,直接让俞川梦回高中。 阿南刻这一次的停顿时间只有30秒,她说道:“本轮游戏规则如下: 1[你]可以伤害npc 2[你]只有一条戒律要遵守 3[你]必须让你的一切行为合理化 4[你]应该推理副本的主题 5活下去 祝您游戏愉快!” 最后一条规则听得俞川瞬间汗毛倒竖,这特么是有多危险啊,特意在游戏规则里强调一遍,显然蓝黛也这么觉得,两条眉毛快拧成麻花了。 蓝黛低声问俞川:“你觉得,‘潘’是什么意思?” “搜索引擎上对‘潘’的解释是某个文明神话里的牧神,掌管牧羊、自然、山林乡野,有着人一样的头和身躯,山羊的腿、角和耳朵,其外形后来被中世纪时期天主教妖魔化成为恶魔的原形。潘喜欢吹排箫,具有催眠的力量,是创造力、音乐、诗歌与性爱的象征,同时也是恐慌与噩梦的标志。”俞川没刻意压低声音,毕竟这些东西个人终端都能查到。 “前面那一大堆都是废话,既为灾厄,那必定只剩下恶魔、恐慌,以及噩梦。”蓝黛轻笑一声,简单地下了定义,“总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俞川点点头表示赞同,又问道:“进去以后我怎么找你?” “用银岭系统,不会用问阿南刻。”蓝黛说道,赶在副本真正开始前又交代了一句,“记住,进去以后不管看到什么,一定仔细要留意身边的一切,邀请函上的提示不全,线索一定会藏在一开始。” 话音落,俞川感觉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就对上了一张恬静的睡颜:狭长的眼眸安静地闭着,鸦羽似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鼻梁挺拔,薄情的唇微微抿着,却因为嘴角天然上翘的幅度而软化了面容本身的凌厉。客观来说,这是一张很美的皮相,且同西彦还有几分相似,饶是俞川做了多少心理准备也难免失神。 但这种怪异的情绪在他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与对方四肢纠缠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俞川在心里woc了一声,脸涨得通红,慌忙从被窝里挣脱出去,紧接着崩溃地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压住了,对方身上胸膛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暧昧痕迹,胸口某个位置还有个微微渗血的牙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明显就是事后的状态,俞川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倒霉,刚好碰上事后。 俞川起身的动作幅度太大到底是把睡着的人吵醒了,男人睁开眼,狭长的凤目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他看见一脸崩溃愣在床边的俞川,伸出长长的手臂抱住了后者的腰,脑袋在俞川胸口上蹭了蹭,嗓音低哑道:“再睡一会儿。” 俞川的胸膛被迫贴上了对方柔软的面颊,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仿佛是落在他心上,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努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副本里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他挣了一下,发现这人抱他抱得太紧,完全挣脱不了,只得强忍着尴尬推了推对方的手臂说道:“该起床了。” “乖一点——我好累的。”男人反手抓住俞川的手腕,闭着眼睛又眯了好一会儿,等到困意没那么浓重了才掀开被子下床穿衣服,流畅的肌肉和笔直有力的双腿上亦是布满红痕,看得俞川面红耳赤,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具相当漂亮且诱人的身体。 俞川尴尬得眼神不知道往哪摆,同手同脚地从床上下来在衣柜里找衣服穿,背后的男人看着他羞得满面通红的模样没忍住打趣道:“昨晚上不是挺猛的,现在害羞个什么?” 俞川翻找衣服的手一抖,差点底裤都穿反了,他磕磕绊绊地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得道:“你别说了……” “好。”男人哂笑一声,不再笑话俞川,转而说道:“早饭想吃点什么?” 俞川是吃过饭才进的副本,这会儿自然不饿,况且还没弄清楚副本情况,他也不敢乱吃东西,只是他刚想婉拒,回头却对上男人带笑却有些危险的眼神:“要听话。” 俞川吓得顿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拜托你了——亲爱的。”说完还补了一个甜甜的微笑,男人满意地点头出去了,他才长舒一口气瘫坐在衣柜边,太吓人了,控制欲什么的。 简单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俞川才有时间来关注目前自己的处境,男人让他在房间里乖乖的,如果是现实里他听听就算了,副本里是真的不敢忤逆,左右男人没让他出去,他干脆就在房间里摸索起来。 房间里有卫生间,洗漱用品一应俱全,且剃须刀、牙刷这类洗漱用品都是一式两份,俞川还在放置沐浴露的架子上找到了几瓶没用完的人体润滑剂,他没好意思细看,联系之前他在衣柜里看见的两个尺码的衣服不难猜测,他这次的身份同之前那个男人应当是同性恋人的身份。 房间内的装潢并不花哨,但处处透着精致,一看就不差钱。除此之外,俞川还在床上找到了他这具身体的个人通讯仪器,是比现实中所用的终端落后些的智脑,他稍微在智脑上翻了翻,不出所料,可用信息少得可怜,只知道他在副本里的名字叫柯似,是个街头混混,刚刚那个男人是他的新婚丈夫颜峥,是从事生物科技研究的科学家。 他比较好奇颜峥是怎么看上他的。 还有,去他妈的丈夫。 房间再找不到有用信息后,俞川扒着门框往外瞧了瞧,想确定颜峥不在附近,却不想直接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想往外跑么?真是不听话。” 俞川被对方的眼神看得一激灵,都没时间去管对方那句肉麻且有些油腻的话,连忙扯了个谎道:“没跑,我只是想看看你做好没有。” 显然颜峥被他的谎言哄得很高兴,只见他收回了那种让俞川头皮发麻的眼神,柔和了面容笑着说道:“乖乖,再等一会儿。” 俞川点点头把脑袋缩回房间里,动了动鼻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探头出去那会儿他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但仔细去闻又没有了,他也只得把疑虑压在心里,开始鼓捣新安装的银岭系统,打算先联系蓝黛。 「银岭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银岭系统的播报声听起来是个清朗的少年,不等俞川下指令,他就主动检索起了蓝黛的位置和通讯信息。 「正在为您检索用户蓝黛·霍利斯·爱音,检索成功!」 「正在为您搭建通讯线路,搭建进度20、30……100」 「正在破译当前坐标轴数据代码……破译失败」 「正在获取管理员权限……获取成功,祝您生活愉快!」 一连串的系统播报听得俞川一愣一愣的,不过问题不大,因为银岭系统告诉他不需要明白,然后帮他拨打了蓝黛的通讯。 不得不说有个作弊神器就是方便,蓝黛的声音分分钟就通过个人终端传来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暂时安全。”俞川把他目前打探到的一切情况跟蓝黛说了,提及他那个新婚丈夫的时候有点尴尬,但还是事无巨细地交代了,“目前来看,情况并不明朗。” “我这边也一切正常。”蓝黛在那边说道,“还是那句话,留意细节,不要露出端倪,哦对,我在这里面的名字是卫岚玉,不要叫错了。” 俞川点了点头,还想再跟蓝黛聊点什么,颜峥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眼神怀疑地盯着他,语气森冷道:“你在跟谁说话?” 俞川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副本里的npc是看不到他身上的个人终端的,也就是说在颜峥眼里他就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副本规则第三条:[你]必须让你的一切行为合理化。如果他不能做出合理解释,等待他的绝对是灭顶之灾。 “颜峥?”蓝黛显然也听到了,通讯里他的声音有些意外,不过他很清楚俞川目前的处境,很快帮俞川想出了对策,只不过听起来不太靠谱,“上去抱着他撒个娇,哄一哄。” 俞川心想你开什么玩笑?我要寄在这了你让我撒娇。 “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转移矛盾。”蓝黛也猜到了俞川的疑虑,紧接着解释道,“而且逻辑上来说你是他的爱人,男人都很吃这一套的。” 你真的好懂啊。俞川在心里感叹一句,忍着鸡皮疙瘩落一地的别扭上去就搂住了颜峥的腰,讨好地在后者肩窝里蹭了蹭脑袋,末了又跟了一句:“我饿了。” “走,出去吃饭。闻言,颜峥果然没再纠结之前的事,顺势勾着俞川的腿弯把他抱了起来,直接把他抱到了餐桌前,这时候俞川才注意到,他们住的地方事实上是个复式大平层,而且是在市中心,他的身份只是个普通大学生,那么这房子估计是颜峥的,他这个便宜丈夫居然还是个大佬。 “我现在吃不了别的,你就勉强陪我这么吃两顿。”颜峥哄孩子似的道,给俞川端了一碗浓稠的海鲜粥,米粒饱满,颜色漂亮的虾仁点缀在上头,一看就是用心熬的。 俞川把粥碗捧在手里,用勺子慢慢地吃着,他不是很饿,但好在粥熬得鲜美,一口一口地也就吃完了,他没敢说话,颜峥也不主动开口,二人安安静静地各自吃着饭,一时只听得见碗勺碰撞和电视里早间新闻播放的声音。 “近日,极地永冻层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研究人员于数百公尺的冰层下发现了一种神奇的生物,牠们生活在被冰雪封闭起来的海水里,那里是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开来的环境……这种生物的发现对人类战胜死亡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战胜死亡?这四个字就像某种危险的诅咒。俞川不由得回头看向电视屏幕,主持人还在慷慨陈词,看着电视上那些人兴奋激动的模样,他莫名有些不寒而栗,这些人的状态,就像是彻底陷入狂热的邪教徒。俞川隐隐觉得,副本狰狞的面目,可能就要浮出水面了。 第51章 事故 颜峥守着俞川吃完早餐,收拾碗筷的时候接了个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挂了电话后放下手里的东西,匆匆换了衣服打算出门。 彼时俞川正站在落地窗前思考着去找蓝黛的可能性,看见颜峥要出门连忙说道:“你要出去,我跟你一起。” “我去研究院,你待在家里别乱跑。”岂料颜峥看了他一眼,竟是没同意,见俞川不满,又哄孩子似的道,“你乖一点,晚上给你做佛跳墙。” “你不想让我出去,你囚禁我?”俞川不满地控诉道,这句话实际上是在试探颜峥不让他出门这条规矩是不是死亡条件,如果不是,那他无论如何也要跟蓝黛碰个面。 “怎么会?”颜峥失笑道,仰头亲了亲俞川的嘴角,解释道,“是这几天不太平,怕你出事,你想出去我自然不会拦着,只是等我回来,好吗?” 看来不是死亡条件了。 俞川120斤的体重,121斤的反骨。颜峥前脚关门离开,他后脚麻溜穿了鞋就跑了。蓝黛跟他约见的地点是一幢高档写字楼旁边的咖啡厅,地方不大,但胜在人少、安静,方便谈事,据蓝黛所说这座咖啡厅是他上班的公司签合同专用场地,刚到咖啡厅门口他就被写字楼楼体悬挂的巨幅卫生棉广告刺激了一波。 男明星代言卫生棉的情况其实还算常见,前提是这个男明星不要是蓝黛。俞川实在难以想象那家伙化着秀气的妆容在广告片里又唱又跳的场面,怎么说呢,总觉得蓝黛下一秒就要外套一脱,抬着ak就是一顿突突。 不过蓝黛显然对他如今的身份适应良好,发型是专门打理过的,脸上也细致地化了妆容,甚至为了掩盖原本锐利的军旅气质,他的穿搭也偏休闲日常,手腕上还带了双毛茸茸的护腕。总的来说,可以的,非常偶像派。 “你怎么理解邀请函上的那句话?”蓝黛推了一杯咖啡放到俞川面前,鉴于他俩刚进副本都没什么发现,于是索性聊起了邀请函上一如既往云里雾里的文字,“当你开始心生疑窦的时候,请保持缄默。” “第三条规则要求我们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戒律却要求不能对其他人、事产生疑虑。这看起来是相悖的,但仔细想会发现是同一个意思。”蓝黛往咖啡里放了几块方糖,勺子在咖啡里慢慢搅动着,“你觉得,副本究竟在暗示什么呢?” “也许是潘神。”俞川回忆了一下进副本前查阅的资料,想了想说道,“一个可以催眠人、会带来恐慌和象征噩梦的恶魔,他会混迹在人群中找寻猎物,他的隐藏不会多么高明,因为它需要有人发现它,而这也是狩猎的标准:察觉端倪却露出了异样的人。” “这样的话,潘神的目标或许并不限于玩家,而且,可能有很多个。”听完俞川的分析,蓝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妨这样……” 一阵嘈杂的人声打断了蓝黛的话,按理来说这样的地方向来僻静,不应当会有人毫无道德的大声喧哗,因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突兀又喧闹地响起时,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蓝黛和俞川皆是好奇地转头朝声源看去,街口的行车道上发生了严重车祸,路上的行人被一整个的卷入了车底,被人拉出来时四肢和脖颈都不正常的扭曲着,关节处甚至刺出了骨骼,但恐怖的地方在于那个本应该死得透透的人竟然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摆正了头颅,一脸庆幸地拍着胸口对周围人说:“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可是、可是……你怎么可能活下来!”几乎被吓哭的年轻女孩儿指着那人生生拧了三百六十度的脖颈声音颤抖道,“怪、怪物啊!” 随着女孩的尖叫声划破空气,凝滞的人群好像突然被注入灵魂,更多的死者从车底下爬出来,脸上全都劫后余生的庆幸,吓坏了旁观者。 有人尖叫着离开;有人吓破了胆瘫软在地;还有的人铤而走险,把那些没死透的人彻底送去了地狱。混乱中,不知是谁被逼急了,失手打伤了身边的人,于是,一场血淋淋的聚众斗殴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了。 咖啡厅里有人报了警,然后开始好整以暇地看戏,蓝黛瞧着那边惨烈的场面,眸光微冷,不等那边的打斗往这边波及,拉着俞川就走:“不对劲儿,走!” 俞川也不墨迹,离去时往街口方向瞟了一眼,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向一脸凝重的蓝黛低声问道:“剧情开始了么?”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心里也觉得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们绕出去看下情况。”蓝黛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带着俞川从咖啡厅离开后刻意绕路避开发生事故的中心,想躲在旁边观望 却不想天不遂人愿,避开了街口的车祸现场又遇上银行的恐怖袭击,今天似乎格外不太平,到处都在出事。 只得又绕远一些。眼看离家越来越远,俞川觉得自己可能找不回去,连忙说道:“这样一直绕下去不是办法,你有什么打算?” “先回去。”蓝黛拧着眉,一路绕下来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事故,他再迟钝也该察觉到不对劲了,与其冒着被搅进去的风险浪费时间,不如先避一避,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从长计议。 “我需要做什么?”俞川明白蓝黛的意思,静观其变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 “准备充足的补给:食物、药品、弹药。”蓝黛一边让银岭系统入侵了全城的监控,时刻关注着事故发生情况,一边很快地同俞川交代着注意事项,“记住,量力而行,补给尽量让别人给你送上门,非必要不外出。” “我明白了。”俞川点头记下了,末了看着事故现场惨烈的景象忍不住问道,“会是什么呢?” 他指的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 “可能是感染,也可能是诅咒。”蓝黛说着,拿了一把军刀给他,“没必要在这上面纠结——保护好自己,我会来找你的。” “那我回去了,你小心。”俞川同蓝黛分别后,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回走,一开始发生事故的街口已经被控制起来了,警戒线外每隔五米站着一位持枪武警,警戒线内到处是血,穿着白色制服的医护人员正把一具一具的尸体用担架抬上救护车带回去。 从车祸中诡异存活的人彻底变成了尸体,医护人员给尸体蒙上白布,尸体身上的血浸透了白布,红白的颜色冲击着视线,相当刺目。 旁边有人在低声议论。 “我听刚跑出去的人说,那些家伙。”说话的人指了指盖着白布的尸体,“头都撞断了爬起来还能走。” “怎么可能,别是是嗑药嗑疯了出现的幻觉,伤得那么严重活下来都够呛,怎么可能还能走。”另一个人一脸不信。 俞川瞧着担架上一具一具的尸体眉头一跳,尸体体内的血没凝固,还在一股一股往外渗,一看就是没死透,但不知为何也失去了行动能力。 或许是在蛰伏着,把发现他们异常的人变成同类?就像之前猜测的一样。 这个想法刚在脑海中乍现,俞川心中涌起巨大的危机感,成功地没做好面部管理,他表情略扭曲地死死盯着那些染了血的白布,两个护士抬着一具尸体从他旁边经过。 尸体突然暴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俞川身上,往他脖颈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俞川连忙架住往他致命处探的脑袋,奈何事发突然,还是留下一个血红的牙印。抬尸体的两个女护士当场吓蒙了,愣了一两秒,眼看俞川要被咬第二口了才连忙回神,手忙脚乱地把尸体按回担架上固定好。 俞川被咬了一口,右手把尸体的下颌用力卸了下来,看着旁边横陈的尸体脸色微变,好心的护士眼含关切地建议他去对伤口进行一下消毒处理。 俞川摇摇头,捂着渗血的伤口从人群中挣扎出来,蓝黛关于感染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俞川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一边匆匆赶回家,一边给蓝黛发了条通讯:“我被咬了。” 或许蓝黛那边情况也不太好,他没立即回复俞川,想来是没来得及看看。 俞川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家,杂乱的思绪让他一时忘记了,家里还有个控制狂等着他。 他刚一推开门,扑面而来先是一阵浓郁的血腥味,直熏得他想吐,所有的落地窗都拉上了窗帘,房间内没有开灯,整个场景都是暗沉沉的。 颜峥手里提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剔骨刀、半身是血地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推门进来的俞川。 俞川被吓了一跳,但面上仍旧镇静,只是右手握紧了蓝黛给他的军刀。 颜峥眼眸带笑,俞川眼含警惕,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对峙着。 “出去玩了?”还是颜峥先开口结束了僵持,还是笑吟吟的,就是语气怎么听怎么暗藏杀机,“你不听话,不是说了么?这几天别乱跑。” “你说了不囚禁我的。”俞川手心捏了把汗,脑子飞速运转,“何况我只是出去扔个垃圾。” “扔垃圾?”颜峥被俞川气笑了,他把剔骨刀丢到一边,用湿毛巾一边擦拭着手上的血污,一边极具压迫感地朝俞川靠近,后者不自觉后退,后背抵上了门板,退无可退,只得愈发握紧了藏在兜里的刀。 “把你的刀放好。”颜峥收敛了笑容,阴沉着一张脸显得尤其恐怖,他尤其用力地掐着俞川的下颌把他的脸扭朝一边,露出脖颈上那个始终不结痂的伤口,不由冷笑道,“长本事了,你说,我要怎么罚你?” 俞川抬头看着颜峥阴翳的模样,心里直发怵,他感觉自己分分钟就要人头落地,但猝不及防对上那双漂亮眼眸时,他又觉得似乎自己可以恃宠而骄。 “疼。”俞川试图摆脱颜峥的桎梏,但没挣开,于是干脆往后者怀里一缩,强忍着鸡皮疙瘩掉一地,道,“我被人咬了,一直流血。” 俞川明显感觉到颜峥禁锢他的力度松了不少,甚至放在他身上的手带上了安抚意味,不过脸还是绷着,语气也恶狠狠的:“一身血,自己去洗干净。” “……”俞川心道你没比我干净多少,干什么这么双标呢?不过这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真要说出来天晓得颜峥会把他剁了还是煮了。 俞川一边腹诽,一边往房间的浴室走,只是走着走着,耳朵上突然落上了什么温热的液体,他伸手去摸,触感黏腻,放到眼前一看,红色的——血。 他一愣,下意识抬头一看,紧接着瞳孔骤缩,一具新鲜的尸体,从脸到脖子乃至于半个胸膛被砍掉了一半,血肉外绽、白骨森森,狰狞的面部表情昭示着他死前的痛苦。 俞川当场吓懵了,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大脑迟钝地运转,最后给出一个苍白的警告——从颜峥身边离开。 蓝黛将近半个月的突击训练在此时显露出了效果,俞川的大脑尚且还在待机状态,身体却已先发制人握着匕首转身朝颜峥的咽喉刺去,于是他又看到了一个令他肝胆俱寒的画面:颜峥脑袋被什么东西啃食掉了一半,裸露出来的脑仁上趴着一只白色的蜘蛛。 便是这刹那间的分神,他被颜峥拿捏住了命脉,冰凉的液体从脖颈处注入身体,然后被流通的血液带向全身,随后便是剧烈的疼痛,剔肉刮骨似的,疼得他当场软到在地上,但意识却愈发清醒,好像就是要他生生受着这股疼痛一般。 “疼么?”颜峥把俞川拖到床上,擦干净了他身上的血污,还替他换了衣物,然后坐在床上怜惜地抚去他额角渗出的细汗,嘴巴里却不讲人话,“记住这种感觉,这就是不听话的后果。” 俞川此时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他要是还能动,冒死也要在颜峥那张人面兽心的脸上来一拳。 俞川虽然意识清醒,但剧烈疼痛导致他的体力大量流失,思考能力也大大减弱,对周围的关注也少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颜峥在床边放了只刚刚断气的兔子,并划破了他的十个指尖放血。 等俞川全身的痛苦消退,他满头大汗地醒来时,房间里的尸体连同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被褥充斥着阳光的温暖,空气中甚至弥漫着清淡的雪莱花香,俞川一愣,立刻询问系统:“阿南刻,过了多久了?” 纵然查理克让他安装了新系统,他还是下意识地找寻阿南刻。 「30」阿南刻回答。 “三十分钟?”俞川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才过了三十分钟,或者说——他想起回来时听见的话,莫非他也中了幻觉。 正想着,颜峥用托盘端着一碗海鲜粥推门进来,见俞川醒了,他把托盘放到旁边柜子上,做到床边一伸手把俞川揽到怀里道:“看来是好了,不过你这几天就在房间里待着。” 说完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来一根银色、接着金属项圈的细链子把俞川的脖子扣住了。 “你不听话,我只能用强制手段了。”颜峥给俞川上了狗项圈,一边还满脸无辜到,他上下打量了俞川一番最后评价道,“很漂亮。” 俞川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颜峥打开后没有关闭的房门上,他从门缝里看出去,外头也是干净整洁的,干净到让人怀疑先前所见莫非真是幻象。 “你在看什么?”发觉俞川在走神,颜峥有些不高兴地掐了掐他脸颊上的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那里有什么吗?” 颜峥疑惑的表情不似作假,俞川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暂时怀疑放回心里,转而试探着问道:“我怎么了?” “怎么了?被咬了呗。”颜峥冷笑一声,拿出光脑调出新闻页面给俞川看。 上面是一则几分钟前的新闻直播录像,笑容甜妹的女记者举着话筒对着镜头说道:“今天上午,我市出现了丧心病狂的人咬人事件,保卫科就此事进行了详尽调查,咬人者系市郊精神病院患者,并不是网络所传的丧尸病毒,请不要惊慌,更不要传递谣言……” 女记话还没说完,摄像机突然掉到地上,紧接着画面里就看到她被摄像师扑倒在地咬断了脖颈。画面到这里就断了,但由于是直播,导致消息完全压不下来,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末世丧尸病毒的猜测。 “丧尸病毒?”倘若俞川不是玩家,可能他真就往这边猜了,但是邀请函上那几行意义不明的话让他不得不多想一层。 “谁知道呢?”颜峥耸耸肩无所谓道,他瞧着一脸怀疑看着他的俞川,突然起了恶劣的心思,他弯腰吻了吻俞川的唇角,半开玩笑道:“你总不听话,还喜欢乱跑,我要不要把你的腿砍了呢?” 这样你就只能在我身边了,也免得别的什么东西觊觎你。 房门外的安全通道里,一具被砍掉了一半的尸体面目狰狞地躺在那里,尸体的胸膛里插着一把剔骨刀。 第52章 感染 “你又想做什么?”俞川警惕地看着颜峥,手不自觉按住了被注射液体的针口,四肢百骸还在隐隐作痛,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他真的不想再体会一遍。 “别紧张,只是想给你剪个指甲。”颜峥说着,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话中的可信度一般,扬了扬手中的指甲剪,然后拉过俞川的一只脚开始给他修剪指甲。 俞川抽了抽腿,没抽动索性就随他去了,仰头躺回枕头上闭眼睛小憩,药剂带来的疼痛把他折腾得精疲力竭,实在没有力气再同颜峥唱反调了。只是他躺着躺着,疲惫不堪的大脑又开始泛起细密的疼痛,一开始只是很微弱的阵痛,像是有小人一下一下地在天灵盖上蹦跶,慢慢地越来越剧烈,敲锣打鼓似的,到最后疼得他想把头拧下来。 “颜峥,要么你就杀了我,何必这么折磨而我?”俞川疼得在床上打滚,额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床头柜,一边口不择言地骂道,这种生不生死不死的感觉真的比杀了他还难受。 颜峥此时也放下了指甲剪,急忙用被子把俞川裹了紧紧抱在怀里,看那焦急的神态,似乎他对俞川此时痛苦的缘由毫不相关,他神色略慌张地小心擦拭着俞川额头上的汗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俞川会突然这样,那种药剂明明只是…… 至于俞川,大脑的疼痛意味着那些本因存在的东西开始冲破阻碍,就像一团白纸包不住的野火,从人为的障碍中焚烧而出,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气势重塑被人为抹去的灵魂。 还是纯白的房间,一如既往看不清脸的男人,以及一成不变的争执声,不过这次争吵的对象是他。他不满又愤怒地在辩驳着什么,那个男人则强硬地驳回了他的异议,把他按在处决死刑犯的电椅上,容不得他反抗。 怪异的是,分明是那个男人坚决地要他的命,可等到电路接通,却先撑不住似的蹲下身捂脸痛哭。 “为什么?”记忆里他如现在一般痛不欲生,连大声质问的力气都没有,“我并不亏欠你,你不应该和其他人一起设计我才对。” 其他人?谁?想不起来了。 “你不明白的,这是唯一让你活下来的办法。”男人蹲在地上泪眼朦胧地仰头看他,看得俞川的心都碎了,“伊克丝不是善类,弗兰西斯家族亦不可轻易糊弄,唯有死亡是我能为你争取的一线生机。平庸是你湮于人间不被注目的唯一法则,面容、仪态、嗓音、性情,全都不可留。” 他还记得,在这个抹杀的决定被作出之前,他曾向那个男人质疑过:“我失去了自我,没有记忆,性格重塑,面容大改,又何异于死亡?” “总好过灰飞烟灭。”那男人说,并不曾犹豫,“活着才有资格谈未来。” 从此,他同芸芸众生再也没有区别。 “原谅我,我会向你赎罪的。”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 俞川从颜峥怀里睁开眼,他只想起了一个不完整的自己,微微动了动手指,他仍旧不清楚过去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一场并不完全的复苏的确让他变得与以往不一样了,名为“平庸”的禁锢在刹那间土崩瓦解,这是感染带来的变革——俞川不清楚尸体暴起时的咬他的那一口传递了什么,但一定有什么东西通过血液去侵蚀了大脑。诞生之初一并产生的保护机制并没有随着记忆沉睡,哪怕他退化成了庸人,也依旧会在生死的关窍自发运行,因为他…… 因为什么?想不起来。俞川任由颜峥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擦洗身体,抬眸盯着电视屏幕上到处咬人的尸体,权衡着是否需要让那东西再咬他一口。 “你在想什么?”颜峥正给俞川擦洗胸膛,低头却见他盯着电视上鲜血淋漓的画面一脸若有所思。 “我想出去。”俞川说道,他的大脑还需要一点刺激,至于刺激本身伴随着死亡风险这个问题,事实上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就不是很重要了。 “你说什么?”颜峥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危险,他把手里地帕子扔回旁边的水盆里,打量了一番俞川因为出汗被扒得一丝不挂的身体,暧昧地摸索着他光裸的脚踝,似笑非笑道,“你这样也挺好的。” 说罢将俞川脖子上打开的项圈重新锁上,收走了房间内所有的衣服,就那么把俞川扔在了床上。 俞川:“……”我靠你是变态吗? “乖乖呆着,这几天你哪也不许去。”颜峥临出门时交代道。 俞川就那么坦坦荡荡地抱着双腿坐在床上目送颜峥离去,眼光瞟过电视上兵荒马乱的新闻直播画面,不以为然道:“你又不能关我一辈子。” 颜峥没理他,接下来几天除了准备食物的时候基本寸步不离地陪在俞川身边,偶尔出门一趟不知道干些什么,回来时往往会带回来几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箱子,不过颜峥不在家的时候会把俞川脖子上的项圈解开,但他宁愿空调打高也不肯给后者一件衣服,他对此的解释是:“窗户我不会关上,这样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你可以跳到隔壁阳台上去,你要想跑出去玩也行,如果不介意大庭广众裸奔的话。” 颜峥千方百计拦着自己出去,俞川索性也就安安稳稳地待在房间吃吃睡睡,偶尔通过光脑了解一下外界的情况,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颜峥不可能关他一辈子。至于蓝黛,自从上次消息发出后就再也没传来回复,杳无音讯的状态让人无端觉得忧心,不过银岭系统检测到蓝黛的生命阈值还处在安全范围内,受了些小伤,但无伤大雅,俞川也就压下心思,耐心地等待蓝黛处理好一切来找他。 俞川数着日子躺在床上当米虫,生活安逸又悠闲,但外界情况就很耐人寻味了。各种各样的事故层出不穷,带来的后果就是愈来愈多重伤濒死的人像之前俞川看到的一样,不但不死反而生龙活虎、到处咬人,但他们又是有思维认知的,被咬过的人也并未变得和他们一样。并不像是妄想家们所说的丧尸病毒。 光脑上播报的新闻除了第一天的录像出了些状况,最近几天都很正常,事故频发导致的伤亡虽多,但并没有人觉得这是场灾难的预兆。 “……中央医院成功救治多名濒危患者,据医院诊断报告显示,被救治者康复率高达百分之百……人类战胜死亡更进一步……”俞川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新闻里女主持人的播报,她身后是干净整洁的病房,病床上躺着的病人尽管插着氧气管,但看起来神色安宁,一派岁月静好。 “别看了,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颜峥端着水果走过来,见俞川看得津津有味,也往光脑上看了一眼,很快又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往俞川嘴里喂了一颗樱桃。 “你知道点什么?”俞川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接受着颜峥的投喂,乖顺的模样让人觉得颜峥把他锁在家里的行为完全多此一举。 “也许。”颜峥随口敷衍道,并不正面回答,伸手接住了俞川吐出来的樱桃核,又给他喂了一颗。 俞川张嘴含住樱桃,牙齿故意咬了咬颜峥的指尖,一边抬眸观察着后者的反应。 “做什么?”颜峥轻笑一声,顺势捧住了俞川的脸,直接骑到他身上同他耳鬓厮磨,呼吸间带着某种叫人难为情的意味。在调情这方面颜峥显然造诣颇深,不是俞川这种小虾米能够应对的。 “行……行了!”俞川差点被撩拨得当场失态,轻轻咬了一下颜峥不安分的手指,好歹是把自己解放出来了,眼眶憋得发红,看起来狼狈不堪。 “你不说,我也能猜个大概。”俞川擦了擦嘴角溢出的唾液,抬头瞧见颜峥一脸兴奋地盯着他的腰腹支棱起来的地方看,他脸色一变,有些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 “看看怎么了,反正最后还不是你占便宜。”颜峥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抬手把枕头接住,倒没再逗俞川,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湿纸巾细致地擦干净了双手,转而说起了之前的话题,“你猜到什么了?” “百分之百的康复率不是医疗奇迹,或者说,那些人的康复跟医院无关,是他们体内的某种东西导致了这一结果。”俞川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光脑上近乎完美的数据报告神色严肃道,“那种东西不会蛰伏太久的,一旦爆发……” 俞川说着,却发现颜峥一脸幽深地看着自己,不由得疑惑道:“你看什么?” 颜峥嗓音低哑,别有意味道:“你一定要这么坐么?”俞川什么都没穿,他只要随便一低头,一片春光旖旎。 俞川闻言一愣,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随即恍然,他坦然地合拢双腿,看着颜峥似笑非笑道:“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是你不给我衣服的。”话虽这么说,俞川还是感觉有些难为情。 颜峥笑而不语,俯身勾着俞川的脖颈整个人依偎在了他怀里。 “卧槽你干嘛?”俞川有点慌,论人面兽心他怎么可能比得过颜峥,何况他刚在这个副本醒来时可是一身狼藉,他真的怕这家伙心血来潮又想跟他做点什么。 “抱我出去。”颜峥亲了亲俞川的脸,双腿交叠着搭上他的右臂。 俞川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惯着,扯了条床单把自个儿身体勉强裹上,抱着颜峥来到客厅,外头箱子已然堆放得满满当当,窗帘不知为何完全拉上了,把天光遮得严严实实,屋内并未明灯,显得有些暗,门外头偶尔传来响动,叫人心神不宁。 俞川把颜峥抱到餐桌前坐着,发现桌上已经放着几屉热腾腾的包子并一锅蟹黄粥,不用问都知道是颜峥做的。 “咚咚咚——”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声,俞川探头往门那边看了一眼,将手里没吃完的包子塞进嘴里,拢了拢身上的被单,走到门口打开外设监控查看门外的情况。 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双眼布满红血丝,面庞脏污,身上的雪白裙子也脏兮兮的,裙摆上满是血污,有些时间较早变成了褐色,有些尚且鲜红,还在往下滴着血。 那女人一双手指甲外翻,血迹斑斑地一下一下拍着门,神色恐惧地不断回头,仿佛后面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一边哀求道:“求你们开门……救救我。” 俞川见她满身是血,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牙印和抓痕,不断往外渗着学,看起来触目惊心。他刚想开门,颜峥不知何时从餐厅跟出来了,他拦住俞川开门的动作:“等等。” 俞川没说话,眼神询问颜峥怎么了,后者拧眉不语,切换了外置监控的摄像头,画面从女人的正面切到了背后,只见那女子的后背乃至腰窝的血肉像是被什么生生啃烂了,天气炎热又滋生了蛆虫,白色的幼虫在腐肉和鲜肉里扭动,恶心极了。 “她还活着?”俞川下意识地掩鼻,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伤口感染成这样怎么可能还有活路,细菌感染引起的高烧都可以要她的命,但思及之前车祸里四肢扭曲还能站起来走的人,他又不确定了。 “看你对活着的定义是什么咯。”颜峥说到,他将视角切回正面,并放大脸部画面,屏幕里女人一双血红的眼睛里瞳孔已然涣散,但旁边的生命检测仪里显示她的生命活动依然在正常进行,“显而易见,她死了,但没死透。” 女人见俞川久久不开门,眼珠僵硬地转了转,看向门框上的监控眼,她动作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惊恐的神色转瞬间消失殆尽,她伸手将手上的血肉抹在了监控眼上,画面顿时蒙上了一层血色。 “她看得见,还会思考。”俞川看着画面上女人的行为说道,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新闻里最早一批的感染者还躺在医院里昏睡,情况分明还没这么严重,“她怎么会在门外?” 颜峥的房子可是顶楼,而且是高档住宅区,除非管理系统彻底瘫痪,否则那女人这种情况怎么可能会被住宅区的安保放进来?又或者,一切已经完全瘫痪了? “你昏睡了五天,新闻是那几天的录播。”仿佛知道俞川心中所想,颜峥开口解释道,“灾难是你醒那天爆发的。”这也就是他限制俞川那几天出门的原因。 “这些怪物,官方称为感染者。”颜峥指了指监控画面上张着一张血盆大口胡乱嘶吼的女人,“不过幸存者们更愿意称呼他们为丧尸。” “我把她处理掉,她这样会引来更多怪物的。”俞川听完算是彻底明白自己拿的是末世求生剧本了,他略作思索,不必颜峥提醒也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我的匕首呢?” “我来。”颜峥把俞川往后按了按,提起门边的棒球棍正要开门,门口的女人突然被人从背后用匕首插进了侧颈,匕首顺着女人的脖颈剜了一圈,属于男人的强有力的手捏着女人的下颌一拧,她整个脑袋就与身体分了家,血喷得到处都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已死多时。 女人无头的尸体软软地倒在地上,露出了后面一身杀伐之气的男人,银白的发,蔚蓝色的眼眸,是蓝黛,俞川并未告知他自己的住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过来的,不过想来颇费了一番功夫。他脸上沾了些许灰尘,身上多有血迹,他擦干净了匕首上的脏污,走到门口颇有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卫岚玉?大明星怎么来了?”颜峥脸上有些意外,嘟哝了一句,俞川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他把蓝黛放进来,他却二话没说开了门。 门开到一半,颜峥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俞川说道:“卧房床底下有一箱衣服,你去换了。” “啊?哦。”空调开得太足,俞川都忘了自己身上只裹着床单,转身回去换衣服了。 俞川衣服还没换完就听见外头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他以为出了什么变故,裤子都没提好就连忙跑出房间,只见颜峥跟蓝黛打了起来,或者说是蓝黛单方面对颜峥的暴打,前者穷追不舍却到底没下太重的手,后者只是单纯躲避一点都不还手,他俩之间没点猫腻都是侮辱俞川智商。 但俞川也没想拦,完全不管被揍的是他老婆,静静地站在边上看戏。有一说一,看见颜峥被追着打他简直不要太开心,这一刻,蓝黛凶神恶煞的形象在他心里徒然高大起来。 可能只是单纯地发泄情绪,蓝黛打了一会儿就停手了,只是双目赤红,仿佛竭力忍耐着什么汹涌的情绪,只是顾及俞川在场并未多言,痛苦又隐忍地紧紧攥着颜峥的衣领。 蓝黛同沈砚是故交,八年前的军火案里沈砚被判枪决,如今见到颜峥却这副情态,故人相见,少不得情难自已。沈砚,颜峥?或许还有西彦。 俞川站在旁面眯眼瞧着那两人的互动,心中隐隐有个猜想。 第53章 撤离 蓝黛莫名奇妙把颜峥打了一顿,之后他俩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一般坐在餐桌上相安无事吃早饭,俞川在一旁看着他俩如出一辙的吃相,心里好奇得跟猫挠似的,偏偏又受制于副本规则没法细问他俩的猫腻,蓝黛闷头吃饭,倒是颜峥故作无意地解释了一句:“卫岚玉,我的大学同窗。” 但俞川想知道的不是副本里的关系,颜峥解释了等于没解释。 “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等两人吃完早饭,俞川才向蓝黛问起外面的事,按照颜峥的说法,现在外面一片混乱,一群人大肆鼓吹末世论,根本无法通过网络获得任何的有效信息。 “不太好。”蓝黛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说道,“感染是在四天前完全爆发的,一开始保卫科试图控制局面,但是情况远比他们所以为的要复杂,只要有人被咬伤,感染就会扩大,况且联邦政府尸位素餐太久,保卫科的武装人员全是些酒囊饭袋。所以现在的状况是,外面基本没有活人在街上游荡了,交通系统、医疗系统已经瘫痪,电力系统和供水系统想来也坚持不了太久。” “城市人口基数太大了,感染者只会越来越多,我的打算是,趁现在情况还没到最糟糕,我们往城郊走。”蓝黛汇报完他已知的信息,给出了他的应对策略,不过这话他却是看着颜峥说的。 颜峥用光脑调出城市交通路线图,认真思考着蓝黛的提议:“你有路线规划吗?” 蓝黛点了点头,接过颜峥递过来的光脑,在交通路线图上标出了他事先勘察好的路线:“这条路的路况是最好的,而且车流量不大,路上突发状况比其他路线少很多。” 颜峥看着蓝黛标出来的那条路线,手指在桌上点着,片刻后开口道:“太绕了,我们未必开得出去。” “这个不用担心,我前几天顺带看过,认得路。”蓝黛轻描淡写道。 “那就这样。”闻言颜峥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光脑上的时间,“准备一下,明天五点出发。” 俞川在旁边看着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就敲定了方案,一唱一和的别提多默契了,他莫名感觉有意思:“你俩挺有默契啊。” 颜峥还以为他是不高兴了,赶紧往他嘴里喂了颗樱桃,亲了亲他的脸轻声哄道:“乖,只是商量正事,你不用操心这些,我会照顾好你的。” 蓝黛钢铁直男没听出来,一口一个包子地吃着还在含糊不清道:“聪明人说话不用多费功夫——你俩有够腻歪的。” 俞川:“”他感觉蓝黛在拐着弯儿骂他,但他没有证据。 “你别吃了。”眼看着俞川脸色变了,颜峥连忙把蓝黛面前的包子端开,手里捏的半个也拿走了,“滚去洗碗。” 俞川看着二人熟稔的相处愈发确定了心中的猜想。颜峥这边打发走了蓝黛,转头就看见俞川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微微歪了歪头,疑惑道:“怎么了,阿似?” “没什么,你们关系真好。”俞川笑了笑,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你们确定要明天走?” “对,赶早。”颜峥点头道,“研究所那边给我的消息是,感染大多是在大城市,县城和农村反而少,所以撤往城郊只是缓兵之计,后续如果情况继续恶化,我们可能要往西南走。” “怕是不太容易。”俞川挑开窗帘,俯视着楼底下小如蚂蚁、四处游荡的感染者们,他们保持着生前的行动力,仍然拥有体温和心跳,甚至能够进行简单的思考,换而言之,如果感染者身上没有致命伤,他们很难跟人区分开来。 “不存在什么容不容易。”颜峥亲昵地吻了吻俞川的唇角,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头瞧了一眼,神色冷峻,看不出喜怒,“不会让他们伤到你的。” 俞川转身勾住颜峥的下颌,他身高要高些,便微微低头索吻。 颜峥眸色微深,抬头抵住了俞川的嘴唇,任由对方舌尖撬开他的牙关,肆无忌惮地在他唇齿间搅弄,二人分开时颜峥已然浑身发软,气喘吁吁,他借着俞川扶住他腰间的手站起来,勉强喘了口气说道:“那你呢,可分得清活人和感染者?” “嗯?套我话?”俞川揽着颜峥的腰笑盈盈的,看来很是满意后者的主动,他顺手又把颜峥捞怀里抱着,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双雪白赤足。 这几天他虽然被关着,但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颜峥瞒着他,但他还有阿南刻,足够弄清楚情况了:“感染者会模仿活人的行为,但他们对血肉有天然的渴望,这是无法伪装的。而且他们的眼睛会随着感染时间的推移而变得浑浊,哪怕他们身体还没有显现出腐朽的迹象。” “还有呢?”颜峥窝在俞川怀里偷瞄他的锁骨。 俞川却不说话了,只看着他笑,颜峥心领神会,直起身讨好地含住前者的喉结轻轻啄吻,挑起一双水莹莹的眼多情地看着俞川:“说呀。” 俞川无动于衷地对上他的眼神,无动于衷地把颜峥从身上抱到旁边,无动于衷地起身去了厕所。 蓝黛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好兄弟下半身风度尽失、面上却一脸冷漠的场面,颜峥则衣衫凌乱、面色潮红地往卫生间走,一看这两人就刚腻歪过。 蓝黛无语地看着俞川,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忍者神龟么?” “边儿去。”俞川现在这种情况跟蓝黛就是两看相厌,“别挡路。” “这……要不……兄弟帮你弄下?”蓝黛看了看俞川裤子鼓鼓囊囊的一团,试探着开口道,“你这憋坏了……” “噗——”俞川还没什么反应,颜峥先脚底一滑,颤颤巍巍地推开卫生间的门,扶着门框笑得浑身颤抖,怎么说呢,他这位大学同窗长着一张冰清玉洁的小天使脸蛋,尽说些虎狼之辞。 “滚。”俞川抬眸看向蓝黛,眼神冷冷的,说完转身去了阳台冷静。 “不用就不用,凶什么。”蓝黛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跟着俞川来到阳台,收敛了脸上吊儿郎当的神色,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问道,“你有没有能存储物资的道具?” “副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意外状况,我们需要未雨绸缪准备好足够的物资。”蓝黛轻声说道,“我的道具卡除了底牌都是些攻击技能,如果你也没有这类功能牌,那我们一路恐怕只能节衣缩食了。” “没有……”俞川摇了摇头,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又突然改口道,“等等,我有张卡,每隔两小时可以打开一个开放半小时的独立空间,不知道能不能作为储存空间。” “试试看。”蓝黛眼睛一下子变得很亮,欢乐得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颜峥。”俞川看向卫生间的方向,轻声示意道。 蓝黛直接起身拿了根扫帚从外面把卫生间的门卡上了,对上俞川不赞成的目光时还解释了一句:“没事,半小时内他出不来的。” 俞川:“……”出不来,什么出不来?他怀疑蓝黛在开车。 【西彦少爷的房间】「随便打开一扇门,走进灯明人静的屋子,窗中窥得明月,烛火摇曳,写尽相思。」这是西彦对他心爱之人的馈赠,当发动手牌时,任意推开一扇门可以进入他的房间,他将为你提供半小时的庇护;技能冷却时间:2h。 俞川发动卡牌后他再推开先前的卧室门,发现里头的陈设已经变成了上一个副本里小楼二层的布局:燃烧的篝火、铺着毛毡的躺椅,以及放着小熊玩偶的床,整个房间内透着一股子温暖的味道。 桌案上的茶还冒着热气,仿佛不久之前有人在旁边静坐,就像是再来早一些,就能遇上那个死于烈火的爱人。故地重游,俞川不自觉红了眼眶,他深爱着西彦,那种隐痛从未随着副本结束而消失。颜峥身上有那少年的影子,眼眸里偶尔流露的温柔很难不叫他沉沦。 俞川怀疑过颜峥和西彦很有可能是同一个灵魂,但终究还是不同,颜峥不记得与他的同生死、共患难,那个用刀尖烤糖的少年,只会是西彦。 “你……怎么了?”见俞川情绪不对,蓝黛在旁边犹豫着问道,他是真的不明白啊,怎么好好的突然热泪盈眶呢? “我没事。”俞川笑了笑,又解释道,“这是他的房间,一时……触景伤情。” “他?”蓝黛并不明白什么叫做点到即止,若是查理克或者耶利安都会很体贴地保持沉默,给俞川平息情绪的空间,但他想不到这些,很自然地把疑问问出了口,顺带往桌子底下扔了几盒巧克力。 “西彦,我的爱人。”俞川坦然说道,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他就是爱他。 “嗯,好的我知道了。”蓝黛点点头,并未对俞川爱上npc这件事发表什么评论,只是说道,“那你对颜峥?” “他好像他,偶尔我甚至觉得他就是他。”俞川难得倾诉衷肠,或许是蓝黛实在太真诚,或许是真的有感而发,他难得说出心底的真正想法,“查理克没把所有事情告诉我,但不代表我猜不着。” 听到这里,蓝黛轻轻叹口气,只说道:“卡芙蕾特府也不是全然一条心的。” 一时相顾无言,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眼前画面一变,二人又回到了大平层的卧室,卧室外卫生间的门正不断传来响动,颜峥一边晃门一边气急败坏道:“卫岚玉!你又搞什么幺蛾子,给我开门!” “你吵吵什么,这么快是秒射吗?”蓝黛丝毫没有把人关在卫生间的心虚,他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把颜峥放出来,还不忘嘲讽后者一通,“味道这么浓,你是憋了多久?” 这一刻俞川继“黑皮美人”之后又领会到了“哑巴美人”的精髓——蓝黛是个漂亮的家伙,可惜满嘴虎狼之辞。 分分钟上高速那种。 颜峥擦着手上的水从卫生间出来,看俩人还跟半小时前一样啥也没干,顿感无奈:“你俩还愣着干什么?收拾东西啊。” “啊,好的。”俞川正坐在沙发上吃樱桃,闻言扭头看着颜峥,点头应了一声,又继续吃。 颜峥拿他没办法,只得看向蓝黛,语气就没那么好了:“你还杵在这干嘛?” “我没什么要收拾的啊。”蓝黛指了指他放在门边的背包,摊了摊手,表情无辜道,“所有家当都在那了。” “……”颜峥忍住把蓝黛捶一顿的想法,压着火气说道,“你好歹去洗个澡,你现在活像是逃难的。” 颜峥这话的确不是刻意贬低,蓝黛现在的形容说是逃难的灾民都是抬举他了,整个人的气场全靠那张脸撑着。 “我本来就是逃难的啊。”蓝黛小声嘟哝道。 “你说什么?”颜峥眼睛一眯,危险地看着他。 “我说我没有换洗的衣服。”蓝黛能屈能伸,立马改口道。 “穿我的。”颜峥说着翻出几件衣服扔给蓝黛,拿到贴身衣物的时候动作顿了顿,又说道,“都是新的。” “旧的也没事。”蓝黛浑然不觉,到了声谢拎着衣服进浴室整理个人卫生去了,反倒显得颜峥不坦荡。 “人家什么都没想,倒是你……”俞川坐在一边抱着果盘望着颜峥笑,眼神戏谑,“本来也没什么的,对?” “我去看看他包里都装些什么,连衣服都没有。”颜峥咬牙切齿道,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蓝黛的背包里东西装的很简洁:一个急救包、半瓶水、小半盒巧克力以及一把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枪。非常有逃难人员的感觉了。不过颜峥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还有化妆包? “毕竟是大明星,注意形象很正常。”俞川知道蓝黛是为了符合人设,特地替他解释了一句。 “装东西,装好了直接坐电梯去负三层,我的车停在那。”颜峥从书房里拿出来四个行李箱,两个已经装满了东西,另外两个是空的,显然准备多时,“挑你爱吃的装,我去检查电梯轿厢。” 似乎每一个出行的日子天气总会反常,尤其是在危机四伏的晚上。当日他们决定好了出发时间,半夜就下起了阵雨,雷声轰鸣,掩盖了感染者夜行的脚步。 “还走吗?”俞川神色焦灼地看着暗沉的天色,下雨会让他们出行的难度大大增加。 “夜长梦多。”蓝黛穿着颜峥的衣服,他在副本里的身量略纤瘦,除了裤脚有点短,倒是刚刚好,偏斯文的穿搭软化了自身那种锐利的杀伐之气,看着安全又无害,但俞川觉得他是假正经。 “那就走。”俞川说道,一手提一只大行李箱在前面开路,蓝黛紧随其后,也是一边一个行李箱,徒留颜峥站在原地傻眼,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些什么了。 “你提自己的东西就行。”俞川在前头笑着回头说道,好歹颜峥是他老婆,不至于搬个东西还让人家拿重的。 电梯轿厢被颜峥事先清理过,里头并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俞川拎着箱子挨着蓝黛站,眼睛紧盯着楼层变化,好在电梯一路下行畅通无阻,直达负三层。 “负三层一般没什么人,前几天我巡视过一遍,应该是安全的。”颜峥往周围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打开行李箱把东西挪到汽车后备箱里,“把东西拿出来,行李箱太占位置了。” 俞川跟蓝黛开始就地卸货,颜峥则提着棒球棍警戒。 “你哪来的枪?”俞川本想把颜峥拿的那个箱子里的东西也拿出来,一打开发现是一堆枪械零件。 “保卫科抢的。”颜峥随口解释道,见东西都装卸好了,把俞川的匕首还给他,“装好了就走。” “嘶拉——”寂静的负三层突然传来衣服摩擦墙壁的声音,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蹲在墙角。 “我来处理。”蓝黛压低声音说道,握紧手里的匕首猎豹一般迅猛又敏捷地窜了出去,他上前两下把人撂翻在地,提着衣领把人拎到了灯光下,那人被刺眼的光一照,下意识地闭眼,蓝黛厉声喝道:“睁眼!不然就死。” 那人只得强忍着眼珠刺痛睁开眼睛,控制不住地流眼泪,蓝黛细细看了一眼,眼睛是正常的,不是感染者,这才松了手劲,把人扔回地上。 俞川在旁边看着都疼。 “请问,你是卫岚玉吗?”带着惊喜和意外的女声响起,一个清纯的年轻女孩子从车后面走出来,她小心地打量着蓝黛的面容,不确定地问道。 “你跟他是一起的?”女孩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女孩,蓝黛观察了一会儿女孩的面部微表情,心情很不好地确定了一件事,这是一个追星族,可能是他的粉丝,还看过他代言的卫生棉广告! 想他蓝黛以铁血闻名,以残暴着称,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他越想越恼火,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冲:“你感染了吗?” 女孩看着他臭臭的脸色,愣了一下,不但不害怕,反而捧住心口,心中大呼反差萌,看蓝黛的眼神都变成了星星眼。 “哟,你小迷妹。”颜峥看热闹不嫌事大。 第54章 套路 “问你话,发什么愣?”见女孩不说话,蓝黛不悦地拧起了眉,换做是以前他带兵时的脾气,她这会儿已经被他踹了,不过在监狱待了几年蓝黛也不见得随和多少,女孩不回答,他干脆如法炮制把女孩拎到灯光下看瞳孔,女孩被他动作弄得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抬头。”蓝黛捏着女孩的下颌就把她的脸抬了起来,她的眼睛也是正常的。 确认这俩人没感染,蓝黛才把匕首插回靴子里,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们是谁,在这干什么?” “我叫林蔚。”女孩说道,指了指旁边的男生,“季阳,我男朋友。” “你们在地下室待多久了?”蓝黛敏锐地留意到不远处的车底下扔了很多食品包装袋,看那样子起码是攒了好几天了。 “三天。”林蔚说道,“那天突然就出现了好多咬人的丧尸,我跟季阳刚好从超市采购回来,电梯里都是人,我们不敢上去,就在车里将就了几天。” “你觉得他们说的是真话吗?”俞川凑在颜峥耳边低声说道,眼前这俩人尽管各方面都正常,蓝黛检查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但他总觉得不寻常,心中说不出的怪异。 “不全是真的。”颜峥没理会那俩人,自顾自整理车上的物资,闻言看了一眼满脸激动地找蓝黛要签名的女孩,摇了摇头道,“保持距离总不是坏事。” “你们要去哪里?”看见三人脚边的四个行李箱以及处于启动状态的汽车,林蔚自然而然地猜到了他们的打算,有些不赞同,出于善意地说道,“外面很危险的,还是留在家里等待救援比较好。” 如果是现实,等待救援确实是个好办法,可惜这是个副本,如果不自谋出路,他们只会把自己生生耗死。 “不会有救援,没必要坐以待毙。”蓝黛没说要去哪,只是出于所剩不多的军人担当,他到底是提醒了一句,转头对旁边的二人说道,“出发。” “叮——”本该安静等候的电梯突然开始运行,一声痛苦的轰鸣过后,轿厢发出不堪重负的警报声,但电梯仍在运行,以极快的速度下行。 颜峥用光脑迅速连上电梯内的监控,画面里血蒙蒙的一片,只能依稀看见许多摇摇晃晃的人影,血肉模糊、肠子流一地,一看就不是活人。在场众人面色皆是一变,颜峥迅速把车钥匙抛给蓝黛,拉着俞川坐进了车后座,说道:“走!你开车。” “好。”蓝黛接过钥匙,干脆利落地跳进驾驶座,点火启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眼看三人都要开车走了,林蔚吓白了一张脸还愣在那,倒是她男朋友反应过来了,连忙把住蓝黛的车窗,急道:“我们怎么办?你得带上我们!” “开你们的车跟在后面。”眼看电梯要到达负三层了,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他们就走不了了,蓝黛不欲多做纠缠,索性说道。 “天太黑了,会跟丢,不能就跟你们一辆车吗?”季阳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听完蓝黛的话并不去开车,反而把蓝黛的车窗扒得更紧了,大有蓝黛敢开车他就敢抢方向盘的意味。 “上车。”颜峥在后面语气平静道,他把俞川辇到副驾驶跟蓝黛并排坐着,似笑非笑地盯着那对情侣。 季阳见他们突然换了位子显然一愣,正想说话却被颜峥堵住了话头:“你俩是情侣,坐一起方便互相照顾。” 林蔚的表情很细微地变了变,到底没说什么,挨着颜峥坐下了,季阳还是有些犹豫:“我们的东西……” “不上车就滚下去!”蓝黛动了怒,语气很不好道,见状林蔚悄悄给季阳使了个眼色,后者才消停了。 从负二楼开出去一直到离开这片高级住宅区都很顺利,只有零星几辆车堵在路上,很轻易就能绕过去,时不时有一两个感染者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身上大都带着伤口,血淋淋的,有的甚至整个肚皮都被撕裂开了,看着触目惊心又吓人。 林蔚看得面色发白,不住地咽口水,季阳看得心疼极了,不住地安慰道:“害怕就别看了。” “没事。”林蔚勉强地摇了摇头,她朝温柔地笑了笑,说道,“早晚要面对的,我跟卫哥哥说说话就好了。” “倒是奇怪,你不跟你男朋友说话反而跟卫岚玉说。”坐在副驾驶的俞川透过后视镜瞧见了林蔚楚楚动人的模样,心想还怪会装的,“我没什么意思,纯粹觉得有趣。” 林蔚抿了抿唇,没理会俞川,身体往前倾了一些,一门心思只想跟蓝黛说话:“卫哥哥,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蓝黛视线看着两边的倒车镜,手里打着方向盘,听见林蔚的话,也没注意她故作娇蛮的语气,随口答道:“对,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右边柯似,后面颜峥。” “……”蓝黛话说的太坦荡,也太缺心眼,林蔚明显一噎,她有些尴尬地笑笑,把原本要说的话咽回去,转而说道:“我们这是去哪?” 颜峥靠着车窗闭目养神,并不理会她,颜峥装听不见,饶有兴致的盯着外头偶尔闪过的感染者,脸上丝毫不见恐惧之意,与第一个副本见到尸体脸色发白的模样已然是天壤之别,蓝黛开车的间隙不小心瞟到他,有些意外道:“别看了,当心盯久了晕车。” “无妨,我感觉还好。”俞川头也不回道,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 蓝黛叹口气,右手一打方向盘:“我是怕你吐我身上。” 见两人自顾自地说话,没人搭理她,林蔚不满地皱了皱眉,又忽然意识到旁边还坐着个颜峥,连忙收敛了表情,小心地瞄了一眼颜峥,见对方闭着眼睛,确定没注意到自己脸上不对的表情,这才微微松口气,软着嗓音继续跟蓝黛搭讪:“卫哥哥,你怎么不理我呀?” “什么?”蓝黛百忙之中抽空回了她一句,“忙着开车没注意。” “你累了吗?要不换我男朋友开一会儿。”林蔚眼睛一亮,连忙推搡了一下身边的男友,季阳心领神会,也跟着说道:“是啊,你也开很久了,换我来,你休息会儿。” 蓝黛心想老子当年开战斗机的时候连开十几个小时都不在话下,这才哪到哪?心中冷哼了一声正要开口拒绝,颜峥突然抢断道:“好啊,前面加油站服务区,我们下去找点补给,顺便换人。” “不用了,我……”蓝黛话没说完,旁边俞川又打断他道:“可以,后备箱还空着一半,找点东西,休息一下,岚玉应该也累了。” “啊,我不……”俞川颜峥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蓝黛还在状况外,但当他从后视镜看见颜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时瞬间哑火,能屈能伸道,“嗯,我累了。” 蓝黛把车开到加油站服务区停下,车载屏幕上的时间刚刚八点,温暖的朝阳自天边升起,温暖的晨曦洒落大地,地上淋侵的血迹愈发鲜明刺目。服务区已经被人事先清理过一遍,周边并没有游荡的感染者,了无生气的尸体被整齐地堆放在一处,残肢断臂交缠,已然生了虫蝇,在阳光下散发着恶臭。人命就是这样的廉价,一旦失去了现世价值,就会变成一堆没有人要的垃圾,随着时光的流逝发烂、发臭。 没有人会在意那堆血肉的主人生前有怎样的故事,生前死后,活着的人在乎的只是其是否会带来某些不好的灾厄。 “尸体这么堆放着不处理,一定会带来瘟疫。”蓝黛看着那堆尸体,眼底神色晦暗不明,整张面孔都阴沉下来,他讽刺地扯了扯嘴角,意有所指道,“铡刀没落到自己头上,谁都不知道痛的。” “卫哥哥?”林蔚t不到蓝黛的核心含义,回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颜峥也往尸体堆着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别发癫,还不到时候。” “嗯。”蓝黛点了点头,不说话了,从脚上的靴子里拔出军刀,一步越过最前头的俞川开路去了。路过身边时俞川偏头看了一眼蓝黛,只见他神色冷峻,整个人显而易见地压抑着怒火,就是不知道他的火气从何而来,他和颜峥之间还有秘密,不过无所谓,来日方长,俞川有的是时间弄清楚。 “什么都没有了。”几人进到服务区的超市内,货架上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了,林蔚悄悄地把一具尚未完全失去活性的感染者拖到了货架下,又用纸板挡住,有心不想让其他人发现,但只是这样还不够,颜峥他们三个人总是黏在一起,不好解决,她得想个办法…… 林蔚趁着几人不注意悄悄走到季阳身边耳语了几句,后者还没听完就低声打断道:“这怎么可能,光是那个卫岚玉,就不好对付。” “另外两人可能不容易,但是柯似好解决。”林蔚压着季阳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别犹豫了,我们要活下去。” 闻言,季阳沉默了一会儿,片刻后说道:“好,你找机会把颜峥和卫岚玉引开,我想办法解决柯似。” “所有的燃油都抽空了。”蓝黛把加油站顺着检查了一遍,发现整个服务区干净得尤如蝗虫过境,“这样的手笔,只可能是军队。” “军队啊。”俞川感叹了一句,按照他高中纵横各大小说网站的经验,末世文必有安全区,丧尸文必出晶核加异能,他甚至跟颜峥和蓝黛开了个玩笑,“你们说会不会突然冒出一群会放火玩水的人?” “会。”蓝黛毫不犹豫道,他个二愣子这么想也就算了,谁料颜峥略作思索,竟也肯定道:“有可能。” “???”俞川一脸怀疑人生地看着他俩,“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 颜峥和蓝黛对视一眼,而后异口同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俩挺有默契啊。”俞川眯了眯眼,对于他俩打哑谜的行为很是不爽。 “吃醋了?”颜峥笑笑,往他嘴里塞了颗糖,像在哄小孩子。 蓝黛在旁边简直没眼看:“别腻歪了,来人了。” 话音落,一辆中型客车停在服务区的另一边,从车上下来五个面相凶恶、持管制刀具的男人,为首的一个腰间还别着一把手|枪,他们面色不善地往俞川他们那边看了一眼,不过没立即过来找麻烦,而是转头进了超市。 “看着不是善类啊。”俞川靠着车嚼着颜峥给他的糖,整个人懒洋洋的。 “拘留所里跑出来的,那人腰间别的枪是警用型号。”颜峥也没把那群人放心上,百无聊赖地在地上蹭鞋底。“走了,没必要跟他们起冲突。” “啊。”林蔚短促地叫了一声。 颜峥掀了掀眼皮不耐地看着她道:“你叫唤什么?” “那张车上……好多女人,她们、没穿衣服。”林蔚指着停在不远处的中型客车说道,众人依言看去,客车上的窗帘只拉了一半,通过另一半的窗子里看进去,能看见好几个女人,俞川眼神好,甚至能看清她们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迹。 “这才第五天。”季阳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啐了一口道,“这群畜生。” “我们救救她们,看着好可怜。”林蔚眼眶一红,说话声音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看着她男朋友一脸泫然欲泣,视线却不断往颜峥身上瞟,她似乎逐渐意识到三个人里他最有话语权。 “没有必要跟那些人起冲突。”不料本应最有同情心的蓝黛反而出声变相的拒绝了,他神色看起来不太高兴,视线也只是懒洋洋地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往车的方向走了,看起来一点都不想管客车上的人,“走了。” 俞川看着蓝黛冷漠的背影颇有些意外,他记得这家伙过去是军官,曾有义无反顾救万民于水火的功绩,分明是个善良正义的性子,现在看起来怎么这么无情? “他们过来了!”林蔚指着气势汹汹走过来的一群人惊叫一声,仓皇无措地往俞川背后躲。 俞川看着一惊一乍往他身后躲的女人直皱眉,心想这女人什么毛病。 为首的平头男人带着身后四个小弟一脸凶悍地走过来,看见他们停在不远处的车,眼中出现了显而易见的贪欲,他抬起手里的大刀指着颜峥的鼻子恶言恶色道:“臭小子,从超市搬了不少东西?交出来,我不伤你们的命。” 俞川暗中估算着面前这几个人的战斗力,大致看下来的结论是,蓝黛一只手都能收拾他们,因而对于平头男人的威胁并不放在心上,但身后的林蔚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张口就是一句:“东西在车里,都可以拿走,求你们不要伤害我们。”说完还贴心指了指车的方向。 “哟,还有个娘们儿,哥,这个比车里的漂亮啊。”平头男人的一个小弟目光越过俞川,淫邪地在林蔚身上打量,看得后者本就瑟缩的身体愈发往俞川身后躲。 “东西可以给你们,但不许打她的主意。”季阳终于想起来他男朋友的身份,虽然没有挺身而出,但好歹为他娇弱不堪的女朋友说了一句话。 “嘿臭小子,给脸不要是?大爷看上个女人你也敢管?”小弟一巴掌拍在季阳头上,打得后者原地一个踉跄,站都站不稳,颜峥伸手按着他得到肩膀没让他倒下去,语气平淡地说了句:“站稳了。” 随后目光平静地看向平头男人,张嘴就把对方惹恼了:“快滚,别碍眼。” 先前说话的小弟瞬间就怒了,抄起手里的刀就想动手,被平头男人拦住了,他定定地看了一眼颜峥,笑起来,显得他那张并不和善的脸有些不怀好意:“小伙子,你很嚣张啊。” “可是嚣张是需要本钱的。”男人话锋一转,拔出腰间的手|枪抵住了颜峥的脑门,不过显然忘了拉保险栓。 俞川在旁边脸色微微一变,从上一个副本出来他留下了一个难以消除的心理阴影,就是有人用枪抵着脑门。西彦被伊莉莎逼死的画面他刻骨铭心,颜峥又是俞川的重点关照对象,因而平头男人此刻的行为就是反复在他的雷区蹦跶。 俞川刚想动手,三声枪响,不知道哪里来的子弹先在几人脚边崩出几个弹孔,循声望去,蓝黛正倚在车旁给手里的步枪安装消音器,见他们看过来,还两指并拢打了个招呼,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试试威力,你们继续。” 俞川刚才的阴翳瞬间消散,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容,对着几个目瞪口呆的匪徒也开了个玩笑:“他枪法描边,不用管他。”轻慢不屑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把面前这几个人放在心上。 平头男人彻底被激怒了,尽管蓝黛的枪随时会击穿他的脑袋,他仍旧试图负隅顽抗,拉开手枪的保险栓就要开枪,却被面前一脸不屑的颜峥抓住了枪膛,生生把枪从手上掰了下来。 颜峥另一只手接住平头男人挥过来的拳头,反手一拧,三下五除二卸了他的手关节把他放倒在地上,抬眸目光冷冽地看着剩下几个乌合之众,语气冷淡:“还要负隅顽抗吗?” 四个小弟看得傻眼,刚想把腿就跑,又是几发子弹落在脚边,激起几颗碎石,打得俞川小腿生痛。蓝黛提着步枪走过来,看着几人皮笑肉不笑道:“让你们走了吗?” 颜峥拍拍手直起身来,有些无语道:“何必开枪?”言下之意是这几个废物拳头就能解决,开枪是杀鸡用牛刀了。 “这样比较帅嘛。”蓝黛提了一脚躺在地上哀嚎不断的平头男人,“废物,感染者没打,倒让你这种败类倒足了胃口。” 俞川摇摇头,笑着说了句“浪费子弹。” 第55章 军队 “你们是什么人?”正当俞川打算跟擅自做决定的林蔚秋后算账的时候,后方突然传来一个男人严肃戒备的说话声。 几人回头望去,只见七八个持枪的守卫军朝他们走过来,说话的正是他们的连长,待走到近前,只见连长一张脸拉得老长,脸色看起来臭臭的,其他士兵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多有不善,他指了指不远处已经被守卫军接管,正把女人往下接的客车,审视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打量:“那是你们的车吗?” 如果是这几个人把女人像牲畜一样地对待,那他可能忍不住要违反将军的命令,先把这几个人毙了。越是特殊时期,才越要团结一致,不能因为灾难就恃强凌弱,这有违人道。 “车是这几个人的。”颜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踢了踢脚边绑着的几个流氓,伸手把俞川揽怀里亲了亲,转头对连长说话的态度相当和气,跟刚才动手毫不留情的模样判若两人,“那几个女人可能有感染风险,建议你们把她们先隔离一段时间再送到安全区。” 颜峥的话听得俞川莫名其妙,他下意识问道:“哪来的安全区?” “谢谢,我们会的。”知道事情不是他们干的,连长的态度也瞬间软和下来,他点了点头,让人把几个流氓混混带去看押起来,一边指挥部下把几个女生扶去隔离,等隔离的时间一过就送去安全区治疗。 “这位怎么称呼?”蓝黛对扛着枪从越野车那边走过来,见士兵们动作麻利,行事有条不紊,颇为赞赏地比了个大拇指,转头问连长:“你们的安全区在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将军在八公里外的河滩扎营,我们是奉军令出来搜救,顺带集结物资。”连长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大概情况,告诉了俞川他们想知道的信息,“我叫殷宸。” “殷宸?”蓝黛眉头一跳,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你们隶属于陆战九军?” 殷宸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受军部调令由陆战九军总指挥艾兰调遣,负责接管路南区的病毒防控事宜。” 艾兰……蓝黛咀嚼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片刻后继续问道:“你们将军在哪?” “艾兰上将在军营负责部队调遣。”殷宸听见蓝黛询问,不知道误会了什么,冲他戏谑地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们计划明天一早返程,你想见他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 艾兰上将是联邦的荣耀,其光辉胜过天边烈阳,或许这又是一个追逐他荣光的年轻人。殷宸是这样猜测蓝黛的。 蓝黛从知道殷宸名字开始态度就有些奇怪,俞川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跟颜峥稍作商议,决定第二天跟殷宸一起回军营,一来看看蓝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来也是从安全的角度考虑。 决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几个人和士兵们生了堆火,聚在加油站的超市里吃早饭。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玩意儿?”俞川指着面前一锅颜色诡异的东西一脸震惊地问蓝黛,他实在想不明白这货是怎么能把正常食物煮成这种反人类颜色的。 “红薯南瓜粥啊。”关键蓝黛这货还一脸理所当然,给颜峥和俞川分了一碗后端着锅吃得不亦乐乎,“也就是长相不好看,很好吃的。” “……”颜峥看着盯着碗里一言难尽的东西看了几秒钟,随后嫌弃地倒回蓝黛的锅里,拉着俞川去殷宸那里蹭饭,“你自己吃。” 只是二人走到殷宸那边,发现他们吃的更加反人类,蓝黛的蓝紫黄三色粥跟他们的屎黄色压缩饼干配老干妈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这时候俞川突然想起来,蓝黛在现实里好像也是陆战九军的人,请问黑暗料理是你们的传世绝学吗?一个比一个青出于蓝。 更离谱的是殷宸跟蓝黛一样对自己的厨艺十分自信,还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俩一起吃。俞川看了看锅里很像某种东西的糊糊,果断转身回去抢蓝黛锅里的粥了,至少那东西颜色只是让人没食欲。 “连长,我就说,你做的东西除了我们没人吃的。”一个守卫军一边嗬哧嗬哧把饼干糊糊往嘴里扒拉,一边埋汰他们连长,“没有人愿意吃你做的东西的,只有我们,我们不在,你要怎么办呀连长。” “少在这阴阳我,吃完了滚去站岗。”殷宸在说话士兵屁股上踹了一脚,笑骂着让他滚,“咋的,我做的东西将军吃得,你们吃不得?” 俞川在旁边听他们东拉西扯,心想怪不得蓝黛那锅东西那么反人类,原来是陆战九军一脉相承的本事。 一顿早饭吃得乱七八糟,也就是这会儿他们才有空交流一下基本情况。 “女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俞川吃饱喝足靠在颜峥怀里休息,有一说一,虽然蓝黛那锅粥长得像女巫的毒药,味道是真好,香香甜甜的。 “有几个已经不能正常生活了,明天送去军营,让军医看看能不能救。”殷宸叹口气,惋惜又心疼,“都是些好姑娘,年纪都不大,遭了不小的罪。” “这么严重?”俞川有些意外,距离感染爆发只过去了半个月,他很难想象会有人把女孩迫害到这种程度。 “事实就是这样。”殷宸语气惋惜,提到那几个流氓混混时甚至有些咬牙切齿,“那几个畜生。” “送去让军医看看。”俞川很难共情殷宸的愤慨,对于他来说这一切不过是副本的剧情,他指了指不远处抱头蹲在地上的一群人,守卫军提着枪在旁边看管,时不时地踹一脚,“那些人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带回去让将军处置。”殷宸从火堆里拨出来一个烤红薯,一边左手换右手给红薯降温,一边回答道,哪怕他很想直接毙了那几个混蛋,可他是军人,再怎么义愤填膺也不能滥用私刑。 “没必要,浪费人力物力。”一直没说话的蓝黛突然开口说道,他把殷宸手里的烤红薯抢过来自己撕开皮吃了,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直接杀了。” 殷宸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分分钟被蓝黛啃完了三分之二的红薯,一脸看野生动物的眼神看着后者道:“现在的偶像明星这么猛了吗?”他可是亲眼看见蓝黛一个人干完了一大锅、三个人量的粥的。 蓝黛大言不惭:“我还在长身体。” “你就一饭桶,还长身体。”颜峥无情地戳穿道,转头问道,“关于感染你们现在知道多少信息?” 颜峥问的并不是什么机密,殷宸回答得也很痛快:“目前的已知情况是,只有被感染者咬伤才会被感染,而一个正常人从被咬伤到彻底失去理智的最长时限是三小时,因此我们在收纳幸存者的时候都会要求进行三小时的隔离观察,以确保安全。” “这样。”颜峥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艾兰上将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 “将军打算在河滩驻扎七日,尽量把幸存者都聚集起来,然后统一送到路南区郊区的卫星城,那里是我们临时组建的避难基地。”殷宸解释道,“等到物流和通讯系统恢复,与外部取得联系,就可以开始进行彻底的感染清除。” “外部?意思是感染是区域性的吗?”俞川问道,这就有点超出他的预期了,原本以为是末世降临,没想到是区域感染? “是的,目前只有路南区以及另外两个大型经济区爆发了感染,一切都还可以控制。”殷宸顿了顿,继续道,“卫星城原本就是负责供给整个路南区生活物资的工业城市,感染爆发前并未对外开放,感染爆发后军方将其作为紧急避难基地,已经建立起了防御工事。并且因为是工业城市,任何生活必需品在卫星城都有相应的产业链。” “听起来不错。”俞川真的有点惊讶了,距离感染爆发才不到十五天,就连避难基地都部署好了,中央政府的统筹能力当真不容小觑。 几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正事,安静了没多久的林蔚忸忸怩怩地站起来,看向殷宸说道:“秦队长,季阳不在,你陪我上个厕所,我有点害怕。” 加油站虽然是在近郊,周围又被他们清扫过一遍,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没有感染者了,但路南区毕竟人口有那么多,感染者的基数非常大,难保什么时候又藏进来几个,林蔚的要求很合理,是以殷宸并未多想,一口吃掉从蓝黛手里抢回来的小半个红薯,拍拍手上的灰起身说道:“行,走。” 蓝黛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林蔚让殷宸陪她上个厕所,他从地上蹦起来说他要跟着去,颜峥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俞川也是一脸的无语,装作不认识这傻鸟,兀自给颜峥剥砂糖桔去了。 “你跟过来做什么?”殷宸瞧着他也是一脸无奈,蓝黛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喜欢黏着他,先是把他煮好的粥连锅端走了,然后又来抢他红薯,现在陪女孩子上个厕所也要跟着,比他女朋友还黏人,不过嘛,殷宸看了看蓝黛略稚嫩的面容,摇摇头,年轻人嘛,皮一点也正常。 “没什么。”这时候蓝黛反而不搞那些幼稚的动作了,不远不近地跟在殷宸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你上来,别缩在后面。”被蓝黛尾巴似的跟了一会儿,殷宸受不了地把他拉到自己旁边站着,皱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说,跟着我干什么?” …… 超市内的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在休息闲聊,被安顿在加油站另一边员工宿舍的其中一个女人捂着受伤流血的肩膀跌跌撞撞地撞开门进来,后面还缀着一个嘶哑咧嘴要啃人的感染者,她满脸惊慌失措,脸上带着泪痕,“不好了,她们全都变异了,还咬死了站岗的守卫军……” 女人话没说完就被一口咬断了脖子倒在在地上不动了,屋内休息的守卫军反应迅速地点爆了咬死女人的感染者的脑袋,正要去员工宿舍查看情况,上一秒才倒在地上的女人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冲着开枪的守备军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没事,吓到你们了。” 饶是这些士兵心理素质过硬,看着女人只连着一点血肉的脖颈和弯曲得几乎整个挂到胸口上的头颅也忍不住心生寒意,其中一个朝女人的眉心举起了枪口:“抱歉,小姐。” 女人见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目光略阴冷地盯着面前依然举着枪的守卫军,知道面前的人不好惹,微微后退,而后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朝旁边的俞川扑咬过去。后者反应很快,双手交叉架住了她咬过来的头,反手抱住脑袋用力一拧,一整颗头颅就被生生拧下来。 “你乖乖的,我去看看怎么回事。”颜峥同俞川交代完让他乖乖待在超市里,就跟其他守卫军一起去员工宿舍查看情况了。 几个人来到员工宿舍,只见宿舍门虚掩着,门前是迸溅的鲜血和碎肉,血腥味被冷风裹挟着扑面而来,浓烈得刺鼻,几个守卫军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推门进去,只是刚走到门口就愣住了,里面的十来个女人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具被啃食殆尽的残尸,以及一个到了全身血迹斑斑的将死之人,他们是负责照看女人的守卫军,一个死无全尸,一个苟延残喘可这也是他们的兄弟啊。 “你们来啦。”看见他们,虚弱喘气的人还勉强抬手跟他们打了招呼,勉强扯出个爽朗的笑,站在门口的守卫军瞬间红了眼眶,想要冲上前去试图抢救还剩一口气的兄弟,随后进来的颜峥见状眉毛一拧,伸手拦住了情绪上头的守卫军,在对方不解、焦急的目光中说了句:“我来。” 说罢颜峥拿出随身携带的橡胶手套戴上,来到倚靠在墙角只剩一口气的守卫军面前蹲下,伸手捏住他的脸颊转动脖颈,只见他整个气管和血管都被生生咬断了,墙上是他喷涌出来的鲜血,已经开始凝固,眼下这种情况,这人没道理还能喘气。 “别过来。”颜峥出言制止了心急如焚想要靠近一探究竟的守卫军们,在面前的感染者张嘴咬他的时候眼疾手快擒住了对方的下颌,身体微微朝旁边侧,让他们得以看清这里的情况,“他已经感染了。” “怎么可能?!”其中一个守卫军没忍住吼出声,他这一声并不是对着颜峥,因为他看清楚了靠在墙角的人的伤势,也注意到了墙上迸溅的血,他很清楚躺在墙角的兄弟已经死了,只是感情上难以置信。 “我……我没事,别担心。”感染者看见守卫军们的反应,张嘴磕磕绊绊说道,“你们、让他松开我,我一会儿,就好了。”每说一句,嘴里就往外呕出鲜血,顺着嘴角流到了颜峥戴着手套的手上。 “闭嘴!”泪流满面的守卫军哄着眼眶冲着感染者怒吼出声,他们不想被他的话动摇,他们很痛苦,他们也很清醒,感染的症状他们比谁都清楚,感染者会伪装寄主生前的行为活动,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怕会呼吸、有智慧,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守卫军们绝望又理智的明白这一事实,因而他们亦不会自欺欺人。 这是陆战九军——联邦最强悍的军队所拥有的素质,他们为生者战于长空,见死者致以沉痛哀悼,却绝不因外物变更原则。 “那几个女感染者跑出去了,你们先去找,这里我来处理。”颜峥见守卫军分明无比痛苦,却又压抑着情绪的模样心中不忍,他轻轻叹口气,出声替他们拦下了处理兄弟后事的工作,“会让他们入土为安的,交给我。” “好,拜托你了。”守卫军朝颜峥深深鞠了个躬,转身找那几个女感染者算账去了。 待那几个守卫军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颜峥才回头看向面前的感染者,轻声开口道:“这就是你们谋求的所谓‘自由’吗?” “我们只是追回本属于我们的东西。”感染者用孺慕的眼神依恋看着颜峥,似乎透过他的血肉在看内里的什么,“母亲,冰川太冷,可那里才是家。” “你们是为了找寻……?”颜峥微微一愣,素来沉着冷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有些错愕,还想再问,可下一秒感染者在他手心里气绝,只留下一句:“只是离开那里,我们就死了很多兄弟姐妹。” 颜峥还在愣神的功夫,身后的门“砰”地一声不知道被什么人关上了,他连忙起身拧门把,发现被人从外面抵住了按不动,这时候,房间里的另一具几乎只剩皮包骨的残尸从地上坐了起来,转头看着他阴恻恻地笑,被啃得坑坑洼洼的脸越发恐怖。 …… 第56章 寄生 俞川一个人坐在加油站的超市内,手里拿着根树枝拨弄面前的火堆,“嗒——”身后突然传来细微的声响,他耳朵动了动,侧身正想仔细听,加油站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季阳从外面走进来,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走到火堆旁边坐下来,手心放在火焰上方取暖,“其他人呢?” “出去了。”俞川随口敷衍了一句,然后继续望着火堆发呆。 季阳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又说道:“你有吃的吗?我有点饿。”说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看起来是真的饿了。 “哦,有的。”俞川应了一句,把殷宸发给他的一管营养剂拿给了季阳,说实话可能粥真的不顶事儿,刚吃完早饭不久,他现在又饿了,不过他也不想吃营养剂,这玩意儿的味道比饼干糊糊还要天怒人怨。 不过季阳倒是不介意,接过来三口两口面不改色地吃完了一整管营养剂,然后舔了舔嘴唇,眼含希冀地又看着俞川:“还有吗?还是有点饿。” “没有了。”俞川有些惊讶,这一管营养剂蓝黛那个饭桶都吃不完,季阳吃完了还能说饿,也是厉害,“你忍一忍,过几个小时吃午饭了。” “我……我忍不住了。”季阳一双眼睛死死地黏在俞川身上,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朝他逼近,“我好饿啊,真的太饿了。” 俞川心想你饿跟我说有个屁用,我是有奶还是怎么着,他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刚想开口让季阳滚,对上后者那双稍显空洞的眸子,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吃一口,就一口……”季阳说着说着突然就扑到俞川身上,对着他的脸就直接下嘴啃,俞川早有准备,反应迅速地伸手捏住了季阳张开的下颌,回忆着蓝黛教他的技巧,手一抬一松把下颌骨整个卸了下来,“妈的上来就啃脸,你是不是嫉妒我帅?” 俞川一脚把伸手要来挠他的季阳踹出老远,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站起来,没注意身后货架前的纸板动了动。 季阳一只手捧着下巴“啊啊啊”的说不清楚话,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往外淌,看着靠近的人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俞川一看他这副怂样就乐了,他歪了歪头,有些不可思议道:“你害怕我?” 俞川一边说,一边把季阳从地上拎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后发现对方的瞳孔扩散得并不明显,也就是说通过瞳仁辨认感染者的方法并不可靠,甚至有很大的可能让它们蒙混过关,至于颜峥跟他说的另一个特征:渴望血肉,这个倒是确有其事,但从季阳刚才的反应来看,感染者只有在控制不住嗜血本能的时候才会暴露出狰狞面目,而它们又有智慧,知道怎么伪装自己,换而言之,如果感染者想要混进人群,他们根本防不胜防。 俞川把季阳打了一顿扔在墙角,坐回火堆旁边思考副本的主题,迄今为止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他的推理几乎毫无进展,从之前两个副本的经验来看,副本的一切剧情都是对某种思想的折射,就像考试时的阅读理解,它最后一定会体现主旨,但是他从进副本到现在除了逃亡没有获得一点值得深思和挖掘的信息,这可不妙啊。 身后突然一声轻响打断了俞川的思考,他下意识回头去看,发现是货架前竖着放置的纸板倒了下来,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不甚在意地把头转回去,鼻尖却敏锐地嗅到一股血气。 …… 归来的殷宸和蓝黛刚好碰到了要去追杀那几个女感染者的守卫军,快速了解了情况后,尤其是得知了两个兄弟的死讯后,殷宸当即红了眼眶,伸手抹了把脸,勉强压下心底的难过,带着身下的守卫军去追剿感染者。 蓝黛则去了员工宿舍查看情况,待走到近处发现门把手上一个刺目的血手印,还被人用拖把卡住了,他急忙把拖把拿开,一推门,就看见颜峥戴着手套把一副血淋淋的人骨当拼图玩,血在地板上流得到处都是。 “你在干嘛?”蓝黛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阿似呢?”颜峥把手套取下来,换了双新的戴上。 “他咋了?”蓝黛回来就往这边跑了,还不知道俞川那边的情况。 得知俞川还是一个人待着时,颜峥手套也不戴了,急忙冲出门就往超市跑,拆卸人骨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了,有人故意想引开他,目标可能是俞川。 俩人火急火燎地跑到超市门口,通过透明的玻璃门,二人看见季阳死狗似的被扔在一边,旁边是一具脑袋被扭了一百八十度的尸体,俞川赤着上身,牙齿咬着纱布在包扎右边肩膀上的咬伤。 “你被咬了?”颜峥几步上前,俞川的伤口还没完全缠好,部分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绷带外,看着触目惊心。 “嗯哼。”俞川应了一声,兀自缠好了绷带,这才指了指差点被他弄死的季阳说道,“这家伙不对劲儿,但我也拿不准是不是感染者,交给你们处理了。” “季阳很好处理,没必要多做纠结。”蓝黛眯起眼睛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俞川,“倒是你……” “怀疑我感染了?”俞川眉头一挑,饶有兴趣地看着对他面露戒备的蓝黛,颜峥看他的神情亦是一脸担忧。 “那倒没有,就是你突然这么刚我有点不习惯。”蓝黛耿直道。 “滚蛋,我没感染。”俞川很清楚自己的情况,至少脑子并没有被虫子啃,只是被感染者扑倒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一点东西,蓝黛这家伙,明明知道很多,但就是什么都不说,“季阳怎么处理?他想咬我。” “容易,杀了就是。”颜峥轻描淡写地说道,从腰间拔出手枪抵住了季阳的脑门。 “求求你们,别杀他好不好,我跟他在一起七年了。”这时候跟在蓝黛后面保持沉默的林蔚突然扒开众人扑上去把狼狈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季阳抱在怀里,嘴巴一撇,眼眶里蓄了一包泪要掉不掉的,看得俞川叹为观止,这人是怎么做到随时随地飙泪的? “他已经感染了。”蓝黛毫不怜香惜玉地林蔚扯到一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在场所有人都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林蔚还想辩解,被他直接打断道,“你现在包庇他,这里还有这么多人要活命,出了事你负责?” “万一他没感染呢?”林蔚扯住蓝黛的衣服声嘶力竭,她指着在一旁刚刚放完血的俞川无差别攻击道,“季阳又没有咬人,他被咬了你们不去处理,怎么就来为难我们?” 季阳躺在地上说不上话,但眼神显然是赞同林蔚的话的。 “你!”俞川想说对方强词夺理,但转念一想只凭他的话的确不能把季阳锤死,于是一口气卡在喉咙不上不下的,难受得很。 “行,那按你说的来。”论玩心眼这方面颜峥倒是好手,他跟蓝黛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一手一个扯着衣领就把这对小情侣扔出了加油站,颜峥揽着俞川走出来说道,“那不如我们都出去隔离三小时再回来,这样你的季阳能捡条命,大家的安全也有保障。” 刚开始林蔚还不愿意,加油站外百里无人烟,更别说遮风挡雨的房子了,冬季又冷,眼看又要刮大风了,她跟季阳在外面吹三个小时冷风得多遭罪?但古道热肠的殷宸追杀感染者去了,不在,颜峥原地摆烂宁可带着俞川吹冷风也要把他们赶出来,蓝黛更是提着刀虎视眈眈地站在那,大有他们敢磨叽他就敢动手的意味,可以说相当凶残了。 没奈何只得夹着尾巴和季阳出来,俞川和颜峥缩在越野车里倒是舒服,她俩就惨了,被风吹得瑟瑟发抖,脸色青白,寿命都少一大半。 …… 殷宸是把那几个女性感染者活着抓回来的,拿麻绳绑成一串,彼时感染者们身上还有尚未干透的血迹,牙缝中残存着肉丝,画面诡异又喜感。 “你从哪拐了个妹妹?”蓝黛注意到殷宸手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娃,长得可可爱爱、粉雕玉琢的,看着就叫人止不住心软。 “去抓这几个人的时候在她们窝点里找到的,估计也是被她们偷来当储备粮的。”殷宸解释道,一边哄着怀里的小姑娘给她找零食去了,“姽姽乖,殷哥哥带你去找糖糖。” 说着一边叫来其他守卫军问他们身上有没有糖果之类的小零食,几个大男人搁那身上的兜翻遍了也拿不出一样可以哄小女孩的东西,姽姽就乖乖地趴在殷宸胸前,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又期待地看着他们。 “连长……这……”一个守卫军面颊急得通红地看着殷宸,磕磕绊绊愣是不敢说他们没有糖。 见状殷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叹口气无奈道:“砂糖也没有吗?” “这个有!”守卫军连忙折回超市里从他的行军背包里翻出一小袋子散装的白砂糖递给殷宸,后者接过袋子把小女孩放到地上,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捏脸,笑道:“来,哥哥给你表演个魔术。” 说罢用刀尖从袋子里挑了一撮糖,下方用点火器烤,待糖微微融化就往上撒一层新的。 本来是在看殷宸怎么哄小孩子的俞川顿时愣在了原地,蓝黛反应比他还大,眼眶红了。 “你俩,还好?”颜峥偏头看着二人,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啊没事,他的操作把我震撼到了。”俞川打了个哈哈圆过去了。 蓝黛装作弯腰揉眼睛,一边揉一边说:“沙子迷眼睛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俩怎么了。”颜峥狐疑地又看了他俩一眼,倒是没再多做纠结,而是踢了踢想啃他脚的感染者,对那边沉迷带娃的几个守卫军道:“这些人你们怎么处理?” “他们是感染者活体,也许可以作为样本带回去。”殷宸把小女孩交给其他守卫军带着,走过来说道。 蓝黛并不赞成他的这种想法,他走到一个感染者面前捏住对方的下颌,迫使它的脸扭向殷宸:“你把它们带着,就等同于把定时炸弹放在队伍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其他人感染了。” 殷宸想说他会让人对几个感染者严加看管,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感染别人的,蓝黛却不说话了,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要用这种方式迫使他更改计划。 倒是俞川在旁边补充了一句:“任何能被计划之内的准备防范的变故都不叫意外,殷连长,您好好考虑一下岚玉的建议。” 蓝黛和俞川的话是有道理的,军中的一条铁律也要求他们对感染者格杀勿论,但是总不能一直用这么简陋的方式抑制感染的扩散,他们总是要采取一些措施来防备和应对感染的,他希望能通过这几个感染者得到一些新的、防治感染的措施。 见殷宸还在犹豫,蓝黛叹口气,拔出绑在大腿外侧的军刀从一个感染者的眼窝刺了进去,它痛得惨叫连连,血溅了蓝黛满手都是,但他依旧不为所动的转动着刀柄,残忍冷酷程度让殷宸都觉得有些过了。俞川更是撇过头去不愿再看,颜峥伸手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你又何必……”殷宸欲言又止道,即使是感染者,要杀的话一枪毙命即可,没有必要用这么狠毒的方式。 “诸位,我没有在给你们演示杀人的艺术。”蓝黛抽空看了他们一眼,手上动作不停,他按住了挣扎个不休的感染者,尖刀一剜,感染者的头盖骨被他整个卸了下来,露出了里头空荡的颅腔,只见脑仁已经被什么东西吃空了,原本大脑的位置上趴着一只死去的虫子,全身长满白毛,形似蜘蛛。 刚一接触到空气,安静趴着的虫子突然动了,顺着蓝黛的手往他头颅的方向爬,他直接把虫子从手上甩了出去,虫子被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它扭动身躯把身子拧正了换了个方向又向俞川爬过来,殷宸见状拔出腰间的配枪一枪把虫子点了,神色惊疑不定地看向蓝黛:“这是什么东西?” “寄生虫。”颜峥代替蓝黛回答道,他神色淡定地蹲下身用两根指头把虫子的尸体夹起来,他这么一动,虫子身上的白毛掉落大半,露出粉红色仿佛拨皮老鼠一般的躯体,软趴趴的,又像是蠕虫,“这原本是科学家们从极地冰层下带回来的一种远古生物,具有极强的寄生性,尤其钟爱人的大脑。” “你知道?”俞川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我在研究所工作,负责的就是这个项目。”颜峥此话一出口,不出所料地收到了守卫军们义愤填膺的目光。 “就是你们这些人研究出了这种危害社会的东西?”一个守卫军忍不住质问道。 颜峥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随手把虫子尸体往他脸上扔过去,一边解释道:“可不是我们把虫子变成这样的,出于对生物多样性的研究,我们对这种虫子进行了详细的观察——说实话它们最初的模样可没这么磕碜,毛茸茸的就像是某种小型哺乳动物,很可爱,喜欢趴在人的头发里睡觉,喂一点水就能活。” “随着研究的深入,我们发现这种虫子有一种很特别的能力——活死人,肉白骨。它们能够分泌一种物质,修复细胞损伤,清除顽疾,无论多么重伤垂死的病人都能被治愈,但是每个人对这种物质的耐受力只有03毫克,超过了这个量,人就会过度生长,最后因为营养供给不足衰竭而死。”颜峥说着他的研究成果,“这个发现一出,我们的项目就被紧急叫停了,转交给了军部进行后续研究,再后来,感染爆发。” “你怎么早不说?”俞川没忍住问道。 “我也没想到这次感染是因为这种虫子,毕竟谁能想到那么可爱的东西会变成吃人脑子的寄生虫?”颜峥把手上弄脏了的手套取下来扔掉,换了一副新的一边戴一边说道,“不过吃人脑对它们也不是全无危害的,通过这种方式获取了人的记忆、控制人体的同时,它们本身的衰败也在加速。” 俞川:“所以它们忍不住吃人其实是为了获取营养?” “就目前来看的话是这样。”颜峥说完看向殷宸,“您现在还要把这些感染者带着吗?” “不带了,现在就处理掉。”殷宸直接下令让人把几个感染者拉出去枪决,又转身对颜峥说道:“寄生虫的事是个重大发现,我要上报长官,希望你能跟我一起。” 颜峥是知情人,有他在从旁协助,殷宸的关于感染事宜的工作汇报会更有说服力。 “可以,只不过感染源本身就是从军部流出来的,我不觉得你的上报会被予以重视。”颜峥点头道。 “艾兰上将不一样,他一定会管。”对于颜峥的疑虑,殷宸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57章 敏锐 处理完感染者,殷宸决定再搜救一天,第二天再返回军营进行汇报,安排好了一系列事宜,日头也渐渐开始往下偏移,时间已经来到下午,员工宿舍里全是血,尸体已经被颜峥找了个背山傍水的地方埋了,没了直观的刺激,倒是让殷宸不至于太过于失态,但他依旧心情低落,连带着一竿子守卫军也高兴不起来。 生离死别带来的痛苦永远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俞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坐在颜峥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压缩饼干,后者怕他口干,低声哄着他喝水。蓝黛找来树枝架起了火,他望着跳跃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什么,几个大男人围坐在一起出奇地安静。 姽姽年幼,不晓得发生了些什么,爬到殷宸身边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不开心吗?” 殷宸顺手把小女孩抱起来放在腿上,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哥哥没有不开心,姽姽饿了吗?” “没有不开心,那为什么不笑一笑呢?”小女孩说着伸出细嫩的手指在殷宸脸上戳出一个弯弯的弧度,“妈妈说,不管开心还是难过,都要表现出来,这样别人才会知道。” 殷宸捏住她的小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了声:“你懂个什么?”说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溢出来了,他略狼狈地抬手抹掉面颊上的泪水,看着火堆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说道:“本来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们就可以退居二线了,兄弟们身上的陈年旧伤太多,也不再适合冲锋陷阵,军部的调令三个月前就批下来了。” “将军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就请我们好好吃一顿来着。”殷宸一段话说得语无伦次,“军中的兄弟,大都是些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有些人死了,可能收尸的都没有……”所以他们只能竭尽全力的活下去,为那些已经战死沙场的兄弟们活下去。 蓝黛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并不作声。 “既然这样,那当初为什么要参军?”俞川轻声问道,他的视线却不自觉瞥向蓝黛,他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些人跟蓝黛一定有关联。 “因为别无选择,联邦边远地区多得是吃不饱的流民,如果有选择的话,谁愿意当出生入死却连姓名都不能拥有的冲锋军呢。”殷宸说道,他们这样的人参军好歹还能吃饱肚子,但也到此为止了,崇尚家世与才能的联邦不会给予他们这些靠出卖自己生命的下等兵功勋与奖章,升官发财、衣锦还乡这种事只给那些所谓的天才以及原本的落魄贵族,“不过将军一直告诉我们,陆战九军不是那些人说的听话的狗,我们是联邦的荣耀,我们不为政府而战,我们守护的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一番话说得动容,其他一直保持缄默的士兵纷纷说起了自己的过往,那些和弟兄们出生入死的峥嵘岁月,俞川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渐渐有些理解了何为“铁血铸军魂”。 时间在说话间流逝,窝在殷宸怀里不吵不闹的小女孩突然趴到他肩上,奶声奶气道:“哥哥,饿了……” 听见她这句话俞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蓝黛伸手想把小女孩从殷宸身上提开,到底是晚了一步,没有人能想到那么小的孩子牙齿居然能咬开军人坚硬的皮肉,把口腔里的虫卵从伤口寄生到殷宸的身体里,她贪婪地大口吸食着伤口流出来的新鲜血液,炽热滚烫,带着活人的温度。 “连长!”几个士兵异口同声道。 殷宸把小女孩撕下来扔到一边,捂住自己侧颈上的咬伤说了句:“我没事。” 蓝黛呆呆地看着他,脸色惨白一片,竟是比殷宸的几个手下反应还大,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颤着声音问道:“你不会变成感染者的,是吗?” 他此话一出,其他守卫军才意识到他们连长被感染了,顿时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感染是无法治愈的,任何被感染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变成觊觎人类尸体的怪物,无论他们感染的过程有多平静,表现得有多正常。 “我没事的,别担心。”殷宸对于自己感染了的事表现得倒是很平静,甚至还能去安慰手下的兵,对于快要哭出来的蓝黛更是哭笑不得道:“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蓝黛对此的回应是一个熊抱抱住了殷宸,其他守卫军面面相觑,不明白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寄生虫感染的一个残忍之处在于,它总是能让人怀有一种侥幸,觉得哪怕被咬了也有很大的生还几率,因为感染的过程是潜移默化的,往往在人们察觉到身边的人已经变成了感染者时,他早已在很久之前变成了行尸走肉。 就像现在的殷宸和其他守卫军们一样,他们也在心存侥幸,对于前者会死这件事的认知并不强烈。但蓝黛不一样,他明白,从小女孩咬上殷宸脖子的那一刻起结局就注定了,或许五分钟、或许俩小时,殷宸就会被那种白色的虫子占据大脑,变成另一个他们不认识的家伙,八年前的莱茵河岸,他就是这样死的。 几个人就这么守着殷宸什么也不做,一个下午转瞬即逝,久到三个小时的观察期过了,殷宸都没表现出任何异样,面对紧张兮兮的众人,他无奈道:“时间到了,我好好的,快别守着我了,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长舒一口气,一个守卫军甚至嫌弃地提了他们长官一脚,故作埋怨道:“浪费我一下午,靠,这不啥事儿没有么?”语气中却是如释重负。 俞川又下意识去看蓝黛,后者的神色也很平静,只不过不同于他们的轻松,他的表情更像是麻木,只见他也站起身,又重重地抱了抱殷宸,带着某种让人无法理解地绝决,他笑了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俞川一直盯着他,依稀看见他的口型好像是“再见”。 蓝黛抱完就起身走远了,孤单的背影在风中显得有些孤寂。 “他怎么了?”殷宸有些疑惑道。 颜峥手放在火堆上方烤着并不说话,俞川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说了句:“我去看看他。”然后起身追着蓝黛的脚步离去。 俞川找到蓝黛时他正站在公路边抽烟,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向俞川,口中吐出一口烟气,衬得那双蓝色的眸子有些蒙蒙的:“你来了。” “嗯。”俞川点头应了一声,朝蓝黛伸出两根手指,“给我也来一根。” 蓝黛被烟呛了一口,一边低头猛咳,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塞到俞川手里。 “女士香烟?”俞川取出一支叼在嘴里,却发现他没有火,“再借个火。” “我这身份是个小零,只有这种。”蓝黛戏谑地笑出声,偏头看着俞川,手里把一个打火机递了出去。 俞川接过打火机用手拢住火苗低头点烟,叼着烟含糊不清道:“你怎么回事?见到殷宸我看你就不对劲了。” 蓝黛自顾自吸了口烟,弹掉些许烟灰,默不作声。 “说话。”俞川说道。 “殷宸的原型,是我的某位故人。”蓝黛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抱歉。”俞川微微一愣,他理解了蓝黛所有的反应,他俩本质上是同一种人,他在颜峥身上看西彦,蓝黛在殷宸身上看故友,他们都是失去了重要之人的可怜虫,在遇到相似的人时都一样的狼狈不堪。 蓝黛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撵灭,然后拿出一张写着“敏锐”二字的道具卡,轻笑着道:“现在的殷宸就像是薛定谔的猫箱,他有可能活着,也有可能死了,不过想知道也容易。” “那你?”俞川觉得蓝黛可能并不想知道,能自欺欺人,谁会愿意去面对现实呢。 “算了。”蓝黛叹口气,把道具卡又收了起来。 “回去。”俞川劝道,“外面风大。” “你先回去,我一个人待会儿。”蓝黛说道,又点起了一支烟,望着远方缥缈山色兀自出神,像是天地间孤独的行客,孑然一身却并不自由,灵魂被什么东西束缚在荒芜的土地上,俞川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偶尔有点不着调的男人的过去了。 俞川离开后,蓝黛望着加油站的方向,突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他在自欺欺人什么呢?真正的殷宸早就死在了2847年的隆冬,现在的这个,哪怕模拟得再像,也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敏锐】「艳阳里的黑暗:你感到,在你看见的时候,其实一无所见。」人的双眼总是会被表象所迷惑,但是没关系,我们尝试去聆听真相,当发动手牌时,玩家可以获取一些被表象掩盖的信息,消耗型技能,副本结束时,卡牌效果结束。 …… 夜里,殷宸他们在加油站的超市里歇下了,蓝黛那个憨憨被风吹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喊冷,俞川没奈何只得把颜峥的越野开到公里边停着,三个人挤在车上取暖。到了大概八九点钟的时候,俞川突然尿急,他推醒了闭眼小憩的颜峥:“我下去上个厕所。” 颜峥没说什么,打开车门给他让了位子,蓝黛这个憨批不晓得从哪翻出来个矿泉水瓶递给他道:“别开车门,冷啊,你就在车上解决,都是男人,我肯定不嫌弃你。” 俞川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信不信我呲你一身?”此话说完,蓝黛果然闭嘴。 俞川下车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痛快放水,解决完生理问题正在提裤子的时候突然听见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裹挟在风声里,他瞬间警觉起来,胡乱把老二塞回裤子里,因为动作太快还差点夹到,担心他出事跟着他出来的颜峥顿时无奈道:“你急什么?” 说着拿出湿纸巾给他擦手。 “有声音。”俞川解释道。 “过去看看。” 二人放轻动作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走过去,待行到近处,他们很清楚地听见了吞咽咀嚼的声音,思及下午被小女孩咬了一口的殷宸,俞川突然有种很不好的猜想,颜峥猛然扒开面前的高草丛,二人在看清草丛后的画面时瞳孔皆是一缩。 林蔚被敲开了脑袋,碎裂的颅骨边趴着一只死去的白色的虫子,殷宸背对着这边从她身上撕下一块带血的肉放到嘴里津津有味的咀嚼着,吞咽的声音不绝于耳。 听见身后的动静,殷宸适时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沾满鲜血的脸,眼神里充斥着兽性。他也没逃过既定的宿命。 看见他这副模样,俞川好像明白了下午蓝黛那句“再见”是什么意思,那家伙,一早就知道…… “早就让你不要来了。”蓝黛的声音懒洋洋地在身后响起,他身后跟着一伙睡眼惺忪的守卫军,只是在看清了他们嗜血的连长时,困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连长!”一个守卫军惨叫出声,其他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谁能相信呢,下午还好好的连长,不过睡一觉的功夫,就变成了吃人血肉的东西。 “我只是饿了,吃点东西有什么不对吗?”见众人都来了,自然也没了伪装的必要,殷宸咧开一个扭曲的笑容,往这具身体昔日的战友心上插着刀子,“忍了好几个小时了,好不容易你们睡了我才有机会进食,偏偏有个人起夜,真晦气啊。” “闭嘴。”一个守卫军忍无可忍地把昔日长官、如今的披着殷宸皮的感染者一个手刀敲晕了,然后神色仓皇地看向其他战友,有些无措,“怎么办?” 他拿不定主意,理智上他明白应该给他们连长一个痛快,保留他最后的体面,可是感情上,谁下得去手呢?况且殷宸是他们将军最倚重的副官啊,就这么死了,又怎么跟将军交代? “明天带回军营让你们将军处置。”蓝黛想起自己当年连殷宸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在游戏里他一样改变不了对方身死的结局,但或许…… “总是要让将军做个告别的。”他轻轻地叹息道。 …… 第58章 军营 军营驻扎的地方离服务区并不远,本身加油站的位置已经靠近城郊,背后紧挨着两面起伏的青山,道路曲折,人迹罕至,青山之间有河流奔涌而出,河流一涌出山口,化作一道瀑布倾泻而下,直接在山谷形成了一片平稳的河滩,军营就驻扎在附近。望不见尽头的军用卡车排成长队整整齐齐地停靠在公路边,墨绿色的军用帐篷一顶接一顶、井井有条地支在河滩上。外围有持枪士兵来来回回巡视。 随军逃亡的难民则三三两两围坐在帐篷边享受片刻的安逸,煮着热粥的锅在火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四处弥漫着生的希望。 “看起来不错,井井有条的。”俞川坐在副驾驶给正组装狙击枪的蓝黛递零件,透过狙击镜远远地看了一眼军营的情况,“我有点好奇那位艾兰上将了,能带出这样的兵,想来是很好的。” 正在组装枪的蓝黛动作一顿,片刻后才继续往上安装零件,若无其事说道:“也没那么好。” 俞川:……有你什么事。 “差不多了,我送他过去。”蓝黛看着被胶带封住嘴绑在后座的殷宸叹口气,他现在看起来正常得叫人不愿意去相信他已经死了,就像是薛定谔的猫箱,不打开颅骨之前谁也不敢断定他到底是活人还是虫子。 蓝黛把殷宸从车上放下来,跟其他几个守卫军一起前往军营,颜峥和俞川跟在后面,殷宸脑子里的虫子也很清楚,见到艾兰等待着他的就是死了,因此走得磨磨蹭蹭的。 “队长,那是殷连长吗?”巡逻的守卫军一眼就看到了浩浩荡荡走过来的几个人,嘴被贴着胶布、五花大绑的的殷宸实在太抢眼,尤其是旁边的蓝黛还拿着枪,很容易让人觉得殷宸是被挟持了。 巡逻小队的队长眯了眯眼睛,给几个部下打了个手势,“过去看看。” 颜峥见几个士兵气势汹汹的模样,心中猜到点什么,拉着俞川不着痕迹落后几步:“让岚玉去交涉,我们看着就行。” 见状,殷宸心思又活动开了,他慢慢地摸到蓝黛边上,趁对方不注意从后者的钳制中挣脱开,几步跑到巡逻队队长面前一通比划,巡逻队队长心领神会地撕掉他嘴上的胶带,问道:“殷队,怎么回事?” 殷宸也不磨叽,直接说道:“他们中混有感染者,拿下他们!” 颜峥跟俞川在后面手拉着手,转头就听见殷宸对着巡逻队长倒打一耙的话,俩人都顿感麻烦。 “现在怎么办?”俞川抱臂看着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的两拨人,“那虫子倒打一耙占了先机,我们有嘴说不清。” “让岚玉去头疼,我们不用掺和。”颜峥说着拉着俞川后撤,非常无情地把蓝黛抛弃了,“离远一点,别被他们误伤了。” 军营里面也是一阵嘈杂,尖叫声和枪声不绝于耳,想来是里面驻守的士兵在清理感染者。里面兵荒马乱,外面就一个感染者,但混乱程度也不相上下。 俞川跟颜峥躲到一边举起双手说跟蓝黛不熟,但是打起来怎么可能真的置身事外,俞川甚至还额外收到了一份“关怀大礼包”,不过士兵们虽然对感染者恨之入骨,但毕竟军人素养在那里放着,只是想制服他们,下手并没有往死里打,更没有开枪,只是手持枪托重重地往他们身上不致命的地方击打,但即便如此,几个人打一个,颜峥还是招架不住,他躲掉了左边往他脸上上打来的拳头,肚子却不可避免地挨了一枪托,很快就难以招架被人叉着脖子按在地上。 彼时俞川正跟三个人打得不分上下,见颜峥被扭着手按在地上了,神色一变,情急之下喊了一句,“颜峥!” 守卫军们只是把他按着,倒是没做什么,但是殷宸虎视眈眈地想来咬颜峥啊。 俞川跳起来双腿钳住身边一个守卫军的脖子把他拉倒在地上,士兵几乎喘不过气,好不容易颜峥放松了对他的钳制 却又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抵着自己的下颌,耳边还听见那个凶残的男人压着怒火说道:“放开他。” 俞川手上掐着守卫军的脖子,力气大得几乎嵌入血肉,目光则阴翳地盯着前面的小队长:“要么放开他,要么我打死你的部下。” “放开他!”小队长举起手里的步枪对着俞川,也跟他较上劲了,陆战九军除了黑暗料理还有一个优良传统,那就是轴,难听点说就是驴脾气,吃软不吃硬。 蓝黛军武出身,曾是特种兵总教官,倒是还能应付,屈膝一脚就扫翻两三个,然后抓着士兵的手往筋腱上一掐,步枪脱手;脚往另一人手腕上踢,不过几个瞬息,面前几人就被他缴了械。 刚料理完面前的个人,一转头就看见俞川这边剑拔弩张的氛围,打架归打架,动枪就是另一个性质了,一不小心会出人命的,颜峥他倒是无所谓,但是俞川被殃及就问题大了。蓝黛权衡了一下利弊,反正人都打了,也不怕多一个,他干脆趁小队长不注意一个过肩摔把人撂翻在地,夺了他的步枪反手将枪口对准他的脑袋。 “擒贼先擒王。”蓝黛吹了声口哨,冲颜峥抛了个媚眼,转回目光看向被他按在地上的小队长,“很抱歉这么做,但我们可能有点误会,殷宸才是感染者。” “那我们就来解决误会,能把我的部下放了吗?”代替小队长说话的是个着修身制服的男人,岁月在他眼角留下了细纹,但他依旧儒雅俊美,手臂上象征着军功的徽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这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 “我的爱人还被按在地上呢。”俞川注视着来人的眼睛,并没有松手,“您应该先把他放了。” “放了他。”将军朝手下的士兵下令道,然后看向蓝黛说道,“至于我的副官,他是感染者这个帽子太大了,我需要证据。” 守卫军倒是相当服从命令,艾兰说完他们全都松开了对颜峥的钳制,甚至好心的拍了拍他衣服上沾上的草叶。 艾兰又把目光投向蓝黛,诚恳道:“这位朋友也是,可以松开我的巡逻队长了吗?” “当然,刚刚得罪了。”蓝黛眨了眨眼睛,将小队长扶了起来,顺便把步枪还了回去,看着气质沉稳的将军,意味深长道,“久仰大名,艾兰上将。” “请告诉我,你们和我的士兵产生冲突的原因。”艾兰语气诚恳,神色镇定,只是说到后半句话时还是泄露了情绪,他在害怕,“尤其是我的副官是感染者这件事,请详细告诉我。” 蓝黛表情复杂,看艾兰的眼神里藏有怜悯之意,他心中突然有一个恶劣的想法,不知道这位向来从容的将军知道自己倚重的副官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感染者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他,深度感染者,昨天晚上趁所有人不注意起来偷吃人肉。”残忍快意的笑容出现在蓝黛那张漂亮的脸上,如他所预料的一样,艾兰的脸白了,但他尤嫌不够地继续刺激这位失去了挚友和下属的将军,“瞳孔的变化并不准确,但您应该很清楚渴望血肉意味着什么?” 公元2846年陆战九军负责清扫感染时,军规里加设了一条铁律:生食血肉者,杀。 被感染的人会无知无觉地变成渴望同类血肉的怪物,辨认它们的唯一标准,就是它们开始吃人。 “怎么可能?!殷队现在明明很正常!”一个士兵难以置信地反驳道,被艾兰抬手喝止住了,他走到被压在地上的殷宸面前,强硬地掰起后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看,尽管不明显,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他的瞳孔跟正常人已经有了细微的不同。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浇灭,艾兰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直起身来,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带下去,送他最后一程。”他说得很含蓄,但足以让众人明白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多年至交,您不亲自送吗?”蓝黛似乎铁了心要看这位将军痛苦不堪的模样,说出口的话是与他样貌完全不相符的刻薄,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艾兰,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俞川一头雾水地看着蓝黛,不知道他现在闹的是哪一出,先前还在因为殷宸的事沮丧难过,现在转眼就来逼迫刺激另一个即将失去朋友的人。 “您已经拿不起枪了吗?”蓝黛的话说的越来越过分,语气欠到俞川都想想揍他,更别说是身处风暴中心的艾兰,“需要我帮您么?” “不必。”艾兰冷冷地拒绝了,取下腰间的配枪咔咔两下拉起保险栓,枪口抵在殷宸的眉心处,面上风轻云淡,手却握得发白,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您还在犹豫,没关系,我帮您。”蓝黛说着强硬地握住艾兰举着枪的手,压在他的手上缓缓扣下扳机,视线直直望进艾兰的眼底,似乎在找寻什么痕迹,后者只是眼眸微颤,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不用蓝黛逼迫,主动地开枪打死了深度感染的殷宸。 “砰——”枪声将一切落下帷幕,艾兰缓缓呼出一口气,举着枪的手臂颓然地垂下,优柔寡断不是他的作风,他得感谢蓝黛纠正了他想要包庇殷宸的危险想法,但是情感上他无法原谅对方逼迫他的做法,连带着语气也不是那么友好起来:“可以了?” 所有人的视线此时都落到蓝黛身上,俞川亦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只见他神色怔忡地看着眼眶通红的艾兰,突然捂着脸蹲下去闷笑,声音却像是在哭,仿佛承受着什么极大的痛苦,明明是他在逼迫艾兰,却比被逼迫的人还难过。 俞川看着蹲在地上无比痛苦的蓝黛,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记忆里好像有一个大雪纷扬的冬季,战无不胜的将军抱着气息奄奄的副官绝望哀求,飞雪在他的眼睫融化成泪水打湿面颊。 2846年冬季的莱茵河畔。 蓝黛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恢复到正常状态了,作为一起过副本的同伴,俞川就不能再失态,他很快从琐碎的记忆里抽离出来,主动跟艾兰交涉,他把在加油站遇到殷宸后发生的事情捡着重点说了,最后问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您是否知道,这是一场寄生虫感染?” “什么?”艾兰皱眉,他接到的军令只是让他彻底扫除路南区的感染者,军部的文件并没有告诉他关于寄生虫的事。 “你们没有敲开这些感染者的脑袋看看吗?”俞川轻声说道,他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他们的这里趴了一只虫子,吃掉了他们的脑子,然后接管了他们的身体。” “可否借一步说话?”艾兰很敏锐地意识到俞川所说内容的的重要性,寄生虫感染,不仅意味着他们预防感染的方式需要做出更改,还意味着,不把这个重要信息告诉他们的军部高层或许存有葬送陆战九军的心思。 而且几个人现在还站在乱石滩上,地面坑坑洼洼,一群人灰头土脸的,实在不是谈话的样子。 解释清楚了误会,三人被艾兰邀请到营帐中,他的态度相当诚恳,饶是不想多管闲事的颜峥都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之前把俞川按在地上揍了一顿的守卫军也非常歉意地表示要带他去给军医检查一下,以免留下毛病。 “谢谢,但是我没什么大碍,我们还是先把现在了解到的情况交流一下。”俞川礼貌拒绝了士兵,把目光放回到艾兰身上,“将军阁下,如您所见,殷宸的感染已经超过了十二小时,然而他瞳孔的变化并不明显。” “所以?”艾兰凝眉。 “他在跟我们相遇后感染的。”俞川逻辑没捋过来,颜峥干脆出声替他说道,“从他被感染者咬伤到晚上被发现偷偷进食血肉,他的感染时间远大于三小时,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感染者的确无法抑制嗜血的冲动,但但这个无法控制的时间绝对远大于三小时,且他们知道在这种冲动表象化的时候规避人类。”颜峥把俞川往怀里揽了揽,像抱着一件心爱的宝物,爱不释手,“换而言之,如果您一直是通过三小时观察期来筛选活人的话,那么恭喜您,您的军营里已经混进了一大批感染者。” “不可能,三个小时这个期限是我们活捉了一个感染者通过观察和反复验证得出的结论,应该不会出错。”艾兰对于颜峥的话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如果他说的属实,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上将,您也说了是‘应该’,我们必须承认,感染者是有智慧的,只是不再被称之于‘人’,三小时于它们而言,或许只是恰好感到饥饿的时间。”俞川轻轻地补充道,“或者,是它们想让您知道的时间。” “如果真是这样,我恐怕要对整个军营进行紧急排查。”但是这样一定会引起恐慌,艾兰说着,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显然对这种情况相当头疼。 第59章 雨夜 “看起来您部下的业务能力不太过关啊。”颜峥抱臂看着营帐外站岗的士兵意有所指道,“各种意义上的。” 只见那俩人歪歪斜斜地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跟刚毅挺拔、军容整肃的陆战九军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的确,最近忙着清理感染者,疏忽了对他们的日常训练。”艾兰顺着颜峥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两个守卫军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悦地皱了皱眉,叫来亲卫嘱咐道,“你告诉他们,每天多加一个小时的军姿,站岗歪歪斜斜的,是在丢谁的脸?” “不,艾兰上将,您可能没有完全领会我朋友的意思。”蓝黛话说得就要直白得多了,他戒备地观察了一下营帐外的情况,确定没有其他无关人员,跟颜峥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朝他微微点头,他方才开口道,“这些士兵表现出来的综合素质,可不像是军人,我远远地一看还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披上陆战九军的皮囊。” 蓝黛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再清楚的话他就不能说了,有戒律限制,哪怕他知道的再多,也只能保持缄默。 “什么意思?”艾兰闻言皱起了眉,蓝黛的话听着像是在阴阳怪气,但他有种莫名的感觉,后者的话可能不是比喻。 “字面意思。”蓝黛说道。 这时候,艾兰的一个亲卫进来报告说已经安排下去进行紧急排查了,请求下一步指示。 “让他们加强警戒,隔离观察时间延长到五小时,还有,我不想再看见有人偷懒耍滑,剩下的一切如常。”艾兰安排了一下接下来的事宜,顺带询问了营帐的闲置情况,转头对颜峥他们说道,“军营里暂时没有多余的营帐了,你们跟其他人挤一下。这里的食宿就是两饭一粥,情况特殊,只能保证你们吃饱。” “不用安排了,我们并不打算跟随军队。”俞川拒绝道,他来军营一部分是因为蓝黛,另一部分是想通过艾兰得到一些信息,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自然没必要多留。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一群人聚在一起不会更安全,反而会让风险增加,但凡有一个人感染,或者逃亡途中有一个人拖了后腿,带来的影响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何况蓝黛跟颜峥刚才打哑谜似的行为也预示着绝对有什么不好的事已经在悄悄酝酿了。 “为什么?你们应该跟着军队撤往卫星城,那里并没有感染,还能提供足够的庇护所和食物。”艾兰不太理解他们的选择,一般人这时候都会选择跟紧大部队。 “我们的车停在外面,夜长梦多,我们打算先走。”颜峥解释道。 “好,只是要走也等雨停。”艾兰闻言也不再劝说,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乌云翻滚,云层中偶尔有电光闪烁,冒着大雨赶路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那就等一等。”蓝黛抢在俞川之前开口道,他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艾兰,“如果天黑了雨还没停,我希望跟您住一个营帐。” “”俞川一脸震惊地看着蓝黛,兄弟你是不是忘了你不久前还咄咄逼人地让人家打死殷宸,你现在又说这种疑似撩拨的话真的不怕挨打吗?他严重怀疑蓝黛之前逼迫人家单纯是想引起注意。 “啊?当然可以。”艾兰倒是没有俞川想得那么复杂,反正营帐是不够的,蓝黛跟他挤还是跟别人挤区别都不大,因此他听见蓝黛的要求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大雨很快就瓢泼而下,打在营帐上一声一声地喧嚷,艾兰忙着处理白日里的事端,也忘了安排营帐的事,几经周折蓝黛最终还是没能跟艾兰住到一起,三个人最后是跟另外六个人挤一个营帐。 得知最后的安排,俞川还一脸幸灾乐祸地笑话蓝黛阴谋未得逞,颜峥则指了指旁边的大营说也不算没得逞,毕竟艾兰就住在旁边。 彼时营帐里其他人看蓝黛的眼光顿时就变了,首先他是当红偶像,其次以为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觊觎联邦的荣耀,从那些人看智障一样的眼神就可以知道,艾兰不是那么好肖想的,不过蓝黛他自己并没有这种觉悟,或者他对艾兰其实并没有俞川他们所认为的那个意思,只是单纯觉得将军住的大营要舒服点,他想去蹭。 路南区的气候潮湿,一下雨就格外的冷,好在河谷地带不刮大风,稍微缓解了一下刺骨的寒意,感染扩散得猝不及防,许多在此地避难的人连食物都成问题,更不用说御寒的衣物,很不幸,俞川就是这些倒霉蛋之一,早上跑路的时候回了方便行动他身上穿的不多,此时缩在营帐里冷的牙齿都在打颤。 军方倒是给他们提供了被褥,可惜都是夏季的空调被,薄且小,顶不上什么用。 “很冷吗?倒是没发烧。”颜峥看着坐在床上缩成球的人,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忧心道,“我去找他们要几件衣服。” “我饿了。”俞川从被子里伸出手拉住了颜峥的手指,抬起头一脸希冀道,“但我不想吃咸菜配饭。” “那怎么办?”颜峥无奈蹲下来,捏了捏他的脸,手在口袋里翻了翻,拿出来一小包巧克力豆,“只有这个咯,你呀,跟岚玉凑什么热闹,早些时候走了,哪有现在这么多事?” “哥——”俞川拉着颜峥的衣袖甩了甩,拉长音调喊了一声,后者眉心一跳,低声骂了句:“艹,别勾我。”说完重重揉了一把俞川的头发,出营帐给他觅食去了。 此时三人里只剩下俞川一个人留在营帐里,颜峥给的巧克力豆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拿出来吃,他老婆给他准备的,舍不得吃。 雨声滴滴答答一刻不停地响,叫人无端烦躁,营帐内又无比寂静,其他六个人依偎着相互取暖也并不说话,倒是显得俞川一个人在一边有些孤单,这种近乎死寂的静和深入骨髓的寒冷给他一种行将就木的错觉,几乎把他逼疯,他干脆呼唤阿南刻,打算跟她脑内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 “阿南刻,雨什么时候停?”俞川问。 「天亮的时候,雨就停了。」阿南刻美丽的形象投在他的视网膜上,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看起来是温柔的。 “天亮啊。”俞川感叹了一声,把头埋进手臂里,还没过多久,他有点想念颜峥了。 「亲爱的用户,我需要提醒您一件事,您的生命正出于一个危险阈值内。」 俞川裹紧了身上的空调被,站起来走了几步:“我明白的,我的体温在流失。” 「并不是因为这个。」 俞川这下有点疑惑了:“那是因为什么?” 「银岭系统让我转告您‘请不要在潮湿的环境下和一堆尸体待在一起,这不利于您的健康。’」 “什么?!”俞川脚步一顿,脸色刷地变白,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阿南刻话里的意思,脸上的表情更是没绷住,一时有些扭曲。 「尸体在潮湿环境下会快速腐烂,滋生细菌,这不利于您的健康。」阿南刻以为他没听懂,还贴心地解释道。 这时一个少女也从小憩中醒来,她一睁眼就看见俞川扭曲的神情,疑惑地歪了歪头,关心地问道:“你不舒服吗?” “不,没事,扭到腰了。”俞川心知不能让她发现端倪,调动脸部肌肉,用尽全身力气去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正常。 “他们不在吗?”少女很快注意到俞川身边只有他自己,蓝黛和颜峥并不在旁边,如果要下手,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俞川敏锐地注意到她眼中闪过的凶光,他明白,如果有其他人在场的话,她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他面上依旧是一无所知地模样,故作不经意地说道:“他俩解决生理问题去了,应该快要回来了。”希望这样可以拖一段时间,俞川一边在脑内疯狂call银岭系统,快速思索着逃跑路线。 按照阿南刻的话,恐怕这一个营帐就没有活人,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感染他们——如果在他们来之前这些人都是活人的话。 闻言,少女起身的动作顿住了,她又坐了回去,想了想,不知道从哪拿出个装满热水的保温杯朝俞川的方向递出去,笑吟吟道:“喝点热水,会温暖很多。” 俞川定定地看着那个粉红色印着小猫咪的保温杯,说实话他真的不敢接,更别提喝里边的水了,但是他现在冻得脸色惨白,不接似乎说不过去。 [你]必须让你的一切行为合理化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条戒律的可恶之处。他焦躁地舔了舔嘴唇,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拒绝的理由,但是他发现他找不到,他倒是想装作拿不稳把水打翻在地上,但是未免刻意,鬼知道少女会不会看出端倪一口咬死他。 脑内风暴过了一轮又一轮,现实里他不过是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走过去拿女孩手里那个保温杯。 “阿南刻,她杯子里是什么?”俞川悄悄在脑海里问阿南刻。 「系统提示:保温杯内水温为六十三摄氏度,杯底盛着一枚指甲盖,大约两分钟前它还在女尸的小指上。」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不是阿南刻清冷的嗓音,而是一个朗润的少年音——银岭系统。 闻言俞川脚底一滑,差点没直接骂出声,这也太恶心了,往人喝的水里扔指甲盖儿,他下意识地看向少女背在身后的左手,见他看过去,她的手臂下意识又往身后缩了缩,见状,本着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的心态,俞川眉头一拧故作疑惑道:“你左手怎么了?” 女孩想让他喝水,自然不敢叫他瞧见自己缺了一个指甲盖的左手,她摇了摇头,笑道:“没怎么。”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见她如此接戏,俞川心里简直要乐开花,他有意把喝水的事含糊过去,于是一脸狐疑地盯着林蔚,做足了质问的姿态:“那你躲什么?手拿出来,我看看你在藏什么?”说着往少女面前步步逼近,气势汹汹的姿态让人一时不知道谁才是猎物。 只是距离少女还有三步远的时候,俞川突然注意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兴奋,他脚步一顿,猛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刚刚没有立即动手并不是忌惮“快要回来的”颜峥和蓝黛,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或者说她知道那是俞川的谎言,她只是在等,等俞川走到一个足够她咬断他的脖子,而他无法逃离的距离。 脑海中警铃大作,俞川当机立断,撤下身上裹着的空调被蒙到少女头上,转身拔腿就跑,一出营帐,瓢泼的大雨就淋在他身上,寒风猎猎,雨落如注,俞川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悲凉:冷冷的冰雨胡乱地在身上拍打,而他没有伞,身上只有一件单衣,他冷得直打哆嗦。 身后女孩并没有追出来,她把被子从头上撤下来,定定地望着俞川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缓慢地扯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 与刚才的的惊心动魄相比,外头除了淅沥的雨声,平静得过分,俞川决计是不会再回去了,他顶着大雨又问了一遍银岭系统:“营帐里的都是死人是吗?” 「对的,前方十米右手边的营帐里有活人。」检测到俞川此时狼狈的状况,银岭系统还贴心地给出了指南。 正无头苍蝇乱撞的俞川登时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地往银岭系统告诉他的营帐跑,跌跌撞撞地一跑进去,视线就跟里头的三个男人撞在了一起,大眼瞪小眼,一个手里握着把军刀,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一个满手血污,还抓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内脏;最后一个手里提着一只被开膛破腹的鸡,正要架火烤。 “我差点命都没了,你们三儿搁这躲着烤鸡呢?”俞川顿时没好气道。 是的,这三人拿刀的是颜峥,抓内脏的是艾兰,架火的是蓝黛。分工相当明确了。 “怎么出来了,还搞这么狼狈?”见俞川浑身湿透地跑进来,颜峥登时扔掉手里的刀,洗干净手一脸关切地在前者身上检查来检查去,一边检查一边就把他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下来,“快把湿衣服脱了,不然你会生病的。” “箱子里有毛巾。”见状艾兰干脆也洗干净手,从床底下的箱子里翻出一条浴巾递给颜峥,“快擦一下头发。” “你干嘛去了,都跟这只鸡拔毛前差不多了。”蓝黛一边烤着手里的鸡,一边说着风凉话,暗中则找银岭系统调取俞川刚才的活动记录去了。 “我那一个营帐的人全都是感染者,吓死人了,艾兰上将,您之前的排查可能不够仔细。”俞川冷得浑身发抖,勉强说完那句话后就一个劲儿地往颜峥怀里缩,后者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给俞川裹着,又抬头看向艾兰道:“借您被子一用。” 颜峥忙着料理俞川,蓝黛把手里烤着的鸡放到一边,擦擦手站起来对艾兰说道:“上将,先去处理感染者,不用管他俩。” “好。”艾兰一边唤来亲卫,下令对军营进行二次紧急排查,一边披上雨衣走出营帐,亲自监督。军令一条条下达下去,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蓝黛尾巴似的跟在艾兰后面忙前忙后,这样的排查之前也经常有,众人都见怪不怪,不多时两次排查的结果就出来了,五千人的军营,竟然五分之一的人都有问题,艾兰很明智地没有告知众人排查结果,而是找了个借口把那有问题的那部分人筛出来住在河的另一岸。 “将军,有一个连的兄弟不见了。”排查完后亲卫跟艾兰汇报道。 “不见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会不见了?”艾兰不由得拔高了音量,这种情况下人要么死了,要么活着,怎么会有人失踪? “我们整个河谷都翻过来了,就是不见了。”亲卫也觉得匪夷所思,“根据附近那几帐的兄弟说,下午吃完晚饭就没见到他们了。” “点一个排的人跟我去找,其他人加强警戒。”艾兰叹口气,他手底下管着的是五千人的安危,理论上不可能为了十来个人置五千人于不顾。可那是他手下带出来的兵,也不能放任不管。 等他跟蓝黛忙完回到营帐,俞川已经靠在颜峥怀里睡着了。 “上将,您接下来应该是要往没有感染的卫星城撤离?我给你个建议,排查过没有感染的人就先走,有感染风险的留下来观察几天。免得被感染者一锅端了。”颜峥一边给俞川掖被角一边说。 艾兰听完想了想,点头道:“好,我去安排。”说完又出去了。 “哥,冷。”俞川脑袋一边往颜峥怀里拱一边撒娇,装出来的可怜兮兮的的模样看得后者心疼,他干脆把俞川的一双脚用被子裹起来然后拿自己的手去捂,一边吻了吻怀里人冰凉的脸颊,轻声安抚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你俩抱着顶个什么用,过来烤火啊。”蓝黛看得无语,拿起旁边没考完的鸡肉接着烤,一边吐槽道。 颜峥目光阴森地看了他一眼,揽着怀里树袋熊似的俞川坐到了火边,蓝黛被颜峥瞪了一眼,撇撇嘴,倒是没再说,转头对艾兰招招手,笑道:“来呀,我们吃烧鸡,不管他俩。” 第60章 尸体 艾兰交代完相关事宜,这会儿大部队的撤离已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了,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事,他依言坐到了蓝黛身边,然后被对方哄小孩儿似的往手里塞了块鸡腿,他看着手里油光锃亮的鸡肉,一时有些无言,他觉得蓝黛可能对他有什么误解:“你吃。”他看着蓝黛清俊的侧脸,心想到底是年轻人,热情得叫人难以招架,好意他心领了,鸡腿还是留给蓝黛吃。 这么想着,艾兰把鸡腿给蓝黛递了回去。 “你吃,我吃另一只。”蓝黛歪头朝艾兰粲然一笑,转头继续拨弄火堆了。 艾兰一愣,随即想起他手下调侃他的话:“将军,卫岚玉那家伙一看就是您的狂热粉丝,想引起您注意呢。” 想着,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失笑,年轻人啊。 蓝黛望着火焰下的余烬出神,炽热的火光映在他的眼中,仿佛是在他的眼眸里跳动。 三十岁的、鲜活的,尚且心怀理想……他失去这种炽热太久,蓦然回首,竟已找不见当初的意气。 蓝黛出神地想着,银岭系统已经把俞川刚才的活动记录传输完毕,他匆匆浏览完毕,向系统确认了信息的准确性,又让银岭扩大监察范围,这才看向找回了些许温度的俞川:“发生什么了?” 活动记录固然清晰,但有些事情始终不如俞川亲自说来得直观,例如他为什么突然跑出来。 俞川哼哼唧唧地从颜峥怀里探出脑袋,脸被后者的胸膛捂得通红,蓝黛笑他是猴子屁股,果不其然又收获了颜峥的一记眼刀。 “跟我同住的那个少女,她的眼睛是涣散的。”俞川自然不可能说是银岭系统提醒他周围都是死人,他挑了个相对合理的理由解释道,他在颜峥怀里拱了拱,一不小心脚丫子就拱出被子蹬到了旁边坐着的蓝黛腰上,“她要给我水喝,态度很偏激,我感觉奇怪,就跑出来了。” 蓝黛嫌弃地把俞川的脚拍开:“你别把脚气传给我了。” “你嫌他脚不干净,怎么摸完脚的手还接着吃东西?”颜峥冷笑一声,把俞川的脚塞回被子里,转头面对后者时翻脸如翻书,“还冷吗?” 俞川摇摇头:“不冷了。”颜峥把他裹得忒严实,旁边还在烤火,还冷就奇怪了。 “那下来坐着?”颜峥低声问他,手上力道是一点没松。 俞川摇头拒绝了,颜峥的身体热得跟火炉似的,外面又冷,抱着超舒服的,反正他俩都腻着那么久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雨势渐小,大部队已经全部从营地撤离,艾兰挂念那几个失踪的守卫军,留下几个亲卫照看剩下的人,自己取了挂在营帐上的配枪打算冒雨出去找人。 蓝黛吃完手上的鸡肉,随便擦了擦手,抬手拦住他:“我们跟你一起去。” “晚上危险,你们留在营地等待,或者你们可以先开车去卫星城,大部队应该还没走远。”艾兰并不想让蓝黛他们跟着他冒险。 “留在营地才危险。”俞川撕了块鸡肉放到嘴里,感觉有点干,他一边咀嚼一边说,“剩下这些人的感染程度比殷宸还严重——烤得有些老了,烤生些会比较好吃。” “我也觉得。”颜峥点点头,又撕了块嫩的喂到俞川嘴里,看着像在逗弄宠物。 “嫌我烤得不好下次你们自己来。”蓝黛踹了颜峥一脚,对面前俩人腻歪的行为十分无语。 艾兰:“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一千个人全都有问题,我刚刚看了一圈,这些人里恐怕活人就没剩几个了。”蓝黛慢条斯理地拨弄火堆,火光映在脸上,他神色平静,他抬眸看向脸色瞬间煞白的艾兰,声音不大,“坐下来,别怕。” “怎么会?”艾兰语气艰涩,蓝黛说的每个字他都理解,可是连起来,他难以置信。那一千个人里不只有逃难的幸存者,还有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的确,蓝黛他们说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但是同样的,他自己的兵他很清楚,仔细想想,感染爆发的半个月,他们的确跟从前有了一点不同,这种变化不是很明显,但却是真切存在的。 “信不信随你。”颜峥不像蓝黛耐心好,他没兴趣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雨停了……”雨水击打帐篷的声音渐渐消停,从一开始连珠似的碰撞变成了一下一下地敲击,蓝黛掀开营帐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雨已经停了。 雨停了,他们就该出发了,刚好俞川的衣服也烤干了,蓝黛看着艾兰欲言又止,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他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沉默着走出了营帐。 “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对劲?”俞川刚一出来,就感觉毛毛的。 月亮被乌云遮掩,夜色浓重,伸手不见五指,能见度很低,耳边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太安静了。”俞川说着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往颜峥旁边靠了靠,怂的一批。 “可能都睡着了?”最后出来的蓝黛随口说了句,转身回去找艾兰借照明用品去了。 “下次说话经一下大脑。”颜峥直接怼了蓝黛一句,把之前抢来的手|枪放到俞川手里,嘱咐了一句:“拿好,靠后站。” 说完颜峥小心翼翼地走近旁边的一个营帐,慢慢地拉开了营帐的门帘,蓝黛刚好借到小手电从帐篷里出来,见状马上打开了手电开关,刹那间,整个营地亮如白昼。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蓝黛更是一边手忙脚乱地调低亮度,还抽空吐槽了一句:“卧槽怎么这么亮。” 他们这点动静惊动了艾兰的两个亲卫:“怎么回事?” 蓝黛跟颜峥对视一眼,前者说道:“确实不对劲。”这么亮的光线巡逻的守卫军都惊动了,怎么可能其他人还毫无反应,想到这一层的人心中均感到不妙,颜峥直接揭开面前的营帐,只见本该挤满了的营帐内空无一人,杯子、碗筷一系列东西都还好好放着,人却像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了。 见状蓝黛揭开另一个营帐,也是一样的情况,没有人。 “什么时候不见的?”艾兰走过来看着空荡荡的营帐发问,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谁也不知道这一千多个人是怎么不惊动他们、悄无声息地一夜人去楼空的。大雨冲刷又带走了地上的痕迹,艾兰哪怕想把人追回来都无从下手。 “杯子还有热气。”借着手电的光,俞川看见桌上放着一只很常见的纸杯,他伸手摸了摸杯壁,还带着一丝温热,“应该刚离开不久。” “等等,把亮度调高。”颜峥突然开口道,他上前拿起那个纸杯,里面大概装了半杯水,他把水倒出来,艾兰调高手电照明亮度,然后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杯子里流出来的是鲜红、粘稠、尚且带着温度的血。 俞川突然有个很不妙的猜想,蓝黛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手电微微下移,四个人同时看到地上,全是血,像是什么东西被从地上拖拽着出了营帐,蜿蜒的血痕延伸到门边,留下了几枚崩断带血的指甲。 天边一声惊雷炸响,艾兰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把手电关掉。”颜峥厉声喝道,音量却压得很低,蓝黛闻言身体比脑子先动,几乎是扑到艾兰身上掐掉了后者手里的手电。整个世界瞬间恢复黑暗,他抬头看向颜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在场六个人全都放轻了呼吸,大气不敢喘,神色凝重地盯着的黑夜,他们都听见了一个沉闷的脚步声,紧接着什么粘腻的东西从脚下爬了过去。 又是一阵静默,等到周围只剩下雨声和风声,颜峥才缓缓开口道:“我听见了牙齿啃咬骨骼、咀嚼血肉的声音。” “很近,就像在耳边。”颜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侧头仔细聆听,随后走到脸色难看的艾兰面前,说道,“刚才的情形你也感受到了,很危险,这样你还要去找你的手下么?” “当然。”艾兰毫不犹豫道,他身边的俩个亲卫也是语气坚定道。 “你非要描述得这么生动形象吗?”俞川听完颜峥的描述,脸色顿时变得相当一言难尽,蓝黛在旁边附和道,“太恶心了。” “声音是从山里来的,将军既然不怕死,那就走。”颜峥没理会两个傻孩子,难得良心发现想要多管闲事。 “我听见的还有惨叫声,从远处传过来的。”艾兰活动了一下被蓝黛撞疼的肩膀,看向后者的眼神有些复杂,“力气怪大的。” 蓝黛对此的回答是咧开嘴巴露出标准八颗牙齿的微笑,并说道:“你胳膊腿不行。” 艾兰:“???”你小子是不是在内涵我年纪大? “好了,别说废话了,搞不清楚情况那就直接去看看。”蓝黛正了正神色说道,他总是在面对某些未知危险的时刻艺高人胆大。 “嗯,走。”颜峥认同了蓝黛的说法,拎着俞川的衣袖把人手臂扯到怀里抱着先往前走了,“应该是这个方向。” “你们也要去?”那边的具体情况未知,艾兰并不想让俞川他们三个冒险,“你们现在离开才比较明智。” “别说废话了,将军阁下。”蓝黛从后面捏着艾兰的肩膀把人推着往前走,“再磨叽下去又下雨了。” 天边黑云翻滚,又有落雨的征兆。 六人离开河滩顺着河岸往上走,越往上走河岸就越崎岖,乱石嶙峋,相当难走,哪怕开了手电也磕磕绊绊的,走得相当艰难。俞川脚下一空就要摔,关键时刻颜峥拉了他一把,避免了他后脑勺着地的惨剧,但不可避免地手还是杵到了乱石上,抹了一手的粘腻。 “石头缝里有东西。”俞川说道。 “岚玉。”颜峥喊了一声。 “得令。”蓝黛吆喝了一声,迅速弯腰查看情况,手电往石头的夹缝照过去,待看清楚里面的情况,随即就乐了:“哟,这不季阳吗?一晚上不见,这么拉了?” “怎么了?”俞川好奇探头去看,只见一个血淋淋的脑袋瞪着只剩一对窟窿的眼窝死死地盯着他,半边脑袋被啃食得坑坑洼洼,整个人怪异而扭曲地卡在石缝中,肠子流了一地却还在生命力顽强地挣扎着出来,血肉模糊的手指堪堪抓到俞川的脚踝,他被眼前的画面恶心得够呛,略有不适地皱了皱眉,看蓝黛的眼神无语极了:“你就非得皮这一下吗?” 蓝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拔出匕首伸手一刀了结了石缝里半死不活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奚落道:“话说这家伙怎么会卡在这了?还被人啃了,啧啧啧,真可怜。” “是啊,为什么会在这呢?”颜峥垂眸瞧着那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一阵狂风吹过,裹挟着山间潮气,他甚至笑了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前锋到了,大军还会远吗?” “好浓烈的血腥味。”一直默不作声的艾兰突然开口说道,他眼神戒备地看向前方的峡谷,轻声说道,“惨叫声,刚刚没有了……” “咀嚼声倒是还在,越来越大。”颜峥补充说道,视线放到前方,“看来,就在那里了。” 离峡谷越近,血腥气就越浓烈,等四人走到近处,艾兰都忍不住皱眉,反而俞川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不是前几个副本练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饿了。 “我饿了。”蓝黛咽了咽口水说道,那只烤鸡本来就不够他吃,何况还是四个人分食,走了这么久,他又饿了。 “我靠你是变态吗?这你都饿。”俞川虽然自己也饿了,但这并不妨碍他谴责蓝黛。 “你有颜峥抱着,我只有自己的十一路公交车,饿不是正常的吗?”蓝黛理直气壮地回怼道,肚子还配合的咕噜了两声,紧张的气氛生生让他搅和没了,艾兰忍着笑拿出来一管营养剂递给蓝黛,道,“你饿的话就吃这个,草莓味,味道还行。” “不了,说着玩儿的,现在吃了我怕待会儿吐出来。”蓝黛没接,他四下看了看,很快找到了一个可以看清楚峡谷全貌的侦查点,“你们在这等,我去看看。” 艾兰:“注意安全。” 蓝黛在观察点趴下,对着峡谷中心打开了手电罪恶的开关,刹那间,亮如白昼。 其他人:“……”这特么跟喊感染者来吃我有什么区别? 尽管蓝黛的做法稍微智障了点,但也确是他们想看清楚峡谷情况的唯一办法:成百上千的感染者紧挨着趴在地上啃食着什么东西,蓝黛眼神好,他通过人之间的空隙看见了他们啃食的东西——活人,还没有断气的活人,哪怕因为被吃掉大部分血肉,出气多进气少,他们依然活着,不是作为感染者的活着,是作为人的活着。也正是如此,眼前的画面才愈发叫人脊背发凉。 他们似乎完全被眼前的血肉吸引住了,手电筒刺目的光也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他们……在吃什么……”艾兰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那些脸孔中,他看到了出生入死的兄弟。 俞川整个人直接懵在那了,手指死死地抓着颜峥的手臂,全身不住地颤抖,眼前一片血色,印象中骄傲又漂亮的蓝黛狼狈不堪地躺在泥里,被人像狗一样地用皮带勒住,掰开嘴巴强行塞了一堆带血的内脏和生肉。 不知是谁带着笑意语气残忍:“吃啊,怎么不吃,这可是你的亲亲兄弟,吃下去你们不就永远在一起了么。” “岚玉,数量不对。”颜峥敏锐地发觉下方感染者的数量少了太多,察觉到俞川的异样,干脆把人背到背上,也顾不得多做解释,只转头对蓝黛吼道,“走,这是陷阱!” “艹”蓝黛闻言往峡谷看了一眼,只见那些感染者们不知何时放下手里正在啃食的血肉,纷纷抬起沾满了血污的头盯着他们,几百张满脸是血、挂着诡异笑容的脸同时看过来,看得人头皮发麻。蓝黛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关了手电筒从侦查点跳下来扯着颜峥和艾兰拔腿就跑。 感染者一步步朝四人逼过来,脚下全是腐烂生蛆的枯骨。 第61章 任务 “他怎么了?”蓝黛一跳下来就看见俞川神色恍惚地靠在颜峥身上,眉头重重一跳,有种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感觉。 “他状态不对。”颜峥解释道。 “我来背他,你在前面开路。”蓝黛把俞川扶到自己身边,玩归玩,闹归闹,他是真不敢把人事不知的俞川交给npc,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应了耶利安照看俞川,他自然要周全些。 “将军,天太黑了,没有方向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一个亲卫对艾兰说道。 六人正想沿着来时的河谷往回走,却发现整条河都凭空消失了一样找不到一点踪迹。 “不是天黑看不见,是我们被蒙蔽了。”颜峥突然停下来说道,他单手解开袖扣,把袖子捋到臂弯处,“可以理解为一叶障目。” “你这是正确的废话。”蓝黛看了看俞川的的情况,发现他一时半会儿可能恢复不过来,干脆把人麻袋似的扛在肩上用左手扶着,右手则握着军刀横在身前,“颜峥,你说他们能悄无声息地离开,能不能悄无声息地把我们包围呢?” “他们正在围过来,所以我们要在被彻底包饺子以前跑出去。”颜峥活动了一下手脚,一千多个感染者凭他们四个人应对起来确实无异于天方夜谭,倘若他们全都一窝蜂得围过来,他们只能等死,但偏偏这些感染者又有智慧,有智慧就会有自己的想法,形成的包围圈就不会那么密不透风了。 “感染者辨认人类依靠的是血气,现在刮山谷风,我们身上的气息不会很明显,如果在山里打游击的话,有很多大概率能够避开他们。”艾兰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向,觉得颜峥的提议可行,“就算遇到了,数量我们也能应对。” “玩躲猫猫咯。”蓝黛把俞川往背上一背,东南西北随便找了个方向跑了,艾兰和颜峥紧随其后。五个人脚步放得很轻,却难免踩到地上落叶积蓄的雨水,发出轻微的响声。 蓝黛刚一拨开前方比半人还高的野草丛,两个感染者就张着一张嘴朝他扑过来,他反手一刀直接捅进了其中一个的口腔,直接搅碎了它的大脑,另一个则被艾兰一脚踹飞出去,倒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只是爬起来之后不再往蓝黛身上扑,而是抱着同伴的尸体一顿乱啃。 蓝黛看得咂舌,走上前手起刀落结果了它,看着叠在一起的两具尸体直摇头:“同类相食,真可怕。” “他们需要血肉维持给养,至于血肉来源是同类还是人类,并没有任何区别。”颜峥面无表情地从尸体旁边走过去。 “我们来的时候走了这么久吗?”走了大概半个小时,艾兰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他们是往回走,怎么可能这么久还没出山。 “我们一直在兜圈子。”颜峥淡定说道,听他的语气并没有当回事儿,“等天亮就好了。” 再高明的障眼法在炽热阳光下都无所遁形。 “等等,有脚步声。”颜峥脚步突然一顿,艾兰也听见了,俩人一人一边拉着蓝黛迅速蹲下,隐藏在高草丛中。但蓝黛仍旧是什么也没听到,他一脸疑惑正想开口低声询问,一只手突然从后方捂住了他的嘴,隐隐有些颤抖地把他的脸转向另一个方向——俞川醒了。 一个由不知道多少具尸体胡乱组合而成的近四米高的人形怪物拖着半个还没死透的人从不远处走了过去,它好像在找人,拼凑而成的脸恐怖又恶心,胸口上还缀着一个脑袋,眼睛里只有眼白,鼻子一刻不停地翕动着搜寻着活人的血气。 雨水和凛风并没有把他们身上鲜活的气息掩盖得很好,尽管人形怪物没有发现他们,却还是若有所感地一点点往这边靠近。 “怎么办?”蓝黛被俞川捂住了嘴,只得用眼神询问颜峥,这鬼玩意儿可不好对付,杀到是能杀,但他保证不了自己不受伤,何况打起来声势浩大的,又会把附近游荡的其他感染者吸引过来,到时候他们一样走不掉。 俞川轻轻松开捂着蓝黛嘴巴的手,慢慢地拿出了一瓶香水,用力地朝怪物身后投掷出去,香水瓶磕在地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浓郁到近乎刺鼻的雪莱花香混合着雨水、泥土和血腥气,人形怪物刹那间就失去了方向,在原地茫然地停住了,胸口上的人头用力地抽动鼻子试图从馥郁的香水味中辨认出人味,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 至于俞川的香水从哪来的,自然是之前从颜峥房间里拿的。 [亲爱的玩家,您已成功进入剧情,现在颁布第一期任务:剿灭行尸,寻找紧急避难基地。] [任务时间:9h] 俞川和蓝黛脑海中叮咚一声,收到了任务提醒,紧急避难基地应该是艾兰说的卫星城,卫星城里有感染者,,意识到这一点的两个人表情都是一变,俞川压低声音用几人刚好听得见的声音说:“先走,香水维持不了太久。”他可没有第二瓶香水。 “六点了,天快亮了,我们得去找我们的车。”俞川说着从蓝黛背上下来,猫着腰慢慢后退,等离人形怪物有一段距离了,迅速加快脚步拔腿狂奔,东边山顶上的云彩慢慢地烧起来,很快红了一片,一夜大雨滂沱,此时晨曦初现,乌云散去,山中的阴暗消弭,一切都渐渐明朗起来,雨夜找不到的河流又在朝阳之下汩汩流动。 “跟上来了。”艾兰回头就看见被甩掉的人形怪物不知何时又追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一串感染者。 “跟老母鸡溜鸡崽子似的。”蓝黛嘟哝了一句,跟俞川对视了一眼,然后对着颜峥嬉皮笑脸道,“要不我们还是分开跑?” 六个人的确目标太大了,颜峥点了点头,六个人迅速分散,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树林间。 “阿峥,我们在开车的地方见。”俞川说完转身跟着蓝黛溜了。 颜峥看着空了的手心和俞川越走越远的背影,眼睛眨了眨,沉默着去找车了。 “小俞,来试试能不能把这些东西用你的道具卡带走。”蓝黛跟俞川直接暗搓搓地拐回了之前驻扎的军营,把军营里剩余的武器挑挑拣拣搜罗了一堆出来让俞川放进卡牌的那个房间里。 “好。”道具卡的冷却时间早就好了,俞川发动卡牌,紧接着他拉开营帐的门帘,里面的场景变成了西彦的二层小楼,他一进去就愣在了门口,蓝黛跟在后面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怎么了?” 顺着俞川怔忡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蓝黛早前随手扔在地上的一盒巧克力被人好好地搁置在桌上,香气馥郁的咖啡也换成了一杯热腾腾的牛奶,杯口不断往上翻涌的热气预示着被刚端上来不久。 这是一个有人居住的房间。 “他在这里!”俞川猛然拉住了蓝黛的衣袖,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两眼激动得通红,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那杯牛奶无比珍视地捧在手心,哪怕皮肤被烫得通红也不松开,视线更是一刻不停地盯着房门,似乎在期待着下一刻会有一个少年推门而入。 蓝黛就没有俞川那么理想主义了,他看着后者手心里那杯滚烫的牛奶,他倒是不担心这杯牛奶有什么问题,毕竟是卡牌的衍生物,就算真有什么问题,那也只适用于上一个副本的规则,总而言之对现在他们正在进行的副本没有什么影响。他在意的是那个准备牛奶的人,无论是西彦还是谁,那人知道了俞川,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甚至说,如果真的跟俞川正面相遇了,会怎么样? “别想了,上次不也是这样,你遇不到他的。”不过蓝黛虽然那么想,说的时候还是现实又直白,“这是规则决定的。” “……你说得对。”俞川沉默片刻,将那杯牛奶放回原处,规则的力量他太清楚了,继承人副本里西彦从生到死都没能摆脱,如今他就算在这里坐到死,规则让他遇不到西彦,那么他穷尽一生也遇不到,“搬物资。” 俩人分工合作很快把西彦的房间装了个七七八八,俞川看着乱得像杂物间的房间,如果西彦真的在这里,也不知道他回来看见自己房间乱成这样会不会气得跳脚。 “接下来呢?那个人形怪物,你有什么想法?”俞川看着系统面板上鲜红的倒计时,手里耍弄着蓝黛给他的那把军用匕首。 “小俞,不管那怪物是什么,一定有一个中枢负责调动他的全身。”蓝黛低头给狙击枪装消音器,调试得差不多了就换弹上膛,枪口对准树梢上缓慢爬动的毛毛虫就是一枪,“而我猜,那个中枢在大脑的位置。” “你哪来的枪?”俞川一脸怀疑人生地看着随时随地掏出把狙击枪的蓝黛,“你确定能穿透怪物的脑袋?”那人形组合物不知道是怎么变异的,表皮上有一层类似于甲胄的坚硬外壳,俞川很怀疑子弹能不能打进去。 “刚刚军营里翻的,用的g-s648型穿甲弹,陆地重机甲都能穿。”蓝黛说着又不知道从哪弄出来个火箭筒扔给俞川,拉着他找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地架狙,“会用,待会儿你听我的指令行动。” “需要动用重型武器?”俞川也没纠结蓝黛又是哪里搞来的火箭筒,他把火箭筒扛到肩上,调试了一下瞄准镜——虽然火箭筒自带追踪系统,只需要他设置参数和启动发射,不需要自行瞄准。 “你觉得为什么感染会突然爆发?”蓝黛已经趴在地上闭着一只眼睛调试狙击镜了,一边瞄准一边问俞川,“你真的觉得这次寄生虫感染只是偶然?” “……应该不是。”俞川摇摇头,他觉得这个说法可能性并不大。 蓝黛一动不动,专心地通过狙击镜观察一千多米外人形怪物的动向:“为什么?” “寄生虫会摧毁人的大脑中枢,却又保留了活动能力,表面人与常人无异,倘若是偶然出现,它的感染面只会更大。”俞川歪了歪头,“但很显然军部的反应很快,就像是早有防范,我合理怀疑,这次的感染很有可能是生化实验泄露导致的。” “说的不错。”蓝黛赞许道,动作缓慢地拉动保险栓,手指扣上的狙击枪的扳机,“我的子弹一定能穿透他的脑袋,却不一定能一枪毙命,而这样的后果就是,怪物会发狂,然后找到我们,拧掉我们的脑袋。” “砰——”一声闷响,没有惊动千米外游荡的感染者,俞川通过火箭筒的狙击镜看见人形怪物在原地晃了晃,蓝黛的确是个百发百中的神射手,怪物被他一枪爆头,却没有倒下,而是转过身瞪着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俞川他们的方向,一声怒吼之后突然朝他们大步跑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几个呼吸间怪物就朝他们靠近了三百米。 “小俞,就是现在,坐标(722,4,-135),距离800-1200” 人形怪物被一炮轰成了一堆碎肉,但是巨大的声响惊动了附近游荡的其他感染者,只见它们如潮水般涌来,一眼望去,数以百计。蓝黛连忙收枪从地上站起来,膝盖、手肘、脸颊和下巴上沾到了些许污泥也来不及清理了,都不等俞川放下肩上的火箭筒,他连人带武器往肩上一扛转身就跑。 “卧槽。”俞川脸贴着蓝黛的腰窝,肚子被后者的肩骨硌得生痛,他忍不住骂了一声,“d我是自己没腿吗?你要扛我。” 蓝黛奔跑的脚步一颤:“你别贴着我腰说话,撒娇找你老公去。” “我撒你妈,放老子下来。”俞川在蓝黛腰侧锤了一下,后者脚上又是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把俞川摔地上,紧接着旁边突然跑出来一个没了半边身子的感染者,张着一张大嘴往他脸上啃,“卧槽蓝黛,我要是被咬了你给我陪葬。” 俞川气急败坏道,气头上一不小心把蓝黛真名都秃噜出来了,一边说一边心里又骂了蓝黛几百句。自从他发现这家伙有时候候不太着调之后,他对蓝黛的大佬滤镜就没有了,什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冷小天使、什么人狠话不多的魔鬼教官,全他妈是狗屁,这人就是个铁憨憨。 “叫我岚玉。”蓝黛不急不缓地说道,窜出来的感染者在他的视野盲区,他耳朵倒是听见动静了,扛着俞川一转身,一起扛着的火箭筒在惯性带动下“砰”地一声就把感染者撞飞出去几米远。 俞川趴在蓝黛肩上看得目瞪口呆,他慢慢地竖起了大拇指:“您牛b。” “小场面。”蓝黛笑了一声,另一只手挽了个刀花就要上前把飞出去的感染者结果了,突然青天白日落下一道雷,把感染者直接劈成了灰,连带着蓝黛的半条裤子也没了,白花花的大腿连带着一点底裤漏在外面。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遭雷劈了。”俞川很不厚道地笑了,一边笑一边调侃蓝黛,“岚玉,腿好白哦。” “笑?再笑我把你裤子扒下来穿。”论不要脸这方面蓝黛冠绝古今,他把俞川从肩上放下来,吓得后者立马抓紧了自己的腰带,一脸惊恐地看着他说:“别这样,我裤子你穿不下的。” “我又不要你的底裤。”蓝黛则是一脸狞笑地朝俞川的裤腰伸出了魔爪,扯着裤带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后,在俩人交换身位的瞬间神色变得冷厉,他猛然抬起狙击枪,换弹上膛,枪口指着幽深的高草丛冷声道:“滚出来!” 草丛没有任何反应,蓝黛也不墨迹,枪口威威向下偏移,扣动扳机,然后又将枪口挪回原位,快速换弹。 “不出来,下一次就是你的脑袋!”蓝黛语气冷冽,没了半条裤子也不影响他的王霸之气。 紧接着草丛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一个裤裆中间破了一个洞的男人举着双手从草丛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样貌艳丽,看起来精于算计的年轻女子。 “噗嗤哈哈哈,你倒是不记仇啊岚玉。”俞川一看见男人裤裆中间的破洞就乐了,要说蓝黛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你这么猛显得我就像个废物啊。” “我本来就不记仇。”都是现报。蓝黛抽空搭理了一下俞川,重新把视线放回到走出来的俩人身上,然后他发现男的他还认识,明兆,当红炸子鸡,他的对家,不过对方现在看他的眼神显然是不认识他啊,但蓝黛也没点破,而是悄悄给俞川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你们在这干嘛?” “我,范漓;他,明兆。之前从城里逃出来,一直在山中避风头。”相貌妩媚艳丽的女生开口说道,她说话的内容倒是清晰明了,就是语气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总觉得她看不起人。 第62章 玩家 “没感染?”接收到蓝黛的暗示信号,秉承着我不痛快你也别痛快的法则,俞川问问题也是相当尖锐,都懒得曲折迂回。 “没有。”范漓不耐地掀了掀眼皮,她看了一眼蓝黛手上拿的狙击枪和被扔在一边的火箭筒,道,“你们哪来的热武器?” “路边捡的。”俞川随口胡诌道,将视线放到明兆身上,故作惊喜道,“你……你是歌手明兆?天啊,我运气真好,先遇到顶流卫岚玉,又遇到歌手明兆。” 蓝黛看着他浮夸的演技一脸不忍直视,明兆有些错愕,范漓脸色微变,不过很快恢复了原样,手里直接捏了道雷砸到俞川脚边,成功让他也失去半条裤子,范漓神色不渝道:“我再问一遍,你们哪来的热武器?” “附近之前有军营驻扎,有些武器没完全带走。”蓝黛上前一步,扮猪吃老虎是扮猪吃老虎,他怕这女人手上没个分寸把俞川给劈了,于是抢先解释道,他的武器自然不是军营里的,但是不妨碍他忽悠范漓,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恐惧和惊讶,试探着道,“刚刚那个雷,是你们放的?” 俞川自然配合他套话,装作有些害怕地往蓝黛身后躲了躲,只探出一个怂怂的脑袋。 “只是一点小把戏。”明兆一看二人的反应顿时哭笑不得,不过他话说得谦虚,装逼的动作是一点没省,他手指往旁边一指,树木顿时燃起烈火,片刻就被烧得一干二净,果不其然又收获了俞川和蓝黛毫无表演痕迹的星星眼:“哇,好厉害。” 范漓似乎带有强烈的目的性,并不打算把时间浪费在说废话上,她看向蓝黛:“你说的军营在哪?带我们去。” “这……”蓝黛有些为难道,“军营附近有很多的感染者,很危险……” “废物。”范漓嗤笑一声,在手心里聚起一束雷光,“看清楚了吗?我们很强,你只管带路,感染者有我们解决。” “你们都这么强了还需要去军营?”俞川看范漓一脸倨傲,暗自翻了个白眼,“我跟岚玉不想冒险,你们沿着河谷往下走,军营就在河滩上。” “要么去,要么死。”可惜范漓并不想放他俩走,手心里的雷球变大了些许,语气中隐约有威胁的意味。 …… 艾兰让军队撤走时在军营里留下了足够一千个人支撑一个星期的物资和少量军火,后来那一千个变成感染者离开了,这批物资就留存了下来,便宜了范漓这个捡漏的,她满意地看着手里的狙击枪——蓝黛的,以及脚边的一箱步枪,正愁怎么带走时,看见旁边当裤子少了一半的俞川、蓝黛,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你俩能到这边来,应该是有车的?带我们去。” “???”俞川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心想你这女人也忒蹬鼻子上脸了,还想要车,怎么不要宇宙飞船呢? “也许他们是跟着军队逃难的,没有车呢?”俞川的表情给了明兆某种错误讯息,他跟范漓低声商量道,“我们行事还是不要过于张扬了。” 范漓跟明兆在那商量,俞川跟蓝黛同样在窃窃私语。 俞川低声问蓝黛:“是玩家吗?” 后者点了点头,唇齿间泄出一声轻笑,两份个人资料通过银岭系统传送到了俞川脑子里,正是范漓跟明兆的玩家真实资料:“不仅是玩家,还是熟人。” “林麓?”俞川惊讶道,范漓的真实身份他不认识,但是林麓,安保局总局长,也就是他母亲的顶头上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跟你说过的,卡芙蕾特府也不是全然一条心,林麓是耶利安的人,但他的立场是在弗兰西斯家族那边。”蓝黛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那双漂亮如天空的眼眸残忍又冰冷,“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在这里把他们解决掉,泰伦会感谢我们的。” “……”俞川嫌弃地离他远了几步,说道,“我警告你别给我整这死出,我管你是病娇还是变态,通通都是一脚。” “好嘛。”蓝黛撇了撇嘴,说道,“泰伦负责清扫弗兰西斯家族在副本里的爪牙,擒贼先擒王,解决了范漓,很多问题都会变得容易。” “伊克丝是谁?”俞川问道,查理克并没有跟他说过。 “你不认识她就算了。”蓝黛懒得在这上面费口舌,他很快把话题扯了回去,压低声音说道,“你媳妇是个狠货色,他们不是想要车吗?那就带他们过去好了。” “颜峥?他能配合吗?”俞川对于蓝黛的打算有些怀疑,颜峥真的会配合他们解决那俩人吗? 蓝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不能解决我就自己上咯,其实你稍微撒个娇,吹吹枕头风,你要月亮颜峥都能给你摘下来。” “摘个锤子月亮,我就认识他半个月。”俞川说着就是一脚,蓝黛侧身避开,一边告饶道,“走光了走光了,别踢了。” “啊,小俞,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蓝黛看着俞川身后一脸不高兴地走过来的人说道,“你想先听哪一个?” “什么?”俞川一边问一边回头,然后就看见了脸色沉得能滴水的颜峥和旁边表示爱莫能助的艾兰。 “好消息是你老公来了,坏消息是他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蓝黛脚底抹油一溜烟儿就窜到艾兰身后躲着,跑就算了还不忘幸灾乐祸,“自求多福咯。” “我倒是不知道你和岚玉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叫你小俞?”颜峥对于俞川私自跟蓝黛跑了的行为相当不高兴,走进微微仰头伸手掐住了他柔软的腮帮子,看着俞川整个裸露在外面的左腿,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危险,“你俩干嘛去了?一个左腿露着,一个右腿露着。” “我……我……”俞川我了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有些欲哭无泪,在心里怒骂sb蓝黛,副本里叫他的真名,还让颜峥听见了,这让他怎么圆?“他、他说我喜欢吃鱼,叫小鱼正好。” “哦~这样,喜欢吃鱼啊。”颜峥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他摩挲着俞川光裸的左腿,手慢慢地往上滑进了裤子的破洞,往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去了,“该叫小猫才对,你的裤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俞川脸色爆红,手忙脚乱地按住颜峥乱动的手,难为情道:“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别人呢。” “别人?他俩吗?”颜峥朝着走过来的明兆扬了扬下巴,他不喜欢后者身边那个女人,她很漂亮,但她想杀死他们所有人。见到范漓的第一眼,颜峥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怀好意。 “对呀,她烧坏了我和岚玉的裤子。”家长来了,俞川告状都告得理直气壮,生怕颜峥不给他出头,还学小孩子撇嘴道,“你亲手给我穿的裤子,就这么被她弄坏了?” 蓝黛:“……”比我还不要脸。 “你们商量完了,可以走了吗?”范漓走过来,跟颜峥展示了一下她强大的能力,看向停在不远处的军用卡车,“那是你们的车?” 颜峥跟艾兰下车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比起俞川和蓝黛,这俩人更像是她要找的目标,但她拿到的资料却是指向蓝黛,罢了,一并解决掉好了。反正在这个副本,杀死npc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颜峥没错过范漓眼里一闪而过的狠意,他不清楚对方的这种奇怪的能力是怎么来的,但是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敢算计到他头上来,就要付出代价。 “前面只能坐两个人。”出于军人的直觉,艾兰对范漓和明兆的感官并不好,但都是他要保护的人民,再有芥蒂他也不会说什么。 “我跟漓漓坐车厢好了。”明兆直接说道,他在四人中间打量了一圈,看见站在一起咬耳朵的俞川和蓝黛,皱了皱眉,很快移开了目光。 “他是不是误会我俩了?”俞川偷偷秒着颜峥的脸色,感觉有些不妙。 “他误会没事儿,颜峥别误会就成。”蓝黛吊儿郎当地说道,“这俩人是进来杀人的,你小心点。” “无妨,颜峥已经怀疑他们了,甚至不需要我们煽风点火。”俞川冷眼瞧着在跟颜峥搭讪的范漓,光是看着他越来越冷的脸色,俞川就知道她活不长了。 颜峥跟范漓低声商量着路线安排,甚至体贴地问她晕不晕车,需不需要坐前面。当然这并不是他突然间善心大发,这那女人的能力实在有意思,他想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最好能够抢过来,抱着这样的想法,他跟范漓俩个各怀鬼胎的人短暂达成了共识,只是一回头,俞川跟跟蓝黛又聊上了。 “小猫,过来。”颜峥朝着俞川一招手,带着他换裤子去了,半条腿露在外面实在有伤风化。 听见这个称呼俞川心中一紧,语气太像了,他抬头看着颜峥的眼睛,越看越像西彦,可一眨眼再看,又不像了。 不是他。俞川有些沮丧地得出结论。 军用卡车的后车厢很宽敞,除了比较颠簸之外没有任何缺点,一路上懒洋洋的颜峥突然要求主动开车,俞川颇为意外,从副驾驶转头看到后车厢被颠得呲牙咧嘴、面如土色的蓝黛,他突然明白了颜峥的小心机。 “要不咱两换换?”蓝黛被颠得难受,他游戏里的身体偏纤弱,耐不住颠,何况明兆也不知道什么毛病,老是暗搓搓摸他腿,看着舒舒服服坐在副驾驶的俞川,落差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要不你下去?”驾驶座上的颜峥稍稍放慢了一点速度,扭头看向蓝黛凉凉地说了一句,如果不是这家伙拐着俞川跑了,现在也不至于多这么多事,范漓这俩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即便是他应对起来也要费些功夫。 “卫星城已经建成了相对完善的管理体系,只是事发突然,一些专业仪器都没准备到位,一般都是通过人工观察眼球对感染者进行分辨,因此……”路上艾兰给众人介绍紧急避难基地的基本情况,说到入城检查注意事项的时候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蓝黛。 “我怎么了?”蓝黛指了指自己,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感染症兆在棕黑色以外的眼球上表现都不明显,因此,我和你可能需要隔离观察24小时。”艾兰解释道,顿了顿又补充道,“因为我是在军中任职,可以使用专业仪器监测感染情况。” “所以就我要蹲小黑屋呗。”蓝黛苦恼地挠了挠头发,羡慕这两个字他都已经说倦了,无所谓了,24小时而已,也不算多么长。 “别担心,我会嘱咐他们关照你的。”蓝黛生无可恋的模样实在太喜感,艾兰忍不住抿唇笑道,“其实不一定要24小时,十二个小时你还正常就可以放你出来了。” “十二个小时也很折磨人啊。”蓝黛往车后座一躺,忍不住哀嚎道,一个人在小房间里待十二个小时,想想都无聊,“我会死的。” “年轻人说什么死不死的。”艾兰无奈摇头,“跟个小孩子似的。” “小孩?”蓝黛乐了,直起身看着一脸包容地看着他的艾兰,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异,算了,不重要,“不行,你得跟我一起蹲小黑屋。” “进城我要先去汇报工作。”艾兰失笑,蓝黛这副模样当真像个被惯坏的小孩,“不过工作结束我会来陪你的。” “等你工作结束黄花菜都凉了。”蓝黛撇撇嘴说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艾兰工作有多繁忙,一旦归队,等待他的就是无休止的工作和调令,至死方休。 “岚玉,你撒泼耍赖的样子真狼狈。”俞川从前座转头落进下石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而沉默了一路的范漓捕捉到了几人闲聊中为数不多的重点,她略作思索,看向艾兰道:“您是军官,不知道您在避难基地的官职有多高呢?”倘若艾兰官职足够高,那么她不必再耗费心力去造势,完全可以凭借艾兰的裙带关系触碰权力中枢。 这次的副本的主题并不明确,尽管规则上的约束较之以往放宽了很多,但是由于副本背景的特殊性,光是生存就是一项很大的挑战,她不知道她的目标究竟是哪一个,在确定目标身份之前,她必须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而在这种接近于乱世的局面中,权力和力量是她能在有限条件下同时达成以上要求的依凭,这也是为什么她毫不遮掩自己玩家的身份也大肆使用卡牌能力的原因,她需要让别人知道她的强大。 “只是个普通小队长,管着一二十个人。”艾兰质朴,但他不是铁憨憨,范漓从不屑于掩饰她的野心,艾兰看得明白,他也知道这个女人如果拥有了权力,带来的影响绝对利大于弊,因此他谎报了自己的身份,等进了卫星城,对方不管做什么,他都有办法撇清关系。 “这样啊。”闻言,范漓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略作思索片刻复又抬起头问道,“你所在部队的师长是谁?” “……”艾兰心想这我该怎么编。 “他们师长掩护他们撤退的时候英勇牺牲了,现在他们师暂时处于无人带领的状态。”蓝黛在旁边接话道,范漓闻言又起了心思,群龙无首的军队,她有卡牌能力加持,也许可以把军队争取到自己手里,正当她琢磨着怎么实施时,又听见蓝黛补了后半句话,“不过特殊情况,军队直接由中央调任,后续会直接派遣军官。” 艾兰和俞川就看着蓝黛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艾兰心想我怎么不知道我英勇牺牲了?俞川则是无语中觉得有些奇怪,一方面是蓝黛的谎话实在太离谱,另一方面是,他对于军队的调遣情况未免知道的太清楚了。 瞎话已经编到这种程度了,然而范漓还是不死心道:“你能把我引荐给你们长官吗?你知道的,我和明兆很厉害,我想你们长官会感兴趣的。” 是会很感兴趣,把你拉去切片那种。俞川在心里吐槽道,小说里人手一个异能尚且免不了被拉去做人体实验,现在全世界就你俩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俩不被关起来都算好的了,还引荐,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艾兰正要回答,颜峥突然一个急刹车,蓝黛和艾兰军人出身反应很快,倒是瞬间就稳住了,俞川有安全带固定也没怎么样,倒是范漓和明兆两个半路开挂的一脑门撞到前座后背上,撞得头晕目眩。俞川严重怀疑颜峥是故意的。 “你做什么?!开车都不会吗?”范漓捂着撞疼的脑袋怒不可遏道,一抬头看见四面八方涌来正扒着车厢往上爬的一大群感染者,脸色大变,抬手就是一团雷扔过去,七八个感染者顷刻间化成了焦土,不得不说,威力确实大,但是更多的感染者还在前赴后继地涌来,俞川相信这种道具卡的使用条件绝对相当苛刻。 “厉害。”见识过卡牌的威力,颜峥出人意料地给了范漓一个赞赏的眼神,从驾驶座旁边的置物槽里拿出手枪指着范漓的心脏,笑道,“可是差一点。” 说完扣动扳机,开枪打死了从她身后扑上来的感染者。 “很厉害,到副驾驶坐,小猫,你去后面。”颜峥看范漓的眼睛都在发光,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这是认可她了,蓝黛甚至觉得俞川头上有点绿。 俞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颜峥一眼,解开安全带坐去蓝黛身边了,“挪一下,这边没位置了。” 蓝黛叹口气,揉揉他的脑壳,安慰道:“没事,我还在呢。” 俞川一脸问号的看着他,颜峥更是忍无可忍道:“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第63章 隔离 卫星城距离河滩上的军营驻扎地并不远,颜峥没开太久就远远地看见了高耸的城墙,卫星城前身是军工产业群,常年是恐怖袭击的重点目标,为了应对袭击、防止武器外流,工业城市边缘修筑有八米高的围墙,后来由于路南区中心城发展起来,军工产业就迁去了其他地方,改为生产民用商品,但厚实的城墙保留了下来,如今成了防御感染者的最佳屏障。 “依山傍水,产业链完善。真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啊。”俞川看着卫星城高耸的城墙感叹道,“情况不太对,人怎么都在外面?” 众人透过车窗隔着老远就看到城墙边缘三三两两聚居的避难者,卫星城的大门一直有人进进出出,门口排起了长龙,但大多数人最终都被留在了城外,而距离城墙边的难民聚居地不过几百米处就有感染者游荡,中间不过就是拉了一层铁丝网,尽管也有巡逻小队定时清理,但始终存在安全隐患。外围横陈的尸体更是不计其数,苍蝇嗡嗡嗡地飞,又是刚下过雨,四处散发着潮湿的恶臭。 “你们排队进城,我先回去述职了。”待车开到近处,艾兰带着两个亲卫跟几人告辞离开,俞川从车上下来,扑面而来的就是带着潮湿感的腐臭,他下意识地遮掩口鼻,没忍住吐槽了一句:“简直沁人心脾。” “这些人为什么不能进去?”几人明兆打量了一圈城外就地扎营的逃难者们,发现里面老少皆有,有些还是青壮年,对于他们为何不被允许入城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价值不够。”蓝黛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语气平静道,“卫星城只能容纳中心城人口的十分之一,尽管大多数人都变成了感染者,然而幸存者的基数仍旧远远大于卫星城的人口容量,自然准入门槛就会很苛刻,如你们所见,除了最早进城的那一批人,现在能够进城的都是一些有真才实学的,像是学生、老人、普通工薪阶层的就很难进去了。” “哦吼,那我们进不去了。”俞川毫无诚意地感叹了一声,语气里一点没有进不去城的郁闷,反而有种避开了什么坏事的激动。 “进得去。”颜峥从车窗塞了一把奶糖在俞川衣兜里,又捏了捏他的手指,说道,“我是研究所项目负责人,应该可以带一个亲属,你乖乖地先排队,等我停好车。” “你是他媳妇,靠他的裙带关系你当然能进去。”蓝黛蹲在旁边嘎吱嘎吱地嚼棒棒糖,嘴里含糊不清道。 艾兰忙着回去汇报情况已经先他们一步走特殊通道进城了,俞川有颜峥带着,范漓和明兆俩个开挂的进城自然也问题不大,进城可能会被卡的又只有蓝黛。 “你好像又进不去哎?”风水轮流转,俞川看着蓝黛幸灾乐祸,“要不你别进去了,反正进去还要小黑屋蹲24小时。” “男人不能说不行,我就要进去。”蓝黛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扭头回车上拿起他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运动背包往背上一甩就朝着排队的地方走过去了。 卫星城的军方在城门口用铁丝网围出来一片专门用于入城人员登记调查的空地,旁边放置有身份信息录入的专门仪器,感染突然爆发虽然导致社会秩序紊乱,但是星网信息交互系统并未受到影响。旁边则是两顶用来分别检查男女身上伤口的帐篷。 入城的队伍尽管排得很长,但大多数人都达不到入城要求,有资格录入个人信息进城的人不多,因此队伍前进得很快,等颜峥停好车回来的时候刚好轮到他们。艾兰忙着回去述职,没有排队提前走了,走之前留下话说等忙完就来接他们。 范漓和明兆当场演示了他们的强大能力,几道天雷从晴空落下,火焰自无人的荒原燃起,所经之地,皆为焦土。相比其他人的小打小闹,他们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城门口登记的工作人员一瞬间眼睛都亮起来了,一改不耐烦的态度,陪着笑脸谄媚又客气地把他们二人恭恭敬敬地迎了进去,甚至免去了入城必要的身体检查。 “哇哦。”蓝黛很没出息地羡慕了,他凑到俞川耳边小声bb道,“人家也想要这种待遇。” 俞川被蓝黛故意掐着嗓子说话的声音激得直起鸡皮疙瘩,他嫌弃地离远了一点,说道:“那你去呗,给他们表演一个飞天遁地。” 蓝黛摇了摇头,俞川还以为他只是说着玩儿,谁料这货转头就扒拉开为了把他俩带进去正跟工作人员掰扯的颜峥,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喊:“我会飞天遁地,让我进去!” 其智障程度让俞川不忍直视,颜峥的脸更是黑成了锅底,他被这憨批气得额头突突直跳,压着火气扯着衣领把人拖到一边,一边咬牙切齿道:“你飞个鬼的天,给我滚一边去,别添乱。” 颜峥说完打算继续跟工作人员掰扯,奈何蓝黛横插一脚,成功让工作人员空欢喜一场的同时也让颜峥争取免除他俩24小时观察时间的努力付诸东流:“非研究人员、军人及其家属不能入内,任何人进城必须先隔离观察24小时。” 颜峥凭借他研究所项目负责人的身份倒是可以用有且仅有一台的仪器检测身体状况,然后直接进城,俞川跟蓝黛只能可怜兮兮地蹲墙角等隔离时间过。 而所谓的隔离观察室也不过是是另一片用铁丝网围成的空地,人就像牲畜一样地被关在里边,条件非常之简陋。 “多少有点潦草。”俞川没忍住吐槽了一句,所有人被聚在一起,只用铁丝网做简单的隔离,倘若有谁突然变异,恐怕也防不住,潮湿腐臭的气味经久不息,食物和饮用水完全自备,逃亡者谁身上又会有这些补给呢?这样的隔离条件可以说非常地不符合实际了。 “你先进去,我跟你宝贝明天再进。”偏偏蓝黛这个大傻子听见隔离不是蹲小黑屋还挺高兴,在那不知死活地跟颜峥挥手说拜拜,拉着俞川高高兴兴地在城墙根找了个空位蹲着,颜峥一个人留在城门口表情可谓相当精彩。 俞川觉得蓝黛是故意的,于是他也干脆问了:“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进城?” “嗯,感觉有点不对劲,至少不能现在进去,可以肯定里面有副本的关键剧情,但得先等一等。”蓝黛应了一声,又左右看了看,确信周围人都没关注他们,才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俩听得见的音量说道,“我们得做些准备。” “……城里怎么了?”俞川略作思索,轻声问道,感染刚开始蔓延的初期,蓝黛都能放心自己一个人,反而从河滩的军营离开后,他几乎与自己寸步不离,到了卫星城行事也变得谨慎小心,这是否说明,城内有更大的威胁呢? “这里大部分人都不是活人。”蓝黛思索着说道,目光在人群里转了一圈,说道,“我的道具卡生效了,现在能细微地察觉到一点人和感染者区别。” “什么区别?”俞川神色严峻地看着他,也压低声音问道。 “不好说,你听了也没用。”蓝黛摇摇头说道:“人的思维是很活跃的,靠近他们你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但是感染者不同,他们的生命只剩下了行尸走肉,靠近他们你只能感受到无边的死寂和虚无。” 蓝黛形容得很生动形象,但俞川听了也确实没用,不过他觉得蓝黛这个道具可比那些人放火啊水啊的厉害多了,简直就是人形探测器。说到道具卡,俞川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有一张坑爹的底牌来者,第一个副本结束的时候他问阿南刻有什么用,阿南刻告诉他“下一个副本就知道了”,现在都第三个副本了,他底牌的作用愣是一点没看到。既然想起来,俞川自然而然地就问蓝黛了,虽说这货大多数时候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但到底是老前辈,怎么也该知道点才对。 “不知道,别问我,自己琢磨。”蓝黛无辜地眨着眼睛给俞川来了一个不知道三连,把他对前者为数不多的信任砸得稀碎。他有点想耶利安了,那家伙虽然战斗力弱,但是有问必答啊。 在俩个人的插科打诨中时间很快来到傍晚,太阳渐渐西沉,地表的温度瞬间凉下来,晚风带着瑟瑟寒意吹过俩人的身体。 “有点冷。”俞川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他还有点饿。 “吃东西。”蓝黛难得没犯二,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高耸的城墙看了一会儿,随即从运动背包里翻出来两管营养剂。 营养剂的味道很糟糕,嚼在嘴里又稀又软,还带着难以言喻的气味,关键是吃下去了还是很饿。俞川吃得面容扭曲,反观蓝黛没什么表情甚至边吃营养剂还能一边出神想事情,神色要多正常有多正常,俞川一度怀疑他俩吃的不是同一个世界的营养剂。 俞川突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就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动物在洞穴里翻了个身,皮毛摩擦着石壁发出的悉悉窣窣的声音:“岚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一声惨叫石破惊天,蓝黛的说话声被淹没在了恐慌的人群中。 不远处聚集的人群里变故突生,先是一个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扑到另一个男人身上一阵“热吻”,天光暗淡,城墙上的守卫和架设的狙击手看不仔细下面的情况,只以为是小情侣调情,并未过多在意,直到惨叫声响起,就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讯号,一直相安无事的人群感染突然爆发,上一刻还谈天说地的话友下一秒就变成索命的恶鬼,隔尚未变异的人哭叫着冲到了隔离的铁丝网面前用力撕扯。 人群一片混乱,高墙上的狙击手分不清人和感染者,要么僵持着不敢开一枪,要么开枪打死的不是感染者,是以感染瞬间扩大,恐慌蔓延到了隔离区外的人群中,而更远处铁丝网外一直游荡的感染者仿佛听到了什么召令,突然聚集起来有意识地向城门靠拢。 隔离区内混乱闹出的动静并不小,不会没人注意到,但大多数人还是保持了观望,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和态度,哪怕明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但只要麻烦没有惹到自己身上,就绝不去多事,说他们装聋作哑也好,掩耳盗铃也罢,每一个人都关闭了视听,对近在咫尺的灾难冷眼相看。 “乱套了。”俞川眸光一凛,连忙起身拉着蓝黛往人少的地方躲避,隔离区的出口因为人群纷涌而至反而是最混乱、最危险的。 感染者和活人眼睛赤红地咬做一团,人群像惊慌失措的羊群四散溃逃,夜色渐浓,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三三两两的人从地上爬起来,神色冰冷地向那些躲在各处角落瑟瑟发抖的幸存者靠近。 “声音没了。”蓝黛突兀地说了一句,这意味着他们身边不再有活人,“跟紧我,带你突围出去。” 那一瞬间,俞川感觉蓝黛全身气势暴涨,像一匹战无不胜的头狼,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后者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把钳子,对着面前的铁丝网吭哧吭哧就是一顿乱剪。蓝黛动作很快,几个瞬息就剪出来一个足够他俩爬过去的狗洞,他把背包从高处甩到了铁丝网外面,然后毫不在意形象地趴下去撅着屁股就往外爬。 好,其实蓝黛匍匐前进的姿势也还是帅的。俞川刚要弯腰跟着蓝黛一起爬出去,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臂。俞川动作一僵,回头望去看见拉住他的是一个面容冷漠、神色僵硬的少年:“你们为什么要跑?” 这个问题把俞川问懵了,感染都扩散了你说为什么要跑?不过他看着少年异于常人的脸色和诡异的表情,心底打了个突,有种不好的预感,四周突然投来一片阴影,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三三两两坐在一边的人不知何时向他围拢了过来,少年也愈发向他靠近,看着他轻声说道:“你发现我们了。” 发现?发现什么?正当俞川还在一头雾水,面前的少年突然笑起来,自顾自又重复了一遍哑迷一样的话:“你发现我们了。” “当你开始心生疑窦的时候,请保持缄默。” “杀了他!”蓝带急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俞川看着少年灰蒙蒙的眼珠突然想起了什么,脑子转速前所未有的的快,几乎在蓝黛说话的同时反手拔出插在靴子里的匕首扎进了少年的脖颈,喷涌的鲜血溅了他一身:“岚玉,其他人交给你了。” 蓝黛用行动回应了俞川的喊话,快速把铁丝网上的破洞剪得大了一些,提着军刀又折回来对着围过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人的东西就是一顿砍,七寸长的短刀愣是让他挥出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所有围过来的人全部被他抹了脖子,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一处,黏腻的鲜血流得到处都是,慢慢地渗入了地下。 “这些感染者居然还有血液循环。”俞川手里按着的诡异少年还没有死去,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然后说了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我们……是同类……” “什么?”那一瞬间,他在他灰蒙蒙的眼里看见了地狱,一川冰河尽数被血色浸染,隆冬大雪纷扬,凄厉的哭喊盖过呼啸的风声,穷途末路的士兵顶着风雪苦苦支撑,身边是无数死去的同僚,绝望的长官双目赤红抗议着不公……这是公元2847年莱茵河惨案最真实的写照,陆战九军因叛国罪被判全体处决,其直属长官因以往功勋卓着得以减轻刑罚,改判终身监禁。 那一瞬间,无数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喧嚷,记忆里阿南刻曾向他汇报过枪杀案的判决,而那件事的主角,陆战九军的总指挥也字字泣血地向他申诉过判决不公,坚毅的男人第一次下跪哀求:“倪克斯,你是公正的,他们不过是政治家的牺牲品,你救救他们,好吗?” 倪克斯,是谁?他又是谁?碎片化的记忆比以往来得更加猛烈,大脑也是前所未有的疼痛,俞川痛苦地捂着头颅,支撑不住地蹲下身去,意识恍惚之间,他不禁在想,他究竟忘掉了些什么? 一把军刀插进了蛊惑他的少年的眉心,直接要了后者的命,是蓝黛动的手。只见他把刀从少年的颅骨中拔出来,随意地甩去刀刃上的脑浆和血珠的混合物,他因为脸颊上沾了血迹显得杀气腾腾,神色冷峻如苍茫雪山:“不要被他蛊惑,更不要因为他说的任何事干扰你接下来的判断,我们的路还长着呢。” 说完蓝黛把俞川扶起来靠着自己,语气关切:“还好吗?” 俞川脱力地摇了摇头,勉强抬头仰视着蓝黛,轻声问道:“我记得查理克说过,你曾是陆战九军总指挥?” 第64章 餐厅 蓝黛无言地看着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夕阳落尽,月亮升起才缓缓地开口说话:“对,不过那是在八年前。” “和……沈砚是故交?”俞川想了想,念及之前零零碎碎的记忆,他抱着微渺的期待问道,“你以前认识我吗?” “认得。”蓝黛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止住了俞川接下来的话语,并说道,“别问了,你知道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一纸判决埋葬了社稷功臣,浴血沙场的士兵尽数充作盛世基业下的枯骨,无人铭记英雄,以往的光辉和荣耀只存在于一群死人的记忆中。 俞川定定地望着他,片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点点头表示同意,转而看向躺在地上的十几具尸体——流出的血还冒着热气,颜色鲜红,仿佛是刚死去一般。 蓝黛杀的人都是感染者,但是受以往观念的蒙蔽,其他人认为感染者就是丧尸,也就是说人的意识消失以后身体也跟着衰败,血液不再流通,细胞大批死亡。然而事实却是,活人被感染以后,他仍会有心跳、脉搏,甚至会像正常人一样的说话、行事,然后在猝不及防地时候把其他活人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这个认知让人脊背发凉。 “他们有智慧,有活人的一切生理机能,可又不是活人。”俞川说道,人群的动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被军队平息,此时扫荡的巡逻队正端着步枪往他们这边靠近,“我们要有麻烦了。” 如今只是混乱刚开始的初期,国家社会运行尚未完全失序,蓝黛屠杀感染者的行为很有可能被裁定为杀人,然后锒铛入狱。 “不许动,双手抱头蹲下!”果不其然,巡逻小队还没靠近,一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浑身是血的二人,尤其蓝黛手里还拿着把沾血的刀,立刻用枪口戒备地对准二人,其中一个士兵检查了一下尸体的伤口,随即向队长汇报:“都是一刀毙命。” “一刀毙命?”小队长闻言眯起眼睛看向蓝黛,后者在副本里作为顶级流量人气是相当高的,小队长自然认得他那张脸,但是这种明显军伍出身的杀人手法,试问真的是一个偶像该有的吗?“铐起来带走。” 蓝黛乖顺的举起双手,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就那么看着面前的几个士兵,俞川看他一眼知道指望不上,于是说道:“我们没杀人,这些都是感染者。” 俞川这话说的无凭无据,何况又是杀人现场被抓了个现行,就很像是在狡辩,巡逻的士兵自然是不信,看他们的眼神愈发警惕戒备。 蓝黛歪了歪头,也懒得多费口舌,就地蹲下把军刀又插回了少年的头颅,小队长因为他突然的动作紧张地把子弹上了膛,枪口更是抵上了他的头颅。 “别紧张,手不要抖哦。”蓝黛抬眸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手下动作不停,用力一剜,竟然生生把头骨卸了下来,像开核桃一样开出了里头的白色虫子。 除了俞川以外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们可以把这里所有尸体的脑袋都撬开看一看,不出所料的话,每一个人的脑袋里都有这么一个东西。”蓝黛若无其事地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了刀刃,将军刀随手插回刀鞘,轻轻拨开抵在额头上的枪口,转眸看向面前的小队长,“还有,不要用枪对着你的人民。” 小队长神色复杂地把枪收回,朝手下的士兵打了个手势:“撬开他们的脑袋看看。” 所有的尸体脑子都被吃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白色的虫子,有一具尸体的脑袋被砸开的时候里面的虫子甚至还没有死亡,一接触到空气立刻飞快地跑出来顺着士兵的裤脚爬到了他的脸上,他惊恐求救,虫子就从他张开的嘴里爬进了他的喉咙。 其他人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呆愣在了原地,俞川反应很快,左手迅速捏住了士兵的下颌,右手三根手指伸进后者嘴里徒手把虫子抓了出来扔在地上,虫子疯狂扭动身躯把身子翻转过来又要找人寄生,蓝黛从后面补了一脚把它踩得稀烂。 “之前就没人想过敲开这些感染者的脑袋看看么?”蓝带蹭了蹭鞋底,漫不经心地问道。 “可能有,然后像他一样又被寄生了。”俞川在旁边补充道,俩人一唱一和的,几个士兵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小队长忍无可忍地开口制止道,“我们要返城汇报情况,你俩是目击者,跟我们一起走。” 显而易见,这些虫子很显然就是感染的根本原因,而这件事在此之前并没有人知晓,这是重大发现,蓝带和俞川作为重要目击证人自然要跟随折返汇报的巡逻兵一同进城。 “不用隔离了?” “不用了,情况紧急。” [亲爱的玩家,您已进入剧情点2,现在颁布第二期任务:感染程度进入重度后,感染者会进行二次融合,请找出并杀死“你”身边的融合感染者。] 俞川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去看蓝黛,之间后者神色同样凝重,朝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知道是否是特殊时期的缘故,以往入夜依旧灯火如昼的城市街道,如今太阳刚落下去就寂静得恍若空城,为了节省电力,道路上也没有明亮的灯光,漆黑的小巷,不见前路的城楼,无端压抑,只有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响着,俞川跟在巡逻队后面,越走越感觉压抑。 一片死寂中蓝黛突兀地说了句:“好安静啊。” 俞川只以为他是单纯的感叹,还点了点头,颇为赞同道:“是啊,有种恐怖片的既视感。” 蓝黛无言地看他一眼,觉得俞川心大得确实挺像恐怖片里的炮灰,若有所指道:“一点声音都听不见,感觉没有人气儿。” 几乎可以说是明示了,这次俞川听懂了,直接吓出一身冷汗,他不经意往蓝黛身边走了几步,跟后者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说“静观其变么?”,要完成第二期任务,他们跑肯定是不能跑的,但不代表什么打算都不做。 蓝黛微微点头,俞川定了定心神,压下杂乱的心思跟着巡逻队一路东拐西绕,被带着故意兜了好大一圈,最后才拐进了暗巷里的一家餐厅,明明外头空寂得没有一个人影,餐厅里却坐满了客人还在营业,浓郁的玫瑰花香刺激着人的鼻腔,音乐声舒缓动人却总透着一点子怪异,服务生来往送餐十分繁忙,一盘盘三分熟还渗着血丝的肉排被端上餐桌,西装革履的食客用餐刀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几乎全生的肉被牙齿咀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肉中蕴含的血丝顺着食客的唇角流了出来。 俞川一进到餐厅就感觉有无数道视线向自己看过来,让他感觉如芒在背,可转头去寻找时所有人有都在低头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并没有人在看他,这种感觉很糟糕,尤其是看见其中一个客人用手绢把唇角的血擦掉的时候,毛骨悚然的感觉到达了顶峰。 “坐下,先吃点东西。”巡逻队的队长跟他们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混迹进了用餐的食客中,连带着手下的其他人都瞬时不见踪迹。俞川一愣,眉头皱了起来:“障眼法吗?” 蓝黛点了点头,平静地找了个空餐桌拉开椅子坐下,冲俞川招了招手道:“既来之则安之,小俞,来坐。” 俞川依言坐下,服务生很快端来两盘带血的肉排,还贴心地为他们倒了一杯红酒。等服务生离开,俞川端起酒杯凑到鼻尖闻了闻,说道:“酒是真的,很香。” 蓝黛拿起餐刀小心地切下一块肉来,截断面纹理分明,颜色鲜红渗着血丝,看起来很是新鲜,蓝黛鼻尖微动,随即拧着眉直接把肉放进嘴里嚼了嚼,俞川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乱来,急道:“怎么什么东西都乱吃?” “鹿肉。”蓝黛不以为然,甚至舒展了眉头,一脸认真的看向俞川说道,“刚杀的,很新鲜。” 说完又切了一块放进嘴里,吃得还挺香。 俞川看蓝黛吃得津津有味,又得知盘子里的是新鲜鹿肉,突然就没那么嫌弃了,甚至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好饿。 “吃。”蓝黛轻声说道,“不吃的话他们会怀疑我们知道了点什么。” 俞川切肉的动作一顿,投过来的视线比刚才更多,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也压低声音问蓝黛:“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一股夹杂在玫瑰、红酒与血腥味中的、属于尸体的腐臭。 “这些人全都是死人。”蓝黛把最后一块鹿排放进嘴里,眼神扫视着灯光照不到的角落,浓郁到刺鼻的玫瑰香是为了遮盖尸体的腐臭,舒缓的音乐是为了掩饰他们没有心跳的事实。 或许感染者也并不是不会死去,感染到一定的程度,一样会腐烂,至于之前为什么会保留心跳和脉搏,大概是因为身体不甘于大脑的死去,还在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俞川和蓝黛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放下手中的餐具,后者甚至做作地拿放置在一旁的手绢擦了擦嘴,二人从座位上起身打算离开,出去后再从长计议怎么把这一屋子的深度感染者一锅端了,俞川才刚从座位上站起来,所有吃饭的客人全部齐刷刷地放下刀叉转头死死地盯着他。 俞川动作一顿,试探着往餐厅门的方向迈出一步,下一秒所有人全部都站了起来,俞川又迈了一步,站起来的人就朝着他围拢过来。 “你坐回来。”蓝黛说着招来服务生,“我的朋友想要一些餐后甜点,请给我们上一份。” 俞川依言坐了回去,随着他回到原位,服务生的甜点端上桌,刚在站起来的客人们也都坐了回去,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用餐。看见此情此景,二人也算是明白他俩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怎么办?”俞川低声问蓝黛,后者捏了一块小蛋糕塞进嘴里,吃得不亦乐乎:“静观其变,这些家伙不会无故把我们带来这里只是为了吃一顿饭,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俞川又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连蓝黛这个饭桶都停止了进食,先前把他们带进来的巡逻队长才姗姗来迟地请他们去见所谓的“上司”。 巡逻队长引着俩人来到餐厅的后厨,那里居然藏着一部电梯,似乎是通向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进到电梯,俞川眼皮子就跳个不停,这让他不禁有些打退堂鼓,或许听蓝黛的打算静观其变并不是一个好的主意? “你说电梯会通向哪里?”为了平息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俞川随口扯了个话题打算分散一下注意力,不过蓝黛的回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实验室。” “你怎么知道?”俞川不禁看向蓝黛,脸上难掩意外之色。 蓝黛歪头比了个“嘘”的动作,并不解释缘由,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指着打开的电梯门说道:“到了。” 俞川:“……”禁止萌混过关。 电梯门打开,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刺目的白,灯光也亮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穿着纯白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来来往往地走动着,两侧的架子以及实验台上放慢了彩色的试剂和各种各样的玻璃仪器,小白鼠的脑袋被开了个窗,裸露在外的脑仁上趴着一只虫子正在吸食它的脑髓,但它似乎没有发现,还在吃着研究员给它喂食的草叶,吃饱喝足后还原地打了个滚,但很快小白鼠的大脑就空了。 寄生虫彻底占据它的大脑的一瞬间,感染彻底完成,它发了狂,不受控制地扑到准备好的新鲜血肉上用力撕咬,而血肉的摄入也的确是有效果的,很快它就又恢复了之前可爱正常的样子,只是白毛沾满了血,嘴角挂着碎肉的模样看得俞川毛骨悚然。 俞川一边往里走,一边观察着小白鼠的全部反应,联系到之前林蔚感染后的状态,不禁感到心惊肉跳。 “寄生虫感染,公元2847年莱茵河枪杀案的真相。”蓝黛突然轻声在俞川耳边说道,漂亮的眼睛里似乎装满了难过,“第一次发狂意味着感染彻底完成,哪怕血肉摄入之后寄主表现得再正常,都无法改变他们已经死去的事实。” “但是人总是擅长自我欺骗,认为嗜血本能被压制下去的暂时性状态就是恢复。”蓝黛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实验室的下一层,新的一层灯光暗淡,放满了大型培养皿,里头的营养液呈现粘稠的深红色,只能看见里头模糊的影子,不知道究竟泡着个什么东西,监测培养物的生命体征的仪器有规律地震动,衬得整层楼越发寂静,俞川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臂,他感觉有点瘆得慌。 前面的灯光黯淡,忽明忽暗,长廊那边一片漆黑,仿佛没有尽头,偌大的空间只听得见脚步声回荡,整个环境安静得俞川想跟蓝黛说悄悄话都不行,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们很快被带领着来到第三层。 先是和第一层一样刺目的灯光,俞川的眼睛被晃了一下,紧接着就被冲出来的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一顿暴打,他起先还想挣扎反抗,不慎被人往脖子上扎了一针,瞬间头晕目眩,被一顿暴打后按在了地上。 对比他的凄惨,蓝黛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柔柔弱弱地举起双手不做任何反抗,被人铐住后好整以暇地旁观俞川挨打。 俞川被打了一顿、缴了武器后死狗似的跟蓝黛一起被关进了一间空房间,旁边还有许多这样的白房间,里面都关着两到三个人,有的人还有力气愤怒捶门大呼小叫,有的人则死气沉沉看起来命不久矣。 俞川郁闷地扒拉了一下脖子上的金属项圈,这玩意儿是为了防止他逃跑的,必要时可以放电把他电死,他幽怨地看向蓝黛:“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我没有。”蓝黛蹲在墙角满脸无辜,眨巴眨巴眼睛,故作萌态。 “真的?”俞川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他想起刚才蓝黛一脸了然、毫不反抗的样子,心想他再信这狗贼的邪就是他脑子不好使了。 “真的。”蓝黛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那嬉皮笑脸的,直到俞川冷笑着撸起袖子向他靠近,拳头雨点似的落下,他才举起双手一边护着脸一边讨饶道:“错了错了,别打了,再打我还手了。” “到底怎么回事?”俞川打了两下也就停手了,就是气得肺疼,胸口起起伏伏的,“你不愿意说你的过去,但跟副本有关的总不能继续隐瞒?” 无论是断断续续闪现的记忆还是他对副本的推理,最终指向的都是2847年莱茵河枪杀案,而查理克告诉过他,当时整个陆战九军因为屠杀平民全体上了军事法庭,被判处死刑,蓝黛作为直属上司亦受刑狱,这个案子的真实情况被瞒得很严,那一批军人全体处死后,这个案子彻底成了秘密,甚至阿南刻的系统数据库里都没有记录,但蓝黛作为当年那件事唯一的幸存者,他不可能不清楚。 而从他见到殷宸开始就变得很奇怪的态度也可以看出,这家伙恐怕什么都知道。 “查理克应该给你看一些关于莱茵河枪杀案的资料,然而事实上是因为当时莱茵河沿岸发生了一种很可怕的寄生虫感染,我奉命率陆战九军前往协助防控感染。”考虑到周边还关押着其他人,蓝黛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只能勉强让俞川听清,“但是很快我们就发现,感染是控制不了的,因为它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法治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消灭所有的寄生虫,以及它的寄主,这就是所谓‘枪杀平民’的真相。” 第65章 实验 “你们这么做是违反宪法的!”一个士兵被挟持着架上实验台,他的神智仍旧清明,一边挣扎一边朝按着他正给他打镇定剂、绑束缚带的研究人员大声怒斥。 研究人员不为所动,转而给他加大了安眠药的剂量,很快他就没了声息,紧接着他的颅骨被人用小锯子生生锯开,露出里头生机勃勃还在律动的脑仁——这是一个没有感染的、健康的、可能有军功在身的军人。 一只封锁在玻璃罐里的白色形似蜘蛛的虫子被放到了士兵的脑仁上。 “感染的扩散也不是偶然,而是弗兰西斯家族为了渗透进军部做的一次图谋。”蓝黛望着被按在实验台上任人鱼肉的士兵,莫名表现得很平静,让人看不透心中的想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双眼睛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痛苦和愤恨,“他是艾兰身边的亲卫,五分钟后,他的意志就会被抹杀,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由虫子控制的行尸走肉。” 白色的寄生虫吃掉了士兵的脑仁,随即它自身毛茸茸的表皮也开始脱落,变成一团血糊糊的红肉,代替了士兵的大脑在颅腔里蠕动。 “弗兰西斯家族为了控制军队进行了这场生化实验,妄图用远古寄生虫控制军中高官,于是他们谋划了感染,第一批埋葬的就是陆战九军。”蓝黛扯了扯嘴角,这件事不管过去多少年,都是他心中好不了的痛,“很可笑,政治家们轻描淡写的博弈,去付出代价的却是这些马革裹尸的士兵。”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对殷宸另眼相看么?因为在现实里,他也曾是我的副官。”蓝黛转眸看向俞川,蓝色的眼睛却没有焦距,“他的模样变了,但性子和记忆里没有什么区别。” 副官?俞川眉心一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意外道:“那艾兰?” “那是我。”蓝黛轻声道,他现在面对那个尚且怀有炽热肝胆的自己,心中竟然生出些许惊惶来。 “抱歉。”俞川说道,这一刻他明白蓝黛那些异样都从何而来了,当年莱茵河岸发生的事永远是蓝黛心里好不了的伤疤,疼痛永远都在,只是当他习惯了这种疼痛的时候,绵羊游戏却以这样的形式逼迫他去回味那件让他痛不欲生的往事,所以他见到殷宸会失了分寸,逼迫艾兰打死队友、接受和他一样的痛苦时自己却并不快意,他忘不了那些事,将自己困在过去的囚笼中无法释怀,所以用那样的方式去折磨艾兰,就像是在惩罚过去的自己。 “陆战九军不同于联邦的其他军种,我们注定是一支出生入死的队伍,没有显赫的家世,亦没有杰出的才能,曾被戏称为‘炮灰营’,但我始终相信,陆战九军一定会成为联邦的骄傲。作为联邦最锋利的尖刀,我们肩上的荣耀不来自家族和政府,来自于血泪垒筑的寸寸军功。”蓝黛看着实验台上苏醒过来的士兵,神色似哭似笑,“但我从没想过是以这样惨无人道的方式成为家族手中指哪打哪的战争武器。” 俞川沉默地听着,以上蓝黛所说的一切,包括陆战九军的存在本身在联邦的数据库里都是找不到的,甚至于民众根本不知道2847年有这么一支军队、有这样一件事,是谁有这样只手遮天的能力操控一切呢?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实验室里的灯光惨淡,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还在继续,研究员们似乎只是单纯为了观看人脑被虫子吃掉的过程,他们围着尸体有说有笑、指指点点,记录数据的电脑被随手扔在一边,被虫子啃掉脑子的尸体垃圾似的被人拖走,然后换上一个新的、生机勃勃的士兵。 “这里所用的实验体,全都是陆战九军的军人。”蓝黛手按着观察室的玻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头垂死挣扎的士兵,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 “滚开!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你们会遭报应的!”士兵被束缚了四肢,只能破口大骂。 “报应?为生物科技进步做出贡献是你们的荣幸,陆战九军的下等兵。”研究员丑陋的脸上是屠夫一样残忍的笑容,他没有给面前的士兵打麻药,生生锯开了他的颅骨,士兵一声惨叫,晕死过去。 “教授,艾兰上将一直试图反抗,观察室的门拦不住他。”一个研究员着急忙慌地跑来汇报。 “什么上将,那是我们的16号实验体。”被称作教授的研究员取下了手上沾血的手套,随意地将小锯子扔到一边,“这些凭借军功上位的贱民,职位再高又怎么样,不过是些没有话语权的狗,要多少有多少,居然还敢反抗——走,随我去把他抓回来。” 教授骂骂咧咧地就出去了,留下士兵的尸体在灯光下慢慢变冷、僵硬。 “陆战九军建军时共有八千人,多年冲锋陷阵,到2847年时只余半数,有很多人在战场落下了痼疾,原本解决完感染,他们就可以退居二线了,但是我们都没等到落幕的机会。”蓝黛撇过头去不忍再看,有些颓然地坐到地上,生死这件事,永远是留下的人最痛苦,“起初,感染在军中扩散得很快,是我亲手解决了每一个感染的士兵,当我们以为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我们被联邦法院以战争罪起诉了,我的士兵避开了感染,却躲不掉来自身后的子弹。” 俞川看着蓝黛深陷回忆、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事,他能够懂得对方那种灵魂被撕扯的痛苦,好似过去他也曾为什么事情做过徒劳无功的努力,但他也清楚自己一定丢失了一部分很重要的记忆,那部分记忆足以重塑他的灵魂,他试图从蓝黛这里获得零星的提示,但对方似乎对此讳莫如深——莱茵河枪杀案一定跟他有莫大关联,但蓝黛在叙述中却未提及只言片语,刻意隐瞒的东西里或许就隐藏着他遗忘的真相。 不过这些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扯清楚的,还是从长计议。 教授很快去而复返,几个保卫人员用铁索捆绑着一个不断挣扎的士兵连拖带拽生生把他按到了实验台上,之前躺在实验台上的尸体被随意地扫到了一边,摩擦中士兵手臂上的勋章掉落在地,金色的象征联邦荣耀的功勋章在实验室惨白的灯光照射下如同一个赤裸的玩笑。 那是艾兰,联邦最年轻的上将,战功赫赫,荣耀等身。 “一个籍籍无名的科学家能把最伟大的英雄按在实验台上为所欲为,小俞你说,联邦是不是烂透了?”蓝黛瞧着被剥去上衣按在实验台上注射麻醉剂的艾兰,眼底有烈火焚烧,对方没看见他们,趁着几个研究院一放松,俩条长腿一扫顿时放倒两个人,紧接着把双手从束缚带里释放出来,只是麻醉剂药效很快就上来了,艾兰刚从实验台上下去,就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头晕目眩。 “该死的,你们这些人简直像蟑螂一样难搞。”教授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旁边的助理将以把麻痹枪递到他的手上,他将枪口对准到了强弩之末的艾兰,有些小人得志道,“你也撑不了多久了,艾兰。” “蓝黛,我俩怕是要做点什么。”俞川看着困兽一般双目赤红、满脸绝望的艾兰突然出声说道。 “你觉得咱俩能做什么?”蓝黛态度非常消极,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向俞川,眼里写满了非暴力不合作。 “哈,你这话骗傻子还行。”俞川才不信蓝黛没办法,他凑到后者面前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弯起眼睛笑道,“我能开牢门,你能开锁吗?” “哦?”蓝黛抬眸对上他的眼睛,似乎被提起了一点兴趣。 “那也算半个过去的你,现在未来的你去拯救过去的自己,难道不觉得很酷吗?”俞川循循善诱道,态度相当诚恳。 “……你知道吗,你现在特别像拐骗小孩子的怪蜀黍。”蓝黛静默片刻幽幽地说道。 “你大爷的,你就说干不干。”见蓝黛状态正常了,俞川神色也轻松下来,不轻不重地踢了下他的鞋尖,笑骂道,“行,还是不行?” “干干干,怎么不干,男人不能说不行。”蓝黛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怎么做?” “我开门,你想办法先把你脖子上的东西取了。”俞川说完转身去捣鼓门上的电子锁去了,只是他刚让银岭系统入侵门锁的控制系统,就听见一声清脆的金属落地的声音。 他转身去看,直接银色的项圈掉在地上,上面有一个被人生生拧出来的断口。 “你特么直接给拧下来了?”俞川惊得目瞪口呆,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他默默把身后的门让开,对蓝黛做了个请的动作说道,“来,试试能不能把门也踹开。”省了他解码的功夫。 “人家那么娇弱,怎么可以让人家做这么暴力的事。”蓝黛用发嗲的语气一边说,一边面无表情地低头,徒手拆掉了俞川脖子上的银项圈,上头装载的智能系统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轰鸣,彻底熄火了。 “少废话,赶紧踹。”俞川说完退到一边,这一次他是真的理解为什么上一个副本里耶利安会感叹蓝黛的战斗力了,武力解决问题真的很爽,如果当时和他一起进副本的不是耶利安那个弱鸡,而是蓝黛这个行走的兵器,俞川觉得很有可能就是他俩追着npc揍了。 现实里搞钱搞得头昏脑胀的耶利安从繁重的商业文件中抬起头来打了个喷嚏,心想哪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在咒他。 蓝黛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一脚踹开了监禁室的大门,“砰——”的一声巨响,大门直接飞到了教授的脚边,他一脸惊骇地看过去,就看见蓝黛一脸纯良地看着他笑:“看来我比当年厉害。” “别装逼了,虫子快爬艾兰身上了。”俞川在他后面一脚踹他屁股上,上一秒帅得跟什么似的蓝黛下一秒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只是失去行动能力的艾兰看得眼角直抽搐,心想这是什么品种的傻子,操作能蠢萌得这么行云流水。 “把他俩给我按住了!”教授嗓音尖利直接喊破了音。 “交给你咯。”俞川对地上的蓝黛说了一句,身姿敏捷地躲开拦截他的十几个研究员和保卫人员,一边在放满了试剂的实验台上找寻能解除艾兰麻痹状态的药剂。 其他人有心想阻止他,刚才被俞川一脚踹地上的蓝黛此时出奇地敏捷,下手又准又狠,他们基本还未靠近俞川就被卸了胳膊腿放倒在地。 解决完一圈杂碎,蓝黛最后才去收拾草菅人命的教授,他缓缓靠近,后者早就瘫坐在地狼狈后退,嘴里不住地慌张道:“你、你想干什么……我是科学家……你……” “还没拿你怎么样呢,你怕什么?”蓝黛笑得像只狐狸,他在教授面前蹲下,看清了后者胸口上的名牌时他的笑容瞬间消失,“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现实里把他搞去做生化实验的科学家很快死于一场实验意外,让他报仇都找不到人,副本里这人倒是活得好好的,可以拿来一泄心头之愤。 这么想着蓝黛当即捏碎了教授最引以为傲的一双手的手关节。 “我的手啊啊啊啊啊——”教授一声惨叫,疼得冷汗津津,却不敢出言挑衅蓝黛,但后者并不满足于这样简单的报复,眼珠子一转又开始琢磨别的稀奇古怪的法子,残暴程度让艾兰叹为观止。 “别玩了。”俞川适时地喊住了蓝黛,后者见好就收,把半死不活的教授扔到一边,向瘫坐在实验台旁边的艾兰伸出手,“能站起来吗?” “当然。”艾兰搭上了蓝黛的手,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你很厉害,不像是个明星。”艾兰这话说的算是委婉了,艾兰都没本事同时应对那么多保卫人员,蓝黛大气都不带喘地就把人全都放倒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能力。 “我天生神力。”蓝黛睁着眼睛说瞎话。 三人在实验室内安静等待艾兰身体力量恢复,大约过了一刻钟,艾兰突然伸手掀翻了整个实验台,上头摆放的药剂劈里啪啦碎了一地,观他的模样,应该是恢复了。 “我的士兵被关起来了,我要去救他们,你俩有什么打算?”艾兰把保卫人员身上的武器全部扒下来装备在自己身上,一边穿戴着功能背心,一边回头询问俞川。 “陆战九军的人都被关在负四层,电梯在这一层的尽头,他们身上有电梯卡。”蓝黛指了指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的研究员们,贴心地告诉了艾兰陆战九军被关押的位置。 “多谢!”闻言艾兰也没顾得上纠结为什么蓝黛会清楚关押位置,当即匆忙拿了电梯卡朝楼层边缘的电梯赶过去。 “不会出什么事?”俞川看着艾兰离开的背影担忧道。 “不会。”蓝黛笃定道,他把保卫人员的衣服扒下来自己换上,手枪枪用枪套扣在大腿外侧,随手扔了把匕首给俞川,“如果副本设定完全是按照八年前的感染来的,实验室的核心区域应该也在地下十三层,融合感染者一定在那。” “地下十三层有什么东西?”俞川也往大腿上绑着枪和匕首,脱掉上衣只留了一件紧身背心,然后套上了教授的白大褂,又把他的眼镜抢过来戴上,看起来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是一些有一定进展的实验体,危险系数很高,因而那里的保卫也更加森严,硬闯单凭我俩可能够呛。”蓝黛回答道,随手一枪把躺那半死不活的教授给崩了。 “……”俞川怎么感觉蓝黛是想说‘带着他够呛’呢? 第66章 寂悸 蓝黛从教授身上翻出电梯卡带着俞川直接前往地下十三层,轿厢内很安静,只听得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二人谁也没说话,随着电梯“叮——”的一声提示音响起,二人来到了地下十三层,电梯门打开,长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暗淡的灯光明暗闪烁,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子潮湿、阴冷的霉味,与其说是实验核心区,不如说是个荒废了很久的医院更贴切些。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腐败的气味?”一踏进走廊,俞川就绷紧了神经,潜意识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小心行事。”蓝黛也是一脸严肃,大腿上的枪已经被他拿在了手里,在这里,他感觉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这意味着,这里恐怕出了什么事故。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二人小心地走到走廊尽头,这是一个相当大的空间,两边无数个挂着门牌的房间连在一起,中间是纵横交错的过道,这个实验区起码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俞川随手推开旁边一间房子的门,电力系统还在坚强地运行,传感系统感应到有人进入,房间内的灯闪烁了几下后微弱地亮了起来,只是因为供电不足,灯光和外面走廊里的一样暗淡,聊胜于无。 “当年随着枪杀案落幕,实验基地被随之关闭,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传言说基地关闭是因为出了很严重的事故。”蓝黛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跟随在俞川身后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这应该是专门存放资料的地——” 蓝黛话没说完,金属的碰撞的轰鸣声从另一边传来,因为距离的原因回声不断,在寂静的空间内尤其突兀。他几步走到门口,灯光很暗,过道蜿蜒曲折,他什么都看不见,亦无从知晓发生了什么,最要命的是他的卡牌能力也没有给他反馈有用的信息,只有第六感在不断提醒着他:那里有危险。 “蓝黛,你过来看,这是寄生虫实验的研究资料。”俞川蹲在那里朝他喊道,手里拿着一叠落了些灰的实验报告。 “等一下。”蓝黛没有立即过去,而是拿了一个小板凳把门缝卡住,然后才去看俞川手上的资料。 “潘?”蓝黛轻声道。 俞川找到的这份资料记录了前三期的寄生虫实验,也就是移交军部前的部分,项目名称:潘;负责人:颜峥。 “看来他那时说了真话,最初的极地寄生虫的样本的确不具备攻击性。”蓝黛往后翻了一页,映入眼帘的一张封存在冰雪中的寄生虫的黑白照片,如颜峥所说,毛茸茸的,小脚缩在肚皮下面,闭目沉睡着,像是只幼猫。旁边文字注明了这种生物的名称和习性:潘猫,素食动物,性温和,喜食冰雪。 讽刺的是看起来这么人畜无害的小东西是造就感染、生离死别的万恶之源。 俞川不做声,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项目负责人后的那个名字上——颜峥,他总感觉漏掉了点什么。 前三期的资料里有用信息不多,大都是一些他们看不懂的实验数据和分析报告,蓝黛很快翻到了最后一页,不同于前面印刷体规整的排版,那里用墨笔潦草地写了一段话,因为匆忙的缘故很多字上的墨痕还被抹得看不清楚。 “颜教授违反规定,将未经风险评估的潘猫腺体分泌物注入人体,我们觉得他疯了,但效果是出人意料的,这种物质能重新唤起细胞活性,促进细胞生长和新陈代谢……” “那种物质果然还是有问题,好几个临床试验的病人被加速了身体衰竭……” “颜教授认为这是物质摄入量不足,他尝试将潘猫直接植入人体……” “……颜教授最近有些奇怪……” “……潘猫会吃掉我们的大脑,然后继承我们的记忆,鲜血使它们变异,它们是灾厄,我们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短短一段话看得人触目惊心。 “潘猫的潘,恐怕是潘多拉魔盒的潘。”俞川轻声说道,继承记忆么?怪不得能模仿人的行为,恐怕智慧也是来自于所吃下去的人脑。 “飒——”由远及近的声音突然响起,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靠近,打断了正要说话的蓝黛,走廊上的灯突然灭了,一片漆黑中亮着微弱灯光的实验室就显得尤其刺眼。 “上通风口。”蓝黛脸色一变,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他们绝对要跟外面的东西撞个对脸,他动作迅速地踩着桌子用匕首卸掉换气口转动的扇叶,双手撑住边缘,脚一撑爬上了通风管道,微微往里退了些许,然后探头向俞川伸出右手,“我拉你上来。” 俞川被蓝黛拉上去,最后一只脚刚刚收进通风口,先前蓝黛放在门口的小板凳就“砰”地一声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推翻了,知道有东西在门口,二人大气也不敢出,暗淡的灯光下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东西慢慢地走进来,影子投在先前他们站的位置,仍旧看不见是个什么东西,这时候,传感系统没有在房间内感应到有人,灯光闪烁了两下,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浓郁的黑暗,俞川仍旧一动不敢动,他知道,那东西还在那里。 恐怖感在寂静中无声地蔓延着,过了好一会儿,二人才听见一声轻轻的门响,那东西离开了。俞川长舒了一口气,考虑到那东西并未走远,他们谁也没说话,蓝黛打了个跟我来的手势,转身带着俞川顺着通风管往里爬。二人离开不久,一片黑暗的资料室内突然传来响动,轻微到近乎没有的的脚步声延伸到门边,随着门一开一关,彻底陷入真正的寂静。 两个人沿着曲折的通风管艰难地往前爬行,只是越往深处爬,他们就越能闻到一股子浓郁的腐臭味,熏得蓝黛无比暴躁:“他妈的,哪个sb在通风管里拉屎。” 俞川:“……”你自己听听这话它合理吗? “下去。”俞川扯了扯蓝黛的裤角,“这是尸臭。” 实验基地出过事故,他们能想到通风管,自然之前逃亡的研究人员也能想到从通风管逃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是死了。 二人挑了个光线相对明亮的房间从通风管里下来,只是一落地,面对眼前的画面二人都不免瞳孔骤缩。一间挨着一间的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刷着白漆的地上和墙上到处是飞溅的血痕,地上血迹蔓延,边缘处有五指的形状,就像是什么人挣扎着被拖走了一样,这里不像前面暗淡无光,灯光亮得刺目,惨白惨白的,越发显得地上、墙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整个环境已经相当骇人了,蓝黛还不忘补刀:“有东西在附近。” “我听到了,在往这边来。”俞川说道,不是他耳力好,实在是“咚咚咚”敲击金属管道的声音太大,他再听不见就活该没命了。 “小俞,你说这声音是在敲什么?是谁在敲?”蓝黛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地开口,脸上露出了笑容。 俞川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反手一巴掌拍过去,没好气道:“正常点,本来就够吓人了,你还给我增加难度。” “我迎合一下氛围嘛。”蓝黛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配上那张漂亮的脸蛋简直赏心悦目。 可惜俞川猪油蒙了心,眼里只有他家颜峥,又是一脚踹过去:“你给我滚。” 俞川仔细听了听声音,不确定道:“这声音,像是在敲通风管道。” “就是通风管道。”蓝黛说道,“那东西,是在找咱们呢。” 俞川:“那怎么办呢?” “你有没有玩过躲猫猫?”蓝黛一边问,一边站到门背后,“它要是过来,我俩就躲门背后,它要是进来,我们就就从它背后悄悄溜走,卡它的视野,保证看不见我俩。” “……”俞川简直想打死这个智障,心想你搁这卡bug呢?这种缺心眼的主意都说得出来,不过说到门,他倒是的确想到了一个办法。 …… 俩人趴在西彦的房间里,从地上的一个窟窿往外看。在爬回通风管的时候,俞川用了【西彦少爷的房间】那张卡,此时他们看下方的角度不变,但是倘若那东西找过来,半个小时内是不能找到他们的。 “小俞,你这张卡是真的nice啊。”蓝黛撕了包饼干在嘴里嘎吱嘎吱地嚼,趴在那个窟窿边跟好奇宝宝似的。 “你饼干屑敢掉地上试试!”俞川把他扒拉开,耳朵贴着地面仔细去听敲通风管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影子刚好停在了下方,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暴起,生生把那一节合金焊接的通风管拆了下来,沉重的金属掉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但是什么都没有,那东西很明显地急躁了起来,愤怒地把通风管踹出三米远,恶狠狠地把什么东西砸在地上,二人定睛看去,那是半具从腰部截断的尸体,看着装应当也是研究人员,只不过现在被他曾经的实验品开膛破肚,看着好不骇人。 那东西没找到目标,在周围逗留了一圈,到底是恋恋不舍地走了,趴在地上观望的俩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那种东西若是正面对上,他俩很难全身而退,就连蓝黛也无法保证不受伤,而这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那个,是任务目标吗?”俞川轻声问道,如果他们要消灭的融合感染者就是那种东西,他们可能得有一番苦战了。 “应该不是。”蓝黛摇头道,“一般而言,当玩家找到任务目标,阿南刻都会收到提示转告我们,现在她不说话,大概率不是。” “所以,我们还要继续深入么?”俞川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思及研究记录上最后一页的手写内容,突然感觉不寒而栗,那个项目里,这些人到底研究了一些什么东西? 二人从西彦房间里拿出了两把装配g-s648型穿甲弹的狙击枪,简单地在身上增加了防具后,凭借着蓝黛敏锐的感知避开了游荡的致命之物,从安全通道继续向下。 “卫星城地下实验基地总共是15层,最后三层被分为三个区,统一称作地下十三层,不在一区,那估计就是在最后两个分区了。”一区往下的照明系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破坏了,这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黑暗中暗藏着未知,蓝黛举着狼牙手电筒,枪口对准正前方在前面开路,俞川则负责善后。 第二区是一整个开阔的空间,密密麻麻放满了大型封闭的玻璃培养皿,只是这些培养皿的玻璃内壁全都破了一个口子,玻璃断口上挂着鲜血和碎肉。 “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了。”俞川说道,手电光照射的边缘突然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有东西!” 蓝黛比他反应更快,几乎是黑影闪过的刹那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凭着直觉一顿连环踢,黑暗中只听见一阵沉闷的踢打声和人体摔在地上的声音。与此同时,俞川的手电朝着声音落地的方向照过去:在一地的血肉和玻璃碎片中,他们看见了一个骷髅一般的女人,额头中间有一道愈合的巨大的刀疤,她瘦得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双颊凹陷,面容发黄,头发更是干草似的,但奇怪的是,她瘦得几乎不可能还活着,但身上却没有死人的那种腐朽之气。 “你是谁?”俞川戒备地看着她道。 女人看着他们不说话,突然转身就跑,蓝黛立即开枪,只是子弹穿透了她的胸膛也仅仅只是让她逃跑的动作迟滞了几秒,随后就跑出了手电的照射范围。 “那他妈的是什么东西?”蓝黛脸色难看,感染者、行尸、未知怪物,现在这又是什么?干尸?研究院这群疯子到底造了些什么玩意儿?有些他都没见过。 “看着像不完全感染体。”俞川看着女人抛开的方向迟疑道,手电筒照在那女人身上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她的眼珠,眼球是清亮的,瞳孔也没有扩散,观察她身上的情况,俞川发现跟最开始他跟蓝黛在街边遇到的刚从车祸里出来的幸存者很像。 “跟上去看看。”蓝黛说了一句,就循着女人的脚步声追了过去,俞川紧随其后。 二人再次找到女人的时候,发现她正将匕首用力地插进一个感染者的天灵盖,而她的脚边横七竖八横陈着许多正在流血的新鲜尸体,无一例外,都是感染者。感染者杀感染者? “你在干什么?”俞川不解道。 女人此刻似乎放弃了挣扎,她脱力地坐到地上,也不介意周围的尸体,她朝两人抬了抬眼睛,答非所问道:“你们俩,是人?”虽然是问句,用的却是陈述语气。 “你这话问得奇怪,不是人,还能是什么?”蓝黛笑了一声,仔细地打量了女人片刻,随后说道,“你这具皮相原本是很美的,小姐。” “谢谢。”女人说道,平静的语气不像是那些歇斯底里、一言不合要啃人的感染者,俩人甚至能从她的狼狈的外表下看见优雅,“不是人,还有可能是虫子,是你们口中所谓的感染者,以及——” 她随手撬开身边一个感染者的头颅,也不嫌弃脏,徒手把里面毛发所剩无几、软趴趴如同烂泥的虫子抓出来给俩人看:“这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她说这话时语气悲凉,那一瞬间,俞川好像明白她是什么东西了——最初从极地带回来的潘猫样本。 “你为什么要杀死它们?”蓝黛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问道,“你们不是同类么?” “你们把感染者称作同类吗?”女人惨笑出声,笑容讽刺地对上蓝黛的眼眸,“变成这种模样,怎么可能还是同类?它们自己也很痛苦啊,死去是最好的解脱。” 她的解释让蓝黛愣在了原地,这不也是当年他果断杀死那些感染了的兄弟的原因吗?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或许死去要比活着来得快意。 “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俞川想起最初看到的新闻,科学家发现了一种极地生物,对于人类‘战胜死亡’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现在想来,还真是个诅咒啊,妄图战胜死亡,只会更快地拥抱死亡,“你们抢夺了人的躯体,明明可以返回极地。” “没有吃人并不意味着没有变异。”女人淡淡地看了俞川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他太过于天真和想当然了,“一旦进入了人脑,我们便无法脱离,要么吞噬血肉保持躯体活性继续变异,要么枯竭而死,无论哪种方式,变成了人类的姿态就再也无法回归极地的深海。” “而我们原本是可以不受侵扰的。”她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靠着一地残尸气息越来越淡,“上岸的理由,不过是为了寻回被夺走的母亲。” 她跪在地上,看俞川的眼神太过悲怆,她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寻到一点所求之物的痕迹:“你身上……有母亲的气息。” “什么?”俞川不解道。 女人却不理他,自顾自地说道:“只是离开那片深海,我们就失去了很多兄弟姐妹,活下来的更多地折在了岸上,已经变异了的兄弟姐妹该怎么办?没有人能告诉我们,我们甚至没有返程的车票,亦无法带客死异乡的族人回归故里,因为出来的再回去,会污染了那片海的纯粹。” 女人说着说着声音就断了,脑袋往旁边一歪,安安静静地就死了。蓝黛撬开了她的脑袋,里头脑仁还在,只在角落里缩着一只仓鼠似的白色毛茸茸的生物,一触碰到空气,那团白色的东西就散成了皎白的雪花,带着冰河的寒意。 它们并不是虫子,只是一群离开家乡找妈妈的小动物。到了这里,感染似乎很难判定到底是谁的过错,在这件事上潘猫跟人类一样痛苦,它们使人类感染而死,它们自身同样产生了可怕的变异,双方两败俱伤皆是受害者。若是硬要归结,那么只能去怨恨野心勃勃的某些高官了。 第67章 伤口 [您已消灭融合感染者1,任务完成进度1\/3。] 游戏播报突兀地响起,二人皆是一愣,然后看着地上女人的尸体有些意外,她居然算是融合感染么?原来所谓的融合感染,就是人类的躯体保留了虫子的思维么?哦不对,不能叫它们虫子,这并不严谨。 找到了一个融合感染者,证明另外三个也在这片区域,俩人自然是继续往里走,一路上的培养皿都被砸得稀碎,而里头原本供养着的实验体却全都不翼而飞。 “你听到了吗?有水声。”俞川轻轻地说道,一边跟蓝黛放轻动作朝听见水声的方向走过去,手电光线的边缘模糊照出一个完好无损的培养皿,里头装满了淡蓝色的营养液,似乎泡着个人,“有人。” 俞川说着又靠近了一些,将手电照过去看清了里头那人的模样,很漂亮的一张脸,双腿修长笔直,若是不看他身上插着的呼吸管和尿管,就像一个沉睡的缸中美人。 “颜峥?!”俞川有些诧异地微微瞪大眼睛,似乎想不通为什么颜峥会被泡在这里。 “别过去。”蓝黛伸手拦住了他前进的动作,抬起狙击枪对准玻璃缸内颜峥的头颅,轻轻地拉起保险栓,“电力枯竭到灯都亮不起来,供电系统起码瘫痪了半个月以上,我们一路走来你也看见了,实验体全都跑出来了,这里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换而言之,怎么会还有人能把颜峥扒光了,插上尿管放进培养皿里,总不可能是他自己跑进去的。因此,培养皿里的人,绝对不可能是颜峥,何况现在他的直觉跟个关不掉的闹钟一样,就差没扯着他的耳朵吼那家伙有问题了。 “小俞,向后退,那家伙很危险。”蓝黛手指放在扳机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缸内闭目沉睡的人,一边让俞川慢慢后退。 “蓝黛,他不见了。”俞川冷汗从额头上躺下来,那里哪有什么颜峥,分明只有一个同样被打碎的空培养皿,身边的人没有对他的话作出回应,俞川疑惑转头,然后没忍住骂了句脏话。上一秒还在身边站着的蓝黛变成了一具被挖去了双眼、嘴角撕裂的血尸,正阴恻恻地看着他,咧嘴一笑,舌头就从口腔里掉了下来,烂肉中间蛆虫扭动。 俞川转身拔腿就跑,妈呀那玩意儿长得也忒磕碜了,他感觉自己看了那东西能三天吃不下饭。蓝黛一脸懵逼地看着俞川跑了,随后跟一扭头差点跟那具血尸来个亲密接触。 “我草泥马!”蓝黛吓得大叫一声,手比脑子快对着血尸就是一顿突突,然后拔腿去追跑远了的同伴,他直接跳到俞川背上让后者背着他,差点没给俞川压死:“你自己多重没点数吗?你给我下来!” “不要。”蓝黛赖在他背上撒娇道,“小俞哥,人家害怕嘛。” 你害怕,你害怕个嘚儿,我才害怕呢,俞川一边腹诽,一边把蓝黛从背上撕下来:“你给老子滚。” “小俞,你变了,你以前不这样的。”蓝黛死死抱着俞川的脖子不撒手,两条腿缠在俞川腰上,像个巨型癞蛤蟆。 “他妈的,你以前也不这样啊!”俞川差点没被他勒死,面目扭曲道,刚见面时的小天使多可爱,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sb? 两个人一边聊天拌嘴,一边离开了刚才的培养区,来到了楼层间的过渡区,稍微有了一点并不明亮的灯光,二人走到长廊尽头转弯的时候,一把匕首斜刺出来直逼俞川咽喉,他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来不及躲闪,倒是背上的蓝黛相当精准地抓住了握住匕首的那只手。 “颜峥?”俞川迟疑道。 暗处伏击那人一愣,从阴影下走出来,正是颜峥,只是他看起来有点狼狈,脸上有擦伤,身上也都是血迹,看见二人,他有些意外道:“小俞、蓝黛,你们怎么会在这?” 俞川眉头一跳,心道一声麻烦,暗中掐了掐蓝黛的大腿,后者脸色扭曲一瞬,不动声色按住了前者的手,在俞川耳边低声咬牙切齿道:“你掐老子伤口上了。” 蓝黛虽然不着调,但还是很靠谱的,人还趴在俞川背上,抢过颜峥手里的匕首反手就插进了他的脖子,干脆利落,又快又狠,血溅了俞川一脸。 “你……”颜峥捂着不断流血的脖子,一脸惊愕地看着俩人,想不明白为什么蓝黛会突然动手,而俞川看着他被杀还能无动于衷,“小、小俞,为什么……?” 俞川一脸冷漠地看着他,蓝黛嘴一歪,邪魅笑道:“我们可不是你的同伴,愚蠢的人类。” 俞川:“……”他靠谱个鬼! 颜峥一脸不甘心地死了,蓝黛戏还没飙完,他茶里茶气地在俞川耳边说道:“小俞,我杀了你的爱人,可是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还背着我?” “那你下去?”俞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绕开地上的尸体,继续往前走,颜峥怎么可能叫他小俞?“你腿上的伤怎么回事?” “别提了,也不知道系统怎么给我抽的身份,我刚来的时候在上床,艹还是个零。”说起这个蓝黛就来气,那个土贼在他大腿内侧咬了一口,贼特么变态,虽说他当时一脚就把那个想对他为所欲为的男人踢了下去,但是房间内暧昧的氛围还给他弱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噗嗤。”俞川没忍住,蓝黛一看就直得跟钢筋混凝土似的,被人压在床上还真是不敢想。 “啧,你就笑,你也没比我好多少。”蓝黛“啧”了一声,突然扒开俞川的衣领,摸到他脖子上的一个微微渗血的牙印,“咦?你脖子怎么回事?” “怎么了?”俞川疑惑问道。 蓝黛:“有个牙印。” “哦,那个啊,之前跟你说的,回家路上被感染者咬的。”俞川没当回事,毕竟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他要感染早感染了。 “伤口现在还在流血。”蓝黛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奇怪,他从俞川背上跳下来,然后把外裤脱了,对着俞川张开大腿。 “你做什么?”俞川奇怪地看着他,不晓得这狗嘚儿又想干什么。 蓝黛把大腿上绑着的绷带解开,露出大腿内侧一个正在流血的牙印:“你看,我是半个多月前被咬伤的,伤口却一直都没好,你觉得这正常吗?之前我怕吓到你,就没说,但现在,似乎我俩都是这种情况。” 俞川盯着蓝黛腿上那个伤口看了一会儿,他觉得这种伤口好不了的情况跟之前车祸现场的那些活死人很像,他看向蓝黛问道:“伤口不结痂,也不腐烂,你觉得这像是什么?蓝黛,你有没有聆听过我们自己的声音?” “你是说,我们……也是感染者?”蓝黛把绷带绑回去,穿好裤子,他用道具卡试着感受了一下俞川的内心,一片虚无,他什么也听不见。 “难道不是吗?你看,我们像活人一样呼吸,但我们的伤口好不了,死人的伤口怎么会结痂呢?”俞川看着蓝黛的眼睛,轻声说道,“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瞳孔是不是已经扩散了?” 蓝黛不说话了,俞川一猜就是,他嗤笑一声:“不用继续找了,剩下两个融合感染者就是我们自己,这个任务足够恶毒,完不成是死,完成也是个死。” [您已找齐全部的融合感染者,任务完成进度:1\/3。]阿南刻的提示响起,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小俞,或许我们不是感染者。”蓝黛想了想说道,“伤口都是在我们来之后才有的,也就是说我们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我想与其说我们是携带寄生虫的感染者,不如说我们是寄生虫,即潘猫本身。” 这样解释一些副本细节也能对上了,为什么他俩没有忍不住吃人,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吞噬宿主的大脑,没有继承宿主记忆的同时也没有完全变异,依然可以通过饮水维持生命,这也是为什么俞川吃了食物依然饥饿的原因。只不过有一点,他俩所用的身体估计都是纵欲过度而死,当然这一点就不用去纠结了。 “所以?”俞川看向蓝黛,想知道他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我们可以先提交副本答案,等到副本开始结算的时候再把脑子挖出来,潘猫暴露在空气中能短暂存活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卡这个时间差。”蓝黛说道,虽然听起来很离谱,但仔细想想,的确是他们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我们怎么返回地面?”找齐了融合感染者,现在他们怎么回去就是最大的问题,电梯那边有不知名的东西游荡,原路返回肯定是行不通了,通风管倒是一定通向外界,但是地下十四层,几百上千米的深度,他俩爬到猴年马月都爬不完,何况之前在通风管里闻到的尸臭也侧面说明了从通风管出去这条路并不安全。 “继续走,这个实验基地弗兰西斯家族有参股,第三区是他们的高层会议室,那里会有一个紧急撤离通道。”蓝黛说道,至于他为什么清楚这些?他曾被作为重要实验样本从那里带出,等他有能力杀回来报仇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实验基地莫名其妙地被夷为了平地。 “我有种我们在走向地狱的感觉。”实验基地上下的楼梯并不挨在一起,要前往下一层,他们需要穿过中间开阔的空间,基地内一片昏暗,俞川没忍住开了个玩笑。 “越靠近底层,实验项目越恐怖疯狂,被他们从最后一层运出去,意味着你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完美的实验品,跟下地狱也没什么区别。”蓝黛举着狼牙手电筒在前面开路,这一路尽管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前进到是很顺利,并没有遇到什么拦路的东西,想来是实验品们哪怕挣脱束缚,也并不喜欢在曾经关押他们的地方多待,那种畏惧感已经刻入骨髓。 “到了。”蓝黛吐出一口气,他俩走进了一个会议室,正前方不远处是一扇泛着幽蓝色荧光的门,在一片黑暗中格外显眼。二人轻手轻脚地过去,但还是意外碰到了什么东西,会议室内的电路似乎有另外的电力系统,一声轻响过后,灯亮了起来,中间是一张被一圈椅子围在中间的圆桌。 一群人的全息投影坐在圆桌外围的椅子上,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实验已经进行到第三阶段,我们需要更多来自人体的实验数据。” “那些死囚还不够你们做实验吗?” “我们需要健康的身体,最好是军人,这样得出的实验数据是最有价值的。” “陆战九军那群傻瓜怎么样?” “他们会成为联邦战无不胜的战争武器。” …… “这是?”投影自顾自地交流,会议的内容听得俞川直皱眉。 “可能是某次放弃陆战九军的会议记录。”蓝黛满不在乎地说道,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通往紧急撤离通道的出口上,事实上当年陆战九军消除感染的任务就是一个圈套,他们这群边远地区来的泥腿子动了贵族们的奶酪,军部的福利和职位就那么多,他们这群无根基无背景的傻瓜就占了半壁江山,在民众中的声望又那么高,那些人怎么可能容得下。 这些事情他原本是不懂的,但是在永夜监狱对着墙壁想了八年,怎么都想明白了,若非有意安排,那些囚徒又怎么敢欺侮曾经的英雄呢? 公元2840年,以弗兰西斯家族为首的权贵秘密启动了一个项目:战争武器计划,实质是为了对外扩张、掠夺稀有资源而推行的一项人形兵器创造计划,实验的主体是当时在民众中声望最高的陆战九军,该计划的核心技术在2846年彻底成熟,为了名正言顺控制陆战九军,弗兰西斯家族利用某种极地生物在莱茵河岸制造感染的假象,目的是引他们枪杀平民以失去声望,但是没有人会想到感染是真的,于是2847年的莱茵河枪杀案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 身后的门轻轻地锁上了,一个女孩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会议桌旁边,与此同时,冰冷的机械女声在房间内响起:“检测到入侵者,会议机密已泄漏,正在唤起清除程序——” “没工夫听你扯犊子。”蓝黛一拳就把她的运行中枢打烂了,随意地甩了甩手,对站在那里看着他一脸复杂的俞川道,“走啊小俞,愣着干嘛?” “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俞川越来越看不懂蓝黛了,明明因为当年枪杀案的事把自己困死在了囚笼里,现在又表现得这么轻描淡写。 “我在不在乎,他们都已经死了。”蓝黛站在那里,灯光落不进他的眼睛,“当年那件事,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只会有我记得,又何必去打扰一群死人的安宁?” 蓝黛说完拉开门转身就走了,这家伙是要把自己生生困死。俞川轻轻叹口气,几步跟了上去。 地下十三层第三分区会议室里的紧急撤离通道是直达地面的,只不过蓝黛跟俞川可能真的人品不好,他们乘坐的电梯上行到一半就卡在了中间。 “挺好的,地下七层,停尸房。”蓝黛看着电梯侧壁上贴的指示牌,他觉得自己运气是真的好,“这么好的运气,我出去就上赌城玩一把。” “你确定不会裤衩子都赔掉?”俞川觉得他们这不是运气好,是非。 “一般来说不会。”蓝黛用他的小匕首把电梯门撬开一条缝,在那试图强行开门,“在我底裤输掉之前,耶利安会把我捡回去的。” 俞川听得嘴角抽抽,心想你还挺骄傲。 “开了,走,爬出去。”蓝黛把电梯门完全撬开了,只不过他们的位置卡得非常精准,不偏不倚刚好是在两层楼中间,非常有恐怖片的感觉了。 “蓝黛,你信不信,只要我俩一往外跑,这电梯箱就会动。”俞川试探着往外伸了个脚尖,电梯一声不吭直接往下滑了十几公分,他立刻把脚缩回来,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地看着蓝黛,“看,我就说。” “嗯……”蓝黛沉吟片刻,忽然看向俞川,一脸真挚道,“小俞,你要相信,我很猛的。” 俞川又不知道蓝黛想干什么了:“所以?” “我能背着一百公斤的重物徒手溜钢索。”蓝黛说着已经戴上了手套,拿着军刀对着电梯箱比划来比划去,似乎在思考从哪下刀,“我们把电梯拆了,然后我抓着悬挂电梯的钢索把你荡过去……” 蓝黛话还没说完,电梯默默地自己动起来把二人送到了地下七层停尸房,任凭俞川怎么伸腿缩腿反复横跳都不为所动。可以的,果然狠的都怕疯的,蓝黛这种又疯又无赖的可不是电梯见了都头疼么? 二人刚一踏出电梯,轿厢就行驶到了其他层,恨不得离他俩越远越好,俞川想了想蓝黛的操作,确实晦气。 “坏了,早知道让它直接把我们送到地面了。”蓝黛站在电梯口仰头看着电梯井里远去的轿厢,后悔得捶胸顿足,俞川心想你是真得寸进尺啊,电梯今晚睡觉掀开被子全是蓝黛。 第68章 颜峥 “有点冷。”俞川搓了搓手臂,这一层简直冷得不正常,地面墙壁都结起了薄薄的霜,越往里走温度越低,地上的霜更是成了一片一片的冰,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跟颜峥相遇的。 颜峥的下半身从腹部往下连接的是一具毛茸茸的的类似于蜘蛛的躯体,八只雪白细长的脚踩在冰上,饱满的腹部泛着银亮的光泽,尖尖的尾部一颤一颤地往外排卵,地上滚满了一粒粒晶莹圆润的卵;他的上半身依然是人形,眼睫低垂遮住了漂亮的眼眸,赤裸的胸膛和脊背泛着冰冷的瓷白,整个人诡异又美丽。 “阿似,你来了。”颜峥似乎并不意外,他一声闷哼,尾部一抖,一串泛着水光的卵滚到了地上,产卵似乎夺取了他全部的体力,颜峥脱力地趴到地上一声一声轻轻喘气,只抬起起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俞川,“不过来吗?” 俞川没说话,默默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抱到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颜峥的皮肤很凉,抱在手里滑腻腻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怎么?我这个样子让你害怕了?”颜峥垂眸看着自己扭曲怪诞的下半身,有些苦恼,饱满的腹部多漂亮啊,为什么俞川不喜欢呢? “没有。”俞川说,“只是你这个模样我没法抱你。” “那好办。”颜峥满意地笑了,高兴得眼睛都弯了,身体剧烈地痉挛,伴随着巨大的疼痛,冷汗从他额角滑落,庞大的蜘蛛身变成了两条漂亮光洁的腿,只不过软绵绵的,看起来没有一点力气,“现在,你可以带我走了。” “那个……”铁憨憨蓝黛在旁边耿直开口道,“我比较好奇,你下这些蛋,是受精卵吗?” 俞川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无比佩服他的一腔孤勇。 “自然是受精卵。”谁料颜峥的回复更加惊骇世俗,俞川默默转头看他,莫名有点吃味,心想你找谁授的精? “吃醋了?”颜峥敏锐地察觉到俞川的情绪变化,轻轻揽上俞川的脖颈,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忘了吗?半个月前,我们刚做过。” 俞川的脸色顿时变得相当精彩,蓝黛更是一脸嫌弃,啧,看来他俩半斤八两,都属于纵欲过度死在床上。 “我抱你离开这里。”气氛一时变得相当尴尬,俞川明智地选择不在这上面做纠结,而是转移了话题,并在蓝黛屁股上踹了一脚,“滚去开路。” “啊行行行,你个重色轻友的。”蓝黛摇头晃脑地前面开路去了,致命的怪物只在十三层活动,他们完全可以从第七层坐另一部电梯返回地面,如果电梯不卡在半中的话。 “其实按理说,你也该称我一声母皇。”颜峥趴在俞川背上,两条腿八爪鱼似的扒着他的腰。 “那我俩这情况算不算乱伦?”俞川轻笑一声,前面四平八稳走着的蓝黛脚底一滑,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 “阿似啊,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运气好,走哪都碰得上boss。”三个人穿过停尸区来到另一侧的电梯前,老远就看到一个提着一块巨型钢板的人门神一般地杵在那里,似乎等了他们许久,蓝黛叹口气,到底还是避不掉。 殷宸。 只不过是被改造成了人形兵器的殷宸,不会饿,不会累,更不会痛。他的眉心还残留着艾兰处决他时的枪口,但本该入土为安的人现在却以这样怪异扭曲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人前,不必说,自然又是研究院这群人的手笔,可笑的是最下面几层因为实验体已经失控了,上面几层却还一无所知地继续着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你俩退后。”蓝黛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干脆利落地冲上去跟异化后的殷宸对打,后者钢板甩得虎虎生风,一砸一个坑,每次都是贴着蓝黛的皮刮过去,看得俞川心惊胆战的。好在蓝黛足够灵活,拿着个小匕首跳来跳去,一边躲一边给殷宸刮痧,刮到后面那把能轻易破开颅骨的匕首都卷刃了。 蓝黛骂了一声,挑了个空隙把小匕首朝殷宸眼窝扔过去,一撸袖子赤手空拳上去跟对方肉搏,先是两拳打在腋下,殷宸手里的钢板直接脱手,没了巨型武器的威胁,蓝黛的压力骤然减轻,照着肩胛骨拳头雨点般落下,他的手臂震得发麻,指关节更是生生打出了血,看着血肉模糊一团,但殷宸整个左肩胛都被打碎了,左臂只能无力地耷拉着。 蓝黛把裤脚撕下来一截,用牙齿咬着一端将手指缠好,目光锐利地盯着殷宸,打持久战,他绝对耗不过对方,得想个招儿把殷宸秒了。 “打得过么?”俞川有些担心,把颜峥放下来就想上去帮忙。 “待在那,别过来。”蓝黛出声制止了他,“你的事儿在后头。” 蓝黛说完又冲上去跟殷宸搏命,后者其实相当灵活,但还是几乎被他按着打,很少能碰到他,只不过蓝黛的打法还是不要命,躲得掉躲,躲不掉就以血肉之躯硬扛,竟也能打得平分秋色,俞川不得不承认耶利安说的对,蓝黛确实是个战斗疯子。 不过几个瞬息,本来还打得难分伯仲的打斗情况骤变,蓝黛突然被揍飞了出去,落在俞川脚边,翻身捂着胸口往地上吐了一大口带着碎肉的血,殷宸则原地晃动俩下,“砰”地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你没事?”俞川快被吓死了,他又不敢乱动蓝黛,怕加重他的伤势。 “不妨事。”蓝黛摆了摆手道,脸色白得吓人,他撑着俞川的手站起来,借后者的力靠着低声说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出去后找个时机,我们把答卷交了。” 俞川点头说了声好,背着颜峥,一只手扶着蓝黛拖家带口的按电梯离开。他们回到一开始的餐厅时,只见餐厅外头一片乱象,穿着统一雪白的像是某种囚服的人在跟城中全副武装的保卫人员开火,枪炮声、哭喊声不绝于耳,保卫人员尸位素餐太久,一身的装备跟人家武器全靠抢的白衣人打竟然还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怎么回事?”俞川架着两个老弱病残躲到餐厅的死角,揪过来一个藏在餐桌下瑟瑟发抖的人逼问道,一看他身上的研究服,俞川顿时乐了,冤家路窄啊,“不说我把你丢出去。” “别,别啊,我说。”那人一听见俞川说要把他丢出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了后者的大腿,哭天抢地道,“陆战九军那群疯子把实验室砸了,要跟高层拼命……” 他的话没说完,餐厅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作为地下实验基地的入口,暴起反抗的陆战九军自然没有放过这里,为首的人正是艾兰,他一声令下,餐厅内畏畏缩缩躲着的研究员全部被拉出去枪毙了,他手下的这批守卫军并不认识俞川他们,正要把他们也拖出去。 “别动他!”俞川挡在了要来拖蓝黛的守卫军前面,“他受了重伤。” 守卫军别人不认识,但认得颜峥那张脸,人体实验项目的最初负责人,默认他们跟实验基地的人是一伙的,掏出枪来就要把三人就地击毙。 “怎么回事?”好在艾兰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走过来问了一声。 “将军,抓到了人体实验项目的最初负责人。”那个守卫军咬牙切齿地汇报道,看颜峥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但后者只是乖乖地窝在俞川怀里并不出声。 “怎么是你们?”艾兰语气复杂道,看见脸色惨败躺在一边无比虚弱的蓝黛,皱眉道,“他怎么了?” “被基地下面的实验体打的。”俞川说道,把颜峥又往怀里护了护,警惕地看着艾兰,“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反动吗?” “只是谋求一个出路。”艾兰讽刺地扯了扯嘴角,他也觉得反动这个词用在陆战九军身上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事,但事实就是如此,军部放弃了他们,要想活下去,就只能做个乱臣贼子,只是……他看了看身边几个兵,剩下的人也不多了,他们的反抗,又能有多少赢面呢? “你带着他出城,这里一会儿会更乱。”艾兰指了指蓝黛对俞川说道,他们这次反抗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才会如此顺利,城中的高层完全反应过来,恐怕整个陆战九军能活下来的都寥寥无几,但是他并不后悔带着他的士兵做这件事,死于战斗总好过在实验室里被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俞川听懂了艾兰的画外音,他是要自己带蓝黛走,把颜峥留下。 “他们俩我都要带走。”俞川说道。 “颜峥不行,他算是罪魁祸首之一。”艾兰强硬地拒绝了,眼看俩人就要陷入僵持,一颗流弹炸碎了餐厅的玻璃门,不远处身着制服的女军官正站在坦克上神色冰冷地看着这边,那是范漓。她一抬手,坦克的炮口似乎又开始蓄能准备释放流弹。 携带杀伤性武器的保卫科武警干脆利落地对街上正在交火的火拼人员进行了镇压,任何试图反抗的守卫军都被就地格杀,一时间,硝烟中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 高层们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还击了,艾兰似乎早有预料,当下不再管俞川,叫上手下剩余的士兵站上高地开始战斗,保卫人员的伤亡远比守卫军惨重,但双方武器的差距以及人数的不对等,尸体一具一具地倒在地上,然后更多的尸体叠了上去,白色的衣服上混合着血,一个士兵这样问道:“将军,过去我们拼命是为了民众,这一次是为了什么呢?” 艾兰突然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为了活下去?可是战死的人远比被拉去做实验的人多,但要说跟活下去全无关系,又不尽然,可笑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竟然只有这最后一次被称为“暴动”的战役是为他们自己而打。 “为了公理。”艾兰如此说道,士兵闻言不再多问,转过身去继续战斗时,动作坚定又决绝,军部放弃了他们,法院判处他们以战争罪,但是没关系,他们没有放弃自己,将军也没有放弃他们。 艾兰很快就要败下阵来,但这些跟俞川无关,蓝黛伤得很重,颜峥状况同样不容乐观,他没有那个闲工夫关心陆战九军的生死存亡,趁着双方交火的功夫,他拖着俩个伤患从餐厅的后门溜了,如今的情况城里都不安全,只能想办法先出城。 殊不知三人自以为隐秘的动作还是落到了站在坦克上指挥的女军官眼里,她朝背着狙击枪潜伏在暗处的明兆,也就是林麓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将装备往背上一甩,一个纵身越过战线消失在了战场上,看他离开的方向是往城门去的。 由于城内暴动的缘故,为了防止这个时候外部感染使情况变得更糟糕,城门早早就关闭,不再允许人进出,城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人自危。正当俞川看着高耸的城墙头疼时,一直闭嘴养精蓄锐的蓝黛突然开口道:“悄悄翻出去,这时候墙上的守卫都调走了。” “你能行吗?”俞川看着蓝黛惨白的样子生怕他墙翻到一半寄了从墙上摔下去。 “男人不能说不行。”蓝黛被异化的殷宸打得一身肉都软了,嘴都还是硬的,见俞川还是一脸担忧,硬是不要后者扶,大步流星地踩着石梯往墙头上走,而逞强的后果就是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的血直接吐了出来。 “蓝黛!”情急之下俞川叫破了他的真名,也顾不上颜峥了,着急地把那张【逆位死神】塞给他,并在他面前蹲下,“上来,我背着你走。” “其实不……”蓝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还想拒绝,他想告诉俞川,没必要管他,死在这个有陆战九军的世界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所以他不告诉俞川他被咬了的事,在跟殷宸打的时候也是在拼命,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没那么想活下去,他就是一个把自己困在过去的可怜囚徒。 “别发疯。”颜峥身上只披了一件俞川的长风衣,他赤脚踩在地上走到蓝黛面前,眼神似乎洞察一切。 蓝黛跟他对视了半分钟,妥协了:“好。” 城墙内部的阶梯只是修来方便士兵上到墙体顶部巡逻的,因此排列得十分陡峭,俞川背着蓝黛几乎是手脚并用在爬,好不容易背着不能自理的蓝黛爬到了顶部,他微微松了口气,把蓝黛放到旁边坐着,开了个玩笑:“我深怕把你摔下去了。” 说着伸手去拉刚刚从“美人鱼”进化为人类、双腿还不利索的颜峥:“阿峥,手给我——” 变故就是在一个呼吸到下一个呼吸的间隔中发生的,先是红光晃了俞川的眼睛,他被颜峥用力一推往后坐到了地上,与此同时肩膀一痛,子弹打进了他的肉里,脸上也溅上了什么温热的液体,他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向颜峥,只见他的喉咙被子弹穿透留下了一个血窟窿。 “阿峥!”颜峥抓住墙体的手一松,整个人向后倒下去,俞川扑到墙边想去抓他的手,却堪堪碰到他的指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到地上摔成一地冰冷的飞雪,俞川对着满目银白凄厉地喊出声,毫无征兆地就落下泪来。 远处的狙击手调整枪口重新上膛瞄准俞川的眉心又要开枪,电光火石间蓝黛抱着俞川的腰直接从城墙上滚了下去,下一秒子弹擦着他的头皮落到了墙体上。蓝黛紧紧地把俞川护着,落到下方的泥地上时直接充当了他的人肉缓冲垫子,只是这样一来,蓝黛本就伤得不轻的身体直接雪上加霜,原本还能走,现在彻底成了废人。 “背我走。”蓝黛吐出一口浑浊的血,努力把话说清楚了。俞川也不敢耽搁,背着蓝黛开始四处亡命流窜,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陆战九军已经被彻底镇压的缘故,城中的交火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保卫科开始在街上四处搜查逮捕在外游荡的人员,不管是否穿白衣服,通通用电棍放倒在地上用狗笼子装着拖回去。 俞川背着蓝黛东躲西藏,最后藏到了一户人家的厨房里,等一小队的保卫科武警从面前跑过去后俞川正要带着蓝黛转移阵地时,一道女声突兀地在他们身后响起:“原来躲在这。” 俞川一回头,只见范漓踩着细高跟抱臂站在窗边,旁边站着抬着轻机枪的林麓,而刚刚跑过去的那一小队武警不知道什么时候折回来把他们围了起来。 “不要试图反抗。”范漓注意到俞川要去摸匕首的动作,出声制止道,她动了动手指,几个武警提着电棍立刻上前也要给他们来一顿毒打,而且似乎他们知道蓝黛是主要战斗力,目光都警惕地放在他身上。 “拖走。”范漓吹了吹指甲,轻描淡写道。 “别打他,他不会威胁到你们的。”俞川直接拦在了蓝黛面前,手里捏着【西彦少爷的房间】那张卡,从他在通风管使用这张卡时就知道了,其实并不是非得有门才能发动。 “你手里拿着什么?”范漓打了个呵欠,似乎是觉得胜券在握,态度都轻慢起来,“说过了,不要试图反抗,把你那张卡乖乖放下,我们大家都省点事。” “去,缴了他的卡。”范漓对旁边的林麓命令道。 俞川眸光一冷,抓住蓝黛的手,下一秒两个人都坐到了西彦的床上。 “蓝黛?”俞川看着双眸紧闭、人事不知已经死去的人,迟疑喊出声。 范漓眼睁睁看着俩个人原地消失,当即气得七窍生烟,扯了张椅子原地坐下来等,她倒是不信俞川他们能缩一辈子。 第69章 故人 “蓝黛?”俞川把蓝黛放平到床上,对着毫无反应的人又喊了一声,恐惧感一瞬间侵袭了他,“蓝黛,你清醒一点。” 他焦急地喊着蓝黛的名字,可惜后者从摔下来之后不久就陷入了半昏迷,并不能给他回应:“蓝黛,我们先答卷,答完卷再睡。” 正一筹莫展之际,阿南刻提着一个便携式冷冻箱突然出现,里头放了一支流淌着淡蓝色液体的药剂。 “他伤得很重,这个可以保他的命。”阿南刻把药剂兑进注射器里递给俞川,伸手帮忙把蓝黛放平躺到床上。 “谢谢你,阿南刻。”俞川把药剂推进了蓝黛身体里,然后探了探他的呼吸,发现渐渐稳定下来后,才松了口气。 阿南刻点了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用户。” “这也是卡芙蕾特府的权限之一吗?”俞川问道,阿南刻现在的行为已经可以说是帮助作弊了。 “嗯。”阿南刻看向蓝黛说道,“有人托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的命。” “太好了。”俞川由衷地感到高兴,蓝黛这家伙一心求死,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说你也不用高兴成这样?”蓝黛渐渐恢复了意识,一醒来就看见俞川咧着个大牙傻乐,惨白着一张脸无语道。 看见他又开始犯贱,俞川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死不了了,只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蓝黛这家伙话锋一转开始交代起了后事:“你出去以后帮我转告耶利安,我在永夜监狱原本牢房的地板下面藏了一份纸质文件,那是当时陆战九军的联名口供。”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说?”俞川敏锐地意识到蓝黛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这家伙,还是不想活下去。 “我怕我死了,那东西彻底没人找得到了。”蓝黛还是一副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得俞川想揍他,又怕把他给打死了,“毕竟我现在五脏六腑都烂了,说话都疼得很。” 俞川仔细看去,蓝黛的脸色确实又白了两个度。 “你给我打的药剂只能吊着我的命,致命伤治不了。”蓝黛言简意赅道,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半个小时快到了?走,出去速战速决。” “哟?我还以为要很久,居然这么快就出来了。”范漓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严重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你耐心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雪湖?”蓝黛一屁股坐在地上,叉开双腿痞子似的看着范漓,后者闻言眯起了眼睛,像是明白了什么,迟疑道:“蓝黛?” 俞川一惊,猛地转头看向蓝黛,后者没看他,继续跟伊克丝打嘴炮:“嗯哼,你追杀我那么久,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你是谁重要吗?”伊克丝平静道,她的目光看向俞川,“他和你,都会死,将死之人的名姓没有知道的必要。” 蓝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 “伊克丝?”阿南刻跟着俞川一起出来了,她指了指不远处被武警押解着的艾兰说道,“你的目标是……爱音?” “你把他当成我了?”阿南刻这么一说,蓝黛瞬间明白过来,他指着艾兰不可思议道。阿南刻瞬间不想说什么,她在想办法祸水东引,蓝黛这狗东西直接自报家门。 “你变得太多了。”伊克丝似有些苦恼,“光是找你就颇费功夫。” “任凭谁栽了那么大个跟头都不可能毫无长进。”蓝黛面无表情道,“那样就太可悲了。” “陆战九军被全体处决,你不像是会抛下他们独自苟活的人。”伊克丝直视着蓝黛的眼睛,似乎想透过它捕捉一些更深层的东西,“尤其是在你还变成了人形兵器的情况下,你到底想干什么,蓝黛?” “我想干什么你不是很清楚么?否则怎么会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抓他。”蓝黛指的是艾兰,他眼神轻蔑,语气讽刺,对于伊克丝的不真诚很是不屑,“你已经被他们同化了,逼死沈砚也是你的手笔?” “因为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你总是有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以为进入了军队,拥有了声望就可以改变一切。”伊克丝说道,“可事实上主动权永远握在作为少数人的权贵手里,只有成为他们,才拥有话语权。” 蓝黛想反驳,伊克丝接下来一句话直接说得他哑口无言:“当年陆战九军被放弃、全体处死的事还没有让你醒悟吗?那时候你多风光无限啊,青年才俊,联邦的荣耀,在整个伽蓝城里风头无量,但家族不过动动手指,一封判决令就让你输得一败涂地。” 伊克丝:“你看看,除了那群埋在土里的枯骨,谁还记得你?” 蓝黛说不出话来,他本就不是多么伶牙俐齿的人,何况伊克丝专挑他的痛处说,最了解他的人,果然是他的敌人。 “明明是你丢掉了本心。”在边上默不作声的阿南刻开口说道,她冷淡地看着伊克丝,尽管她的数据库被人改过,当年的事她未必知道真相,在蓝黛那件事之后连带着她的部分重要信息都被删除,但有些铭刻在核心代码里的东西是无法抹除的,“是你背叛约定,朝霍利斯家族倒戈在先,爱音被关进永夜监狱后,亦是你让人给他带上枷锁,对他实施凌辱。” “伊克丝,你好像很善于颠倒黑白,谎言连自己都骗过去了。”阿南刻甚至不愿意像蓝黛一样再叫她一声“雪湖”,副本里的伊莉莎还有良知,说起故友还会痛哭流涕,但真正的伊克丝却是彻彻底底的混蛋,不管怎么说,她都不为所动,阿南刻只得叹息道,“报应不会太久的。” “你们又懂什么?”伊克丝嗤笑一声,暗自里打算离开副本以后好好查一查这三个人的底细,她这次的失误太大了,居然认错了人,面上却还是不以为意道,“不过都是手下败将罢了。” “道理讲不通,那就打。”蓝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军火案落下帷幕后,最大的赢家就是伊克丝,当时他已经入狱五年,被磋磨得没一点棱角,沈砚紧接着从参议院引咎辞职,直接被关进精神病院饮弹而死,伊克丝呢?平步青云一跃成为弗兰西斯家族现任执行总裁。 他们可不就是一群在权力斗争中输掉的败寇么?蓝黛倏地笑了,他的目光放到伊克丝旁边的男人身上:“林麓,你倒是真听她的话,也不知道我把你害死他哥哥的事告诉耶利安,他会不会恨你一辈子。” “你不会这么做的。”林麓根本不吃蓝黛的威胁。 “别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啊。”蓝黛说着扑上去跟林麓扭打在一起,仍旧是不管不顾不要命的打法,饶是身经百战的林麓也忍不住骂了句:“疯子。” “我们的事也该了结一下了。”阿南刻也看向伊克丝,她是所有人的全能系统不假,但她并不是公正的神,她偏爱蓝黛,伊克丝活着就是威胁。她拔出腰间长刀,指尖在刀锋处试过,眼眸突然凌厉,招式大开大合地跟伊克丝对砍,阿南刻静时优雅,裙摆一甩武起剑来却也能耍得有模有样。 不得不说这三个人不愧能骂到一块儿去,打起架来师出同门的不要命,破坏力堪比耶利安的哈士奇,这三个人的恩怨他插不上手,干脆从旁边提了把菜刀,跟其他保卫科武警开始近身搏斗,蓝黛曾是联邦最勇猛的将星,俞川是他教出来的,哪怕只有两星期,对付保卫科的酒囊饭袋也足够了,砍西瓜一样把一群人放翻在地,比起一开始,俞川发现他对人命的感官越来越冷漠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想不通。 他把艾兰扶起来:“你怎么会被他们抓住?”艾兰是过去的蓝黛,应该不至于打不过这群废物。 “人太多,脱力了。”艾兰解释道,他现在还是肉体凡胎,不是蓝黛那个从改造实验中杀出来的怪物。是人,自然会累,因此俞川点了点头,又道:“你想走吗?” 艾兰摇了摇头,目光落到几乎被林麓打死的蓝黛身上,那家伙伤得太重了,再打下去怕是要丢命:“我去帮帮他。” “你不用管他。”俞川说道,蓝黛决心赴死,他劝也劝了,但没用,甚至那张【逆位死神】也被那家伙趁自己背他的时候偷偷塞了回来,“他一门心思不想活,谁劝都没用。” “他只是走不出来而已。”艾兰摇摇头,他透过餐厅的窗子看清了外头的光景,他的士兵们被扭断双手按在地上,但更多的人是直接倒在了血泊中,身上的白色实验服脏污不堪,不会有未来了,陆战九军只有最后这点人了,这是他们的末路,艾兰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迷茫,是继续做无谓的抵抗,还是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似乎哪一个都无法找到出路。所以他能够理解蓝黛的孤独,那是一种身处黑暗,举目无依的绝望。 换做是他,恐怕早就跟高层那些家伙玉石俱焚了,他做不到这么多年负重前行:“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蓝黛被林麓撂翻在地,还没爬起来就被一拳揍得差点昏死过去。 “你老了。”林麓这家伙屁事没有,骑在蓝黛肚子上甩了甩发麻的拳头,一边语言嘲讽蓝黛,“伤得这么重还敢跟我打,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傲慢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嘁。”蓝黛嗤笑一声,不出所料地又被打了一拳,他歪头吐出一口血沫,然后突然腰部发力直直撞上林麓额头,把后者撞得头晕眼花,“老子就是老了,也能拖你一起下地狱。” 林麓又要打他,刚一抬手,拳头就被身后的一只手握住,艾兰用力地把他的手按下去,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说:“欺负他做什么?我跟你打。” 说完艾兰率先出手,一套组合拳成功地让林麓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蓝黛躺在地上瞧着“过去的自己”跟如今顶替自己的位置成为下一个联邦荣耀的人打得不分伯仲,莫名地,他有些恍惚,啊,他以前这么帅的吗?哦对,艾兰现在35岁,一个不算特别老,却又没那么轻狂的年纪,刚刚被授予荣耀勋章,最骄傲恣意的时候,林麓,同样天纵英才,他们对上,的确是精彩。 而他呢?过去的志向化为齑粉,光辉荣耀不再,灵魂暮气沉沉。 艾兰跟林麓并不是点到即止的切磋,全是一击致命的杀招,不得不说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伊克丝都说准了一件事,蓝黛并不是会独自苟活的性格,当年枪杀案后他选择在永夜监狱没有未来的苟活用尽了勇气和谋划,如今他身心俱疲一心求死,却不想作为他的过去的艾兰同样抱着这样的想法,蓝黛会在未来颠覆旧案,那么他就可以选择更为简单的长眠。 所以,林麓捂着被捅开的腹腔退到了一边,他不想跟艾兰拼命,后者心脏被插入了尖刀,已然命不久矣。 “你这是做什么?”蓝黛躺在地上,无奈地看着一样面色惨白的艾兰,眸间一片血色,他能感觉到自己要死了,因为他早就不想活了。 “兄弟们都死了,我也受不了。”艾兰勉强笑了笑,解释道,一边蹲到蓝黛面前,胸口疼得说不上话,他还是用手抹开蓝黛额前被冷汗浸透的碎发,“如果未来的我是你,那我很希望成为你。” “你知道了?我以为你会很失望。”蓝黛侧目看他,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在未来,陆战九军都牺牲了吗?”艾兰不答反问道。 蓝黛:“不是牺牲,是以战争罪被判全体处决。” 艾兰一愣,苦笑一声,随后又说:“那你从未来回来,是来改变这一切的吗?” 他把蓝黛问懵了,这个心存死志的男人突然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他到底在干什么?冤案未平,他却已经开始想要以死逃避。 艾兰见他听进去了,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莞尔一笑,将一个硬硬的东西塞到蓝黛手里,说道:“你选择活下去了一次,为什么不继续活下去?你其实,比我要勇敢。” 艾兰说完,脑袋一歪,干净利落地断了气,蓝黛愣愣地看着手里艾兰给他的东西:那是一枚金色的玫瑰图样的勋章,代表的是永恒的荣耀。 他是联邦的荣耀。这是过去的自己想对他说的话,蓝黛突然笑起来,眼泪却不住地从眼眶滚落,那一天,他彻底埋葬了过去的自己。 此时俞川站在那里就仿佛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眼前的闹剧,是的,就是闹剧,对于他来说。阿南刻彦和伊克丝的恩怨,蓝黛的自我救赎,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无端地,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往十多年的生命单薄得就像没有被人编写好的故事大纲一样。 「用户,您在想什么?」检测到他异样的情绪,银岭系统轻声开口道。 “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帮不上忙而已。”俞川压下心底莫名生出的怪异感,干脆原地摆烂了,坐在蓝黛身边看几个人扭打,“别特么哭了,丢人。” “滚蛋。”蓝黛骂了一声,摸了一把眼泪,“阿南刻要被伊克丝打死了,你不管管?” “管啊,怎么不管?”俞川说着从旁边的武警尸体上捡了把枪,按照蓝黛先前教他的,子弹上膛,枪口瞄准伊克丝的脑袋,“你教我的也就这个派上用场了。” “乱说,不还有格斗术吗?”蓝黛全身都软了,那张嘴还是要跟俞川争个输赢。 他正要扣动扳机时变故突生,地面传来剧烈地震动,震动幅度大到正打得你死我活的人都停下了手纷纷朝震动的源地侧目,没有人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身形高大,遮天蔽日,全身长满白毛,形似蜘蛛,外壳上长满人面,怎么看怎么恶心。 “我靠,这什么垃圾东西?”蓝黛没忍住说道,一边朝俞川伸出了求救的双手,“快,小俞,背我,这玩意儿咱打不赢啊。” “还说人家垃圾,对上那东西你就是个垃圾。”俞川也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蓝黛背起来,其他人听见蓝黛说的话也是不敢耽搁,准备溜,废话,别看蓝黛现在废物一个,他全盛时期就是一打不死的怪物,他都说打不赢的东西他们对上了能有好果子吃? “阿南刻,快溜。”俞川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背着蓝黛就跑了,后者感动得痛哭流涕,他趴在俞川背上有气无力地说:“小俞,以后你就是我过命的兄弟。” “别特么过命的兄弟了,给我想办法,不然咱俩今天都得交代在这。”俞川都没空跟蓝黛拌嘴了,那怪物跑得太快了,一步一个大坑,而且就照着他俩踩,他俩任务面板也是发红警告,简直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俩现在哪有时间卡bug答题? 第70章 谎言 “小俞,躲开!”蓝黛突然焦急地喊了一声,话音未落,俞川感觉一阵疾风往自己身上扫过来,他只来得及把蓝黛护在怀里,就被甩飞出去,脊背重重地撞上旁边的建筑物,一根木刺直接从背部刺穿了他的胸膛,俞川喉头一甜,直接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把他撞倒的是先前把他和蓝黛逼得到处跑的怪物,现在,它不知道被什么人解决了。 但俞川没空去管了 他费力地爬起来,不顾自己的伤势只想看看蓝黛怎么样了,再折腾一下蓝黛真的会死的。却不想眼前出现了一只脚,他抬头望去,瞳孔骤缩,颜峥脸上沾着鲜血,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俞川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到胸口的伤口,痛,撕心裂肺地痛。他只以为是地下室培养皿里那个长着颜峥脸的怪物跑出来了,却不想下一刻颜峥蹲在他面前,摇了摇指针留在6并不往前走的怀表,嬉笑道:“我回来咯,小阿俞。” 俞川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 颜峥却不理他,把木刺从他身上拔下来,叹了口气:“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颜峥话是心疼地说,却并不帮忙处理伤口,而是提着木刺向蓝黛缓缓逼进,彼后者时就剩着那么一口气了,颜峥走过去,弯腰从蓝黛口袋里拿出了那张名为【逆位死神】的卡牌,那张道具卡不知什么时候呈现着启动状态。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张卡能救命?”颜峥笑了一声,他轻轻地一揉,整张卡就化为齑粉,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脚尖无聊地踢了踢蓝黛,“没意思,真没意思。” 说着提起那根木刺对着蓝黛的头颅就要刺下去,只是距离蓝黛的脑袋还有一厘米的时候,他突然收住了力度,大发慈悲道:“算了,看在故友的份上……” “沈砚,别玩了。”伊克丝捂着阿南刻造成的伤口略狼狈地说道,她跟林麓相互搀扶着站起来,“你解决蓝黛了吗?我们该走了。” 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蓝黛的身体抖了一下,俞川更是难以置信,两个人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看。 “还没有。”沈砚没注意到蓝黛,他顿了顿,笑起来,“我改主意了,让他活着,不会影响我们的事的。” “你疯了吗?我们来这不就是为了杀他?”伊克丝眯了眯眼睛,对沈砚的决定相当不满。 “啊哈?雪湖,你得明确一件事,我们永远都是挚友,怎么可以自相残杀?”沈砚一句话说得大义凛然,配上手里差点要了蓝黛的命的木刺又显得虚伪无比。 蓝黛艰难地伸手抓住沈砚的裤脚,难过又绝望地问:“你不是……死了吗?” “那自然是障眼法。”沈砚理所当然道,“不这样做,怎么骗过你们?” “你!”蓝黛苦笑一声,原来他的两位故友早已是一丘之貉。 “多亏你的帮助,否则我还不知道怎样骗过查理克,安塞斯特家族的人把爱音保护得太好了。”沈砚看向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奄奄一息的俞川,十分苦恼道,“你还没有完成答卷,我没法带你走。” 沈砚自言自语着,蹲下身给俞川喂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药,揉了揉后者的头发,像是在逗弄宠物:“活下来,然后来找我,好吗?” 沈砚的语气仍旧是温柔宠溺的,在俞川看不见的地方,他眼睛里却满是冰冷、讥诮。事实上他并没有那么在意在乎俞川的死活。 “好了吗?”伊克丝催促道,“副本要关闭了。” “走。”沈砚擦了擦手,仿佛是触碰过什么极为肮脏的东西一样。 “你不带上他吗?”伊克丝指的是俞川,毕竟花费了这么多心思,总该有些感情的。 “他自己会来的,不需要我操心。”沈砚轻描淡写道,让俞川无端发冷,“我们已经知道了爱音藏匿口供的地方,现在那东西比较重要。” 沈砚说完,和伊克丝、林麓一起消失在了原地,周围无数从地下实验基地涌现出来的感染者朝着俞川二人步步逼近。 “小俞,我俩怕是要交代在这了。”蓝黛双眸无神地盯着天空,艾兰好不容易给他聚起来的求生欲望,被沈砚短短两句话就冲击得溃不成军,俞川亦是满眼惊惶,他嘴唇颤抖,无助又茫然,沈砚那句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多亏他的帮助”? “我是他们造出来引出你的工具,是吗?”俞川语气颤抖,巨大的恐慌之下他几乎要哭出来,他明明刚刚十八岁高中毕业,怎么就…… 他的问题似乎很难回答,蓝黛陷入了久久的沉默,最后轻轻地“嗯”了一声:“他们想要的是那一份联名,但是一直苦于接触不到我。” 一句话算是解释清楚了俞川在整件事中的作用。 俞川:“那我的母亲?” “或许……只是植入你记忆的数据片段。”蓝黛猜测道,听见沈砚说俞川身份的时候,他就大致想到了一切的真相,只是可怜了俞川,一直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其实你也不用太难过,你本来也跟沈砚没有关系,至于什么西彦,那只是那家伙性格的其中一面,你没必要共情到他身上。” 向上帝发誓,蓝黛说这句话真的只是想安慰一下俞川受挫的心,最好是放下沈砚那个混蛋,但显然,他好心办了坏事。 “哈?”俞川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原来他的一切都只是人为编织的谎言么?他的母亲是假的,他的过去是假的,就连他的爱人都是虚妄,在这人间,他才是那个一无所有、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没有过去未来。 “那我岂不是害了你?”俞川不无讽刺地说道,他还记得,沈砚说他的作用是骗出蓝黛手上那份联名。 “唔……也不算,那份联名我其实根本没放在永夜监狱。”蓝黛笑了一声,似乎为自己的小聪明耍了沈砚感到窃喜,“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藏在那种地方。” 蓝黛小心谨慎,没有造成损失自然很好,但也侧面说明了,他没那么信任俞川。 俞川定定地看着笑得像个狐狸似的蓝黛,突然问道:“你说,我们是过命的兄弟?” “对啊。”蓝黛点头,随后又苦着脸道,“而且还是死同穴的兄弟。” 兄弟啊,俞川咀嚼着这俩个字,突然笑起来,只是怎么看怎么有种悲凉之意,他不顾胸口的豁口,费力地爬到蓝黛身边,轻声问阿南刻:“我能帮他答题吗?” 「可以的,但是两份答案说法不能雷同。」阿南刻心疼地说道。 “那就好。”俞川轻笑一声,让阿南刻帮忙调出蓝黛的答题框开始一字一句帮蓝黛答题。 「悲剧从来不是寄生虫本身,而是把寄生虫带出那片深海的人,没有人知道这场感染中掺杂了多少有心无意,但联邦陨落的荣耀一定是家族刻意为之的恶行,他们需要的不是英雄,而是一位令行禁止的刽子手,罪行,就这么简单。拥有魔盒的潘多拉并不是根源,造就灾厄的,是名为欲望的原罪。」 这就是“潘神”副本的主题,和“继承人”一样,含沙射影真正想指代的是弗兰西斯家族。 副本的画面定格成一张海报,上头画了一川冰河,冰河上方燃烧着烈火,人群仿佛在烈火中哀嚎,士兵跪在冰冷雪上,仰望着焚烧的穹顶满目悲怆。 俞川艳羡地看着画面上的士兵,这些人尽管生命短暂,但他们有过去,身上都有使命与责任,反观俞川却在命运中看不见自己。 他苦笑着,努力不去想刚刚得知的荒唐真相,艰难地抱着蓝黛往游戏大厅外爬,只要离开了这里……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俞川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倒了下去,现实里一个漂亮女人飞奔过来接住了蓝黛,他脱力地跪在地上,似乎听见她对着什么人迁怒道:“为什么要让蓝黛随随便便接触来历不明的人?” 来历不明的人?他吗? “谁能想到沈砚没死还倒戈向了伊克丝呢?”回答的是查理克,他话中同样不掩机锋,“银岭系统似乎没产生该有的效果?” “你以为沈砚料不到你这一出么?”女人冷笑一声,一边架起蓝黛要带他去治疗,一边指了指俞川道,“有他在,任何系统想接入anance都会被拦截,他身上植入了模拟全知系统,哪怕只是劣质品,对于全能系统来说依然有优先级。” 俞川沉默地听着,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离开副本,他的那些伤就好了,反而是蓝黛把副本里的伤带了一部分到现实里,不过他的情况才是正常的反应,只是他的心脏似乎出了一点问题,一阵一阵地钝痛。 “蓝黛现在全身多处器官受损,他最好没有事——”女人越说越气愤,最后冷冷地瞪了一眼俞川,“否则我会杀了你。” 俞川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女人很漂亮,像一朵热烈的红玫瑰,哪怕愤怒到极致,说话依旧是端庄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尖锐和歇斯底里,只是看他的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厌恶、排斥。 那女人很快就带着昏迷不醒地离开了,查理克并不立即管他,但也没让他走,自顾自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他们刚才副本的实况回放,奶茶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被冷肃的氛围影响,踟蹰着不敢像往常一样下来跟俞川玩闹。 “你过来。”查理克声音淡淡地响起,分明不是质问的语气,俞川却从其中听出了一股子冰冷,“关于沈砚,你知道多少?” “我不认识他。”俞川直接说道,“至少在今天以前,我是没有跟他接触过的。” “是吗?”查理克不太相信,他把个人终端外置投影转向俞川,那是三个副本里,顾厌、西彦和颜峥的比对结果,“数据分析显示,他们的意志来自于同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沈砚,一个三年前死在众人眼中的家伙,为什么俞川能这么顺利地接触到蓝黛,事实上仰仗的就是蓝黛和沈砚的故友之情。 “你跟他在副本里都有很亲密的接触,我不信你毫无察觉,说说看,他怎么交代你的。”查理克继续道,那一瞬间俞川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一般,难堪又痛苦。 “是,我是察觉到了,如你所见,我就是他弄出来针对蓝黛的赝品,他连带走我都不愿意,你觉得我又能知晓多少他的谋划?”俞川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本来他跟卡芙蕾特府的人也没多少情义,至少面前的查理克就是这样,礼貌、客气,却也疏离得过分,或许蓝黛那家伙还稍微在乎他一点,但就是这样俞川才更难过,因为他是伊克丝伤害蓝黛的工具。 “你或许需要冷静一下。”查理克这个人瞧着像是个人,儒雅又包容,实际上也是个冷心冷肺的怀种,否则也不能跟伊克丝那女人斗得有来有回,不过这一次的确是他栽了,沈砚这一条计策太毒,当年自杀的假象太真,他们防不甚防,“你对自己了解多少呢?” “哈?”俞川捂着钝痛的胸口闷笑出声,眼睛里满是悲意,他双目赤红地望着查理克,“我了不了解重要吗?”反正都是谎言。 查理克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俞川可能知道点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只是恐怕不全面,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俞川,事实上他身上植入的是一个十分成功的nyx系统仿制品,人性化程度甚至超越银岭,现行的所有anance系统接轨的指导模组实际上都是对最初全知系统的仿制,只是沈砚既然有这样的技术,不去争权夺利,反而装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来诱骗蓝黛,多少有些浪费了。 不过,查理克眯了眯眼睛,也许可以利用这家伙给伊克丝添点堵,毕竟自己这一局输得好惨,不挽回一成,他那口气咽不下去。这么想着,查理克说道:“我原先调查过你的身份,学籍、家庭信息都是真的,不过就在刚才,这一切全都被从anance系统的数据库里删除了。” “至于你的母亲,俞姎,联邦安保局副局长,事实上她并没有儿子,你的一切都是在她一无所知地情况下挂在她名下的。”查理克掌握的信息渠道是相当广阔的,一旦有了切入点,所有事情都可以调查得清清楚楚,“倒是联邦郊区的一家从事信息技术的研究所里有你的相关记录。” “这家研究所刚好是由弗兰西斯家族负责的。”查理克看着他,细心观察着俞川的反应,“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俞川放在腿上的双手骤然握紧,随后又颓然地松开:“谎言。”这意味着他这个人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别人创造出来的试验品,被编入虚假的过往,然后让他带着这些东西去接近蓝黛,现在伊克丝那些人的目的达成,自己自然没有了价值,所以像垃圾一样被人扔掉。 “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你记忆中的家里看看,不出所料的话,那是一间伪装成居所的实验室。”查理克很满意俞川的反应,他随手关闭个人终端:“你明白就好,如今的情况我也不可能再留你在府里。” “不用了。”俞川凄惨一笑,所以一开始林麓那个叫自己出去送饭的电话就是计划好的,也怪不得他一次也没有见到过母亲,因为都是假的啊,想通了这些,俞川踉跄起身打算离开,他拢共也没在卡芙蕾特府里待多久,现在离开也没多舍不得,至于那些东西,算了,本来也不属于他。 “等等。”查理克出声拦住了他,俞川回头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尽管你来这里不久,但离开前保密程序还是要植入一下的。”查理克说着拿出来一个箱子,里头放了一管液体芯片。 俞川拧眉:“我不是植入过了吗?我刚来那天晚上,一个姓沈的研究员……”俞川话没说完,显然他也意识到了怪异,姓沈…… “我从来没有为你植入过芯片。”查理克一边将液体芯片装入注射器,一边说道,“那天晚上卡芙蕾特府的防火墙被攻破了,所有人都在紧急加班。” 事情到这里已经很明了了,那天晚上沈砚攻破防火墙进来找过俞川,并把nyx系统仿制品植入到了后者身上,或许他还得调一下这段时间的监控,查理克心想。 查理克排尽注射器中的空气,对准俞川的颈项刺了进去,俞川感受到一股冰凉凉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血液流过四肢百骸,最后汇入心脏,那种寒意几乎要把他的心脏冻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剧烈收缩,一个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狼狈地大口喘气,冷汗从额头上流淌下来。 痛,好痛,骨头仿佛要被挖出来了一样,心脏也是,一阵一阵的发紧,他要死了吗?哪有那么容易。他筋疲力尽地从地上醒来的时候,查理克已经离开了,壁炉里的火焰熄灭多时,奶茶远远地趴在楼梯上看着他,并不过来。 他惨淡一笑,活动了一下冰冷的身体扶着旁边的柜子站起来,拉开卡芙蕾特府的大门,北亚荒原上肆虐的风雪把他吹了个踉跄,好冷,真的好冷,但是不及心中的荒凉,于是他拢了拢衣襟,迈步走进了风雪。 …… “你们这些混蛋!”耶利安一拳重重地揍在林麓脸上,几乎蓝黛一从副本里出来,他这边就收到消息知道了来龙去脉,他匆忙从军部乘坐飞行器离开,中途重伤的林麓拖着病躯要来拦他,被他不由分说地踹了一脚,“滚!我会让家族追究伊克丝的责任,至于你,我也会让伊莎贝拉将你停职查办。” 说完他急匆匆地坐上飞行器,却是赶往卡芙蕾特府,一推门就喊道:“阿俞,你还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府里冷飕飕的没有一点人气,奶茶自己缩在沙发上睡觉,安静极了。 俞川走了。 第71章 露西 该去哪呢?俞川在漫无目的地走着,手插在衣兜里,不知何去何从,自然不可能回去继续当实验品,他也没有那里的记忆。 查理克把他赶了出来,沈砚倒是让他去找他,但是那家伙离开时满不在乎的语气……嗯,真像是丧家之犬,俞川心里不无讽刺地想。 也不知道蓝黛怎么样了,说起来他还算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如果不算沈砚的话,那家伙太坏了,俞川其实不太想跟他玩了。 “至于你的母亲,俞姎,联邦安保局副局长,事实上她并没有儿子,你的一切都是在她一无所知地情况下挂在她名下的。” 俞川的脑海中突然响起查理克的话,或许他可以去看看这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去看看她是不是跟被植入的记忆中一样温和包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态这么做,或许是想让自己死心,或许是心中还有希冀,自欺欺人一切只是谎言,但是无论思绪如何纷扰,他走到了俞姎工作的地方。 他刚走到安保局门口,俞姎刚好抱着一堆文件从局里出来,风风火火地像是要去赴谁的约,面容倒是和记忆里如出一辙,但是性子就大相径庭了,俞姎就那么跟他擦肩而过,没有多看他一眼——她真的不认识他。 鬼使神差地,俞川跟上了她,跟着她一路东拐西绕,走进了街角的一家咖啡厅。 俞姎一进去就径直走向了咖啡厅角落里一个金发碧眼、烈焰红唇的女人,在她的对面坐下了,俞川的本意只是想多看看俞姎,却不想跟过来见到了一个眼熟的人——俞姎对面那个女人,他在卡芙蕾特府的墙上见过她的照片。 “久等了,cy,今天局里很忙。”俞姎把手里抱着的文件放下,跟对面的女人表达了歉意。 “没关系,我也刚到。”cy把咖啡放下,冲俞姎礼貌一笑,随后若无其事地问起,“最近还好吗?” “当然,除了局子里的事情让我实在头疼,我简直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生活了。”俞姎笑了一声,招来服务生点了咖啡,又选了几样甜品,“请给我额外准备一杯牛奶,谢谢——cy,今天怎么有时间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事情就不能约你出来了?”cy挑眉道。 “当然,你可是个大忙人。”俞姎朝她揶揄地眨了眨眼睛,“说,什么事?” “好。”cy低头一笑,手指在咖啡杯上轻轻点了点,斟酌了一下词句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提前来恭喜你,你要升职咯。” “哈?林麓那家伙终于因为犯事被停职了么?”俞姎听说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自己升职,而是幸灾乐祸自己的顶头上司。 “他就不能是调任么?”cy也是无奈了。 “那不可能。”俞姎的咖啡端上来了,她一边往里加方糖,一边说道,“我可是有内部消息的,听说今儿一早耶利安就去军部把林麓告了,不少人看见伊莎贝拉气势汹汹地传唤他去调查问话了。” “好,还想给你一个巨大surprise。”cy无奈道,她抿了一口纯咖啡,明明苦得要死她脸色却能一点不变,又顿了顿才说起她今天真正的来意,“国会总统开始大选了,俞姎你得投我一票。” “你还差我这一票么?”俞姎一口咬掉小蛋糕的一半,却并不正面给予cy回复,如今伽蓝城里的局势变幻莫测,总统选举事关日后她的升迁和各部门权力变动,她可不敢这么轻易地答应下来,但她也不想得罪cy,只得在这里苦哈哈地跟她打太极。 “我以为我们这么好的感情,你一定会坚定的选择我。”cy佯装伤心地撇了撇嘴,她其实并不在意俞姎投给谁,因为那个位置只会是她的,她这次过来只是为了看看俞姎的态度,不过显然,她失望了,这位并不亲厚的朋友并没有坚定地选择她,那么接下来的政治倾轧……cy轻轻一笑,什么都不再说。 俞姎端咖啡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杯子打翻,她略狼狈地放下杯子,手忙脚乱地去抽桌上的抽纸擦拭裙子上的咖啡渍,尴尬找补道:“请不要这么说,cy,我当然是坚定地把票投给你的,我以为以我们的默契这种事已经心照不宣。” cy只是笑,并不接话,她喝完杯子里最后一点咖啡,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小镜子优雅地补了口红,随即看向俞姎笑道:“很愉快的下午,不过我得走了,查理克催我了。” “这么快?你们姐弟俩真是日理万机。”俞姎被cy平白无故地吓了一通,有心想知道对方接下来的打算,可惜玩政治的都太会耍心眼,完全不给她套话的机会,没奈何,她也只得目送cy离开,还得笑眯眯地说一句:“下次见。” 两个女人你来我往的机锋尽数落入了俞川的眼中,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俞姎身上了,他盯着cy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打开终端试着输入了cy的名字。 终端上弹出来的第一条信息就是“露西参选国会总统,支持人数过半”的新闻,俞川心思一动,顺着这条新闻点进她的主页,照片上的女人和现实里如出一辙的美艳又端庄,张扬的眉峰、上翘的嘴角无一不显示着她此刻的风头无量。 cy·carlos·ancestor,连任两届众议院议长,今年更是青云直上直接参选总统,卡芙蕾特府里这些家伙,真的畏惧弗兰西斯家族吗? 算了,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俞川叹口气,正在心中暗自盘算着何去何从,却不想一辆飞行器直接从他身前呼啸而过,把俞川吓了一跳,他当即心脏一紧,整个人痛苦地蜷缩了下去:“阿、阿南刻,我、我这是怎么了……?” 「您同时装载了anance系统、银岭系统、nyx系统以及保密程序,您的身体承受不了这种负荷,您的心脏在衰竭。」 “那、怎么办?”俞川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绞碎了一般。 「如果您能保持情绪平静,它们不会对您有太大伤害,不过您最好卸载掉一些。」 “那就都卸载了,除了anance系统。”俞川痛苦地说道。 「很抱歉用户,您有权限删除的只有anance系统,而我无法为您执行这项命令,您得亲自操作。」 “什么意思?”俞川好不容易捱过了那一阵仿佛要他命的疼痛,就听见阿南刻的这句话,他不无讽刺地问道,“所以说我被迫装载了那么多用不了、反而对于我是累赘的系统,结果最后我只能卸载生活系统救命?” 在这个时代,anance系统掌管着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没有她几乎寸步难行,俞川不会也不可能卸载anance系统。 「或许您可以先把模拟nyx系统卸载,它对您的身体负荷是最大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俞川想卸载nyx系统,自然只能找沈砚,正好,他也能把一些事情问清楚。 正想着,一辆飞行器缓缓地在他面前停下,舷窗里露出一张很像伊莉莎的女人的脸:“你好啊,沈砚的小朋友。” “你是谁?”俞川大概能猜到她的身份,但还是问了一句。 “伊克丝,你也可以和沈砚一样叫我雪湖。”伊克丝笑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俞川,目光并不多么友善,像是在评估某种商品,“上来,也许你想见见沈砚?” 俞川看她一眼,二话没说上了飞行器,他知道他没得选,他的命运从来不由他掌握。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他好像很喜欢你。”伊克丝叫人发动飞行器,一边杵着腮帮子盯着俞川,试图从他嘴里问出点有价值的东西,她也想拿捏沈砚。 俞川很敏锐地看出了她的意图,因此他只是闭上眼睛偏过头去并不理会她。 见状,伊克丝轻笑一声:“何必这么警惕,我和沈砚可是挚友,只不过关心一下他的感情生活。” 俞川对此的回答是:“你和蓝黛也是挚友,怎么不关心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呢?” “啧,伶牙俐齿。”伊克丝被俞川堵得无话可说,但她并不打算放弃从俞川身上获得有价值的东西,她眯了眯眼睛,拿出早先准备好的一管药剂拿给俞川。 “这是什么?”俞川接过药剂,心知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毒药。”伊克丝也不隐瞒,直截了当道,她自从坐到那个位置上之后,就很少同人虚与委蛇了,因为没有必要,“不会要你的命的,只是让你的身体稍微虚弱一点,沈砚倘若心疼你,自然会来找我要解药。” 俞川懂了,伊克丝是要拿他试探沈砚。可是事实上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必要,从副本离开时给他喂的药看似是救他,实际上也是变相的放弃,因为沈砚明明可以直接带走他的。 不过伊克丝显然不这么觉得,俞川笑了一声,打开药剂瓶一口饮尽:“他不会管我的。” “怎么会?”伊克丝笑道,“他可是为了你冒着被查理克发现的风险去了两次卡芙蕾特府。” 是吗?伊克丝的这句话俞川没放在心上,因此也没细想他到底哪两次在卡芙蕾特府见过沈砚。 两个人说话间飞行器缓缓地降落,停在了弗兰西斯家族的一处府邸的门前,俞川一下车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对方身上有一股浓郁的迷迭香,熏得俞川脑仁疼:“我就知道你会来,小阿俞。” 俞川有些不太自在,他揪了揪沈砚的衣服,示意他松手:“你……你放开我。” “怎么这么生分呢?”沈砚依言松开他,俞川得以仰头看清了他的脸,和他想象的不一样,那张脸相当俊俏,但一点说不上漂亮,更不用提那双看不见一点温柔意味的眼睛,被野心所充斥,陌生得厉害,俞川略失望地瞧着面前的人,越看越觉得,这不是他认识的西彦,对方跟他所熟知的模样相差太多了,他不敢认。因而俞川保持了沉默,或许他所爱的,真的只是沈砚性格中的某一面。 “我们本来也没有多熟?”俞川推开沈砚,陌生又疏离地看着他,西彦是西彦,沈砚是沈砚,哪怕他们来自于同一个意志,也不能混为一谈,“而且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好。”俞川不吃感情牌,沈砚自然也不再虚与委蛇了,他摊了摊手,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道,“没什么好解释的,事实就是你所了解的那样。” “你知道查理克跟我说了什么?”俞川脸色一变,难以置信道,“你一直在监听我?” “监听你的可不只是我。”沈砚故作亲昵地拉起俞川的手把他往府邸里带,后者挣了挣,没挣脱,索性就由他去了,“你身上的银岭系统一样在对你的行为轨迹在做监测。” “所以你是承认了?”俞川深吸了一口气,他在想这些人都有什么毛病,明明都是联邦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怎么就可劲逮着他一个普通人折腾?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成功装载nyx系统残骸的实验体。”沈砚轻声回答道。 俞川一愣,随后发现他因为过于愤怒,一时之间竟是把心中所想不小心说了出来:“实验体?” “对,就是实验体。”沈砚把俞川拉到府邸内二楼的书房,从架子上取下一份资料让他自己看,毫不避讳地告诉了他关于人体实验的事,“nyx系统的概念一直存在于科研领域,有人称其为造梦者的乌托邦,有人又认为确有其事,但这些人都共同地对记载中nyx系统所主导的理想国世界感到好奇,所以有了这项实验——伊甸园计划。” “大多数人都是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参与到实验当中的,不过很遗憾,几千万个参与者成功装载nyx系统残骸的只有你一个。”沈砚解释道,端来一杯咖啡放到茶几上,略苦涩的气味很快弥漫开。 “你们凭什么认为我装载成功了呢?”俞川狐疑地看着他。 “因为你的底牌,那张底牌的出现就意味着你成功装载了nyx系统残骸,只不过祂尚未运行。”沈砚说道,又拿出另一份文件第给俞川,“这些是弗兰西斯家族的机密,不过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无非就是一些关于绵羊游戏的乱七八糟的猜测,没什么意义,只是某些保守派认为可以通过重建nyx系统来解决当前面临的困境——他们非常排斥以安塞斯特家族为首的平民阶级所研发的银岭系统。” “所以这也是你们觉得一定能通过我把蓝黛引出来的原因?”俞川瞟了一眼文件上的内容,与沈砚所说大差不差,但也有可能都是假的,因此俞川也没太当真,毕竟他自己就是前车之鉴。 “是呀,爱音可能是唯一一个知晓nyx系统真实情况的人了。”沈砚轻轻地说道,似乎在为某些人的目光短浅之举叹息扼腕,“毕竟当年那些争权夺利的蠢货可是为了一时之利把nyx系统的一切清除得干干净净。” “你不是死了吗?”俞川并没有被沈砚带着思路走,跟这些有八百个心眼的人说话,俞川很清楚自己绝对玩不过多方,倒不如只抓住自己想知道的问,“你现在又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你想做什么?” 俞川还记得,查理克告诉过他,沈砚当初是作为弗兰西斯家族的替死鬼自戕的,如今又重新跟权贵搅合在一起,要么当初那件事就是逢场作戏,要么就是沈砚最后也没能保持初心,选择了同流合污。无论是哪种情况,似乎当初屠龙的少年都已变成了恶龙本身。 当真令人失望。俞川敛着眼眸难过地想,他的西彦,到底是死在了政治的倾轧中。 “死亡只是开始。”似乎俞川的问题真的问到了点子上,沈砚答不上来,或者说不能告诉他,干脆选择了转移话题,“我带你去休息,刚从副本里出来,估计你也累了。” 沈砚这话说完俞川就知道对方并没有询问自己意见的意思,因为沈砚把他带到府邸角落的一个阴暗小房间后就把门反锁上了,这是变相的软禁,待遇甚至不如在卡芙蕾特府的时候,不过俞川倒是接受良好,他对沈砚已经渐渐失望了,此刻自然不会有多难受,只是还是遗憾,他那么温柔漂亮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了沈砚这个混球了呢? “等等。”沈砚要走的时候,俞川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哪能说不在意就不在意呢?那是他的西彦啊,“副本里的事,你还记得吗?” 俞川顿了顿,略带希冀地试探道:“西彦?” “记得。”沈砚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忍不住道,“就这么喜欢少年时的我啊?” “嗯。”俞川点点头,主动抱住了沈砚的腰,脸埋在对方胸口,语气闷闷的:“伊克丝给我喝了一种毒药,很苦。” “我知道。”沈砚的回答出乎俞川的意料,他回抱住俞川,轻声解释道,“那个你不喝的话,她不放心,别怕,保持心绪宁静,不会要你的命的。” 沈砚这句话才说完,俞川就感觉自己的心脏一抽一抽地开始疼了,但他还能怎么办呢? “我明白了。”俞川点点头,“什么时候帮我把nyx系统卸载了,它对我的心脏负荷很大。” 沈砚:“好,过些时日数据收集足够了,就帮你卸载了。” 沈砚又交代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琐事,无非是让他不要乱走之类的,说完就把门反锁上离开了,俞川坐在床上看着紧闭的房门,慢慢地蜷缩起了双腿,脸埋在手臂间,沮丧道:“阿南刻,我好像有点难过。” 阿南刻的投影无措地出现在俞川身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用户,您得保持平静,您的心脏现在承受不了太大压力。」 “我知道,但……”俞川话说不出来了,因为心脏的痛感越来越强烈,等到这一阵过去,俞川才接上了没说完的话,“你看啊,他都不在乎我会不会死在这。” 「您休息一下。」阿南刻语气不忍,旁观者清,她比谁都要明白沈砚与西彦之间犹如天堑的差别。 再说沈砚,从俞川的房间离开后他正要去找伊克丝商议,却不想头颅一阵刺痛,整个人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 第72章 梦境 弗兰西斯家族内部。 “你倒是真的无情,那孩子那么喜欢你。”伊克丝让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显然还没意识到沈砚细微的不同,“你当真不管他了?” “所以呢?”沈砚若无其事地修剪着手里的花枝,鸦羽似的眼睫低垂着,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你好像很失望,少了一个威胁我的筹码?” “哈,别这样,伽蓝,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伊克丝在沈砚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拨弄着沈砚修剪好插在花瓶里的花枝,“红玫瑰?蓝黛那家伙比较喜欢这个。” “我了解你,雪湖。”沈砚抬眸瞥了她一眼,把她手里的花枝抢过来扔进了垃圾桶,“你就是条逮着机会就会咬死我的毒蛇,我们谁也别在谁面前装作善良无害,那太蠢了。” “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一点没有放松戒备。”伊克丝捂嘴笑起来,一不小心牵动身上的伤口,疼得她嘶了一声,一时间面目有些扭曲,“好,你的确是心狠,让我找不到一点你的软肋,那我告诉你好了,我给他喂的毒药的确不会要他的命,不过他的心脏会一点点衰竭下去。” 沈砚动作一顿,将手里的花枝放下,佯装惊慌失措失手打翻了花瓶,碎片飞溅了一地,他弯起眸子演得一点不走心道:“抱歉——伊克丝,这是你想要的反应吗?” “试探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没将他放在心上?”沈砚从那一堆花枝里挑出一朵月季花,用剪子去掉上面的尖刺,俯身缓缓插入伊克丝的发间,轻声道,“真心才能换真心,我的确爱他,我爱他到死,但是你不妨猜猜,我的真心值几个价?” 伊克丝抬头看他,对上沈砚笑意不达眼底的眼睛,冷冷地说了句:“疯子。” 沈砚满意了,他直起身,用手帕擦了擦手,收敛了脸上笑容:“你大可以去找他,也可以拿他威胁我,看看能不能从我这得到你想要的。” “雪湖,别跟我比发疯。”沈砚说完起身走了,留给伊克丝一个潇洒又优雅的背影,“这一局,你输了。所以,去把他的药解了。” “你敢下,我不信你没有办法解。” 伊克丝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沈砚的背影,她当然不会傻到拿俞川威胁他,相反她甚至有点同情俞川。沈砚根本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他的爱畸形又变态,他大大方方地把珍宝放在人前,妄想伸手的人都会被折断指骨。 再说沈砚,一离开伊克丝地视线,他的手就控制不住地颤抖,眼眸通红,慌张又无措,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但是很快,他脸上那种泫然欲泣的神情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仿佛烈火焚尽后的冷寂,他瞧着对面玻璃上模糊映出的面容,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眉举青山,眼剪秋水,可就是这么一张脸,让他几乎沦落深渊,看着看着,沈砚就恍惚了,当年他几乎死在地下交易市场,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因为伤势过重倒在了街边,有个人就那么把他从雪地里捞了起来,他一抬头啊,就听见那人如此夸赞这张给他带来无数灾厄的脸:“好漂亮的孩子,我给你造个家。” 然后他就有了温暖的屋子,吃上了精致的食物,受到了最好的教育,成为了人人称道的贵公子。 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平白无故地对他那么好,后来偶然一次与老师交谈,他知道了那人的名姓——倪克斯,夜之女神,但这个定义并不准确,因为全知系统准确来说并没有确切的性别,倪克斯就是这样,祂美艳得不可方物,男性和女性的躯体具于一身,掌管着所有人的衣食住行。 其实对于人类来说,倪克斯不过是前人创造出来把控他们生产生活的人工智能,照拂人类是本职工作,其他人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偏偏出了沈砚这个异类,他奉倪克斯为神,无比虔诚地追逐祂的衣摆,但他的神却平等地爱着众生,他不是祂的例外。 等到他终于爬到参议长的位置,能掌控一部分全知系统权限的时候,nyx系统却崩溃了,连同那个漂亮的“神明”一同湮灭在了汪洋数据海中,再也拼不起来,他多难过啊,虔诚的信教徒失去了他的信仰,他思念成疾,所以他只得日日夜夜看着这张他十分厌弃却被倪克斯喜爱着的脸,似乎这样他才能够活下去。 为什么蓝黛手里那封联名会让伊克丝这么在意,甚至于整个弗兰西斯家族都支持她与蓝黛进行争夺,因为八年前的枪杀案判决落幕后被抹杀的不只是陆战九军,还有全知系统,那是整个联邦最尖端的科技成果,但祂的核心代码太过于公正,公正到令那些搬弄权术者心生恐惧,所以那些人在把蓝黛拉下马的同时,也毁灭了nyx系统,甚至于抹除了祂在整个文明中存在的所有痕迹。 和祂有关的一些都被清理删除,历史重新改写,不惜大费周章也要消去所有人对nyx系统的记忆,或许全知系统的概念仍然存在,但已无人能够知晓,当年nyx系统掌管下的盛世。要说倪克斯还留下了些什么,沈砚苦笑一声,恐怕只有自己这个世人眼中已死之人脑中的记忆。 沈砚捂着脸蹲下去闷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溢出了指间,沾湿了地板,但是没关系,哪怕倪克斯什么都变了,他还是能认出祂来,可是……他依然不是祂的例外。 不可以,那是他的神明,怎么能把别人当成他? …… 入夜,俞川睡得很不安稳,一只冰凉的手探进被子抓住了他的脚踝,顺着腿内侧的皮肤滑上了他的大腿,他下意识地挣了挣,却被抓得更紧,那人撕开了他的衣服,埋首在他颈窝不停地唤着“小俞”,俞川挣扎着从梦境中醒来,恍恍惚惚对上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眸,湿漉漉的,瞧得他心头一软,挣扎的力度就松了,放任地松开手予索予求。 他的态度很显然取悦了身上的人,那家伙轻轻地笑了一声,咬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你是我的……”再之后俞川的意识就不那么清楚了,只记得先是疼,又疼又胀,他两腿难耐地蹬了蹬,却被人抓住膝盖强硬地按了下去,迷迷糊糊中他带着哭腔呢喃了一句:“痛……”双手却越发抱紧了正在欺负他的人,渴求着对方身上灼热的体温。 “知道我是谁么?”那家伙压着嗓音在他耳边问道。 俞川两眼发红,无助地张了张嘴,唇齿间泄出一声低吟,方才气喘吁吁地道:“阿……彦……” “嗯,好乖。”那人轻笑一声,奖励似的给了他一个吻。 另一边,沈砚正在跟伊克丝争吵不休。 “你把他带回来干什么?”沈砚实在不能理解伊克丝的某些想法,“已经得到蓝黛藏匿联名口供的地点了,俞川已经没有用了,你为什么还要给他下毒?” “哦?你不是不在意么,现在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伊克丝缓缓地把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那是一封关于cy就任总统的报告书,她疑惑地盯着面前几乎算得上气急败坏的沈砚,皱了皱眉道,“我们阻止不了安塞斯特当选总统,她上任第一件事一定是削减我们在政府的势力,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那你更不应该把他带回来,俞川留在卡芙蕾特府就是我们最好的一颗钉子。”沈砚有些焦躁道,他走来走去的,仿佛深陷某种梦魇,失魂落魄的模样终于惹怒了伊克丝。 “你到底在干什么?”伊克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十分不满道,“你想跟我对着干吗?” 伊克丝盯着沈砚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面色一变,表情难看道:“你不会是……” “没有,我不过是还他的恩情。”沈砚大声打断了伊克丝,他皱起眉脸色不悦道,“我不喜欢这种玩笑,把俞川交给我处理,只是希望你下次做出什么莫名其妙的决定前知会我一声。” 沈砚说完火急火燎地走了,伊克丝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表情略有些嫌弃,赝品就是赝品,始终模仿不来那人真正的气度,只是——伊克丝思及不久之前沈砚的表现,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第二日,俞川疲惫地从床上醒来,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夜旖旎的梦,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倒是全身酸痛得厉害,他勉强打着精神从床上下去,双脚才踩到地板,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他惊恐地问阿南刻:“我这是怎么了?” 「您有些疲劳过度,请不要担心。」阿南刻说话的语气很奇怪,但俞川此时心思在别处,也就没有察觉到她话中的异样。 俞川盯着自己收件箱里的一封通知他一个月后进副本的邮件,一天的好心情又被败得干干净净——纵使他本来心情也不好。 “为什么这么频繁?”俞川皱了皱眉,忍不住道,“频率这么高,是想要我的命么?” 「或许是有些人心急了。」 阿南刻作为服务系统,自然也能知晓邮件内容,不同于上一次有背景提示,这一次的副本要相对正常一些,只有简单的副本开启时间,别的相关信息一律没有,不过这也侧面反应了副本难度没有上一次那么大。 “你是说有人想要我的命?”俞川实在想不通他就一孤儿院出来的高中生,怎么这么招人惦记。 「您自然有您的独特之处,请不要妄自菲薄。」阿南刻轻声细语道,「有人想重建全知系统,自然就有人反对,您是唯一一个成功装载nyx系统残骸的人,当然至关重要。」 “哈?”俞川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但他没有为自己说不的权利,选择权永远只掌握在家族权贵的手里。或许陆战九军当年被放弃的时候也是这样又恨又无力。 「您上一个副本的结算报告已经生成,请注意查收。」 阿南刻不提醒俞川都忘了这档子事了,他从历史邮件里把那封结算报告点开,前面的话依旧跟之前的一样没什么变化,俞川关注的是后续的奖励——他在这个副本里得到了三张道具卡: 第一张就是【逆位死神】,俞川看着这张熟悉的卡,想起沈砚面带轻蔑地把它毁掉的场景,莫名的…… 「这是他送你的礼物,跟那个赝品没有关系。」阿南刻轻声开口打断了俞川的顾虑。 “你是说?”俞川神色激动,脸颊涨得通红,阿南刻却不肯再说了,只让他顺其自然。 「时候到了,该出现的人你自然会见到。」 阿南刻都这么说了,俞川自然也不好再问,只是此刻看着那张卡却多了些别的意味,还好,俞川庆幸地想,他爱的人还好好的存在着,没有变成他认不出的模样。 【狩猎】「真正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玩家发动手牌后三十分钟,移速、感知和力量大幅提高,技能效果结束前两分钟额外获得无法选中状态。技能发动后,卡牌自动进入冷却,冷却时间:24h。那么接下来,猎杀时刻。 【命运】「也许会有那样的时刻,你被允许又聋又哑地活着,而且会允许你轻声嘟囔:死亡、生命、复活、再见。」玩家发动手牌后将被剥夺听觉与语言能力(持续13h),同时任意获得上述其中一种状态。消耗型道具,技能冷却时间:13h;剩余使用次数:4\/4。 “这次的道具卡似乎比以往的高级。”俞川端详着新得到的两张卡牌说道,【狩猎】这张卡唯一的缺陷就是冷却时间比较长,用得好几乎无敌,倒是第二张【命运】,他看着卡片上的几行说明文字,莫名有些毛骨悚然,这张卡就跟它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宿命感,像是诅咒。 「毕竟是周年庆副本,奖励丰厚一点自然无可厚非。」阿南刻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无波,让人无从感受其中的悲意,「您知道这次副本的存活率是多少吗?」 俞川:“多少?” 「091,也就是说,只有六个人活着出来。」 “这么低?”俞川一惊,随后他思及大范围的感染以及副本最后突然暴乱的实验体也就明白了,毕竟他和蓝黛都差点栽在里面。 「是呀,所以你不要放弃,一定、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阿南刻轻声道,伸手抚了抚俞川的头,「一切都会好的。」 “嗯,我明白的。”俞川才不会寻死呢,他还要等着他的西彦,“谢谢你,阿南刻,不过你或许更应该劝劝蓝黛,他老是不想活,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正在接受治疗,身体状况良好,请不用担心。」 anance系统掌管着整个联邦所有的资源调配与信息网络,蓝黛的情况并没有被人刻意封锁,因此阿南刻想知道是很容易的。 “你就这么告诉我蓝黛的情况,不会判我侵权吗?”但也正是因为anance系统超高的信息获取效率,一些人总是试图通过阿南刻的交互网窥探别人隐私,联邦因此出台了相当严苛的限制法规,严禁随意窥探他人生活隐私。 「只是告诉您好友的身体状况,让您不至于太过忧心,这是没问题的。」 第73章 萧烟 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俞川的第四次副本很快就到来了,沈砚算不得多么关注他,他也就并没有特意同沈砚说这件事,赶在副本开启前一天,俞川悄悄跑回了卡芙蕾特府一次,他想看看蓝黛怎么样了,因而也并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不过他失望了,卡芙蕾特府的人终年在外奔波,很少有回去的,他没有见到蓝黛,连别的什么人也没有遇到。 俞川略失望地回来,还没进门,就看见沈砚塞了个长条形的盒子给他,然后一脸阴郁地质问他:“你去哪了?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多社交。” “去看蓝黛了。”因着沈砚阴阳怪气的缘故,俞川接过东西也没顾得上看是什么,他看着沈砚陌生的脸,越看越觉得,这不是他的西彦,心脏又是一阵细微的刺痛。 “你倒是关心他,不见得他会在意你。”沈砚并不不是不爱俞川,只是在伊克丝手底下做事,他要小心的事太多了,一步踏错都会万劫不复,他没有把俞川放到人前的勇气,而这些他不能告诉俞川,伊克丝给后者喂下的毒药是对他的试探,亦是警告,但是很可惜,他还是没能骗过那个蛇蝎一样的女人。 俞川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他忘了自己,然后爱上了…… “是啊,可是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俞川仰头对上沈砚的眼睛,“至少他没有让我死在副本里。” 沈砚神色一愣,抿了抿唇无从反驳,尽管事出有因,但他把重伤的俞川丢在那里的确是铁打的事实。他定定地瞧着俞川,倏地笑了,笑容有些苦涩:“我也不会让你死的,因为我爱你。” “……”俞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着转眸错开沈砚戏谑的目光,本能的,他还是不想承认眼前这家伙是他的爱人。 “过去,你是很喜欢我的。”沈砚有些难过地说道,他回想起三年前坐在实验台上即使瘦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却依旧温和包容的俞川,沉静又漂亮,只是后来,那双温柔的眼睛同样对他流露出了厌恶和鄙夷,现在哪怕俞川什么都忘了,沈砚也总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对自己的失望。 沈砚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当年他没有做出那个摈弃自我的决定,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啊……我没印象了。”俞川语气平静道,在别人口中听到的自己对于俞川来说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 “好。”沈砚勉强地笑了笑,还是强行压下心中的失落,努力让自己的神情变得明媚,他故作开朗地看着俞川,后者微微一怔,似乎看到了一点西彦的影子。 俞川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沈砚的眉眼,不过很快他就从这种失神中抽离了出来,故作不经意地转移话题道,“我要进第四个副本了。” “嗯?什么时候?”沈砚一愣,他想着不会那么快,还打算给俞川挑一个简单的,却不想来得这么早,而俞川也一句话不跟他提,“我陪你去。” “不必了。”俞川轻声拒绝了,他没必要带着一个很像西彦却又不是西彦的人在身边折磨自己,他是纯情,又不是脑子有病,“副本已经要开了。” “好,你做好决定了的话。”俞川不要他去,沈砚也犯不着上赶着忤逆然后把人惹生气了,大不了在俞川进副本后他悄悄跟进去好了,只是他还是受不了俞川用这么疏离的态度对他,哪怕是蓝黛在俞川心里都比他有地位。沈砚不太痛快地指了指刚刚拿给俞川的盒子道,“你那朋友也不知道给你寄的什么东西,死沉,你看一下,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扔了。” “朋友?”这下轮到俞川疑惑了,他的朋友屈指可数,会给他送东西的……总不可能是蓝黛?“你看清那人了吗?是蓝黛吗?” “你倒是真在意爱音,张口闭口都是他。”沈砚酸唧唧道,却还是好好回答了俞川的问题,“是个东方面孔,我没见过他。” “没见过?”还是东方面孔,这下俞川是真不知道是谁了,且不说他朋友本来就没几个,更不用说是沈砚没见过的。 “你真不认识?”沈砚一看俞川这反应也意识到问题了,“那我得查查那人的来历,这东西你也别要了,万一是什么危险品。” “别。”鬼使神差地,俞川不想把东西拿给沈砚扔了,为了留下东西,他随便扯了个借口道,“万一是我以前的朋友呢?你知道的,我因为装载nyx系统忘了很多事,你跟我说说那人给你东西时的情况,没准我就想起来了。” 俞川这句话可谓精准踩到了沈砚的痛点上,他在实验的事情上对俞川有所亏欠,当即也不再纠结俞川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交了一堆朋友的事,一五一十的把当时的情况说了出来。 彼时沈砚刚从国会回来,cy参选总统,他跟着伊克丝是去给她添堵的,哪怕阻止不了她上任,给她弄些麻烦也是好的,两院第一次投票大选结束后,沈砚从国会大厦出来就看见一个蓄长发、披斗篷的奇怪的男人站在他的飞行器旁边,抱着一个木盒子似乎是在等他。 “你是谁?在我的飞行器前干什么?”沈砚在距离男人三米远的地方停下了,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家伙很危险。 “劳烦你替我将这东西带给禹川。”那男人声音冷冽,一边说一边朝沈砚走近几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沈砚没接,而是警惕地盯着男人道:“你是他什么人?” “故人,特地来给他送一件物什。”那男人说完直接把盒子放到沈砚怀里,转身戴上斗篷帽子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说他叫萧烟。”沈砚说道,脸上表情变得很奇怪,说实话,他跟那家伙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却足以叫他印象深刻。 “萧烟?”俞川敛眸,烟,会是西彦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不亲自来找自己?他又问道,“长什么样?” “黑发黑眸,应该是纯血的东方人,整个人气质很内敛,但绝对是杀过人的。”沈砚拧着眉努力去形容那个人的模样,明明初见时对方给他的感觉是相当惊艳的,他此刻却说不明白。 听到沈砚的回答,俞川莫名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没在这上面太过纠结,就像阿南刻说的,时候到了,该重逢的人自然会出现,不急在这一时:“那我先回房休息了,副本要开了,我要做些准备。” 俞川说完径直越过沈砚,回到房间反锁房门,然后往床上一躺,被子一盖,闭着眼睛正要睡觉,忽然想起盒子里的东西他还没看,又从床上下来把盒子一点点撬开。 只是俞川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时微微一愣,那是一把柄长40,总长130,两面开刃的长柄刀,刀光凛冽,看起来相当锋锐,明显是把好刀,但并不是这个时代的形制,至少之前两个星期蓝黛教他冷兵器的时候,他并没有见过这种刀。 “阿南刻,这是什么刀?”俞川情不自禁地伸手拔刀拿起来比比划划,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战意,仿佛透过刀柄感受到了战场厮杀的峥嵘岁月。 「形制像是上古时期东方的斩马刀。」阿南刻的数据库因为早些年弗兰西斯家族争权夺利被大量删除,丢失了很多有价值的文明遗产,因此她也看不出来俞川手里这把刀的来历。 「用户,有张纸。」 阿南刻一提醒俞川才注意到盒子底下还压着一张纸,很粗糙,也不像是这个时代的常用纸,上面用墨汁龙飞凤舞写了几行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幸与君同进退,赠君陌刀曰鸣风,以酬沙场之谊。” “……阿南刻,我感觉我是文盲。”俞川盯着那张纸语气幽幽道,什么无衣、同袍,他看不懂啊。 「纸上说的意思是为了感谢当初与您共同征战沙场的友谊,他送您一把叫做“鸣风”的陌刀当做礼物。」阿南刻倒是看了个大概,此时在俞川耳边轻声解释道。 “沙场?”俞川皱了皱眉,心想他什么时候去过沙场,“萧烟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数据库里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选。」 也就是说,联邦户籍上并没有登记萧烟这个人,这是很不可思议的,这意味着对方没有装载anance系统。 “算了不想了,睡觉,明天过副本。”俞川将那把陌刀随手放到床头柜上,掀开被子进入了梦乡。 …… 俞川才刚到游戏等候厅,就听见不远处的人群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一个平头男人以为是什么恶作剧,四处找寻离开道路无果后对着上来给他解释的人破口大骂,词汇中的含“妈”量相当高,成功让好声好气说话的人脸色大变,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那人当即也放弃劝说了。 俞川粗略地看了一下,加上他一共十三个人,其中五个人聚在旁边脸色寡白,有两个女生已经开始哭了,不出所料的话都是新人。他是最后一个去的,背上背着一个双肩包,上身穿着一件杏色高领毛衣,配淡蓝色牛仔裤和运动鞋,之前染的白毛已经褪干净了,露出原本褐色的发丝,整个人看上去活泼又青春洋溢。 “你也是新人?”先前好心规劝反而被骂的人还在气头上,因此对俞川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好,只当他也是第一次被绵羊游戏拉进来的人,皱着眉把事情大概跟他说了一遍,“你来的太晚了,我们已经组好队了,你看看要跟谁。” “还有疑问的话进去再问,阿南刻要开始宣读游戏规则了,没工夫跟你答疑解惑。”那人一指窝在一边要么一脸怀疑人生,要么抹眼泪,还有一个在喋喋不休骂人的新人,神色不渝道,“不信任我们你也可以跟他们扎堆,只不过出什么事自己负责。” 对方把自己当成新人,俞川也没解释,默默地走到新人扎堆的地方抱着膝盖发呆,做足了新手小白失魂落魄的表演,这次只有他一个人,没必要暴露太多真实实力。另外6个资深玩家见他的确是个新人也就没有过多关注,而是俩俩一组低声交谈着,不难看出他们现实应该是认识的。 又过了一会儿,阿南刻的播报声响起:“十三位玩家均已就位,游戏开始前,请诸位领取邀请函,它将是您游戏的通行证,请妥善保管,不要丢失。” 话音落,这次给他们送邀请函的是一群着制服的护士,且她们皮肤青白,全都没有眼睛,新人们直接吓得发抖,缩成一团不敢接,几个老手见怪不怪地拿过自己的邀请函自顾自地看了起来,俞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尖叫哭泣的女生,神色还算平静地接过自己的邀请函——写着他名字的病历本,封面没有任何装饰,只写着“altar asy”两个单词。 打开病历本,第一页呈现的内容则是: 『他们在一些口袋里发现了人: 一个人,没有头颅; 一个人,没有双手,没有舌头; 一个人,窒息而死; 其余的没有形状,没有姓名。』 下方更小的字体则写着:“你所创造的价值,远不及你所拥有的价值。” 再下方是跟之前一样的问题:本次副本的主题是什么? 问题下方照例画了三条横线。 阿南刻停顿了大概三分钟,又说道:“本轮游戏规则如下: 1[你]禁止伤害其他玩家 2[你]要自己探索需要遵守的戒律 3[你]必须扮演好你的角色 4[你]应该推理副本的主题 5[你]只有七天时间 祝您游戏愉快!” 就目前已知信息来看,这次的副本恐怕跟疾病有关,但会是什么呢?思及上一个副本大范围的感染,俞川就觉得十分头痛,而且这次还有时间限制,不自觉地,他握紧了兜里的一张卡牌——他刚进副本时就发现兜里多了这么一张卡:【陌刀·鸣风】「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幸与君同进退,赠君以陌刀曰鸣风,以酬沙场之谊。」某个一诺千金的家伙酬谢故友之物,无冷却,只要人没死,就能一直砍。 现实里别人送他的刀变成了卡牌,跟着他进了游戏,俞川很难不去想,送他刀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路?不过无妨,左右也是一件兵器,变成卡牌了还不引人注目,挺好的。只是俞川初看到卡牌简介时简直哭笑不得,又皮又正经。 阿南刻的提示音轻轻地落下,六个老玩家已经先一步拉开等候厅尽头的大门进了副本,俞川回头瞧了一眼仍旧踌躇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六个新人们,到底开口提示了一句:“你们在这拖着也没有用,反而让自己陷入被动。” 更多的他却是没有再说了,他重情义,却并不是什么古道热肠的人,对于他来说,素昧平生之人的死活真的不会过多关注。 俞川一进入到副本里,手上就被护士塞了一把药,只见游戏等候厅里见到的玩家们围着圆桌坐成一圈,身上穿着统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面前放着盛放了少量食物的餐盘,是一种烩面,寡淡稀烂的面条上放了一点红色的番茄酱,看起来并不可口,旁边是一杯散发着奶腥味的冷牛奶。 “阿南刻,这是什么?”俞川看着手心里乱七八糟的一堆药片在脑海中悄悄问阿南刻,要说他装载了那么一堆系统的正面影响,那大概就是阿南刻现在可以在有限范围内给他一些场外提示。 「精神类药物,还有一些是镇定剂。」 “所以这次我们都是神经病。”俞川轻声自言自语道,病历本封面上的单词——asy,不就是精神病院的意思么? 俞川看了看手里一大把的药,显然这超过了正常治疗的剂量,倘若一连七天、一日三次都这么用药,相信哪怕不是精神病也能吃成精神病,所以他得想办法逃避吃药,但——他悄悄地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情况,护士长正在给众人分发药物,倒是没有关注他们,她身边跟着的两个护士却只是端着托盘一动不动,尽管她们的眼睛都被绷带缠住了,但俞川却有一种被凝视的感觉,并且他知道这不是错觉,他们的确是被“看着”的,她们会盯着他们都把药吃下去。而所有人都在找机会把药“不小心”漏掉。 很糟糕的开场。 “我们的医院能确保治好每一位病人,大家一定要按时吃药哦,这样病才会好得快。”护士长一边往众人手里分发着药物,一边笑眯眯地说道,只是配上她那青白、用绷带缠住眼睛的外观实在算不得和善。至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进入副本的一个新人女生直接被她吓得眼泪控制不住地流,手抖得将一把药全都洒到了地上。 护士长见状唇角忽然诡异地勾了起来,笑容咧开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道:“看来我们有一位病人的治疗进度比大家慢。“ 众人的心一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个老玩家看女生的眼神更是如同看死人一样,还有些人则暗中庆幸自己还没有故作不经意地把药掉到地上。 只见护士长轻轻地把手里装满了胶囊的玻璃罐放下,转身朝女生靠近,后者因为害怕起身想跑,却一个腿软坐到了地上,脆弱惊恐地看着皮肤青白的护士朝她逼近。只见护士长强硬地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颌,强行打开她的口腔,另一只手则抓起掉落在地的药,连同地上的灰尘一起塞进了女生的嘴巴。 女生被噎得挣扎不已,却因为下颌被捏住动弹不得,她掉在地上的药实在太多了,她的嘴巴都塞不下,于是护士长便用那一只长着青白长指甲的手用力往喉咙里捅,女生的口腔被指甲划得鲜血淋漓,她被噎得痛苦不堪,巨大的药片堵住了她的气管,她难受得直翻白眼,双脚挣扎着在地上蹬了几下,随后就不动了,她被活活噎死了。 「一个人,窒息而死。」 整个过程里,所有人眼眸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发生,做不出任何反应,新人们是吓的,老人们在通过观察女生死亡的过程推测死亡条件,俞川却是因为别的,在那个女生身上,他看到了类似于潘猫寄主的影子——她的眼珠,从一开始就是僵硬涣散的。 第74章 伽蓝 女生的腿无力倒下去的那一刻,俞川似乎看见她往这边转动了眼珠,那一双无神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这边,如同诅咒。下意识的,俞川的手一抖,手里的药断线珠子似的洒落了一地。 那一瞬间,俞川感受到了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注视,护士长还蹲在女生的尸体旁,脑袋却不知何时转动了一百八十度面向他这边,脸上笑容狰狞。 俞川面无表情地对上护士长扭曲兴奋的脸,手心里渗出冷汗,今天的药是非吃不可了,他想。俞川慢慢地从椅子上下来,竭力控制住手臂的颤抖,从地上把药抓起来,也不管有没有灰尘直接往肚子里吞,噎得吞不下了就端起桌上的冷牛奶硬灌,到底是赶在护士长对他发难前把掉落在地的药片全都吃了下去,其他人都被他的操作惊呆了,俞川却只是死死盯着起身朝他走来的护士长,失手洒落药片的下场就在眼前,他并不确定自己这样的补救方式能不能逃过一劫,倘若不能……他悄悄握紧了口袋里那把陌刀的卡片,杀个npc也不是不行。 护士长径自从他旁边走了过去,重新拿起装药的玻璃罐给剩下的人分发药物,与此同时,俞川感觉到自己身上那种如芒在背的窥视感也消失了,他稍稍松了口气,长舒一口气后脱力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护士长很快就给众人分发完了药物,她用或许并不存在的眼睛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随后对众人说道:“我们的房间是单人单住,入夜后不允许串门,每日的用餐时间是早上七点、中午十一点和晚上六点,用药时间在用餐前十五分钟。所以,请大家提前至少二十分钟到达餐厅服药哦。”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众人看得皆是一抖,他们都明白,倘若没有按时到达餐厅会有什么下场,毕竟女孩的尸体还没有冷透。 护士长说完就不再动作了,像一个雕塑一般站在那里冰冷地凝视着所有人,不得已玩家们都被迫地吞服了药剂,不管在服药过程中使用了多少手段,至少表面上看全都按要求吃了药。 “很好,相信七天后,大家都会痊愈的。”护士长带着两个跟班满意地走了,她的背影一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俞川立马冲到餐厅厕所的水槽边开始抠喉咙,他得把药吐出来。 “你反应倒是快,不像是新人。”六个老玩家中的一个不知到什么时候跟着俞川过来了,他杵在水槽边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俞川,片刻道,“但应对紧急状况的反应又实在糟糕。”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俞川抠喉咙抠得眼泪都出来了,实在不想理会这人,抽空敷衍了一句。 “要跟我组队吗?我可以告诉你很多信息,保你不死。”那人玩味的目光打量着俞川因为弯腰露出来的半截腰肢,柔韧纤细却蓄满力量,有种吸引人的矛盾感。 俞川把先前吃下去的药全都抠了出来,又对着水龙头漱了漱口,眼角余光注意到其他一样来抠喉咙的人基本按照老玩家和新手的配置三三俩俩组好了队,他意识到这些老玩家估计是要把新人留在身边当探路石,挺恶心的操作,但俞川也管不了,只可惜面前这家伙不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感受到对方投来的打量的目光,俞川皱了皱眉,擦掉脸上的水,扯着对方的衣领,用先前餐厅里悄悄拿的餐叉抵住对方的喉咙寒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来招惹我。” 俞川说完将对方重重一搡,转身匆匆从卫生间离开,来到走廊外面,窗外裹挟着尘埃的风把他稍微吹冷静了些,他突然有点后悔了,还是应该让沈砚带着他过副本的,他现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入手。 「或许您可以先摸清楚周围环境。」见俞川没有方向,阿南刻轻轻地提醒道。 俞川一想,觉得阿南刻的建议可行,点了点头,依言开始探索起了副本内的环境。这个医院的规模并不大,两座大约五层的小高楼每一层之间都有走廊连接,高楼间的空地是一片无人料理的草坪,各种各样的杂草肆意生长,有的几乎有半人高,配上有些斑驳褪色了的楼体,看起来相当荒凉。两座小高楼不远处是两幢低矮的建筑物,还有一口水井,左边是他们刚才吃饭的餐厅,右边则是大门被一把大锁锁住的行政楼,再往外一圈则是高高的围墙,顶部用混凝土完全封住了,只在最高处留了几个巨大、装着扇叶的窗子通风换气。整个医院就像是被锁在铁盒子里一般,压抑又封闭。 正常人都觉得难受的地方,精神病人在这里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俞川默默地想着,视野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瓶玻璃瓶子装的牛奶,一只白净的手拿着它递给了俞川,来人说道:“小十三,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俞川没接牛奶,而是抬头向来人看去,微微一惊,有些惊疑不定道:“沈……砚……?” “为什么这么惊讶?”来人长着一张同副本外的沈砚一模一样的脸,穿着一身白大褂,胸口上别着一张名牌,写着他的名字——沈砚。只不过他似乎不是现实里的那个沈砚,而是这里的npc,因为他对自己的称呼并不是名字或者小俞这样的昵称,而是十三,一个类似于代号的数字。俞川如此猜测道。 俞川低头往自己病号服上的数字看去,那里写着一个十三,其他人都是名字,怎么他的是代号?俞川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名堂。 对方是这座精神病院里的医生,而自己是他的病人,瞬息之间摸清楚了状况,俞川稍稍定神,竭力忽视医生那张脸给他带来的影响,滴水不漏地回答道:“医生怎么会在这里?” “怕你晚上睡不着,给你送些牛奶安神。”沈砚面容友善地揉了揉俞川的头发,还是暂时不告诉俞川自己的身份了,沈砚想,否则他一定会不高兴的。俞川微微后仰,他不太适应这样的亲昵,只说道:“谢谢医生了,我现在好饱,喝不下了。” “我知道。”沈砚点点头,继续语气温和地哄道,“听护士说,你把药弄到地上了,是不想吃吗?” 俞川狐疑地看了一眼沈砚,只见对方仍旧笑容和煦,神色包容地等待着自己的回答,仿佛这不过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问话。 “不想吃也可以不吃的。”见俞川不回答,沈砚又补充道,他得想个办法把俞川的药停了,吃了万一俞川又疯了怎么办? 俞川此刻却在怀疑面前的医生的意图,不吃药的下场他是亲眼见过的,女孩被药片堵住器官活生生窒息而死,俞川不敢堵今天在这里表露出了不吃药的欲望,傍晚护士再来发药的时候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没有,就是不小心。”因此俞川咬死了自己是不小心把药弄到地上的说辞,丝毫不敢表露他并不想吃那些药的想法。 “真的吗?”沈砚略有些失望,随即又奖励似的想来捏俞川的脸,被后者偏头躲开了,他也并不尴尬,而是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说道,“这样也好,乖乖吃药,并才能好得快。” 沈砚似乎只是单纯地来他这里刷个存在感,没说几句就离开了,俞川盯着医生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低头看向手里被对方硬塞过来的牛奶瓶,底部有些许白色的粉末沉淀。 「就是一些安神的药物。」阿南刻在俞川耳边轻声提醒道。 “所以……这个医院真的是治疗精神病的吗?”俞川想着堪比绝症治疗一样的药量,这样的环境、这样用药的剂量、这样潦草的管理,真的能治好病人吗? 「你所创造的价值,远不及你所拥有的价值。」 这个精神病院下面究竟掩盖着什么呢? 俞川找了个地方把牛奶倒了,挖了个坑把瓶子埋了,然后转身往餐厅的方向走,这边他已经大概看过了,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想去行政楼看看能不能进去,或许就能找到精神病院真正想掩盖的东西。穿过走廊的时候,他在墙上看见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文字和涂鸦,有些字体很工整,一笔一划认真记载着在精神病院里的日子,似乎留下文字的人在努力提醒着自己保持清醒,但是很快,字迹越来越乱,内容也越来越天马行空,到最后变成了一团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涂鸦。 红黑色泽的画面相互映衬着,刺目中透着扭曲、怪诞,相当符合精神病的心理状况了,但是正常的精神病院是不会让这些东西这么明晃晃地出现的,这些涂鸦正常人看了都觉得压抑难受,何况是病人。 正想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扑到她面前,抱住了他的腿,怪笑着道:“哈哈哈,又来了,好玩、好玩。” “什么又来了?”俞川下意识地问道,可是女人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女人很快就被皮肤青白、身体粗壮的护士拖走了,被拖走时她还在手舞足蹈地说着:“你也会和他们一样哈哈哈哈,我们都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那双混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俞川,叫人头皮发麻。 “嘻嘻嘻,老疯婆子又被拖走咯。”满手颜料正在墙上乱涂乱画的人朝女人被拖走的方向啐了一口,又继续用手蘸着红黑颜料往墙上一顿乱抹,俞川在他旁边驻足看了片刻,似乎画的是个穿着黑裙子的女人,只是脖子细长,身形扭曲,看着相当阴间。 “你画的……是个人?”俞川没忍住轻声问道,但他也没指望男人回复他,然而正在作画的人看了他一眼,却是说道:“这是夜之女神,伟大的神!” 他突然高举起双手,像所有狂热的邪教徒一样兴奋道,说完突然转身扒住俞川的衣角,把颜料在他衣服上摸得到处都是:“你相信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数据。” 男人混浊的眼珠僵硬地转动着:“墙壁、砖石,哪怕是你我,我们都是数据!你相信吗,你相信吗?!” 俞川:“……”要不怎么说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呢?瞧瞧这孩子,多聪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事情的本质。 但是俞川没理会他,嫌弃地把衣角从对方手里扒拉出来,敷衍地说了句:“对对对,都是数据。” 说完赶紧离开了,这走廊里多得是这样的神经病,还有些人缩在一边拿自己的头撞墙,一边不知道在嘟囔什么,要是每个人都这么缠他一会儿,俞川感觉自己都要不正常了。 快步离开走廊,刚一绕过拐角,就看到个背对着他、一头乌发披散的年轻女人,她怀里抱着个孩子,口中轻轻地哼着像是摇篮曲的调子在哄孩子,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哄孩子的女人,她微微侧过身来,一双秋水般潋滟的眸就撞进了俞川眼中,那是个蓄着长发,身形相当纤瘦的年轻男人,他的眼睛干净澄澈,似乎带着些近乎愚蠢的单纯,与艳丽至极的容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下子就撞进了俞川心里。 “你叫什么?”俞川听见自己语气放得很轻,唯恐惊扰了美人的宁静,他看清楚了男人怀里抱着的东西,那是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普通的商店里小女孩喜欢的那种,也就是说,面前的人也是一个神经病。 “嗯?”男人抱着洋娃娃歪头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一般眨了眨眼睛,忽然,他又笑起来,猛地扑到了俞川身上把他紧紧地抱住了,嘴巴里高兴地呢喃:“乖乖。” 俞川被他扑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稳后就嗅到了对方颈间清幽泛着甜味的雪莱花香,这是他的西彦,俞川心想,伸手搂住了对方地后背。 “伽蓝。”俞川通过对方胸口上的名字牌得知了他的名讳,这的确是他的爱人,俞川高兴得也弯起了眼睛,伽蓝则一脸惊奇地瞧着他,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还一边叫着他乖乖。 救命,俞川在心里想,他真的好爱他,果然这才是他家可爱又漂亮的阿彦,沈砚那家伙连高仿都不算。 伽蓝忽然俯身亲了亲俞川的脑门,在身上东摸摸西扣扣翻出来一小颗融化了一半的糖喂到他嘴里:“吃糖,乖乖。” 糖并不是很甜,却跟很久以前西彦用刀尖烤出来的滋味很像,俞川很不争气地就掉了眼泪,无他,失而复得的感受太强烈,见到沈砚的那一刻他的心都是凉的,他总以为那个温暖的人真的被命运埋葬在了过去,幸好,沈砚不是他的西彦,他的爱人仍旧真实而温暖地存在着。 “乖乖,不哭。”伽蓝手忙脚乱地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把怀里的娃娃塞给俞川,弯起眼睛温柔笑道,“看看妹妹。” 俞川呆呆的,仿佛怀里真的被塞了一个孩子一样,但确实就是个洋娃娃。 俞川还想再跟伽蓝说点什么,却见两个蒙眼的护士歪歪扭扭往这边走了过来,拖住伽蓝的双臂走廊的一个房间里拖去:“你该吃药了……” 察觉到俞川的存在,护士忽然转头面向俞川,勾起诡异的笑容问道:“你认识他吗?”与其同时,另一个护士也偏头,似乎透过厚厚的纱布在观察着俞川。 他眉心一跳,反应迅速道:“不认识,路过而已。” “乖乖……”伽蓝似乎听懂了俞川这句话,抬起一双莹莹的眸子委屈又难过地看着他,努力挣扎着想去抓他的衣服。 俞川觉得自己真该死啊,但是偏偏护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护士满意地转身拖着伽蓝远去,默默抱紧了对方给他的洋娃娃,这可是妹妹呢,俞川有些发疯地想,其实男妈妈也不错的。 在外面转悠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临近下午六点,俞川匆匆往餐厅赶,他一点也不想尝试迟到会是什么后果,他去的时候所有人已经在餐厅里等着了,几个新人是从来到这里因为害怕压根儿没有挪过地儿,老玩家纯粹是动作快,很快就探索完了周围环境回来等着了,于是俞川被迫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慢慢地坐到之前的位子上。 “和我组队,嗯?”刚刚坐下来,之前在水槽边跟他搭话的男人再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男人顿了顿,看了一眼俞川衣服上的名牌,迟疑道:“你叫十三?” “嗯。”俞川也没反驳,副本里名字真真假假并不重要,活着才是需要着重考虑的事,他本想继续拒绝对方的组队邀请,毕竟是素昧平生的人,他实在不敢在这种地方轻信别人,可是下一刻男人凭空拿出了一盒糖果塞到他手里,似乎是想用这个东西说服俞川跟他组队:“我有一个可以储物的卡牌,可以趁护士不注意帮你把药处理了,你应该也不想一直吃那东西?” 俞川动心了,却不是因为对方可以帮他处理药品,而是那盒糖果,如果拿去哄伽蓝的话,那家伙应该会很高兴,思及伽蓝离开时泪眼汪汪的眼神,俞川忍不住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美色冲昏了他的理智,他脑门一热就答应下来:“好,你把糖果都给我。” “我叫薛宁。”男人见他收下了糖果,不由得笑了笑,向俞川伸出了右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俞川没留意到薛宁的表情,伸手跟对方随便握了握就当作达成了共识。 第75章 雪冠 晚饭前护士照例给每人发了一大把的药,这次有薛宁的帮助,俞川轻易瞒天过海处理掉了那些精神类药物,护士见每个人都按要求“吃了”药片,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齿地说道:“晚上九点以后宵禁,不允许串门。” 护士说完很快就走了,薛宁吃完饭本想跟俞川说点什么,却不想后者恋爱脑犯了,满脑子只有美人垂泪的模样,一吃完饭就抱着洋娃娃脚底抹油溜去找伽蓝了,等薛宁想起来找他时,他早就跑得没影了。 俞川循着记忆里伽蓝被拖走的方向顺着房间一间一间地找了过去,终于在走廊尽头一间靠窗的小房间里找到了蜷缩在床上的伽蓝,他蜷着腿坐在床上,背被倚着墙璧双眸紧闭,乌黑的长发自肩头滑落遮住了部分脚面,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愈发苍白,颇有病弱美人的易碎感。 听见门口的响动,伽蓝紧闭的眼珠微微动了动,随即睁开了眼睛,略带欣喜地看向来人,嘴里呢喃道:“乖乖。” “你是不是只会这一句?”俞川瞧着面前明显精神不正常的人有些心疼,却又不知道能怎么办,左右人活着就好,这么想着,俞川稍稍定心,转而把从薛宁那坑来的糖果献宝似的塞到伽蓝手里,后者呆呆地看着他,眸子里满是疑惑不解。 “甜的,尝尝。”俞川说着把糖果盒子打开,捏了一颗塞到伽蓝嘴里,后者仍旧是用那样单纯的目光看着他,舌尖动了动,糖果的甜味瞬间在整个口腔蔓延开,伽蓝总是很容易高兴,他忽然就倾身亲住了俞川的唇,用舌尖把那颗糖顶到了俞川口腔里,整个吻都带上了甜味儿。 俞川一愣,顿时脸色爆红,挣扎着想推开伽蓝,却被扣住脑袋吻得愈发深入,手里来不及盖上盖子的糖盒子也被打翻在地,糖果四处散落,混迹其中的一粒白色药片顺着地板滚进了夹缝。 这家伙,哪怕成了神经病还是忘不掉占他便宜,俞川一边被吻得喘不过气,一边失神地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旖旎的画面,交缠的双腿,急促的喘息,只是那个画面转瞬即逝,快到让俞川只以为是错觉。 “好了,我得回去了。”俞川用力推了推伽蓝,后者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敛着眼睫乖顺地站在那里,时不时悄悄瞥一眼俞川,漂亮又可爱,俞川心一软,自己又凑上去亲了亲人家的唇角,解释道:“夜里不让串门,护士回去了,我也得赶快回去了,明天我还会来的。” 俞川说完,强忍着不舍,狠心把伽蓝的手从他的衣角上拿下来,匆匆几步回了写有他名字的房间。大约到了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护士开始敲门一间一间的查房。一开始俞川只以为是简单地看一下有没有串门,却不想护士们把他们所有人都叫了出去搜身,没人知道她们在找什么,因此被搜身的时候谁也没有防备。 护士在玩家身上没找到什么东西,转而有目的性地在房间内搜查,除开刚来就死去的女孩,剩下的十二个人都是一头雾水,而这种疑惑持续到护士们在其中一个年轻人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把药,他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似乎想不通明明吃完饭就被他冲进厕所的药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里。俞川眉心重重一跳,这人他有印象,是跟死去的少女唯一有过交谈的,也是薛宁唯一拉拢过的新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再看不出来里头的问题他都白过那三个副本了。 这是逆局,人群中藏着一个虎视眈眈想要害死其他人的琉克勒茜,很有可能就是薛宁,俞川面上神色不显,悄悄往人群里缩了一步,打算明天找机会试探一下薛宁。 房间里被搜出药品的年轻人并没有像之前的女生一样被护士立即弄死,而是被架着手臂拖走了,他挣扎着向薛宁求救:“救命,救救我,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间里……” 薛宁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他往后退了一步,默不作声地看着男生被护士拖走,等到护士的身影连同年轻人求救的声音一起消失在走廊里,众人才心有余悸地各自回房,几个老玩家若有所思地看了薛宁一眼,新人们满心满眼只有恐惧,一群人各怀鬼胎却又相安无事。 “我给你的糖呢?你吃了吗?”薛宁回房前突然故作不经意地问俞川,后者转眸对上他的视线,心道果然如此,俞川装作被吓到一样勉强地笑了笑,随口扯了个谎言道:“从那边回来的时候被一个神经病抢走了。” 俞川顿了顿,又问道:“你还有吗?我现在、有点紧张。” 确定俞川没有察觉到端倪,薛宁微微放下心来,笑了笑,安抚道:“有的,你别害怕,只要规规矩矩地来,不会出事的,我可以保证,你一定可以活着出去。”说完又拿了一小盒糖果给俞川。 这饼画得比蓝黛还离谱,俞川腹诽道,接过来薛宁给的糖果,却没有打开立刻吃,而是捏在手里对薛宁说了声:“谢谢。”随后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后确定外面看不到他的动作,俞川才把那盒糖倒在床上,所谓的床,也不过是木板上垫了几层报纸,然后草草地铺上床单。 如他所料,亮晶晶的糖果中混进去了一颗药片,俞川脸色瞬间变得的很难看,不出所料的话,下午薛宁给他的糖里估计也混着一颗药,只是他傍晚去找伽蓝的时候阴差阳错打翻了,差一点,他也栽在琉克勒茜手上了。 只是……俞川心中还是有一个疑问,就是护士查房,很明显她们就是奔着搜药来的,但是正常来说哪怕是新人,在知道了被发现没吃药的下场后都会尽早把药品处理掉,护士晚上才来查房不可能有所收获,但是她们搜查的时候目的性是相当强的,就好像是知道,她们一定能找到想找的东西一样。 莫非是有什么人在给她们通风报信?俞川暗暗记下这些疑点,打算明天天亮可以自由活动了好好查一查,随后把床上的糖果连同药片一起冲进了厕所,被子一掀就睡觉了。 半夜十二点,他突然被一声惨叫声惊醒,他瞬间从床上爬起来靠到门边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惨叫声落下去后是长长的寂静,紧接着是一阵细微的,像是刀刃从骨骼上擦过去的摩擦声,俞川竖起耳朵仔细分辨,试图从这细微的动静里辨别外面的情况。 “咚咚咚——”他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俞川被吓得一抖,没忍住骂了句脏话,脸色难看地退到床边,试图装作自己睡着了,期待着门外敲门的家伙自己放弃,不过他的期待落空了,敲门的人见他久久不开门,索性直接按下了门把手,察觉到门被反锁了,门外的家伙动作一顿,随即移动脚步离开了,外头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俞川一口气还没落下去,门锁又传来响动——那家伙找来了钥匙,执意要打开他的门! 意识到这一点,俞川惊出一身冷汗,系统界面已经切换到了【狩猎】,随时准备发动手牌跟外面的东西拼命。 吱呀一声,门开了,俞川一瞬间摒住了呼吸朝门外看去,只见那里空空如也,他额头上冷汗下来了。 “十三,你怎么回来了?”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俞川的手臂,他直接吓得没忍住叫出了声,伽蓝半个人都隐藏在了黑暗里,抓住俞川的手紧张地问道,焦急的脸上带着对他的担忧,“你不是走了么,为什么要回来?” “伽蓝?”不同于白天时的懵懵懂懂,晚上的伽蓝显然是清醒且正常的,俞川谨慎地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确定不是什么东西伪造的,才微微放下心来,转身把房门关上,才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伽蓝:“我?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告诉我,你明明已经离开了实验室,为什么还要回来?” “实验室?”俞川敏锐地捕捉到伽蓝话里的重要信息。 “哦天,你忘了?”俞川眼中的意外和疑惑并没有藏得很好,伽蓝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茫然,后者有些崩溃地抓了抓头发,随后捧住了俞川的脸,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道,“那我呢?认识我吗?你还记得多少?” “那些坏家伙,他们换掉了你的脑子,你什么都记不得。”伽蓝焦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下意识地咬着指甲,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伽蓝,你怎么了吗?”俞川不解地看着他。 “不,我没事,有事的是你。”伽蓝一摆手,忽然对上俞川的眼睛,严肃认真道,“走,我带你离开,现在就走。”说完不由分说地拉起俞川的手就往外走。 “现在吗?会不会太仓促。”俞川被拉得一个趔趄。 “不,就现在,否则就来不及了。”伽蓝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神神叨叨道,“骗局,这一切都是骗局,他们答应放我们走,然后偷掉记忆再把我们骗回来,他们把我们利用到死!” “什么?”俞川的思路跟不上伽蓝近乎疯癫的话语。 “小十三,你本来已经出去了,但是现在你忘了实验、忘了过去,又被他们弄回来了,理由是什么?”伽蓝转过身来,视线在俞川身上一阵搜寻,最后停在他身上的病号服上,“精神病,对吗?他们说你有精神病,然后给你吃很多很多的药,不吃就死,对吗?” “对,就是这样。”俞川现在确定了,晚上的伽蓝精神状态也不对劲儿,从开始到现在他与其说是在跟自己交流,不如说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问自答,“他们也是这样偷走人骨,如出一辙,你的价值,你现在还有什么价值呢?” 伽蓝说着说着忽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旁边墙上的窗户一跃而下,俞川反应慢了半拍,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坠入一片浓郁的黑暗。 疯了,真的疯了。俞川望着外头的黑暗失神,他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间,不太能接受才刚见面没多久,伽蓝就死在面前的事实。 “阿南刻,他跳下去了,他不管我的。”俞川失神地喃喃道,心脏一阵熟悉的绞痛,游戏里的情绪已经影响到了他在现实中的身体。 晚上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俞川成功地睡不着了,到了将近天亮才有睡意,但他怕睡过了吃药时间,哪怕困得要死,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顶着一个熊猫眼赶在护士来分药之前踩点到了餐厅。 昨天晚上他被伽蓝吓到时的叫声很多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默认他出事了,因而看见他完好无损地来时都没忍住露出了诧异的目光,尤其是薛宁,忍不住对俞川看了又看,死活想不通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俞川没管其他人,接过来护士给的药,借着喝牛奶的掩护就把那一把药递给薛宁让他帮自己处理了,随后靠着手臂睡了个天昏地暗,他来的时候悄悄观察过了,大多数人对他活着的表现都很正常,除了薛宁和另一个看起来像是新人的人,只是薛宁杀他是因为琉克勒茜有指标,另一个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俞川趴着睡了大概三十分钟,醒来时其他人吃完早饭还没走,一看见他醒了,薛宁就忍不住问道:“你昨晚是怎么回事?”如果可以,他更想问俞川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死。 “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吓了一跳。”俞川半真半假地说道,但薛宁很明显不信,他看着俞川狐疑道:“只是这样吗?你该不会不是新人?” 俞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指了指不远处的骚乱问道:“出什么事了?” 薛宁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后道:“刚刚护士搬来了一个展柜,里面放了两颗绘着图案的人类颅骨。” 颅骨?俞川响起昨天晚上伽蓝神神叨叨的话里提过的:“他们也是这样偷走人骨。”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也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有没有联系,这么想着,俞川也不睡了,起身挤进人群走到展柜面前打量那两颗人头,骨骼很白,明显是新鲜处理好的人骨,上头绘着红色的罂粟花,诡异又美丽。 “有什么发现吗?”薛宁跟着俞川走过来问道,不过他也就是随口那么一问,还真没觉得俞川一个新人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公元2470年上流社会曾经流行过一种名为斯格瑞的艺术流派,艺术家们砍下少男少女的头颅,使用特殊手法剥离出颅骨,然后用云母、天青石和西红花在其上作画,多以红玫瑰、蓝色郁金香和昙花为主,也有绘制宗教图样的,通过这种方式做出来的艺术品有一个雍容的名字——雪冠,雪冠的价格在当时相当高昂,权贵们都把拥有一套雪冠作为自己财力和权势的象征。”俞川轻声说道,“而一套雪冠的数量,是十三个。” 骨白如雪,荣耀加冠。而这轮副本里玩家的数量正好是十三。 “所以,我们是用来制作雪冠的原料?”薛宁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抖。 “不知道哦。”俞川很快就从颅骨上移开了目光,他知道这些还是因为记忆里母亲曾经送给他一个雪冠,不过现在嘛,母亲是谎言,那个雪冠自然也就不存在了,“altar的意思是祭坛,七日,十三人,你说像不像某种怪异的仪式呢?” “你还知道什么?”薛宁有些警惕地看着俞川,到现在他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后者是在扮猪吃老虎?只是他不能确定俞川究竟猜到了多少。比如琉克勒茜,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嗯?”俞川跟他装傻,就是不说实话,有些时候反倒是含糊其辞更能让别人害怕,至少现在薛宁对他有忌惮,想害他的时候多少都会掂量一下后果,能给俞川减少很多麻烦。 至于俞川明知道薛宁大概率是琉克勒茜却不向众人拆穿的原因?他说了别人不一定会信,反而引起其他人对他不必要的猜忌,何况薛宁现在还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暴露,如果俞川把他拆穿了,薛宁面临任务失败的风险难保不会破罐子破摔把自己拉下水。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人群中一定还隐藏着一个向护士们通风报信的内鬼,他贸然把薛宁拆穿只会打草惊蛇。 因此俞川聪明地保持了沉默,也不表明态度,任由薛宁自己瞎琢磨。 二人这边你来我往的打太极,另一边的玩家们那里却是又出了状况——餐厅外面的空地上有一口水井,一个新人不知道怎么就掉了进去,其他人连忙去捞,结果一靠近井口就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恶臭。 “这什么味道?好丑啊。”一个玩家吐槽了一句,一边放下井边的绳索去捞人,“把绳子绑在腰上,我们拉你上来。” 第76章 货单 “这是尸臭。”俞川下意识伸手在面前扇了扇,发现没什么用就放下了手,他从跟随他一起进来的背包里拿出狼牙手电往井里照进去,只见混浊的井水里不只有抓着绳子被众人往上拉的新人,另外还有两具用绳子悬挂在井壁上,身体浸泡在水里的无头尸体,因为潮湿的缘故腐烂特别快,已经开始散发恶臭。 “呕——”新人一被拉上来直接就对着地板干呕,湿透了的衣服头发上也沾染上了尸臭,发丝间还有丝丝缕缕腐烂的污秽物,总而言之相当恶心。 “哪来的尸体?”先前吐槽的玩家又问道。 “看穿着像是昨天死去的两个人。”俞川回答道。 “为什么要把尸体泡在井里?”薛宁下意识离刚刚被捞上来的新人远了点,后者掉下去就很蹊跷,在这种地方跟两具腐尸待了那么久,谁知道会不会沾染上什么不该沾的东西? “不知道。”俞川摇摇头,砍下头颅是为了制作雪冠然后高价出售,但为什么要把尸体泡在水井里?他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明白,正打算把狼牙手电收回来离开,另一个新人突然问道:“尸体不用捞上来吗?” “为什么要捞?谁去捞?捞起来出事怎么办?”不等俞川回答,薛宁就直接一个灵魂三连怼了回去,怼得那个新人哑口无言。 “不……不能捞……”先前被拉上来的新人勉强恢复了一点理智,他胡乱扯住了一个人的裤脚,语无伦次道,“会动,那两具尸体会动。” 新人顿了顿,才神色惊恐地继续道:“你们拉我上来的时候他们拉住了我的脚,不让我出来。” “什么?!”众人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拉上来的时候那么艰难。 俞川拧眉,调高了狼牙手电的亮度再次往井里看去,里头的两具尸体比起他刚才看的时候的确有了细微的差别,他们的手呈现一种试图向上攀爬的趋势,与其说他们拉住新人的脚是不想让他出来,不如说他们是想要一起从井里离开:“的确是会动,他们想出来。” 俞川简明扼要的话成功吓白了一竿子新人的脸,尸体会动这种事情什么时候都很恐怖啊,倒是旁边的老玩家若有所思地看了俞川一眼,忽然开口问道:“你真的是新人?” 俞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把狼牙手电收起来,背包往背上一甩转身就回去补觉了,这种睡不醒的状态太难受了,若非刚刚的意外状况,他早就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地打了。 “应该就是个素质稍微好了一些的新人。”待俞川走后,另一个老玩家跟同伴分析道,“他昨晚没睡着,估计是吓的。”身体状况能最直观的反映一个人是新人还是老手,在这种副本里,一觉睡到天亮是最安全的,因此老玩家不会闲着没事熬夜不睡,而新人一般又吓得睡不着。 两人自以为聪明地猜测着俞川,丝毫没想过俞川个恋爱脑为了美人在副本里熬夜,还一宿没睡。 再说俞川,本来匆匆回房是要补觉的,可是一看见赤脚坐在他门边、抱着洋娃娃的美人他又什么都忘了,迟疑地走上前去,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伽蓝?” “乖乖!”伽蓝闻声抬头看他,笑容在他脸上一瞬间绽放,漂亮得俞川一瞬间滞住了呼吸,他感觉头有点痒,恋爱脑要长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俞川左右看了看,没人跟过来,暗搓搓地拉着伽蓝的手把人往房间拐,伽蓝也乖乖地跟他进了房间,趁俞川锁门的功夫直接把人压在门上亲,“伽、伽蓝,松开,你有点重。” 尽管伽蓝看着弱不禁风一病美人,但骨架和体格都摆在那里,重量跟病弱美人没有一毛钱关系,反正俞川没人家高也没人家重,更没有人家耐造,自然扛不住。 伽蓝依言倒是松开了俞川,一双眼睛却还是委屈巴巴地盯着他,瞧得人莫名生出些许负罪感,都说美人误国,俞川觉得任凭谁被这么看着都把持不住,至少他就不行,伽蓝刚松开他,他就被对方潋滟的眼眸勾得失去了理智,主动揽住对方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 两人腻歪完了,俞川才想起来问昨天晚上的事:“你昨天晚上怎么来我房间的?从窗户跳下去又是怎么安然无恙离开的?” 但伽蓝注定不能给俞川想要的答案,他似乎对昨夜的事情没有印象,俞川问他也只是一脸茫然,懵懂的模样再加上怀里抱个洋娃娃,非常有笨蛋美人的精髓。 算了,俞川尽管有些失望,也只是微微叹口气,伸手抱住了伽蓝有些过分纤瘦的腰,脸埋在对方肚子上,到现在他已经不敢奢求太多了,这样就很满足了,他的阿彦还好好的在他身边,哪怕这家伙每次什么都不记得,但至少都能找到他,俞川觉得这就够了。 “乖~”伽蓝弯着眼睛,手指插在俞川头发里摩挲着,他真的好爱好爱他呀,伽蓝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这一定是复活节送他的礼物,要不然怎么可以这么听话。 不过美人在怀固然让人忘乎所以,但俞川不是昏君,正事还是要干的,他对伽蓝说:“你回去,我得补个觉。” 伽蓝就那么看着他,然后心领神会地在他床边坐下,拍了拍枕头,意思是要哄他睡觉。俞川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又舍不得拒绝,半推半就地,他就躺在了床上,在伽蓝一声一声的摇篮小调里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的梦很平静,没有什么纷纷扰扰,他梦见和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洞房花烛,鲜红的盖头下,那人眉目如画。 俞川这一觉睡得不长,但胜在安稳,不多时他就从梦境中缓缓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伽蓝面容柔和、眼含笑意地看着他,俞川没忍住抓过人家的手亲了亲,眼睛却还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真漂亮啊,他近乎痴汉地想。 “嗯?”伽蓝微微歪了歪脑袋,顺势捏了捏俞川的脸,随即俯身把人一整个揽在怀里,脑袋在他颈间蹭了蹭,长发就自肩头滑落到了俞川胸前。等伽蓝蹭够了在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潋滟水光,含情脉脉地瞧着俞川就是笑,灼热的呼吸轻轻吐在后者脸上,让俞川有种他们在亲吻的错觉,于是他也就那么做了,仰头就含住了伽蓝殷红的唇,试探着探进他的口中,只是对方懵懂又妩媚的模样实在叫人心中有负罪感,俞川觉得自己是在亵渎美人。 又这么耳鬓厮磨了一阵,俞川个人终端的铃声提醒忽然响了,是他之前设置好去行政楼查找资料的日程提醒:“伽蓝,我要去行政楼,你要和我一起吗?” “好啊。”伽蓝从俞川被窝里把洋娃娃扒拉出来抱着,乖乖地跟在俞川后面,小尾巴似的。 “你的鞋呢?”俞川低头就看见伽蓝一双雪白的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副本里的温度并不算高,他的脚已经有些发青。 伽蓝张了张嘴,随即嘴巴一瞥,泪眼婆娑地道:“忘啦。” “忘了呀,那怎么办?”俞川失笑,转过身去悄悄启动卡牌,从西彦的房间里硬是给伽蓝扒拉出来一双鞋,也就是他没有江山给伽蓝倾了,否则必定是个昏君,“坐下来,我给你穿鞋。” 俞川把伽蓝一双雪白的脚放在自己膝上,细致地套上了袜子,然后替他系好了鞋带:“走。” 伽蓝:“好哦。” 俞川带着伽蓝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来到医院行政楼门口,生了锈迹的铁门被一把老式大锁锁住了,这种锁没有任何科技含量,阿南刻也无法入侵,因此成功地拦住了其他想要一探究竟的玩家,但是拦不住俞川——之前两个星期蓝黛对他的特训着重强化的就是力量和格斗技巧,那家伙需要用脑子的东西一点没教给俞川,还在潘神的副本里仗着战斗力强悍一路横冲直撞,这也导致了现在俞川继承了他的那种做派,直接一脚把卡着大锁的门给踹开了。 “砰”地一声,大门开了,好在周围没什么人,俞川倒也不算太瞩目,他拉着一脸钦佩看着他的伽蓝就走进了行政楼,然后把大门又虚掩着关上了。 一走进去,俞川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阴冷以及潮湿的霉味,他下意识地戳了戳手臂,身后的伽蓝直接一整个把他揽到了怀里搂着:“乖乖,不怕。” “我不怕。”俞川说了一声,却也没从伽蓝怀里出来,任由对方抱着往行政楼里走。 这个精神病院规模不大,因此档案文书也没有多少,统一地放在了一间办公室里,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架上,还写了编号和分类,俞川找起来还算容易,他先找到了两本病历本,长得跟他刚进副本时发的邀请函一模一样,病历本第一页附有有照片,看样子是属于死去那两个玩家的,奇怪的与自己第一页个人信息翻过去之后的一片空白不同,他两的已经写上了病情诊断以及治疗结果:失败。 俞川眉心一跳,那两人因为没有吃药而丢了性命,被诊断为治疗失败,那治疗成功……俞川的视线缓缓地放到了面前的另一份病历本上——一打开,俞川就看见了照片上伽蓝温驯的眉眼,看起来还不像现在这么呆傻,俞川继续往后翻,后面的十几页内容写了一大堆的病情诊断和用药情况,和他们一样,伽蓝每天都是一大把一大把的吃药。但俞川想看的不是这个,他把病历本翻到最后一页直接看治疗结果,如他所料,那里盖了一个章,写着“完成”。 俞川拿着病历本的手忽然一紧,他心疼地看着在一边东摸摸西碰碰、像个小傻子一样的伽蓝,把一个正常的人变成这副呆傻的模样,就是所谓的治疗完成?俞川又返回去看伽蓝的病情诊断——功能性精神障碍,有自残和暴力倾向。俞川想起昨天晚上伽蓝神经质中带着癫狂的模样,又看了看面前乖宝宝一样的人,觉得这医院所谓的治疗就如同前额叶切除手术一样荒谬,以为把一个狂躁的人变得听话就是治好,又或者,他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伽蓝,你在做什么?”俞川在那思考的功夫,伽蓝就跑到一边开始折纸飞机玩,长长的眼睫毛乖顺地低垂着,手指秀气地拿着一张纸折来折去。 “在折纸飞机吗?”俞川走到伽蓝面前蹲下,本想看看他折成什么样子,却不想被那张纸吸引了目光,“伽蓝,你先别折,纸给我看看。” 伽蓝依言乖乖地把纸飞机展平了递给俞川,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瞧着他,就差没说快夸我了。 俞川却没空管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在伽蓝折纸飞机的纸上,那是一份来自于弗兰西斯家族的货物订单,光是预付金额就上千万,订购的具体商品并未写明,但出货记录显示有两件商品已交付,精神病院里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卖出千万的天价呢? 俞川又找了找,果然类似的货物订单还有很多,最早的时间年限可以追溯到十年前,精神病院一直在对外售卖某种不知名的商品,每一批的价格还不尽相同,而收货方也都是来自于不同地方的名门望族,俞川看到这里隐隐明白,精神病院只是用来掩盖某种奢侈品交易的伪装,真正的利润来源是这些见不得光却又金额庞大的黑色交易。 至于所售卖的奢侈品是什么呢?俞川觉得早上玻璃展柜里摆放的两颗人类头骨做的雪冠并不会是空穴来风。俞川把找到的两本病历本和最近一批的货物订单装到了背包里,这是重要线索,还是带在身上比较好,毕竟他踹开了大门,相信用不了多久其他玩家也会发现,然后进来查找线索,到时候现场一破坏,他再想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就难了。 “伽蓝,我们走。”俞川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到中午了,拉着伽蓝从行政楼离开,走的时候还把被他踢坏的大锁贴心地挂了回去。 “伽蓝,我有事,你自己先回去,我办完事会来找你的。”俞川从行政楼出来想把死死揪着他衣角的人哄回去,他家大宝贝长得太勾人了,他怕那些玩家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毕竟蓝黛是跟他提过那么一嘴的,真有人在游戏里把npc搞了的。 伽蓝依依不舍地松开俞川的衣角,乖乖地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后者以为他听进去了,就放心地往回走了,却不想俞川前脚离开,他后脚小尾巴似的就悄悄跟着人到了餐厅。俞川找到之前的位子,刚一坐下就听见身后伽蓝慌张又无助地喊他:“乖乖……” 尾音软得似乎都要哭出来了,让拉扯他的人更加肆无忌惮了,俞川的脸瞬间就黑了,转身一看,这不是他家大宝贝吗?怎么悄悄跟过来了,他居然还没发现。俞川一边想着一边上去把伽蓝解救出来,他把伽蓝拉到自己身后,目光不善地瞪视着刚才纠缠后者的人:“滚一边儿去,别来沾边。” “乖乖……”伽蓝惊慌失措地躲在俞川身后,湿漉漉地眼睛害怕地盯着众人,手指死死地扣着俞川的袖子,横竖就是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俞川深吸一口气道:“谁让你跟过来的?” 伽蓝不说话,就那么委委屈屈地低头玩袖子,倒是其他玩家出声问俞川:“你认识他?” 尤其是薛宁,一脸狐疑地观察着俞川。 “关你们什么事?”俞川不耐烦道,“这特么我老婆。”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变得相当奇怪,薛宁没忍住悄悄问他:“你疯了?” “你才疯了。”俞川怼了他一句,自顾自跟伽蓝说话去了,他捏捏人家的手,然后问道:“不是让你回去?怎么悄悄跟过来了?” 伽蓝一把扑到他身上抱了个满怀,脑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说道:“舍不得。” “舍不得我啊?”俞川笑了,又想拿东西投喂他,可是餐桌上的食物一看就不可口,他自己身上也没有零食糖果之类的,第一次,俞川感觉有些懊恼,哄老婆没有东西怎么行? 其他人一脸牙疼地瞧着他俩调情,新玩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都在猜测俞川身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老玩家直接默认俞川是第一天吃的药太多,脑子吃坏了,一方面同情他,另一方面也打定主意不吃护士发的药。 说曹操曹操到,护士长照例带着两个护士来给众人发药,包括伽蓝在内,每个人都收获了比昨天还要多一倍的药量,俞川觉得这些药如果真吃完他都不用吃饭了,直接饱。 其他人自然继续瞒天过海,唯有伽蓝,一脸认真地把药分成一小把一小把地往肚子里吞,俞川眉头一皱正要把他手里的药拿走,他却捧着那一堆药往旁边一躲,认真道:“医生说要乖乖吃药,否则病不会好。” 说完愣是把药全都吞了,被噎得眼角泛红,俞川顿时心疼地把人抱紧了,暗自下定决心要是知道是哪个医生这么给伽蓝喂药的,他非得把这些药全塞那人嘴里。 第77章 夜晚 护士发完了药,俞川面前吃下去几口味道糟糕的烩面,这里的伙食一日三餐就不带变的,卖相糟糕不说,每一餐都能做出不一样的反人类味道,俞川一边吃一边感慨,果然蓝黛还不算登峰造极,那家伙饭做的诡异,好歹味道是正常的。硬着头皮吃下去大半碗,俞川实在受不了了,转头一看伽蓝早就吃的干干净净坐在那里玩袖子:“吃完了?走了。” 伽蓝点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乖乖地跟着俞川走。 “不是,你真疯了?”薛宁还是没忍住凑过来询问俞川,他指了指伽蓝的脑子,语气委婉道,“他不是真人,可能还有点问题。” “这好像跟你没关系?”俞川皱眉道,伽蓝这时候没忍住在旁边又打了个呵欠,后者有精神病,但俞川就是听不得别人说他,毫不客气地怼了薛宁一句,转头对着伽蓝哄道:“困了?带你睡觉去。” “好啊。”伽蓝点点头应了,抱着洋娃娃高兴得像个小天使,俞川想把他送回去,中途却被医生拦住了:“小十三,昨晚睡得怎么样?” 俞川正想回答,却不想一直低眉顺眼的伽蓝突然反应特别大地把他挡到了身后,眼神凶狠地盯着面前的医生,仿佛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凶兽。 “你怎么了?”俞川捏了捏伽蓝的手指,轻声问道,后者又把他往身后护了护,神色坚毅道,“他不好,你离他远点!” 这是伽蓝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 沈砚望着阻拦他跟俞川说话的伽蓝,神色微变,又是他!沈砚眼中狠意一闪而过,他二话没说叫来了护士道:“看样子他的治疗进度还没达到预期效果,给他加大药量好了。” 医生说完,一个护士把伽蓝怀里的洋娃娃扯出来扔在一边,反剪他的双手把人强行双膝跪地压在地上,另一个护士则从玻璃罐子里倒出一把胶囊,掰开伽蓝的嘴要往里塞。 那种药会让伽蓝变得更加呆傻的。俞川心中闪过这个念头,急得要上前把在给伽蓝灌药的护士推搡开,医生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过去,语气森冷地在他耳边道:“你再这样我会以为是他蛊惑了你。” 护士已经把一大把药逼着伽蓝吞了下去,后者被噎得眼眸通红,却还委屈巴巴地看着俞川,不想让他跟医生讲话。 “你想干什么?”闻言俞川警惕地看着医生,眼神凶狠,大有你敢伤他我就跟你拼命的意味。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沈砚却忽然满意地笑了,他可太熟悉十三这种明明厌恶至极却又有所忌惮而不得不屈服的模样了,三年前他也是这么憎恶又失望地看着自己的,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家伙,“别跟他走那么近,他没什么理智的,充其量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兽类。” “我讨厌你这么说他。”任谁老婆被这么骂了都受不了,俞川反手扯住沈砚的领子,恶狠狠地说道,“他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他是人。” “他发狂的时候你就不这么觉得了。”沈砚攥了攥拳头,目光一瞬间有些难过,但他面上神色依然没有变,只是话锋一转,语气里的威胁意味更浓了,“离他远些,否则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会考虑是否为他进行前额叶切除手术。” “你疯了?!那是违法的!”俞川没忍住吼道,他不敢想象,本就迟钝的伽蓝被切除前额叶会变成什么模样,但那一定很可怕。 “是违法的,可是谁在乎呢?能让狂躁症患者安静下来,用些极端方式又怎么样呢?反正就算治好了,一群精神病也不会对社会有什么价值。”沈砚几乎是用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逼迫俞川注意力从伽蓝身上移开,他威胁地捏了捏俞川的手,继续说道,“所以,小十三,不想我那么做的话就离他远点,我不喜欢你靠他那么近。” “嘁,你似乎很看不起他们?”俞川嗤笑一声,指了指远处草坪上放风的病人们。 “对啊,他们毫无价值,没有价值的东西难道不盖被厌弃吗?”那些人都是数据的产物,即使是现实中的原型也不过是些被抹去了存在的放逐者,没什么好值得在意的。沈砚亲昵地揉了揉俞川的头,语气和神态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可我也是你口中毫无价值的精神病中的一员。”俞川不无讽刺地说。 “你当然跟他们不一样,别担心,我会为你找一个替死鬼。”沈砚伸出手臂把俞川整个人抱紧了怀里,身上的消毒水味道熏得后者想吐,“等事情了结,我带你离开,然后我们就去结婚。” “结婚?”俞川一脸诧异道,搞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走向。 “嗯,结婚。”沈砚不无憧憬地想,等离开了这个副本,他就和俞川结婚,伊克丝要威胁他,他也认了,他不能再输一次了,“别靠近其他人,我会难过。” “我知道了,你松开我。”俞川垂眸说道,情绪藏在眼底看不出深浅,识时务者为俊杰,伽蓝被沈砚捏在手里,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跟对方对着来。 “很好,你回去休息。”沈砚满意了,但也不给俞川再跟伽蓝相处的机会,站在原地执意要看着他回自己的房间,“我不想再看见你跟他扯上关系。” 沈砚这么说了,俞川也只得离开,哪怕伽蓝狼狈不堪地跪坐在地难过又不舍地看着他,他也不敢回头多看,他怕多看一眼,沈砚就把他的伽蓝变成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沈砚目送着俞川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垂眸看向一脸平静看着他的伽蓝,又是这张脸、这个人,五年前哄走了他的小十三,哪怕死了都要阴魂不散地跟他争,天知道他多想杀了他,可是不行,他无法保证做得天衣无缝,只要有破绽,俞川就会恨他。他不想再被厌恶一次了。 下午的时光平静无波地度过了,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水井里浸泡的两具尸体不见了,是傍晚时分被人发现的,新人知道这件事以后几乎把整个医院翻过来找了一遍,但一无所获,那两具腐烂发臭的尸体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了医院里,老玩家们倒是觉得并不是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毕竟副本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现在不过是丢失两具尸体,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但俞川却觉得这是很不寻常的事,如果是在第一、第二个副本,甚至于是第三个副本里尸体消失了,他都并不觉得多么奇怪,但偏偏是在这里——一个有可能对外售卖某种见不得光、却又价格昂贵的奢侈品的精神病院,俞川在行政楼里找到的货物订单上可是有两种价格的商品,他合理猜测其中一种是人的颅骨所制成的雪冠,那么另一种会是什么呢? “今天的晚饭里……有肉。”薛宁对着面前盘子里颜色猩红、气味诡异的一坨肉语气艰涩,他实在不敢想这是什么东西。 俞川用餐刀戳了戳那盘东西,他没有蓝黛那么勇,不知道什么东西就直接往嘴里塞,肉的触感软趴趴的,完全失去了肉类的韧性,调料也掩盖不住的腐臭味暗示着这盘食物相当的不新鲜。俞川实在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品种的肉,用餐刀切开了打算仔细看看,阿南刻误以为他要像蓝黛一样直接尝,吓得代码都差点乱了。 「用户,请不要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我不吃,就是看看是什么。”俞川失笑道,他又不是铁头娃什么都敢吃,要是想上一个副本的寄生虫感染一样吃了点什么不该吃的感染了怎么办。 「这是腐烂了两天的人肉。」 “woc。”俞川的手一抖,没忍住飙出一句国骂,手里的餐刀连带着上面插着的肉块一起掉在了盘子上发出一声脆响,他的动静不小,正在吃饭的人纷纷侧目。 “怎么了?”薛宁直接问道。 俞川看了一圈,好在大家都因为肉的气味过于诡异而明智地没有去吃,确定众人都不会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心态炸裂后,俞川指了指盘子里的东西开口道:“这玩意儿可能是从井里那两具尸体上剔下来的。” “呕——”一个新人没忍住当场干呕,那玩意儿虽然他没吃,但当做菜品处理好摆上来还是相当地膈应人的。 俞川同情地看着他,心里想的却是如果是蓝黛那个铁憨憨,会不会已经吃了,此刻的反应又会是怎么样呢?可惜啊,上一个副本出了那样的事,卡芙蕾特府的人可能这辈子也不会让他见到蓝黛了。 俞川轻轻叹口气,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也没什么好心情关照其他人了。 一群人的晚饭自然因为那一坨肉吃得乱七八糟,大都没怎么吃就一脸晦气地回房睡觉了,俞川倒是心理素质过硬,除了一开始被恶心到了之外还算接受良好,回到房间等【西彦少爷的房间】冷却时间过了之后还暗搓搓地翻了点东西开小灶。 有了之前的教训,九点钟护士查房自然也没出什么意外,一群人微微松了口气,俞川吃饱喝足也一拉被子打算睡觉,不过显然夜晚不发生点什么是不可能的。依然和昨晚上一样,到了半夜十二点的时候走廊上由远及近开始传来“嘎吱嘎吱”的磨骨声,像是钝刀在筋腱上磨,听得人牙酸,俞川试图让自己忽略外面的声音入睡,但是他失败了,声音不大,但一直持续不断,听着相当刺耳且烦,他火气成功地被激起来了。 俞川忍了又忍,没忍住拉开门探头对空荡荡的走廊吼道:“白天不干活,晚上来用工,你哄鬼呢?让不让人睡觉啊?!”俞川这一声吼完,磨骨声诡异地停了下来,短暂地安静了十几秒,变成了稍大一些的嘎吱声,而且似乎是从他身后的房间内传来的。 俞川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入夜后又不准串门,他现在真是进退两难,他有点后悔了,干啥要吼那一嗓子呢?想着,俞川勇敢地转身回头看去,面对恐惧是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这句话对别人管不管用俞川不知道,反正对他是挺管用的,因为他一回头,身后不是什么可怕的牛鬼蛇神,而是伽蓝抱着个小提琴在他身后拉,见他回头,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俞川:“……” 俞川默默地把门关上,正想说什么,门外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俞川听见蓝黛在门口急道:“小俞,他是不是在你房间?你离他远点,那家伙不对劲儿。” 俞川一愣,下意识回道:“你怎么在这里?” 蓝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又敲了敲门,继续道:“找你的呗,查理克办事不靠谱,啥也不知道就把你撵出来了,我养好伤就听说你进来了,只能赶紧来找你,你快出来,那家伙不对劲儿。” 俞川还没有所反应,伽蓝却是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身后,摸了摸他的头,小声嘟哝道:“他才不对劲儿。” “我知道。”俞川朝伽蓝笑笑,捏了捏他的指间,转头看向门口的眼神微微一冷,这种情况蓝黛会直接踹门,况且,俞川视线下移看向门缝,那里正在缓慢渗进血渍。或许入夜后的不允许串门并不是约束条件,而是能救他们命的提示。 但俞川能察觉端倪,未必别人也能,门外传来前后两声开门声,这是有人受骗开门了,而且不止一个,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地惨叫和求救声:“救命——救——”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像是刀切入肉的声音,求救戛然而止,俞川大着胆子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窥视走廊里的情况,只见一个男生跪在那里瞪大双眼愣愣地盯着前面,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脸色白的毫无血色,下一秒头颅轱辘一下从脖颈上滚了下来,在地上延伸开一道血痕,最后停在了俞川的门边。 另一个开了门的女生像是被吓傻了,死死地盯着男生无头的尸体,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那么动弹不得地怔愣在了原地,而要了男生命的东西似乎也忽略了她,而是转身来到俞川的门边打算去捡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俞川也得以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一具血淋淋的、血肉未曾剔除干净的无头骸骨,它似乎感觉到俞川的呼吸,弯腰腰时忽然顿住,伸手想要去抠俞川的眼珠,明明没有头,俞川却感觉到了一道强烈地盯着他的视线,他忍住下意识想要眨眼睛的冲动,神色自然地垂眸看了一眼那颗头颅,轻轻一脚踢到一边,随后把门板拍在骷髅并不存在的脸上。 动作自然地做完这一切后,俞川才暗暗松了口气,说实在的,骷髅注意到他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来自地狱的丧钟,他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把骷髅踹出去,但那样做的后果一定是他不敢想象的,电光火石间俞川看到了瘫坐在走廊上毫无反应却被骷髅忽略的女生,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果然,只要装作看不见那东西就不会死。但是至于是什么原因,俞川还不清楚。 “别看了。”伽蓝忽然伸手蒙住了俞川的眼睛,他在他耳边轻声道,“那里什么都没有,不是吗?” “那里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是你的妄想,你所见之物,都是你想象的虚假之物。”伽蓝又重复了一遍,俞川忽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 伽蓝说着,忽然含住了俞川的耳垂,含糊不清道:“你想要我吗?” “???”俞川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伽蓝闷笑一声却不说话了,他伸手勾住俞川的大腿将人抱起来,看似纤弱的身形却把人抱得很稳,后者被他抱得突然,怕掉下去下意识勾住了对方的腰,见状伽蓝更高兴了,一方面把俞川亲得喘不过气,一方面手又不安分地在他背上摸来摸去,动作很轻,就像羽毛在刮。 “痒。”俞川换气时抽空说了一句,他不轻不重地在伽蓝肩膀上锤了一下,没什么气势地说道,“你别欺负我。” “我没有。”伽蓝委屈得嘴巴一撇,报复性地掐了掐俞川腰间的软肉,控诉道,“你今天头也不回,明明是你跟医生一起欺负我。” “别掐。”俞川半哄半求饶地亲了亲伽蓝的脸,勾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不欺负你,我喜欢你。” “真的?”一句话把人哄得眉开眼笑,伽蓝又笑起来了,眼睛弯得像月牙,格外漂亮,他凑到俞川咽喉处含着他的喉结来回戏弄,本来应该很不舒服的,但俞川却觉得自己是干柴遇烈火,全身都要着火了一般,特别想跟伽蓝做点什么压一压心中的火气,但是显然现在时间场合都不对。 “伽、伽蓝,别弄了。”俞川哑着嗓子说道,他推了推伽蓝毛茸茸的脑袋,想要从这种凌乱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却不想伽蓝忽然把他抱到床上放下,满眼悲意地瞧着他道:“你得明白,我有多爱你。” 俞川被这过于跳跃的思路弄懵了,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把他放下的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伽蓝轻轻地退到一边眼眶忽然就红了,有些神经质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开始自言自语:“他不在了……去哪里了,没有骸骨……没有……” “什么?”俞川上前抓住伽蓝几乎把自己长发揪断的手,有些无措道,“你怎么了?他是谁?伽蓝?能听见我说话吗?” 伽蓝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双目赤红,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我的十三,他不在了……他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别哭了,我在这里,你看着我。”俞川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去给他擦眼泪,一边语无伦次地哄道,“伽蓝?伽蓝!” 可惜伽蓝现在什么都听不见,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无法自拔,他满目茫然地抬起头来,眼神失焦地看着俞川,眼泪滚滚滑落,美丽又脆弱,瞧得人心头一痛。 忽然,伽蓝发了疯一般地拉开俞川房间内的窗户一跃而下,后者反应过来时只能堪堪抓住他的一片衣角。俞川瞧着窗台下无尽的黑暗有些发愣,他全身发凉地想,难道每一天晚上,伽蓝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吗? 第78章 骨架 第二日的早晨注定不平静。昨天夜里被吓疯了的女孩呆愣愣地坐在走廊上“咯咯咯”地傻笑,屁股底下是干涸的血痕,一具没有了头颅的尸体高高悬挂在走廊尽头的天花板上,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血腥气。 俞川因为伽蓝跳楼的事思来想去又是一整晚没睡,大清早顶着个熊猫眼跑出去查看情况,要不怎么说百炼成钢呢?他现在看见尸体已经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了,其他人这时候还没起,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俞川从无头尸体以及疯掉的女孩身上找到了他们的病历本。 如他所料,无头尸体上找到的病历本最后一页写上了最终治疗结果:失败;而被吓疯的女生的病历本上写的却是“成功”。原来所谓的治疗就是把正常人变成神经病么?俞川不无讽刺地想。 旁边一间住了人的屋子里窸窸窣窣传来响动,是有人醒了,俞川也只得先把东西收起来。 最先出来的是薛宁,他一开门就看见俞川站在女孩面前在往裤兜里藏什么东西,他有些狐疑地看着俞川问道:“你在干什么?” “看看她的情况。”俞川指了指自顾自发笑的女孩,昨天晚上出了那么大的事,骷髅却没有要她的命,某种程度上来说俞川想要向她了解情况也算合理,“她不太对劲。” “她现在这个样子,几乎没有可能离开了。”薛宁瞥了一眼女孩,轻描淡写道,“在副本里被同化跟死亡没有区别,结算时游戏会裁定她通关失败。” “同化?”俞川疑惑地看向薛宁,这个说法他并没有听说过。 “你可以理解为变成了副本的一部分。”薛宁回答道,“像她这种情况就是典型例子,游戏会默认她是副本的一部分,在这一盘游戏结束后,她不能像一般玩家一样正常登出,而是随着副本的关闭留在游戏里。” 所以,女孩的病历本上出现了和伽蓝一样的治疗成功的裁定,实际上就是因为她也变成了npc的一员么?看来在这里不仅要小心隐藏的死亡条件,还要保持心理健康,防止自己疯掉。 二人说话间,剩下七个人也三三两两地穿好衣服从房间内出来了,几个老手看见疯疯癫癫的女孩都见怪不怪地各自说话去了,一开始的六个新人除去三个死了的和一个疯了的还剩两个,一个是一开始破口骂人的平头男人,另一个是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 平头男人经历了两天两夜的残酷洗礼,此时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的嚣张气焰,谨小慎微地去讨好副本开始前劝说他的人:“哥,之前是我不懂事,跟您道个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稍微给我们这些新人一点提示。” 平头男人说完又向俞川和旁边脸色煞白的年轻人打了个眼色道:“你们说是?” 俞川懒得理会,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走廊尽头悬挂的那具无头尸体上,刚才那具尸体是不是动了一下?年轻人则白着一张脸语气虚弱地问最初给他们劝告的短发女人:“她还有救吗?”他问的是疯掉的女孩的情况。 “救不了了,她现在跟死了没有什么区别。”短发女人摇摇头,很遗憾地告诉了年轻人这个残酷的现实。 “行了,别说闲话了,时间要到了,先去餐厅等着。”一个老玩家插了一句嘴。 众人来到餐厅,如他们所猜想,餐厅门口玻璃柜里的人头雪冠又多了一个,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对着众人,看得人心中发怵。 护士按照往常的流程来给众人分发了药品,却没有像前两天一样盯着众人把药吃下去才离开,她们似乎急着去处理什么,分完药后把玻璃罐放下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俞川留了个心眼悄悄地跟了上去,薛宁见状也紧随其后,俞川见他跟过来也只是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二人悄悄地跟在护士后面十来米的距离,刚好能够看清楚她们的动向,却又不至于被发现。二人只见皮肤青白的护士一路来到走廊上把悬挂着的无头尸体放了下来。 “她们是要把尸体泡到井里吗?”薛宁对着俞川比口型道,后者没回他,一双眼睛仍旧紧盯着不远处护士的动作。 只见她们抬着尸体来到先前浸泡着尸体的井边,先把两具血肉腐烂得差不多露出森森白骨的尸体提了上来,然后用铁丝绑着昨夜的尸体泡到井里。 “她们要把尸体带去哪里?”薛宁又问了一句。 俞川没说话,猫着身子跟着三个抬尸体的护士一路走进了餐厅的厨房,他们没敢靠得太近,只见三个护士拖着尸体进了厨房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俞川皱了皱眉,打算继续等,等护士出来后再进去看看情况。 “呕——”薛宁医生干呕,对着地板要吐不吐的,他指着餐厅的方向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他们把尸体抬到厨房里?这也太恶心了。” 俞川被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声音吵得心烦,没忍住低吼了一声:“闭嘴。” 薛宁被他突然地训斥吓了一跳,默默闭上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俞川这才又看向餐厅的方向道:“我要进去看看。” “你疯了?!”他话音未落薛宁就惊讶地叫出声,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俞川。 “没疯。”俞川顿了顿,解释起了自己想进去的原因,“你觉得护士们为什么要这么处理尸体?她们拿尸体要做什么?不搞清楚这些怎么通关副本?” “你根本不是新人。”薛宁的关注点根本没有在俞川说话的内容上,他评估的目光顺着把俞川打量了一圈,最后说道,“你知道。”他指的是俞川知道自己是琉克勒茜的事。 “你想表达什么?”俞川偏头瞥了他一眼,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薛宁的问题,转而问道,“你给我的糖果哪里来的?” “副本外带进来的,怎么了?”薛宁不知道俞川为什么要这么问,却还是回答道。 “你一直带在身上?”俞川又问。 “没有,白天找线索的时候会放一部分在房间里。”薛宁老实答道,对于俞川的提问他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不拆穿他的身份,他搞不清楚俞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什么。”俞川现在心里只是有个猜测,贸然说出来的话反而弄巧成拙,他话锋一转,又把话题扯回到薛宁的身份问题上,“你是琉克勒茜,我记得这个身份有一个指标,保证副本开始后36h内至少有三名玩家死亡。现在看起来你做任务好像不太积极?” “你果然不是新人。”薛宁耸耸肩,解释道,“不用我动手,那些新手自己就能在36h内死三个,我又不是有病,闲着没事谋财害命玩。” “话说你是怎么猜到的?”薛宁顿了顿没忍住问道,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当然是因为这个副本跟俞川的第一个副本很像,同时存在琉克勒茜和“灵”,“灵”或许是知道琉克勒茜的存在的,而薛宁在没有向自己流露杀意的情况下给自己的糖果中却混进了一颗有可能让自己被护士抓包的药,这说明什么?灵在借刀杀人,借谁的刀最不容易被发现?自然是琉克勒茜。 “你给我的糖里混着安眠药。”但俞川依然不会把上述分析过程告诉薛宁,他说了一个最简单明了、也是最直观反映薛宁身份问题的理由。 “怎么可能?”闻言薛宁脸色大变,结合前面俞川问他的几个问题,他略作思索很快明白了问题的关窍,“我们中还有内鬼?” 俞川没点头也没摇头,但他凝重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 “是谁?”薛宁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心续后问道。 “不知道。”俞川答道,倒不是真的不知道,怀疑的人选还是有的,只是一样不能告诉薛宁,现在薛宁这么心平气和是建立在他人身安全不受威胁的前提下的,一但俞川把猜测告诉他,难保他不会走投无路之下玩玉石俱焚,那样对他、对别人都是麻烦。 两个人说话间,先前进到厨房里的三个护士一个接一个地出来了,十分小心地左右打量了一圈之后小心地合上了餐厅的门,随后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她们出来了,我们进去。”俞川说了一声,扯着薛宁就要往餐厅的厨房走。 “等、等等,我也要进去?”薛宁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道,说实在的,餐厅厨房的面积并不大,一看就不通风,结合那两具尸体的腐烂情况,他实在不想去受那个罪。 “不进去你跟我来干嘛?打酱油?”俞川却由不得薛宁拒绝,二话没说拉着人就往厨房走。至于他非要把薛宁拉着一起行动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要给藏在人群中的“灵”行动的破绽,同时又防止它嫁祸给琉克勒茜,薛宁跟着他抱团行动的话,灵即使是下手也没办法利用琉克勒茜来转移矛盾。 琉克勒茜对于玩家存活的干扰跟灵相比完全不可同时而语,毕竟很多时候玩家由于不熟悉规则,在副本刚开始就会死很多,琉克勒茜甚至不需要怎么动手,一旦过了36h,琉克勒茜也没有了动手的理由,但是灵不同,它们就像一把时刻悬在玩家们脖子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餐厅厨房的门并没有上锁,二人很容易就进到了里面,只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一尺见方的空间里并没有他们在外面看见的被护士搬进来的尸体。不大的房间里放满了做菜的器皿和调料,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会不会是我们看错了?也许护士根本没有把尸体搬进来呢?”饶是薛宁亲眼看见护士们把尸体搬进来也忍不住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一个人看错还能理解,两个人怎么可能看错?”俞川有些无语道,他动了动鼻子,忽然道,“有股很淡的尸臭,护士们确实把尸体抬进来了,这里应该有暗门,找。” “你是狗鼻子吗?”薛宁努力吸了吸鼻子,什么也没有问道,嘟囔了一句依言在不大的空间里找了起来,由于厨房面积本就不大的缘故,二人找起来也是相当迅速,薛宁很快在放案板的台子下面找到了一个挂着锁的暗门,“找到了,但是上了锁,你会开锁吗?” “不会。”俞川走过来看了一眼那把锁,可能就是为了方便玩家找线索,这个副本里甚至都不用电子锁,就怕玩家打不开,试问哪里还有这么贴心的游戏策划呢? “那没办法了,我们都没有……”钥匙。薛宁一句话没说完就看见俞川徒手把那把锁捏变形了拆下来丢到一边,拉开暗门一脸平静地看着他说,“走。” 薛宁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这么牛逼的吗?”他想起自己之前说罩着对方的狠话,突然感觉自己声音有点大。 “还行。”比不过蓝黛,俞川面上神色不显,内心得瑟得要死,心想终于到他装逼了,要知道他当初看蓝黛徒手拆金属项圈的时候也是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子。 二人从暗门下到厨房下方,下面的空间远比他们想像的开阔,他们先穿过了一个狭长的通道,灯光暗淡,俞川干脆把狼牙手电筒调到最大档照明,灯光亮起的刹那,整个通道亮如白昼。 “好亮啊。”薛宁忍不住说道,“就是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有点嚣张?” “一切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俞川说了这么一句,率先向前方走去。他们先走到的是一件类似于解剖室的地方,扑面而来的尸臭混合着消毒水以及其他化学药剂的气味熏得人想吐。 “好臭——那是什么?”薛宁下意识地捂了捂鼻子,随即被解剖台上放着地两具新鲜的无头人骨架吸引了目光。 “恐怕是被处理后的玩家尸体。”俞川看着旁边一大桶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的浑浊溶液说道,手电筒的光照进去依稀能够看见些许残留的人体组织,“那三个护士就是在这里把骨骼剔出来的。” “她们剔骨骼干什么?”薛宁看向俞川问道。 “谁知道呢?或许是为了像雪冠一样卖钱。”解剖室的尽头还有一扇小门,俞川举着手电筒绕过解剖台向小门走过去,薛宁又看了一眼实验台上躺着的新鲜的人骨,只觉得怪瘆人的,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碜,快步跟上了俞川。 二人一进到小门里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三面的墙上一排一排放满了展览柜,每一个格子中都放了一副无头的雪白人骨架,一眼望去,数以百计,触目惊心,每一副骨架上都挂了一个编号卡,俞川细细地看了一圈上面的编号,随即从包里翻出之前在行政楼里找到的货单,他惊悚地发现这些编号与货单上售卖的另一项数额较大的商品完全一致。 「他们在一些口袋里发现了人: 一个人,没有头颅; 一个人,没有双手,没有舌头; 一个人,窒息而死; 其余的没有形状,没有姓名。」 “这是一个披着精神病院的皮从事人骨交易的非法交易所。”俞川对照着货单上的编号,每一个编号都能在墙上找到对应的骨架。 “这些编号……跟我们病历本上的格式一样。”薛宁咽了一口口水,语气艰涩道,“可是……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的人骨?” 编号跟他们病历本上的一样自然只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也是这批即将被售卖的人骨制品的一部分,只不过尚未被加工罢了,只是这样基数庞大的需求量,一个小小的精神病院凭什么有能力供应得起呢?即使可以通过权贵间的裙带关系实现货物流转,但制作人骨所需要的尸体从哪来?俞川粗略地看过了,陈列在展柜里的这些可都是颜色晶莹、骨架健壮的上品,换而言之,这些骨架绝不来自于自然死亡的人群,骨龄都没有超过三十岁,而且从腿骨的长度来看,他们很有可能来自于军人。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俞川直觉他会得出一个相当骇人听闻的猜测。有功勋在身的军人活着的时候自然不可能会被拿来制成奢侈品,即便是战死,正所谓英雄战死,功勋千古,联邦政府就算再脑子发昏也不会把英雄的尸体送来做成供权贵玩赏的奢侈品,除非他们想引起军队哗变。更重要的一点,由于前线战事多是由机械部队负责,军人并没有太繁重的任务,但又享有丰厚的特权和福利,因此联邦的军队几乎全部由富家子弟组成,更不可能被非法做成人骨制品。 唯一符合条件的,只有战事告急时紧急派出的敢死队,那是联邦陆军最主要的战斗力,也是联邦唯一一支平民组成的、不享受任何福利的军队——陆战九军。 “好问题,哪里来的人骨,这就是我们接下来需要弄清楚的事,也是副本的最终主题。”俞川把货单折起来收回了背包隐秘的夹层里,把包甩回背上,看了一眼个人终端上的时间道,“快到十一点了,该回去了。” 第79章 手术 薛宁一脸怀疑人生地跟着俞川回去了,走在路上他突然反应过来道:“你到底过第几次副本了?你这逻辑能力可一点都不像新人。”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新人?”俞川看傻子一样地看他一眼,一脸理所当然道,“前面出什么事了?” 二人刚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其他七个玩家聚在餐厅门口似乎跟护士起了争执,尽管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玩家们对不可忤逆的npc发出了质疑。 “出什么事了?”俞川扒拉开挡在外围的人凑到人群中心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弗兰西斯家族订购的用于祭礼的雪冠丢了,盗窃者就在你们之中!”护士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俞川闻言朝放置雪冠的玻璃展柜看去,原本放着三个人头的地方现在如今空空如也,或许雪冠在现实里价值连城,但是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副本里,玩家们脑子有病才会去偷那东西,护士现在的态度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诬告。 “人头做的东西谁特么闲着没事去偷?”相貌粗犷的大汉忍不住吐槽道,“你们说我们偷东西也要拿出证据来啊,不然就是诬陷。” “你们谁拿的你们自己清楚。”雪冠被偷对于护士来说可能真的是很严重的失职,她一张青白的脸居然隐隐有要被气红的征兆,但是副本到底还是讲求规则的,她没有实质的证据的确不能拿玩家们怎么样,也只得咬牙切齿地放狠话,“偷盗是无法饶恕的重罪,我们会对医院进行搜查,你们最好不要被我们抓到证据!” 护士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连药都忘了发,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玩家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她们在搞什么?”平头男人烦躁地骂了一句脏话,“莫名其妙的臭娘们儿。” “你大可当面骂,她们还没走远。”薛宁指了指离开不远的三个鬼一样的护士,好心地提醒道,他实在是厌烦平头男人的满嘴脏话,“在背后骂骂咧咧算什么本事。” “信不信我打死你个小白脸?”平头男人一撸袖子上来就要给薛宁一拳,俞川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臂,强硬地把他的手按了下去,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道:“别添乱。” 不知道是俞川的眼神太凶还是他的手劲太大,炮仗似的平头男人被他这么一瞪竟然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什么也不说,夹着尾巴躲到了人群里。 “接下来诸位要仔细注意自己的住所和随身物品了。”俞川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忙碌了一早上他早就渴的不行了,仰头把一杯水一饮而尽后他接着说道,“要是一不小心出现了雪冠,记得及时处理了。” “什么意思?”之前的短发女人在他对面坐下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这还要问吗?”俞川颇为无奈地看她一眼,想不通她这个脑子是怎么活到这个副本里的,“护士不是说了吗?雪冠丢了,她们憎恶偷盗。人的头骨就放在那谁会闲着没事去偷?如今那东西丢了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剧情要求雪冠消失或者有人刻意拿走了它们,无论是哪种情况,接下来谁的房间里出现雪冠,谁就会有麻烦,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你的意思是,丢失的雪冠会出现在我们的房间里?”短发女人道。 “不只是房间,是我们身边任何能证明是我们偷走了雪冠的地方。”俞川纠正道,随手往兜里揣了两个馒头就要回房间,他有种预感,雪冠的丢失绝不是剧情推动,而是灵开始布置陷阱了,至于这个陷阱什么时候收网,或许是入夜后的查房。白天玩家都在四处游荡,就算护士在他们房间里找到了雪冠也无法证明什么,除非人赃并获。 人群里混着一个虎视眈眈的恶鬼呢。 跟薛宁交待了一声之后俞川回自己的房间开始四处翻找,但他把布置简陋的房间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任何疑似雪冠的东西,或许灵只是偷走了雪冠,还没有开始布置,这么想着,俞川干脆也不瞎折腾了,靠在床上发了两分钟呆,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突然坐起来,他就说怎么感觉少了点什么,d他又乖又漂亮、老是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的老婆(并不是)呢? 本来俞川还想睡个午觉,笑死,现在老婆都不来找他了,睡个屁睡,俞川又把解开的裤腰带重新系上,一边扣着病号服上的扣子一边出去找伽蓝。 这个精神病院是很不寻常的,不寻常在哪里呢?有“病”的都是正常人,反而真正有病的被划为正常人自生自灭。同时这又是一所披着医院的皮搞人骨交易的黑色交易所,所有的人都是待售的商品,自然而然的,有伽蓝这样的神经病,自然就有俞川这样的正常人。 俞川找到伽蓝的时候,他正被扒掉裤子按在地上,总是抱在怀里的洋娃娃垃圾似的被扔在了一边。三个长相还算过得去,但被精神病院生活折磨得有点精神失常的男人正要对他实施强奸,伽蓝挣扎个不休,可他脆弱身板里的那点力量对上身强体壮的三个大男人实在有点不够看,人没挣脱开,反而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一头乌发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上,两眼雾蒙蒙的,俞川都差点看得起反应。 感谢蓝黛的魔鬼特训,俞川有了英雄救美的能力,他冲上去一人一脚就把三个外强中干的男人踹到一边,然后赶紧把他家梨花带雨的小仙女从地上拉起来,他给伽蓝提好裤子,拍了拍他身上的灰,确认了他没受什么伤,却还是仰头问道:“他们没欺负你?” “妹妹……”伽蓝委委屈屈地把洋娃娃捡起来抱到怀里哄着,嘴巴一瞥,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了下来,晶莹的泪珠砸在俞川手上跟砸在他心上一样,俞川登时觉得有什么东西直冲天灵盖,脑子一热,转身抓住想跑的三人一顿暴揍,好不容易打完气顺过来了,转头看见坐在地上用星星眼崇拜地看着他的伽蓝,没忍住又补了两脚,完美演绎了冲冠一怒为红颜:“你们真该死啊。” “不哭了,乖,我把他们打回去了。”赶走了三个人,俞川捧着他家伽蓝的脸又是擦眼泪又是哄的,瞧着他满是泪痕的一张脸心疼得不行,没忍住亲了亲伽蓝湿漉漉的眼睫毛,一个熊抱把人揽到怀里,“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是我要保护你才对。”脸埋在俞川肚子上的伽蓝突然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前者不由得笑道:“好呀,你保护我,那不哭了,好不好?” “才没有哭。”伽蓝眼神游移地看向了旁边,耳尖悄悄地红了。 害羞了。俞川心道,不过他也没有拆穿,而是说道:“睡午觉了吗?” “没有。”伽蓝摇摇头,老实答道,“找你。” “找我?找我干什么呀?”俞川心软得不像话,他干脆跟伽蓝并排坐下,整个人窝进对方怀里,他很享受这种被伽蓝的气息包围的感觉,这让他有安全感,而不至于患得患失、随时担心他的挚爱要离他而去。 “糖。”伽蓝弯眸一笑,指间探上俞川的唇,轻轻往里送了个东西,“给你留的。” 那是块糖,很甜,还带着伽蓝指间的温度。 “甜的,特别甜。”俞川窝在伽蓝怀里仰头朝着他笑。 “那我也尝尝。”伽蓝心神一动,忽然低下头喊住了他的唇,舌尖撬开牙关长驱直入。 “你们在做什么?”沈砚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两人中间,他一脸受伤又不可置信地盯着俞川,委屈、嫉妒和痛苦的情绪在他的心里交织,他有些失控地想,在俞川的事情上他就应该态度强硬一些,因为即使他使用怀柔政策,俞川选择的依然不是他,倒不如用些狠厉手段一劳永逸,俞川恨他又如何呢?时间会冲淡仇恨,连同对死人的念想也一同消弭。 俞川跟伽蓝连忙分开,有些紧张地看着沈砚,不知怎么,他莫名有种出轨被当场抓包的错觉。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离他远些,我不喜欢你靠他那么近。”沈砚带着两个护士一步步朝俞川逼近,神色阴翳,那眼神仿佛要把伽蓝生吞活剥了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你又选择了他呢?” “你想做什么?”俞川从伽蓝怀里坐起来,戒备地看着沈砚,下意识把伽蓝往自己身后藏。沈砚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儿,他怕对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做什么?”沈砚低下头去闷笑一声,笑声有些悲恸,他抬起头来时眼球中蔓延上些许红血丝,看起来竟然比伽蓝这个神经病还要疯癫,“当然是给他做手术了,我告诉过你的,再让我看见一次你跟他在一起,我就切除他的前额叶。” 沈砚说完朝身边的两个护士打了个手势,二人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朝俞川走过去拉扯沈砚。 “不,你疯了,你不可以这么做!”俞川一边推搡着要把伽蓝从他身边带走的护士,把人死死地抱住,一边慌张又愤怒地跟沈砚争执,妄图使他改变主意,“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扯他?” “我当然可以这么做。”沈砚看着一脸愤怒的俞川,事到如今对方还在护着伽蓝,眼里心中根本没有他,他突然觉得也没那么难以接受,无所谓了,他甚至可以更过分一些,“是啊,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可谁让他总是分走你的注意力呢?我嫉妒,我无法忍受,所以他一定得消失。” “你这个疯子!”俞川怒到极致反而来回只会骂那几句话了,他跟伽蓝被两个护士蛮横地分开按在地板上,“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凭什么干涉我呢?” “凭什么?凭我爱你,凭只有我才能让你从这里离开,你是我的!”俞川那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了沈砚的痛处,他忽然掐住了俞川的脖子,双手颤抖着没有用力,但观他手上暴突的青筋也能想象他忍得多么艰难。 俞川失望地看着沈砚,他心知跟一个唯我独尊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他敛下眸子,软化了语气道:“你别伤害他,我保证不跟他扯上关系了。” “你到现在还在护着他,昨天,你也是这么骗我的。”俞川失望的眼光看沈砚心中一痛,但他很快就从这种痛苦中抽离出来,他难过又沮丧地看着俞川道,“我不会再信你了。” 第三个护士端着一个盛放着手术仪器的托盘走过来,甚至没有麻醉,只有简陋的消毒酒精。 俞川脸色一变,一瞬间就慌了,哪怕被按在地上也要去拉沈砚的裤脚:“别这样,别这样对他,我会疯的。” “那我呢?你放弃我选择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疯?”沈砚抓住俞川的手把他的手指轻轻掰开,从托盘上拿起消好毒的手术仪器,温柔地把手柄递到俞川的手里,“你这么在乎他,那么就由你为他进行这项手术。” “不,别这样。”俞川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沈砚包着他右手的手却力度大得难以挣脱,就那么把他拖到了伽蓝面前,握着他的手将手里尖锐的器具朝伽蓝的眼窝刺去。 在这个过程中伽蓝一直温顺又安静地被人按在地上,只用那一双清澈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俞川,平静又包容,仿佛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俞川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他再也没有了跟沈砚争执的气魄,而是卑微地苦苦哀求道:“别这么做,沈砚,别这么做,求你。” “恨也是一种浓烈的情感,它和爱一样让人刻骨铭心。”所以尽管恨我,小十三。沈砚说了一句对于俞川来说莫名其妙的话,直接带着俞川的手将器具从伽蓝的眼窝插进了他的大脑,然后用力搅动。 俞川哀求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了泪蒙蒙的眸子,泪珠从眼眶滚落,然后砸在伽蓝脸上,骤然间,他失去了全身的气力,那一刻,绝望和痛苦淹没了他,这是他的伽蓝啊…… 伽蓝疼得脸色惨白,汗水从额头滚下来打湿了鬓发,但他一点声音也没从牙关泄出来,从始至终平静又眷恋地望着俞川,眼泪砸下来的时候他甚至抬了抬手,似乎想要为俞川拭去眼泪。 带血的尖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俞川脱力地跪在地上,怔怔地瞧着沈砚给伽蓝的右眼窝上药,然后包上纱布。他伸手想碰一碰伽蓝的脸,却在触及后者涣散又空洞的眼神时惊惶地收回了手。 他不认得他了,明白这一事实的俞川甚至没了力气去憎恨沈砚,他痛苦地躬下身掩面痛哭,整个人佝偻又无助。见过的,他见过的,在过去的某一天,这样的一个地方,也是有一个人这样被摧毁了前额叶,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他当时亦是这样哭泣哀求,什么也没能改变,过去与现在,何其相似? “你该服药了。”像是没有看见俞川的痛苦一般,沈砚神色平静地从护士手里接过一支注射器,排进针头的空气后从俞川的侧颈扎进去。 “你做什么?”俞川动了动,没躲掉,干脆破罐子破摔也放弃挣扎了。 “一点让你平静的药。”沈砚解释了一句,没说这东西会增加俞川心脏的负荷。 “伽蓝、伽蓝……”俞川没管他,满脸麻木坐在那里,一声声哀叫双眼空洞的伽蓝,身体不住地颤抖,他感到难过,这种难过已经剧烈到变成了一种痛苦,从四肢百骸蔓延,最终汇集到他那疲惫不堪的心脏,然后形成剧烈的绞痛,他难受地捂住心口,大口喘气也无法抑制这种难受,最终生生晕了过去。 沈砚脸色终于变了,慌张地把人接住,只是一点安神的药剂,他知道俞川现实中心脏不好,但为什么游戏里的一点药剂也会影响到他的身体呢?沈砚想不明白的,他接受了那个人的记忆却没有那个人的脑子,他一辈子也无法把那人的思维与存在联系起来,他过到今天依然没被伊克丝厌弃,凭借的是勃勃的野心和当年跟蓝黛的关系,他只看得见俞川两次都选择了另一个人,却看不见自己被放弃的原因。 “小十三,我是不是真的错了?”看着因为痛苦昏过去的俞川,沈砚哪怕打定主意要用强硬手段把前者捆在身边,此时也难免生出些许懊悔,也许可以好好相处呢?没必要弄得这么惨烈。 但这种想法不过转瞬即逝,很快他又坚定起来,如果不是这种方式,自己恐怕在俞川心里一个影子也留不下,现在起码他还恨着自己。不得不承认,他就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可怜虫,在自欺欺人中寻求安慰,寻找寄托,然后总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在逼迫俞川这件事里他又得到了多少快意呢?没有,他只不过是把他爱的人也一起拖下了地狱,这样他们就都一样了,一样的求不得。 第80章 痼疾 赶在下午的服药时间前俞川被沈砚叫醒了,彼时伽蓝已经不见踪影,他一醒来就对上了沈砚关切的眼神,心中莫名有些讽刺,一切恶事都做了,现在又露出这副情态,是在恶心谁?俞川疏离地移开目光从床上起来。 “你去哪?”沈砚被他厌恶的目光刺得心中一痛,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你还要去找他?” “我去餐厅,该吃药了。”俞川回眸冷淡地看着沈砚,用力挣开了后者的手,冷冷道,“我不像医生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我还得乖乖服药呢。” “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饶是沈砚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俞川对他的恶言恶色,可是真的事到临头他还是感到难以忍受,“你什么时候能像对他一样对我呢?” “哈?”俞川觉得沈砚当真是不可理喻,在这些事情上理所当然得让人无话可说,索性他干脆放弃了理论,甩开沈砚的手转身大步离开。 沈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甘地攥了攥拳头,随后跟了上去。 “你没事?”俞川刚一到餐厅,薛宁看见他的脸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担忧地问道。 “怎么了?”俞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神色是掩不住的疲惫和绝望。 “肿了。”薛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语气复杂道,“我看见你跟医生起冲突了,发生什么了吗?” “没什么。”俞川摇摇头,他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纠葛不方便跟薛宁说,因此他也只是谢过了后者的关心,选择了不告知。 “好。”俞川不愿意说,薛宁也不强求,他点点头,拉着人到餐桌的一边去坐下,“你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你得尽快调整。” “谢谢,我知道的。”俞川嘴上应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放空,神志涣散,完全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该说的已经说了,薛宁也只得叹口气,随他去了。 到了五点四十的时候,三个护士准时端着盛放了药品的托盘来到餐厅,只是这次不同,后面还跟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沈砚,以及脖子上系了绳子被沈砚牵在手里的伽蓝。护士如之前一样给众人发药,沈砚则牵着伽蓝走到俞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其他人尽管没出声,却都默默地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你又想干什么的?”俞川厌恶道,他现在算是明白了,沈砚就是纯粹恶心他来了,他把绳子从伽蓝脖子上接下来,发现那里细嫩的皮肤果然已经被磨破了,他心疼得不敢去碰,只能轻轻地问伽蓝:“疼吗?” 伽蓝被绞碎了前额叶,此时完全就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漂亮行尸走肉,眸光涣散甚至都没有落到实处。俞川见状眼眶忍不住又是一红,完全顾不上还有其他人在看着,猛地抱住了伽蓝哀声道:“你看看我啊……” 伽蓝毫无反应。沈砚冷眼看着他俩互动,忽然恶劣地说道:“你要是离他远点,他也不会被变成这样,说到底,还是你殃及了他。” “你什么意思?”俞川红着眼眶瞪着沈砚,“分明是你……” “可他也这么想吗?”沈砚出声打断了俞川的未尽之语,他瞥了瞥一脸怪异看着这边的众人,笑起来,指间抚上了俞川通红的眼眶,轻声道,“他应该很恨你,毕竟一切是因你而起,瞧瞧,哭得多漂亮啊,我是很喜欢的,但伽蓝呢?会不会觉得你是猫哭耗子呀?” “不,他不会……”俞川嘴唇颤抖着否定沈砚的话,语言却忽然卡在了喉咙里,他忘不掉伽蓝那锥子插进眼窝却依然温和包容的眼神,他没有怪他,从来没有,但就是这样俞川才更加难受,沈砚尽管在颠倒黑白,但他有一件事的确是说对了,那就是伽蓝的遭遇全是因他而起,如果没有他,伽蓝本不会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俞川无助地闭了闭眼睛,眼泪就顺着脸颊落到地上。 “你看,你自己都不确定。”沈砚依然在他耳边蛊惑道,像是恶魔的低语,“很难受?吃些药,睡一觉。”说着向俞川摊开了手心,里面是一把白色的药片。 俞川头昏脑胀地下意识伸手去接,沈砚却手往旁边一缩,道:“我喂你吃,你自己来谁知道吃到哪里去了。”说完意有所指地又看了一眼旁边看戏的其他玩家,众人都被他看得紧张起来。 沈砚说着下手一点也不温柔地掰开俞川的嘴,一把药直接塞进后者嘴里,然后端起桌上的水直接往下灌,看那架势完全是想把俞川活活噎死,其他人不知道俞川哪里得罪了这位从来没见过的医生,一点都不敢上来劝阻,任由俞川挣扎不已、呛得咳嗽不止。 好在沈砚灌俞川药不是为了噎死他,而是有别的目的,俞川呛得趴在地上咳得涕泪横流他甚至一点不嫌弃地用手绢给后者擦了擦脸,温柔的模样跟灌俞川药时得狠厉判若两人:“你现在可以随意跟伽蓝相处了,反正你说什么,他也不会回应。”他就不信俞川对着个无知无觉的尸体也能爱得下去。 沈砚说完就带着护士走了,留下俞川一身狼藉地跪在那里,他抬起头眼眶发红地看着站在那无动于衷的伽蓝,忽然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如果说他之前还抱有侥幸,那么此刻面对完全没有反应的伽蓝就是彻彻底底的绝望,大概他哭得实在太伤心,跟之前搜查餐厅下方解剖室时的稳重形成了强烈反差,薛宁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忧心道:“还好吗?” 俞川哭得浑身颤抖,情绪完全崩溃了,母亲是假的、过去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唯一属于他的爱人,因为他变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他还有什么?他还应该有什么?俞川不知道,他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胡乱地擦了擦眼泪,他现在还不能灰心丧气,他得活着,活人才有资格谈未来,所以对于薛宁的问话,尽管脸色苍白难看得要死,却还是说道:“我没事。” 他很好,就是有点难过,心脏一抽一抽的疼,但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所以没关系,一切都还能继续。 薛宁担忧地目送着俞川离去,他感觉后者现在的状态存在很大的问题,至少跟早上相比是很不正常的。其他人对俞川的态度就要简单多了,短发女人直接惋惜道:“想不到他会突然出事。” “什么意思?他不还好好的吗?”平头男人指了指俞川离去的背影,他是新人,不知道同化一说。 “他跟那丫头情况一样。”短发女人指了指在草坪上抠泥巴玩的年轻女孩,将五份病历本翻到写着内容的最后一页放在桌上,三份写着治疗成功,一份写着治疗失败,还有一份则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写,短发女人指着前四份病历本道,“这是刚才推搡时从俞川背包里掉出来的,先说好,我没有擅动别人东西,只是给他捡起来的时候刚好看见。” “这些病历本……好像不太一样。”薛宁随便瞟了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这三份为什么是治疗成功?” “你们看看名字就知道了。”短发女人也不直说。 薛宁依言翻到病历本的正面,然后惊讶地发现写着治疗成功的三份病历本分别属于疯掉的女孩、伽蓝以及……俞川,而那份写着治疗失败的是死去玩家的,只有什么也没有写的是属于活着的玩家的。 “这一份是我的,我想你们也应该明白了。”短发女人把什么都没写的那份病历本拿起来晃了晃,随后说道,“无论是治疗成功还是失败,疯了或是死了,都无法离开游戏。” 几个玩家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却发现俞川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他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众人,空洞、麻木,看起来相当骇人,如果说之前他的变化还不明显,那么现在就算是迟钝的平头男人也能一眼看出他的不正常。 “你有什么事吗?”薛宁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尽量用不会刺激到这位神经病的语气问道。 俞川现在反应有点慢,他迟钝地转了转眼珠,然后指着桌上的病历本说道:“那是我的。” “那你拿走。”如果他是跟正常人,其他老玩家可能还会因为线索共享的问题跟他呛一两句,但他现在整个一神经病的状态,其他人生怕他发疯,连忙让开让他把病历本拿走:“那你拿走。” “谢谢。”俞川慢半拍地说了一声,背起背包却是只拿回了他自己和伽蓝的病历本,然后转身慢吞吞地回了房间。 他几乎没可能活下来了。几个老玩家看着俞川僵直的背影不约而同地想。 …… 晚上,过了九点,整个走廊就安静下来了,玩家们无论睡着与否都安静地在房间里待着,等待着查房结束,充满意外和危险的夜晚到来。只不过这一次的意外发生在查房的时间。 白日里丢了雪冠,今夜查房的护士们显得格外暴躁,而这种暴躁外化为延伸在护士们皮肤表面的青色雪冠,张牙舞爪,十分丑陋,她们一脚踹开了玩家的房门,蛮横地闯进去在没多少东西的房间里一阵乱翻,玩家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们能找到个什么东西。 “找到了,你们这些该死的小偷!”护士狠厉中带着快意的嘶哑嗓音如同惊雷在玩家们耳边炸响,她们分别从两个不同的房间里找到了三个丢失的雪冠,人赃并获。 房间所对应的两个玩家当场软倒在了地上,惊恐地看着那个忽然出现的雪冠语无伦次道:“怎么可能?!我之前明明检查过的……” “抓到你们了。”护士才不听这些解释,她狞笑着向瘫软在地的两个玩家逼近,长着锐利指甲的手指直接插入了颅骨,然后用力一拧,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脑袋被生生拧了下来,血溅得到处都是,两个人就这么死了,旁边看着的玩家们脸色都难看得要死,毕竟谁都没想到雪冠会突然出现在房间里。 俞川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看着走廊上的惨剧,表情冷漠又麻木,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 “还有一个雪冠。”护士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细密骇人的牙齿,她舔了舔手指上的血,却是转身目标明确地盯着站在那里的俞川,众人这时才注意到他。 俞川的目光闪了闪,他很确定自己的房间里没有所谓的雪冠,而晚饭结束后他一直待在房间里,别人也没有机会把颅骨放进来,但护士的态度如此笃定,不用说,雪冠现在一定在他房间里,可是在哪呢?俞川转身将不大的房间来回扫视了一遍,简陋的布置可以一眼望穿,藏不了那么大的一颗人头,除了——俞川的实现落到他的背包上。 俞川倏地笑了,原来是在那,他随手抓起那只背包,打开一看,果然在里面,护士此时已经走到他三步开外,完全能够看清他背包里的东西,脸上扭曲的笑容几乎把整张脸撕裂,俞川回以微微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把背包扔进了西彦的房间里,随后转身对上护士几乎化为实质的愤怒眼神,眨了眨眼,无辜道:“进来找,我保证你什么都找不到。” 结果自然不用说,人骨被俞川连背包一起扔进了西彦的房间里,怎么可能找得到?但护士自然也不是傻瓜,她知道是俞川耍了手段,但她毫无办法,最后只能不甘心地带着愤怒离去。 经此一遭,其他玩家看俞川的眼神愈发复杂,你说他厉害,他把自己搞成了神经病;你说他菜,他当面挑衅npc还把人气跑了。 “你……”薛宁走过来想说点什么,却在看见俞川房间内的景象时没忍住飚了一句国粹,也就是他心理素质过关了,其他人好奇围过来探头往里看,平头男人直接被吓得当场惨叫出声。 一具开膛破腹、死不瞑目的尸体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灯上,五脏六腑随着重力下垂,挂在那里一荡一荡的,地上积起了一层厚厚的、凝固的血洼,整个场景相当骇人,俞川疑惑地回头往房间内看去,分明什么都没有,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吗?” “你看不到?”薛宁意外道,俞川摇摇头,前者干脆用个人终端拍了一张照片给后者看,俞川看着照片上恐怖的画面,沉默了片刻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里是不是有个人?”房间里的是还没有乱清楚,短发女人指着楼梯口站着的一个长发男人说道,其他人闻言去看,随后认同道:“是有个人。” 俞川又什么都看不见,他抿了抿唇,开口问道:“长什么样?” “长头发,抱着个洋娃娃。”薛宁形容了一下那个人的显着特征,“你也看不见那个人吗?” “哦,那是伽蓝。”俞川点点头,语气平静到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他看不见伽蓝,也看不见房间内的尸体,为什么?“该睡觉了。” 俞川又往薛宁所说的伽蓝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平静地收回目光,转身回了他那个挂着尸体的房间,薛宁一脸牙酸地看着俞川擦着尸体走过去躺到了血迹斑驳的床上,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应不应该阻止。 俞川躺到床上,盯着雪白的被子发愣,他看不到上面的血,但是并不代表就不存在。为什么看不到呢?俞川仔细想了想今天一整天下来发生的事,唯一的变量就是傍晚沈砚灌给他的药。所以,是吃了药的缘故他才看不见尸体,也看不见伽蓝?顺着这个思路去推测护士们一定要病人吃药的原因,似乎就很清晰明了了——隐瞒真相。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借着精神病院的伪装从事非法人骨交易,时间一长,这里面的人不可能不有所察觉,可是假如这些人都看不到呢?大量的药物使得被囚禁的人看不见血淋淋的事实,看得见的人被冠以精神病的名号然后变成了一桩桩交易里的商品,而活着的、每天与屠杀擦肩而过的人却是真正的神经病,所谓的治疗,是把正常的人逼疯,让疯了的人去粉饰太平,活着的人看不见真相,看见的真实的人都变成了黄土。 这不仅仅是精神病院的黑暗,也是整个社会的痼疾,它们都用了同一种办法让生活在它们体系下的人闭目塞听、缄默不语——屠杀。 而这一切来自于谁呢?还是弗兰西斯家族。除了第一个副本,后面的三个副本俞川都能够从中发现某种惊人的相似性,那就是全都跟弗兰西斯家族有关,就像是对家族独裁的指控。俞川隐隐地觉得,或许绵羊游戏本身就是为了推翻这种畸形权力制度而产生的工具,只是把几百万无辜群众都卷进这个斗争里来,未免有些过于偏激。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也不见得比弗兰西斯家族那些弄权者高尚多少,无非都是为了私欲。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匡扶社稷的肱骨之臣呢?俞川闭上了眼睛,有些疲惫地想。 第81章 报纸 白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俞川反而一夜好眠,没有光怪陆离的梦,他很安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他醒来时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半,刚刚好。他穿好衣服很快就来到餐厅里等着,薛宁一看见他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我怎么了?”俞川注意到他看自己时奇怪的目光,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哦他明白了,俞川昨天晚上是跟一具尸体睡在一起来着,尸体身上的血淋了他一身,昨天因为药物的缘故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今天药效过了,他自然也就看见了自己衣服上沾上的血,“哦,起来得有点急,忘记换衣服了。” 俞川不以为意道,昨天那么痛不欲生,他今天反而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一些事情了,他从餐桌上拿了一块面包开始吃,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这样奇怪的状态无端让人感觉头皮发麻,再加上是昨晚上惨死了两个人,今天玩家间的气氛都相当低迷且诡异。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薛宁鼓起勇气坐到俞川身边试探着问道,他想知道俞川现在到底是清醒得还是彻底疯了。 “你指哪方面?”俞川抬起眼皮瞅着薛宁,神色正常得不能太正常,“我感觉我挺好的,不过你们信不信我就不知道了。” “昨天我们看过你的病历本了。”薛宁想了想,决定还是跟俞川打直球,这么拐弯抹角地问怕说到天黑也说不到点子上,“上面写着你已经治疗成功,我们本来都认定你已经被同化了,但现在看来似乎又不尽然。” 薛宁说完,俞川转头看向暗中关注着这边情况的另外五个玩家,问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玩家们没有回答,但沉默的态度足够说明一切。 “这个啊。”俞川轻笑出声,从背包里把他的病历本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一看,那里果然写着治疗成功四个字,“哦?还真有。” 薛宁就看着俞川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开始评价病历本上的内容,神色戏谑,跟昨天的歇斯底里以及更早之前的青涩判若两人。 “我看看啊,嗯?人格分裂?有点儿意思,不过这诊断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啊,太潦草了。”俞川一边翻看手里的诊断报告,一边吐槽上面的内容,“如果这种程度就叫做治疗成功,那还真是荒谬得过分了。” 俞川一番大肆品评完,抬眸就看见连着薛宁在内的六个玩家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他微微一愣,不明所以道:“我怎么了么?这么看着我。” “……没事。”薛宁沉默片刻觉得也没有必要问一些有的没的了,俞川现在正正常常的也挺好的不是吗? 说话的功夫护士端着托盘风雨无阻地来给众人送药了,俞川垂眸瞧着手里的药,忽然开口说道:“说起来这药还是好东西呢。” “什么?”薛宁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不明白俞川在卖什么关子。 “这药可是平心静气的好东西。”俞川笑着解释道,眼神却有些发冷,“这药一吃下去,什么恐怖的东西就都看不见了,生活美好得就像乌托邦。” 俞川发完疯,把昨天晚上他关于药物的猜测捡着重点跟众人说了,最后补充道:“你们中要是有人实在害怕可以服用少量药物,可以安神,不过别吃太多,不然就跟她一样。”说完指了指疯笑着到处跑的女孩儿。 走完了每日三次的领药流程,俞川就直接回了房间,尽管他想见伽蓝想得要死,他却不敢去见他。他害怕,他怕沈砚那个疯子又借题发挥做出什么伤害伽蓝的事情来。却不想他没去找人,伽蓝却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了,俞川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右眼包着纱布的战损小天使抱着洋娃娃坐在血迹斑驳的床上等他。 “伽蓝?”看见伽蓝,俞川下意识地问道,问完才发现对方完全就接收不到自己的信号,俞川颓然地抓了抓头发,努力扯起一个勉强的笑,让自己尽可能正常地去跟这个被切除了前额叶、很有可能无法交流的病人相处,只是笑容中的苦意怎么也无法掩盖,“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伽蓝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给不了俞川任何回应,后者也不强求,转而抓住了他修长白皙的手跟他十指相扣,伽蓝很瘦,可那双手的线条却力量十足,俞川还记得,第一夜这双手把自己抱起来时所蕴含的力量:“我的房间脏,我们出去,好不好?” 他醒来时倒是没看见什么尸体,但血的确到处都是,看着就让人不舒服,俞川自己都不想多待,何况是精神状态本就不好的伽蓝呢?俞川拉着伽蓝就要往外走,却发现后者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执拗地不想走,而俞川又无法跟他沟通。 俞川瞧着眼神空洞的伽蓝,又拽了拽后者的手,没拽动,他终于忍不住蹲下去捂脸无声流泪,他要怎么办啊?他到底要怎么办,谁能给他想个办法面对这一地鸡毛? 俞川只失态了一会儿,很快又整理好了情绪,伽蓝不走,那他就把房间收拾一下好了,这么想着,俞川打了一桶水来,又撕下一块床单当作抹布打算开始擦地,却被床垫下压着的废纸吸引了目光——那是一叠泛黄的旧报纸。 一叠旧报纸其实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但如果这叠报纸是2847年的呢?再如果这叠报纸上记载了当年名动一时的莱茵河枪杀案以及陆战九军的后续处理结果呢? 俞川小心翼翼地把那叠报纸从床垫下方抽出来展平铺在地上,顺着报纸排版的顺序读下去,越往下看,俞川越觉得心惊肉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陆战九军的判决结果,如蓝黛之前跟他说的一样,即将退役的四千名残兵被联邦法院以叛国罪指控,最终判处全体死刑,死刑执行完后的尸体却是由弗兰西斯家族进行处置,同月,弗兰西斯家族接到了一笔数额巨大的奢侈品订单。 再往下是关于莱茵河被枪杀难民的尸体处理结果,弗兰西斯家族捐赠两千万慈善款项用于帮助难民收敛尸体,同年,大量人骨制品流入市场,一度掀起了上流社会争相收藏人体骨骼艺术的热潮。 剩下的新闻就是一些毫无价值的豪门风流韵事了,今天哪位贵公子又为了美人大打出手,后天哪位小姐又在赌场一掷千金……只在报纸角落的一个极小的板块出登记了几则人口失踪报道。俞川把所有的旧报纸翻了一遍,他发现跨度长达十年的报纸中,上面的花边新闻层出不穷,但几乎每一期的角落里都或多或少刊登着两到三则人口失踪报道,每一次的失踪人员还都不一样,俞川简单地统计了一下,随后得出了一个叫人后背发凉的数字。 光是呈现在明面上的失踪人数每年就高达一千多人,倘若加上那些没有被媒体报道出来的人,有多少人悄无声息地失踪了呢?这些人去哪了?俞川想起行政楼里那些数以百计的货品订单,或许,无论是陆战九军的残兵、莱茵河被枪杀的难民,还是每年数量庞大的失踪人口,他们最终都变成了流转于富人、研究所和医院手中的人体骨架。 “一个普通人终其一生能挣到的资产大概在800-1200万之间,这算是相对富足的家庭,但是假如把一个人拆分,一枚健康心脏的价格是200万,两颗肾脏各150万,最贵的是骨骼,一枚制成雪冠的颅骨平均售价是1000万,一副完整的人体骨架在魔鬼城的最低起拍价格是1300万,这算是大头,不算其他的东西,一个人本身所拥有的价值就高达2800万。”俞川脑子里忽然浮现这么一个画面,彼时还很年轻的蓝黛一身枷锁地站在拘留室里平静而苦涩地对他说,然后将一份写在贴身衣物上的文书从铁栏杆的缝隙中递给了他,“可是在最低等的地下城,像沈砚那样的人500点就能买下,我们作为人的价值和作为人所创造的价值,竟还没有作为器物的价值的一半。” 人命轻贱永远是个悲哀却又客观真实的命题,有人能一掷千金,而有人食不果腹,命运的差别让人叹息扼腕,差距带来的矛盾却永也无法抹消,生来贫穷不是原罪,出身富贵亦没有过错,只是怎么不让人悲哀,庸者一生忙碌的价值竟还不如金字塔顶之人的袖手一挥。 「你所创造的价值,远不及你所拥有的价值。」 俞川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只当这是nyx系统残骸在他身体里给她带来的影响,并没有多想,不过nyx系统的反馈至少也说明了一件事,这个副本的确又是现实的投射,含沙射影的对象依然是以弗兰西斯家族为首的权贵。 俞川看完了报纸上的内容,刚把东西按原样塞回床垫下方,沈砚紧接着就推门而入了。 “你又做什么?”俞川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下意识拦在了伽蓝身前,他有点怕他。 沈砚自然察觉到了俞川对他的恐惧,他进门的动作一滞,无奈又伤心地道:“你何必这么紧张?” “我不该紧张吗?”俞川轻声反问道,顿了顿,忽然开口说道,“你跟着我进来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沈砚脸上出现意外的神色,他十分惊讶地看着俞川。 “阿南刻检测到了你的坐标。”俞川轻声说道,事实上是他装载的nyx系统昨天短暂地运行了一下,然后给了他这么一个反馈,“而且你对我的针对太明显了,你想做什么,沈砚?” 第一次,俞川连名带姓地喊他,话语中没有一丝温度:“其实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俞川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强压着怒气和不满的,既然沈砚跟他的爱人没有关系,那这家伙凭什么来干涉他? “为什么?因为我们才是一对,是他抢走了你,我现在抢回来,有什么不可以?”俞川没有掩藏得很好的厌恶刺痛了沈砚,他一瞬间维持不住涵养地指着伽蓝冲着俞川吼道,“明明一起从屠杀里活下来的是我俩,你却偏偏选择了他,你爱他,那我算什么?我放弃自我努力活成他的模样,可你还是看都不看我一眼,凭什么?” “什么?”俞川本没有这部分的记忆,此时骤然听到对方的话,他的额头忽然一阵刺痛,脑海中忽然涌入了一大段此前从未有过的过往经历。 沈砚说他俩是一起从屠杀里活下来的,这句话的确不是他为了博取同情瞎编的故事,俞川过去的确跟沈砚存在过一段相互扶持的艰苦岁月,在2847年他们都隶属于陆战九军,那时候沈砚也不叫沈砚,而是叫祁连,这个名字还是时任他们总指挥的蓝黛起的,当时陆战九军的很多人入伍前都没有名字,包括俞川,他在担任蓝黛的副官之前只有一个外号,叫十三。 后来陆战九军因为战争罪全体投狱,剩余的所有士兵跟蓝黛无一幸免,他跟祁连之所以能逃过一劫是因为他俩不在存活名单上。换而言之,他俩本该是阵亡名单上的死人,只是侥幸都留了一口气,相互扶持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只是他俩没等到救治,先等来了陆战九军的投狱文书,无论是作为活人还是死人,他俩想要活下去,曾经的身份都不能再用,甚至于anance系统都要被迫卸载。但是在2847年弗兰西斯家族只手遮天的联邦,两个没有身份、没有过去、没有全能系统支持的人想要活下去谈何容易? 人命轻贱,他们活着的价值远比不上作为尸体的价值,祁连曾经动过卖掉自己的骨骼给十三挣一份可保他下半生无忧的资产的念头,是十三说:“一个人背负着过去太苦了,你得陪我。”祁连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城,各种肮脏恶心的交易层出不穷,为了活下去的人无所不用其极,漂亮的男人女人出卖肉体,走投无路的贫民售卖自己的器官,十三跟祁连不至于沦落到那个境地,但也好不到哪去,他俩打黑拳,靠富商投资在他们身上的赌注赚钱,但黑拳每一场都是生死之战,胜者活,败者死,挣得是卖命钱。 十三曾不止一次地对祁连调侃:“得亏当年跟将军打架打得多,不然这擂台我今天还真不一定能活着下来。”曾经出生入死、战功赫赫的军人拿杀敌的技巧当作哗众取宠的资本,何其讽刺? 每一次十三这么开玩笑的时候,祁连都会沉默着用纱布给他把新的伤口缠上,然后给他一个拥抱,极端压抑的情境最易生情愫,祁连跟十三出生入死的战友情就在一日接一日漫无天日的挣扎求生里变质了。 祁连在连续打了十七场拳赛后差点累死在擂台上,下来就直接晕了过去,心跳呼吸全无,当时十三也刚刚打完自己的的二场拳赛,得知祁连被安排连续打了十七场塞,一个没忍住把拳场的负责人生生打死了,后续自然是他俩狼狈地从地下城逃了出去。 那一天天上一轮满月高悬,还算皎洁的月光堪堪能让他们看轻彼此的脸,十三架着祁连的手臂带着他逃到了伽蓝城外的河滩上,两个人看着彼此狼狈不堪的脸突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却都落下泪来,两个朝夕相处的大男人一时全都生了某种冲动,胡乱地就吻作了一团。 那时候十三一定是爱祁连的,可是后来因为什么呢?十三变成了俞川,祁连抛却自我成了沈砚,他们形同陌路。 俞川不自禁地伸手捂住心口,那里还隐隐地泛着刺痛,他的心脏不好,但并不是阿南刻所说的系统负荷过重,而是因为他跟祁连从地下城离开后走投无路,他不得已参与了一家研究所的药物实验,研究所招募实验体的要求很高,而他军人的身体刚好符合,那些药物的具体效果他忘了,唯一记得的是那些药物会对他的心脏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怎样的不可逆呢?他心脏会比正常情况早衰竭四十年。 再后来的一些事他就想不起来了,不过俞川也算明白为什么沈砚,也就是祁连会利用自己去引出蓝黛,而蓝黛也如愿上钩,甚至对自己颇多照顾了,故人相见,少不得情难自已。他们将军那样念旧的人,一个人深陷过去活了那么久,突然有一天听说过去的战友还有幸存,怎么会不来呢?是了,前尘往事,折磨的都是记住它的人,反而像自己这样遗忘了和祁连这样背弃了过往的活得最潇洒。 祁连亦是蓝黛旧部,自然知晓怎么拿捏他的心,只是啊,俞川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走到这一步呢?都变得这样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过去的模样。 第82章 答案 记忆的涌入不过是在分秒之间,在祁连眼里俞川不过就是愣了一下,他忽然抱住了俞川,有些疯癫地在后者耳边低喃:“十三,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我现在跟他一样了,我们还回到以前好不好?”一句话说到后面语气已经卑微到近乎哀求,他悲恸的情绪刺得俞川心口一痛,俞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祁连,他跟他的关系并不是一句“都过去了”就能理得清楚的,他们是交付后背的兄弟,亦是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抵死缠绵的情人,他们的命运就像结成一团的乱麻,并没有因为俞川的遗忘就失去交集。 可是啊,记忆太久远了,过往的情义早就被时光流逝冲得寡淡如水,很多东西都已物是人非,俞川自己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又怎么和好如初呢? 而且,他们之间的矛盾不仅仅是伽蓝,还有蓝黛,俞川是忘了,可祁连呢?他明明记得,却依然在重逢时不顾往昔情义,潘神副本结束时蓝黛看到他时的惊愕并不是因为他冒了沈砚的名,而是因为他是祁连,一个在蓝黛记忆里死去的人,可是故人相见祁连却并没有因此手下留情,差点要了昔日长官的命,俞川又怎么敢把他当作记忆里的人来相处? “这些年你还好吗?”俞川看着面前变了太多,几乎看不出旧时影子的祁连,面对过去的情人,俞川说不出伤人的恶语,可是他对伽蓝做的事也的确不可原谅,俞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避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矛盾,挑了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说,“这些事……等副本结束了再说。” 祁连显而易见地一愣,随后惊讶又慌张地问道:“你想起来了?” “只记得跟你在地下城生活的事。”俞川说道,祁连听完,整个人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他怕俞川想起来,想起他放弃自我之后做的那些恶事;又怕俞川想不起来,连同他们那些相互扶持的岁月一同忘却,独留他一个人深陷于过去辗转反侧。而现在这样就刚刚好。 祁连把俞川整个人纳入怀中,在他耳边叹息道:“你终于……我等了你好久。”俞川看不见的地方,祁连眼睛里阴翳一闪而过,他憎恨地看着一动不动吊在俞川房间里的伽蓝,倘若没有他……。 “你是以玩家的身份进来的?”简单地寒暄过后,俞川把重点拉回到副本上来,他仰头对上祁连的目光道。 “嗯。”祁连应了,随后继续道,“最初你们一起进来的人中有一个是灵,护士突然查房就是因为他通风报信。” “是谁?”俞川轻声问道。 “不知道。”祁连摇头道。 “好,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餐厅了。”俞川点点头,也没多失望,习惯性低头看了一眼个人终端上的时间,离开时他看见了坐在那里的伽蓝,忍下想要拥抱他的冲动,尽量语气平静地对祁连说:“我们俩的事私下解决就好,你别把他扯进来。” 闻言,祁连看俞川的眼神一瞬间很是怪异,不过异样的情绪很快被他小心地藏了起来,爽快地答应了俞川的要求,只是他在后者这里实在没有什么信誉可言,俞川出门时不放心地看了他好几眼,最后犹犹豫豫地走了。 俞川的身影一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祁连满是杀意地目光就落在了伽蓝身上,他看着那个模样凄惨的人,一时有些恍惚,他跟沈砚其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他单方面憎恨着对方,要真论起来,他还得感谢沈砚,否则他也坐不到如今的地位,只是啊,谁会甘心做别人的影子呢?祁连最无法接受的是,沈砚活着时他是后者的平替,沈砚死了,他依然无法脱离对方的阴影,就连他曾经的爱人最后都选择了沈砚,这让他怎么不恨? …… 俞川依然是最后一个到餐厅的,只是今天餐厅里的氛围格外凝重,玩家们的脸色都相当不好看,一时之间寂静蔓延。 “怎么了?”俞川一脸疑惑地坐下来,扯了扯薛宁的袖子,后者脸色难看地解释道:“出事了。” 说着他掀起自己右腿的裤子,只见那里原本应该是腿的地方变成了一根森森白骨:“几乎每个人身体的不同部位都有这样的变化,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俞川闻言定睛瞧去,发现的确如薛宁所说,有的人是手臂、有的人是下颌,或多或少都出现了白骨化的倾向:“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下午午觉醒来就这样了。”短发女人表情难看道,她的白骨化在左手上,整只手只剩下了白色的骨节,血肉的断面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看起来相当恐怖,“我们甚至没有任何痛感,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们哪一步出错了?”另一个玩家有些崩溃道,他白骨化的部位是肋骨,只要一掀开衣服,他就能看见自己空无一物的胸腔,对谁来说这恐怕都是极大的冲击。 “你有这种倾向吗?”薛宁到还算是淡定,没管崩溃大喊的男人,继续跟俞川交流,后者摇摇头道:“我没有这种情况。” “怎么会?”薛宁一愣。 而肋骨白骨化的男人顿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激动地朝俞川扑过来死死抓着他的手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怎么才能恢复如初?说啊,告诉我们。”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俞川被他抓得有点痛,挣扎了一下想把手抽出来,不料那人以为他是不想说,反而抓得更紧,指甲甚至抠进了俞川的肉里:“你说啊,是不是想藏私?” 其他人在旁边无动于衷地看着二人拉扯,显然也是怀着同样的想法,并不相信俞川的说法,看他的眼神甚至隐隐带上了责备,仿佛他们白骨化是俞川的过错一般,俞川把他们的表现看在眼中,轻叹一声,人啊,总是擅长迁怒,仿佛自己的不幸皆来自于别人的过错。 俞川眸光微微一冷,倏地笑了,他故作头疼地想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道:“你们不会一直没吃过药?” “你是说我们白骨化是因为没有吃药?”短发女人迟疑道,她仔细想了想,似乎俞川跟他们唯一的不同的确只有他比他们多吃了一些药物,可只是这个原因,未免太过于…… 俞川知道她不信,也不解释,只是笑着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嘴唇,却并没有咽下去,故作无意地说道:“治疗失败的死了,拖去做了人骨架,疯了的反而活得好好的。”而死了的人都是因为没吃药被护士发现而丧命,俞川话说到这个程度上都不需要点破,其他几个老玩家稍微一想也觉得没吃药导致身体部分结构白骨化这个猜测有道理,于是片刻后护士来发药的时候,一个二个嗑药嗑得那是相当积极,尤其是胸腔白骨化的男人,几乎把过量的精神药品当救命的仙丹在磕。 而药吃下去的效果几乎立竿见影,除了俞川以外的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白骨化的肢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样,一时间众人纷纷长舒了一口气,连带着吃晚饭的兴致都高涨了不少,难以下咽的面包片都变得润泽、可口起来,俞川冷眼瞧着面前的几个玩家自顾自切割着盘子里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吃得不亦乐乎,他们白骨化的躯体依然如旧。 见众人完全一幅深陷幻觉不知东西的模样,俞川突然觉得没意思,无奈地摇摇头,对自己的恶趣味看到了乏味,下意识忘了他现在不能进食的事,伸手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俞川刚刚喝下去的水顺着他的领口流到了桌子上,他这点响动自然引起了离他最近的薛宁的关注:“什么声音?” “没什么,就是水洒了。”俞川随口解释道,若无其事地从包里翻出手绢擦拭被水沾湿的衣襟,他拉下领口的瞬间,所有关注他的人都看见了他衣领下森白的颈椎,细长的白骨上支撑着一个俊俏的脑袋,恐怖程度比起那个胸腔白骨化的玩家也不逞多让。 短发女人面色一变,急忙去看自己白骨化了的手,随后惊愕的发现她自以为恢复了的躯体其实根本没有变化,盘子里前一刻还相当可口的面包变成了一大块血淋淋的生肉,她顿时被恶心得不行,弯腰对着地板就干呕起来。 薛宁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把盘子里的东西倒掉,随后才欲言又止地问俞川:“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就在你们吃完药不久我发现我也白骨化了,可能是我猜错了,白骨化跟吃不吃药没有关系呢。”俞川轻轻笑着回答,玩世不恭的语气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尤其是薛宁还注意到,在所有人吃药之前俞川喝水都只是润润嘴唇,从来不咽下去,如果他不是故意的,薛宁把自己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你故意的?”看出不对劲的自然不止有薛宁,嗑药磕得最多的平头男人一个没忍住冲上前揪住了俞川的领口,恶狠狠地质问道,“你就是要骗我们吃药,然后把我们变成跟你一样的神经病,是吗?”他可是记得的,俞川病历本最后一行写着的治疗成功,这意味着俞川也变成了疯子。 “我没有。”听见“神经病”三个字,俞川的神色骤然变冷,不过他依然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只是眼底并没有笑意,看起来格外怪异,他伸手把对方的手从衣领上拿下来,力道大到平头男人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要被生生捏断,“我只是说我的猜测,可没有逼迫你吃药呀。” 俞川说完还冲平头男人弯眸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瘆人。 “好了,别说这些了,既然白骨化已成定局,不妨想想副本主题是什么,早点推出来早点离开。”眼看着俞川越来越不对劲,薛宁连忙打了个圆场,生怕俞川一言不合开始发疯,“都到这个阶段了,也都别藏私了,把知道的线索分享出来,大家尽早离开,也少一些风险。” 薛宁说完却是把视线放在俞川身上,他知道俞川看起来像个新人,眼下精神状态还有点问题,但是就凭俞川跟两个npc剪不断理还乱的牵扯,他也能猜到,俞川了解到的信息恐怕比他们所有人都全面,因此今天他们在这里讨论能不能顺利推出副本主题,关键全在俞川身上了。 “等着我说?”俞川挑眉道,薛宁这家伙别的不行,洞察力倒是足够敏锐,一眼就看出谁才是大腿,“行啊,那我就先来说说我的发现。” 俞川说着从背包里掏出那枚昨天护士没能如愿找到的人类颅骨,他左手放在头骨光滑的天灵盖上摩梭着,轻轻地解释道:“这东西是有人故意放在我包里的。” “知道什么意思吗?”俞川戏谑的目光投向短发女人,也不接着往下说了,就那么看着她,似乎她不回答,他就会这么耗下去一般。 “我们中有琉克勒茜?不对啊,已经过了36h了,他为什么还要害你?”短发女人是老手,很快就能想到事情的关窍,她皱着眉说道,对于自己的猜测持有很大的怀疑。 “偏了一点,但方向没错。”俞川点头,漫不经心的模样看起来胸有成竹,“混迹在我们中间的还有灵,当然琉克勒茜也有,不过后者现在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我们当中的灵会驱赶我们去死,所以我们得把它找出来。” “等等,灵是什么?琉克勒茜又是什么?”平头男人是新手,没听说过这些名词,急忙打断了几人的讨论问道。 “等你出去就知道了。”俞川只是随口一说,却惊觉这跟当初顾厌搪塞他的话一样,那家伙,怕也是嫌给新手科普概念麻烦。俞川不着边际地想。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不是新人吗?”听了俞川的解释,胸腔白骨化的玩家不仅没去关注前者话里的灵,反而把矛头对准了俞川的身份,“你刚刚骗我们吃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说辞,万一你才是……” “你爱信不信。”俞川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道,他奇怪地看了那个玩家一眼道,“毕竟你的死活跟我又没有关系。” 怼完跟他抬杠的玩家,俞川顿了顿,又看向其他人道:“我从没说过我是新人,这是我的第四次副本,你们不信我,我也可以现在离开,不过我要是灵,就刚才服药那一波你们全都得死。” “所以你是承认你是故意的了?”说话的还是那个胸腔白骨化的玩家。 “哎,你说你这人怎么老抬杠呢?”俞川被他这一句话问得笑了,看乐子似的转头看向那个玩家,他是真的觉得很有趣啊,脑子这么拎不清的人是怎么活过第一个副本的? “闭嘴。”好在薛宁是个聪明人,当场把跟俞川抬杠的玩家怼了回去,然后说道,“没必要管灵,我们的身体已经开始白骨化,花费时间精力去找灵只会拖慢节奏,我以为,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推出主题离开副本,你们觉得呢?” 众人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都纷纷赞成薛宁的提议,开始七嘴八舌交谈起了各自捕捉到的副本细节。 短发女人发现了被俞川踹开的行政楼大门,在里面找到了数量庞大的货物订单:“这些货物涉及到的金额相当庞大,且供货时间跨度长达十数年,但具体的货物内容却藏得极其隐蔽,恐怕不是什么正当的交易。” 薛宁则是把他跟俞川在餐厅下方的发现简要说了一下,结合短发女人的线索推出了一个猜想:“或许这批不为人知的货物实际上就是人骨制品,整个精神病院都是地下人骨交易的遮羞布。” 俞川坐在旁边沉默地听着众人叽叽喳喳的交流,除了关于人骨来源的猜测没有涉及到之外,线索可以说很全面了,他们所说的内容足够完成主题推理了,因而俞川也就没有提他房间里找到的报纸上关于陆战九军的报道,那些新闻对弗兰西斯家族的指向性太强,俞川现在完全可以笃定绵羊游戏就是政治斗争的产物,但按照弗兰西斯家族现在只手遮天的势力情况,过早的暴露锋芒只会徒惹麻烦。 “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薛宁看向俞川问道。 “没什么,指出了一点,人骨的来源。”俞川想了想,捡着上不容易暴露的内容说了,“每年大概有两千多的人失踪是因为被强行掳走做了人骨制品,一套人骨制品的价格大概在两千万左右,远超一个人终其一生能够创造的价值,这也对上了病历本上的那句话‘你所创造的价值,远不及你所拥有的价值’。” “所以,你们刚刚说的这些就是副本的主题吗?”平头男人有些激动,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提交答卷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天知道他每天晚上蜷缩在被子里听着门外的磨骨声过去有多害怕,“太好了。” “真的有这么容易吗?这才第四天。”短发女人皱了皱眉,对于他们这么快就推出了副本主题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会不会还有些疏漏。” “不会,答案重合率只要有百分之六十就可以通过了,绵羊游戏副本的难点在于找线索的过程中的危险。”薛宁开口解释道,“七天时间是我们的最后期限,但按照我们身体白骨化的情况来看,真的拖到第七天我们估计就剩个脑袋了,显然不现实。” “你说得对,那就提交答卷。”短发女人点点头,众人打开系统面板纷纷开始往上写答案。 第83章 已死 俞川也打开自己的系统面板打算把答案写了,他心里压着事,没工夫在副本里耗,他要赶紧从副本离开,然后去找蓝黛叙叙旧,告诉他“将军,陆战九军还有我们”,他跟祁连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也要尽早处理,最后,是他的沈砚……俞川一边想着,打开系统面板,却发现自己的玩家界面变成了npc界面,提交答卷那一栏显示出错,他一愣,随后一想就明白了,他病历本上的治疗成功裁定还没消,游戏默认他是npc,他自然不能答卷。 其实游戏对于同化的判定是相当不准确的,像那个女生被吓疯了,的确是被同化了;像他,精神正常,但是做事有点疯,却也被判定为被同化,但是像后者这样的判定是可以消的,就是要费点功夫。俞川心道一声麻烦,但心里却在暗中庆幸能跟伽蓝多相处一段时间了,他就不信祁连那个阴魂不散的还能料到他这一出。 薛宁刚填完自己的答卷就看见俞川呆坐在原地兀自出神,不由得出声问道:“你不提交吗?” “我的玩家界面关闭了。”俞川随口解释道,心中盘算着怎么把病历本上的裁定消除,殊不知他这副情态落在薛宁眼里就变成了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游戏的失魂落魄,一时之间,薛宁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怜悯,俞川没注意到薛宁看他的眼神,反正咽喉白骨化也吃不了东西,他抽了张纸擦干净了衣领上的水,干脆拎着背包回了房间。 晚上九点,护士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玩家们房间里翻箱倒柜,妄图找到一点可以置玩家们于死地的东西,她们甚至连房间都没有进,身形扭曲地把一具用纱布缠成木乃伊的无头尸体拖到走廊上,尸体还在不断扭动着,鲜血从脖颈的断口处流出来,浸透了尸体身上的纱布,蹭得地上到处都是血痕。 “你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的。”护士轻手轻脚地把尸体放下,唯恐惊扰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恶意满满地朝众人绽开一抹残忍的笑,护士说着,一边几乎是爬着从走廊上离开的,与此同时,医院建筑物的外部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玩家大着胆子去看,却被看见的画面吓得瘫坐在了原地:数以百计的无头骷髅顺着楼体往上爬,爬不了几米就滑落下去摔成一堆骨头,然后被其他的骷髅当作垫脚石踩着上爬。 “它们想进来!”俞川反应最快,他对被吓呆在那的众人喊了一句,几步冲到楼下关闭了大门,防止骷髅们顺着楼梯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短发女人惊恐地发现,已经提交了答卷的玩家界面上并没有登出的选项,而游戏系统在两分钟前颁布了一条新的任务:[活到明日黎明,在彻底白骨化之前。] 玩家们看完任务都想骂娘,现在外面铺天盖地都是随时可能闯进来的的骷髅大军,要想活到明天傍晚谈何容易?更何况在接受了任务之后,玩家们都感觉到自己白骨化的速度变快了。 “外面那么多的骷髅,我们怎么活得下来?这个任务根本就是要我们都死在这里!”平头男人气急败坏地嚷道,他有些愤怒地在原地走来走去,不知不觉他的整条右手臂都变成了白骨,他忍不住朝站在那里观察白骨们行为规律的俞川嚷道,“想想办法啊,发什么愣?” 俞川懒得跟傻子计较,他盯着锲而不舍想要爬上楼体的骷髅们若有所思,这些骷髅几乎都只分布在楼体的一边,为什么?俞川的视线慢慢地落到护士们放在走廊上的无头木乃伊上,它从刚才开始就停止了挣扎,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但俞川那一瞬间却感觉自己被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盯上了,一时间毛骨悚然,他死死地盯着地上被纱布包裹的无头尸体,挪也挪不开目光,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急速地凋零,只在咽喉处的白骨化不过一瞬间就蔓延到了整个胸膛,再看下去他会彻底变成骷髅的! “你怎么了?”薛宁察觉到了俞川的不对劲儿,他在后者眼前晃了晃手,发现对方满头冷汗地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他顺着俞川的视线看过去,接收到了同样毛骨悚然的感知,一瞬间明白了俞川异样的原因,猛地闭上了眼睛,同时伸手捂住了俞川的眼睛。 “多谢你了。”俞川惊魂未定地瘫在地上喘着粗气,那种灵魂都被定在原地的无力感太恐怖了,他勉强控制住因为过度紧张而抖个不停的手,慢慢地拉开衣服拉链,果然,白骨化已经蔓延到了他的整个胸膛。 “别看那东西,会被它黏住,然后迅速凋零。”俞川撇过头不去看那里的尸体,只用手指了指尸体的大致方向。 俞川话音刚落,就看见一直嘟囔个不停的平头男人忽然盯着那具无头尸体就不动了,眼神发直。 “别看——”薛宁急忙开口提醒,话音未落,平头男人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具森白的骷髅,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他听见薛宁的提醒,还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来,却被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吓了一跳,整个骷髅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左腿拌右腿倒在地上摔成了一堆骨头。 “……”薛宁抿了抿唇,沉默片刻,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躲。”俞川说道,他一指外面不断堆叠的骷髅,“骷髅有多少你是见过的,用不了多久它们就可以踩着同伴的骨头爬到我们这一层来,但它们的目标是那具无头尸体。” “躲?”薛宁迟疑道,“我们真的躲得掉吗?” “按照现在的白骨化速度,我们起码还能撑两天。”俞川解释道,“护士们搬来那具尸体就是为了加速我们的这种异化,我们只需要等那些骷髅自我消耗到一定的数量,到时候就算它们闯进来我们也能解决,你得明白,现在真的能威胁到我们的生命的只有那具尸体,至于外面那些骷髅,它们脆弱得随便一摔就散了,根本不足为虑。” 薛宁:“你说的对。” 二人的交流自然也被其他玩家听在耳朵里,就在他们纷纷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变故再次发生,护士们搬来的那具本来一动不动的尸体突然开始扭动起来,身上的纱布隐隐有撕裂的征兆,与此同时,玩家们都感受到一股令他们汗毛倒竖的恐怖感。 “……跑……”俞川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找回了一点语言能力后直接扯开了嗓子吼道,“跑!” 随着他的声音落地,所有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四散溃逃,俞川躲到了走廊里一间不知道是谁的住的房间里,刚刚惊魂未定地把门关上,就听见门外走廊上传来布帛撕裂的声音,那具尸体果然从纱布里挣出来了,俞川竖直了耳朵仔细去听外头的动静,那具尸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追着某个玩家下楼去了。 俞川微微松口气,正想悄悄出去找机会离开医院,刚打开门,就从门缝里看见一具贴在门口站着的血淋淋的无头尸体,那东西是追着他来了!俞川瞬间觉得心脏被一只手捏紧了,生命力在迅速流逝,就在他努力思考怎么自救时,一双冰凉的手忽然从后面蒙上了他的眼睛,然后是房门被锁上的声音, “夜里不允许串门,你不知道吗?”说话者的声音很熟悉。 “伽蓝?”俞川没忍住轻声问道,话出口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别动。”伽蓝用拇指摸了摸俞川的耳朵,话里带着笑意问道,“眼睛闭好了吗?” 俞川微微点了点头。 “那好,我要松手了。”伽蓝缓缓把捂在俞川眼睛上的手撤下来,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勾起膝弯把人从地上整个抱起来,俞川感觉到一阵失重,然后被放到了柔软的床上。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祁连没有带你出去吗?”伽蓝伸手抚开俞川额前的碎发,指间微凉,“或者,这里一片荒芜,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伽蓝的声音很平静,有某种能够安抚人的魔力,俞川只以为他是在复述副本的剧情,故而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俞川缓缓睁开眼睛,刚好对上了伽蓝缱绻温和的目光,他似乎有些无奈:“早些离去,你和蓝黛一样,都是沉湎于过去的人。” “你说什么?!”俞川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忘记的东西太多了,小十三。”伽蓝轻轻叹口气,面有悲意地轻抚上俞川的面颊,顺势把他耳边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蓝黛呢,又偏偏什么都记得,所以你们都很痛苦;至于祁连,他最初只是想让你活下去,但他走错了路,一切就都乱了套。” 伽蓝说的话俞川一个字也听不明白,他的记忆只回复到从地下城离开,后面几年的记忆仍旧是一片空白,那几年还发生了什么吗?他满怀希冀地望着伽蓝,希望对方能为自己答疑解惑,伽蓝却不再说了,只是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理顺了他的头发,轻声道:“天亮……就离开。” “那你……?”俞川急忙扯住了伽蓝的袖子,生怕对方又像之前一样坠楼,“你要去哪?” “不是我要去哪,是你该醒了。”伽蓝无奈道,“你忘了吗?我已经死了。”俞川神色一怔,面前的伽蓝整个人碎成幻影,眼前只有一具鲜血淋漓的无头尸体,他脑海中一串混乱的画面闪过,最后定格在祁连握住他的手用尖锥刺穿伽蓝颅骨的那一天——伽蓝那时候就死了。 护士在俞川的面前砍下了伽蓝的头颅,尸体挂在他房间的吊灯上,尚且温热的血飞溅在他的脸上,染红了世界。 他就看着护士将一瓶气味刺鼻的液体倾倒在伽蓝的颅骨上,他想去抢,却被祁连死死地按在原地,随后颅骨上的血肉消融,护士剥离出一颗洁白无暇的颅骨,祁连亲自在上头用烟墨描了一朵雪莱花,制成了玻璃展柜里的第四枚雪冠,从来没有什么灵,一切都不过是他的妄想,是他偷走了用伽蓝颅骨制作的雪冠,然后当作珍宝藏进了自己的背包。 正如同三年前沈砚开枪自杀一样,伊克丝想要他脑子里的知识,所以她撬开了他的脑袋挖出了里头未完全被子弹破坏的脑组织,系统解析出了里头剩下的东西,然后一股脑儿地塞进了祁连的脑袋——他是伊克丝选出来作为沈砚意识嫁接体的最好器皿,可惜他的意志并没有随着前额叶切除完全湮灭,而沈砚脑组织损伤得太厉害,也并没有成功醒来,于是两个残缺的意志融合成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然后成功逼疯了俞川。 副本的裁定客观又公正,而面前这具扒开门缝朝他爬来的尸体,曾经属于伽蓝,它追着自己而来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身上带着它的头颅。 “你想要我的命吗,伽蓝?”俞川轻声问道,伸手抱住了无头的血尸,一瞬间,白骨化扩散到了他的整个上半身,隐隐有顺着脸颊蔓延的趋势。 “你要为了他死在副本里?”祁连愤怒又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他扛起压在俞川身上的无头尸体转身扔到了楼下的白骨堆里,不一会儿,伽蓝的身体就被撕扯得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骨架,祁连恨铁不成钢地想把俞川从地上拽起来,一个用力却把他的整条变成了白骨的手臂拽了下来。 “我不是……”祁连一愣,看着手里那条骷髅手臂,脸上少有的出现了无措,他连忙把那条手臂放到一边,想要查看俞川现在的白骨化情况,“十三,你现在到什么程度……” 他话没说完就被俞川冷寂的目光冻在了原地,后者像评估商品一样把他全身上下看了个遍,忽然勾唇笑起来,伸出白骨森森的右手捏住了祁连的下颌,轻声问道:“你也想要我的命吗?” “不、不是的。”祁连被这个状态的俞川吓得不轻,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点什么,却不想俞川抬手止住了他的言路,冷淡道:“不用解释,你知道我不信。” 祁连:“小十三……” “别这么叫我,会让我不禁想起过去的你。”俞川失望地看着他道,一边试图把被祁连拽下来的左手安回去,神奇的是,手臂一碰到原本肩骨的位置就粘了回去,然后他就可以正常使用左手了,“祁连,你成不了他的,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我执着?”祁连怪笑一声,脸上表情比哭还难看,“明明一起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是我俩,他沈砚一个后来者,凭什么你宁可选择他也要放弃我?你恨我逼死了他,可是你关心过吗,这一切就真的是我干的吗?” “没有人逼迫你这么做。”俞川平静地看着他,“你大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身上,可是蓝黛呢?你背叛他的理由是什么?午夜梦回时你有过一次觉得对不起他吗?” “祁连,我们都是卑劣者,我时常感到痛苦不堪。”俞川吐出一口浊气,问出了那句曾经西彦问伊莉莎的话,“想想那些变成了枯骨的兄弟,你不会做噩梦吗?” 第84章 祁连 “决定好了?”祁连会来找她,伊克丝并不意外,一个人或许能够视金钱如粪土,但如果放在面前的是泼天富贵呢?再如果,你的挚爱亲朋得了难以治愈的顽疾,需要一笔财富来治愈呢? “我有个条件。”祁连把一封合同放到伊克丝面前,对上女人玩味的眼神说道,“你计划里需要十三做的事全部由我来完成,别再把他搅进来。” “真是不错的情义,我可以答应你。”伊克丝挑了挑眉,拿起祁连的合同书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干脆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却没有立即把文件交还,而是说道,“但我也有个条件,他知道的东西可不少,我可以放他自由,前提是他的脑子得干干净净的,明白?” “我会解决好的。”祁连答应道,伊克丝满意地把合同交给他:“那么,合作愉快!” 祁连回来就把合同藏到了床垫下面,他知道十三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他的决定的,舍弃自我,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这是多么可悲的事,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你去哪了?”十三一瞧见祁连,下意识地就露出笑容,他现在因为药物实验身体素质大不如前,什么耗费精力地事都做不了,只能好好养着。 “给你带了泡芙,不过你今天只能吃一个。”祁连把特意绕道买的甜品塞到十三手里,在他面前蹲下,仔细瞧着他的脸道,“今天气色比昨天好了很多。” “真的吗?”十三咬了一小口泡芙,奶油在嘴巴里化开,是很惬意的享受,只可惜他的身体消化不了太多,吃多了就要难受。 “嗯。”都是军伍出身,说不出许多漂亮话,每日的投喂已是祁连那颗榆木脑袋能做到的极限,关照了一下十三的身体状况,他又把话题扯到了不太好的方向上,“沈议长的墓地选在了哪里?” “伊克丝带走了他的尸身。”十三的目光黯淡下来,他不禁有些惶惶地问,“祁连,我们这样的人,难道真的卑贱到不得善终么?” 沈砚、蓝黛以及整个陆战九军,都是平民出身,但他们的下场如今一个比一个惨烈。沈砚饮弹自尽,蓝黛锒铛入狱,陆战九军全体被判处死刑,他们真的有什么罪不可赦的过错吗? “不会的。”这个问题祁连无法回答,因为他也看不到未来,但他选择安慰十三,所以他拍了拍后者的肩膀,轻声说话,带着某种难以割舍的眷恋:“如果沈议长回来,也许情况会好一些。” “你想做什么?”十三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答应伊克丝那个女人的条件了?” “你需要治疗。”祁连没有正面回答,只把十三的手拉到手里十指相扣,十三的手很凉,手心有虚汗,这是体虚的征兆。 “不,我不同意。”十三手里的甜品也不吃了,剩下半个的泡芙在拉扯间落到地上,雪白的奶油上沾染了灰尘,“你是我的祁连,不能变成另一个人,即使是沈议长也不行。” “不会变成另一个人的,只是继承一部分沈议长的记忆。”祁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别去,祁连,别去,求你了。”十三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祁连的腰,他一点都不信他的话,这就像是忒休斯悖论,那艘船修补了那么多次,还是当初的船吗?同理,一个人的记忆缝缝补补,还会是当初那个人吗? “小十三,那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衰竭而死吗?”祁连转过身回抱住十三,轻抚着他的背,无奈地说道,“你知道我做不到。” “但是只要我答应伊克丝帮她做事,她就会帮忙治好你,还承诺放你自由,这不是很好吗?”祁连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让人以为他口中所谓的“帮伊克丝做事”是多了简单的事,不过的确,要救回已经油尽灯枯的十三,除了答应伊克丝的条件,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是我拖累了你。”十三闭了闭眼睛,对现状感到无力,他很想同祁连说,别管我了,你自己好好的生活,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地看着祁连走向死亡,最终他只能叹气,近乎绝望地道,“那你要早点回来。” “会的。”祁连俯身亲了亲他的唇角,转身走了。 祁连走后,十三盯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把掉到地上沾了灰的泡芙捡起来,珍惜地放到桌上,然后追着祁连离开的方向悄悄跟了上去,他还是不放心。 十三太了解祁连了,情况绝不像他说的那么容易,他一定弱化了其中的危险之处。 …… “你来做什么?”伊克丝在实验楼的门口碰见了正苦于无法进入的十三,她大概能猜出来他在这里的原因,“我可以带你进去。” “你会这么好心?”十三狐疑地看着她,伊克丝对他们只有无休止的利用,他很难不怀疑她别有居心。 “我们很快就是合作关系了,你没必要这么警惕。”伊克丝笑道,“我只是怕祁连有些话没跟你说清楚,事后你觉得我对他做了什么来找我的麻烦,不肯好好做事,那样我会很头疼的。” “什么意思?”十三现在看伊克丝就像看蜂窝煤,心黑就算了还全是眼,生怕一句话说错被她绕进去。 “字面意思,不过带你进去我也有个条件。”伊克丝刷开实验楼的大门,“无论在里面看到什么,都不准出声,更不要捣乱,否则祁连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无法保证。” “我答应你。”十三答应了,心中却在盘算进去了如果一有不对立刻阻止祁连,他跟自己不一样,他还有无限可能,不该被自己拖累,为伊克丝做事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记住你说的。”伊克丝看穿了十三的谋划,但她也没有点破,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转身引着十三进到实验楼内部,伊克丝把十三带到一间装有单向玻璃的房间内,玻璃的另一边,祁连正躺在实验台上进行手术前的必要准备。 只见着白色制服的医生把祁连的四肢和躯干固定在实验床上,然后从他的手臂往里注射了某种不知名的药剂:“手术的全过程需要你保持清醒,这可以防止你因为疼痛晕厥。” “你们到底要对他做什么?”十三听见医生的第一句话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为了防止祁连因为疼痛晕厥甚至需要用到药剂辅助,那他得多疼? “只是以防万一。”伊克丝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为了防止你坏事,你可以听到和看到他那边的一切情况,但是这边的一点声音他都不会听到的。” “所以这个手术果然没有你告诉我的那么简单是吗?”十三皱紧了眉,只是他仍旧低估了祁连在这个手术里所要付出的代价。 很快祁连那边的术前准备就全部做好了,他整个人被鱼肉一般地被捆绑在实验台上,紧接着主刀的医生取来一枚细长的银针从他的眼眶戳刺进去。 “你们在干什么?”十三猛然抓住了伊克丝的衣服。 “要接入沈砚的记忆,我们得确保他本人的主观意识不会干扰实验。”伊克丝抱着手臂,把十三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扯下去,“只是切除前额叶而已,不会要他的命的。” “取缔他的意识跟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十三急得砸玻璃,一双手砸得血肉模糊,却发现无论他怎么叫喊,房间的另一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干脆转身去开门,不料门也被反锁了,他使劲地摇了两下,打不开,转而又冲回伊克丝面前,揪着她的袖子着急道,“让他们停下来,停下来啊!” “手术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伊克丝不为所动,她甚至还反过来劝慰十三,颇有种猫哭耗子假慈悲的虚伪,“别太伤心,也许手术结束后他的记忆还能剩下一星半点儿呢?” “你胡说。”十三吼了一句,眼睛泛红,面对一脸漠然的伊克丝他忽然换了一种姿态,极其卑微地跪了下去,仰头对上女人冷峻的目光哀哀道,“你放了他,放了他行不行,我只有他了,你要什么我都帮你做,为什么要把祁连卷进来?” “真有意思,你们一个二个都让我不要把对方卷进来,我该听谁的呢?”伊克丝满意地笑起来,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但眼睛里却充满对两人不离不弃的感情的厌恶,她蹲下身掐住十三的下颌,玩味道,“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讨价还价,想让我改变主意,你得给我更高的筹码。” “筹码?你不是想要蓝黛手里那封联名却苦于撬不开他的嘴么?我能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十三想了想说道。 “我并不觉得这个条件能打动我,祁连也是陆战九军旧人,他也能帮我完成。”伊克丝挑眉道。 “不,只有我能。”十三张口否决道,他锐利的目光看向伊克丝,竟让后者感到了些许恐惧,他说,“祁连只是陆战九军里的一个无名之卒,蓝黛不是傻子,他对于没有印象的人不会轻易给出信任,哪怕是陆战九军旧部。” “那你就能取得信任了?”伊克丝敏锐地看着他,她调查过十三,只知道他是陆战九军死亡名单上的人,却不知道他在军中的具体职位。 “我是蓝黛的副官。”十三说道。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不是编出来框我的?”伊克丝眯了眯眼睛,十三的话她信了大半,只是素来的多疑让她习惯性地觉得十三话里有陷阱。 “那你可以现在去问祁连,看我有没有说假话,反正就目前而言我是不可能跟他串口供的。”十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说的的确不是假话,但是他有一件事没告诉伊克丝,他是从寄生虫感染中幸存下来的,准确来说被寄生虫感染的人都不会完全死亡,寄生虫会吞噬宿主的大脑,然后继承宿主的记忆和肉体继续存活,也就是说他若是死了还好,活着到蓝黛面前晃悠,蓝黛只会以为他是寄生虫控制的行尸走肉,别说告诉他联名的位置了,不把他一脚踹死都不错了。 “不用问了,我答应你。”伊克丝怪异地笑起来,随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告知了十三一个很残酷的消息,她有些苦恼地说道,“你说的晚了,手术昨天就结束了,这只是录像罢了。” “今天早上他没有跟你告别吗?那是他意识留存的最后时间。”伊克丝说道,“不过我真为你们至死不渝的爱情感到敬佩,居然给我送了这么大的一份礼物,蓝黛的副官啊,那家伙一定想不到,我会找到他最信任的亲卫。” “什么?”十三只觉自己大脑嗡的一声,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着伊克丝鲜红的嘴唇仿佛怪物一样地张张合合,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剧烈地绞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灵魂都在痛,他支撑不住整个人跪了下去,勉强从口腔里绝望地泄出一声问话:“他在哪?” “今天早上他去监禁室看了蓝黛,如你所说,的确是无功而返了。”伊克丝瞧着趴在地上痛不欲生的十三,也不去扶他,“缓过来了吗?缓过来了就跟我去见他,相信你不会失望的。” …… 祁连这时候的情况的确比十三想象得要好得多,他没有忘记过去,同时拥有了沈砚的记忆,就像是两个不同的灵魂在同一个身体上复苏了一般。 十三紧张又担忧地扑上去询问祁连的身体情况:“你没事?” 只是祁连没有忘记的部分似乎不包括与十三生死相托的爱,他不适地皱了皱眉,疏离地把后者缓缓推开,客客气气地说道:“我很好。” “祁连,你……”十三瞧着祁连冷淡而陌生的态度欲言又止,他想问他,头疼不疼,到底答应了伊克丝什么条件,但是现在,他什么都问不出口了,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跟面前陌生又不陌生的人相处。 祁连却是没有再看他,转而跟伊克丝交谈起来:“蓝黛警惕性很强,他并不信任我。” “没关系的,十三会解决的。”伊克丝显然对目前十三和祁连的尴尬状态喜闻乐见,笑得像只狐狸。 “他?他能做什么?他对蓝黛死心塌地,不会好好做事的,你别指望他。”祁连嗤笑一声,眼光轻蔑又厌恶地从十三身上扫过去,“或许他过去很有能力,但是现在,你知道的,他的身体状况做不了任何事,你若是想废物利用的话,倒是可以继续在他身上做药物实验。” “哈?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伊克丝显然也对祁连截然相反的态度感到惊讶,甚至于她都觉得此刻的祁连有些过于冷心冷情了,“你可是以参与实验为代价要求我治好他的。” “是吗?我不记得了。”祁连皱了皱眉,显然对之前自己的决定感到不可思议,但他也没立刻就推翻之前做下的约定,“那就治好他,就当还他过去的恩情了。” “祁连?!”十三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在旦夕之间变那么多,早上祁连来的时候还给他带了泡芙,晚上就用这样冷漠的态度对他,衰竭的心脏抑制不住地抽痛,十三不知道到底是旧疾又犯了,还是心理作用,他轻轻揪住了祁连的一片衣角,似乎想从他眼睛里找到一点熟悉的痕迹。 “你说不想拖累我?”祁连转过身把衣角从十三手里抽出来,他垂眸瞧着面前面色惨白却依旧执着的人,曾经的满心炽热如今掀不起一点波澜,就如同烈火焚尽,连灰烬都冷了,“那我们就到此为止,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互不相干?”十三语气艰涩,他抬了抬手,又颓然地放下,是了,他的确是不想拖累祁连,现在这样不是刚刚好吗?祁连不必再为了自己的事劳心劳神,他可以做自己的事了,伊克丝会保证他的未来,可以说是完美的局面,几乎不用再付出什么代价,“好,那就互不相干。” 十三说完转身走了,祁连忽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祁连,你……?”十三又惊又喜地回头,可是他又失望了,祁连站在那里,目光厌恶地看着他,语气不善:“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很恶心。” 十三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气得当场心脏病发作,他努力把激动的情绪压下去,捂着心口看向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祁连,冷冷地吐出了一句让后者无法接受的话:“像你这样两个人的意志融合而成的残次品,怎么会是我的祁连?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十三说完,看着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的祁连满意地离开了,背过身去却悄悄红了眼眶,他的祁连死了,变成了性格卑劣的家伙,既没有沈议长的温柔儒雅,也没有祁连的勇敢坚毅,什么都不是。 第85章 治疗 后来十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祁连,伊克丝就治疗的事找过他:“你的情况很糟糕,但不是不能治。” “这是又要谈条件?”彼时十三的情况已经恶化到脑子都不太清醒了,他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明媚的风景,阳光映在他秀气柔和的脸上,愈发显得他脸色苍白,皮肤下的血管泛着淡淡地青黑色,整个人脆弱得仿佛纸片,“可惜你威胁不到我了。” 他就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只剩下一副残躯苟延残喘。 “祁连你也不在乎了么?”伊克丝却并不觉得他能割舍得这么彻底。 “在乎啊,怎么不在乎,可他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十三疲惫地露出一个惨淡笑容,“只要我死了,就没有什么会困住他了,你舍不得放弃他的,毕竟沈议长……咳咳咳咳咳咳咳……” “是啊,我的确舍不得放弃他了,所以你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地死了?”伊克丝叹道,她的两位故友连带着他们的属下似乎都是痴情种,倒是衬得她狼心狗肺了,“答应了他的,哪能叫你真死了。” 伊克丝把十三带到了当初他进行药物实验的地方,洁白空荡的房间内早就有五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那等候,伊克丝说道:“当初负责你药物实验的是他们,现在要解除你身上药物带来的副作用,自然也是由他们来,你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十三摇摇头,他倒是无所谓生死,但是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那我们就开始治疗。”为首的研究员说道,他先用带来的仪器为十三进行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全身性的生理机能衰退,而且几乎是不可逆的,治疗只能延缓衰竭。” “延缓多久?”十三问道,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当初他为了三千万补偿款参加药物实验时就预料到了今天,如果不是要付出的代价极大,补偿款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呢? “按照你目前的衰竭速度,正常情况下你会在两个月后死亡,治疗介入的话可以为你延长大约3-4年的寿命。”研究员回答道,“不过治疗过程会相当难受,是否要为了这多出来的几年承受非人的痛苦,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治。”十三毫不犹豫地说道,这是他的祁连舍弃自我为他争取来的机会,他不能浪费,尽管祁连现在一副想跟他一刀两断的样子,但是没准等上个一年半载的就恢复了呢?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时刻,他们或许还可以一起去监狱看看蓝黛。 “你先去洗个澡,浴室在那边,出来的时候衣服就不用穿了。”研究员一边跟其他四个人拟定着初期用药方案,笔杆子一指房间角落配置齐全的浴室,“从今天起到治疗结束你都会一直生活在这里,有需要的报给阿南刻。” “啊?裸着?”十三有点怀疑人生。 “你要想穿着也行,治疗一旦开始就会疼得不得了,衣服缠着你的四肢会让你更难受。”研究员解释完就没理会十三了。 十三去洗了个澡,到底没好意思全裸,出来时还是往腰间围了块浴巾,研究员见状也没说什么,排干净了注射器针头里的空气,直接把一管冰凉的药液从他静脉里打了进去,药水刚进入体内是冰冷的,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十三甚至有种全身都要结冰的错觉,很快这种冰冷就转变为了强烈的灼烧感,像是岩浆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疼,太疼了,比当年战场上被爆炸震伤了肺腑时还要疼一千倍、一万倍。 十三死咬住牙关防止自己因为疼痛丢脸地惨叫出声,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来回翻滚,腰上松松垮垮围着的浴巾在翻滚过程中早就不知道掉哪里去了,他疼得无暇关注这些,只觉得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而五个研究员在整个过程中只是拿着垫板站在旁边观察和记录着他的反应,时不时地交头接耳。 半小时以后,十三感觉身体里的疼痛没有刚才那么猛烈了,终于停止了翻滚,像虾子一样蜷缩在一起等待着最后的疼痛过去,他全身汗津津地,累得甚至睁不开眼睛。 “药物耐受力还不错,先按照这样的剂量治疗一周,下个月双倍剂量。”最初跟十三交流的研究员研究员看着手上的记录对其他四个人说道,说完转向伊克丝,“给他注射一些营养剂和电解质补充生命能量,就不要让他进食了,他的胃衰竭得最厉害,吃下去也消化不了多少,反而增加肠道负担。” 研究员说完带着人就走了,伊克丝把事情安排给阿南刻,也没多停留。 治疗室的门被轻轻地关上,十三喘着粗气翻身仰面躺在地板上,额头上的发间全是细密的汗珠,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太疼了,一想这种令人痛不欲生的治疗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十三就觉得前途无望。 「您好些了吗?用户。」阿南刻在十三旁边蹲下,用湿毛巾心疼地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汗水。 “还好,疼是之前,几乎要了我的命了。”十三喃喃道,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下凉飕飕的,不好意思地扯过浴巾把下半身盖住,阿南刻拿着毛巾要给他擦拭身体,十三连滚带爬地缩到一边,难为情道,“我可以自己去洗,你别给我擦。” 阿南刻美得如同幻梦,这么一个美人给自己擦身体,十三觉得怪难为情。 「您没必要感到难为情,在您困难时给予您合理的帮助是我的职责。」阿南刻声音轻轻的,没什么感情,但听在人耳朵里就是感觉无端温柔。 “那你别用女性外观,我不好意思。”十三动了动,发现腿软的厉害,凭他自己真没本事爬到浴室去。 「好。」阿南刻似乎笑了一声,变成了一个漂亮的银发青年,他俯身把十三从地上抱起来。 「这样可以了吗?」阿南刻把十三抱到浴室放下,贴心地说道,「您感到难为情的话,我在外面守着您好了。」 “谢谢你,阿南刻。”十三向他轻声道谢。 接下来的一周就是无休止的药物治疗,每一次十三都疼到麻木,但第二天重新注射药剂时却依然没有对治疗带来的疼痛产生抵抗力,仍旧痛到丑态毕露地在地上滚来滚去,然后在治疗结束后大汗淋漓地被阿南刻抱去洗澡。 “情况好很多了,从今天起我们将会为你加大药量,你或许会用到这个。”研究员给十三再次监测了身体情况,神色平静地把一盒透明包装的尿道针放到十三手里,“可以防止你失禁和尿路感染。” 十三一脸“卧槽”地看着研究员,上个星期让他脱光,这个星期直接让他堵起来,越来越羞耻了,他老脸一红,万分尴尬地从研究员手里接过那盒尿道针,实在拉不下老脸当众给自己堵上:“不用这个,之前不都挺过来了么?” 然而治疗一开始十三才明白没有最痛,只有更痛,全身都被打碎了一般,痛到他甚至没有力气打滚,只能瘫在地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抽搐,尿水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泄了一地,粘糊糊地沾在他的胯|间和腿上,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屈辱,十三躺在那里失神地想,他失禁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只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畜生一样失禁了。 “所长预料得不错,还真失禁了。”他感觉到那些人鄙夷地目光落在身上,似乎在嘲笑他的不堪,但是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收拾自己的狼狈,最痛的时候过去了,但是筋络里的余痛还在折磨着他,仿佛钝刀割肉,叫人不堪忍受。 为首的研究员带着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结束了今天的治疗,他到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十三评头论足,但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叫人更加难堪:“明天治疗前自己插上,我可不想因为你尿路感染延缓治疗进度。” “我知道了。”十三难堪地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脑海中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这样屈辱而难堪的挣扎求生,真的有必要吗? 「用户,我来带您去清洗了。」阿南刻在十三身边蹲下,动作轻柔地要把他抱起来。 “你别动我,脏。”十三阻止道,他现在这副一身尿水、不良于行的样子,他自己都接受不了,当年百炼成钢的意志,在身体的疼痛面前溃不成军。 「怎么会脏呢?您只是生病了,病好了,您依然是陆战九军最英勇的战神。」阿南刻轻声安慰道,毫不嫌弃地把十三抱到了浴室,为他取来了毛巾,「虽然这是很隐私的问题,但我仍然得提醒您,请一定要擦拭干净,否则会尿路感染的。」 “我知道。”十三朝他笑了笑,忽然道,“我可不是陆战九军最英勇的战神,除了蓝黛,没有人能被称为战神。” 「但在我心里,你们都很厉害。」 次日治疗前,十三强忍着羞耻心给自己堵上了,刚开始不适应,只觉得很涨,还有些痛,可是治疗一开始,那点微末的痛感就被全身仿佛骨骼打碎一般的剧痛掩盖了,他又一次痛到神志不清,就在他以为又要像昨天一样出丑的时候,他提前做的准备发挥了作用,把他控制不了的尿水牢牢堵在了身体内部,不至于当场失禁。 他微微松了口气,正当他以为如今的治疗已经是最终方案时,却不想研究员再一次给他加大了药量,伊克丝曾质疑过如此大的剂量是否不妥,研究员的回答时:“阻隔剂的效果在他身上发挥得很好,加大药量利于我们搜集更多的药物反应的数据。” 果然,伊克丝没那么好心,所谓的帮自己治疗,也不过是变相的药物实验,只是现在实验的药物是对过去药物的清除。 “他承受得住吗?”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伊克丝尽管对十三物尽其用,却也在尽可能地保住他的命,“他若是死了,你们也别干了。” “死不了,会给他用止疼药的。”研究员说道,伊克丝放心了,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治疗,离开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十三说道:“有个消息告诉你,祁连进军部了,跟星际巡航部队的安塞斯特少将走得很近,他们应该会联姻,若是他念旧,借着安塞斯特家族的关系也不是不能为爱音翻案。” 联姻?十三听到这个消息其实是很高兴的,这意味着祁连彻底摆脱了过去的阴影,但是……他还是难以抑制地失落,他跟祁连是真的有过爱情的。但他什么都没说,沉默着投入了接下来的治疗,伊克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经营得当,刚好祁连又想起一点过去的情义,没准他俩还能跟蓝黛来一场久别重逢,哪怕做不成情人。 治疗进行到第三期,十三以为自己对疼痛已经有了一定的忍受能力,却不想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药剂的猛烈程度,治疗时研究员目光冷峻地看着他丑态毕露地在地上挣扎,尿道针锁住了他失禁的尿水,但口中的涎水却难以控制地流得到处都是,事不关己的助理肆无忌惮地对着他评头论足,轻蔑的话语如同利刃刺入心间,他再一次生出一种迷茫:“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糟践自己地活着?” “止痛药!给我、止痛药。”他痛到极致,救命稻草一般地揪住了研究员的裤脚,卑微的哀求声细如蚊呐,赤裸着身体跪在衣冠整齐的研究员脚边哀求的姿态狼狈又难看。 研究员无动于衷地又看他苦苦挣扎了半个小时,这才大发慈悲地说道:“给他止痛针。”说完合上记录的文件夹转身走了。 研究员让人给他注射的止痛药其实不是医疗所用的那种正规药,为了最大程度减轻用药者的痛苦,里面不知有用于麻醉的吗啡,还有一定浓度的催情剂,这也导致了止疼药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打下去不过数十秒,十三明显地感觉到几乎把他撕碎的疼痛感减轻了大半,四肢百骸都得到解放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但十三也一个没控制住直接泄了出来,尿液和一些分泌物生生冲开了尿道针,流得到处都是。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其他几个助理鄙夷的目光几乎化为了实质:“天哪,他居然……真像一只兽类。” 再后面的声音他听不进去了,这样丑陋不堪的模样,他自己都觉得难看,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控制不住地想,要不算了,这样屈辱的活着,真的值得么?十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任由阿南刻把他抱去清洗。后者轻柔地撩开他因为许久未修剪已经长至肩头的头发,怜惜地说道:“请不要在意他们,您是美丽的。” “啊?你在说什么?”十三在他臂弯里迷蒙地睁开眼睛,里头雾蒙蒙的,似乎要哭了,“阿南刻,他要跟安塞斯特家的小姐联姻了。” 阿南刻似乎也为十三感到难过,他轻轻地把十三放到温水里,一边给后者按摩着四肢,一边劝道:“他一次都不来看您,忘了他。” “谢谢你,阿南刻。”在我如此狼狈又孤立无援的时刻对我伸出援手,十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忽然问道,“你今天用了香水吗?好香。” “是雪莱花,您喜欢吗?”阿南刻轻笑道,变戏法似的将一朵洁白的花插到了十三的发间,微凉的指间轻柔地给他按摩着头皮,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当初为什么会去参加药物实验?” 十三沉默了,但到底是说了,这件事他压在心里太久,不欲用它来胁迫祁连,但确确实实又是他的心结:“祁连在拳场负责人的故意安排下连打了十七场,我气不过打死了人,他本就伤势过重,逃亡途中风餐露宿,他得了严重的肺病,药物实验的报酬是三千万,刚好足够给他治病。” 狗血又俗套的戏码,真实又荒谬地在他们身上演绎着,就像陷入了一个厄运的漩涡,他们最终万劫不复。 “辛苦了。”阿南刻心疼地从后面把他抱进怀里,身上清淡的雪莱花香气将他包围,让他有种安心的错觉,十三忍不住道:“幸好我还有你。” “嗯。”阿南刻低笑一声,青年朗润的音色实在好听,他忽然凑到十三耳边,嘴唇几乎碰上后者的耳垂,“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治疗在今天结束了。” “什么?”十三微微偏头,脸颊擦过阿南刻柔软的嘴唇,他立刻惊慌地从阿南刻怀里挣脱,“抱歉,我……” “没关系的,请不要紧张。”阿南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把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十三闻言低落的心情瞬间明媚起来,高兴地扑到了阿南刻怀里,脑袋无知无觉地在他的颈窝里蹭着,阿南刻也笑起来,手温柔地在十三背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第86章 起点 十三的治疗结束了,屈辱的、不堪回首的治疗彻底成为历史,他站在伊克丝给他和祁连安排的住处门口,狠狠地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他用了一年去治疗,然后多争取到了至少两年的生命,触碰到阳光的那一刻,似乎当初那个是否值得的问题也变得不再重要了。 只是他仍旧低估药物治疗对他的影响力,他开门进去的时候,祁连似乎正在宴请宾客,富家子弟在富丽堂皇的别墅大厅内来来往往,觥筹交错。 十三的到来轻易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太纤瘦了,脸上泛着病态的白,整个人带着一种纸折的脆弱的美丽,他显而易见地对面前的情况感到束手无策,泥腿子出身的士兵,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紧张得下腹一紧,一股强烈的尿意涌现,插了太长时间尿管的物什还没重新学会怎样控制排泄,他竟是没忍住当场失禁,尿水淅淅沥沥地顺着裤脚淌了一地,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出一滩深色的印记。 十三瞬间僵硬在那了,全身冰凉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哪里来的美人,怎么还吓尿了?”一个男人戏谑的声音响起,用一种嫌弃中带着觊觎的目光在十三全身来回滑动。 “祁连在地下城讨饭时的情人。”另一个人笑嘻嘻地开口笑道,一群人不怀好意地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十三以及他背后的祁连大肆嘲弄。 “那他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模样不错,就是……”一个人以亵玩的姿态掐住了十三的下颌,语气神态恶劣至极,眼神瞟过后者湿透的裤子意有所指。 十三被围这些公子哥儿们围在中间指指点点,正苦于怎么脱身时,祁连跟一个着白色长裙的年轻女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一看见狼狈不堪被围在中间的十三,祁连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后像没看到一样移开了视线。 十三顿时心脏刺痛,苦笑一声打算挣脱人群落荒而逃,却被一个纨绔抓住了手腕,那人赏玩宠物一般地在他的手臂上摩挲,挑衅地目光却落在祁连身上:“即便不想认旧情人,也总该疼惜些美人,祁连,你倒是风流薄幸。” 羞辱十三并不是目的,即将跟安塞斯特联姻进入军部跟他们分蛋糕的祁连才是真正被含沙射影的对象,权贵们之间是很排外的,骤然冒出一个跟他们抢夺有限资源的祁连,还是他们看不上的平民,难免要针对一番。 “连,你认识他吗?”安塞斯特有一张圣洁如天使的面孔,她跟蓝黛一样是凭军功上位的,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恶趣味,看见当众失禁的十三,她的第一反应是疾病,她推了推祁连,温柔道,“去看看他,不管他跟你是什么关系,你都要看看他,他的情况不好。” 十三的情况何止是不好,脸色白到发青,全身冒冷汗,他有一种类似于治疗时在研究员冷漠的目光里丑态毕露的难堪,仿佛他从未从那个空荡荡的白色治疗室离开过。嘲弄、鄙夷的目光几乎把他层层剥开,他这样狼狈又不堪地活着。 他的心也病了,祁连离他而去,他亦自我厌弃。 祁连实在不想跟十三扯上关系,后者如今的姿态实在难看,这一年多以来他借着伊克丝的东风扶摇直上,十三的模样几乎被他抛诸脑后,本来他们也一刀两断了,只是祁连现在看着站在那里难堪又无措的人,冷寂的心似乎有复苏的征兆。 但他不能回头,会误了他夺权的路。 “去呀。”安塞斯特轻轻地推了推祁连的手臂。 祁连在追求安塞斯特,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反对她,只是他看着一脸灰败的十三,忽然想起来不久前收到的消息:七年前投入永夜监狱的蓝黛在两年前被查理克保释出来了。 尽管这两年多以来蓝黛都静悄悄地没有闹出什么事,但永夜监狱是什么地方,哪能说出来就出来?蓝黛既然从那里离开,就绝不会一直安分守己。 至于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他们过了两年才知道,那是因为七年前陆战九军枪杀案落幕时,弗兰西斯家族为了以绝后患,所有一切关于这支军队的信息被全部销毁,甚至于知情人脑中的记忆也经由anance系统进行了干预,换而言之,陆战九军和蓝黛被完全从这个社会上抹除。这个举动最初是为了防止蓝黛从永夜监狱出来给陆战九军翻案,尽管他从那里离开的可能性不大。而这个决定显然也是正确的,蓝黛从永夜监狱离开了一年都没找到翻案的突破点,毕竟一支在人们意识中都不存在的军队,就算蓝黛记得一切又能怎么样呢? 但是同样的,由于当年那件事在人们脑子里的印象被清理得很彻底,这就导致了蓝黛从永夜监狱离开时所有人都失去了警惕性,甚至于祁连和伊克丝都对蓝黛这个人毫无印象,更别提防范,他们唯一能抓住的关键,是蓝黛手里有一份对弗兰西斯家族很不利的文件,而十三过去刚好与蓝黛有某种渊源。 祁连想起来一件事,当初被全能系统进行记忆干预的人并不包括他和十三,彼时他们的身份信息在anance系统的数据库里处于死亡状态,而为了逃避家族的追捕,他俩连anance系统都卸载了,因而也就侥幸逃过了记忆干预,祁连关于陆战九军的记忆是后来接入沈砚的记忆碎片时产生混乱丢失的,但是十三可能全都记得。 想明白了这一层关窍,祁连跟安塞斯特匆匆说了声“失陪”,把被纨绔子弟们围在中间的十三解救出来,却并没有带他去更换衣服,而是把他就那样塞上飞行器去了伊克丝办公的地方。 “你今天不是宴请宾客,怎么到这来了?”伊克丝忙着同查理克打擂台,她最近被狙击了,忙得焦头烂额,见到祁连来找他感到十分意外。 “我今天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们不知道的那些事,他可能记得。”祁连把十三往伊克丝面前推了推,却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不过显然不妨碍她听懂。 闻言,伊克丝让助理把十三带去旁边的房间休息顺带更换衣服,支开了不相干的人员,她才说道:“他记得,但是一定就会配合我们吗?而且你答应过我的,我给他治疗,你保证把他脑子的秘密处理干净,没忘记?” “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这个的。”祁连直接在伊克丝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下,“我们只是需要他脑子里知道的信息,没必要让他配合。” “你想说什么?”伊克丝皱眉道,自从祁连完全接受了沈砚的记忆碎片,行事风格就越发狠辣不留情面,有时候不择手段起来叫她都觉得不寒而栗。 “你当初用在沈砚身上的记忆提取技术,现在同样可以对十三使用。”祁连从伊克丝的茶几下面翻出一袋薄荷糖嘎吱嘎吱地嚼着,一边说着自己的打算,“你不是正愁接触不到蓝黛吗?给十三安排一个新的身份,换掉过去的记忆,然后让他不经意地出现在查理克的视线里,查理克见到他,就意味着蓝黛见到了他。” 伊克丝:“然后呢?只是把他放到蓝黛身边能做什么呢?” “模拟全知系统已经研发到了一个相对完善的程度,不如就装载到他身上试验一下成果,顺便对卡芙蕾特府和蓝黛的动向进行监听。”祁连说道。 “不错的主意,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伊克丝走到祁连面前把薄荷糖收回到茶几下面,用个人终端调出记忆提取技术和模拟全知系统的相关资料给后者看,一边陈述道,“所谓的模拟全知系统本质上就是nyx系统残骸,由于技术不完善,对人的身体会造成严重的不可逆的伤害,对于十三来说并不比当初的药物实验好多少,换而言之,会让他好不容易延长到三年的寿命再次缩短到几个月,甚至几周。” “……”祁连短暂的沉默了,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些,不过片刻他又问道,“如果在之后再次进行药物治疗呢?” “你把人的身体当什么?”伊克丝忍不住笑起来,她觉得现在的祁连真的很虚伪,又想利用十三获得利益,又想让自己不受良心谴责,“之前的治疗本身对他的身体就有损耗,这么反复折腾,哪怕你再次治疗,也不会有多好的效果,反而他还要承受更多的痛苦。” “那就是还有得治。”祁连选择性地听取了伊克丝话中的信息,他想要权势,比现在更大的权势,伊克丝赋予的还满足不了他的野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口还是忍不住一痛,总觉得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那就按刚才说好的来,你也说了,要不了他的命的。” “行,我去安排。”说到底伊克丝只是旁观者,祁连自己都不心疼十三,她自然更不在乎,马上拨通了林麓的通讯开始了布局,“林麓,安排一下记忆提取手术,越快越好……身份,就挂在俞姎名下,省得她跟cy走那么近,左右逢源,哪有那么好的事……名字?你随便起一个好了,‘川’?你倒是有品位……对,你想办法让他跟查理克碰上,那家伙最近不是频繁进副本么?” “林麓?他不是cy那边的人吗?”祁连脸上显而易见的出现了疑惑,前不久他去探听蓝黛的消息,就是被那家伙拒之门外。 “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暗桩。”伊克丝这边结束同林麓的通讯,朝祁连打了个招呼,“走,带你家十三去实验室。” 十三刚换好衣服就被一个人高马大、身着作战服的军人打晕扛走了,再醒来时被绑在一个实验台上,旁边围着许多冰冷的仪器。 “你又想干什么?”十三又惊又怒地瞪视着伊克丝,这些仪器在两年前把祁连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现在伊克丝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吗? “这次可不是我想对你干什么,是你家祁连。”伊克丝无辜道。 “是真的吗?”十三难以置信地看向祁连。 “开始,别浪费时间了。”祁连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 噪得人头皮发麻的死亡重金属从客厅一路吵到卧房,中午十二点还不想起床的人随手抓起一只枕头往门上砸过去,嘴巴里还暴躁道:“妈!把你的闹钟关掉!妈——妈?” 喊了半天,俞川既没听见他妈嘟嘟嚷嚷的念叨声,恼人的闹钟声倒是越来越大了。他满脸起床气地从被窝里爬起来,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白毛,趿拉着一双绿到发光的人字拖走到客厅把闹钟按掉——他妈不在,冰箱上给他拿便利贴写了四个大字:自己做饭。 回忆到最初林麓打来的那通让他给“母亲”送饭的通讯时戛然而止,俞川的思绪扯回到现在。 “祁连,最初一刀两断的是你,现在纠缠不休的还是你,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俞川目光悲悯地看着祁连,他自己没几年好活了,所以他反而觉得还要继续一个人独行的祁连可悲,他笑了一声,轻声道,“忘记你说过的了吗?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俞川说完转身就走,祁连惊慌失措地扯住了他的衣角,哀求道:“十三,别走,我后悔了,你别走,好吗?” “是啊,你后悔了,所以你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修正的机会,但是谁来宽容我呢?”俞川难过地看着他,手里的陌刀横在身前冷酷无比,在他和祁连之间划开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到此为止。” 俞川说完纵身跃进了铺天盖地的人骨堆中,他要把伽蓝的尸骨找回来,和脑袋放在一起。沈砚那么优雅端庄的人,想来一定受不了自己尸首分离地暴尸荒野,即便他不爱他,就是看在精神病院那三年的情义,他也该给他一个体面。 俞川挥舞手中的陌刀将一个个扑上前来的白骨尽数斩于刀下,也不知那萧烟是何许人,送来一柄斩马刀锐利无比,削骨如断发,毫无阻塞,不多时俞川脚下就垒了一层白骨,而伽蓝被啃得所剩无几,只留下一具挂着血红碎肉的骨架,俞川一点不嫌弃地把骨头一块块捡起来收进了背包,拿回房间悄悄地拼去了。 薛宁躲在一个房间里暗中窥视着外头的情况,看见俞川诡异的举动,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他这是彻底疯了……” 第87章 问题 俞川前半夜化身杀神几乎把异动的白骨砍完了,即使后半夜回房间拼尸体去了,其他玩家仍旧是心惊胆战不敢入睡,俞川疯成那样,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他们当瓜切了。惴惴不安地熬到第二日天明,一群人探头探脑地从房间里出来,昨夜铺天盖地的枯骨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走廊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玩家们微微松口气,从房间里走出来,蹑手蹑脚地从俞川的房门口跑过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餐厅,拉开椅子往桌上一趴开始补觉。 咚咚咚地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像是拖拽着什么重物,怪异的声音惊醒了休息的众人,玩家们纷纷抬头朝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俞川用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斗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从帽檐下露出来小半张脸,怀里抱着一个同样用斗篷包裹的人形长条物。 俞川把伽蓝温柔地放到椅子上,伸手摘下他的帽檐,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眼眸,伽蓝则看着俞川弯起眼睛笑得温柔,只是这幅温馨的画面落在其他人眼中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玩家们只见俞川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东西珍宝似的放到椅子上,不小心扯落了帽檐,露出底下一具雪白莹润的枯骨来,颅骨上用墨色浅淡勾勒了一片绽放的雪莱花,诡异又美丽,俞川细细地用指尖描摹了一番头骨的轮廓,然后吻在了骷髅空洞的眼窝上,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俞川已经彻底疯了。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感受到众人投来的诡异目光,俞川转头温和地笑道,看起来心情很好,却叫众人不禁打了个寒碜。 “没事。”被俞川盯着的人纷纷挪开目光,都怕一言不合惹恼了他,被他当西瓜砍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任务规定的时间已经过了,怎么系统还没有一点动静?” 众人正在疑惑系统为什么还没有颁布接下来的内容,anance系统就“叮咚”一声开始播报新的通知: 「你们当中有一只灵,它在你们眼中死去;你们当中有一个琉克勒茜,他还没有完成任务;你们当中有两个人无法离开。请问他们是谁? 副本将在2小时后关闭,请在副本关闭之前提交你的答案,祝各位游戏愉快!」 阿南刻清冷的声音响起,播报的内容听得玩家们如坠冰窖,十三个人的游戏进行到现在人死了一半,好不容易看见离开的希望了却然后突然告诉他们,七个人里能正常离开的只有三个人,搁谁谁不疯?更何况还有灵和琉克勒茜。 玩家们的心态顿时就炸了,老玩家们说是老玩家,其实最多也就过了三个副本。一般情况来说从一个副本到下一个副本,中间都会有二到三个月的休息时间,而绵羊游戏自上线至今不过大半年,眼前这些玩家除非故意刷副本,否则按照正常速率就是2-3个副本的水平,此时遇到意外状况,自然就慌了。 “怎么办,我们怎么知道灵是谁,还有琉克勒茜,不是说逆局和灵局只会出现一种吗?” “你别走来走去了,烦死了!” “琉克勒茜是谁啊,能不能自己承认?” “你疯了,琉克勒茜自己跳出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d我怎么知道那四个人是谁。” …… 玩家们兵荒马乱争执个不休,却始终没有提出什么有用的提议。先前一直咋咋呼呼的平头男人突然从椅子上一脸惊慌地摔到地上,指着伽蓝身后惨叫出声:“别、别过来!” 他一边挣扎着向后退,一边惊恐万状地向俞川求救:“救命,救救我,它过来了” 「你们当中有一只灵,它在你们眼中死去;你们当中有一个琉克勒茜,他还没有完成任务;你们当中有两个人无法离开。请问他们是谁?」阿南刻又冰冷地重复了一次播报,系统面板泛起了不是很明显的红光,但是所有人包括俞川在内都没有注意到。 “什么?”俞川拧眉,疑惑的岂止是他,除了平头男人以外的其他人皆是一脸困惑什么都没看见,因为这边的变故,一直站在远处的祁连都因为担心俞川走了过来,他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俞川摇头道,没工夫跟祁连掰扯他们之间乱七八糟的琐事,他安抚住濒临崩溃的平头男人,问道:“冷静一点,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这样我才知道怎么帮助你……” 俞川话音未落,被他按住肩膀的平头男人忽然瞪大了眼睛,短促地发出一声气音,甚至来不及惨叫,脸上的血肉组织就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堆包裹着皮的枯骨。 “怎么回事?”面容凶狠的大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冷静,他的脸肉眼可见地白了,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睛里鼓出来,他像一个新人一样胡乱地攀咬俞川,“你对他做了什么?好好的人为什么你一碰就变成了一堆枯骨?” “你才是灵?你想要我们的命,之前那些话都是故意误导我们的,杀了你,只要杀了你,我们就可以活着出去了。”大汉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吓到失去理智了,他气急败坏地扑上来想把俞川掐死,其他玩家见状自然上来阻拦,且不提大汉的话是否具有合理性,就说阿南刻最初颁布的规则里就不允许玩家间互相残杀,只是拦归拦,其他玩家们不免还是受到大汉的话的影响,一时间看俞川的目光也微妙起来。 俞川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笑了笑道:“怀疑我?行。”反正回答不上问题来的不是他,他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 “没有这个意思。”薛宁不愧是聪明人,哪怕他作为琉克勒茜没有完成指标,登出游戏后很有可能被游戏制裁,此刻却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乱了阵脚,他安抚住了躁动的众人,稳住了俞川,很快想起来平头男人死前阿南刻曾经播报过什么东西,“他死之前阿南刻是不是重复了一遍问题?” “是的。”回答他的是短发女人,“我看过时间,大概过了两分钟左右,人就死了。” “那就对了,或许他死的原因就是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回答问题。”薛宁打了个响指,略作思索后继续说道,“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提问是什么时候。” “还有五分钟,第一次提问到第二次提问中间间隔了20分钟,现在距离第二次提问已经过去了15分钟。”祁连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说道,说完顿了顿,看着乱作一团的众人道“你们还要继续浪费时间吗?” “五分钟?!”短发女人一不留神惊叫出声,玩家们随即满脸愁容地开始思考阿南刻的问题。 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伴随着阿南刻清冷的播报声响起的是刚才对俞川发作的大汉惊恐的喊声,他看见一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伸出双手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它身上流下的血在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他被吓得两腿发软,脑袋空空,偏偏阿南刻还在他耳边问个不停:“他们是谁?” 是谁?他自然是不知道的,胡乱地指了四个人,血尸的动作停下了,大汉一看,提起的心顿时落回肚子里,蒙对了,他踉跄着站起来,正要对看不见血尸、一脸不明所以地众人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下一秒视角骤然变换,他摔到了地上,看见了自己无头的身躯,鲜血飞溅。 俞川只看见大汉突然惊恐地后退,指着他们众人一顿胡言乱语,随后整个人如蒙大赦地放松下来,却在下一秒人头落地,血溅得到处都是,唯一一个存活的新人离大汉最近,被血喷了满头满脸都是,当即吓得尖叫起来。 玩家们惊恐地看着又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浑身发凉,阿南刻告诉他们回答问题的时间是2小时,但按照这样每二十分钟提问一个人的速度来看,他们根本没有两个小时来思考问题里的那几个人是谁,毕竟下一个二十分钟很快就到,所有人都有概率被选中。 除了俞川以外的玩家们急得团团转,几乎要吵起来,俞川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一脸痴情地抚摸着伽蓝的手骨,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做派,淡定的模样很快引起了其他玩家的注意,薛宁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为什么要着急?”俞川反问道,他不解地看向众人,“那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你已经有想法了吗?”听见俞川轻描淡写的语气,薛宁微微一愣,随后也就想明白了,俞川能看出来他琉克勒茜的身份,似乎发现玩家中藏匿的灵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俞川一双眼睛黏在伽蓝的尸骨上,只分出五分之一的注意力跟薛宁交流。 “那你倒是说说都是哪四个人啊,空口白牙说大话谁不会?”一个玩家没好气道,眼神却希冀地盯着俞川,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提示。 “灵在我们眼中死去,自然只能在死去的玩家中找,琉克勒茜没有完成指标,说明灵在副本开始后36h内死去的三个人里,两个人无法离开,里头自然就会有没有完成指标的琉克勒茜。”俞川一字一句地分析道,他说着眼光瞥见不知何时走过来的祁连,眼中一冷,脸上却是绽开了笑容,“至于另一个无法离开的人,应该是我。” “你?”薛宁对于自己无法离开的断言倒是没多大反应,想来是有什么道具卡作为依仗,反而俞川说自己无法离开还让他诧异了片刻。 “被副本同化的人,怎么能离开呢?”俞川轻叹一声,眼神痴恋地瞧了一眼伽蓝的骨架,揭开身上裹着的斗篷,其他人包括祁连在内看见斗篷下的景象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俞川的全身都变成了森白的骨架,只有一颗秀气的脑袋完好无损地安在颈椎上,给人一种随时随地都会掉下来的恐怖感。 面对玩家们惊愕的目光,俞川忍不住笑出声,秀美的脸上笑意绽放显得阳光又俊俏,可配上那具森白骨架只会让人浑身发冷:“怎么,害怕了吗?” “十三,你……”祁连担忧开口,却被阿南刻再次响起的播报声打断了:「你们当中有一只灵,它在你们眼中死去;你们当中有一个琉克勒茜,他还没有完成任务;你们当中有两个人无法离开。请问他们是谁?」 与此同时,俞川看到伽蓝那具森白的骨架从椅子上站起来了,骨骼碰撞声由远及近,它走到了面前,俞川抬头看它,任由骷髅白骨嶙峋的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拇指骨就放在他嘴唇下方,骷髅似乎叹息了一声,轻轻地松开手,眨眼之间散落在地化一堆碎骨。 俞川伸手想去接住伽蓝的手臂,忘了自己同样白骨化的指骨受不了这样的碰撞,不过伽蓝即使死了、成了枯骨,依然照顾着俞川的难处,在俞川的手接触到他手臂的瞬间,白骨尽数化作了烟尘,恍若流云吹雪。 众人看着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还是活了下来,一时之间看他的表情都怪异了起来,俞川轻轻叹口气,却是望向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的祁连,开口道:“该结束了。” 最初死去的女孩是被护士灌药活活噎死的,但是这样的行为祁连同样对俞川做过,他却没有什么大碍,那女孩的死本身就有疑点。而且俞川还观测到女孩死之前瞳孔的特征,他相信自己的眼力,那种类似于潘猫寄主的瞳孔特征,他绝不会认错。这么看来,谁是那个灵似乎显而易见了。 俞川大致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直接当众回答了阿南刻给出的问题:“薛宁和我是无法离开的人,同时他还是琉克勒茜,至于灵,她是第一天吃药噎死的女孩,她的藏匿之处……大约是人的眼睛。” 哪有药能那么精确地让人选择性看不见恐怖的东西?吃药只是一个讯号,一个让灵恰到好处蒙住人的眼睛的讯号。 「您的答案正确。」 「正在为您登出游戏——」俞川回答完了问题,所有人都听到了自己的个人终端传来这样的播报,原来阿南刻的问题只要一个人回答上来了就算所有人正确,尽管这对之前回答不出来和回答出问题的人不公平,但这却是阿南刻为了提高玩家存活率能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剩余的玩家们全都顺利登出了游戏,俞川正要紧随其后,却发现他的整个游戏系统都处于不可用状态,他眉头一瞬间就皱紧了,餐厅内的灯光一瞬间暗下来,皮肤青白的护士手里拿着剔骨刀站在门口,嘴角咧到了耳根。 俞川忍不住笑起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要什么剔骨刀,一脚就可以把他踹得稀碎。他心中这么想着,锐利的陌刀却是又拿在了手上,他警惕地看着站在那里的护士,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护士逼近的脚步一顿,随后俞川感觉到一道刺探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害怕了?害怕就对了。俞川拿出陌刀的本意也只是震慑,实则是暗地里启动那张名为“命运”的道具卡。 【命运】「也许会有那样的时刻,你被允许又聋又哑地活着,而且会允许你轻声嘟囔:死亡、生命、复活、再见。」 【命运之一·死亡】「和她夜谈,久久地畅谈。她正让死神坐于怀中,将岁月像一张衰黄的纸张一样翻转。」 “死亡?”俞川轻轻地呢喃,声音却卡在了喉咙,整个世界陷入寂静,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听不见,只余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画面坍塌破碎,系统面板的右下角悄悄出现了一个十三小时的倒计时。 第88章 脱罪 “十三,你没事?!”俞川刚从床上醒来,就看见祁连着急忙慌地破门而入,额头上因为焦急渗出了汗珠。 “……”俞川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祁连,后者的嘴巴一张一合的,但是他听不到声音,系统面板上的倒计时也还在继续,可他已经离开了副本,隐隐地,俞川感到可能有什么东西失控了。 “十三?”见俞川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祁连有些奇怪地又喊了一声,“你怎么了?” 俞川瞧着面前一脸担忧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跟记忆里冷漠绝情的人联系在一起,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他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了,索性他现在也听不到说不出,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俞川现在很累,没有精力跟祁连纠缠不休,加之他现在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干脆发了一封邮件给后者:「我很累,现在没工夫跟你追忆往昔,彼此都冷静一下。」 但俞川这样的行为落到祁连眼里就变成了俞川厌恶他已经厌恶到不想跟自己说话了,他失望又难过,巨大的愤怒充斥着他的内心,过去如涓涓细流的爱意和如今的嫉妒交织,他的面容扭曲了,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俞川会如此轻易地爱上了别人? 俞川却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亦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是懒得管了,他如今自顾不暇,又如何去关照别人?他宽容了祁连,谁有来宽容他? 这里并不是祁连和伊克丝真正的大本营,只是一处普通的房产,是以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并不齐全,俞川找了一圈连点吃的都没找到,换个角度想,祁连对他也没见得多上心,充其量就是占有欲作祟,否则又何至于把他软禁在此却连基本的饮食用度都忘记考虑? 俞川轻轻叹口气,让阿南刻给他线上购买了一份餐食送来,用的还是之前蓝黛给他的零花钱,然后就坐在餐桌前开始发呆,心口始终若有若无的抽痛着,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算算时间,那时研究员跟他说的三年之期差不多也就是这几个月了,挑个时候,他可以去给自己找个墓地了。 祁连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对他态度冷淡的俞川,他忽然忍不住心中的情绪了,他冲到俞川面前,抓住了俞川的手腕,眼眶通红地说道:“你素来不喜我不择手段,可没有这些权力,伊克丝怎么会答应给你治病?三年前你就死了,凭什么厌弃我?” 俞川听不见他说什么,只能从他不断张合的嘴唇判断他似乎是在跟自己说什么,一脸茫然地看过去。祁连却以为俞川这般表现是因为对自己失望至极的缘故,忽然把后者整个人抱紧了,哀求着在他耳边道:“你别再生气了,看看我啊,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我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我会好好待你,弥补当年流浪时的风餐露宿。”祁连在俞川看不见的地方眼睛里生出癫狂之色,跟俞川说话的语气却卑微至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原谅我,忘了沈砚,好吗?” 「阿南刻,他在说什么?」俞川轻轻地问阿南刻。 阿南刻把祁连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俞川听完轻轻地叹了口气,直到现在,祁连都没有想明白横亘在他们中间的究竟是什么。他推开祁连,对后者摇了摇头。 「近日,联邦总统就三年前军火案的审判结果向联邦最高法院提起诉讼,控告弗兰西斯家族涉嫌谋杀前参议长沈砚。联邦调查局调查表明一切控告皆属实,目前,弗兰西斯家族的现任执行总裁伊克丝已被羁押候审,或将成为弗兰西斯家族联第一任因谋杀入狱的总裁,联邦法院将在明天下午一点就此案进行公开审理。」 在一个很适合享受早餐的早晨,联邦所有公民的个人终端上同时出现了这样一条来自于中央媒体的直播推送,画面中伊克丝还在办公,毫无准备地就被俞姎带领的保卫人员拷上手铐带走了,从伊克丝意外的神色来看不难猜测这是一场早就为她布好的局,有人想把她拉下马,做足了准备,让她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事发时自然措手不及。 祁连看着伊克丝被拷走,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伊克丝倘若这次无法翻身,他也要跟着遭殃,他没有尝试联系伊克丝,而是直接拨通了林麓的通讯:“怎么回事?” 林麓那边有些嘈杂,想来伊克丝突然被捕的事也给他造成了麻烦,他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才开始跟祁连交谈:“傅家倒戈,他们手里掌握的对雪湖不利的证据就落到了查理克手里,卡芙蕾特府的人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饕餮,雪湖这次要脱身可能要费一番功夫,不过还好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造不成什么实质的伤害。” “傅家?”祁连拧眉想了一下,傅家跟弗兰西斯家族都属于老牌世家,换而言之是同一个阵营的家族,怎么会突然向卡芙蕾特府倒戈? “傅家老爷子年轻时到处沾花惹草,私生子私生女一大堆,听着那一堆外室的话把嫡子逐出了家门,傅思涵也有骨气,转头就向卡芙蕾特府递了投名状。”林麓解释道,说起这事他就不得不埋怨祁连了,“那家伙跟蓝黛交情匪浅,我们上次得罪了人还没把蓝黛弄死,现在背后撑腰的来了。傅思涵在傅家没有话事权,但是该有的股份和资产走的时候是一点没少拿,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心里门儿清,那些老家伙唯恐他一个不高兴把事儿捅出去了,干脆把伊克丝的罪证当人情卖给他了。” 听完林麓的解释,祁连对目前的情况大致有了了解,心中很快对如何给伊克丝脱罪有了大致章程,他看向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饭的俞川,轻轻叹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继续亏欠对方了,他如今的权力很大程度都是来源于伊克丝,她无论如何不能出事。 “现在问题的棘手之处在于查理克找到了沈砚在精神病院时负责照顾他的医护人员,他们一口咬定沈砚死前见过雪湖,监察系统里也能找到当时他们交谈的录像,雪湖离开后不久沈砚就自杀了,她很难洗清身上的嫌疑。”林麓一边说一边召来飞行器要来找祁连,“你在哪?我现在过来找你,雪湖现在被监视着,我们绝对不能联系她,只能从外面想办法。” 祁连报了一家秘密会所的房号,看了一眼还一无所知的俞川,把他反锁在别墅里才离开,这是以防万一,三年前沈砚的确是被伊克丝逼死的,他和俞川都是知情人,他得确保俞川不会跑出去,然后成为把伊克丝钉死的铁证,他不怕俞川往外传递消息,只要人扣在他手上,哪怕他说翻了天都不能给伊克丝定罪。封锁了别墅,又叫来安保人员看守俞川,祁连才忧心忡忡的离开。 听见祁连乘坐飞行器离开的声音,一直安静吃饭的俞川放下了筷子,点开了那则早间新闻的视频回放,他瞥了一眼系统面板右下角的倒计时,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心口骤然紧缩,剧烈的疼痛忽然让他整个人摔下了椅子,桌上的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别墅内空荡荡的没有别人,保卫人员只负责在别墅外看守,无从探知里面的情况,换而言之,俞川哪怕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俞川一闭上眼睛,就忘不了那天伊克丝轻描淡写告知他沈砚死讯的模样,她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像一个吞噬人心的怪物:“沈砚自杀了,不过我挖出了他的大脑,有些东西不是他死了就能瞒得住的。” 后来,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又把他的祁连生生变成了不择手段的小人,现在有人帮助他把伊克丝拉下马,怎么叫他不高兴?俞川一边痛得面容扭曲,一边忍不住大笑起来,对了,伊克丝现在只是羁押,或许还缺少一点证据,他不就是证据吗?这么想着,俞川脑子里的思路瞬间清晰起来,他蜷缩在地上,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但他还是大口喘着粗气捱过来了,一身是汗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收拾身上的狼狈,他拨通了蓝黛的通讯。 “你好,哪位?”蓝黛懒散的声音自通讯那头响起,吊儿郎当的语气跟当年似乎没有差别。 俞川忍住胸口澎湃的情绪,他现在稍微有点情绪起伏心口都疼得不得了,吸了口气尽量口齿清晰地说道:“我是俞川,anance系统编码为yc,曾参与-724药物二期实验,后因精神障碍被收入首都精神病院治疗,跟前任参议院议长沈砚住同一个病房,我能证明,是弗兰西斯家族现任执行总裁,伊克丝·佩恩·雪湖把枪交到沈砚手上,然后逼他开枪自杀的。” “你在哪?我来接你。”蓝黛迅速保存了刚才的通讯录音,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可怜兮兮看着他的傅思涵,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随便扯了条牛仔裤套上,裸着上身就要往外走,傅思涵顿时瞪大了眼睛,抓起床上的外套追了上去:“你好歹上衣穿上啊。” …… ds会所。 “你有什么想法?”因为要谈正事,祁连就没有让人陪,甚至于酒都只是开了放到一边。 林麓一个常年在军部的人,虽然帮着伊克丝搬弄权术,却也没有来过这些声色场所,这些纨绔子弟们常年驻扎的地方他待得相当不自在,好在进了包厢,隔绝了外头的嘈杂,他整个人也放松下来。林麓把个人终端的操作界面投影出来,把伊克丝最大的罪证——她跟沈砚起争执的录像放给祁连看,然后说道:“我想办法拷了一份录像出来,房间内的录像当时已经销毁了,这个是走廊上的,由于拍摄角度的原因,它并不能直接证明是雪湖逼死了沈砚,我现在的想法是找人顶罪。” “只要不能把雪湖钉死,后面不需要我们动手,弗兰西斯家族的老家伙们就会出手保她。”林麓说着按下录像的暂停键,画面定格在伊克丝把手枪带进病房,从房门内看进去,里面不只有沈砚,还有另一个病人的背影。 “你是说,他?”祁连看着那个模糊的背影问道,或许背影模糊看不出来是谁,但是他知道,那是俞川。 “对。”林麓又调出一份病例报告,“我调查过,这人住院时用的身份信息是假的,查不到本人,但是病情诊断记录还在,他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有人格分裂和严重暴力倾向,若是他失控抢走雪湖的枪打死沈砚也不是不可能。” “严重的精神疾病……?”祁连语气艰涩道,这些他都不知道,或者说,曾经知道,当年的记忆置换手术让他忘了,他想起当初对俞川的绝情,不择手段的利用,忽然觉得悔不当初,要怎么弥补,才能偿还这三年来的亏欠? “是的,也就是这样我们才能顺理成章地把罪名嫁祸到这人身上。”林麓没察觉到祁连的异样,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唯一麻烦的是我们要在明天下午开庭前找到这个人,并且让他答应替雪湖顶罪。” “不用找,那是十三。”祁连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说出来了,又一次,他为了权力把俞川推了出去,只是这一次心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痛苦?虚伪如他,竟然也会愧疚吗?祁连讽刺地想,“他不会答应的,他恨透了伊克丝,恨透了我。” “又是他?”林麓对俞川还有印象,他们如今掌握的关于蓝黛的一切信息就是来自俞川的记忆,甚至于俞川这个名字还是他起的,“那算他运气不好。” “……”祁连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说不能让俞川去顶罪?他自己都做不到,更别提劝服林麓,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他现在就在伊克丝的备用住所,你带他走的时候动作轻一点,他身体不好。” “我尽量,我先向保卫科申请缉捕令,随后若是事情顺利,开庭审理应该会推迟,雪湖很快就会因为证据不足被释放。”只不过俞川的下场就不会有多好了,他会被想拉伊克丝下马和想保住她的两方人活撕了,林麓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对祁连说了一句,“你真虚伪。” 向神明发誓,祁连说这话并没有讽刺侮辱的意思,杀伤力却堪比往祁连心里扎刀子,其实他又何尝想这样呢?只是搬弄权术者大都不得善终,他如今已经是被卷进了政治斗争的漩涡,被推着往前走,他丢掉了本心与良知,然后出卖了最初他想保护的人,他已经想不起来,他争权夺利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林麓申请的缉捕令批准得很快,盖因伊克丝谋杀一事实在牵连甚广,若是她折进去了,以弗兰西斯家族为首的权贵们短时间内很难找到合适的代替品,何况她手里还掌握着不少的资产和家族秘辛,与其让她变成死人闭嘴,权贵们更愿意让她光鲜亮丽的活着,继续为他们做事。因而几乎是林麓上报的同时,弗兰西斯家族直接紧急公关将所有的过错嫁祸到俞川身上,为的是保全伊克丝的名誉。 「……弗兰西斯家族现任执行总裁涉嫌谋杀前任参议长沈砚一案出现新的进展,枪杀沈砚另有其人……」 俞川看着个人终端上铺天盖地的公关信息,矛头全都指向了他,甚至为了更显真实,弗兰西斯家族把他在地下城打黑拳的经历都翻了个底朝天,不过还好,没查到当年陆战九军的军职上。俞川脱力地挨着落地窗坐下,眼眸空洞地看着外头阳光照射下碧绿的草地,祁连啊,又把他推出去了。 他曾努力让自己接受,如今的祁连不是记忆里生死相托的故人,但每一次见识对方的恶劣,他都恍如深陷隆冬,全身发冷。系统面板上的倒计时还在继续,还有十一个小时,所谓“死亡”,莫不是要他亲眼见识众叛亲离、人情秋草? 活着和死去,有什么分别吗?也还是有的,至少死去可以让灵魂获得安宁,活着却是一地鸡毛。 他静静地盯着那扇封闭的门等待,无声猜测着第一个造访的人:蓝黛,祁连,还是林麓? 第89章 坠江 推开那扇门的人是阿南刻,她站在那里,冰冷美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却无端叫人觉着她很悲伤。 「怎么是你,阿南刻」俞川一愣,随后无奈地笑起来,「你好像很难过啊。」 「我很遗憾,用户,但我仍希望您能快乐。」阿南刻跪坐到俞川身边,冰冷的手握住了俞川的手,她温柔地看着俞川,没有起伏的电子音里透着一股子怜惜,「离开这里,去做您最后想做的事。」 俞川定定地瞧着她,随后心领神会,「我还有十一个小时,是吗?」 「约定好的期限就要到了,您一直不快乐,最后的时间,您应该去找寻最初的价值目的。」 “最初的……价值目的?”俞川迟疑地看着阿南刻,他还有什么没有想起来吗?阿南刻却不肯再说了,她脸上露出一个难过的笑容,给了俞川一个拥抱。 「走,我带您离开这里。」 俞川不知道阿南刻是怎么躲过别墅外面安保人员的眼睛带着自己离开的,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偏心自己,阿南刻不愿意多说,他自然不去多问,这时候外头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新闻,生平第一次,他这样出名。 「阿南刻,我有点饿了。」俞川用个人终端跟阿南刻交流道,祁连走的时候锁死了别墅,他点的外餐没能送进来,因而他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有家蛋糕店。」 蛋糕店的橱窗里放着一个漂亮的草莓蛋糕,鲜红的草莓,洁白的奶油,一看就很可口,俞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走进蛋糕店,店员热情地问他想要什么,俞川听不见,看着店员张张合合的嘴愣了一下,随后有些笨拙地比划着他想要买个蛋糕的意愿。 “您想要草莓蛋糕吗?”店员从他的比划中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马上用一个漂亮的蛋糕盒子把蛋糕装了起来。 付款的时候却出了问题,他的系统账户因为通缉的缘故被冻结了,想来是祁连发现他跑了,想用这种方式逼他自投罗网,毕竟一个anance系统都用不了的人又能跑到哪去?俞川平静地跟店员表示了歉意,没有多失望地从蛋糕店离开了,肚子因为饥饿有些轻微的疼痛,但是还能忍受,因此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用户,等一等,有人叫您。」阿南刻在俞川脑子里提醒道,他下意识转身,只见一个长袍广袖、穿着很奇怪的长发青年端着一小碟草莓蛋糕站在身后,见他转身,青年像是知道他听不见一般,也不说话,只把蛋糕往他面前递了递。 俞川举了个躬表示感谢后就接下蛋糕,也懒得纠结对方送他蛋糕的意图,将一小块蛋糕放进口中,却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甜蜜滋味,寡淡如同嚼蜡,他尝不出味道了,但他只是动作微微一顿,随后面不改色地把蛋糕吃完了。 青年送完蛋糕就自顾自地走了。 「阿南刻,他们在找什么?」吃完了草莓蛋糕,俞川无处可去,干脆沿着跨江大桥漫无目的地走,保卫科的安保人员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似乎在搜查什么东西。 「他们在找您。」 「找我?那你不帮助他们吗?”俞川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大约是祁连回去没有在别墅里找到他,只是他不明白阿南刻帮着自己隐瞒行踪的理由。 「我下班了。」 「好。」这样的理由俞川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大概人工智能工作久了也会累。 蓝黛、祁连、林麓,三个人在伊克丝的别墅门口狭路相逢,他们都没找到俞川。看见祁连,蓝黛上去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把一叠报告甩在他脸上,骂道:“沈砚不欠你的,他更不欠你,我们跟伊克丝的恩怨,你来凑什么热闹?” 蓝黛骂完尤嫌不解气地踹了一脚,揪着衣领把祁连从地上拎起来,怒气冲冲道:“当年我怎么训练你们的,现在一招也接不住吗?殷宸是被药物弄坏了身子,你呢,酒色掏空了身体吗?” “将军,您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祁连对上蓝黛震怒的目光,竟是笑了,“您如今埋怨我不择手段,那我跟十三在地下城生不如死的时候,您在哪里?” “陆战九军被全体投狱的时候,您又做了什么?” 这是蓝黛的死穴,当祁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败下阵来了。陆战九军是蓝黛心中好不了的伤疤,却不是祁连的,因为本质上,他也不是当初的祁连。 “你想说,我是个废物,对吗?”蓝黛嗤笑一声,松开祁连的衣领直起身来,蔚蓝色的眼睛冰冷地盯着后者,“我是个废物,保护不好手底下的兵,而这一点殷宸做得比我好,但是你一个被他所保护的人他妈的有什么资格跟我叫嚣?” 蓝黛又蹲下来,把散落了一地的资料一张一张拿起来读给祁连听,一边读一边骂:“-724药物实验,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可以疼得生不如死,让一个原本健壮的男人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殷宸有多骄傲于他那一身本事,你他妈不知道吗?” “人格分裂、暴力倾向,从好好的人变成了疯子,他是杀了你全家吗,你不仅不给他治疗,还通过记忆干预把他变成接近我的工具?” “全身性器官衰竭,你还让他去给伊克丝顶罪,祁连,你是想要他的命吗?” “这些……我都不知道……”蓝黛越往下念,祁连的脸色就越白,“不会的,伊克丝说过的,不会要了他的命的。” “听说你接入了伽蓝的部分记忆?”事到如今祁连还在自欺欺人,蓝黛瞬间失望透顶,只觉得费尽心思保护他的俞川可怜,试图骂醒他的自己可笑,于是接下来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了,“可能过去的你是对他是心存感恩的,死去沈砚对他也是怜悯的,但是那两个本来清风霁月的人却融合出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得不说,雪湖总是喜欢并且擅长生产垃圾。” “我说得不对吗?别说你爱他,你若是怜惜他哪怕一点,稍微调查一下,都不会对他的苦楚一无所知。”见祁连还是一脸不服气地看着自己,蓝黛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祁连深陷于自我感动的爱恋中,然后心生怨恨,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逼迫俞川留在他身边,不得不说,真是下作又恶心,“爱他的是你脑子里沈砚和另一个人残存的意识,不是你这个融合怪物。” 祁连被蓝黛一边打一边骂搞得怀疑人生,被按在地上暴揍毫无还手之力,林麓正想上去帮忙,一个穿着红色长裙、面容雌雄莫辨的男人从后面按住了他的肩膀,似笑非笑道:“就是你在副本里把我家宝贝打成重伤?” “……傅思涵?”林麓认得面前的男人,毕竟伊克丝被羁押很大一部分就是拜他所赐。 “对,你也可以叫我殷涵。”傅思涵点头笑道,“建议你叫我后面这个名字,因为我家宝贝喜欢。” “别跟他废话了,赶紧找人。”蓝黛料理完祁连,走过来扯着傅思涵的头发就走了。 “痛痛痛!宝贝儿松手!”傅思涵牢牢护着发根求饶。 蓝黛微微收敛了脸上的怒气,转头瞥着他笑道:“到底谁是谁宝贝?” “我是你宝贝,我是你宝贝,行了?”傅思涵捂着头发讨饶道。 …… 俞川沿着江边漫无目的溜达,最后索性坐在江边的栏杆上晃悠腿,天边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面板下方的倒计时还剩下不到六十秒,他垂眸盯着脚下不断奔流而去的江水,一粒石子掉进其中很快失去了踪迹,对于大河来说,似乎前进是永远的主题,不会被任何事撼动分毫,俞川听不见澎湃的水声,却能通过皮肤感受那种川流不息的潮气,一时间,心情激荡。 「阿南刻,在这天地之间,人真的太渺小了。」他在个人终端里跟他的全能系统如此说道,一点波折就可以把一个人的存在都毁去,就像他一样。 「也有人变更山河,颠覆人间。」阿南刻回答道。 「是吗?可我从不曾见过。」俞川此话并非无病呻吟,沈砚、蓝黛都曾是妄图颠覆社稷的人,最终还不是被命运捉弄,埋进了岁月的泥里。 「那为何不见上一见呢?」 “来不及了。”俞川一声叹息,心脏突然收缩,剧烈的绞痛让他瞬间痛苦地蜷缩在了一起,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栽进了江里,那一刻,他听见了澎湃的水声。 「怎么会来不及呢?死亡——只是开始啊……」随着阿南刻的呢喃声落下,倒计时结束。 …… 俞川活着的时候,一群人兵荒马乱找不到人,如今他坠江而死,还没泡烂,捞尸体的船队就把他捞了上来,没叫他一身伤病的身体污了一江好水。 “尸检报告出来了吗?”查理克匆匆赶来,原先俞川既是钉死伊克丝的有利人证,又是能帮她全身而退的替罪羊,而今人死了,自然又闹出了另一场风波。 “出来了。”傅思涵替蓝黛回答道,从俞川的尸体捞上来,蓝黛就一句话不说,脸色阴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傅思涵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去烦他,拉着查理克到门外商量去了,“人在坠江前就死了,心脏衰竭,如果要扳倒伊克丝,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傅思涵顿了顿,继续说道,“死者为大,何况还是蓝黛的战友呢?” “我知道。”查理克在外人面前黑心黑肺,对于卡芙蕾特府里的人还是颇为照顾的,因为蓝黛难受,所以他便不拿俞川的死作为攻讦伊克丝的武器。 “祁连闹着要见俞川。”查理克又挂掉一个锲而不舍打来的通讯,视线却是落在房间内的尸体上,有些好笑地道,“活着的时候不见得多在意,死了倒是知道心疼了。” “他现在也不一定就是心疼。”傅思涵低头点了支烟,“或许只是因为没了给伊克丝顶罪的羊,毕竟林麓可是拿出了俞川杀害沈砚的‘铁证’,否则那群老家伙再想保住伊克丝也不敢这么爽快地签署缉捕令。” “他没事?”查理克有些担忧地看向站在俞川尸体旁边一动不动的蓝黛,对方神色冰冷的模样几乎跟他刚从监狱里出来时没什么两样,看着就让人担心。 查理克本以为傅思涵对蓝黛了解得多一点,能稍微劝劝,岂料他也只是摇了摇头,无奈道:“陆战九军对蓝黛的意义你我都很清楚,事关他过去的很多事我们都插不上手,只能他自己想通走出来。” …… 昏暗的灯光下,浴室里水声不断,忽然一阵通讯铃声在外头响起,水声像是忽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浴室门打开,走出一双惨白如雪的脚,身后的积水带着些尚未冲洗干净的褐色,像是某种用于伪装的染料。 那人就那么赤着身体走出来,随手扯过旁边衣架上悬挂的暗红色丝质睡衣,将额前濡湿的发丝捋到脑后,露出一双很有楼兰风情的琥珀色眼睛,他接起响个不停的通讯,听着那头的人说了一段,随后不耐烦地打断道:“随他们闹去。” 弗兰西斯说着打开了全息投影,像是观看什么娱乐节目一般坐到了沙发上,而投影上的画面赫然是俞川因伽蓝死去而痛不欲生的录像,他盯着画面看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尽兴,起身去保温箱里取了一袋暗红色袋装饮料倒进高脚杯里,苍白的指间捏着玻璃杯纤细的底座动作轻柔地转着,继续跟通讯里的人说话:“傅家?不过是些见风使舵的蠢货,也犯得着大惊小怪?” 通讯那头的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惹得他笑起来,他抿了一口高脚杯中的液体,唇边留下一道暗红色痕迹:“一个执行总裁罢了,要多少有多少,你们这些老家伙啊,总是做些无意义的事。” 他将只喝了一口的杯子放回到茶几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下方灯火辉煌的都市,语气冷淡道:“愿意捞就捞,一个卡芙蕾特府还犯不着我出手——对了,基因实验差点成功的那家伙呢?” “死了?那可真遗憾。”弗兰西斯叹口气,眉宇间显出几分忧愁,“向上帝发誓,我是真心希望他活下来的。” 他说完挂断了通讯,冷冽的目光放到那杯没喝完的饮料上,忽然一脚踢翻了杯子,里头猩红的液体散落出来,些许落到了他苍白的脚背上,他垂眸盯着那片刺目的红色,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又打了个通讯出去:“林麓,到这儿来,你知道是哪里。” 通讯挂断后不出半刻,房门就被人推开,林麓穿着一身黑色的作战服,装配了枪械的作战背心还没来得及脱下便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一看见弗兰西斯脚上的红色液体,以及打碎在地的玻璃杯,林麓就知道他心情又不好了,也没说什么,默默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好了,取了毛巾跪到弗兰西斯旁边给他擦脚。 见林麓如此轻车熟路的模样,弗兰西斯非但不喜,甚至颇为生气,他一脚踹在林麓胸口上,语气轻蔑:“你来得倒是快,这么迫不及待要接替伊克丝?” 林麓动作一顿,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用毛巾擦干净了他脚上的脏污。林麓沉默的样子让弗兰西斯越发不喜,他想把脚抽回来,却被对方攥紧了脚踝动弹不得,一丝薄怒染上他面颊,不由得叱道:“松开,低贱的畜生。” 听见他这么骂,林麓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忽然将他整个人扯下来压在沙发上,语气平静道:“只会骂这一句?” …… 再说祁连那边,他自然是不好过的,他还在志得意满地畅想着把伊克丝捞出来以后好好地补偿俞川,紧接着他就收到手下报告说人跑了,俞川怎么能跑呢?他怒不可遏地想,如今俞川的命都捏在他手上,怎么能跑,所以他让人注销了俞川的系统账户,试图用这种方式把人逼回来,他自以为是地认定,俞川在外头碰了壁,自然就会理解他、回来找他的,他一刻也没有想过,俞川那为数不多的寿命究竟经不经得住折腾。 于是坠江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的第一想法是不相信,一定又是蓝黛的诡计,可理智却在不断提醒他,那或许是真的。属于过去自己的记忆和情感撕扯着他,让他痛苦不堪,祁连略显狼狈地从会所里女孩儿们的温柔乡里跑出来,难得的惊慌失措,他踉跄着赶到江边,刚好看到查理克和蓝黛把俞川的尸体打捞上来用裹尸袋装着运走,他连尸体都抢不到。 旁边还有人在说风凉话:“活着的时候一文不值,死了倒是兴师动众的。” 祁连转过头去对说话者怒目而视,那是个打扮相当怪异的青年,蓄着一头长发,穿着不像这个时代的衣服,青年直接无视了他,只对身边的人说道:“阿雪,走,没什么好看的了。” “你可还好?”被唤做“阿雪”的人问道,语气中透出些许担忧来。 “实话实说,无甚感觉。”青年耸耸肩,轻描淡写道,“挺无聊的故事,还不如贺镜讲的《公无渡河》来的跌宕起伏一些。” “如此,那便就此别过,往后山长水阔,有缘再见。”阿雪说着转身离去,绕过跌坐在地的祁连身边时勾起一阵焚香的气息,很快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青年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霜雪般的背影离去,眼中有不忍离舍的痛色,他把目光放到犹如丧家之犬的祁连身上,兴致斐然地打量着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忽然很轻地笑出了声:“真可怜。” 第90章 关山月似钩 「吾虽可弃声名,却独不忍家国破碎。」 「幸甚与诸君同袍,幸同进退!」 一轮弦月弯刀一般地在无垠的天穹上摇摇欲坠,冷肃的月光斑驳地撒在遍地尸骨之上,战马嘶鸣,军旗寥落,刀枪剑戟碰撞,寒光凛冽。战鼓声起,烽火弥蔽了天光,刀戈划过,热血飞溅,念想断绝。 俞川一来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厮杀惨象,仰天望不见一点希望,他的手里只有一把陌刀,举目四望,同袍寥寥,几乎被埋进了敌军的人堆,更不用说那面写着“梁”字却无人护佑的军旗,早已混合着鲜血被踩进了泥里。 顾不上旁的事,他来不及反应就被杀红了眼的士兵卷进了厮杀之中,被动地挥动起手中的陌刀,没有任何格斗技巧,只是机械的厮杀,晋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不知何时最后一个同僚死伤殆尽,倒下之后再也没能爬起来,他被围成了一个包围圈,脏污不堪的甲胄上道道刀痕深可见骨,脚下是无数的尸体,鲜血浸透了黄土,晋军前赴后继地朝他杀来,然后被他抹掉脖子成为战场上又一个无人铭记的亡魂。 还有多少?俞川手臂挥刀挥到几乎没有知觉,眼前的晋军仿佛杀不完一般,用力劈开面前一个晋军的脑袋,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右手酸痛到没有知觉,抖得几乎不听使唤,他麻木地望着仿佛还有人山人海的晋军,心中无比绝望。 要死在这了吗?俞川手里的陌刀插在地上,勉强支撑着他半跪着不倒下去。不想死,他心中燃烧起强烈的恨意,那种暴虐从嗜血的双眼中溢出,成为了压死晋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乱世人命不值钱,可能活着谁又想做山河社稷下的枯骨?面对俞川的狠厉,他们退却了,丢盔弃甲地逃离了那个杀神一般的人,四处溃逃犹如虫蚁。 俞川望着四散溃逃的晋军,迟钝地颤了颤眼眸,胸腔里的那口气松了,终于支撑不住,陌刀终于脱手,他身形一歪倒在了血泊中。 活下来了。 “甲胄、兵器能用的都收集起来,晋军的尸体不用管,我军的通通搬到坑里埋了!” 俞川感觉自己被人架着手臂往别的地方拖,恍惚间听见带队清理战场的军官的吆喝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刚好对上一双仿佛一江春水的眼眸,那家伙忽然笑起来,美艳得不可方物:“哟,这还有个会喘气儿的。” “带去公孙那。”燕双飞交代了这么一句,转身对着别处正在清理战场的梁军吼道,“都给我瞧仔细了,还有喘气的没有,晋军通通埋了,梁军拖去给公孙治。” “可都听见了?!”末了,燕双飞又吼了一句。 “听到了!”士兵齐声应道。 俞川几乎是被人从死人堆里薅出来的,当时全身是血,泥浆裹满了衣襟,快看不出人形,他累得很快就昏死过去,但哪怕失去意识,他仍旧能感受到肩膀处伤口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他很快被士兵架着手臂拖到了营帐中,公孙翎一看泥人似的一动不动的家伙说道:“救治伤员的地儿,不长眼的怎将尸体拖来了?”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还杵在这儿作甚?还不拖去埋了?”公孙翎忙着给伤员换药忙得脚不沾地,一转头看见俩士兵拖着具“尸体”还杵在原地,顿时没好气道。 两个士兵耸耸肩,正要把俞川又拖出去埋了,姗姗来迟的燕双飞连忙道:“且慢,尚有一息,劳姑娘瞧仔细了……” 他话没说完,公孙翎杏眼一瞪,满脸震惊道:“没脑子的,谁教你们这么拖伤员的?” “把他平放到席上。”公孙翎也顾不上给他们说什么注意事项了,匆忙拿来药箱,给俞川喂了一粒续命丹,生怕就这么一会儿把他给拖死了,转头又使唤燕双飞,“你去打水来给他擦洗干净了,换身衣裳。” “啊?我?”燕双飞指着自己一脸不可思议,他魏博节度使帐前亲军、银枪效节都都尉,向来都是人家伺候他,什么时候他去伺候别人? “不然是我吗?”公孙翎忍无可忍道,“下个月指挥使回来,我一定去告你一状。” “别,姑奶奶,我现在就去打水。”燕双飞一边讨饶,一边夹着尾巴去打了水来,任劳任怨地把俞川身上又破又脏的甲胄扒了下来,拿帕子替他洗掉了身上的脏污。 不洗不知道,一洗吓一跳,燕双飞发现俞川身上的伤刀刀见骨,难为他还撑着一口气没死,想着先前吊儿郎当的作为,到底心中生出些许愧疚,照顾起人来倒是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公孙姑娘,你来。”给俞川快速清洗干净身子,燕双飞探头喊了一声正给银针消毒的公孙翎,随后垂眸瞧着双眼紧闭的俞川,他的脸上稚气未脱,还是个半大少年,燕双飞无奈叹口气,只得暗骂一句该死的乱世。 “算我对不住你,快些恢复。”他用手指戳了戳俞川的脸,轻声呢喃着,多情的眉眼越发柔和。 俞川恍惚中感觉到有谁给自己喂了一粒药,减弱了全身上下几乎把他逼死的疼痛,紧接着有双温暖的手一点点清理干净了自己身上的脏污,再后面他就没有知觉了,脑袋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翌日傍晚,他昏昏沉沉地从席子上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张怼在眼前的大脸,差点没给他直接送走:“我靠!” 那人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地叫唤。 “你是谁?”俞川忍着伤口的疼痛从席子上坐起来,警惕地看着眼前吓了他一跳的家伙,语气不善,整个人就像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却还要竖起尖刺的刺猬,敏感又警惕。 “我乃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镇国侯神策军都督贺镜!”那少年嘴巴一咧朝俞川露出一个纯粹而热烈的笑,嘴巴里秃噜出一串后者听不懂的词汇。 “啊?”俞川愣住了,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每个字他都认识,怎么连起来他听不懂呢?“什么?” “我说,我乃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镇国侯神策军都督贺镜!”少年以为他没听清,又嘴皮子相当利索地重复了一遍,听得俞川一愣一愣的,他干脆放弃了去弄清楚那乱七八糟一堆东西的含义,只问道:“你叫贺镜?” “对,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镇国侯神策军都督……”贺镜高兴地重重点头,又开始重复那一串词汇,俞川感觉自己脑仁儿开始疼了,好在有人拯救了他。 “小子,名号可不兴乱报的,如今是大梁,你还报着前朝的名号,当心掉脑袋。”燕双飞手里端着碗饭斜靠在营帐边,墨发拿了支筷子随意地竖起,额前些许碎发勾着眼尾,长眉微挑,风流又多情,“哟,醒了?挺好,正头疼怎么给你喂饭呢。” 说着走过来把一碗盖了一片肉的饭并一双筷子塞到俞川手里,俯身对上他的眼睛,唇角一勾,张扬又热烈:“燕双飞,银枪效节都都尉,你的长官。” 俞川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吃,反而盯着燕双飞的发髻看,语气轻轻地:“那是筷子吗?” “对,昨日打架的时候发带叫人扯断了。”燕双飞坦然承认了,一点也不觉得拿筷子束发这件事有多奇怪。 “都尉,我没有吗?”贺镜眼巴巴地望着俞川碗里的肉,没出息地咽了一口唾沫。 “你?”燕双飞哼了一声,戳了戳贺镜的脑袋,“这都乾化四年了还在报大唐的名号,没叫你吃板子就不错了,你还想吃饭?” “都尉,你饶了我这一次。”贺镜哀嚎一声,抱着燕双飞的大腿撒泼打滚,吵得俞川额角直抽抽,若非肩膀上的伤口会裂开,他真想把这傻子丢出去,比蓝黛还烦。 “不罚不长记性,饿着。”燕双飞拍了拍贺镜的脸,满意地哼了一声,起身出了营帐,“吃完了自己把碗送到炊事房,要是碎了小心我打你板子。” 燕双飞走后,俞川开始慢慢地扒饭吃,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一个什么情况,但他也不想管了,任他一塌糊涂了去,碗里的是各种谷物煮熟后的粗粮,味道并不可口,只能勉强果腹,不过燕双飞量给得很足,能直接给他吃到吐,只可惜俞川没有什么食欲,这碗饭注定吃不到他肚子里。 俞川勉强又扒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了,干脆望向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贺镜道:“我的剩饭,你吃吗?” “你真的给我吗?”俞川并没有动饭上扣着的一片肉,是以贺镜意外又惊喜地看着他,却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咽了咽口水,好心道,“军中餐食都是有限额的,你当着要给我?” 憨厚淳朴的性情让俞川一怔,他勉强笑了笑,直接将饭碗塞给贺镜:“你吃。”他吃不下去。 “呜呜呜,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血缘兄弟。”贺镜“嗷”的一声哭出来,接过俞川的剩饭就往嘴里扒拉,仿佛饿死鬼投生,看得俞川啧啧称奇,他忍不住问道:“军营里吃不饱吗?” “都尉总扣我吃食。”贺镜一边扒饭一边含糊不清道,抽空问了句,“哥,你怎么称呼?” 都尉吗?那个用筷子束发的家伙,看起来不像是会克扣伙食的人。 “……没有名字,叫我十三。”俞川沉默片刻,淡淡地回了句,对于他来说,名字和代号,没有区别。何况“俞川”之名还是林麓随口给他起的,他嫌膈应。 “十三哥,你在战场厮杀一番,感觉如何?”贺镜吃饱喝足又蹲在俞川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燕都尉把你送来的时候你包的像个粽子一样,那伤重的我都以为你要死了,不过还好你活下来了。” “燕都尉说是把你从尸体堆里刨出来的,你一定很厉害?” “我才刚入军营,燕都尉不让我上战场,不过我早晚都会去的,男儿志在四方,当建功立业,我也要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这一脸率真耿直的少年,不大的年岁说着保家卫国的口号,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孤勇,俞川思及晋军溃逃时狼狈懊悔的模样,只觉贺镜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心中好笑,但到底没出声打击少年张扬的信心,只说道:“刀剑无眼,打仗可不是开玩笑。” “我就知道你也这么说。”贺镜哼了一声,翻身躺旁边睡了,不再吵俞川休息。 俞川昏睡了一天多,这会儿毫无睡意,他睁着眼睛看着营帐的顶,眼中有些许茫然,手下意识捂上胸口,那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俞川想着想着,莫名其妙又睡着了,第二日天还没亮堂,他就被队正拎起来训练。 “什么时辰了?还在睡!”队正一脚踢俞川屁股上把他踢醒了,骂骂咧咧地把他拎起来,“滚去训练!” 俞川肩上背上伤口还在疼,冷不防被人这么一扯,伤口直接裂开,他“嘶”了一声,能感觉到血渗出来了。 队正可不管他是什么情况,只当他是贪睡躲懒,扯着衣领一脚给他踹进了队里,骂道:“以后再让老子亲自去请,都是一顿板子。” 然后俞川的午饭就被扣没了。他一早上被队正盯着往死里练,也不算是练,就是单纯的服劳役,其他士兵都在练枪,但因着他昨天才被燕双飞从战场上捡回来,军营里没有他的武器,队正一看他的样子,登时没好气道:“枪拿去当了喝花酒了?” “没有……”俞川根本没得辩解,队正直接一脸“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表情把俞川拎去筑工事了。 “没有长枪也别闲着,银枪效节都不养闲人。”队正把俞川领到采石场让他打石头,世道不好,哪怕是军人也只能勉强果腹,但那杆银枪却是货真价实的,多得是有人拿去变卖了喝花酒,这群子牙兵的脾性队正心里一清二楚,不管俞川那杆枪到底是丢了还是卖了,这顿罚他都跑不了,否则军规立不起来,人人效仿,还不乱了套? 只是苦了俞川,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伤还没好利索又因为一杆见都没见过的枪吃了军罚。队正也不听他解释,扣了他当天的午饭,把他领到采石场就走了。魏州日头早,采石场大片空地,太阳相当毒辣,俞川苦哈哈地敲了一会儿石头就汗流浃背,裂开的伤口被蛰得生痛,加之水米不进,撑着精神敲了一早上石头,到了下午实在撑不住了,只感觉一阵头晕眼花。 俞川垂眸瞧着因为一直抡锤子裂开的虎口咽了口唾沫,有点渴,他干脆小心翼翼地把伤口放到嘴边含住,好腥,他皱了皱眉,而且身体的眩晕感也没有缓解。 俞川不知道他是体力不支加上有点中暑,可能伤口还有点发炎,他只感觉自己好难受,索性就靠着石头躲在阴影下养精神,就睡一会儿,这里不是精神病院,不会有人因此罚他的,他想。好巧不巧,队正把士兵打发去练枪了还能想起来采石场的俞川,一转到这边来就看见他窝在影子下面睡觉躲懒。 队正也没立刻上去兴师问罪,而是叫来旁边采石的工人,指着俞川问:“他活干的怎么样?” “他啊,一早上就敲了一点石头,躲在那睡好久了。”采石工不同于被罚过来的俞川,前者是必须服徭役的编户齐民,只能任劳任怨地干,后者是有军职在身的牙军,再怎样落魄身份都比他们高,因此对于俞川的偷懒他们敢怒不敢言,但不妨碍他们告黑状。 队正闻言果然脸色黑成锅底,上去一巴掌把俞川打醒了,冷笑道:“老子叫你来反省,你倒是搁这躲懒。”说完又把头晕眼花、意识模糊的俞川扯到训练场练格斗。 “以后你就早上采石,下午练格斗,什么时候枪赎回来了,再去跟着他们练枪。”队正说着一个过肩摔把俞川摔到地上,伤口彻底摔裂了,疼痛感好歹让他神志清醒了一点,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说他受伤了,张了张嘴,嗓子眼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他这副情态落到队正眼里就是敢怒不敢言、懦弱无能的表现,队正压下去的火气又在蹭蹭地涨,就这种孬样,怎么上战场?怎么杀敌建功?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队正恨铁不成钢的又是一拳往俞川脸上揍过去,这已经不是训练了,是单纯的教训,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把眼前怯懦小兵的懦弱无能都打掉,想重新激起俞川的血气:“你这怂货,怎么上战场?” 又是一拳打过去,旁边对练的士兵纷纷围过来好奇张望,不明白队正为什么这么生气。 “打得好。”在俞川又被一个绊马扫翻在地的时候,旁边一个人喝彩道。 “起来打。”队正扯着头发把俞川拎起来起来,他觉得俞川实在不堪一击,“你这样的废物怎么上战场?” 彼时燕双飞端着午饭正去营帐找俞川,去了却发现只有贺镜躺在席子上呼呼大睡,他嫌弃地“啧”了一声,蹲下去捏着鼻子把人弄醒了:“跟你同住那个人呢?” 贺镜被人搞醒了很不爽地正要骂人,结果一睁开眼就对上燕双飞笑得跟狐狸似的一张脸,吓得瞌睡都没了:“都、都尉。” 燕双飞:“问你话呢?人呢?” “一大早训练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贺镜挠挠头,老实道,没说清楚是被队正拎着去的,好像说不说,没区别……。 “训练?这么勤奋,伤都没好。”燕双飞嘟哝了一句,只以为俞川是自己跑去训练的,也没在这上面多做纠结,只把碗放到营帐里的矮桌上,交代了一句,“我放这了,他回来提醒他吃,还有,伤没好全让他训练别太过火,引起炎症没得救的。” 燕双飞把碗放下,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贺镜笑眯眯道:“你不会偷吃的?” “你可以看不起我,你不能侮辱我。”贺镜当场就恼了,什么话这是,他大哥伤得那么重还把饭分给他吃一半,他怎么可能会偷吃。 “那就好。”燕双飞满意离开了。 第91章 意气尽言中 俞川的火气彻底被打起来了,本来莫名其妙被丢进来就烦,好容易从战场上活下来还要受队正的鸟气,本来忍一时风平浪静,他现在是退一步越想越气,反正伤口已经裂开了,他强行提起精神一拳打回去,但是他高估自己了,发着高烧体力不支还脱水的人,拳头打过去软绵绵的,不出意外他又被放倒了,队正自然注意到他身体状况的异样,但只以为他是没吃饱饭,又因为在采石场晒太久中暑了,也没再练他,只是一脸失望地看着他,想不通军中怎么会有这样的软脚虾。 队正叹口气,无奈道:“你回营帐歇着。”转而对围在旁边看戏的其他牙军吼道:“不去训练在这里看什么?是要和他一样,在战场上中暑吗?” 队正确实没再折腾俞川了,但最后那句话是真的及其具有侮辱性,那些牙军离去时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和嘲讽,俞川躺在地上疲惫的闭了闭眼,怕是要受排挤了,军中的一切都很简单纯粹,你强,大家都是过命兄弟,相反,你要是懦弱无能,少不得要受许多排挤。 随便,他真的什么事都提不起精力了。 果不其然,俞川不过是去打个水更换身上纱布的功夫,回来碗都让人扬了,饭更是一点没给他留,那几个抢了他吃食的牙军端着碗耀武扬威地从他身边走过,重重地从他肩膀上撞过去,把他撞了一个趔趄,然后像是才看见他一样毫无歉意道:“抱歉,我以为没有人呢。” “不好意思啊,训练太累了,不小心吃多了,不过你应该不介意?你不训练应该不饿才对。”那人得意又嚣张地说着,看向俞川的眼里也满是轻蔑、不屑,料定他不敢同自己起冲突。俞川的确也没想在这上面费心思,他伤口没好,贸然行事只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而且他真的很累很累,一点也不想把时间花费在这上面。 俞川干脆都不回复那个牙军的挑衅,转头进了营帐中躺着养精神,那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旁边的人有些忧虑道:“他刚刚那个眼神,可不像是好相与的。” “他若真像你说的这样便好了。”牙军不以为意道。 一回到营帐里,俞川第一眼看见的是放在矮桌上的两碗饭菜,贺镜一见他回来,立马高兴道:“你回来了?快吃饭,放在那馋死我了?” “这是?”俞川不解道,他的午饭被扣了,晚饭被人吃了,实在不知道面前这两碗饭是哪来的。 “燕都尉给你送来的,他中午就送过一次,你没回来。”贺镜说着一边蹦起来,贼兮兮地看了一眼营帐外,然后把营帐的门帘子放下来了,“别说了,你快吃,让那些个饕餮看见了你就没得吃了。” “你吃了吗?”俞川问他。 “吃、吃了啊。”贺镜结巴道。 “我要实话。”俞川故意冷着语气道。 “没吃。”贺镜哭丧着脸,可怜兮兮道,“没抢到。” “那你怎么不吃?”俞川指了指矮桌上快漫出来的两碗饭,实在好奇贺镜的小脑袋瓜里都装着些什么东西。 “燕都尉说了给你的就是你的,我怎么能吃?”贺镜理所当然道,眼睛里的纯粹能够让人一眼望穿,他说完又催促道,“你快吃,别让我看见了。” 听见他的回答俞川心中突然有种很复杂的感觉,他很感谢那位特意给他送饭的都尉,但贺镜的做法更加让他五味杂陈,他重重地抱了抱贺镜,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人到矮桌边坐下,推了一碗给他道:“一起吃,两碗我吃不下。” 或许是主帅不在的缘故,军中这两天训练没有那么辛苦,吃过晚饭基本就可以休息了,俞川就躺在席子上静静地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想着想着头开始疼了起来,意识又开始下沉,身体也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他还是发烧了,伤口发炎造成的高烧,直接给他烧得意识模糊,贺镜夜跑回来看他烧得全身通红跟个煮熟的虾子一样,集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药物那东西只有公孙翎有,他火急火燎地跑去汇报队正,彼时队正跟校尉等一竿子军官正聚一起喝酒,队正倒是有心去管,被校尉拦住了,提了桶冷水给贺镜就不管了。 贺镜垂头丧气地回来,撸起袖子给俞川擦身体降温,衣服一脱看见后者背上纵横交错,血肉外翻已经见了白骨的伤口,也就是到了这会儿,他才知道了俞川的真实情况,佩服归佩服,贺镜知道这事儿他是处理不了了,伤口发炎搞不好会没命,当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军规制度了,直接跑去敲了燕双飞的营帐。 “燕都尉,救命啊,十三要死啦。”燕双飞大半夜的从外面喝花酒回来,老远就听见贺镜在他外面鬼哭狼嚎,一竿子牙兵围在旁边要把他拖走,校尉更是没好气地要把他拖下去打板子。 “吵吵什么?”燕双飞裤带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衣带系地也是潦草,大半个腰露在外面,糙得不行。 贺镜一看见他,跑过来抱着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都尉救命啊,十三伤口发炎要烧死了。” “十三?”燕双飞问道。 “是啊,您快去看看。”贺镜点头如捣蒜。 “怎么不报告队正,来我帐前嚷?”燕双飞把贺镜扶起来,他的营帐离俞川的住处有好一段距离,这种时候报告队正解决才是最快的。况且军律规定,事务一律报告给上一级长官,否则屁大点事都去找指挥使,还有效率可言吗?越级上报是要打板子的,贺镜这家伙是傻了点,但不至于这都不清楚。燕双飞想起早上天不亮俞川就去训练的事,突然感觉有问题。 “报了,校尉扔给我一桶水就让我滚。”贺镜哭诉道,“实在没办法了都尉,再不就医十三要烧死了。” 燕双飞脸色一下就变了,冷眼看向校尉:“有这事儿?”俞川的伤势他比谁都清楚,这小子估计是被排挤了,这事儿处理起来也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排挤同袍,往大了说就是蓄意谋杀了。 校尉被燕双飞眼神看得一抖,知道这事儿是他们失职,也没法辩解,只好祸水东引,转而指责贺镜道:“那你可以再来报一次啊,何必闹到都尉面前。” “行了,你俩都给我滚去领板子。”燕双飞一指校尉和队正,指挥使月余不在军中,风纪已经有些坏了,纪律问题他明日再追究,否则指挥使回来他也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当务之急是去看看俞川,他轻轻地拍了一下贺镜的头,“起来带路。” 又指挥其他牙军:“去请公孙。” “你们若是不想治,直接将人拖出去埋了可好?何至于来回地折腾,平白浪费我的药?”公孙翎一看到半死不活的俞川,登时就开骂了,手上动作麻利地给他把了把脉,施针锁住几处大穴,“伤口都裂开了,有些发炎,稍微有点中暑——燕双飞,你好样的,给人折腾成这样,我一定要到指挥使那告你一状。” “别啊姑奶奶,他会扒了我的皮的。”燕双飞哭丧着一张脸,他想象了一下指挥使回来兴师问罪的场面,他又要半个月不能去满月楼找姑娘了,想想就难过。 “好啊,你还逛窑子,我一定要给他说。”燕双飞腰一弯下来,肩膀上姑娘的唇印就露了出来,公孙翎一看,又羞又气,脸都红了,气冲冲地把一张写了药方的单子拍到燕双飞身上,提着药箱就走了,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回眸道:“早先我进城的时候瞧见他在服徭役,你若是想要他的命,尽管叫他去采石场好了。” 公孙翎说完就走了,燕双飞把方子让人拿去煎了,才叫来亲信问怎么回事,亲信大致给他说了俞川一大早被队正拎去训练,然后因为没有长枪被罚去采石场的事儿,燕双飞听完冷笑一声:“凌云这个顽固,指挥使把他降到队正了都改不掉把人往死里练的毛病。” “行了,你给我去盯着他们打板子,凌云正常打,那个谁,对,校尉,给我确保他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地儿。”燕双飞看见床上半死不活的俞川,火气又上来了,“格老子的,在军中给我搞官场那一套,给我狠狠地打。” 燕双飞交代完,坐到旁边亲自守着俞川,后者烧得脸通红,意识全无,他摸了摸俞川的头,叹口气,这也算是他的失职,没交代清楚,平白让人家受这么多磨难。 其实他本不用这么上心的,只是当时把俞川从尸体堆里挖出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看见他了,脏的像个泥人,手里却还紧紧抓着那把卷了刃的陌刀,自己一走过去,就看见了他那双涣散的眼睛:他还想活下去。燕双飞就是被那双眼睛吸引了,明明脆弱得仿佛一吹就散,却还强撑着想活下去,多坚韧的灵魂。要知道这乱世把多少人磋磨得没有了人气儿,大都死气沉沉的,哪怕是他,也都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打算四处寻花问柳,说到底,都是在放任灵魂自己腐烂。 但俞川不是这样的,他有一双不想乱世中人的眼睛,一下子,燕双飞就被吸引住了,再也挪不开视线,或许他们指挥使常说的红尘外的游子,便是俞川这种人。 “都尉,药来了。”亲信端着一碗看着就苦的药走进来。 “给我。”燕双飞接过药碗,动了动鼻尖,心中感叹一句真苦,把俞川扶起来靠着自己的肩膀,捏着下颌往里灌,一边跟亲信说,“你去,让人称三两黄连熬成浓汤,每天给凌云和那校尉送一盅,你给我盯着他们喝完。” “是。”亲信嘴角抽了抽,感觉燕双飞的操作相当幼稚。 燕双飞给俞川灌着药,一开始后者没反应过来还挺顺利,喂到一半苦味顺着鼻腔咽喉灌进了他的四肢百骸,生生给他苦醒了,俞川眉头一皱就要吐,燕双飞眼疾手快把剩了一半的药碗放下,死死地捂住俞川的嘴:“不准吐,咽下去!” 俞川烧得昏昏沉沉,本来就难受了,还被逼着喝苦的要死的药,他一脸委屈地看着燕双飞,喉头一滚,药汤就下去了,眼泪也跟着下来了:“苦死了。” “乖。”燕双飞满意地朝他弯了弯眼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头,见他面色比刚才还白,不由问道,“真这么难喝?” 俞川疲惫地又闭上眼睛,不说话了,留给燕双飞一个倔强的表情让他自己体会。 “哪有这么难喝?”燕双飞不信,端起俞川没喝完的半碗汤药舔了舔,猩红的舌尖蘸着些许褐色药汁卷进嘴里,配上那张堪称姝色的脸,莫名风流。药的确不算难喝,微苦,入口有回甘,只能说俞川以前没喝过这玩意儿,适应不良,“那么重的伤一声不吭,喝药你倒是娇气。” 燕双飞瞧着俞川笑,眼波流转,看得人心尖一颤,酥了骨头:“好生养着,军中的事我会处理。”燕双飞说着,心中却在思量过几日去魏州城买些酥糖,俞川喝个药娇气成这般,买上一些来哄他一哄又何妨? 俞川怔怔地看着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燕双飞低头:“怎么?” “没事。”俞川也说不上来,又把手松了,沉默片刻,说道,“……谢谢你的饭。” “客气。”燕双飞轻笑一声,想起俞川跟凌云打架被按在地下奚落了一通的事,摸了摸他的额头,轻声问道,“怎么跟队正打起来了?受伤了也不避着些。” “没有打。”俞川老实回答道,他只是想休息一下而已,他现在脑子不清楚,说话也语无伦次老是说不到重点,“我没惹他。” “没事了,乖乖休息,我帮你教训他。”燕双飞顿时就心疼了,多乖的小孩啊,被凌云折腾成这样。 “真的吗?那谢谢你了。”俞川也是看着他笑,今天燕双飞不知道拿了哪个姑娘的梨木钗,雕了个小巧的玉兔,插在发间好好看的,“您看起来很潇洒。” “你这小子,看着也是个十七八岁的人了,怎么还学小孩子撒娇?”燕双飞轻轻地捏了一下俞川的腮帮子,将笑意收回眼底,轻叹道,“真正的潇洒可不是我们这样的。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 “那是哪样?”俞川仰头问他。 “那自然是白马银枪,进可建功立业,退则天涯仗剑。”燕双飞答道,给俞川理了理睡乱了的长发。 “哪有这样的人?”俞川才不信他的话,进了人间朝局便是身不由己,怎容他说退就退?失去本心才是常态,正如祁连;便是没有失去的,也都摔得粉身碎骨,正如蓝黛。 “你可别不信,时候到了,你自然会见到。”燕双飞失笑道,他们都是红尘中人,理解不了天外来客的风骨倒也正常,“好了,小子,说说看,为什么要参军?” 燕双飞的问题问住了俞川,他一个半途被拉进来打仗的人,哪能知道为什么参军:“为了活下去?” “噗嗤,你这话说的自己都在迟疑。”燕双飞扑哧一声笑出来,威胁似的又捏了捏俞川的脸,“好生回答,莫要糊弄。” 为了什么呢?俞川陷入了沉思,说实话他连自己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这个问题他在陆战九军时蓝黛也曾问过他,他最初只是为了活下去,后来是为了守护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可是作为殷宸的军魂已经随着莱茵河惨案的落幕消弭。如今的他呢?他坦然接受了身体的衰败,毫不在乎地拥抱死亡,可为何刚来到这里还是选择了挥舞陌刀,而不是被乱刀砍死?分明已经毫无眷恋了,为什么还是想活下去? “可能是想找寻最初的价值目的。”俞川忽然想起了临死前阿南刻同他说的话,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别的了,他的确是对人事失望透顶,祁连也好,沈砚也罢,即便是蓝黛,都没能带给他一点在混乱的大地上活下去的启迪,他们连自己的命运都理不清。 燕双飞一愣,没有料到是这样一个回答,他笑了笑:“自古乱世英豪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更多的人都是不留名姓地埋进黄土,若是想名垂青史,你该入朝为官,而不是在这边境苦寒之地舞刀弄枪。” “不需要名垂青史,只求一生坦荡。”俞川轻声道,他理所当然地把此处当作了死后的世界,生前他活得稀里糊涂,死后总该明白一回了。 “你真是,贺镜那小子一门心思想当都尉,你连他都不如。”燕双飞弄懂了他的意思,骂了他一句没出息,随后他又笑起来,“不过啊,黄泉作酒酬兄弟,战尽狂沙血未干,简单纯粹一些,也不错。” “小子,我们这些人啊,都是要埋进黄土里的。”燕双飞感叹了一句,实在是喜欢俞川眼里那种还有所追求的蓬勃,一个人若是连指望都没有,当真才是行尸走肉,“你就不同了,你和指挥使一样,注定是会留在青史上的。” “什么?”俞川听不懂燕双飞的话,他不理解那句“黄泉作酒酬兄弟,战尽狂沙血未干”,亦无法明白,燕双飞一句“名垂青史”究竟抱有怎样的期待,他只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或许在此他能够找寻到他一直在追逐的精神世界。 “记好了,小子,你是要封王拜相,名垂青史的。”燕双飞最后拍了拍他的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又道,“天色快亮了,你好生歇着,我还有些琐事,有事直接让贺镜来大营寻我,若是凌云再要罚你,叫他来同我理论。” 俞川:“凌云是谁?” 燕双飞:“早先打发你去采石场的队正。” 燕双飞一掀开营帐出去,就看见领完板子的凌云被人扶着、脸色不好地站在营帐外眼巴巴地等着,他登时就乐了,直接道:“你不回去歇着,杵在这干嘛?” 凌云抿了抿唇,像是有些惭愧,话都说不清楚了:“我的失职,来看看他……”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太漂亮,干脆把嘴闭上了,就那么看着燕双飞。 “你啊,指挥使早就让你改改你这脾气,人练坏了哪次不是你最心疼?偏偏人好了又继续往死里练。”燕双飞叹息一声,也有些无奈,“你说说你……” 凌云不说话了,态度倔强得让人无奈,倘若练兵的时候他不狠一些,上了战场是要丢命的,看着一个个兵被他折腾成那样,他是心疼,但他仍不会手软。 “算了,他就在里面,人已经醒了,你要进去就进去。”燕双飞一看他这样就知道自己劝不动,也是无奈了,对于凌云的做法,他理解,但不认同。银枪效节都是一支冲锋陷阵的军队,凌云的本意是想让更多人在战场上活下来,但是又有多少人会念着他的好呢? “多谢。”凌云点头,伸手掀开了营帐,俞川是趴在席子上的,脸并不朝着门,他并不知道来的是凌云,只以为是燕双飞去而复返,他想起凌云那家伙虽然罚他,但也算不上欺负,跟其他人绵里藏针的排挤比起来几乎算得上光明磊落:“他其实也没为难我,可能只是恨铁不成钢,你罚过就算了。” 俞川还是有所耳闻的,燕双飞大发雷霆直接打了校尉和队正的板子,尽管他现在的悲惨状况凌云是直接原因,但仔细追究,那家伙也只是履行职责而已。 凌云闻言一怔,掀开营帐的手颤了颤,没说话,让人搀着他离开了。 第92章 此日青云上 因着燕双飞开始整顿军中风气的缘故,加上凌云被打了板子下不了床,俞川得以过了一段时间的安生日子,尽管因为他前头留下的懦弱无能的固有印象让其他牙军不太待见他,但明面上没人敢顶着燕双飞的压力为难他,白天跟着贺镜做一些简单的训练,晚上燕双飞会时不时地来看看他,给他加个餐,在俩个人还算周到的照顾下,他的伤口慢慢地也就养了个七七八八,至少现在出去跟人干架不至于被按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了。 这天,他照例跟贺镜从训练场下来去吃饭,因着校尉留他们说了俩句废话,大意就是跟军中同袍好好相处,不要闹事,三两句话愣是东拉西扯了小半个时辰,饶是俞川脾气好都要不耐烦了,校尉才放他俩走。因而二人去时候早过了午饭时间,贺镜原以为就算去的晚,应该也能找到一些剩饭菜,以往供完军中牙军,饭菜还能剩下好多,却不想蒸饭的锅被剐得干干净净,莫说是剩饭了,就连一点饭粒子都没能剩下。 俞川起先以为是被其他人吃完了,并不在意,打算去炊事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一转头,就看见两三只野狗围在墙角边争抢什么东西。贺镜这人看什么都好奇,非得手嫌脚痒地上去看看那群狗在抢什么。两脚把野狗踹开,二人一眼就看见了一堆、足够十几个人个人吃的饭菜,显然是被人故意倒在这里的,思及先前校尉刻意拖延时间的举动,俞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些人故意不让他俩吃饭。 “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浪费粮食?也不怕燕都尉罚吗?”贺镜性子直,直接气得脸都红了,他当然知道那些牙军为什么为难俞川,但是后者身上的伤口他是见过的,他就觉得那些人是对俞川有偏见,因此分为他抱不平。 “他们当然不怕。”俞川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那伙牙军消停了这么久为什么今天又开始挑事,他昨夜去找公孙翎拿药的时候听见那丫头兴高采烈地提了一嘴,指挥使今日回来,燕双飞一大早就去魏州城准备酒菜接风洗尘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校尉因为自己挨了一顿板子,可不就是挑着这个时间折腾自己一顿了,只是手段未免太过简单。俞川皱了皱眉,只是让自己和贺镜一顿饭吃不上可不符合校尉睚眦必报的性格。 俞川正想着校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炊事房的老兵就看见了他俩:“你俩没吃上饭?来,我带你们去加餐。” “真的吗?”贺镜一听有饭吃就笑开了,高兴的样子像地主家傻儿子,俞川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脑壳,心想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随后看向老兵,笑意不达眼底道:“多谢您了,劳烦带路。” 老兵见他俩这么容易上钩,眉开眼笑地领着他俩离开了军营,来到了军营边上的一个小村落,俞川从老兵带着他们踏进这里开始就感觉不对,而这种怀疑在老兵推开了其中一家的门时到达了顶峰,这户人家显然不富裕,大门年久失修,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根本拦不住什么,二人跟着老兵踏入民居,果然如他所料,这户人家人口凋敝,并没有当家男人,只有一个年轻的孤女独自居住。 她面容素净,穿着是最简单的粗布衣裳,一头青丝用布巾包裹起来,不施粉黛,有种出水芙蓉的美感。见老兵带着人来了,她跟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将并没有多少防御力的大门插上门闩,走过来勾住贺镜的手臂道:“军爷来了?里边儿请。” 穿过篱笆院儿就是主屋,门并没有关,倒是可以看见里头桌子上的确放着饭菜,说不上多么精致可口,但也比军营里统一大锅饭炒出来的卖相好,贺镜跟蓝黛一样是个饭桶,当即推开挽着他手臂的美人坐到桌边大口干饭,那姑娘有些尴尬,见俞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自然也不敢来挽转他的手了,只好朝他笑笑说道:“军爷饿坏了,先吃饭,吃饭。” “你俩快吃,我先回去。”老兵说完就离开了,俞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对于他什么都不做的行为有些奇怪,不是要整他么?还不动手? 俞川坐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里的陈设,一切都很正常,难道老兵真的只是叫他们来吃个饭?俞川还是感觉不对劲,自然桌上的饭食也不敢动,只敢喝点水,贺镜一顿风卷残云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难为这小傻子还有时间抽空问他一句:“十三,你不饿吗?怎么不吃?” “我不饿,你吃。”俞川皮笑肉不笑道,端起水又喝了一口,他心道别两个人都吃出问题回不去了,贺镜没心眼,但他俞川不能没脑子。 又过了一会儿贺镜吃得差不多了,俞川见一直没出什么问题正要打消疑虑的时候,突然下腹一热,他起身的动作一顿,只见贺镜已经满脸通红,那傻孩子忸忸怩怩地看着他,委屈道:“十三,我、我有点难受……” 与此同时,先前的姑娘柔弱无骨的手从后面攀上了俞川的上身,手掌在他胸前游走,俞川眉头一挑,抓住姑娘乱动的手腕:“你在干什么?” “军爷都到这里来了,又何必装模作样的……”姑娘说着凑到俞川耳边往他脸上吹气儿,他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这姑娘是做皮肉生意的,怪不得一个人独居还敢留那么一扇约等于摆设的大门,合着人家就是干那行的,加上下在水里的药,俞川隐约晓得了那些人陷害他的法子。 “贺镜。”他叫了一声难受得脸颊通红又不知道自己出了问题的贺镜,暗笑一声小毛孩子,然后问道,“军中狎妓判什么罪?” 这里的军律他是不清楚,但他那位“过命兄弟”是当兵的啊,先前两周突击训练的时候蓝黛跟他提过一嘴陆战九军的军令,执行任务期间但凡出去玩女人的一律枪毙,他相信不管在哪里,军队的管理制度都存在相似性的,尤其是涉及到军纪的问题。而且那些人敢拿女人来陷害他,想来惩罚也不会轻。 “指挥使并没有明确禁止军中将士点姑娘,燕都尉就经常去喝花酒。”贺镜如实说道,听得俞川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喝花酒?行啊。 “但是不能找良家女子,指挥使很讨厌强抢民女的行为,一经发现,杖毙。”贺镜默默地说完了后半句话。 杖毙?好啊,当真是歹毒,把自己引到这里来,在水里下催情的药,但凡自己跟这姑娘发生点什么,他有罪都说不清,这里又是民居,这姑娘不管到底是不是良家女子,自己都跑不掉一顿军棍,就算燕双飞追究起来,那些人也可以说不让他吃饭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这种事在军中司空见惯,根本判不了多少罚。何况,俞川眯了眯眼睛,指挥使今日回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么整他,摆明了是不想给他活路。 “贺镜,我们现在回去。”俞川立即站起来,药主要下在水里,他喝水喝得比贺镜多,下腹已经有反应了,但还不至于让他兽性大发逮着人就上,他把那姑娘打晕了用被子裹着扔回榻上,扯着难受得直哼哼的贺镜大步离开了民居,校尉想整死自己,势必会让指挥使抓自己一个现行,药效发作到开始办事儿需要时间,那老兵势必不会那么早回去,肯定会等到一个差不多的时间再带人过来抓。 而贺镜饭吃得快,现在药效才刚刚发作,他们现在回去,速度快些还能赶在老兵把事情捅到指挥使面前之前把事儿解决了,就是不知道那个总是出现在他人口中的指挥使讲不讲道理了,不然自己这事儿还有得磨。俞川扯着贺镜急匆匆往回走,一边跟他把事情的始末分析清楚了,听得后者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也太恶毒了,十三,今天要不是你我就死定了。” 贺镜哭丧着一张脸,指挥使打人板子从来不手软的,连燕都尉都怕他。俞川揉了揉他的脑壳,心想傻孩子,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因为你跟我走一起,那些人也不会连你一起整,毕竟本来就是针对他做的局,贺镜只是被牵连了。 “十三,那我们怎么办?那老灯儿肯定是去告我们黑状了。”贺镜义愤气慨道。 “打。”俞川言简意赅道,这个局其实很好破,那些人不是想拿午饭做文章吗?那他因为被刁难没吃上饭,一时冲动把校尉打一顿也合情合理?至于所谓的民居、孤女,不好意思,那是什么?他去过吗?谁能证明他去过? …… 营帐内。 “那小子这会儿怕是已经火急火燎地干起来了。” “不急,再等一会儿,直接带指挥使过去抓个现行,让燕双飞想保都保不了。” “指挥使今日回来?这……会不会有意外?” “怕什么,就算指挥使追查到我们头上来,我们只是不让他吃饭,为难他一下,可没有让他违反军律强抢民女。” “那就好,那臭小子敢告我黑状,害我吃了都尉一顿板子,不整死他我火气难消。” 校尉和另外两个牙军正在营长内闲聊畅谈陷害俞川的事,猝不及防下一秒就被正主掀开营帐往脸上揍了一拳,直接牙都崩飞出去。 俞川这一拳用了全力,实实在在地打在了校尉身上,后者疼得捂脸,他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又是一脚踹过去,直踹得校尉直不起腰。 “你干什么?”其他两个牙军有心想拦,但贺镜就跟在旁边,也不跟他们打,就是不让他俩帮忙。 “不干什么,跟校尉——切磋切磋。”俞川后俩个词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的,这家伙想要他的命,他不把人打死都算轻的,说着,他揪着校尉的衣领直接把人丢出了营帐,动静之大引得其他牙军纷纷侧目。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那人怎么跟校尉打起来了?” “哎,那人不就是上个月被凌云教训了一顿的软脚虾吗?” 牙军们议论着,并没有放低声音,俞川上个月的事迹牵扯出了一堆军队作风问题,其他人想不认识他都难。 “应该不能,上个月凌云教训他时我在旁边,他一招都走不过,怎么能把校尉按在地上打?” 议论的声音自然也流入了俞川的耳朵,他看着从地上站起来的校尉,心想这是一个洗去身上懦弱无能标签的好机会,反正他师出有名。这么想着他上去又是给刚刚站起来的校尉一顿打,打得对方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俞川出手的路子太野了,校尉防不甚防,加上失了先机,他完全只能被按着打。 周围一片唏嘘之声。 “校尉这么无用的吗?被他按着打。” “不会,你看他出手的路数,既不像汉人,也不像契丹,又准又狠。”即便是他们对上也毫无胜算。 这些声音自然落进了俞川的耳朵,他在心中冷哼一声,心想你们看得出来就有鬼了,蓝黛当初就是这么练陆战九军的,真要论起来,那狗嘚儿比凌云还狠。 这边的喧闹很快很快引来了凌云,他曾是跟燕双飞一样的都尉,因着练兵太狠的缘故被指挥使贬到基层磨磨性子,因而尽管军职只是个队正,但权威仍旧。只见他先是皱眉看了一圈,没有像之前一样打发看热闹的牙军们各自训练,而是叫了一声肃静,随后望向俞川:“怎么回事?军中禁止私下斗殴,殴打军官罪加一等。” 但他也没立刻给俞川定罪,显然是想当众把事情清清白白的解决了,这位严厉的队正啊,瞧着凶狠,其实也是个公正讲理的人。俞川心中大概有了计较,或许这件事凌云能解决的话,也没必要捅到指挥使那里去,毕竟那位声名在外的长官的为人,他并不了解。 不过俞川不会说实话的,孤女那件事但凡跟他有牵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挨板子,那姑娘做皮肉生意的事在军中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他说没碰那姑娘,他自己都不信,何况别人?因而他就咬死了:“就是跟校尉切磋一下,难免下手重了些,没有斗殴。”说着他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把蓝黛的绿茶精髓学了个十成十。 凌云:“……”好气,明明知道他在说屁话却偏偏无法反驳。 “什么切磋,他根本就是蓄意报复,报复我……”眼看校尉被打的智商全无要把用孤女陷害他的是抖露出来,俞川直接抢断道:“真的只是切磋,你看他俩都没拦着,如果是我蓄意报复,他俩会任由我把校尉打一顿吗?” 俞川说完一指原本在营帐中的俩个牙兵,理直气壮,有理有据,凌云想不信都难。 另外两个牙兵:“……”好家伙,原来在这等着呢?他们还奇怪为什么让贺镜拦住他俩呢,搞半天一环接一环,连环套。 “真的?”凌云狐疑地看着他,还是觉得奇怪,俞川被为难的事他知道一点,他本意是如果俞川说是因为被这些人为难才动手打人的,那他就可以借此机会再次整顿军中抱团欺凌的风气,顺带给俞川出气,就当是上个月把人扔采石场差点丢命的一点补偿,要知道他被燕双飞严丝合缝防了一个月啊,好不容易今天找到机会了,结果…… “真的。”俞川重重一点头,眼睛无比真诚,如此,凌云也不好再说什么。 校尉还想再说什么,被凌云一脚踹在屁股上,后者嫌弃地骂了他一句:“丢人,打不赢告状,你是三岁小儿么?” 打发走了鼻青脸肿的校尉,凌云又看向俞川:“来,我同你练。” “啊?”俞川一脸茫然,搞不懂为什么是这个走向,就那么一会儿的愣神,他就被凌云拽着手臂一个过肩摔放倒在了地上。 “你走神了。”凌云皱了皱眉,对于他的三心二意有些不满,一边伸手把俞川拉起来。 俞川有苦说不出,借着凌云的力站了起来,卷了卷衣袖,开始认真起来,作为曾经的都尉,凌云无疑是相当厉害的,跟俞川对练的每一拳都充斥着力量,拳拳带风,尽管有意放了些水,俞川应对得还是有点吃力,在对练的过程中,惊叹于凌云招式的玄妙的同时,俞川自己打得也毫不逊色,陆战九军当年出生入死,一群没受过系统训练的兵能活下来成为联邦最锋锐的刀,蓝黛对他们的教导功不可没。 “你的路数不像我们这地方的。”凌云再一次把俞川放倒在地后评价道,“对于身体的利用很高,多是一击致命的招式,你是杀手出身?” 俞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如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要怎么跟凌云说他有十多年的军旅生涯?见他不回答,凌云也识趣地没再追问,乱世中人大多都有自己的过往和故事,且多不美好,他又何必刻意去戳别人痛处呢? 俞川一看就知道凌云是误会了,但他也不解释,而是拍了拍身上的灰,起了个手势道:“再来。”打架这东西真的会上瘾。 旁边路过的牙军:“这家伙有点东西啊,能跟凌云打得有来有往的。” 银枪效节都是个崇尚实力的地方,今日之后,再不会有人轻看俞川。 第93章 少年鞍马尘 夜里,俞川一身酸痛地回到营帐瘫着就不想动了,贺镜特别不理解他这种上赶着让凌云揍他的行为:“你怎么想的,跟凌都尉打一下午?” “痛快。”俞川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这种全身都被调动起来的酣畅淋漓,简直无比满足。 燕双飞刚巧提着酒菜从魏州城里回来,照例来俞川这里看一眼情况,一进来就听见他这句话,当即取笑道:“你这是挨打没挨够,皮子痒呢?” “都尉,你回来了。”俞川从席子上坐起身,跟燕双飞打了个招呼。 “指挥使是不是也回来了?”贺镜一脸激动地凑到燕双飞面前,一双眼睛亮得像星辰 “没接到指挥使,他今夜被邺王留在魏州城喝酒了。”燕双飞摇头,挨着俞川在他身边坐下来,随手塞给他一包酥糖,道,“给你的,瞧你喝个药都娇气,想来这些甜滋滋的零嘴儿你会喜欢。” “多谢。”俞川接过纸包的酥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舍的吃,就那么放在手里瞧着。 “这样啊……”贺镜失望极了,脑袋耷拉下来,沮丧得像条小狗,直接把燕双飞看乐了:“你这小子,就这么喜欢指挥使?我那些饭都白喂你了。” “我没见过他嘛。”贺镜委屈巴巴道,“我可是听着指挥使的事迹长大的!” “净胡说。”燕双飞打了他一下,“也不看看你多大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引得俞川对这位只闻其名而未见其人的指挥使也好奇起来:“指挥使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居然不知道指挥使?”燕双飞还没说什么,贺镜直接叫起来,他惊恐地扑到俞川身上,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晃悠,“那可是不败将军,银枪效节都的标杆,这五百里魏博谁人不知指挥使之名?” 俞川被贺镜摇得头晕眼花,他伸手捂着后者的脸把人按到一边,随口胡扯道道:“我从其他地方来的,实在不知道这边的情况。” “三岁小儿都知道的。”贺镜嗷了一声继续嚷嚷,差点没把俞川老底给掀了,倒是燕双飞开口给他解了围:“有些穷乡僻壤之地消息不通,他不识人间事也正常。” “指挥使,本名唤作萧烟,南境北上汉人,谁也不晓得他一个江南人士为何往这些地界跑。”燕双飞解释道,“不过他一来就集结起了本地的牙军,引着我们这些大老粗打了几场胜仗,一来二去的,银枪效节都的名声也就打出去了。” “萧……烟?”俞川有些惊疑不定道,他还记得,祁连曾替别人转交给他过一把陌刀,送刀人的名字就是萧烟,装刀的盒子里还留了一张纸条,莫非……?想起祁连当时描述的外貌,俞川迫切地想确定这二者是否就是一个人,“他长什么样?” “我有画像!”贺镜大吼一声把俞川吓了一跳,转身噼里啪啦在他那堆行李里一顿乱翻,然后拿出来一大卷画像,“我一直特别钦佩指挥使,一直想见他一面,关于他的所有画像我都买了。” “真的?我看看。”俞川说着抽出一张来看,心中却已经肯定了十之八九。只是画像完全展开,直接把俞川干沉默了,这上面三头六臂、膀大腰圆、一脸络腮胡子的是谁啊?真的有人长这样吗?这特么比实验室里跑出来的异形还要吓人。 他记得祁连描述的人外貌还算正常。 原谅俞川一个后星际时代的人,实在没见过这个时代的人家画门神的艺术手法,兴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于一眼难尽,燕双飞探头过来看了一眼,沉默片刻道:“是不太像,夸张了点。” 俞川:这是夸张了点吗? 燕双飞在贺镜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画像里翻了翻,拿出来一张相对正常的道:“这张比较符合,描绘的是两年多前指挥使刚刚走马上任,军中有人不服,他单手一枪就把人挑起来的事迹。” 俞川看了一眼那画上的人,这张画像就正常多了,那是一个相当威猛的汉子:浓眉大眼,略有些凶神恶煞;头发随意地用布巾包起来,他上身赤裸,衣服系在腰间,虎背熊腰,硕大的蟒纹盘踞在整个背部,胸前有浓密毛发,外形粗犷了些,但很符合一军主帅、常胜将军的形象,只是跟祁连的描述还是有出入,莫非真的只是巧合? 俞川微微有些失望,大概不是一个人,就是这名字,多少有点跟外貌不符合了,他指了指画像上长得跟安禄山差不多的人,语气艰涩道:“他叫萧烟?” “就知道你要说这个。”燕双飞笑了一声,“这名字阴柔,是跟指挥使不相匹配了些。” 俞川心道这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原先也有人因为名字的事儿看轻指挥使,时常来挑衅。”燕双飞道,“后来丢了两座城池就都老实了。” “不愧是指挥使。”贺镜完全就是对萧烟死心塌地了,扯着燕双飞的衣裳央求他再多说些指挥使的事迹,左右闲来无事,燕双飞也乐得同他闲聊:“指挥使好美人,尤其喜好看美人舞剑,有一日邺王宴宾客,也请了指挥使,美人舞到了他怀中,他借着美人手痛饮三百杯依然不倒。” “醉卧美人膝,醒掌杀人剑。谁人不称赞一句英雄豪杰、风流韵事?”贺镜啧啧赞叹道,这便也是他的志向,要做乱世英豪,像萧烟一样享世禄高爵封赏。 “进退浮沉深浅,爱恨福祸恩怨。”燕双飞开了三坛酒,“来,我们干了这杯!” 俞川一个文盲听不懂两个人那些文绉绉的词汇,但不妨碍他理解话中的那些意气,他抄起酒坛子同燕双飞碰杯,仰头痛饮一大口,道了句:“痛快。” 夜里喝了酒,燕双飞就没回自己营帐,挨着俞川三个人胡乱地滚作一团,凌云照例来抓人去练枪,一掀开营帐就看见俞川睡眼惺忪地坐在席子上,燕双飞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地靠着他的大腿,贺镜一个人滚在一边呼呼大睡,口水流了一地,旁边摆着三四个空了的酒坛子,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酒味。 听见门口的动静,燕双飞才迷迷糊糊地从俞川腿上起来,凌云一见他这种放松懈怠的样子,当即就批评道:“你多少也算是一军主将了,带着手下在这里玩忽职守,指挥使回来要是追究起来,你又得挨板子。” 凌云一提指挥使,燕双飞就脑仁儿疼,他抹了一把宿醉后不太清醒的脸道:“只要你别说,指挥使又怎么会晓得?” “还需要我说?”凌云冷笑一声,“指挥使回来只要随便一问,军中谁不知道你前俩天又跑去喝花酒了?” “啧。”燕双飞啧了一声,烦躁地挠了挠脑袋,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喝都喝了,指挥使要罚就罚。”反正他下次还敢。 “你来干什么?”燕双飞走过去把贺镜拍醒了,用木钗潦草地把头发束起来,整个人漂亮又狂野。 “他的枪打好了,招呼他训练。”凌云一指俞川道,男人建立友情要么酒桌喝几轮,要么就是打一架,至少昨天凌云跟俞川一顿切磋,现在也算半个过命兄弟了,刚巧俞川的枪到了,他便来招呼后者再跟他打一轮。 “枪打好了?”俞川眼睛一亮,把歪歪斜斜地衣服随便一扯便跟着凌云练枪去了,昨天跟凌云打的那一架是当真痛快,他心里的郁结之气都散去不少。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俞川拿着他那一杆枪不知道该怎么耍,蓝黛没教过他这个。好在凌云以为他是杀手出身,不会用也正常,耐心指导了他一上午,除了跟他拆招的时候下手比较狠之外,总的来说是个相当好的老师。 “学得很快,以前没骑过马?”对于俞川一早上的学习成果,凌云中肯地给出点评,俞川的悟性确实很快,很多招式看凌云演示一遍就能做得有模有样,只除了一招“回马枪”,俞川不管怎么练,收枪的时候都会被带着跑,有时候整个人直接从马上栽下来。 凌云再一次把俞川扶上马:“再来,回马枪第三式——收枪。” 俞川依言单手持枪,左手拽着缰绳控制马头行进,枪尖一挑,同时拉扯缰绳回马出枪,身体随着枪的出势斜刺出去,所有的重量都由腰部支撑,整个动作做得干脆利落又漂亮,少年人单手持枪,身骑一匹枣红烈马,背对长风落日,墨发飞扬,马蹄落在地上激起一阵扬尘,说不出的张扬恣意。 “好!收枪。”凌云鼓掌喝了一声彩,俞川依言收枪,却不想此时腰部一软,重心偏移,整个人摔下了马。凌云大惊失色地上前安抚住正要发狂的战马,又把俞川扶起来:“没事?” “无妨。”俞川拍了拍身上的灰,摇头道。 “可能是你没骑过马,不熟练。“凌云饭都没吃又帮俞川揪了一下午的动作,还是没找到问题所在,俞川前面的动作都挺好,就是到收枪就摔,摔到后面其他牙军路过都见怪不怪了。 燕双飞带着贺镜来给俞川和凌云送饭,刚一到演武场就看见俞川灰头土脸地被凌云扶起来,一问才知道他回马枪练了一下午还是有问题:“别着急,这一招过不去先练其他的,指挥使回来让他给你指导指导。” “十三,你不行啊,一下午还没练会一招。”贺镜从燕双飞身后探头贱兮兮道,“明日我们就要比拼了,你打不过我怎么办?” “打得过,收拾你不用枪。”俞川笑着斜眼看他一眼,挑了挑眉,偏头跟凌云道了声谢:“麻烦你了,今日,很痛快。” “你懂个什么。”燕双飞照着贺镜的脑袋揍了一下,“你当十三是你,他是就差一招不会,你是就练会一招。” “啊?”贺镜哀嚎一声,这怎么可能呢?“我现在就去接着练,我贺家拳的传承人不能这么丢人。” 贺镜说完也不插科打诨了,抱着他的枪在旁边找了个空地就练起枪来。 “这小子。”凌云瞧着贺镜一脸不认输的模样,好笑地摇摇头,对俞川道,“你也累了,今日就到这里,带我回去琢磨一番你是何种问题,明日再同你说。” 俞川:“多谢。” “若是武术上还有什么问题,也可来问我。”凌云想了想,又道,“你很适合练武。” “有我在,他何必问你?”燕双飞看这俩人旁若无人地交谈,不是为何竟有些吃味,他一把揽住俞川肩膀,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在俞川脸上亲了一大口,冲凌云挑衅道,“我捡回来的人当然我负责,还是说,你觉得你比我厉害了?” “你一定要这么幼稚吗?”凌云对于他小狗划领地的行为很是无语。 “你才幼稚,来,我俩打过。”燕双飞一撸袖子上去就要跟凌云切磋,后者想了想他俩也的确很久没有过招了,因此也就接了燕双飞的招,两个人就那么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俞川在旁边瞧着他俩过招,粗看只觉利落又干净,仔细观察却是越看越觉精妙,一时之间也就忘了燕双飞方才亲他脸的事儿,专心看二人过招。 燕双飞很快发髻散乱、脸颊通红地被凌云按在了地上,后者扭着他的手腕皱眉道:“这段时间你太懈怠了,反应速度下降得厉害。” “哪有。”燕双飞死鸭子嘴硬道。 “哪里没有?”凌云用力扭了扭燕双飞的手腕,疼得后者龇牙咧嘴地求饶:“哥,松手,我认输,你松手。” “少喝点酒。”凌云说着放开了他,燕双飞活动着被拧痛的手腕站起来,“行,今儿个是我技不如人,我们改日再战,走小十三,回去睡觉。” 说着手肘勾着俞川的脖颈就往营地走。 …… 夜里,贺镜那铁憨憨练了一天枪早就累得呼呼大睡,俞川躺在席子上不由自主地响起傍晚燕双飞往他脸上亲了一口的事,越想越觉得燕双飞像沈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可是这死后的世界,沈砚又岂会跟来? 越想越焦虑,贺镜鼾声又跟打雷似的,俞川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穿好衣服,牵着马到演武场继续练他的枪,至少这样可以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痛苦的事。 俞川骑在马上,每一枪刺出去都带着杀戮与破坏的势头,气贯山河,锐不可当,他的心中有恨,恨沈砚欺他年少,恨自身无能为力,恨往事黄粱一梦,恨所爱尽为虚妄,他似是要把心中的郁结之气都打出来一般,一遍又一遍反复地舞枪,一次次竭尽全力,然后总是在回马枪的最后一式摔下马来,摔得一身灰头土脸,狼狈又可怜。 但他不在乎,因为他爽了,这么上上下下的几番来回,他心中的烦闷感的确消散不少。正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扛着枪打算回去睡觉时,夜色里突然传来一个清冽男声:“你腰部力量不够,重心不稳,自然要摔。” “你是谁?”俞川循声望去,只见声音来处站着个牵着匹白马的人,夜深露重,那人一身黑衣,叫人看不清脸,俞川只听得他道:“替我把马喂了,我教你这一招‘回马枪’。” “军中粮食马草皆有定数,我替你喂马,是要挨板子的。”俞川拒绝了,此人来路不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此地,他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你只管去喂,无有人会责难你。”黑衣人说完,不由分说地把缰绳递到了俞川手里,后者无奈,只得把马牵去马棚,捡了些其他马匹剩下的草料胡乱喂了。 “你不怕我把你马牵去丢了?”俞川回来暗自打量着来人,心道当真是个怪人,敢把马匹随便交给不认识的人喂。 那人却不回答,只一手拿了俞川的枪,翻身上马当场给他耍了一套枪法,动作姿势几乎和凌云叫他的一模一样:“我观你的枪法应当是凌云教的,你的基础不如他,下盘不稳,照他的来你只会被枪势带着走。” 俞川刚想问他怎么知道凌云,却见那人手中招式一变,杀气腾腾的长枪突然柔和得像是流云吹雪,枪尖只是轻轻一扫,就完成了一招漂亮的回马枪:“你的动作得收一些,照我的打一遍。” 那人说完就下马把枪抛给俞川,他半信半疑地翻身上马,回忆了一下刚才恍若流云吹雪的枪法,试探着打了一遍,果真流畅不少,招式间少了很多滞涩阻隔之感,尤其是到最后一招回马枪时,他只是稍微一带,整个动作就自然而然地完成了。 “果真玄妙!”俞川讶异道,从马上下来,走到黑衣人面前郑重地道谢,“多谢指教。” “无妨。”黑衣人无所谓地一摆手,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道,“你似乎心绪不宁,使出来的枪法也是杂乱无章的。” 俞川顿了顿,没想到自己已经情绪外露到这种程度了,但这些事他也不好得跟这个刚认识的人说,只得道:“最近心中生了迷障,故而心绪杂乱了些。”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盛,人世诸多苦楚不外乎这八种,你是哪一种呢?” 不等俞川回答,那人又继续道:“诸人有诸人的苦楚,天下可怜人那么多,不是每一个都守得到云开、见得了月明,挺过去的继续庸庸碌碌地活着,挺不过去的,也无非就是化作一捧黄土,归于沉寂,可这世间又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呢?” “此话何解?”俞川抬眸看向那人,他似乎隐约捕捉到了一点话中的关键,但似乎又什么都没听懂。 “一切皆会到来,一切皆会远去。”那人轻轻地说着,伸出指间点上俞川的眉心,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命运,“皆已是前尘往事尔。” “什么?”俞川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落不到实处,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急速地从灵魂中抽离,随着天地清风一同消散。 待他回神时,那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俞川整个人还是有些发愣,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不过心中一直盘绕的郁结之气倒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俞川借着天上明月,对着那人最初的来处,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94章 年少万兜鍪 第二日清早,军营里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俞川睡眼惺忪地从营帐里爬起来,搞不清楚这一杆子牙军是在嚷嚷个什么,他逮住从外头回来的贺镜问:“发生了何事,外头乱成这般?” “指挥使不晓得如何知晓了前几日军营里的乱子,燕都尉正忙着整治呢,好多人被打了板子。”贺镜手里拿了两个馒头,塞给俞川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一边啃一边道,“燕都尉想来也要被追责,军中上下都怕得很。” “指挥使回来了?他现在何处?”俞川不由得笑道,之前燕双飞多次提及指挥使都是一副敬畏的模样,思及画像上萧烟凶神恶煞的模样,似乎也不难猜测诸军士畏惧他的原因了,“竟是不知指挥使是何许人物,叫着八千银枪效节都怕成这般?” “指挥使还在魏州城办事,只让白鸽先捎了口信回来,勒令全军整肃军纪,他回来要考校这三个月以来的训练成果。”贺镜又咬了一口馒头,幸灾乐祸道,“此事你我不必烦忧,吾等皆是新兵,还轮不到让指挥使当场考校,倒是那些个欺侮过你的老兵,怕是逃不掉一顿板子。” “你呀。”俞川笑着戳了一下贺镜的额头,拿起后者塞给他的馒头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往外走,他昨夜学会了回马枪,今日便要去找凌云切磋一番,校验一下成果,只是还未至凌云帐前,先遇上了难得衣冠整齐的燕双飞,他身后跟了两个身姿窈窕、容颜姝丽的女子。 只是,俞川看着两名女子浓妆艳抹的脸蛋,他觉着还不如带路的燕双飞来得美艳,一见着他,后者就笑起来,道:“又来找凌云练枪?” “是。”俞川应了一声,随后看向燕双飞身后的两名女子,问道,“这两位是?” 无他,这两名女子长得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实在同这五大三粗的军营不搭,也不知燕双飞上哪弄来这样的两个美人。 “指挥使爱美人,尤其好剑舞,月前梁军吃了败仗,那魏州城的府衙自知有罪,便想着送两名舞姬来讨好一番。”燕双飞解释道,一边令人将两个女子带去好生照料,毕竟是送给萧烟的礼,具体怎么处置还是要等他回来定夺。 俞川肚子里没有几瓶墨水,不知舞姬何意,竟是一时犯蠢,错听成“乌鸡”,竟直接开口问道:“乌鸡是何物?” 燕双飞也未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也是怔愣了片刻,这才忍着笑意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女子道:“这便是舞姬了。” 俞川这才明白自己听错了,一时不知所措,连带着那两个女子脸上也尴尬起来,燕双飞倒是没再取笑他,差人带走了两个舞姬,伸手勾上了俞川脖颈,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不记仇,忘了凌云揍你的事儿了,天天同他这般要好?” 燕双飞一句话酸溜溜的,听得俞川无奈,他道:“不是你同我说凌云无甚恶意,要我别跟他计较的么?” “让你别同他计较,你倒好,直接称兄道弟了,不见你同我亲厚些。”燕双飞说得幽怨无比,一双多情的眼睛埋怨地瞧着俞川,后者感觉心尖尖被猫挠了一般,下意识柔和了神色,伸手捧起燕双飞的脸来,在脸颊上亲了一口,“行了?” 燕双飞懵了一瞬,随后轻轻踹了俞川一脚,捂着脸上被亲过的地方笑骂道:“臭小子,不是找凌云练枪,还不快滚?” 真是喜怒无常,俞川在心里腹诽着到了凌云帐前,只是还未进去,却见公孙翎提着剑怒气冲冲地从旁边走了过去,瞧那方向怕是去找燕双飞的,凌云跟在她后头一脸无奈。 “江山未定,先送两个舞姬与指挥使,坏他基业,那魏州老儿当真心思歹毒。”公孙翎一脸杀意地对拦住她的守卫道,“让开,待我划了那两个狐媚子的脸,丢去炊事房洗菜去。” “这是怎么了?”俞川看得稀奇,连忙拉住凌云低声问道,后者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答道:“指挥使逾期未归,魏州刺史先给他塞了两个美人,公孙这是生气了。” “生气?她生个什么气?”俞川不解道。看燕双飞怕萧烟怕成那般,后者归来晚了该是好事才对。 “你倒是比我还榆木脑袋。”凌云无言地看他一眼,解释道,“公孙向来心悦指挥使,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指挥使风流惯了,从来不曾回应过她的感情。” 俞川瞧着面前容颜俊美的凌云,想起萧烟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画像和燕双飞提及指挥使时敬畏的神色,想不明白公孙翎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为何会痴恋上那般凶神恶煞的人物,“指挥使可是救过公孙姑娘的命?” “这是双飞告诉你的,指挥使于公孙确有救命之恩,”凌云点头道,话锋一转又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昨日教的枪法有疑问?” “是,也不是。”俞川答道,“昨夜偶然学会了回马枪,今日特来讨教。” “学会了?”凌云意外地挑了挑眉,俞川学不会回马枪的原因在于基本功。 陆战九军的格斗技巧完全来自于搏命的厮杀,平民的出生让他们注定无法像其他的勋贵一样得到系统化的训练,而银枪效节都作为魏博节度使开疆扩土的虎狼之师,原本就是职业军人,注重的是平日里的训练,战场上杀敌的同时更要保全自身。军事理念和作战技巧在本质上的差距,岂是一夜就能弥补的? “会不会先打过再说。”凌云说道,取了自己的枪到演武场同俞川比较起了枪法,一时之间,尘土飞扬,刀枪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枪上的镀银反射着日光,亮得晃眼。凌云有意收敛了部分实力,是以二人在场上打得有来有往,俞川不至于很快就败下阵来。 二人心无旁骛的打着,不知不觉旁边围了许多观看的牙军,俞川一枪挑开了凌云的衣带,贺镜在旁边喝了一声彩,燕双飞看了一眼看似打得不分伯仲的二人,伸手在贺镜头上拍了一下道:“你喝个哪门子彩,没瞧见你家十三哥哥要输了么?” “怎么会?”贺镜枪法只学了个皮毛,加之人又粗枝大叶,一时之间还真没能看出两人之间的猫腻。 “你且细看,凌云看似节节败退,实则游刃有余;倒是十三,虽是处于上风,却是大汗淋漓,想来已到了强弩之末。”燕双飞给贺镜分析道,“至多再打十个回合,凌云便能叫他输得丢盔弃甲。” 燕双飞话音刚落,正在缠斗的俩人银枪碰到一起,随着一声铁器碰撞的脆响,俞川手里的长枪脱手,被余威一震摔坐在地上,凌云枪势不减,枪尖直指咽喉:“你输了。” “厉害。”俞川由衷赞叹道。 “你也不赖。”凌云爽朗一笑,收起长枪,弯腰朝俞川伸手。 “多谢。”俞川握住凌云的手,借力站了起来,“这场打得痛快。” “分明是凌云仗着资历老欺负人,也不害臊。”燕双飞一见俞川这般亲近凌云就忍不住酸溜溜地道,分明人是他捡回来的,饭也是他一日三餐在投喂,怎的凌云一个半途杀出来的得了俞川青眼?燕双飞越想越不乐意,当即也拿了枪,对凌云道,“赢了十三算什么本事,来,我同你打过。” 说着提枪便上,看那架势不把凌云按在地上怕是难以罢休了。 “双飞,凌云刚打完一场,你此时再上,莫不也是在欺负人?”清冽如鸣泉碰撞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诸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红衣少年抱臂倚靠在刀痕密布的老树旁,因未及冠,只用一绛朱发带束了高髻,长眉入鬓,眉眼锐利有如刀锋。此时秋风乍起,发带并着墨发飞舞,带着烈日般灼热的气息,烈烈红衣胜过身后骄阳,当真是少年意气、风华正茂。 “十三哥,那是谁啊?”贺镜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悄悄扯了扯俞川的衣服,莫名看对方不顺眼,想去打一架。 俞川摇摇头道:“不清楚。” “莫不是哪家纨绔子弟来军中捣乱来了。”贺镜在俞川耳边悄悄地说道,“观他刚才的态度语气,当真是嚣张至极。” “待我去杀一杀他的锐气。”贺镜说罢,竟是将枪口指向那少年道,“如此嚣张,来,你我打过。” “你是何人?”少年被他用枪指着倒也不恼,反而颇有耐心地问道,倒是衬得贺镜像个不懂事的。 只是少年话刚一问完,燕双飞和俞川两人肉眼可见地眉头一跳,显然都对贺镜那一串“大唐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印象深刻。 “银枪效节都指挥使麾下无名之卒——贺镜。”贺镜中气十足地喊完了名号,倒是没有用之前那一串犯傻的词,但“无名之卒”喊出来多少还是丢人,俞川已经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了。 少年倒是没有因此笑话贺镜,反而相当尊重人地摆开了迎战姿势,语气认真道:“江湖布衣萧雪辞,请赐教。” 江湖布衣?俞川看着少年那一身红衣,他的确对这里不甚了解,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少年那一身穿戴绝不简单,至少对比燕双飞他们是要奢华得多。 两个同样张扬的少年简单地自报家门后就过起了招,燕双飞和凌云走到俞川身边,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问道:“你觉得谁会赢?” “萧雪辞。”俞川想也不想道,至于为什么这么说,贺镜至今一套枪法还没融汇贯通,那萧雪辞可是能直接改枪法的人——不错,昨夜牵着一匹白马,教会他最后一招回马枪的就是此人。 “那少年究竟是何人?”俞川问道,姓萧,又是如此年岁,莫非是指挥使的儿子? “那是我们指挥使。”燕双飞说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贺镜被单方面暴揍。 “什么?”俞川一脸惊悚地看着燕双飞,心道你开什么玩笑,他指着一身红衣、意气风发的少年不可置信地道,“那、那是萧烟?” 画像上那个五大三粗的莽汉跟眼前这个张扬俊美的少年到底哪里相似了? “怎么,很意外吗?”俞川几近扭曲的表情逗乐了凌云,他笑了笑道,“他是年轻了些,不过五百里魏博,八千银枪效节都、三万乡兵都听他号令,担得起‘指挥使’之名。” 俞川没说话,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那把陌刀,或许便是他送与自己的。 萧烟此人,在外有一凶名曰“东山狼”,比银枪效节都的虎狼之师还要响亮,世人多言其行事诡秘无章法,反而甚少赞颂其少年英才。 贺镜很快不敌萧烟,被那少年卸了手中银枪按在地上:“可认输?” “那是我枪法不熟,换拳法,你我再来打过。”贺镜被按在地上怎么都不相信自己还不敌一个纨绔子弟,萧烟将他拉起来后还欲再打,燕双飞先看不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叱道:“莫要丢人现眼,你便是将花样换到天上去也不是对手。” 贺镜被燕双飞打了脑袋,有些委屈地瞧着后者不服气道:“都尉何故长他人志气?还没打过,你怎知我会输?” “只是讨教便罢了,若是失手打坏了指挥使,有你好果子吃。”凌云笑着给贺镜拍身上的灰,将他往萧烟面前推了推,说道,“先前吵嚷着要见指挥使,如今人在眼前了,怎就只想着过招了?” “指、指挥使?”贺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指着萧烟一脸受到了欺骗的表情说道,“怎么可能?跟画像一点都不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萧烟看着贺镜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爽朗地笑起来,他理了理过招时打乱了的衣襟,拍了拍贺镜的肩膀道,“军中尚武,日久难免生出轻视之心,画像是用来唬人的。” 这便是解释了画像与本人不相符的缘由。萧烟同贺镜说完,将视线转到俞川身上,道:“昨夜匆忙,未来得及考校枪法,回马枪练得如何了?” “原来昨夜指挥使便已见过十三了么?”燕双飞恍然,似笑非笑地瞥着俞川,似是有些酸溜溜的,“我道你是走了狗屎运一夜有所精进,不想是得了指挥使指点,小十三,藏得够深呀。” “只是偶然遇见,当时并不知是指挥使。”俞川明明没做亏心事,却莫名有些心虚,他摸了摸鼻子,急忙转移了话题,“指挥使既然昨夜已至军营,何故今日才现身?” “若不这么做,如何知晓我不过离开三月,军中风纪竟已败坏至此?”萧烟说着却是看向燕双飞,分明脸上还有笑意,眸光却已然泛冷,明显压着火的语气听得燕双飞一抖,感觉屁股隐隐作痛,“阿翎说我刚走你便去喝了花酒,可有此事?” 燕双飞心中叫苦不迭,正盘算着怎么解释好让自己少挨几下板子,却见两名牙军抬着一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从不远处走了过去,人刚死不久,血还未凝固,洇湿了草席正滴滴答答往地上滴落。 “指挥使,那是?”凌云欲言又止,眉目间有不忍。 “一个仗着军职胡作非为的校尉罢了。”萧烟轻描淡写道,“本该千刀万剐的,知道凌云心软,所以改了杖毙。” 所有人都听得心惊胆战,尤其是俞川,他惊疑不定地瞧着面前神色平静的萧烟,他忽然意识到对方尽管处于轻狂年岁,却绝不是贺镜这样淳朴懵懂的少年,他是统领万军的银枪效节都指挥使,杀人不眨眼的东山狼。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萧烟又说道,凌厉的目光看向已然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一脸严肃站在那里的燕双飞,“你也一样,该受多少军棍自己去领。” “是。”燕双飞拱手行了个军礼,沉着脸色领军棍去了。凌云则被萧烟喊去协助整顿军务,他如今才刚回来,三月不在,诸多事宜还需要别人从旁协助。俞川与贺镜帮不上忙,也只得草草打了个招呼,回营帐歇息了。 不多时,屁股被打肿了的燕双飞就让两名牙兵抬到他们帐中来了,细问之下才知晓,指挥使追究起军纪懈怠的责任,燕双飞因为喝花酒误事挨了二十军棍后又被降了军职,萧烟干脆撤了他的都尉营帐,让他和凌云一起滚来跟俞川他们住。燕双飞职位降成了校尉不说,住处还没了,怎一个可怜了得。 “你还好?”俞川瞧着呲牙咧嘴的燕双飞,眼里显而易见的担忧,后者被抬来时裤子还没拉上,两瓣白屁股红得充血,看着就疼,这家伙天天叫嚷着打别人板子,到头来自己先挨了一顿打。 不过燕双飞自己并没有这种觉悟,想来是喝花酒被萧烟打多了,此时光着屁股趴在那还能乐呵呵地使唤俞川给他抹药,俞川观他还有心思贫嘴,自然也稍稍放下心来,掌心抹了药膏小心地往他屁股上擦,只是脑海中总不自觉想起萧烟轻描淡写说出“杖毙”二字的模样,一时有些心不在焉。 “被指挥使吓到了?”燕双飞察觉到俞川不高的情绪,直接出声问道。 俞川没说话,却是默认了。 “你别怕他,阿雪也就是看着凶了些。”燕双飞笑了笑,勉强直起身体扭过腰温柔地在俞川头上拍了拍,“毕竟是一军统帅,总是要拿出些威严的。” “阿雪?”俞川点了点头,却是对燕双飞的称呼发出了疑惑,这家伙不是向来惧怕指挥使惧怕得要死么,怎敢这么给他起外号? “雪辞是他的字。”燕双飞解释道,“我们这些大老粗原先是没甚么文化的,也不知道字是怎么念的,私下里便都阿雪阿雪的叫着,他也从没生气过。” 这般听起来,似乎的确是个极好的人? 第95章 大禹理百川 “阿雪?哈哈哈哈怎么这么像个小姑娘哈哈哈哈……”贺镜在旁边听得大笑起来,他想起萧烟那张俊美非常却怎么跟女孩子也靠不上边的脸,配上“阿雪”这个称呼只觉反差太大,实在好笑。 “你还笑得出来,也不知是谁今日被指挥使三下两下按在地上起不来。”燕双飞嫌弃地瞅他一眼,只觉得他是五十步笑人家取敌方首级的,忘了自己深浅。 贺镜被他说得语塞,哼了一声扭过身体不理他了:“就会欺负我,不同你说了。” 俞川忍着笑替燕双飞擦完了药,又把裤子给他拉上,才说道:“你又何必老这样逗他?明知道他反应迟钝了些。” “那我逗你可好?”闻言燕双飞朝他眨了眨眼睛,姝丽的脸上漾开笑意,比那魏州刺史送给萧烟的两个舞姬还要勾人,鸦羽似的眼睫刷子似的一颤一颤的,多情又风流。 “好啊,随你怎么逗。”俞川被他勾得心尖一颤,停顿片刻又鬼使神差地说道,“你便是想做些别的也是可以的。” “此话当真?”燕双飞眼眸一亮,若非此刻屁股痛得不方便动弹,保不齐已经把俞川压到地上去了。 俞川正要回答,营帐外进来一牙军,走到面前就对他说道:“指挥使唤你过去。” “指挥使找我?”俞川指着自己有些意外,除了昨夜偶然受了萧烟指教,俞川想不出他还有哪点能得了对方青睐,“可有说是何事?” “这倒未曾提及,你不妨先去,到时自然就知晓了。”那名牙军说道。 “去,阿雪不会吃了你的。”燕双飞趴在席子上轻轻推了推俞川的手。 萧烟的大营在最中间,不似他们的营帐只有被褥和兵器,里头支了书架、案几,上头都放满了竹卷和布帛,以及一把卷了刃的陌刀,中间是一大个四四方方的沙盘。俞川去时,萧烟正站在案几边,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在看,旁边砚台里是刚磨好了的墨。 “指挥使,您找属下?”俞川在距离萧烟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拱手行了个军礼,他不通此处的规矩,但跟着燕双飞耳濡目染月余,到底也学了个八九成。 “嗯。”萧烟应了一声,虽然脸上神色淡淡甚至还有点冷,但是跟俞川说话的时候却是放下了手里一直在看的东西,目光平视着后者的眼睛,是很让人舒服的姿态。 风华正茂又身居高位的少年,行事作风却不失风度,没有傲慢无礼的居高临下,有祁连那一档纨绔子弟做对比,萧烟简直就是绝世大可爱,是以俞川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这是你的刀?”萧烟将案几边那把卷了刃的陌刀递给俞川,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是。”俞川坦然地接下了,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那的确是他的刀,他用来从乱军中杀出重围,也曾凭借那把刀爬出骷髅地狱。 “双飞同我说,当初发现你的地方周围有四百多具晋军尸体。”萧烟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俞川说道,坦然的目光让后者猜不透他的打算。 这家伙的智谋,或许伊克丝都只能望其项背。俞川忽然生出这么一个想法来。 “姑且算作四百颗项上人头,这样的功绩按军律当大赏。”萧烟说着从怀中磨出一块桃木的腰牌递给俞川,轻描淡写地道,“今日刚处决一个校尉,位置的空缺便由你顶上。” 这是……给他升官了?俞川愣愣地接过腰牌,上头带着些许萧烟衣服上的熏香,有股淡淡的焚香味。 俞川领了腰牌正要下去,临走时萧烟又把他叫住了:“且慢,可识字?” 俞川脸微红地摇摇头,他在“生前”也担得起一句知识分子,只是这死后的地界无论文化还是风俗都与他原生的世界大为不同,因而他光荣地退化为了一文盲,莫说识字,有时燕双飞同贺镜卖弄情怀他都听不懂,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是我考虑不周。”萧烟叹口气,朝俞川伸出手去要那枚腰牌,“拿来。” 俞川呆呆地把腰牌放到萧烟手里,心道莫不是因为文化水平不够所以后者觉得自己当不了这个官? “你叫什么?”俞川思维发散之际,萧烟却是一手执了蘸饱了墨水的毛笔,在砚台上刮去多余的墨汁,提笔似乎要往腰牌另一面写点什么。 “十三。”俞川答道。 萧烟正要往腰牌上写的笔一顿,抬起头来看向俞川道:“代号……没有名字么?” “我们这些人,代号与名字有区别么?”俞川反问道,他看萧烟的态度和看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子弟是一样的,在他眼中这些人都是想当然的理想主义者,萧烟稍好一些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比那些只知道吸食百姓血肉的纨绔们要有本事得多。 萧烟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也没说什么,只叹口气,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行,连着腰牌一起交给他道:“腰牌你便拿着,纸上的内容让双飞教你认。” 萧烟说完摆手让他走了,俞川一头雾水地捧着腰牌和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页的纸回了营帐,彼时凌云处理完军务,也在帐中歇息,见他回来,几个人忙问道:“指挥使唤你何事?” 俞川把营帐中的事同三人说了一遍,随后把萧烟写给他的那张纸铺平给众人看,他将视线投向燕双飞道:“你可知指挥使这是何意?” 纸上的字迹铁划银钩,狂放洒脱,倒是与先前装陌刀的盒子里那张纸上的字迹一样,想来也是出自萧烟的手笔,只是俞川实在看不懂。 “阿雪这是要你自己挑个名字。”燕双飞趴在席子上端详着那张纸说道,“这看着像是首词,凌云你说呢?” 凌云凑过来往纸上盯着看了一会儿,他和燕双飞原先也是大字不识,全是后来被指挥使逼着学了皮毛,因而也只是能看个大概,再要精细一些却是看不懂了。 “词?让我瞧瞧。”贺镜从后面挤进来一个脑袋,只是往纸上一瞟,随后就乐了,“我当是什么,原是《公无渡河》。” 三个文盲看不出所以然的东西竟是叫看起来最傻的贺镜给说明白了,闻言燕双飞也来了兴趣:“你这小子看着呆呆傻傻的,居然还认得这东西不成?” “李白的诗,有什么认不得的?”贺镜摸了摸鼻子,直接挤到燕双飞席子上坐着,拿起那张纸直接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念完给一脸迷茫的三人解释道,“黄河之水从西奔涌而来,决开昆仑之山,咆哮万里,冲击着龙门。尧帝曾因这滔天的洪水感慨过民生疾苦,大禹为治理这泛滥百川的沮天洪水,不顾幼儿的啼哭,毅然别家出走,治理好了湍急的洪水,九州四海之地的耕织便由此兴起。曾经祸害百姓的黄河仅余下一条干涸的河道,风过时卷起漫天风沙。古时有一个狂夫,他披头散发大清早便冲出门去,要徒步渡河。别人只是在一旁看热闹,只有他的妻子前去阻止他,在后面喊着要他不要渡河,可是他偏要向河里跳。猛虎虽可缚,大河却不可渡,这位狂夫果然被水所溺,其尸首随波逐流,漂至大海,悬挂于长鲸犹如峻峭雪山的白齿之上。其妻弹着箜篌唱着悲歌,唤不回渡河而死之人。” “这狂夫岂非是痴儿?竟这般不听劝阻。”凌云听完贺镜的解释,颇为遗憾地皱了皱眉,十分不理解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在他看来,这便是愚。 “也不一定就是痴儿,我倒是觉得狂夫追逐心中理想不为外物所动,分明是勇者。”贺镜笑道,“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勇者?俞川猛然看向贺镜,他似乎理解了一点蓝黛和沈砚的执着,只是他们追逐的理想是什么呢?俞川忽然觉得自己那样不负责任的死去,实在任性,他自以为足够委屈,可蓝黛和沈砚肩上扛的又何尝不是重担? “当时阿雪替我和凌云起名的时候也是扔给了我们两篇文章,我的还好,文章不长,研究了两日也就弄明白了,凌云的是一篇长得要死的《威凤赋》,看也看不懂。”燕双飞未曾留意俞川的异样,趴在那里跟贺镜东拉西扯地调侃着凌云当年犯的蠢,“他也不敢找阿雪问,自个儿暗搓搓在那乱猜,直接自创一篇荡气回肠的野鸡词。” “你们的名字,都是指挥使起的?”俞川轻轻地问道,就像蓝黛当初给陆战九军的军士们命名一样,他的语气有些艰涩,或许是移情的缘故,俞川忽然觉得或许不该对萧烟有那么多偏见,就和蓝黛当年二十岁带领陆战九军冲锋陷阵一样,他也只是个为了替兄弟们谋出路呕心沥血的年轻人罢了。 “我和凌云都是乡野草莽出生,原先也不过有个铁柱、狗蛋之类根本算不上名字的称呼。”燕双飞趴在那里,眼睛却是看着俞川的,他拉住了后者的小指晃了晃,嗓音温柔,“第一眼见着你我便知晓,你心头压着事,你不想死,却也活不下去,曾经我和凌云也是这般,烂泥一样醉生梦死。” 俞川下意识回握住了燕双飞的手,他一怔,原来自己的失态已经明显到这般了么? “大到山川林泽,小至落花流云,凡这世间万物,皆有名姓。阿雪说,这是对人生的尊重。”燕双飞忍着屁股上的肿痛直起身来,把俞川揽进怀里拍了拍,“试着相信我们,也相信阿雪,放下过去,好么?” 俞川沉默着,哪有那么容易呢?那是他逝去的一辈子啊。 “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凌云也担忧地瞧着俞川,帮着燕双飞劝道,“这便我名字之意蕴。” 俞川看向燕双飞,后者心领神会道:“宿妆惆怅倚高阁,千里云影薄。草初齐,花又落,燕双飞。 ” 所以燕双飞不叫狗蛋,凌云也不叫铁柱。那么俞川自己,还要坚持十三这个仿佛痛苦一样抹不去的代号么? 不是的。 俞川觉得他好像找到死前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了,他抄起那张纸,疯了一样地冲进了萧烟的大营,进去时跑得太急,不小心碰翻了武器架,一阵嘈杂之声。 “急什么?”萧烟从案上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手里的墨笔正在往纸上写着东西。 “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杀湍湮洪水,九州始蚕麻。”俞川将那张纸拍在萧烟面前,拗口的词句他尚且念不顺畅,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快活,“这四句,我最喜欢。” 萧烟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将墨笔轻轻搁下,抬眸瞧着他道:“社稷之臣功名千秋,但毕竟居于人下,倒不如做那开拓八荒之人,理百川恶水,分定九州,农耕由此而兴,便取‘禹’‘川’二字,只是如今不同于上古,虫字用作人名到底怪异,便改‘禹’作‘俞’,为安定、泰然之意,如何?” “不要俞,就叫禹川。”俞川看着端坐在那里的少年,一身烈烈红衣映红了他的眼睛,他因为很多事痛哭流涕过太多次,却也是第一次晓得,原来喜极而泣也是这样狼狈。他有自己的名字的,不是被埋葬在了过去的殷宸,亦不是被人随口编造的俞川,更不是命途多舛的十三,是囊括四海、分定八荒的禹。 “如此,那姓氏便取王朝之名——夏,名禹川,表字长安,如何?”萧烟说道,丝毫不觉以祖宗圣人为名有何不妥,乱世礼仪崩坏,可他绝不是那等不通经义之人,却仍旧如此命名,只能说狂妄至极。 “甚好。”夏禹川坦然认下了夏氏之名,将那一份狂狷草书妥帖地折起来放进了衣里,这一刻,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死后的世界,真是个极好的地方。 “过往种种,便都忘了,没有什么是不可磨灭的。”离开大营前,萧烟看着他意有所指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少年人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透过那双有些许锋锐的眼睛,夏禹川觉得,他恐怕什么都知道。 夏禹川再次回到营帐,凌云正拿着那篇他没看懂的《威凤赋》跟贺镜讨教,燕双飞趴在旁边仰着脑袋听,见他回来,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到他身上,燕双飞问他:“名字可定下来了?” “姓氏随王朝之名:夏;名禹川,表字长安。”夏禹川笑答,心中所剩不多的郁结之气也尽数消散。 “王朝之姓,祖先之名,国都之字,川哥,你这名字够狂。”贺镜闻言戏谑地笑道,却也不再用“十三”做称呼,忽然,他瞟见夏禹川腰间有一枚同凌云、燕双飞一般的腰牌,便问道,“校尉腰牌,川哥,你升官了?” 贺镜一说,另外两人也注意到了夏禹川腰间多出来的腰牌,凌云说道:“指挥使这是要提拔你了。” 官升校尉,跟指挥使亲卫住同一个营帐,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提拔之意。 第二日天未明,夏禹川便被凌云从被褥里提了出去:“你如今是校尉,便不能如之前一般散漫,须得早起视察练兵。” 夏禹川一脸怀疑人生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屁股还没好的燕双飞缩在席子上眯着眼睛笑他,幸灾乐祸的模样像极了狐狸。夏禹川痛苦地抹了一把脸,起床气在凌云把一捧冷水扑到他脸上时到达了顶峰,他擦干净脸上的水珠,木木地道:“我把腰牌还给指挥使,这校尉爱谁当谁当。” “回来,瞧你懒的。”凌云无奈地扯着他的衣领把人连拖带拽地拉到了校场,那里已密密麻麻站了几百个牙军,手里拿着长枪一下一下地练着把式,“你顶了校尉的军职,这五百个新兵便尽数由你来管,日常训练到军风军纪全都要顾好,若是出了纰漏,你是要担责的,双飞挨的板子你也看见了,指挥使罚起人来可不会心慈手软。” 夏禹川叹口气,真是死了都逃不掉管兵的差事,以前蓝黛当甩手掌柜,新兵都是他在带,现在萧烟倒是励精图治,然而还是要他操心。夏禹川任劳任怨地拿着那一长串的花名册往阵前一站,中气十足地开始点名,越往下念,他就越发理解萧烟给他们起名的重要性,五百个人的名单,一眼望去数十个铁柱,狗蛋铁牛更是不计其数,一声名字喊下去,十数个人在应。 夏禹川:“……”我这名点了有什么意义?凌云在旁边已经笑得打滚了,他干脆把花名册合起来不念了,直接开始长枪往地上一插道:“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校尉,不服气的,上来打过。” 很简单粗暴的处理,却也是立军威的最好方式,果不其然,夏禹川这句话放出去之后,军队短暂的躁动了一下,随后三三两两地有人站出来要同他打,甚至有人问:“若是我打赢了你,我能坐你的位置吗?” “来,打过再说。”夏禹川连枪都不用,一早上,把五百个新兵全部按着揍了一顿,尽管最后是筋疲力尽地被凌云拖回营帐的,但他心中却无比畅快,他不是陆战九军那个出生入死却连命都把握不住的十三了,他是夏禹川,银枪效节都校尉,大梁的少年将军。 第96章 君剑不可当 一封书信被一只白鸽送进了魏州城,邺王将洛阳来的书信从鸽子腿上取下来,他的鬓边生了白发,目光却依旧锐利,草草看过信上的内容,随手便取了火折子要烧毁书信,这时一个红衣几乎散在两臂、大片胸膛和脊背裸露的少年攀上了邺王的手臂,软着音色道:“义父,谁送来的信呀?” “怎的,你也对军中之事感兴趣?”邺王玩味地看着他,却也纵容地把手里的军机拿给少年看。 “赵王屡次侵扰边境,陛下要您出兵镇压?”少年猛地抬头看向邺王,“那您岂不是要离开魏州?” “知晓本王要离开,采儿高兴成这样?”邺王状似宠溺地刮了刮少年的鼻子,却是勾住他雪白的大腿将人抱了起来。 “哪有,我是担心义父。”采儿往邺王怀里蹭了蹭,撒着娇道,“那战场上刀剑无眼的,若是伤着您一分半点的,采儿得心疼死。” “本王只消在营帐总领大军,带兵作战有小烟儿负责,出不了事的。”邺王说着,却是将采儿身上本就盖不住身体的红衣撕扯得更开,俯身而下,“这次出征,你便也随本王一起。” 这边洛阳的传书刚刚抵达,萧烟很快也接到了邺王遣人送去的密信,他将密信放在案几上沉思半晌,随后让人召来了凌云三人:“瞧瞧,魏州城来的密信。” 三人交换着看完,夏禹川不晓得如今的局势,看不出名堂,倒是一向稳重的凌云忍不住义愤填膺道:“那朱友贞真把银枪效节都当他手上指哪打哪的狗了?同晋军的事儿还未了结,他又要我们去料理那赵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要我们去打仗,焉能不从?”燕双飞倒是反应平平,只是话中那语气对如今的梁帝也算不得尊敬,“如今的牙军可比不得当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只要节度使一句话,你我不就只能冲锋陷阵,便是阿雪,也做不了什么。” “这一场仗不好打么?”夏禹川问道。 “好打,也不好打。”萧烟回答道,他展开一份地图,指了指上头赵国的位置,又指了指大梁旁边虎视眈眈的晋,“王镕不是什么智计双全之辈,赵国的军事布防也不足为虑,就怕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旁边可还有一个晋王呢。” “那您是作何打算呢?”凌云问道,另外两人也看向萧烟,无声地询问着他的想法,“邺王指着我们卖命给他垒筑功勋,他自然是巴不得去打的,他不怕功高震主,但您总得做好打算。” 萧烟没有正面回答凌云的话,他盯着面前的沙盘看了片刻,长眉拧起,随后舒展开,意味不明道:“节度使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精明了。” 三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萧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后者却不做解释,只是摆摆手说道:“你们下去准备,节度使三日后到军中,别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到时候吃了板子我也护不住你们。” 三日后,全军在校场列阵等候着邺王车驾。萧烟还是一身红衣站在阵前,几个校尉站在他后面,燕双飞的屁股好了,正缩在后面跟夏禹川窃窃私语:“禹川,告诉你一些个秘辛,邺王虽说年轻时英明神武,老了也是个老流氓。” “这怎么说?”夏禹川微微侧头,来了兴趣。 “你来之前,滑州平朱友珪之乱后大设庆功宴,邺王趁阿雪喝醉了偷偷摸他的手。”燕双飞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夏禹川听得一脸震惊,他悄悄地瞟了一眼前头萧烟站得笔直的背影,不敢想,真的不敢想。虽说他们指挥使的相貌那的确是万里挑一,可对着这么一张冷峻如雪山的酷哥脸,但凡能生出一点旖旎心思的都不是正常人。 “指挥使今日的打扮是否有些许凌乱?”夏禹川盯着前面红衣少年的背影看了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萧烟穿着打扮向来整齐,即使在军中也极其讲究得体,燕双飞曾不止一次地吐槽他们阿雪不像个将军,像世家出来的贵公子,因而夏禹川今日觉着萧烟打扮不如往昔精致,却也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好像是有点。”见他俩聊得开心,凌云向来沉稳的人也忍不住插了句嘴,“瞧着像是昨日的衣服。” “你们三个——”被他们讨论的对象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自己的闲话,终于忍无可忍地转过身来对聊得热火朝天的三人道,“我装作不知,可别真当我听不见。” 凌云尴尬地站直了身体,燕双飞嬉皮笑脸地晃了晃萧烟的衣袖道:“指挥使,您今天较以往粗犷了些。”夏禹川忍不住捂嘴笑,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见状萧烟也柔和了神色,只无奈地说道:“邺王到了便不许这般玩闹了。” 说话间,排成长蛇阵的步兵护着邺王的车架姗姗来迟,第一架马车上先下来一个青衣公子,草草用木簪束了发髻,看起来温润又朴素,见他下来,公孙翎高兴地喊了一声:“表哥!” 萧烟比她多些礼数,面上神色淡淡,唯有眼底流露些许喜色,待谢仪行至近处,微微附身拱手行礼,道了声:“谢先生。” 燕双飞和凌云则要随意得多,两个人右手搭在腰间的唐刀上,笑着喊了声:“怀玉兄。” “表妹,指挥使,燕将军,凌将军,几日不见,近来可好?”谢仪顺着给几人打了声招呼,简单寒暄过后,脸色神色冷下来,淡淡道,“邺王如今在车架里不太方便,我们先等一等。” “不方便?”萧烟问道,尽管邺王是这魏州军营所有将士的首领,但以往都顾忌着他凶名在外的“东山狼”,向来不敢怠慢,如今这是? “邺王此番出征带了一美貌奴宠。”谢仪只解释了这么一句,更多的事像是耻于说出口一般不再提及,但也足够让听的人理解到其中含义。 公孙翎忍不住斥了句:“功业还没个定数,倒先贪图享乐起来了。” 萧烟反应淡淡,像是早有预料;凌云涨红了脸,替他们节度使感到难堪;燕双飞暗搓搓扯了扯夏禹川的衣袖,眨巴着那双漂亮的凤眼道:“瞧我说什么,他就是个老流氓。” 自然而然地,谢仪便注意到了夏禹川,他道:“这位是?” 夏禹川刚想自我介绍,萧烟已先一步开口说道:“夏禹川,我新收的亲卫,会一手很漂亮的回马枪。” “倒是和你一样,英雄出少年。”谢仪感慨了一句,那便邺王终于解决完了私人问题,一边整理着凌乱的衣衫,一边从另一辆更大的马车上下来,穿红衣的美貌少年腿软得站不稳却还踉跄着跟在他身边,扒着邺王的手撒娇。 “那少年……是在模仿指挥使么?”夏禹川瞧着穿着打扮无一不是在模仿萧烟得少年,欲言又止。 “邺王喜欢模样好的,至于是姑娘还是郎君,他不在意。”燕双飞勾过夏禹川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话,那语气冷得仿佛结了冰,“禹川,你也得小心,邺王不敢动阿雪,未必不敢动你呀。” “什么?”夏禹川有点不信,看上指挥使还可以解释为看上他那一身世家公子气质,他夏禹川,一穷二白的兵痞子,有什么好值得惦记的? “我同你说过的,你和阿雪一样,眼里都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燕双飞笑了笑,趁人不注意咬了一口夏禹川的耳垂,“相信邺王也很乐于亲手毁灭你眼中的这种特别——用一些不那么光明磊落的手段。” 少年扶着老当益壮的邺王走到近前,瞧见与他打扮相似的萧烟微微一惊,随即很迅速地收敛了情绪,转头笑着同邺王说话:“义父,这可都是您的属下?”刻意加重了对邺王的称呼,像是在示威。 “邺王。”萧烟不屑于跟一个奴宠计较,装作不知,态度恭敬地向邺王行了个礼。 “哈哈哈,小烟儿还是一如既往懂礼数。”邺王爽朗地笑着,拍了拍萧烟的肩膀,将怀里弱不禁风的少年往前揽了揽道,“这是采儿,本王新收的义子,你们同龄人,应当很聊得来。” 夏禹川看着比那采儿高出整整一个头、看着就不是一种人的指挥使,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邺王是怎么心安理得说出“聊得来”这种话的。他跟燕双飞皆是一言难尽地转过头去,只能说指挥使不愧是指挥使,面不改色地对着采儿也行了个一模一样的拱手礼,恭恭敬敬叫了声:“少主。”把本来想膈应他的邺王恶心得不行,但他偏偏又表现得一脸诚恳,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是故意拿奴宠辱他,邺王想借口找茬也无从下手。 “行了,你下去歇着,我同小烟儿说正事。”邺王脸色很明显地沉下来,让燕双飞把采儿带去他的营帐歇息,自己却径直走向了萧烟的大营。 采儿瞧着萧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地跟着邺王走了,微微敛眸,毫无城府只知打仗的武夫么?这样的人最好对付了,威胁不到他的地位的,长得好看但空有本领,即使是指挥使又怎么样?玩不过他的。采儿心中稍安,转头对着看起来最不好糊弄的燕双飞恰到好处地笑道:“你把义父营帐的位置指给我就好了,不劳烦相送了,你们等了那么久,应该也累了,快去歇着。” 实话实说,采儿无论是笑容还是语气都是极有礼貌的,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可惜他的下半张脸同萧烟生得太像了,对着他总有种对着指挥使的感觉,燕双飞下意识感觉屁股一痛,说话都客气起来:“不累,您舟车劳顿才辛苦了,快些休息。”说完恭恭敬敬地把采儿送到了萧烟特意为邺王准备的营帐里。 “你好谄媚啊。”送完人出来,夏禹川忍不住笑着打趣燕双飞,束起的墨发被风吹起,些许发丝勾勒着如画的眉眼,一时间笑容明媚胜过身后斜阳。 “小子,切莫五十步笑百步了,对着那么一张脸,你敢说你不怕?”燕双飞一转头就被夏禹川的笑意晃了眼睛,没忍住勾过后者的脖子往他脸上亲了一口,“臭小子,笑得跟朵花似的,走,喝酒去。” “你做什么?”夏禹川无奈地擦了擦脸,燕双飞一高兴就喜欢往别人脸上亲,凌云、贺镜不堪其扰,每次都远远避开,于是他夏禹川就成了最大受害者,要说燕双飞这么干是有什么旖旎心思,那也不见得,这家伙就是毛病。 “怎的,嫌弃我?”燕双飞挑眉道,勾人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瞧着夏禹川,“有些人想让我亲我还不给呢。” “没有。”夏禹川道,趁着燕双飞又要开口说话前捂住了他的嘴,抢断道,“我饿了,去吃饭。” 邺王到来后,大军休整了三日便出兵镇州,经过五天的长途奔袭,以萧烟带领的银枪效节都为首的先锋军比大军提前半日到达大梁边境。 萧烟骑在马上瞧着不远处正被烧杀抢掠的村镇,沉思片刻后对夏禹川道:“长安,数日前你既升了校尉,这第一仗便交由你来,半炷香之内我要看见成效——其他人就地休整。” “且慢。”夏禹川接下萧烟指令,点了两百步兵就要出发,临走时又被萧烟叫住,后者解下腰间的佩刀递给夏禹川,看着后者的眼睛道,“你的陌刀卷了刃,近战用长枪多有不便,我这把刀姑且借你一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属下必不辱命。”夏禹川双手接过萧烟的佩刀,带领两百步兵如一柄刺刀迅猛敏捷地扫除了村镇中正在烧杀抢掠的赵国散兵,也不知萧烟哪里来这样多的好刀,削铁如泥,夏禹川一刀过去,尸首分离,不过几息之间,目之所及,赵军已无活口,被他们救下的贫民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一佝偻老妇携着幼子对着他不住的磕头感恩,脸上涕泪横流,夏禹川看着老妇苍老的脸,感激敬仰的神色跟记忆中被他守护在身后的人如出一辙,他拿起武器战斗的理由从来都是守护黎民百姓,过去现在、生前死后,从未变过。 夏禹川随手擦去刀上的血迹,收刀入鞘,朗声笑着道了句:“应该的。”随后带着余下的一百九十多个士兵回去复命。他回去时,萧烟点燃的半炷香刚刚燃烧过半。 “指挥使,幸不辱命。”夏禹川说着,将一串赵军的人头扔到萧烟脚下,正要交还佩刀,“敌军已尽数清理完毕。” “做得不错,那柄刀便算作是奖赏,下去休整,半日后大军抵达,镇州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萧烟抬手止住他的动作,交代完这些,便继续低头看他的行军图去了。 夏禹川乐得白捡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往腰间一挎,转身去沱水边找燕双飞玩水去了,他到时不只是燕双飞,贺镜和凌云等人也都赤着身体清理连日奔波以来身上攒下的风尘和污垢,见夏禹川来了,燕双飞直接一大捧水拍到了他身上;凌云笑着祝贺他首战告捷,然后被殃及,也被拍了一头一脸的水;贺镜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了他腰间新配的横刀,待走到近前看清楚后直接嫉妒得“嗷”出了声,语气中充满了对夏禹川的羡慕和萧烟不赏识他的幽怨:“川哥,指挥使又偏心你。” “偏心我?此话何来?”夏禹川抹掉脸上的水,三下两下脱掉身上的戎装,那把横刀被他顺手放到一边,随后追着燕双飞泼水。 “你居然把大夏龙雀就那么扔在地上,简直不可饶恕。”贺镜又“嗷”了一声,随后一脸愤懑地加入了二人的战局,一边追着夏禹川打一边嚎道:“是不是因为我跟他打了一架,指挥使不爱我了,给你升官就算了,还把大夏龙雀给你。” “没这么夸张。”夏禹川在河滩上一边躲贺镜的攻击还要一边防范没事往他屁股上摸一把的燕双飞,抽空解释了句,“阿雪不过是借我一用,因着杀敌有功才顺势赠我。” “那是大夏龙雀啊,十六国时期夏国君征战四方的传世宝刀啊。”夏禹川不解释还好,解释完贺镜更羡慕了,“就这么随便送你了,你还叫他阿雪,啊川哥我想揍死你。” “原先你不是不喜阿雪么?如今怎的又变卦了?”燕双飞一把河沙拍在贺镜屁股上,笑着道,“臭小子,洗屁股去。” “噗嗤,你何必这么捉弄他?”凌云忍不住笑出了声,把脱在河滩上的衣物捡起来穿上。 “谁说我不喜他的,我在长安时就听过‘东山狼’之名,誓要投其门下效犬马之劳。”贺镜整个人泡在水里,一边清洗燕双飞拍在他身上的泥沙,一边毫无形象地哭嚎道,“指挥使定是因我同他打架心中有气,我叫他阿雪他从不应我,哇哇哇哇——” “别嚎了。”燕双飞忍无可忍道,“再嚎我就去同阿雪说,你因着他不应你在沱河撒泼,瞧你羞不羞!” 第97章 世人如蜉蝣 河东,太原府。 “晋王殿下,赵王求援。”一片箫鼓戏曲声中,身段窈窕的伶人手捧飞鸽传书呈到了正咿呀唱戏的人面前。 “一个萧烟就把他吓破胆了,这王镕还真是不堪大用。”李存勖停下了口中百转千回的唱词,取下脸上的脸谱,接过伶人手里的飞鸽传书,看完嗤笑一声,随手将书信烧毁,下令道,“传令下去,让敬新磨带两千骑兵接应王镕,镇州若是守得住,那这赵王还有些许价值,守不住,助他脱身便是,切记切记,莫要贪功冒进,更不要同那萧烟起不必要的冲突。” “殿下这番部署,是否不太妥当?”景进适时地说道,脸上流露些许忧心来,“邺王也在呢,赵王在镇州这一仗可不好打。” “柏乡一战梁军尽管损失惨重,但毕竟萧烟还在,邺王还在,他屡次侵扰梁朝边境,朱友贞想不收拾他都难。”李存勖抬手示意景进不必多说,他自有打算,“如今南征在即,孤不可能把兵力浪费在一个王镕身上。” 邺王大军很快屯兵镇州城下,刀锋直指赵王咽喉。 天边朝阳刚刚从远方平原上冒出一个炽红的尖,镇州城城楼上守城士兵紧张地盯着下方全军列阵的梁军,萧烟仍旧是一身夺目的红衣站在阵前,夏禹川和凌云等人身上穿戴了甲胄紧随其后,写着梁字的军旗在他们身后迎着长风招摇。 萧烟张弓搭箭,瞄准城楼上赵军的旗帜射出三枚羽箭,随着箭矢破空之声一同响起的还有萧烟的攻城令,进攻的鼓点声沉重、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响彻整个战场,两军的僵持局面被打破,梁军步兵架设起了云梯,银枪效节都的精锐趁着赵军更换火油、投掷石块的间隙踏云梯而上,重甲兵则推着一架巨大的攻城车在地面上撞击城门。 “指挥使,您不穿甲胄吗?”踏云梯而上之前,夏禹川挥刀打落朝他射来的飞箭,抽空问了从他身边擦肩而上的萧烟一句。 “顾好自己。”萧烟只说了这么一句,眨眼之间便已登上了镇州城楼,夏禹川跟在后面只看得见一片鲜红的衣角冲进了敌军的人群,顷刻间打乱了赵军防守的阵型。 “小爷来也。”贺镜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紧跟着萧烟跳进了敌军人堆厮杀。 夏禹川眼见着燕双飞和凌云都已陆续跃进人群斩杀敌寇,当下也拔出腰间的大夏龙雀参与到了厮杀之中,论格斗他不如凌云和燕双飞,更比不上萧烟,但杀人、以命相搏的技法他却用得炉火纯青,手里的大夏龙雀锋利无比,刀锋所过之处,热血飞溅、尸首分离,很快他身边就积起了一堆头身分离的尸体,混战中一时不察背上被人砍了一刀,敌军的血和他自己的血混合在一起浸透了他的衣袍。 他几乎杀红了眼,这时一只同样沾满黏腻鲜血的手从后面拍上了他的肩膀,夏禹川下意识回身挥刀去砍,刀刃碰撞发出一声刺耳轰鸣,燕双飞一脸是血地笑道:“悠着点,这可是传世宝刀,砍坏了贺镜那小子又要嚷嚷了。” “是你啊。”夏禹川也会心一笑,将刀收起来,右手握拳跟燕双飞碰了碰,又顺势撞了撞肩膀,然后道了声,“好兄弟!” 城楼上的士兵很快被屠杀殆尽,随着一声悲怆的轰鸣,城门也在攻城车不间断的攻势下轰然倒地,梁军大军蜂拥而入,镇州城破。 刺史府内,王镕急得火烧眉毛:“晋王可愿出兵相助?” 底下的人面有难色,随即一咬牙答道:“晋王……只给了两千骑兵。” “两千骑兵?”王镕不可置信地道,一身仪态尽失,“那魏府牙军光是先锋就有五千之数,两千骑兵,他李存勖是铁了心要袖手旁观了?” “报——主上大事不好,城门已破,那萧烟正率领亲卫朝城中赶来。”探子带着最新的战报连滚带爬地跑来报告王镕。 “主上,镇州必失,您不若先行撤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一个谋士立即劝道,见王镕还在犹豫,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又提醒了一句,“主上!别再犹豫了,再晚就走不了了。” “妈的,萧烟,我一定要杀了他。”王镕一咬牙,不甘心地骂了一句,到底是听从了谋士的建议弃城而去。 萧烟带人赶到时,刺史府内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些来不及带走的金银器皿杂乱地随处散落,可以想见王镕离开时有多狼狈和兵荒马乱。 “指挥使,王镕跑了。”燕双飞带人把刺史府内顺着搜查了一遍,只抓到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侍女、家仆,还有一些府兵试图负隅顽抗,尽数被燕双飞斩于刀下。 “那便跑了,这次的目的本来也不是抓王镕。”萧烟说道,“贺镜、凌云,你二人去迎邺王及大军入城;双飞、长安着人打扫战场,统计伤亡人数。” 镇州城内负隅顽抗的赵军余党很快被扫除殆尽,一具一具的尸体从各种各样的角落里被抬出来堆在牛车上,然后统一运送到城外的埋尸地掩埋,城里的人家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了,悄悄地将窗户打开一个缝隙偷看街道上的情况,夏禹川站在街道上盯着手底下的牙军打扫战场,眼见余光就瞥见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他,他心头一软,在身上翻了翻,燕双飞先前给他的酥糖还剩着一颗,他小心地用手捧着递给小女孩:“喏,糖。” 小女孩看了看他,明明很害怕他身上的血气,但又因着嘴馋,实在想要那颗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从夏禹川手里拿走了那颗糖,只是很快她就被她的母亲抱走了,那妇人害怕地看了一眼夏禹川,匆忙把女儿抱回家,把门从里面反锁了,隔着那扇木门,夏禹川还能听见女人苦口婆心训斥女儿的话:“外面的都是妖魔鬼怪,会吃人的。” “娘,那个哥哥给了我一颗糖呢。” “什么糖,快扔掉,你记好了,当兵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见着了都给我离得远远的……” 夏禹川的脚步一顿,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心中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对军人有这样的误解,明明…… 很快,夏禹川就知道那妇人对军人的厌恶从何而来了。他满心欢喜地迎接邺王大军入城,然后整顿治安,但是他想错了,这伙牙军跟山贼流寇没有任何区别,他们蜂拥而入,在魏州城内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富庶之家被抢劫一空,美貌的女子被粗鲁地从房屋内拖出来肆意凌辱,有的人试图反抗,换来的下场就是被一刀抹了脖子,尸体随意地扔上牛车拖到城外掩埋。 夏禹川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些牙军焚烧扫荡街市房舍,老弱妇孺尽数屠戮殆尽,忍不住拔刀砍杀了几个正在撕扯妇女衣服的牙军,被他救下来的女人看了他一眼,却是羞愤欲绝地撞上了他的刀口自裁而亡,温热的血溅到他的手上,那双一直杀伐果断的手忽然开始颤抖,手里的大夏龙雀忽然变得有千斤重,“哐当”一声,他手里的刀掉到地上,他茫然地看着周围跑过去的牙军,一个个脸上带着兴奋扭曲的笑,丑恶的嘴脸让他忍不住回忆起当年,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随后整个人就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背上这么大一条伤口现在才来治,燕双飞,你是不是故意磋磨人家了?”夏禹川再有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趴在了床上,耳边是公孙翎的念叨声,“伤口有些深,要缝合,接下来半个月都尽量避免剧烈运动。”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处,很好的止住了背上火辣辣的刺痛,夏禹川睁开眼睛就看见燕双飞坐在他旁边,指间沾了一大团白色的药膏往他背上抹,瞧见他醒了,空着的另一只手刮了刮他的鼻尖,无奈又好笑地说道:“四个人里就你躺着了,受伤了也不说,呈什么强,阿雪又不是那等剥削人的扒皮。” “既然人醒了,那我就先走了。”公孙翎收拾好药箱,又给了一瓶金疮药,“仔细着伤口,莫再裂开了,药只这么一瓶,节省着用。” 公孙翎前脚刚离开,夏禹川挣扎着就要从床上起来,把燕双飞吓了一跳,他一边把人按回去,一边道:“外头事已经了了,你急个什么?” “我要出去。”夏禹川说道,挣扎着要起来,燕双飞唯恐他又把伤口挣开了,也只得由着他性子。 “有什么事这么急,你非得这会儿乱?”燕双飞忍不住说了重话,说完惊觉自己语气过于严厉,又放软了态度道,“你同我说,好不好?” “双飞,邺王大军入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拦不住他们。”夏禹川忍不住红了眼眶,不知道是气得还是为自己的无力感到难过,“他们怎么是这样的?怎么能这样做?” “军人不应该保护黎民百姓吗?”夏禹川的话问住了燕双飞,后者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片刻后轻轻叹口气,道:“小子,你说的这个,其实我们谁也没有想过,乱世人命如草芥,大多是朝生暮死地活着。” “还记得我曾问过你为什么从军么?我们这里的大部分人原本也不过是些吃不饱饭的草寇,目不识丁,不懂礼仪廉耻,更不知晓所谓家国担当。”燕双飞指了指外头走过的牙军,“之所以从军,并不是因为什么杀敌报国的理想,护佑黎民百姓更是无稽之谈,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加官进爵,享荣华富贵,仅此而已。哪怕是邺王,做这些也都是为了他自己满足封王拜相的私欲,哪有所谓的正义呢?” “什么?”夏禹川看着他,燕双飞的表情无奈又诚恳,说出的事实叫人难以接受。 “不过啊,安史之乱后的确有过这样一支平定叛乱,拥护正统的军队,那的确是保家卫国的虎狼之师。”夏禹川听完自己的话后失魂落魄的模样瞧得燕双飞心疼,他轻轻地理了理前者睡乱了的鬓发,想了想,还是找补了一下之前说出口的话。 果然,夏禹川听见他这么说,黯淡下去的眼睛又亮起来,急忙抓住了他的衣袖问道:“什么军队?” “神策军。”燕双飞道,随后却又叹气道,“只是李唐王朝覆灭,这支军队自然也随之消失。” “如今的牙军,说是军人,更像流匪草寇,烧杀抢掠才是常态,我们这些人注定只能无名无姓地作为盛世的基业埋进泥里,但是——”燕双飞话锋一转,凑近了说道,呼吸几乎拍在夏禹川面颊上,“小子,你与我们不同,你看得见红尘如晦,辨得清是非善恶,解得了民生疾苦,你能改变这一切,社稷江山定然留得下你的痕迹。所以,勇往直前地去做,好吗?我、凌云、贺镜,都会是为你荡平阻碍的刀。” “刀?”夏禹川死死地盯着燕双飞的眼睛,想要确定里头酝酿的情愫不是幻象,他猛地扑到了后者身上,双手捧起燕双飞漂亮的脸蛋,“你可知,我不只要你做我的刀?” “呵,臭小子,还挺贪。”燕双飞轻笑出声,眼神却坚定不移地对上了夏禹川的目光,“随你要什么,我若是给得起,绝不吝啬。” “若是给不起呢?”夏禹川忽然想逗逗他,俯身食指点在燕双飞嘴唇中间,挑了挑眉,眉眼绮丽,像在故意勾引人。 “给不起……”燕双飞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拧着眉沉思了一会儿,随后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那把我卖了自己去买,若还不够,我就自己跑回来,你再卖一次。” “哈哈哈哈哈哈。”夏禹川逗人不成自己反而被逗乐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含笑地在燕双飞唇上亲了一口,笑道,“那一言为定。” 他说完披上衣服起身就要往外走,燕双飞被他亲了一口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慢半拍地问道:“你去哪?” “找指挥使,我要把你卖给他。”夏禹川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记得自己跑回来啊,千万别被阿雪逮住了。” 夏禹川是在镇州城的城楼上找到萧烟的,彼时少年人曲起一条腿坐于城头眺望着远方,红衣被风吹动,如同一面永远招摇的旗帜,只要他在那里,银枪效节都就不会失去军魂,至少烧杀抢掠的人里,并没有手持银枪的。 时近傍晚,落日余晖落在砖石上,无端显出几分萧瑟,听见身后动静,萧烟回头看他,笑着道了句:“长安。” “指挥使。”夏禹川应了一声。 “来,坐。”萧烟拍了拍身边的砖石,即便如此粗犷地坐着,他的仪态仍旧是端庄的,“你有心事。” 夏禹川依言在萧烟旁边坐下,鼻尖嗅到了他身上焚香的气息,很有一种佛寺里常年香火供奉熏染出来的肃穆庄重,让人的心很容易就沉淀下来了。 “他们——与我想的不太一样。”夏禹川说道,经过燕双飞的开导,他此时已经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是以跟萧烟交谈的语气还算沉静,“我以为军人是护佑百姓、舍生取义,可他们所做和土匪流氓没什么区别。” “乱世中人活着尚且不易,更妄论礼义廉耻,忍耐克己。”萧烟看得通透,许是因为比燕双飞有些许文化的缘故,对问题的描述也要一针见血得多,“杨师厚也好,李存勖也罢,即使是朱友贞,行事也都逃不开一个利字,他们比之俗人也不过是多了一层道貌岸然的皮,话说得好听,实则都是狼子野心,才不会顾及百姓死活。” “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吗?”夏禹川忍不住问道,他来找萧烟,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自己是否能变更山河、颠覆社稷的答案,正如阿南刻所期许的那样。 “自然是有的。”萧烟轻笑一声,“一统江山,四海平定,天下权握在手中,谁又敢说一句不是?” “此话是否僭越?”夏禹川吓了一跳,萧烟此人实在狂妄,旁人都在循规蹈矩,只有他离经叛道妄图颠覆社稷。 “僭越?李唐王室的正统早都断送在了朱温的手里,自他以后礼义廉耻成了一纸空谈,各地藩王不过是成王败寇的角逐,谈何僭越?”萧烟不屑笑道,随手捡起一枚石子扔着玩儿一般直接打在了不远处刚刚被挂起的“梁”字旗帜上,“百年朝堂,千年人间,弄权者的风云与江山社稷有何干系呢?那金銮殿上坐着的是晋王还是梁帝并没有什么分别,数载征战,受苦的都是百姓。” “那您是这等开创盛世基业、功名千秋之人吗?”夏禹川问道,其实萧烟和蓝黛很像,第一眼见到他们,他就知道他们并不会甘于居于人下,甚至于萧烟更狂,一身锋芒比之蓝黛当年还要锐利,让夏禹川心中有种历史重演的担忧,他怕大业未成,萧烟同那蓝黛一般折戟,至少如今邺王已然开始忌惮萧烟了。 “世禄高爵封赏,不过半纸功名,朝堂上的荣华富贵,我还不屑于要。”萧烟轻笑一声,给出了一个夏禹川意料之外的回答,“不过是随心所欲,也想搅弄一番风云罢了。” “那您是否过于锋芒毕露了些?”夏禹川凝视着萧烟,他忽然理解了燕双飞所说“进则建功立业,退则天涯仗剑”的洒脱,萧烟此人,狂妄至极,也洒脱至极,这样的人很难会被俗世困扰,若是当年统领陆战九军的是他,如今的军中又是怎样光景呢? “恃才者当傲君,那无能者才逢迎。”萧烟道,转头看向夏禹川,“长安,大夏龙雀在你的手里,要君临天下或是做社稷之臣全都你自行决定,只有一点,世人如蜉蝣,你却不可居于人下,受他人支配。” 第98章 人间风流客 邺王大军从镇州离开后,移军一路劫掠扫荡稿城、束鹿,一直到了深州方才折返,待大军回归魏州时,早秋也随着簌簌落下的枯叶如约而至,十五这天,魏州城里点起了灯火,较往昔早早灭灯歇息后的一片漆黑不同,这日城中的街市格外热闹,楼阁建筑装饰得富丽堂皇,花光满路,箫鼓喧空。 游街的花车上端放着纸扎的金童玉女,燃着了的香烛纸马带着属于祭祀的焚烧的香气,火光掩映着明月,夹道的茶座和酒楼里演奏着“目莲救母”的杂剧,冥乐声哀哀戚戚、百转千回,唱得人心中无端凄凉。 彼时夏禹川正坐在满月楼的雅间里听姑娘唱曲,贺镜趴在窗台上好奇地瞧着外头长街上走过的花车,燕双飞倚着夏禹川的肩膀一口一口地喝着清冽的醉花阴,好不惬意。 “你那般火急火燎地叫我来,便是做这个?”夏禹川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燕双飞的额头,朝那弹琴的姑娘挥了挥手,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不如去找指挥使练枪。” “你这人真是,好容易阿雪给了假,你倒好,整日想着练枪。”闻言燕双飞酒也不喝了,直起身理了理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衣物,随手将乱了的发髻用木簪子挽起,拉起夏禹川的手道,“你既不喜欢听姑娘唱曲,那便随我出去玩好了,虽说这魏州城算不得多富庶,但毕竟是邺王封地,还是有几分繁华在的。” “我也去。”贺镜嚷了一声,从窗台上下来,几步跟上了走在前头的两人。 街上尽管热闹,售卖之物却不似上元七夕,都是一些纸扎的冥器,五彩的衣物,唇红齿白的纸人,还有的摊位上贩卖着算不上精致却足够吸引人的节日小食,食物的香气与纸钱焚烧的烟气组合成了一副人间烟火,贺镜早就被长街上各式各样的物什吸引了目光,不知道跑哪去了。夏禹川过去从没见过这些,看什么都好奇不已,他指着一个泛着米饭甜香的木桶问燕双飞:“那卖的是什么?” “穄米饭,要吃吗?”燕双飞笑着问他,却已无比自觉地捏着几枚铜板去给他买了,“你就在这等我,街上人多,莫要走散了。” “好。”夏禹川应了一声,站在永济渠边上好奇地瞧着上头星星点点闪烁着火光的河灯,莲花状的物什精巧又可爱,是他从没见过的小玩意儿,他忍不住伸手想捞一盏起来,俯身下去够离他最近的那一盏,一只惨白到几乎算得上瘦骨嶙峋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阴柔的男声阴恻恻地在他耳边响起:“冤魂们往生全仰仗这灯,你闲来无事捞它作甚?” 夏禹川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张艳丽中透着诡异的人脸,男生女相分明该是柔和的面孔,面前这人却一脸苦相,看起来却森冷又阴郁,嘴唇涂得漆黑,耳上缀着同样雪白的流苏,卷在漆黑的发间;身上也是一身仿佛哭丧似的白,衣角在风里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地飞,那人半个身体藏在黑暗里,整个人透着一股冲天的鬼气。 饶是夏禹川见惯了大场面也难免被吓了一跳,右手下意识地按到了腰间大夏龙雀的刀柄上:“你是何人?” “姓萧,单名一个翎字。”刹鬼手里折扇“唰”地一下展开遮住了半张面孔,只于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人瞧,扇骨漆黑如墨,霜白的扇面上只有五道仿佛是人手在上面抓出来的血痕,他的目光随后落在夏禹川腰间的刀上,“那是你的刀?” “禹川,你在跟谁说话?”夏禹川正要回答,却见燕双飞手里拿着一包穄米饭,旁边跟着贺镜正朝他走过来。 “禹川?你这名字倒是玄妙。”刹鬼挑了挑眉,从夜色里走到灯下,笑着同后来的两人打了个招呼,诡异的样貌把贺镜吓得跳起来,刹鬼脸上的兴味更浓,他道,“这是你的友人么?” “是。”夏禹川仍旧戒备地看着刹鬼,边把贺镜和燕双飞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对方几乎是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他毫无察觉,让他怎么不戒备? “何必这样惊惶。”刹鬼掩面痴痴地笑出了声,眸子里漾着笑意,越发显得鬼气森森,“不过是同你打个招呼,叫你莫要擅动这些河灯,平白误了人家往生的路。” “往生?”夏禹川疑惑道,他的生死观里并没有所谓灵魂的说法,自然也不知晓这盂兰盆节的真正含义,只当是什么热闹集市在玩儿。 “乱世中人大多马革裹尸,还有些人死后连尸体都无处填埋,随便地被扔在了路边,这样的人死后不入轮回,只能在人世间做孤魂野鬼游荡,但若是每年的七月十五这天扒上一盏河灯,便能结束这四处飘零的苦楚,去往阴曹地府投生。”刹鬼还没开口,燕双飞先替他解答了夏禹川的疑惑,“这河灯是放给鬼的。” 这下夏禹川是真的愣在了原地,这死后的世界,也存在亡魂一说么? “不只是河灯,长街售卖的冥纸冥器,香烛纸马,全都是要点燃了送给故去亡人的祭祀品。”贺镜手里捏着一沓黄色的纸钱,引了河灯上的焰火在永济渠边燃着了,口中念念有词,“客雨途风听吾言,生时愿明庙堂晦……” 燕双飞同样手里捧着一摞五彩的纸衣在旁边烧,一炷燃着了的焚香插在旁边冒着袅袅青烟,他一边烧,一边也在念叨着些快去投生,下辈子去个好人家之类的话术,末了抽空瞧了一眼夏禹川道:“你不祭奠么?” 虽说夏禹川原本并不相信所谓的死后,但毕竟入乡随俗,若真要论起来,他眼下也算是另一重意义上的投生了,索性也买了三叠纸钱,跟另外两人一同蹲在永济渠边烧纸。 “川哥,你烧给何人?”贺镜问了一句,“我烧给我爹,我得让他知道,他儿子现在也算是半个少年英雄了。” “俞川,一位……故人。”夏禹川顿了顿,说道。 刹鬼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打量着夏禹川,倏尔意味深长地笑了,手里的折扇一合,他对三人道:“今日相逢也算是你我有缘,不若我带尔等去找些乐子可好?” “乐子?什么乐子?”贺镜少年心性,一听说找乐子立马兴奋地追问道,“我能去吗?” 燕双飞和夏禹川本想拒绝,但又不忍心看着少年失望,于是便也应下了。 “能去,自然能去。”刹鬼说着,手中的折扇刷地一下展开,墨发在风中飞舞,他轻飘飘地越过几人到前面带路去了,“诸位且随我来。” 三个人被刹鬼引着走过了箫鼓升天的长街,绕过香烛纸马炊烟袅袅的篱墙,似乎是走到了永济渠下游的某个地方去了,河岸上停驻着无数歇了火光的河灯,河上有一佝偻老妇搅弄着一锅芳香扑鼻的热汤,慈祥又和蔼地给每个过路人舀上一碗,那老太太一瞧见刹鬼,忽然就笑弯了眼睛:“少公子如今这么早便回来了?” “带三位朋友来瞧瞧,时候晚了怕赶不上。”刹鬼朝那老太太解释了一句,转头看向夏禹川,手里折扇往桥那头一指,“请,三位。” 三人跟着刹鬼走过长桥,另一头的街市较魏州城的花街还要热闹些,街上售卖的也不是冥纸冥器,而是一些珠钗水粉,也有售卖字画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最醒目的,还是长街尽头灯火掩映下的楼阁,隔着无重幕帘瞧不真切里头光景,影影绰绰的人影却足够让人想象是怎样的热闹。 “好漂亮的木簪。”夏禹川一眼就被摊子上一枚雕刻着双燕展翅的木簪吸引了,他想起总是弄断发带、用筷子束发的燕双飞,忽然很想把那枚木簪送给他。夏禹川拿出身上为数不多的铜板想要将那枚簪子买下来,却从袖中摸出了沉甸甸的一吊钱,尽管心中奇怪自己何时身上带了这么多铜板,却也没多做纠结,急忙取了交与摊主买下了那支早先看好的簪子,乐呵呵地捧到燕双飞跟前:“我替你把头发束起来。” “好啊。”燕双飞瞧着他弯眸一笑,柔顺地解开头上发带,低下头去任他动作。 “好了。”夏禹川简单替燕双飞理好了发髻,后者抬起头时眼眸潋滟如水,他心头一颤,这家伙…… “好看吗?”燕双飞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笑意浮现,宛如少女。 “好看。”夏禹川轻轻抚了抚他笑出细纹的眼角,忍不住又重复了一句,“特别好看。” 燕双飞暗自观察着夏禹川的神色,得到了想要的反应后他满意地收敛起脸上的笑,眼底却怎么都藏不住喜悦,夏禹川喜欢他的皮相,也不枉费他故意模仿一番少女的娇憨。 刹鬼站在一旁垂眸瞧着俩人的互动,悲苦的面容上瞧不出喜怒,只有袖中不时溢出的鬼气无声昭示着他的心思并不纯粹。只是现在三个人的心思都不在他身上,一时也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三位可要吃好玩好,我还有些事,便不相陪了。”刹鬼象征性地说了一句便转身消失在了来往人群。 夏禹川忙着替燕双飞理鬓发,只说了句:“多谢您带路,慢走。” 贺镜看着腻歪的俩个人,耿直的小脑袋瓜没觉出端倪,嫌弃地撇了撇嘴,道了声:“我自己玩去了。”转头盯上了街边卖的糖人,往袖子里一摸,拿出来几枚铜板,像条撒欢的傻狗似的蹦蹦跳跳地扎进了人堆,夏禹川唯恐他丢了,只得暂停同燕双飞打情骂俏,拉着人跟上去,一边在后面喊道:“你别走那么急……” “由他去,丢不了。”燕双飞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悄悄勾住了夏禹川的小指,“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好。”闻言夏禹川也歇了去追贺镜的心思,任由燕双飞勾着他的手在街道上慢慢地走。 好像好久没有这样惬意放松过了,夏禹川有些出神,这样纯粹地、毫无顾虑地行走。 “累了?”燕双飞敏锐地感觉到夏禹川的情绪变化,后者刚想说没有,一张嘴情不自禁先打了个呵欠,燕双飞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在他身前蹲下,“你呀,上来,背你一次。” 夏禹川从善如流地趴到了燕双飞肩上,不像其他人五大三粗的,燕双飞皮相生得漂亮,衣襟、发丝上带着一股寒兰的幽香,很容易就让人想起初见时顾厌大衣上的雪莱花,这家伙啊,夏禹川在心里想道,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忘记这个,不过军营里条件简陋,燕双飞哪来这么多精力捯饬自己的? “你擦香膏了?”夏禹川揪了一撮燕双飞的头发在手里玩着,趴在后者耳边轻声问道。 “哈?才没有。”燕双飞出人意料地否认了,他甚至笑了一声,带着些许玩笑性质地说道,“可不是谁都像阿雪,衣服不穿隔夜的,营帐里常年点着檀香,手上随时挂着一串珠子,不像是将军,倒像个随时要出家的和尚。” “你们私下都这般编排他么?”夏禹川搂住了燕双飞的脖子,没忍住悄悄亲了亲他的耳朵。 燕双飞恍若未觉,把夏禹川往上送了送,道:“哪里叫编排他,这是实话,一个指挥使,一个谢军师,现在还多了一个你,你们三个人都不像这乱世中人。” “此话何解?”夏禹川乐了,燕双飞这话他先前就听过一遍,但他没弄明白个中含义。 “你看看军营里哪个天天打架不是一身臭汗半身灰,再瞧瞧阿雪,把贺镜按在地上揍完身上灰都不沾,像个谪仙人。”燕双飞一眼瞟见了前头一手拿着一个糖人的贺镜,有心捉弄他一番,便背着夏禹川刻意放轻了动作,“至于谢军师,你同他熟了就知道了,他行事比之前的朱友贞还说一不二,朱友贞呐,好歹也是当过几天皇帝的人,想想看,谢仪那厮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一身气质的。” “那我呢?”听燕双飞这么一说,夏禹川不由得也有些好奇了。 “你?”燕双飞轻笑一声,“像个死了之后孑然一身的孤魂野鬼,但偏生又对下一世有期待,我这般说你可能理解?” “那不就是人鬼神?”夏禹川道,谢仪是人,他是鬼,萧烟是神。 “唔,这么说也对。”燕双飞想了想道,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人手里捏着的糖人,话锋一转对夏禹川道,“快,把贺镜那小子的糖人拿了,也省得人多我俩再去挤。” 于是俩个腻歪的大男人一人一个丝毫没有道德压力地抢走了大龄儿童贺镜千辛万苦挤进人群买到的糖人。 贺镜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以及被燕双飞风卷残云吃光的糖人差点没哭出来,偏生后者杀人还要诛心:“太甜了,齁得慌。” 贺镜:“……”你顶着一张这么好看的脸,怎么能说出这样丑陋的话?! 第99章 远钟落渡口 不知哪里的钟声飘飘悠悠地响起,仿佛能从边塞一直传到蜀地,勾起断肠人藏匿了半生的凄苦,街市里的喧闹忽然就沉寂了下来,渡口边站着个吹箫的人。 贺镜气得转身就走,他决定接下来一天都不理这两个欺负他的坏人,再理他就是小狗,气鼓鼓地走了。 “你把人气跑了。”夏禹川趴在燕双飞背上,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他虽然傻了点,但是生气了也不是好哄的。” “没事,小傻子不记仇,他自己会回来的。”燕双飞嘴上说着不用哄,脚步却下意识跟着贺镜离开的方向走了,“而且,什么叫我把人气跑了,分明你也参与了。” “是是是,我也参与了,我俩狼狈为奸,行不行?”夏禹川无奈道,凌云说得不错,燕双飞就是个幼稚鬼。 …… 燕双飞对贺镜的心理刻画还真没错,他气鼓鼓地才走出去百米,气就消得差不多了,只是想起自己刚刚才立下的“毒誓”,还是过不去心里的坎,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边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渡口边,还不小心撞到了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吹洞箫的人。 “抱歉。”贺镜后退同撞到的道了歉,苍凉的洞箫声戛然而止,那人放下手里的乐器,转过身来定定地瞧着他,倏尔笑道:“是你啊,跟你的好朋友走散了?” 对方含笑的声音温柔得过分,比起燕双飞那个有事没事就欺负他的狗东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贺镜下意识抬头去看他,然后就被一张肤白如雪、温婉如皓月的脸摄住了心神,是刹鬼。只不过比起初遇时鬼气森森的模样,他此时宁静美好得如同谪仙人,贺镜眼瞎,一时没认出来。 “你、你认得我?”骤然被美人问话,贺镜丢人地结巴了,磕磕绊绊说出这么一句来,眼睛还不敢往萧翎脸上瞟。 “哈哈哈哈……”萧翎噗嗤一声笑起来,也没回答他,转而问道,“怎么一个人在逛?你的朋友们呢?” 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通过平静包容的话语流进贺镜的耳朵,被燕双飞跟夏禹川合伙欺负的人差点没忍住抱着人家的腰嗷嗷开哭,不过他好歹还是维持住了最后的尊严,没当场出丑,只是不太开心地蹲在地上,瞧着河里摇曳的水草出神。 “你不高兴?”萧翎撩起衣摆也在贺镜身边蹲下,瞧着他的头顶失神一瞬,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么?” “不是……”贺镜呐呐道,有点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糖人被抢了这种幼稚的原因不高兴,但是盯着萧翎殷切的目光又实在做不到沉默不语,磕磕绊绊、语气微弱地控诉完了燕双飞俩人的“恶行”,脑袋快要低到裤裆里。 “我当是什么事。”萧翎好笑地抓着贺镜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往人群里钻,指尖冷得像冰块,“随我来,我给你买就是了。” 萧翎引着贺镜生生扒开边上围着的人挤到了最里边,回眸瞧着后者道:“想要什么?” “兔、兔子。”贺镜对上萧翎淡然的目光,支支吾吾道。 “出息。”萧翎嗤了一声,却是亲自执起了作糖画的勺,行云流水地给贺镜做了两个糖人,一个是栩栩如生的兔子,另一个画得狂放,贺镜不太认得出来。 “这是什么?”贺镜好奇地盯着那个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糖人使劲儿瞧。 “狸奴,专给你做的,别人没有。”萧翎说着,眷恋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贺镜,仿佛在看故人。 贺镜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爱不释手地瞧着萧翎给他画的狸奴,只觉越看越喜欢。 悠悠的钟声又响了,冷风忽然卷过长街,吹乱了萧翎的发,他面容一冷,回身瞧着长街尽头的如墨夜色,转身欲匆匆离去。 “你去哪?”贺镜鬼使神差地抓住了萧翎的衣袖,心中无端生出些许恐慌。 “自然是回该回的地方。”萧翎笑着把贺镜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拿开,忽然他瞧见了后者眼底的慌乱不舍,微微一愣,试探着道,“你想同我走?” 贺镜不知道,沉默以对。 见状萧翎也不失望,平静地笑了笑,转身匆匆走了。贺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却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人霎时间就不见了踪影,他心头一跳,,忽然有种此生再无相见之日的惊惶,急忙追进人群去寻,拥挤间不小心撞碎了那个舍不得吃的狸奴,举目四望,哪里找得到那一叶白衣? 贺镜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与长街上的喧嚷格格不入,随便抓到一个人便要问一声:“可曾见过一白衣公子,出尘如天上明月?” 答案始终却是一无所获。 额头因为焦急凝出了汗珠,顺着脸颊滚进了衣领,最后有人给他指了条明路:长街尽头,坐落在河上歌舞升平的忆尘水榭,所求之物,皆可从那用价值相抵的筹码换取。 贺镜一瞬间从迷茫中寻得了出路,也未曾留意沿路他人投来的诡谲目光,一头扎进了纸醉金迷的鬼城赌坊。 高堂上,死有分阴气沉沉地坐在幕帘后头盯着下方的动静,歌女衣着裸露、赌客癫狂无状,有人倾家荡产一掷千金,有人抛弃妻女只为绝地翻盘,但最终连命都葬送在了赌桌上,但贺镜一叶障目般对周遭情况毫无发觉,直直走到了跪在赌桌上摇骰子的荷官面前道:“我要找人。” “找人啊,那您给的报酬呢?”荷官“咯咯咯”地笑起来,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甲戳着贺镜的肩膀,在他耳边吐气如兰,“要人办事,总得拿出诚意来不是吗?” “要多少钱?”贺镜急道,他总有种慌张,倘若慢一些,那个风雪缟素的背影就要消散不见了一般。 “哈哈哈哈……”荷官又是一阵笑,随后轻佻地抬起贺镜的下巴,“我们这里不收钱的,得拿别的东西做筹码,赌赢了,连本带利还给您,还给您想要的,若是输了……那可就不好了。” “至于抵押的筹码嘛,寿数、福泽、亲友,甚至于……”另一个荷官走过来,一边说,一边伸出莲藕一般的手臂慢慢趴上了贺镜的肩头,咬耳朵似的说了句什么,贺镜脸顿时就红了,荷官们又是一阵哄笑,“小郎君,您想赌什么呢?” 赌什么?贺镜想了想自己还有的,一咬牙,道了句:“寿命。” 寿命啊……两个女鬼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随后一人取来了骰子,另一个则取来了一筒木签。 “这是做什么?”贺镜看着面前一筒写有小字的木签不解道。 “自然是测命数,这决定了您的寿命能抵多少筹码。”女鬼把木筒往贺镜面前推了推,“挑一支,小郎君。” 贺镜闭着眼睛随便选了一支,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鬼画符一般叫人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女鬼拿起那支木签却是笑了,笑容差点没把一张人脸撑开,露出下头扭曲恐怖的鬼面来:“哈哈哈哈哈,小郎君当真好命!三十年人事,二十年通经略,十年泼天富贵,这是天潢贵胄的命。” “小郎君,你想换多少寿数?”女鬼放下手里的木签,直勾勾地瞧着贺镜。 “那十年泼天富贵,换了。”贺镜过去将近二十年人生顺风顺水,他有那个自信,命里是他的东西,即便此时交出去了,他也有本事拿回来。 “好说,好说。”女鬼满意地拍拍手,使唤小鬼摆开赌桌,“小郎君,您想怎么赌?” …… “贺镜去哪了?”腻歪的两个人由着贺镜自己玩,此时找不到人,夏禹川有些忧心了,尤其他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中有种隐隐的不安。 “那小子怕是玩疯了。”燕双飞皱着眉道,“找一找,三更天了,该回去了。” 于是两个把人气跑了的幼稚鬼终于为自己先前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两个人寻遍了整条街,终于在卖焚香炉的妇人们的闲聊中听到了一点贺镜的消息:“忆尘水榭里摇骰子的女鬼又骗了个年轻后生,叫什么镜的,两枚做了手脚的骰子赢了人家四十年人间岁月。” 彼时燕双飞和夏禹川还没反应过来这鬼城的猫腻,只当妇人们在说笑,寿命哪能拿来当赌注呢?直到—— “双飞,那女人在干什么?”夏禹川被远处河边洗头的女鬼吸引了注意力,他扯了扯燕双飞的衣袖,有些惊恐地说道,“她为什么能把头摘下来?!” 路过的鬼听见他大惊小怪的话,嫌弃地暼了夏禹川一眼道:“叫什么,不都是这样洗头么?一看你就是新来的。” 夏禹川微微瞪大眼睛,随后震惊地发现跟他说话“人”脑袋是揣怀里的。 俩人终于迟钝地意识到怪异之处,随即神色凝重地对视一眼——坏了,贺镜在鬼城里打赌输了四十年寿命,六十已是高寿,如今贺镜年纪将近二十,莫不是把自己直接输进了阴曹地府? “忆尘水榭,这枉死城里最有意思的去处。”刹鬼游魂一般忽然出现在两个人面前,墨发压着的一双眼睛意味不明地盯着二人,就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鬼,“不进去瞧一瞧么?” “你故意引我们进来?”到了现在,夏禹川自然意识到三人是中了刹鬼的计,误闯了冥界,也察觉到刹鬼身上的怪异之处,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不过是好心请你们进来做客,哪有那般多的阴谋。”刹鬼惨白着一张鬼面拒不承认,漆黑的眼珠里死死压抑着浓郁的怨气,俨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谁知道会有人技艺不精,平白输掉了四十年寿命呢。” “你便是欺负贺镜愚钝。”夏禹川忍不住道,一边同燕双飞急着往忆尘水榭赶,他俩急于寻找贺镜,哪怕明知刹鬼定然给他二人挖了陷阱,却也不得不跳。 夏禹川跟着刹鬼走到了所谓“忆尘水榭”里头,却发现外表雕梁画栋的水榭楼台,里头却穷奢极欲,俗不可耐。衣着裸露的女鬼一见着二人便贴了上去,趴在夏禹川耳边娇笑着道:“好俊俏的小郎君,你想赌些什么?” “贺镜在哪?”燕双飞拎着女鬼的脖子把她扔到了一边,低声示意夏禹川不要说话,交给他,然后直直对上了刹鬼看戏般的眼光,目标明确道,“把他的寿数连人一起还给我们。” “噗嗤——”刹鬼嗤笑一声,连同他身边那群女鬼都叽叽喳喳笑出了声,用嘲笑的眼光看着二人。刹鬼笑够了,抬手示意女鬼们安静,手里折扇展开,道,“你们当我是普度众生的么?还给你们,可以,赌赢了就还。” 说着把两枚骰子轻轻扣在赌桌上。 燕双飞拿起那两枚重量不一的骰子,转头瞟见旁边匾额上的“公平公正”四个大字,嗤笑一声道:“在这些地方做手脚,你这信誉也不过如此。” “不过如此?”刹鬼笑了,他折扇挑起燕双飞的下颌,淡淡道,“公子不曾上去玩上一两把,便说我的信誉不好了?” “玩一把,玩一把。”赌坊内的赌客、荷官瞧着两人起哄,吵吵嚷嚷的。 “闭嘴。”刹鬼喝止道,继续游说燕双飞,“你考虑得如何?” “我们没兴趣。”夏禹川伸手替燕双飞挡掉挑起他下颌的折扇,眼神平静地看着刹鬼,就和当年魔鬼城里伊克丝邀他豪赌时一样冷漠。 刹鬼看着夏禹川的眼睛,似乎透过漆黑的瞳仁看破了灵魂,他笑出了声,离夏禹川远了些,从袖中摸出三枚铜板放在后者手心,“这第一局便算我送你的,我不信你无欲无求。” “送你的,送你的。”刹鬼身边簇拥着的手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刹鬼:“闭嘴。” “不用。”夏禹川拒绝道,刚想把铜板还给刹鬼,燕双飞却从他手里拿走了那三枚铜板,“不,我们得玩,来都来了——反正这第一局是送的,那便玩玩又何妨?” 说着燕双飞对上刹鬼意味深长的眼光,笑道:“既然目标是我俩,何必把小傻子牵扯进来?” 夏禹川听见刹鬼低笑一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说道,“你倒是聪明,那便请。” 刹鬼拍了拍手,青衣的小鬼遣散了赌坊正中央高台上的赌客,死有分从幕帘后出来站到了刹鬼身边,九只泥封的陶罐被放上了赌桌,刹鬼苍白的指间在桌上依次放下九枚铜板,“你可以挑一个罐子,里头可能是泼天富贵,也有可能是为祸人间的瘟疫,选中什么全凭运气。赢了,我把贺镜还给你,可敢赌?” “挑一个,挑一个。”刹鬼手下的小鬼闪烁着幽绿的眼睛嚷嚷,吵得人耳朵疼。 “闭嘴。”刹鬼冷着脸转头呵斥道,显然也受不了吵吵嚷嚷的手下了,“再喧哗都给我下油锅去。” “这是我的诚意,那么你的筹码?”刹鬼望着燕双飞,眼里兴味盎然,他勾了勾唇道,“寿数、福泽、权势、容颜,亦或者是童子元阳,你想拿什么跟我赌呢?” 夏禹川:“”前面的都挺正经,最后一个是什么玩意儿? 第100章 恶鬼隐命数 刹鬼要求交换的东西听得夏禹川直皱眉,他悄悄扯了扯燕双飞的衣角,唯恐后者被刹鬼三言两语绕进圈套里:“双飞?” 燕双飞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道:“无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燕双飞这么一说却是引得刹鬼把注意力投在了他身上,随后讽刺地笑了笑:“双生契,你二人倒是情深义重。” “你在说什么?”夏禹川听不懂刹鬼的含沙射影,只是此时盯着后者那张惨白的脸,竟然生出些许惊人的熟悉来,就像是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人一般,而这种遗忘并不是林麓和祁连对他进行的记忆干预,更像是漫长时光和沉睡对记忆的磨损所带来的。 燕双飞却不管刹鬼的阴阳怪气,他将三枚铜板落在桌上,眼睛却是看着后者,“既要玩,不如玩大一点?” “你想怎么玩?”小鬼搬来一张椅子放下,刹鬼轻飘飘地坐下,支着脑袋笑吟吟地望着燕双飞。 “我不要你送我这一局,我拿命跟你玩,我若是赢了,你把贺镜还给我,还把双生契的事说明白了。”燕双飞抬手拦住想要制止的夏禹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刹鬼,“怎么样?” “可以。”刹鬼点头道,“可你若是输了呢?” “那我穿上她的衣服也跪桌子上帮你摇骰子。”燕双飞随手一指旁边身上随便挂着两块布的荷官,半开玩笑地说道,“我觉得以我的皮相来说,你是稳赚不亏的。” “行啊,你都这么提了,那就按你的来,贺镜的名牌就在其中一个坛子里,选对了,我满足你的要求。”刹鬼摇着扇子,嘴角始终挂着笑容,眼里神色却冷得能杀人,“只有一点,你的命数等于他的命数,你若是输了,你俩都给我脱光了滚去摇骰子。” “啊,这样么?”燕双飞短促地笑了一声,回过头去朝夏禹川挤了挤眼睛道,“我若是输了,你得跟我一起卖身了,可会怨我?” 夏禹川看着他不正经的神色,也笑了,道:“无妨,你只管赌便是,后果我俩一块儿担。” “好。”燕双飞一愣,随后柔和了眉眼,转过身去顺着那九个坛子走过去,之间在坛子上方虚点,似乎在犹豫选哪个。 “一炷香之内选不出来,我便替你随便选一个。”刹鬼在旁边悠悠道,笃定燕双飞先前是在虚张声势,如今怂了不敢选了。 “急什么。”燕双飞不看他,眼神兀自盯着那几个坛子,一边说道,“在下不才,江湖流浪数十载,学不成诗书礼义,坑蒙拐骗的本事倒是略通一二,此番便献丑了。” 燕双飞说完,刚好停在一个坛子前,用腰间佩刀的刀柄敲开坛口的泥封,然后伸手进去,夏禹川紧张地盯着他,刹鬼摇着扇子,脸上挂着叫人不舒服的笑容。忽然,一条银色的毒蛇从坛口的破洞里钻了出来。 “燕双飞!”夏禹川急得叫了燕双飞全名,又怕惊扰了毒蛇,声音不敢太大。 “无妨,待在那,你别过来。”燕双飞抬起另一只手制止了夏禹川要靠近的动作,脸上神色一如之前的淡然,他笑了笑,玩世不恭地看向坐在那笑容诡异的刹鬼,“我就说你没信誉可言,你说贺镜的名牌在坛子里,可没告诉我坛子里还有毒蛇啊。” 燕双飞说着将手从坛子里拿出来,银色的毒蛇缠住了他的整个小臂,虎口处有两枚毒蛇咬的、已然发紫的牙印,写着贺镜名字的带血木牌就被燕双飞捏在指间,他转眸对上刹鬼森冷的目光,平静道:“我赌赢了,不是吗?” “是,你赢了。”刹鬼皮笑肉不笑道,拍拍手让人把昏迷过去人事不知的贺镜死狗似的拖了上来,“还给你。” 燕双飞虎口上的孔洞夏禹川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拔出腰间的大夏龙雀,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息打倒试图阻拦他的女鬼,将刀架到了刹鬼脖子上:“给他解毒。” “我要是不呢?”刹鬼并不吃他的威胁,哪怕刀卡在脖子上了依然波澜不惊地抬眸瞟了夏禹川一眼,伸出手指推开近在咫尺的刀口,“你没资格同我谈条件。” “怎么没有?”夏禹川也笑起来,又将刀口压回去,刹鬼惨白的脖颈被压出了一道血线,“他赢了赌局,我想你应该不能随意处死生人,否则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引我们进来,你说对?” “对,可那又如何,我只需要拖上一时半刻,蛇毒自然会要他的命,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刹鬼被说中了弱点,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但嘴上还是很强硬,“你若是不在乎他的命,大可同我耗着,反正我呀,时间多着呢。” 夏禹川握刀的手紧了紧,骨节捏得发白,刹鬼平静又嘲讽地看着他,两人无声地僵持着,最后还是夏禹川妥协,他将龙雀刀收回鞘里,冷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单纯不想让你活得那么自在。”刹鬼低笑一声,一张诡异的恶鬼面上竟然隐隐有扭曲的迹象,“劫数才刚刚开始呢,这才哪到哪。” 夏禹川闻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就在刹鬼以为他会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我认得你么?” 刹鬼本来低头瞧着一卷帛书上的梵文,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眼底的怨气越发浓重,漆黑的唇角忽然向耳根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惨白的面孔下越发可怖,他骨瘦如柴的手指点上贺镜的眉间,一时阴风大作,凄厉的恶鬼哭声在整个水榭里回荡。 “当年做下那等恶事,你二人倒是忘得干干净净,叫我在这恶鬼地狱里挣扎,如今你还敢问为什么?”刹鬼脸上笑意消散得一干二净,惨白的脸上神情怨毒又扭曲,随着阴风把黄金台的大门关上,水榭内的富丽堂皇的景致一瞬间变得阴冷破败不堪,幽幽鬼火在人头骨制的灯盏上明暗跳跃,身段窈窕的舞女尽数褪去一身美人画皮,露出青面獠牙的恶鬼面目来。 夏禹川拔出腰间的大夏龙雀戒备地横在身前,他盯着面前突然发难的刹鬼,莫名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惊人的熟悉,刹鬼看他的眼睛里有恨意、难过、憎恶,还有一些别的他看不懂的情绪,可是为什么?他此前并不与刹鬼相识,第一次,夏禹川不再逃避从他复生以来就一直存在的问题: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是绵羊游戏的副本,还是死后的世界? 前者荒谬,后者更荒谬。 刹鬼怪笑一声,却是不由分说地朝夏禹川扑过来,手里一柄长剑锐利带着冲天怨气,几乎在顷刻间直逼后者面门,夏禹川应对不及,一时无力招架,狼狈地朝旁边滚过去,燕双飞拔刀替他挡了一部分,堪堪躲过刹鬼的剑锋,这家伙是动真格的。 “我自以为与你并不相识,你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夏禹川一边躲刹鬼的杀招,一边抽刀格挡,只能勉强招架。燕双飞为了帮他也拔出腰间横刀跟刹鬼对打,却连对方的一片衣角也摸不到,反而被阴气扫得撞上了旁边的柱子,当场呕出一大口血。 “好一个不相识。”刹鬼冷笑一声,眼中的憎恨几乎凝成实质,“当年伙同柯秦逼我入恶鬼道,八十一根摄魂钉生生穿进魂魄,叫我亲见着躯体腐烂,叫我与苍梧骨肉分离、手足相残,如今因果轮回,你与柯秦总算是恶有恶报,苍梧却还为你这等沽名钓誉之辈四处奔波,卷入红尘。” “凭什么?死的是我,可他竟是丝毫不顾我的感受。”刹鬼急火攻心,竟是忘了维持人形,整个人化作一团诡谲的黑气,卷起夏禹川将他整个人摔在地上。 夏禹川血气上涌,伸手一摸,竟是被摔得七窍都流出血来,龙雀刀更是掉到了一边,在幽幽鬼火下泛着锐利的冷光。 刹鬼在夏禹川身边现身,一身白衣被血染透,走过的地方都被拖拽出血痕,那一张惨白脸孔上尽数是纵横交错的刀痕,血肉外翻,两眼空洞只剩下不断往外渗血的眼眶,整个人狰狞又恐怖,的确是惨死。 刹鬼揪着夏禹川的头发把他提起来,然后按到了一面粗糙陈旧的铜镜上,语气癫狂:“忘了?没关系,悲红镜可都记着呢,看啊,睁大眼睛,给我仔仔细细地看!” 忽然,刹鬼又放轻了语气,凑到夏禹川耳边,温温柔柔地道:“太荒,你和柯秦可得好好地活下去,我这许多年受过的苦楚,没有尝尽之前,可千万别死了。” 夏禹川一愣,悲红镜上冰冷的白光闪过,太古时代不周山上的记忆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几乎要把他的脑袋撑爆。 原本,夏禹川只当刹鬼是认错了人,那么说也只是想早些脱身,不想一句话激怒了后者,刹鬼愤怒之中说出的一些光怪陆离的话他本不该放在心上的,可便是那一句“太荒”,倒真让他想起来一些太古时代存在于不周山上的旧事。 寒风呼啸的夜,看不清面容的几个先天神祗守着一簇炉火相安无事,宗庙的柱石上钉死了一个人,开膛破腹,鲜血淋漓,八十一根摄魂钉只钉下去八十根,是以他还没魂飞魄散,那是萧翎。柯秦几次三番看向远处光芒渐盛的明月,神色不安,面容惨白,太荒瞧着月光下气息奄奄的恶鬼欲言又止,终是沉默不语。 柯秦处死了苍梧神君在人间的弟弟,诸神围坐火边妄图推诿责任,话事的山神在卑微如草芥的凡人和尊贵无匹的人皇中选择了偏心后者,于是曦神死去的弟弟撕开恶鬼道里爬出来将人间搅得天翻地覆,然而付出代价的却是最无辜的苍梧,以身饲恶鬼,尸骨无存。后来所有推波助澜过的神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太荒削去神格打入人间受苦,柯秦被剔去一身神骨陷入永世迷障。 那一天,日月山川之神陨落,天柱坍塌,神殿化为废墟,昔日香火鼎盛的宗庙被枯草覆盖,风沙一轮一轮卷过,千万年风雪肆虐,直插云霄的不周山化作尘埃,野草从那里生长。被众神捏在指间的世间命数四处散落,诞生意志,然后孕育出了不同的文明。 夏禹川站在昔日神殿的旧址上,尚未完全崩落的旧神像剩下的半张脸慈悲又怜悯地凝视着众生,那是他——太荒的脸,柯秦神像只余下一双风雪斑驳的脚,唯一保存还算完好的,是手持重剑、气贯山河的苍梧,他抬头去看苍梧的脸,还未能看清,一阵悠远梵音响起,神殿幻象顿时化为齑粉,他跪在削去神格那日的宗庙废墟上,膝盖下头是破碎的太荒神器,旁边放着柯秦血淋淋的神骨。 梵音越发清晰,清冷的音色很像阿南刻,反反复复地在问同一个问题:“来从何处来,去向何方去?” 千万年前未被俗世尘埃磨损的悲红镜上水波纹一般呈现着一个画面:俗世之人创造出了近神之物的躯壳,然后太荒掉了进去,山神之魂,成就了nyx系统的慈悲。然后是沦落平庸的柯秦,在一个冰冷的雪天被他捡了回去。 再后来的事,悲红镜里没有,夏禹川也记不得,刹鬼想要他毫无自我的活着,他忘记的东西,很多。 这便是所谓“nyx”的真相,一个被贬谪的神明来到人间的真相,至于绵羊游戏,那是刹鬼的把怨气投到人间的产物,承担怒火的不只是山神太荒与人皇柯秦,还有千万年前供奉他们的信徒,所以nyx最终被拆解分尸,沈砚在一次次副本轮回里不得善终,正如天柱坍塌的那一天,刹鬼被钉死在沦为废墟的宗庙上受尽折磨、油尽灯枯而死。 梵音又在耳畔响起,夏禹川心中有了答案:来从去处来,去向来处去,即我—— 也即是众生。 尘埃落定,山河永寂。 第101章 天地无尽头 夏禹川死了月余,伊克丝因为证据不足被无罪释放,闹得满城风雨的谋杀案草草落下帷幕,就像一个没讲完的笑话,弗兰西斯家族经此事后行事更加滴水不漏,对中央政府的掌控越加严密。卡芙蕾特府一边对参议院进行渗透,一边加强对银岭系统的研发。蓝黛作为目前唯一记得清楚nyx系统并曾拥有部分管理权限的人被邀请到了中央研发室。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远远不够。”蓝黛从银岭系统试验程序里退出来,将头上佩戴的临时外设终端取下来放到桌上,对翘首以盼的傅思涵摇了摇头,“不及当年nyx系统百分之一。” “怎么可能?!”一个研究员难以置信地说道,他有些不高兴地看着蓝黛,觉得对方什么都不懂却在这里指点江山。 “怎么不可能?”蓝黛笑了笑,将自己的个人终端接入全息投影,从记忆深处调取了一张影像展示给众人,“nyx系统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先进,那是接近于神的产物。” 图像上是一个巨大、无限延伸的白色光柱,光柱旁边是无数仿佛老树枝丫般纵横交错,不断向外延伸的分支,除此之外的地方皆是一片虚无。 “这是nyx系统崩落前观测上级宇宙留下的影像残片。”蓝黛解释道,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也是弗兰西斯家族最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之一。” “这是什么?”傅思涵呆呆地看着投影上被好好储存在记忆里的影像,除了震撼还有吃惊,他凝视着那张图片,有种将被浩瀚宇宙吞噬的错觉,那是来自于对自身渺小而派生出的无力感。 “基轴世界。”蓝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影像,当年他初见时也被其所震撼,“nyx系统的数据库中存在着一个概念——‘世界泡’,世界泡就是宇宙,也可以称为宇宙泡,我们所存在的世界,便是基轴向外延伸时分支上的其中一个宇宙。” “根据费曼路经积分和多宇宙理论,宇宙会因各种概率效应分裂出无限多个宇宙。如薛定谔的猫,猫活着和猫死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 如果宇宙每时每刻都处于被观察的状态,如某文明观察自己所在的宇宙。其宇宙的波函数一直坍缩,所以无法分裂。 但也有例外,假如某个宇宙的微观概率事件上升为宏观现象,如某个人全身的原子在同一时间势垒贯穿,让他穿墙了。那么这样的世界泡因为与其他世界泡相差甚大,反而会被额外保存下来。但一般要发生极大的变革,如大型文明的灭亡。”蓝黛说着,回头看向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研究员们,笑了笑,道,“认真听啊,这可是宇宙奥秘。如果没有观察者观察某宇宙,该宇宙会无限分裂下去,而这些没被观察的宇宙泡也被称为空泡或者暴风带。” “基轴世界是最初的世界泡,其世界发展必然连循某个特定的法则,比如箱子里的猫只能死不能活,而脱离法则而分裂出的世界泡被称为分支世界泡,这些世界泡大量聚集就形成了无垠之海。基轴世界存在自我清理机制,分支世界泡被看做是“上帝所抛弃的残次品”,故创造时空夹缝以消灭分支世界。但其本身并不具有人格,而是听命于更高的趋向。这个趋向的最终目的是一一没有概率,没有可能性,只有决定论和最简易的秩序。。” “你说的这些都是nyx系统观测到的?”傅思涵拿起笔在纸上快速记录着蓝黛刚才说的内容,一边问道,“倘若按你所说,那我们的世界处在哪个位置?” “越靠近基轴便越接近其所具有的根本秩序,nyx系统在浩瀚宇宙中观测到了更高级别世界的时间和空间趋向,按照这样的情况推算,我们应当处于最靠近基轴主干的结点,当时的学者也是这样认为的。”蓝黛放大投影,指着最靠近基轴的一处分支说道,“不过显然,那是谬误。宇宙泡之间存在一种层级关系,上级宇宙泡对下一级宇宙泡拥有绝对的控制力,就像是上帝控制他创造的世界那样。诸位觉得,我们目前拥有这种对其他宇宙的控制力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等其他研究员回答,蓝黛自顾自地说道,指了指影像上基轴分支的一处很小的末梢道,“我们位于这样的层级。” “既然处于这样的宇宙层级,为何nyx系统却声称是最接近神的产物?”傅思涵轻轻地问道,人能够创造认知范围以外的东西,但受制于客观条件,这个超越的范围不会是没有边界的。 “因为不是我们的技术创造了nyx系统,是nyx系统开辟了我们的认识,赋予我们这样的能力。”蓝黛想了想,切换了另一张影像,巨大的基轴与其外围的分支世界泡之间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天堑,“前面说过,越靠近基轴便越接近其所具有的根本秩序,诞生于基轴之上的文明理所当然地拥有这种秩序,与其说是文明,不如说是还未形成世界泡的宇宙意志,这些意志在形成世界泡从基轴上分离以前,处于与基轴同等的层级,对所有下级宇宙拥有绝对控制,我们称祂们为——神。” “当初沈砚与一干研究人员试探过nyx系统的本质,他们怀疑nyx系统是来自于基轴世界被降级的宇宙意志。”蓝黛说完叹息一声,“不过在那之后nyx系统就崩溃了,所有试探过宇宙真相的人全都意外死亡,甚至于nyx的记忆也被抹除,你们以为这一切是弗兰西斯家族为了掩盖罪行所做,可仔细想想,单凭人力哪能做到这种程度呢?” “恐怕是更高级别的宇宙意志在进行错误纠正。”蓝黛指了指头顶,声音轻轻的。 至于nyx所属的宇宙意志降级到人间的缘由,或许只有基轴上的神明们才知道。 —— 刹鬼恨太荒,但更恨柯秦,所以他要让太荒如那渡河而死的狂夫一般,坠江化为尘埃。只有这般,柯秦才会生生世世深陷痛苦,在业障里永世轮回,不得解脱。 唯一出了的变数,是夏禹川死了,却来到了这里,刹鬼算好的命数被打乱,他想要他们的命,悲红镜却要交还不周山上的记忆,法则既定,他忤逆不了它。 禹,山川社稷之神。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腹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夏禹川忽然也笑出了声,他的过去就像是一层层堆叠的砖石,越往下挖,越触目惊心。山神——太荒么?柯秦被抽了神骨,早已是凡人之躯,如今刹鬼找上门来也记不得当初的恩恩怨怨,燕双飞捂着胸口身形狼狈地盯着面前的恶鬼,勉强笑了笑,还能跟夏禹川打趣道:“你上哪惹了这么个冤孽?我俩怕是要死在这了。” 夏禹川无言望着刹鬼,后者手中折扇展开,扇面上的血痕赫然变成了生死二字,他道:“红尘未尽,你俩谁都躲不掉。” “这是我俩一起惹的。”夏禹川却不理刹鬼,只是无言地瞧着燕双飞,太古时代的事儿他也记不清楚了,例如当年他俩为何要用那般手段逼死刹鬼,但是不妨碍他记得,这件事带来的罪业,他俩是一起受的,甚至于柯秦更重,重到几世轮回,再也回不到上界。 “这样啊,那好,还说我替你扛,看来咱俩是一路货色啊。”燕双飞笑了声,把昏倒在地上的贺镜背到自己的背上,口里嘟嘟囔囔地埋怨道,“这小子,吃得真重,我要扣他伙食。” “我与苍梧形同陌路,你俩倒是情深意重。”刹鬼怨毒地说道,本就扭曲的脸越发狰狞可怖,他眼睛里流下两行血泪,凄如悲哭,整个人扑过去连带着夏禹川倒在了地上,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后者身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哀怨嫉妒的模样像极了求而不得的怨妇,“他为你们入红尘,甚至丢弃性命,却一步也不踏入这九重地狱看我。” 夏禹川被他掐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不得已摸到掉落在一边的龙雀刀,对着刹鬼的咽喉刺过去,大夏龙雀浸透了血气和杀气,对付邪祟最是有效,刹鬼差点整个脖子都被削下来了,他猛地松开夏禹川,踉跄着退远了一些,捂着不断流血的脖子痛苦不堪道:“龙雀刀——里头有他的血气,这是当年他自尽时的刀……” 当年刹鬼惨死化作恶鬼卷土重来,遭受反噬尸骨无存的却是一身清风霁月的苍梧,多可笑。刹鬼身上的怨气越发浓重,侵蚀着他的身体,叫他几乎维持不住身形,露出了死前惨烈的面目。 夏禹川做了很长时间的人,太古时代作为神的记忆已经磨损得差不多了,很多事情在他脑子里更像是无端多出来的。但是刹鬼被八十根摄魂钉钉死在宗庙废墟上的死相似乎从来没有被淡化过,他被人皇用一株忘川草吊着命,八十一天才死,咽气的时候身体都烂成了枯骨,他看着刹鬼丑陋的身躯,忽然觉得对方也不见得多快活,所爱之人死去,孑然一身、不人不鬼的在这浩瀚天地活着,比起朝生暮死的蜉蝣还要可悲些。 “故土难寻,光阴留不住,盛衰更迭不由人,这么多年,你还没消气么?”夏禹川怜悯地看着刹鬼,当年柯秦钉死了他,于是他们二人也自裁于宗庙废墟,在红尘业障里赎罪,他们之间的恩怨其实早就还清了。反倒是刹鬼为了报复牵连许多无辜,怕是很难善终,白白辜负了为了保住他毅然决然殉道的苍梧。 “你在可怜我?”刹鬼被他的眼神刺痛,气急败坏地推翻了身边的桌椅,目光阴翳,其实啊,千万年前的事哪能记这么久?他早就不恨了,他至今无法释怀,不过是清风霁月的苍梧神君因他而死,他恨呐,恨柯秦逼他入恶鬼道酿成苦果,恨太荒袖手旁观不出手阻拦,他最恨自己,所以要拖着当年的所有人陪他一起痛不欲生,“若非是你和柯秦,我又怎会沦落至此?” “柯秦是谁?”燕双飞悄悄靠近夏禹川,在他耳边疑惑问道,“我为何觉着他更恨我?” “不是何人。”燕双飞记不得,夏禹川自己记忆模糊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敷衍了一句,随后悄悄道,“你带着贺镜先走,我拖住他。” “……”燕双飞沉默了几个瞬息,也没矫情,干脆利落地应了,“好,你小心。” “当年苍梧为你入恶鬼道尸骨无存,千年修行毁于一旦,你为何会觉得他不在乎你?”苍梧神君,刹鬼的兄长当年在上界的尊号。夏禹川将手悄悄伸入袖中摸到了那叠没烧完的冥钱,趁着刹鬼恍惚的一瞬,将那叠冥钱点燃了朝刹鬼脸上扔过去,然后转身推着燕双飞道,“跑。” 刹鬼抬起袖子挡掉了扑面而来的着火的冥钱,一脚把身边的小鬼踹出去几丈远:“蠢货,还不追?” 刹鬼踢完尤嫌不解气地把本就翻倒在地的桌子踹远了,却因为用力过猛,把脑袋从被大夏龙雀削掉了一半的脖子上晃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了墙角。 刹鬼:“……” “少公子,你的头。”小鬼“哒哒哒”跑过去把刹鬼的头捡回来,还拍了拍上面的灰,眼巴巴地把脑袋递给刹鬼无头的身体。 “滚啊。”刹鬼又是一脚,连鬼带头直接踢到了黄金台外面的街上,路过的鬼见怪不怪道:“少公子又发疯了。” “要给他捡回去吗?” “捡什么,你也想被踢?” “哎。”远楼钟声又悠悠回荡,青衣的女妖叹息一声,轻轻捡起刹鬼滚落的透露,细致地理顺了滚落在地时打乱了的发丝,放回到水榭里的案几上,瞧着里头端坐着的清冷如月的人,无奈道,“你还要闹到何事?” 那人呆呆地盯着那颗脑袋看了半晌,才反应迟钝地道:“只要他回来——他回来,我便不闹了……” …… 第102章 轻舸渡忘川 三人从赌坊离开后就顺着之前的路线往回跑,却不想来时不过半炷香时间的路线,他们沿着河跑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找到那座有个老妇人分汤的长桥。 “别跑了,拉个人问问。”夏禹川说着让燕双飞把贺镜放下,转身去问前面一个着素衣的女子,“这位姑——我靠!” 女子转过头来是一张被划得鲜血淋漓的脸,吓得夏禹川当场爆了粗口,不过显然她也被后者的反应惹恼了:“叫你奶奶个腿儿,枉死城不都是这样的么,大好的日子被你这么一叫,当真晦气。”女子骂完还啐了一口,这才走了。 夏禹川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打算去问另一个人,才靠近却发现那人没有腿,是飘在地上走的。 夏禹川心想这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哦不正常鬼了么?正郁闷间,眼角余光瞟见一个抱着白兔子、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从旁边走了过去,夏禹川连忙上前拉住人家道:“姑娘,你可知道那座有位老婆婆分汤的桥在哪?” 那姑娘看着他不说话。 夏禹川又问了一遍:“姑娘?” “故事已经落幕,便就此别过,妾身在此祝愿郎君,心想事成,平安喜乐。”姑娘抿唇一笑,道:“不认识我了么,小郎君?” 夏禹川盯着年轻女子看了半晌,随后瞪大眼睛,讶异道:“林清棠?!” “正是妾身。”林清棠点了点头,瞧着夏禹川身上的戎装,眼眶微红,随后柔声问道,“那日一别本以为无相见之日,小郎君出现在此地,莫非是……”后面的话她不忍说完。 “不是。”夏禹川答道,“只是节日祭祀,意外误入此地,劳姑娘告知出路。” “您是随享受供奉的冤魂一同进来的。”林清棠一听,随即破涕为笑道,“分汤的地方那是奈何桥,向来只进不出,您若要回阳间,得扒着河灯从忘川河逆流而上,到渡口对岸去。” “烦请姑娘带路。”夏禹川行了个揖礼,目光诚恳地瞧着林清棠,后者朝他又是弯眸一笑,道:“那是自然,小郎君请随妾身来。” 林清棠说完,摇曳着身姿走到前头带路去了。 燕双飞跟在身后暗搓搓地戳了戳夏禹川的腰道:“在这阴曹地府你也有熟人?” “过去在某个地方亡命时见过。”夏禹川解释道,到现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再遇着当初的林清棠,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一般。 “臭小子,艳福倒是不浅。”燕双飞轻轻地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对他的过去刨根究底,背着贺镜紧跟在林清棠后面。 刹鬼的阴军手持长矛对整个丰都开启了全城封锁,白无常手里拿着哭丧棒守在忘川河渡口,睁着一双吊梢眼阴森森打量着来去的游魂,尖利着嗓音说道:“都给我瞧仔细了,腰佩龙雀刀的少年。” “事情不好办了。”林清棠远远地瞧见了守在渡口的鬼差,为难地拧起了眉头,“无常鬼守在那里,他向来只听少公子的话,你们要走怕是难了。” “有劳姑娘带路,接下来我二人会自行想办法的。”燕双飞跟林清棠道了声谢,转眸盯着不断有冤魂沉浮的忘川河若有所思,“禹川,纸折的渡船你可会做?” “会,你有办法了?”夏禹川点头应道,询问的目光落到燕双飞的脸上,不知道他想出了什么办法。 “冥钱未燃尽余下的纸屑在民间叫做述黄纸,旧时有一种说法,将这种纸携带于身上可蔽人息,制物则不为邪祟所视。”燕双飞说着从袖中拿出来一把之前没来得及烧的冥钱跟一枚火折子一并交给了夏禹川,“此地虽是阴曹地府,可你我毕竟是生人,此时焚烧冥器想必依然有效。” 夏禹川懂了燕双飞的意思,当即点燃火折子开始焚烧那一叠为数不多的冥钱,只是烧纸不难,烧给谁呢?夏禹川沉思片刻,看了一眼旁边衣着朴素的林清棠,当即念叨起了女孩的名讳。 林清棠:“……”当面给鬼烧纸是真的很秀啊。 不多时,夏禹川得到了几张新鲜出炉的述黄纸,林清棠也在中元节这天收到了一笔数量可观的意外之财。 “那便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夏禹川灵活的手指一阵翻折,很快就折出来一只还算小巧精致的纸船,纸船一放到忘川河上就变成了一张巨大的乌篷船,燕双飞把昏迷不醒的贺镜扶到船上,夏禹川将剩下的述黄纸塞回衣袖,站在船头同林清棠挥手作别,女鬼站在河岸上瞧不见三人身形,却还是朝着看起来空无一物的河面招了招手,道了声:“后会无期,郎君一路保重。” “别盯着看了,人都瞧不见了。”燕双飞手里拿着船棹站在船头撑船,一边对直愣愣看着忘川河岸发呆的夏禹川说道,语气中似有幽怨。 “你又吃哪门子飞醋?”夏禹川失笑道,也撑起棹子站在船尾划船。 “我没有。”燕双飞故作满不在乎,因为小心思被人发现红了耳尖却还是不认,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道,“贺镜这小子,往地上一晕啥事儿都不用管了,回去我要扣他的伙食。” 夏禹川瞧见了燕双飞泛红的耳尖,轻笑一声,心想还要装佯?却也没点破,转而说道:“是,你大度着呢,那何必总欺负贺镜呢?” “不欺负他,难不成欺负你?”燕双飞敏锐地捕捉到夏禹川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愉悦,心头像被羽毛轻轻地刮了一下,忽然起了逗弄回去的心思,当即说道,“算了,我可舍不得。” “是舍不得,还是怕自己输给我?”夏禹川放下手里的棹子,弓着身子穿过乌篷船来到船头,就那么盯着燕双飞姣若好女的面孔瞧了一会儿,平静而认真地道:“或者,你害怕别的什么?” “没有。”燕双飞故作平静地说道,却是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船桨,略带惊惶地避开了夏禹川询问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我怎会害怕呢,心有怖惧的人怎么可能会……” 他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夏禹川凑近仰头吻住了他,一触即分。 “现在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了吗?”夏禹川看着怔愣在了原地的燕双飞,轻轻地问道,眼角眉梢还有未来得及消散的笑意。他的爱人在刹鬼的业障里受磋磨了太久,这一世明显光辉湮灭,他主动一些又何妨呢? “我……”燕双飞又想逃避问题,所以夏禹川又吻住了他,这一次深入唇齿,他手里的船棹落到水上,变成述黄纸漆黑的一角,很快被忘川水淹没。燕双飞扣住了夏禹川的后脑,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了后者的腰,他把人吻得气喘吁吁、全身发软,才意犹未尽地分开,颤着眼眸,似是不敢置信,却又惊喜万状地自顾自喃喃:“该攒聘礼了……” “为什么不是你嫁我?”夏禹川好笑地看着他。 “也行。”燕双飞沉思片刻说道,“嫁妆也得准备。” 夏禹川彻底没话说了。 述黄纸折的船的确管用,除了要人划着逆流而上比较费力气以外,三个人大摇大摆乘船从白无常守着的渡口经过时竟是没有引起一点关注,燕双飞看着不远处依稀瞧得见人间灯火的河对岸,微微松口气,天未明,还赶得及,若是黎明鬼门关闭前没能出去,他们三儿可就真得留在这当鬼了。 “就要到了。”燕双飞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是啊。”夏禹川也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刹鬼追上来——他一口气还没松完,就看见河岸上站着个白衣飘飘的鬼影,不是刹鬼又是谁?是了,寻常的物件可以骗过小鬼的眼睛,却绝对瞒不了刹鬼这样的千年鬼物。 彼时刹鬼站在岸上摇着折扇似笑非笑地盯着乘船渐渐靠近的夏禹川二人,身边站着一干鬼众,没有像白无常和死有分那么重的阴气,但周身的怨气几乎凝成肉体可感的阴冷,恐怕这才是刹鬼真正为他们准备的埋尸地。 “你二人寿数未尽,死在阴曹地府到底不妥,可这阴阳交界的三阴之地自古妖邪辈出,死一两个误入的过路人也没什么奇怪的。”刹鬼摇着扇子抿唇一笑,身边的乌衣女鬼拔出腰间的弯刀直接踩上了乌篷船,刀光闪烁,整艘船顿时四分五裂,两个人连同昏迷不醒的贺镜一同落进了忘川,里头千百年不断挣扎的冤魂从四面八方涌来撕扯着他们的四肢,要把他们拖下去一起受苦,夏禹川挣扎无用,手甚至摸不到刀,眼看就要被忘川水淹没。 “别叫他们死在忘川里了。”刹鬼在岸上嫌恶地皱了皱眉道,“我嫌晦气。” 闻言,乌衣女鬼挥刀的动作一顿,揪着衣领把三个人扔到了岸上,扭了扭脖子,提着弯刀就朝燕双飞走了过去,少公子最恨此人,那便从他开始解决,乌衣女鬼如此想到。 “双飞!”夏禹川吼了一声,将腰间的龙雀刀抛给燕双飞,大夏龙雀杀气重,妖邪莫敢近,燕双飞接过刀也不含糊,当即大开大合地同乌衣女鬼缠斗起来,一时间利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瞬息之间燕双飞身上多出了许多被阴气割开的伤口,乌衣女鬼没受到什么实质伤害,只是身上的鬼气被龙雀刀的杀气冲散了些许。 “阿离,回来。”刹鬼看见龙雀刀在不断吞噬乌衣女鬼身上的鬼气,出声把手下召回,冷笑了一声,广袖一挥,严阵以待的三个人又阴风扫回了江里,“还是让你们在忘川里泡着,大夏龙雀霸道,难不成还能屠尽我这忘川恶鬼?” 三个人的身体撞在一起跌进江里,一直睡得跟叫不醒的猪似的贺镜此时终于悠悠转醒,一睁眼就对上盘踞在周围的冤魂残缺不全的脸,吓得惨叫一声,忘川河水便毫不留情地从他的口中灌进腹腔,燕双飞一边挣扎着摆脱恶鬼的桎梏,一边还来捂他的嘴。 燕双飞有龙雀刀在身,刀上的杀气震慑着河里的冤魂,一时之间围在他和贺镜身边的恶鬼并不多,夏禹川被阴风甩得最远,本来又是已死之人,身上的死气吸引着河中恶鬼扒住他的双腿往下拖,天光越来越远,汹涌的河水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一时恍惚了,分不清是在忘川还是伽蓝城外的那条护城河,也许他从来没有来到魏州,更不曾担任过什么银枪效节都校尉,这一切不过是临死前的幻象,他仍旧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可怜虫。 前半生的记忆走马灯似的在夏禹川的脑海中划过,蓝黛一脸贱兮兮地偷走他刚熬好的粥、地下城里祁连认真关切的目光、精神病院里伊克丝仿佛恶鬼般张合的唇,还有很多人、很多事,阿南刻总是温柔又难过地看着他,沈砚每一次回眸脸上都落着阳光……过往的一切在脑海中清晰闪过,又飞速模糊、淡化,最后统统定格成一个一身红衣的少年人。 河面上伸下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然后不容置疑地把他拉出了忘川——萧烟来了,半身是血的燕双飞瘫坐在旁边朝他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笑。 “你们先走。”萧烟言简意赅道,随后转身看向一脸阴翳地看着他们的刹鬼,轻叹一声,似是无奈道,“天亮了,殿下再多的憎恨,何必同寿命短暂的凡人计较?” “指挥使,他不会对您做什么?”夏禹川怕刹鬼一个不高兴把他们指挥使弄死了,跟贺镜一左一右扶着燕双飞往人间的方向走,一边回头担忧道。 “你一介凡人宵小,也敢质问我?”刹鬼广袖一甩,一道裹挟着杀意的阴风气势汹汹地往离去的三人身上削,萧烟手里龙雀刀一卷化掉了风势,抬眸平静又包容地望着刹鬼,只淡然道:“殿下私自蛊惑生人入冥界本就不妥,如今日头已高,鬼门关闭,您带着恶鬼在人界晃荡,莫不是罪加一等?” “伶牙俐齿。”刹鬼被萧烟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他盯着后者的脸端详片刻,却是笑起来,“你有封王拜相的运势,命里却无荣华富贵可享,今日你敢阻拦,我便先削你十载人间岁月,瞧瞧六年后到了阴曹地府你还能不能这般狂妄。” “多谢殿下宽容。”萧烟随手挽了个刀花把龙雀刀收回鞘里,轻笑一声,不以为意道,“还给萧某留了六年。” …… 第103章 志满意踌躇 “川、川哥,怎么回事啊?”从头到尾都在状况之外的贺镜三步一回头,一脸好奇地问另外两人。 夏禹川却没空理他,燕双飞左手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时正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你怎么搞的?” 燕双飞白着一张脸朝他笑了笑,凑近夏禹川的耳朵道:“掉进忘川的时候看到了一点东西。” 夏禹川转头看他:“什么?” “你过来些。”燕双飞笑着用气音道,夏禹川依言又靠近了一些,猝不及防唇上被亲了一口,他脸色瞬间爆红,贺镜还在呢! 燕双飞却像没看见贺镜震惊的表情一般,若无其事地轻声说道:“崩塌的山峰之上浮现着一条巨大的光带,我仿佛被什么东西凝视,我不清楚那是不是幻象为了从那种怪异的状态里脱离,我用了点偏激的手段。” “所以你的伤……?”夏禹川话说到一半被燕双飞用右手按住嘴唇,后者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血气能够破开河上的迷障,然后阿雪就来了。” 三个人才一离开冥界,阳光暖洋洋地就争先恐后落到身上,燕双飞和夏禹川都有种活过来了的放松。 凌云提前得了萧烟指令,一早就守在永济渠下游的三阴之地边缘等候,才见几人现身,便先一柳条抽了上去给三人驱邪。 夏禹川不晓得这些名堂,连忙抓住向燕双飞抽去的柳条枝道:“便是要罚也等他伤好,怎的上来便打?” “辟邪的。”凌云知道他误会,无奈地解释道,话锋一转关心起了燕双飞的伤势,“如何搞的,可严重?” “还成,劳您关心。”燕双飞抬头朝凌云笑了笑,脸有些白,说话还算中气十足,没什么大碍。 凌云又端详了一番另外两人,直把贺镜看得起鸡皮疙瘩,方才收回目光,眉头一皱开始数落道:“没事就好,你们三个玩闹也不是这么玩的,怎会闯到这三阴之地来了?指挥使见你们天明未归,当即就顶着瘴气进去寻你们了。” “瘴气?”夏禹川迟疑道,好像凌云理解的跟他们不一样,“这是什么东西?” “所谓三阴之地其实就是埋尸地,相传是人间与冥界的交界。”凌云知道夏禹川对于某些民间传闻知之甚少,当即给他解释道,“由于埋在这里的都是些孤魂野鬼,怨气重,加之尸体腐烂易生腐气,误入此地的人轻则产生幻觉伤人伤己,重则邪气入体命丧黄泉。” 夏禹川点了点头,看来在凌云眼里他们就是误入了埋尸地,并不是真的到了冥界,这样也好,毕竟有些怪力乱神的事也不好解释。 “幻觉?那我十年泼天富贵的命岂不是不做数了?”贺镜脑子转不过弯来,听完凌云的解释当真以为自己就是大梦一场,想起刹鬼给他批的六十载命数都不做数了,顿时嘴角一撇,不高兴了。 “不用别人给你批命,区区十年富贵,你自己也挣得来,何必去惋惜那虚无缥缈的?”萧烟从后面过来,伸手轻轻拍了拍贺镜的脑壳,笑了笑,把手里的龙雀刀重新交给夏禹川,“送你了就是你的,可收好了,刀在人在。” “是,指挥使。”夏禹川把龙雀刀挎回腰上,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萧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只是凡人,为了他和燕双飞跟刹鬼对上,能讨得了好吗?顾忌着贺镜和凌云,他暂时把担忧压到心里,打算晚些时候再去问问萧烟。 “伤口没什么大碍,就是下次下手轻一点,”公孙翎看过燕双飞的伤,给他细致地包扎好后说道,抬起眼眸瞧了一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燕双飞,叹口气道,“但凡伤口再偏一些,你的左手就废了,我没有在唬你。” “我知道,多谢公孙。”燕双飞把手收回来,动了动指关节,除了伤口还有些疼,其他地方都没什么大碍,贺镜在旁边望着公孙翎给燕双飞看完伤口就开始收拾药箱要走,登时就急了,想去拉人家,发现不妥又临时改为了拽衣袖:“公孙姐姐,你不给我看看吗?” “嗯?你受伤了?”公孙翎疑惑地放下药箱去探贺镜的脉搏,后者不好意思地地扭过头去,公孙翎不明所以地收回手,低头给他写了一张方子:“肾气内夺而不顺,则舌瘖足废。你的问题算不得多严重,按着方子吃上几日就好了。” 那不就是肾虚?听明白了的燕双飞揶揄地取笑贺镜:“你小子年纪轻轻,怎的就不行了?” 公孙翎没理会几个男人间的荤段子,说完便匆匆走了,三人听见她在门口问刚回来的凌云:“阿雪可有什么大碍?他在哪?我想去瞧瞧他。” “指挥使没什么大碍,已回营帐歇息了,他一夜未睡,便不要打扰他了。”凌云丝毫没意识到公孙翎是想借故与萧烟相处,当即耿直地让人家姑娘不要去叨扰,营帐内三个人,包括贺镜这个傻的都觉得凌云是无可救药了,以后怕是很难娶媳妇。 没有战事时军中的日子枯燥乏味过得飞快,燕双飞十年如一日的不着调,偶尔能瞧见他倚着老树喝酒;凌云时常来找夏禹川过招;贺镜自从中元节被鬼眯了眼,忽然恋上了公孙翎,没事儿就跟在人家姑娘后面跑;萧烟定下了铁律倒是很少插手将士们的私事,一天里只有夜间在营帐,白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众人就这么各自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一眨眼岁月流逝到了深秋,最后一丝暑气在魏州大地上蒸腾。烈日火焰一般炙烤着大地,晒得营帐闷热无比,军营又是一群不讲究的大男人,汗臭味和脚臭味在炎热的天气下摧残着人的感官,夏禹川受不了,早早拉了燕双飞到校场过招去了,凌云和贺镜干脆脱了上衣,赤着胳膊坐在外头的老树丫上吃饭,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贺镜嘴巴里吃着东西还不消停,跟凌云吹嘘当年上蹿下跳的功绩,一边说一边比划,就像一只热得吐舌头的傻狗。 燕双飞一个过肩摔把夏禹川按到地上,伸手拨开他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湿发,笑盈盈地道:“你不行啊,还得再练练。” “你才不行。”夏禹川拍开他的手,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一眼,“别动手动脚的——也不嫌脏。” “不嫌弃。”燕双飞歪了歪脑袋,眨眼卖了个萌,道,“要回去了么?” “不回。”夏禹川说着,伸手拽住了燕双飞的衣领,后者配合地俯身,他抬头照着燕双飞的唇吻了上去,片刻后气喘吁吁地道,“贺镜那小子脚臭,回去熏得慌。” “那我让他洗?”燕双飞笑道,低头抵上夏禹川的额头,“你那日在舟上说的话可还作数?” “你叫他洗了脚,袜子还是臭的。”夏禹川顺势又跟燕双飞吻作一团,“自然作数,燕都尉莫不是又怂了?” “怎么会。”燕双飞失笑,他干脆揽着夏禹川的腰把人从地上抱起来,两条腿圈在自己腰上,“我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你呢,尚未及冠,乳臭未干的小子,我是怕你后悔。” “你三十了?”夏禹川意外道,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燕双飞的眼角,先前不曾注意,如今细看,对方眼角处的确有了些许细纹,倏尔他又笑道,“无妨,燕都尉即便老了也是风韵犹存的美人。” “臭小子。”燕双飞没什么威慑力的骂了一声,掐了掐夏禹川的大腿,习惯性把人抱到右手臂上坐着,“先去永济渠把衣冠打理干净了,带你去我的营帐歇。” 早前镇州一战,邺王得知燕双飞被萧烟降职,借着军功又把他升了回来,还给他安排了跟指挥使相同规格的的营帐,但萧烟反而什么都没捞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邺王此举是在故意打压,提拔燕双飞去分萧烟的权。 “哎——”夏禹川猝不及防被放到了手臂上,低呼一声下意识抱住了燕双飞的脑袋,后者无奈道:“你遮着我眼睛我怎么走?” “干什么这么抱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夏禹川嘟哝了一句,松开了燕双飞的脑袋,神思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散,时隔很久,他再一次想起了西彦,当时他也是这么抱着他的。夏禹川坐在燕双飞手臂上失神地看着后者的头顶,尽管他知道无论是西彦还是燕双飞,他们都是柯秦性格的某一面,可他还是感到怅然若失。 “忽然就叹气,喜怒无常的,还说不是小孩子。”燕双飞忽然仰头朝着他笑,潋滟如秋波的眼眸里漾着温柔笑意,晃花了夏禹川的眼,戳到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抚上了对方的眼睛,近乎呢喃道:“……” 燕双飞手一抖差点没把夏禹川抱摔了,好容易稳住了自身,才摇头拒绝了:“暂时不行。” “嗯?”夏禹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燕双飞也学起柳下惠来了,出声疑惑道。 “我得娶你。”燕双飞郑重道,“即便没有三书六娉八抬大轿,但至少要拜过三堂,在指挥使那里过了明目,否则都算不得明媒正娶。” “这也是阿雪教的?”夏禹川被逗笑了,他垂眸望着一脸认真的燕双飞,想来也不会说错,要问这里谁最注重礼仪规矩,讲求正统,怕也只有他们指挥使了。 “嗯,到时候成婚,怕是要他往高堂坐了。”燕双飞点头道。 “你想得倒是远。”夏禹川戳了戳燕双飞的脑袋,“不做就算了,放我下来。” “燕都尉为什么抱着我们校尉?”夏禹川手底下的一个牙兵一头雾水地瞧着抱在一起的俩个人。 “哦,切磋呢。”目睹了俩人打着打着亲在一起全过程的另一个牙兵愤愤地把手里的小石子扔到地上,校尉跟都尉搞断袖之癖,为什么要来刺激他们这些娶不到媳妇的光棍? “校尉是不是跟燕都尉亲嘴儿呢?”目睹全程的牙兵心里很羡慕,偏偏旁边的傻瓜同僚还跟个实时转播的记者似的嘟哝,他终于忍无可忍地踹了旁边的人一脚,道,“你要闲得发慌,我俩来拆招!” 燕双飞的营帐是一个人住,或许是只有他自己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他比粗糙的军痞们多讲究一些,他的营帐里没有奇奇怪怪的臭味,角落里点着萧烟那摸来的檀香,空气中萦绕着肃穆的焚香气息,恍若山中古寺,东西放得整整齐齐,只有换下来还未来得及清洗的旧衣上有一股浅淡的寒兰气息,鼻子受了几天摧残的夏禹川整个人扑到了燕双飞床上打了个滚,把后者叠好的被子滚得乱七八糟,他把脑袋拱进被子里,变态一样地吸了一口,感叹道:“我不想回去了。” 燕双飞笑起来,正要接话,忽然听见外头贺镜杀猪一般的惨叫。 “怎么回事?贺镜叫得这么惨。”夏禹川从燕双飞床上坐起来,疑惑地看着营帐外头。 “出去看看。”燕双飞伸手把夏禹川拉起来,两个人走出去,只见贺镜被萧烟阴着脸拎着衣领往永济渠拖,谢怀玉和凌云跟在后面一边忍笑一边劝。 “怎么了,阿雪这么生气?”燕双飞摸到凌云和谢怀玉身边扯了扯他的衣服问道。 “阿雪去营帐寻你和夏禹川,让那小子的臭脚熏得头晕。”谢怀玉忍着笑转头对他解释道,指了指前头骄阳似的背影,“阿雪正拖他去永济渠洗脚呢。”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燕双飞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被指挥使亲自拖着去洗脚可还行?“阿雪找我们什么事?” “是邺王。”谢怀玉道,“镇州军事重地,往西跨过太行山就是晋,陛下要邺王长期留守镇州进行战略部署。” “长期留守?”燕双飞听着,眉毛拧起来了,上次北征镇州后,邺王因为身体伤病和战略需要的原因并没有随军折返,只让萧烟带着一半的银枪效节都和三万大军返回魏州,“那岂不是我们又要迁兵镇州?” “邺王是也是这样下令的,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迁。”谢怀玉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封军信,因为算不得什么机密,也就没有立即销毁,“邺王点名要指挥使去,却让我和凌云等人留守,甚至在信中说,之后魏州城的一应事宜由双飞代管,调令书明日就到。” “双飞代管魏州城?这是好事啊。”凌云没听出其中的弯弯绕绕,还真情实感地拍了拍燕双飞的肩膀,道了声恭喜,“你整日同我争那个头筹,如今可算得偿所愿了?” 燕双飞脸上却不见喜色,他从谢怀玉手里接过那封信细细端详片刻,冷笑一声:“我要争的是指挥使那里的头筹,可不是邺王的——只怕是鸿门宴。” 谢怀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还晓得鸿门宴呢,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邺王这番安排是存心针对指挥使呢。” “什么意思?”凌云戎马半生,向来光明磊落,看不穿这些阴谋诡计,疑惑地望着谢怀玉和燕双飞两个心思通透的。 “阿雪从镇州回来时几乎带走了所有的亲兵,如今过去半年,他在镇州可以说毫无根基。”燕双飞冷笑一声解释道,“邺王此番召他去却不要你我跟随,摆明了是要断他臂膀。” “到时指挥使一去镇州,他在魏州的势力被双飞全盘接手,等他在这边的影响力消磨得差不多了,邺王又可以如法炮制,把双飞也换成他自己的亲信。”谢怀玉将那封军信撕成一条一条的扔在地上,从袖里取出帕子擦了手,“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邺王大业还没做成,倒是先想着卸磨杀驴了。” “你怎可说阿雪是驴?”燕双飞略嫌弃地瞧着谢怀玉臭讲究,习惯性地抬杠。 谢怀玉将手帕收回袖里,抬起眼皮淡淡地看着他,道:“你是真蠢还是装傻?” “所以指挥使注定只能一个人赴镇州?”一直安静听着几个人讨论的夏禹川忽然插了句嘴。 “理论上是这样,邺王下了死令,给我、凌云和燕双飞都安排了任务,根本找不到空子。”谢怀玉这才把注意力放到夏禹川身上,他说话分明是随和的,打扮朴素,面相称得上是温和,可是被他凝视着,夏禹川无端感受到一股厚重的压迫感。 “我可以随他去,邺王不认得我。”夏禹川说道,谢怀玉拧着眉刚要张口说话,他又补充道,“我名字是萧烟给的,中元节被瘴气魇住时他救了我的命,我不会背叛他的。” 谢怀玉听完没有立即应答,而是定定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随后舒展眉梢,郑重道:“那便拜托你了,指挥使智勇双全,本不用别人替他操心,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注意不到的地方需要别人替他看顾着些。” 夏禹川答道:“我明白。” 第104章 秋色纵快马 几个人交谈间,萧烟已拖着洗完了脚的贺镜朝几个人走来,贺镜委委屈屈活像被糟蹋了的黄花闺女,萧烟一张脸阴着,衣角湿了,走过来见几人聚在一起,微微一愣,而后道:“邺王的安排,谢先生可都同你们讲了?” “讲了。”燕双飞点点头,而后直接不客气道,“阿雪,杨师厚不仁义,如今他卸你的权,摆明了是要鸟尽弓藏,反正我们都是你带出来的兵,若有必要,也不是不可……”燕双飞说着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目光灼灼地看着萧烟。 “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萧烟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俯身提起衣角拧着上头的水,俨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反而语重心长地告诫燕双飞,“我可以当耳旁风听过就过,叫邺王的人听见了,保不齐要掉脑袋,可明白?” “阿雪!”燕双飞见他不当回事,一时急了,脸上表情恨铁不成钢。 “你已经有打算了?”谢怀玉比燕双飞通透,他一瞧萧烟老神在在还有心思拖着贺镜洗脚,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伸手按住急躁的燕双飞,语气冷静道,“我们知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你总得说点出来叫我们安心才好。” “你们啊,就是想太多。”萧烟摇摇头,一边笑,一边抹平了衣角的褶皱,状似不无意地感叹道,“邺王年纪大了。” “你们在说什么?”状况之外的贺镜一脸茫然地问道,他看了一圈神态各异的几个人,脑子里把刚才几个人说的内容想了一遍,忽然抓住萧烟的衣袖急道,“什么鸟尽弓藏,指挥使,是不是邺王要杀你?” 萧烟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贺镜转头去看燕双飞,后者从看完谢怀玉给的军信就阴着一张脸,几乎默认了贺镜的猜测。 贺镜重重地一砸旁边的老树干,愤愤不平道:“我就说那老头儿不是好东西,没事,指挥使,他要杀你,我们先下手为强,先宰了他!” “还先下手为强,别在这添乱,没事儿干把你的鞋洗了,别又熏着阿雪。”同样参与不到话题讨论中的凌云好笑地拍了一下贺镜的头,扯着人的衣领把人带走了,夏禹川瞧着两个人吵吵嚷嚷地离去,摩梭着腰间龙雀刀的刀柄,想了想对萧烟道:“我随您同去镇州,邺王若是对您不利,我可替您做事。” “嗯?”萧烟有些惊讶地转头,视线在他和燕双飞之间打量了一个来回,随后道,“可想好了?双飞是要留在魏州的,若是你我同去,你俩少则半年,多则载是见不上了。” “儿女情长比不得指挥使的安危。” “无妨,大业重要。” 夏禹川跟燕双飞异口同声道,说完二人对视一眼,随后心照不宣地笑了。 “行,那你便去收拾东西,还有贺镜那小子,也把他带上。”萧烟点了点头,转身往大营走了,走出去百米,忽又回头对夏禹川道,“对了,邺王不许我带亲兵,却对你没有限制,你可把当时镇州一战时统率的兵全都带上。” 夏禹川:“是,指挥使。” 出发那日,夏禹川骑在马上,燕双飞等人顶着烈日站在炽热的泥地上送别三人,萧烟道了声:“止步。”便转身离去,公孙翎匆匆跑出来只见着一个火红的背影,只得把特意准备的装满药的包袱塞给贺镜,不放心地叮咛道:“指挥使皮肉不好,长途跋涉指定要起炎症,你叮嘱他擦药;我还给你们备了一些伤药,内服外敷的都有,你们用的时候瞧仔细了。” 公孙翎细细地讲了一通,从蓝萧烟注意身体一直说到了衣食住行,就差没把他死后的埋尸地安排好了,这才依依不舍地放贺镜离开。 贺镜把公孙翎给的包袱挎在胸前,然后屁颠屁颠追萧烟去了。只有夏禹川还留在原地,坐在马上笑吟吟地望着燕双飞。 “你怎的还不走,舍不得?”燕双飞站在地上仰头笑道,从袖里摸出一包酥糖塞进了夏禹川胸前,“你低下来一些。” 夏禹川依言俯身让燕双飞把酥糖塞到自己怀里,顺势在后者颈窝里蹭了蹭,道:“那我便走了。” “嗯,顾好自己。”燕双飞没忍住揉乱了他的头发,想了想,只叮嘱了一句。 “走了。”夏禹川说着直起身,一扬马鞭,破空声响起,柔韧的鞭子落在马上,枣红烈马一声嘶鸣,载着夏禹川疾驰而去,马蹄落处激起一阵烟尘,炎炎烈日,墨发飞舞,恣意张扬的身影在很快消失在了无边的荒野尽头。 “别看了,人走了,该干活了。”凌云说了这么一句,表面上云淡风轻,转头就把手底下的兵往死里练。 夏禹川跟随萧烟,带着手下一千银枪效节都和一万牙军北上镇州,因着路上的阻碍早前已经荡平,是以此番移军用的时间还要短些,几日脚程便到了镇州。邺王没有随大军住营帐,而是占了镇州刺史的府邸,训了十几二十个侍女美姬日日夜夜地伺候着,萧烟带着夏禹川和贺镜去拜会的时候已是午时日上三竿,出来接待的却是衣衫不整的采儿,他倚着门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已经通报了,王爷在更衣,且等着。” 采儿说着又打了一个呵欠,整个人懒洋洋地,自以为隐秘地瞥了一眼一身红衣立在烈日下头的萧烟,很轻地笑了一声。 “是小烟儿来了,快进来。”过了一会儿,邺王慵懒的声音从内室里传来,采儿这才推开房门,对萧烟到了句:“请。” 贺镜和夏禹川刚想跟着进去,却被采儿拦在了门口:“王爷只说让萧烟进去,你们还得在外面等着。” 深秋的暑气本就恼人,莫说是正午烈日炎炎之下,贺镜跟夏禹川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庭院里,硬捱着大太阳等,时不时能听见里头萧烟跟邺王的说话声,采儿搬了一个太师椅悠悠哉哉地躺在廊下,喝茶用点心,旁边还有侍女给他打扇子,好不惬意。 贺镜站了一会儿热得不行,没忍住道:“这邺王也忒能说了,再站下去小爷要出汗了,到时候指挥使又要嫌弃我。” “等着,怕是还有好一会儿呢。”夏禹川神色淡淡地说了句,正午的太阳晒在头顶的确难熬,但他们训练惯了倒是无所谓,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看似放松其实一直暗中观察着他们反应的采儿,对方这是给他们下马威呢,邺王要拿捏萧烟,对他们这些属下自然不会多客气,现在看似是采儿在故意折腾他们,可背后没有邺王的默许甚至授意吗?那也不见得。 夏禹川没忍住轻笑一声,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只是对方这种对付寻常人的手段拿出来,未免太小看他和贺镜的定力。身体上的为难不奏效,接下来,是要攻心了? 夏禹川正想着,门外头走进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将领,有之前贺镜收藏的酷似安禄山的萧烟画像的神韵,两个人一进门采儿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低眉顺眼的模样哪里有在萧烟面前的嚣张,夏禹川微微敛眸,心底冷笑一声,还以为多高明,原也是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王爷醒了没有?”那两人看见采儿眼底闪过鄙夷,转头看见站在庭院中等待的贺镜和夏禹川,忍着对采儿的不喜问道,“这俩人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萧烟的亲卫,王爷半个时辰前就醒了,正跟他叙话呢。”采儿一五一十地答道,一边让人给两个后来的将领搬椅子上茶,安排得妥妥贴贴的,跟对待夏禹川时的傲慢俨然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二位先用些茶,稍等片刻,王爷同萧烟说完自会召你们的。” “还用你说?”一个将领端起茶毫不讲究地牛饮,一边对着采儿嗤了一声,给了他好一个没脸,而后斜眼瞥着站在那里屹然不动的贺镜二人,意有所指道,“知道的是亲卫,不知道还以为是兔爷找的倌儿,杵这狐媚讨好呢。” 诚然,夏禹川跟贺镜皮相清俊,不像是军旅之人五大三粗,可到底体格放在那里,何况风雨兼程,他二人身上还穿着戎装,怎么都不会看不出来是军人,何况被错认成倌儿?那二人这般说话不过是存心羞辱罢了。他们瞧不上采儿谄媚逢迎,却更加嫉妒萧烟少年英才,因妒生怨却又达不到萧烟那样的成就,便也只好恶意揣测,最好给他也按上一个媚上的名头,才好让自己心理平衡一些。 夏禹川一眼就洞穿了两个将领的心思,只觉可笑,但贺镜看不透这些,他只知道萧烟被人恶意侮辱了,脾气当即就炸了,没忍住呛声道:“瞎了你的眼了狐媚讨好,指挥使进城的书信昨日就差人送到了,尔等玩忽职守不晓得内情便罢,偏生还要舞到人前来卖弄,莫不是生怕别人不晓得邺王手下有你们这群草包?” 两个将领被贺镜连珠炮似的话骂得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原地,采儿站在那里一脸惊讶地看着贺镜,似乎没想到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少年训起人来不带一个脏字还能如此犀利。 “你也是,盯着小爷做甚?欺软怕硬的东西。”贺镜看见采儿更来气,他在大太阳下面站了好一会儿连个避暑的指示都没有,这两个草包夯货一来,椅子茶水安排得妥妥当当,这是膈应谁呢? “你!”采儿被他一句话说中了痛点,气得脸红,却又说不出话反驳,只得虚张声势说了句:“不懂礼数的东西!” “对,你懂,你最晓得欺软怕硬那一套了。”贺镜回嘴道,夏禹川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少说两句,当心指挥使扒了你的皮。” 说话间两个将领也回过味来了,脸色一变,瞧着贺镜撸起袖子就要上来揍他:“黄毛小子,你刚刚可是骂我等?” “怎的,原来二位也是听不得别人说的么?”夏禹川把贺镜揽到身后,对上了其中一个将领的目光,说来也怪,萧烟手底下的兵哪怕是相貌秀气的燕双飞身材都长得高大威武,倒是邺王手底下的人一个个膀大腰圆,看着倒是壮了,可惜一个个都像再世安禄山,不甚美观。 夏禹川比那两个将领还要高些,此时神色平淡地看过去,竟也生出些许威严来:“进门时听你们说我家指挥使是兔爷,我还当这边的人情就喜欢这般开玩笑,原来是我想错了么?” “玩笑?谁同你开玩笑!你们跟那萧烟细胳膊细腿像个娘们儿似的,可不就是兔爷。”将领嗤笑一声,挥起拳头朝着夏禹川的脸就要打,瞧着气势汹汹挺能唬人,实际上空有蛮力毫无技巧,后者腰一扭轻巧躲开,随后一脚踹在那人下腹,前一刻还一脸凶悍的将领痛得向后踉跄几步。 夏禹川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抓住面前的手腕一拧,卸了对方手臂,而后拳头照着柔软的肚腹就是一通拳脚。 另一个将领见他不好惹,趁他揍人的功夫拔出佩刀朝他后背砍了上去,夏禹川转身躲开,反手抓住了对方手臂,一个过肩摔将人抡到了地上,顺势卸掉了对方手里的刀,将领痛得惨叫出声,夏禹川把他按在地上,身上汗都没出,只笑道:“听说你们这里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将领没注意听夏禹川话中的奇怪之处,只在地上一个劲儿挣扎,夏禹川也不理会,屈起大腿把他压在地上,左手揪起他的头发,右手拔出腰间的龙雀刀,几乎是贴着头皮削掉了将领的头发,削完还抓起那人的腰牌看了一眼,一边漫不经心地道:“都尉?我当多厉害,打架不行也就算了,军职也赶不上我们指挥使,你说说你,怎有那脸瞧不起人?” 夏禹川看着不声不响,采儿也就没把他当回事,结果他转眼就把邺王手底下重用的两个将领按着揍了一顿,采儿脸都白了,生怕他下一刻把自己也打一顿,满身横肉的都被揍得惨叫,他细胳膊细腿怕是半条命都要没,他踉踉跄跄地推开房门进去找邺王了:“王爷,打起来了……” 不一会儿邺王就被采儿扶着出来了,旁边跟着老神在在的萧烟。 “要是知道这么容易让邺王放指挥使出来,我俩就该早点打。”贺镜在夏禹川身边自以为小声的说道。 夏禹川一言难尽地看了贺镜一眼,朝邺王和萧烟不卑不亢地行了个拱手礼:“邺王、指挥使。” “你们在做什么?”邺王瞧着两个被揍得爬不起来的属下,脸色难看道。 “没——”贺镜刚开口,夏禹川立刻抢断道:“切磋。” 说完一脸无辜地看着邺王。 “切磋你把人打成这样,你刚刚是不是还想打我?”采儿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没忍住插嘴道。 “采儿,有你什么事?”邺王叱了一句,转头目光沉沉地盯着夏禹川,话却是对着萧烟说的,显然很是不高兴,“萧烟,我记得同你说过的,军令大如山,你的手下这般肆意妄为,是你的失职。” 正面打压不成,开始找茬了,夏禹川心想,正要开口说话,又听见贺镜用之前的音量嘀嘀咕咕:“啧,用得着的时候一口一个小烟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叫心肝宝贝,用不着就是萧烟了。” 萧烟:“……” 夏禹川深吸一口气,装作没听见贺镜的话,若无其事地道:“王爷误会了,指挥使抓军纪向来严苛,上月打架斗殴刚叫打了板子,若非是两位将军执意要求,属下也是不敢的。” 夏禹川这句话说完,至少沉默了四个人。 萧烟:“……”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贺镜:“……”指挥使好凶。 两个将领:“……”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邺王听完夏禹川的话若有所思,脸色微微缓和,也不再为难萧烟,而是不痛不痒地对夏禹川说道:“即便是切磋也该点到即止,你看看把两位将军打成什么样了?” “若不是点到即止,这位将军被割掉的就不是头发,而是脑袋了。”夏禹川说道,他这句话的确不是直大,不过他也是故意这么说的,就是为了给邺王留下一个年轻气盛好拿捏的印象。他从刚才到现在说的两句话都只有一个目的——让邺王注意到他。 邺王要打压萧烟,势必要分化他手中的权力,但贸然往他身边安插人不仅会遭到萧烟治下军队的排斥,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从萧烟的手底下提拔新人,影响力不会像萧烟那么大,又能刚好分化他的权力。 但提拔什么样的新人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太聪明,否则就是第二个萧烟;也不能是萧烟的亲卫,这也是邺王明令要求燕双飞和凌云留在魏州的原因。 而夏禹川表现出来的特征刚好符合提拔新人的要求,“指挥使抓军纪向来严苛,上个月打架斗殴刚叫打了板子”是在说他跟萧烟不和;“若非是两位将军执意要求”则表明了他急功近利,沉不住气,而最后一句状似狂妄的话,则是向邺王表明他的能力不差,却也年轻气盛好控制。 邺王忽然转变的态度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若是不出所料,今夜他就会差人传唤自己了,夏禹川想,其实贺镜也没说错,的确是要先下手为强。 第105章 放肆主沉浮 日暮西沉时,邺王遣人避着萧烟把夏禹川带到了面前,看着懒洋洋躺在采儿腿上的邺王,夏禹川把情绪藏进眼底,不卑不亢行礼道了句:“邺王。” “嗯。”邺王应了一声,自顾自闭着眼睛享受着采儿给他的按摩,也不搭理夏禹川。 夏禹川耐心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装作不耐烦却又强行压着脾气道:“邺王若是无事,那属下就先退下了。” “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小烟儿可比你沉稳多了。”邺王这才睁开眼睛,却也不从榻上坐起来。 夏禹川心道一声老狐狸,上来就踩一捧一挑拨离间,面上仍旧装得一副不服气的模样道:“邺王看好指挥使,叫属下来做什么?”恰到好处的逾越失礼很好地演绎了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形象。 邺王果然满意地眯了眯眼,朝采儿使了个眼色,后者乖巧的从榻上下来,赤着脚给夏禹川倒了杯茶。 看来这玩物也不好做啊,上位者一个眼色,让干嘛就得干嘛。夏禹川想着,却没接那杯茶,而是看着邺王道:“王爷这是何意?” “你在小烟儿手底下做事如何?”邺王状似关心地问道。 “不如何。”夏禹川生硬地道,语气中难掩怨怼,“每日正常训练,正常休息罢了。” 这就是不得重用的意思了,邺王想着,抬手让采儿扶他起身,一边道:“小烟儿把他的龙雀刀给你了,看来很是看重你啊。” “看重我?”夏禹川当场就炸了,他握了握拳头,复又松开,冷笑道,“拿一把刀就收买了我的军功,就连贺镜那小子都比我受赏识,那萧烟……” 夏禹川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言语不妥,忽然闭了嘴,只铁青着脸站在那里,俨然一副不受重用的愤懑表情。 “本王观你是有大才的。”邺王说道,“本王有一个可以让你平步青云的机会,你可想要?” “王爷此话当真?”夏禹川一脸欣喜地抬起头,随后一撩衣摆毫不在意地跪了下去,“能得王爷赏识是属下之幸,愿为王爷差遣,肝脑涂地,万死莫辞。” 这一刻夏禹川无比感谢天天对着萧烟拍马屁的贺镜,他听得多了,此时对着邺王也能胡说八道两句。 “哈哈哈哈哈,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我看你比起小烟儿也不遑多让啊。”邺王抚掌大笑,采儿从善如流地给夏禹川送上去一枚腰牌,“便先从校尉做起,假以时日,超越他也不是不可能。” 刚进来是谁说他不如萧烟沉稳的?夏禹川想着,面上感激涕零地接了邺王给的腰牌,恭恭敬敬地退下。 夏禹川走后,采儿爬进邺王怀里,轻声道:“义父当真觉得他能超过萧烟?” “不这么说,他怎么会卯足劲儿同萧烟竞争?”邺王摸着采儿纤细的脖颈,闭着眼睛道,言下之意便是夏禹川比不上萧烟了。 “义父,采儿觉得,他的野心可能不比萧烟的小。”采儿斟酌着道,“会不会成第二个……” “空有野心,却不够聪明,他成不了萧烟的。”邺王笑了一声,搂着采儿的腰身把他压进榻里,“让他俩争去。” “不过萧烟把龙雀刀都给他了,怕是真起了提拔的心思。”采儿吐出一口喘息,抱着邺王伏在他身上的脑袋道,“萧烟若是知晓看中的人对他怀着不臣之心,也不知会不会气得提刀砍人。” 邺王笑了一声,想来是觉得采儿的话着实好笑:“他若真这般冲动随性,本王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地对付他了。” “那您之后打算怎么处置萧烟?”采儿试探着问道,“杀了还是?” 夏禹川从邺王住处返回,在廊下遇到了抱臂等在那的萧烟,贺镜在他身边上蹿下跳地拍蚊子,一只信鸽从檐上飞过,方向是往西而去。 “邺王找你了。”萧烟平静地望着他,额前发丝被风吹动,眉眼间显出些许暮者的沧桑来,夏禹川被他看得一愣,后头贺镜还在嗷嗷叫,夏禹川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心疼的情绪来,他也才是个少年,就要面对邺王这么多的阴谋诡计。 “长安?”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萧烟皱了皱眉,又喊了一句。 “屋里说。”夏禹川瞬间回神,为自己生出的情绪感到莫名,有很多人关心着萧烟,而骄傲如他也不需要这种怜悯。 “邺王想利用我分化你的权力,我答应了。”夏禹川关上房门,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 萧烟还没说什么,贺镜先炸了,他痛心疾首地指着夏禹川道:“川哥,指挥使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能背叛他?你有没有心?” 夏禹川:“……”妈的智障。 萧烟抓起桌上的山楂球塞进贺镜嘴里,哄傻子似的道:“乖,一边玩去——你可想好了,卷进我的事里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阿雪。”夏禹川忽然认真地看着萧烟,后者一愣:“怎么?” “不要说这样疏离的话,我们是一家人。”夏禹川说着把高大的少年整个抱在了怀里,就像一位长辈抱住了他最疼爱的孩子。夏禹川二十二岁带着陆战九军到处冲锋陷阵,当年十八岁的蓝黛上蹿下跳像个皮猴子,连带着那一群兵蛋子也不老实,一个二个就是翻版贺镜,让他伤透了脑筋,哪像萧烟啊,省心又沉稳,简直就是乖宝宝。 夏禹川这样想着,却忘了他现实里尽管人到中年,现在的壳子可是比萧烟还小。 萧烟直挺挺地任他抱着,嘴上却是笑道:“你这番抱着,叫双飞知道了,保不齐要同我较劲儿。” “无妨,他哪里打得过你。”夏禹川松开萧烟,抢了贺镜手里一包山楂球,“少吃些,当心牙痛。” 贺镜控诉地看着他,愤愤不平道:“川哥,你都抱指挥使了,怎么还要抢他给我的山楂球?” “什么乱七八糟的。”夏禹川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贺镜捂着头哀嚎一声,从椅子上蹦起来跳萧烟背上去了,少年一愣,随后下意识地勾住贺镜夹着他腰的两条腿,随后黑了脸:“下来!” “我不。”贺镜撒泼道,相当变态地在萧烟背上猛蹭,一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我终于抱到圣人了!” 萧烟无奈地看向夏禹川道:“他一直这么疯么?” “只对您这样。”夏禹川忍着笑道,“他收藏了您的所有画像。” 萧烟:“……”今天无语的次数真多呢。 之后的时间流逝得飞快,一转眼到了次年阳春三月,夏禹川在邺王的有意提拔之下平步青云,在军中的影响力更是与日俱增,与之相对的是萧烟的权力急剧收缩,半年来他被邺王借着一些不大不小的过错渐渐拿掉了手里的权力,临近开春时邺王身体越发不行,更是借着侍疾的名义不许他去军营,他在军中的号召力也不再像以往一般一呼百应。 不少人见萧烟落魄了,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夏禹川倒是一如既往同他走得近,只是他二人的亲近落在别人眼中就全然变了味道,晓得内情的贺镜只是担心萧烟失势遭人欺侮,不晓得内情的只当夏禹川是踩着萧烟往上爬,同情他的同时看夏禹川的眼光也微妙起来,邺王自然对这样的情况乐见其成。 夏至那天,邺王不晓得抽得什么风,突然在府邸内大摆筵席,宴请的都是军中将领,也不知是要做什么。萧烟一直被打压,离邺王最近的下座换成了一路青云直上的夏禹川,他反而被安排到了角落,其他人看着两个人截然相反的境遇窃窃私语,都该感叹萧烟过去再如何天纵英才,失了邺王宠幸,还不是跟他们一样。 人都围在夏禹川身边趋炎附势,倒显得萧烟那里门庭冷落、孤苦伶仃。邺王直到快要开席才叫采儿扶着姗姗来迟,自从来了镇州,他的身体便越发地不好,鬓发霜白,任谁来看第一眼的印象都不会是以为翻云覆雨的将军,而是一位迟暮老人。 邺王混浊的目光在人群中一阵晃动,没瞧见他想见的人,便问道:“小烟儿呢?” “义父,他在那儿呢。”采儿指了指角落里穿着玄衣兀自喝酒的萧烟,自从他权力被削,他整个人的精神气似乎就散了,张扬热烈的红衣也不再穿了,就像是一株急速枯萎的树。 “怎么变成这样了?”邺王似乎也没想到他的打压能给萧烟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不由得一愣,亲手毁灭一个张扬热烈的少年,这种行为所带来的震撼是难以言喻的,痛快吗?并没有,相反他还有些怜惜,毕竟他最初便是因为那一身少年意气瞧上萧烟的,“小烟儿,快过来。” 但采儿并不这样想,他很省心,萧烟凋零得比他想象的快,他都还没有动手,萧烟自己就沉寂下去了。 “邺王。”萧烟一身玄衣走到了邺王旁边坐下,他本就眉目如画,玄衣一趁越发肤白若雪,意志消沉的模样瞧得邺王心疼,他想,差不多了,打压到这个程度,差不多了,毕竟是一手提拔起来的孩子,他也心疼呀。 采儿瞧着邺王脸上怜惜的神色心中警铃大作,这老家伙居然对萧烟抱的这种心思!夏禹川不经意捏断了筷子,坐在那敛着眼眸看不出喜怒。旁边的人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同情,萧烟若是东山再起,邺王要哄美人高兴怕是要拿他夏禹川开刀。 一群人各怀鬼胎,萧烟安静地坐在邺王身边像个精致的娃娃,看得贺镜啧啧称奇,他心想指挥使真能装。 很快,好戏登场。 一封跟晋王往来的书信从萧烟房间里被搜了出来,谁也没去追究整理房间的侍女私自翻找主人东西的责任,邺王一脸失望震惊指着萧烟,痛心疾首道:“小烟儿,你、你糊涂啊。” 夏禹川心想,还挺能装,那封信难道不是你让人伪造的么?没事,他也会装。 夏禹川当即从座位上起身,跪下道:“属下相信萧校尉断然做不出那等通敌之事,还望王爷明鉴!” “证据确凿,还要本王如何明鉴?”邺王重重地把书信扔在地上,仿佛是被气狠了,捂着胸口顺气,采儿在一边煽风点火道:“义父莫气了,萧校尉也就是一直被降职,脑子糊涂了才走了歧路。” 好毒的颠倒黑白,直接给萧烟定了罪。 “你呢?没什么想说的吗?”邺王看向自始至终坐在那里无动于衷的萧烟,语气失望透顶,“本王自认待你不薄啊!” 萧烟不说话,走下去把那封信捡起来打开,只草草看了一眼,笑道:“栽赃嫁祸也不高明一些,字迹丑陋无比,哪里就是我写的了。” “你自然会找人代笔。”采儿道。 “啊对。”萧烟道,随手将信纸烧去了,“的确是代笔,只不过这人怕是邺王您自己找的。” “伶牙俐齿,还不拿下?!”采儿厉声喝道,“夏禹川,你还愣着干什么?” “是。”夏禹川低低应了句,拔出腰间的龙雀刀就近抹了一个人的脖子,贺镜愣了一秒也加入了战局,与此同时,外头一阵刀枪剑戟碰撞声响起,一身戎装的燕双飞一脚踹开了大门,朝着站在那的萧烟道了句:“好久不见,小阿雪。” “你们这是谋逆!”邺王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心口疼,他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烟,随后指着夏禹川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本王一手把你提拔上来的,你不知感恩便罢,怎可联合逆贼反咬?” 采儿慌得早就缩到了一边,胆战心惊地瞧着场上的乱局,生怕萧烟注意到他,半年来他仗着后者失势没少落井下石。 “这可不叫谋逆,王爷。”收拾完其他将领的夏禹川甩着刀上的血珠走过来,把缩在邺王身后的采儿拽起来扔到一边,“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成王败寇,您所谓提拔不过是要我替您打压我家指挥使,扯什么恩情,您不觉着虚伪么?” “阿雪好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到您这里成了趋炎附势的媚上之徒,仿佛一身功绩全靠您赏识才有,我觉得是真够恶心人的。”夏禹川面上言笑晏晏道,“您觉得我的演技还可以吗?” “你、你!”邺王被他气得一口气起不来晕了过去。 “你跟他说个什么。”燕双飞挎着刀走过来,拖住夏禹川后脑勺便吻了上去,亲够了才把人放开,转而对萧烟道,“指挥使还是穿红衣好看些。” 夏禹川重重地踩了他一脚。 “滚。”萧烟看着他掀了掀眼皮,转而问道,“谢先生呢?” “邺王当初为了让他在魏州桎梏我,给了他一封盖了印的空白手令,他正拿着跟凌云去重编两州军队呢。”燕双飞回答道,他指了指半死不活的邺王,“他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萧烟漫不经心道,“你去寻些助兴的药来。” “嗯?”燕双飞挑了挑眉,玩笑道,“您是突然开窍了怕自己不行?” “你再胡言一句我把你拉去沉塘。”萧烟抬腿便踹,倒是没有生气。 “行,我不玩闹了,你实话说,要那药何用?”燕双飞闪身躲开,正了正颜色道。 “邺王年纪大了。”萧烟理了理袖子,手腕上一串佛珠滑下来,他把佛珠放到燕双飞手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去换衣服。” “啊?”燕双飞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看向夏禹川,“什么意思?” “佛珠,弗诛。”夏禹川将龙雀刀收回鞘里,拍了拍燕双飞的肩膀,“今日出了这样的事,邺王一定得死,但传出去不能是我们杀的,王爷年纪大了,纵欲过度出点什么状况也很正常。” “原来如此。”燕双飞恍然大悟道,“你同指挥使学坏了。” “哈哈哈。”夏禹川爽朗一笑,却是默认了,“走了,吃酒去。” 第106章 良禽择木栖 乾化五年三月,魏博节度使杨师厚病逝藩镇任上,梁帝朱友贞伤痛不已,罢朝三日,追赠太师。 邺王身死,对外只声称是病故,知晓内情的迫于萧烟的淫威不敢多话,即便是心有疑虑想要深究的,也都被谢怀玉的雷霆手段处理了,夏至那日宴席上的混乱诛杀了一大批杨师厚培植的亲信,加上夏禹川和萧烟一直以来表现出的不和,邺王死了,萧烟取而代之,夏禹川却没有出声反对,是以他们这一手釜底抽薪竟是稀里糊涂的成了。 萧烟以最快的速度收整势力,没等其他各怀鬼胎的人反应过来,镇州的军事就被萧烟收整得仿佛铁桶一块了。 “洛阳的钦差已经到了。”邺王下葬的第三日,梁帝派遣了官员来镇州协同整肃军队,夏禹川将通知的书信交给萧烟,“正在前厅等您。” “如今邺王去了,朱友贞怕不见得会放心让你掌兵。”谢怀玉拿过来看了一眼道。 “迟早也会有这一天的。”萧烟站在邺王的灵位前,将一柱佛香点燃了插进面前的香炉,随口应道,“要不怎么邺王刚下葬,钦差就急不可耐地来了。” “你又有什么想法了?”谢怀玉道,也取了一炷香,不甚走心地摆了摆,然后插进了香炉。 “没什么想法,走,去瞧瞧梁帝想干什么。”萧烟说完,三个人就往前厅走了。 梁帝的钦差生的珠圆玉润,瞧着便喜庆,见萧烟来了,恭恭敬敬地俯身行了个礼:“萧将军。” “免礼,大人辛苦。”萧烟上前扶住他的手,夏禹川从善如流地给那人搬了把椅子,“不知陛下有何指示?” “陛下朱批的调令在此,萧将军自己看。”钦差笑眯眯地双手把封在竹筒里的调令帛书递给萧烟,不紧不慢道,“新任的节度使三日后便到,还请诸位稍安勿躁。” “割魏博三州另立昭德军,分天雄军为二,钦差大人,陛下这是何意?”萧烟看完帛书,看向钦差的目光也不善起来,天雄军,其实就是杨师厚辖地的军事力量,主要是银枪效节都,分天雄军为二,无非就是朝廷忌惮他们魏府牙军强悍难制,要行改组镇压。 军队重组,意味着原先的将领也要更替,何况改组之后的银枪效节都地位很有可能一落千丈,这绝不是萧烟他们想要的结果。 “调令帛书里写得很清楚了,将军看不懂吗?”钦差笑得像只老狐狸,来这之前他便听说了邺王手底下有一员猛将,是个不安分的,如今一看的确是野心不小,只是再有野心,也不能违抗朝廷的命令,“萧将军,军中安排如何,陛下自有定夺,还是早日交还权力,莫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样也给陛下省心。” 钦差绵里藏针的话一说出口,燕双飞挑了挑眉,夏禹川好笑地摇了摇头,凌云打着圆场说要送钦差去休息。 等钦差走远了,燕双飞才扑哧一声笑出声道:“他胆子倒不小,仗着是天子使臣,也敢讽刺我们指挥使。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么?” “朝廷要改组天雄军,这么一搞,那些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垒起功勋来的兄弟可就又白干了。”夏禹川叹道,脸上有些许忧色,当年陆战九军也是这么被打压没落的,鸟尽弓藏这句话倒是在哪都适用。 燕双飞从萧烟手上接过那卷帛书,草草看了一眼道:“朝廷就是记恨魏博军府强盛,这才想这么个损招,魏博军是有传统的,六州世代相传从来也没有被分开过,现在要我们骨肉分离,简直不敢想那生不如死的场景。” “长安,你来。”萧烟平静的喊声唤回了夏禹川的注意力,他从怀中摸出一封压着火漆的印信交到后者手里,嘱咐道,“你带上我的令牌,骑快马去一趟太原府。” “太原府?”夏禹川一愣,那不是晋王的大本营么? “嗯,你只需替我把信件交给他,晋王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萧烟说着解下腰牌递给夏禹川,“若是他突然想提什么条件,你同他谈,只有一点要求,保证兄弟们的利益不变。好了,去。” 夏禹川:???哥你还真的跟晋王有勾结啊?说好的邺王栽赃嫁祸呢? 不只是他,旁边的燕双飞也是一脸怀疑人生,贺镜更是暗搓搓揪了揪萧烟的衣服,眼巴巴道:“指挥使,我们这是要另投明主了么?” “怎么,你不愿意?”萧烟不爱理他,倒是谢怀玉转眸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看起来有些凶。 贺镜当场就怂了,连忙找补道:“良禽择木而栖,指挥使去哪我就去哪。” “噗嗤,怂货。”夏禹川轻笑一声转身离开,去马厩里牵了萧烟的白马只身赴太原。 太原府。 夏禹川一身红衣,牵着白马走在街道上——他只有两套戎装来回换洗,因着是要同晋王谈判的缘故,萧烟怕他输了气势,二人身量差不多,便将自己新做的红衣送他穿了。两边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作为河东节度使府衙所在地,其繁华程度甚至超过先前的魏州城。 夏禹川行至晋王府邸门前,还未叩门,先听得一阵丝竹管弦之声,似乎有谁在咿咿呀呀唱曲,看来这晋王倒是和传闻中一样酷爱戏曲。 “叩叩叩——”夏禹川叩响了门环,很快守门的家仆就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外的人长身玉立,一身红衣神采飞扬,墨发只是简单用素色发带绑了,越发显得洒脱不羁、风流无双。家仆视线才一接触到夏禹川的周身气质,就下意识挺直了腰板,恭敬道:“这位公子找谁?” “晋王,劳烦通报一声。”夏禹川笑道,态度谦和有礼,“就说我是从镇州来的。” “您稍等。”家仆说了一声,又把门关上,转身去通报,“殿下,有人找。” 彼时李存勖正带着脸谱混迹在一群伶人中咿咿呀呀地唱戏,听见家仆的通报,有些不耐烦地道:“让他等着。” “是。”家仆应了一声正要去通传给夏禹川,又听见晋王叫住了他,道:“且慢,可有说是何事?” “回禀晋王,那人说他是镇州来的。”家仆回答道。 “镇州?”莫非是萧烟?李存勖想着,抬手止住了周围演奏的丝竹管弦,又问,“那人作何打扮?” “一身红衣,年纪不大,还未束发。”家仆想了想道。 “哈哈哈哈,原来是他来了。”李存勖笑道,当即也没了唱戏的兴致,挥手叫周围的伶人都下去,转而命令道,“快些备茶,本王要招待贵客。” “殿下,谁来了?”景进接过李存勖的脸谱妥帖地放好,取来帕子细致地擦干净后者脸上的汗珠,一边轻声问道。 “红衣,镇州,还能是谁?”李存勖笑了一声,有些玩味道,“只是萧烟既然亲自来了,想必镇州的情况不太乐观,这样的话,原先谈好的条件还得改一改。” 夏禹川被家仆引着穿过曲折的长廊到了后院的一处凉亭,四面挂了罗幕,中间桌上摆好了一套茶具,一个面容俊美、气质威严的年轻男人坐在桌边,旁边两个侍女在给他打着扇子。 想必这便是晋王了。夏禹川想着,走至近前却被亭子前驻守的侍卫拦住,他疑惑看去,对方指了指他腰间的刀,夏禹川心下了然,解下龙雀刀交给侍卫,这才走到李存勖对面坐下:“殿下好雅兴。” “你不是萧烟,你是何人?”李存勖看着面前的少年皱了皱眉,他跟萧烟棋逢对手打了好几年,自然是知道萧烟模样的,”萧烟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 “我自然不是我们指挥使。”夏禹川不卑不亢道,从怀里将萧烟交给他的信件放到桌上推给李存勖,“不过我来了,和指挥使亲自来是一样的。” 李存勖看着那封信却没有立刻去接,而是道:“他让你来跟我谈?这可不像有诚意的样子。” “八千银枪效节都,三万牙军,如果这都不算诚意,那什么才算呢?”夏禹川不吃李存勖的试探,萧烟的确没告诉他跟李存勖合作的内容,不过也不难猜,无非就是给天雄军一个好的归宿,不至于被拆分改组去当炮灰奴隶,“指挥使忙着收整两州牙军,便把此事交给我处理了,您若是想变更什么条件,同我谈便是。” 李存勖本以为夏禹川年轻好拿捏,本想拖上几日,借此多某些利益,却不想后者软硬不吃,他倒是小瞧了对方,而且刚刚夏禹川话里说的“收整两州牙军”,什么意思?萧烟已经把杨师厚的军队都吃下去了?李存勖心中惊出一身冷汗,若是这样,那么他无论如何都得留住萧烟为他所用,否则带着那么一支军队,投奔了谁他都会很难受。 李存勖喝了一口茶,状似平静地问道:“你家指挥使境况可好?我在魏博的探子来信说他被打压了。” “是被打压了,不过那是之前。”李存勖开始套近乎了,说明他慌了。夏禹川微微松口气,他还真怕把事情搞砸了,定了定心神,面上依旧风轻云淡道,“邺王病逝,指挥使大权在握,自然没人会打压他了。” “杨师厚死了?!”李存勖惊讶道,这么大的事他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嗯。”夏禹川应道,杨师厚病故的事影响太大,除了夏至日宴席上的几个将领,没几个人知道,下葬也是秘密进行的,甚至于通报洛阳的书信里都颠倒了字序,就是怕将领更换期出现乱子。 杨师厚死了,这意味着在新的节度使上任前萧烟在魏博都是一手遮天,李存勖本还想再拖几日,殊不知差点聪明反被聪明误,拖得越久只会越不利于合作进行,到时候萧烟撂挑子不干了,损失最大的还是他。 想通了这一关窍,李存勖只想越快敲定合作计划越好,当即也顾不上同夏禹川互相试探了,直接道:“你能代表萧烟?” 夏禹川把萧烟的令牌放到桌上,道:“我以为那把龙雀刀足够说明一切了。” 闻言李存勖转头一看,的确是大夏龙雀,原先萧烟的佩刀,如今令牌和刀一并交到了夏禹川手上,眼前的少年即便不是军中高官,也必定是萧烟的亲信。而且他说话逻辑成熟老辣,绝非等闲之辈。 三月二十九日夜,“银枪效节都”牙兵发动兵变,将新任节度使贺德伦囚禁于牙署,在萧烟的带领下,乱军逼迫贺德伦上表,请梁帝朝廷恢复魏博藩镇旧有版图,但被朱友贞拒绝。 萧烟抬手放飞信鸽,如今他一人掌兵,又从镇州返回了魏州,梁帝忌惮魏博军势大难以控制,不答应他的要求那便退而求其次,另择明主,梁帝也好,晋王也罢,对于他来说不过都是李唐王室覆灭后的乱臣贼子,背叛谁投靠谁,实在都算不上不忠不孝。 “阿雪,抓到一个偷偷送信的。”燕双飞扯着一个人的衣领把人丢到萧烟脚下,“贺德伦在跟晋王暗中来往,您看怎么着?” “随他去。”萧烟说道,“不管贺德伦跟说了什么,李存勖不会舍得放弃魏博的。” “那这人怎么处置?”燕双飞踢了踢地上抓到的探子。 “废了手脚,送到贺德伦那去。”萧烟漫不经心道,“背着我做事,总是要警告敲打一番的。” “得嘞。”燕双飞应了一声,又把人拎着走了。 另一边。 “晋王,有人求见。”传令兵说着将一封密奏呈上,景进接过密奏,朝传令兵一挥手道,“下去。” “殿下。”景进将密奏呈到李存勖手里,附在后者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存勖一边听,一边看着手里的密奏,听完景进的话,眉头一拧道:“萧烟行事竟是如此嚣张?” “这只是传言。”景进中肯道,“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殿下。” “他只是一个指挥使,就敢犯上作乱,挟持长官,到了您手下也不见得就会安分。”景进将晋王稍有松动,又说道,“杨师厚死得蹊跷,听说他病逝前半年刚好开始分化萧烟的权,您想想,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若是萧烟不除去,银枪效节都认他为首领,怕是很难为您所用啊。”景进继续道,“而且这等犯上作乱之徒,未必不会二次叛乱啊。” 某种程度上说,景进对萧烟性格的把握还是很准的。 “你说得不错。”李存勖猛地合上手里的密奏,看向景进,后者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萧烟还真是留不得了。” 第107章 风流归尘土 魏博军叛乱之事很快传到了朝廷,梁帝气得把呈报情况的奏章摔在了地上,一边大骂废物,一边派了将军前去平乱。 刘鄩领了梁帝旨意率兵进屯洹水今西南,逼近魏州。 萧烟见情况不大好,又遣探子向李存勖求援,李存勖接到消息后日夜兼程,大军自黄泽岭黄泽关东进至临清,和李存审会师后大军转兵南下,经永济入魏州。 刘鄩抽调万余兵马出洹水,移军魏县,双方隔河对峙。 “晋王已入魏州,此时正同节度使会谈,您可要前去拜访?”凌云推门进来说道,后头跟着燕双飞几人。 萧烟今日没穿红衣,而是一身风雪缟素的白,他坐在椅子上,长发披散,谢怀玉正在替他佩戴一枚白玉发冠。 见状,几个人都是一愣,燕双飞反应快些,喜上眉梢,笑道:“瞧我,阿雪及冠了?” “原本是要祭祀祖庙,加三冠的,奈何这世道你们也知道,便也只能如此了。”谢怀玉随口解释着,将白玉簪从发冠侧面插进去,然后转到正面来,笑着夸奖道,“好一个世家公子。” “谢先生谬赞。”萧烟从椅子上站起来,长身玉立,一身素净的颜色压住了那一身少年气,显出几分成年男子的从容不迫来,他转眸看向凌云道,“晋王既已至魏州,自然是要拜会的。” “我随您同去。”凌云和夏禹川异口同声道。 “又不是什么加官进爵的好事,争什么。”萧烟脸上虽是笑着,瞧着情绪却并不是多么愉悦,“你们都待着,只我一个人去就行。” “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萧烟不让他们去,夏禹川跟凌云自然也不会同他争。 “行了,都下去,长安,你留下。”萧烟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离开。凌云下意识看向燕双飞,后者耸了耸肩,推着凌云出去了,谢怀玉走的时候替萧烟带上了门。 “你们说,指挥使为何单独留下禹川?”凌云跟燕双飞两个人蹲在走廊上望着下头的蚂蚁搬家。 “不知道。”燕双飞摇头,回头看向最后出来的谢怀玉,“怀玉兄可知道?” “或许是托付一些后事。”谢怀玉站在他们旁边,脸上神色淡淡,他仰头望着天边攒聚的乌云,斜阳夕照,仿佛某种不祥的征兆,“要下雨了。” “后事?什么后事?”燕双飞稀奇道,“阿雪还有要交代给别人办的事?” “那自然是有的。”谢怀玉低头看他一眼,笑了,“新陈代谢、生死有命,人在这世间有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啧,你又开始神神叨叨的了。”燕双飞嫌弃地看他一眼,忽然问道,“贺镜那小子呢?怎么没看到他?” “指挥使说他内务乱,打发他到杜三娘那学去了,说是学不会整洁不让回来。”凌云拧着眉回答道,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种隐隐的不安,就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样。 “阿雪就爱欺负他。”燕双飞感叹一声,拍拍屁股站起来,揉了揉鼻子,“这两天柳絮到处飞,回去了。” 再说房间里,等三个人的动静远了,萧烟才开口说话:“长安,你想做指挥使吗?” “嗯?”夏禹川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罢了。”萧烟定定地看他一会儿,随后叹口气,兀自低头写了封信,他写得很慢,每一句都在仔细斟酌词句,最后轻轻地折起来递给夏禹川,“替我交给贺镜。” “您怎么不亲自给他?”夏禹川右眼皮狠狠地一跳,有些懵地接过来,不晓得这两个人又在搞什么名堂。 “那小子被我扔去给嬷嬷管教了,估计正记恨我呢,我可不敢去。”萧烟笑着,冷冽的眉眼里显出几分温润来,他说完这句话,想了想,似乎没有想说的了,便也摆摆手道,“没别的事了,下去。” “啊?好。”即使是夏禹川也猜不透萧烟单独把他留下来的用意了,只是走到门口才有听到对方说,“如果是你,应该能把魏博军带得更好。” 夏禹川没多想,出了门便匆匆走了。萧烟半个人隐没在黑暗里看着他离去,随后起身牵了白马,往藩镇衙署去了。 夜里。 “阿雪怎么还没回来?”公孙翎倚着门框对着隐没在黑暗里的巷道翘首以待,秀丽的眉眼间不自觉有些担忧。 “公孙姐姐,夜深露重,你回来等。”贺镜在旁边劝道,他刚从杜三娘那回来,因为大大咧咧没少挨打,此时对萧烟的怨言可不少,再加上心爱的女孩还眼巴巴地等着,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贺镜打定主意了,至少三个时辰不理会萧烟了,“他那么大个人了,精得跟狐狸似的能出什么事儿。” “嗯,那行。”公孙翎咬了咬嘴唇,到底是转身进屋了,只是一只脚还没迈进来,衙署的方向便传来一阵喊打喊杀的吼声。 “怎么回事?”此时所有人心里都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李存勖带大军入城几乎接管了所有军务,萧烟在那里,势单力薄。 谢怀玉坐在那里望着阴云密布不见明月的天,眼里似有泪光闪动。 暗暗观察着他反应的燕双飞心中一沉,顾不得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料,赤着脚踩上地面,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其他人见状也没管谢怀玉,连忙追了上去。 谢怀玉微微叹口气,叫来一名牙军交代道:“待会儿记得把人都按住了,别坏了他的谋划。” “是。”那人领命下去。 几个人刚跑到城楼前百米处,天空中忽然淅淅沥沥落起了雨,晚风吹起柳絮四处飘摇,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色里闪烁,温柔得过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响起,远方的夜色里闯出来一个身骑白马的人,那是萧烟,白马银枪,风吹起他的墨发,细雨落在眉间,衣白胜雪,飘然若仙。 萧烟策马自众人面前疾驰而去,马蹄落下激起一阵夹杂着水汽的泥尘,然后嘈杂的步兵脚步声紧随而至——李存勖的兵,他们在追杀萧烟。 紧接着,几个正要帮忙的人被身披重铠的人刀架着脖子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你们干什么?”贺镜惊呼出声,不满地挣扎起来,然后被卸了手脚按在地上。 萧烟策马奔去没离开多久就被前面举着长矛、持绊马索的士兵逼退了回来,他扯着缰绳掉转马头,却发现后头也被封死了,白马不安地原地踏步。 李存勖站在城楼上平静地望着在做困兽之斗的萧烟,淡淡开口道:“汝陵胁主帅,残虐百姓,数日中迎马诉冤者百馀辈。我今举兵而来,以安百姓,非贪人土地。汝虽有功于我,不得不诛以谢魏人。” 闻言,被按着的众人脸色一变,全都剧烈地挣扎起来,夏禹川反应最大,差点扭开了按着他的三个牙军,近乎凄厉地朝李存勖吼道:“你放屁!” 李存勖没理夏禹川,目光只盯着下方的人,萧烟淡漠地看他一眼,随即挥起手中银枪,枪锋扫过下头一排士兵,随后调转马头,又是一招回马枪,就像他教夏禹川的那样,枪势锐利、气贯山河,流畅优美恍若流云吹雪。 “不愧是银枪效节都之首。”李存勖赞了一句,拉起手中的长弓瞄准萧烟的眉心,利箭破空而去,与此同时,底下持长矛的士兵齐整整向着马头刺去,白马受惊而起,羽箭刚好穿过胸膛,血液飞溅染红了白衣,萧烟控不住马匹,长枪脱手,整个人自马上跌落摔在泥坑里,新戴的玉冠落在血里,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白衣上沾满了血污和泥水,犹如一捧被践踏过后的新雪。 被按在地上的几个人看得目眦欲裂,眼眶通红,挣扎力度之大,几乎人均三个牙军都快按不住他们。 萧烟强撑着起身,却不想身边围过来的士兵一刀砍在他腿上,他又跪了下去,然后无数长枪压下来,他被按进泥潭再也起不来。 “滚开!别动我家指挥使。”凌云挣开了压着他的牙军,抢了夏禹川腰间的刀朝人群中冲过去,到底是一军都尉,竟然让他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殿下,您看这……”李存勖身边的近侍瞧着下面的变故迟疑道。 “一并杀了。”李存勖淡淡道,目光看向旁边被死死压住起不来的几个人,“只听萧烟话的兵,本王不要,如果那几个人也和他一样,那便都不必留了。” 近侍:“是。” 凌云顶着乱刀把里头的苟延残喘的萧烟护在了怀里,素来稳重的脸上露出了堪称扭曲的痛色:“疼不疼,阿雪,疼不疼?” “你来做什么?”萧烟往侧边吐出一口血,目光仍旧是平静的,“不是让谢先生拦住你们了么?” “我怎么不来,你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凌云又气又怒,却不敢推搡萧烟,是以越发咬牙切齿起来。 “不瞒着你们,可不就跟我一起去死了。”萧烟死到临头还笑得一脸无所谓,他靠着凌云的肩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淡去,最后随着心跳一起归于沉寂。 凌云忽然就落下泪来,他年纪最长,明明是他该挡在前头的,偏偏最有前途的萧烟成了第一个埋进黄土的,他呼出一口气,也笑了,身上刀伤疼到麻木,“阿雪,你等一等,黄泉路上你我一起走。” 李存勖走到萧烟的尸体旁定定地瞧了片刻,当年叱诧风云把他打得节节败退的少年将军,死了一身狼狈,不见得比那些黄沙埋骨的无头尸体好上多少。 “拖去万人坑埋了。”李存勖道,说完想了想,似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怔怔发愣的夏禹川,又补充道,“记得剥了面皮,人呐,就怕有念想,否则都安不下心做事。” 夏禹川仿佛听不见李存勖轻描淡写的话,也听不见燕双飞声嘶力竭的怒吼,他死死地盯着跪在一块儿的两具尸体——萧烟靠着凌云闭上了眼,没过多久后者脑袋一歪也跟着去了。 夏禹川又看看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依旧贵不可攀的李存勖,这就是权力。 即便萧烟此前已经位同节度使,即使他手里有四万牙军,可是只要朝廷不认他,他就只能做乱臣贼子,只要他一日不是正统,哪怕是后来居上的晋王也能轻描淡写要了他的命,这就是权力啊。 可是李存勖河东节度使,沙陀异族,本也算不得什么正统啊,夏禹川茫然地望着萧烟的尸体被一卷草席裹了拖走,想起来贺镜时常嚷嚷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是啊,王侯将相,什么王侯将相,不过都是搅弄风云的乱臣贼子,凭什么他就要居于人下? 昔时今日何其相似,夏禹川忽然明白了那日城头萧烟同他说的话,他觉得有一句话错了,划野分疆的禹尚且听命于帝,只有君主才可随心所欲,生杀予夺。 他想坐到那个位置上。 凌云的尸体没有跟萧烟的一起拖去万人坑,李存勖杀萧烟只是为了震慑住银枪效节都中的异心之人,以便于他接手,他深谙打一棒子给一颗枣的道理,虽是要了那两人的命,却把凌云的尸体还给了几人,许他们好生安置。 公孙翎一边给凌云整理衣冠,一边抱着萧烟的旧衣哭得肝肠寸断。 燕双飞跑去找谢怀玉打了一架,质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 后者告诉他,梁帝已经容不下魏博军,唯有投奔晋王才有一线生机,但这样一支只听从主帅命令的军队李存勖也不敢接,除非萧烟死,这是镇州一战时萧烟就预料到的结果。 谢怀玉说这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在,却又都像听不见一般沉默不语。 贺镜盯着萧烟最后托夏禹川转交给他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一边看一边哭得嗷嗷叫。 夏禹川对着泥土枯坐一夜,他在逼自己反反复复地想,最后的时刻萧烟究竟露出来多少端倪,他又错过了多少。 天明时,谢怀玉拿着一叠萧烟同李存勖来往的信件去了衙署。 燕双飞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倒头呼呼大睡。 贺镜小心翼翼地将那封信件收进怀中,顶着哭肿了的眼睛,继续跟杜三娘学整理内务。 夏禹川沉默着把萧烟的所有衣物收整起来放进了棺木里,他们找不到萧烟的尸体,李存勖也不许他们找到,但听说这里的人注重入土为安,夏禹川不想他们指挥使变成四处漂泊的孤魂野鬼。 紧接着,他顶着燕双飞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主动向晋王投诚,李存勖曾狐疑问他:“你的主子刚死在我手上,你便来投奔我?” 夏禹川苦笑一声,一段话说得三分真、七分假:“指挥使为了给银枪效节都一个光明的未来向您投诚,他死是为了让您放心,我们这些受他庇护的哪怕再恨也不可平白辜负了他的牺牲。” “倒是个通透的。”李存勖赞扬了一句,却是保留了其他人的官位,单贬了他一个人的军职,叫他又从小兵做起,吃尽了苦头,“听说你也曾投靠杨师厚又叛主,左右逢源的,本王不喜欢。” 第108章 旌旗书吾名 六月初一,李存勖正式入主魏州城,贺德伦献上魏博节度使符印,请李存勖兼领魏州。李存勖不战而夺取魏博,银枪效节都收入帐下,改为帐前银枪都,成为其南下攻梁的先锋。 后来的梁晋“夹河之战”,帐前银枪都屡立殊功,成为一支极其勇悍的亲军劲旅。 胡柳陂之战时,梁军贺瓌结阵而来,晋军惊溃,名将周德威不能制止,父子皆战死。 李存勖只好据高丘收散兵持枪携剑,陂中有土山被贺瓌引军占领,夏禹川独自扞卫李存勖,亲手斩杀百余人,伤痍遍体,李存勖对他终于改观,对将士说:“今日得此山者胜,我同你们一起夺取它。” 李存勖引骑兵先登,李嗣源、石敬塘等与银枪效节都旧人贺镜等率银枪军继进,遂控制制高点,入夜,夏禹川、贺镜率银枪军大呼陷阵,梁军大败。 此战之后,银枪效节都成为关山五十州叱诧风云的虎狼之师,夏禹川也平地起高楼,一路坐上了指挥使的位置,因着他救了李存勖一命,后者对他颇为重用,隐约可见当年杨师厚重用萧烟的影子。 又过了四年,龙德三年四月,李存勖魏州称帝,定国号为“唐”;同年十月,夏禹川为主将率军南下,刀锋直指梁帝咽喉,梁灭;十二月,迁都洛阳,岐王李茂贞俯首称臣,四境之内再无敌手。夏禹川南征北战,劳苦功高,封千秋侯,位同亲王,领军三万,享食邑万户。 那之后,夏禹川所统率的军队军旗上不再是“晋”,而是一个铁划银钩、笔走龙蛇的“夏”。 千秋侯啊……彼时夏禹川正跪坐在李存勖膝边听他咿咿呀呀的唱戏,长发未束,只随意地散落肩头,这几年他面容又长开了些,数年征战的旧伤加上心中忧思过重,竟也叫他大病几场,养出些许病中人的弱柳扶风来,李存勖爱极了他战场上所向披靡,褪了戎装跪在自己脚边柔顺的模样。 李存勖爱戏如狂,夏禹川比不上那些伶人会弹会唱,于是他便时常来听,来捧场,于是李存勖便越发爱重他,连带着早些年颇为诟病的三易主君的事儿也被李存勖自己曲解美化成了那身世凄迷的蔡文姬。 夏禹川不晓得蔡文姬是谁,他去问燕双飞,燕双飞只管揍他,却不告诉他,想来是不知道。 但这也不妨碍他做佞臣,李存勖爱戏,他便日日伏在他膝上哄得他不理朝政,只知丝竹管弦、寻欢作乐。 偶尔有大臣不怕死地觐见,要李存勖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他便轻描淡写地哄道:“如今四境和平,陛下便是玩玩又误得了什么事?便是有人要谋反了,臣替您打回去就是了。” “川儿甚得朕意。”李存勖抚着夏禹川靠在他腿上的脸庞,笑道,“可来唱上几句?” “陛下,臣自幼五音不全,怕是污了您耳朵。”夏禹川哪里会唱戏,当年军歌蓝黛教了他好几遍,最后气急败坏地放弃了。 “没用的东西。”李存勖虽是这么说着,面上却笑吟吟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那舞剑器的公孙姑娘同你是旧识?” “公孙?”夏禹川疑惑半晌,随后才想起来李存勖说的究竟是谁,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当年他转投李存勖,一路鞍前马后,公孙翎心悦萧烟,怨着要了阿雪命的李存勖,自然也疏远了背弃旧主的夏禹川,到如今十年过去,他们竟是一面也没见过,“陛下提她做什么?” “你不知晓么?贺镜不还说你们是旧识?那个叫周英的将领你还记得?”李存勖稀奇地瞧夏禹川一眼,后者点头说了声记得,李存勖接着往下道,“他有大功,却不要朕的赏赐,只求了一道迎娶那公孙娘子的旨意。” “那您给了吗?”夏禹川眉头一跳,那周英长得五大三粗跟安禄山似的,公孙翎又对萧烟情根深种,断然不会同意嫁的,依着那姑娘的性子,李存勖这是要逼死她啊。 “正愁着呢。”李存勖叹息道,“那贺镜也不知发得什么疯,竟也来请旨,两个功勋卓着的将领为了一个女人,成何体统!” 夏禹川敛着眸,心头冷笑一声,李存勖分明是觉着贺镜横插一脚误了事。那周英跟他一样同为列侯,却偏生狂妄乖僻,近几年行事越发嚣张,李存勖对他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如今一道求娶新妇的旨意正中他下怀。 谢怀玉这几年做到了太师之位,公孙翎是他的表妹,又是军医,跟着四处征战、救死扶伤也挣下许多功勋,封了郡主。 如今周英因着那日的公孙剑舞对公孙翎一见倾心,甚至不惜拿功勋换美人,李存勖只需要把公孙翎认作义妹,身份抬成公主,一个驸马不得干预朝事的理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掉周英手上的势力。 结果半途杀出来个贺镜,叫他怎么不生气?偏偏贺镜现在又掌着银枪效节都以及旧时的魏博兵,也不是能说打发就打发的。 “还没下。”李存勖最近正因为这事着急上火呢,一方面他想收周英的兵权,一方面又想笼络住贺镜,简直焦头烂额。 “陛下还是允了贺镜。”夏禹川轻轻地说道,尽管公孙翎那丫头这几年对他横眉冷对的,但那都是为萧烟抱不平,何况他刚到这里时重伤濒死,还是她救了自己的命。 于公于私,夏禹川都不会放任公孙翎被李存勖嫁给周英那肥猪,“周英此人我认得,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公孙姑娘嫁过去必定不会怜惜,她是谢太师的表妹,对许多上过战场的伤兵都有恩惠,您如今把她嫁给那么一个人,怕是寒了将士的心,不利于朝堂稳定啊。” “何况贺镜心悦公孙姑娘好多年了,您又何必去做那等棒打鸳鸯的事呢?”夏禹川道,“周英此人有勇无谋,近几年行事愈发乖僻,军中对其怨言颇高,或许不必您动手,他就会自取灭亡,您又何苦为了他这么一个人同谢太师产生间隙呢?” “你说得不错。”李存勖认真思考着夏禹川的话,手指勾着他鬓边的墨发,忽然道,“贺镜都要娶妻了,川儿也该及冠了?” “嗯。”夏禹川轻轻地应道,姑且算他入军营时刚到束发之龄,如今十年过去,他其实二十五岁了,早就过了弱冠的年纪。 “可有取好了表字?”李存勖又问。 表字啊?自然是有的,记忆里红衣的少年面容快要淡去,但夏禹川还记得那天萧烟将笔轻轻地搁下,暮色卷进了西面的高墙——“如此,那姓氏便取王朝之名——夏,名禹川,表字长安,如何?” “长安?寓意虽好,却到底失了几分胆魄。”李存勖的声音唤回了夏禹川的思绪,他不会去解释,这个表字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只会乖顺地靠着李存勖的腿道:“那您觉得臣应该取什么样的表字呢?” “要朕给你起?”李存勖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他,手指摩挲着他的脸,“你还是第一个敢让朕给起表字的,莫不是恃宠生娇?” “那也是您惯着不是么?”夏禹川从善如流道,他很清楚怎么说李存勖会满意。 果然,李存勖高兴了:“好了,今日你在朕这里留了这么久也该累了,便回去,改日朕亲自为你行冠礼。” 帝王亲自行冠礼,这是无上殊荣,夏禹川诚惶诚恐地跪下谢恩,随后从洛阳皇宫离开。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宫道上,小厮见他从宫里出来,忙上前问道:“侯爷,是回去吗?” 夏禹川瞧着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回头望了一眼重重朱墙阻隔的宫城,心头忽然萌生出一种沉重的孤独,李存勖这几年越发猜忌多疑,宠信伶人,身边真心相待之人四散离去。 夏禹川不知道了,登上那个位置究竟得到了什么?权力究竟是凌驾众生之上的随心所欲,还是更深一层的囚笼……和孤独? 夏禹川忽然理解了萧烟当年那句“世禄高爵封赏,不过半纸功名”,他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自己过去这十年,除了一个充满世俗功利的千秋侯之名,似乎什么都没留下。 萧烟要他不可居于人下,他却在他死后做了李存勖的嬖臣,当真是…… 他又想起了其他人。十年前的那天过后,所有人谁都没提萧烟和凌云的死仇,就像是遗忘了一般,各自背弃了当初的自我,面目全非。 燕双飞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又开始四处混迹秦楼楚馆,每次夏禹川找到他,要么是依偎在姑娘怀里,要么喝得烂醉,看见夏禹川找来,甚至轻浮地举起酒杯,戏谑道:“哟,侯爷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您不陪着陛下么?” 夏禹川平静地看着他,然后冷冷地问道:“你想把阿雪气得中元节回来打你板子么?” “你怎么好意思提他的?”燕双飞反唇相讥道,随后却又自嘲一笑,道,“他才不会来呢,要打也是先打你……”说着说着,燕双飞手里的酒杯落地,他睡着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也是最后一次,因为后来他们的话越来越少,情谊逐渐冷却,最后疏离成了陌生人,彻底无法好好交流。 贺镜似乎整个人都沉淀下来了,越来越像当年的萧烟,夏禹川每次见到他时都是一身红衣,衣上带着佛香味,他如今也是指挥使了,却变得不爱说话,手里总是捻着一串佛珠——那是旧时萧烟给燕双飞的,被他抢了来,夏禹川曾问过他为何突然就这样了,贺镜望着天出了会儿神说:“又是一个雨天。” 却是没有回答。 后来公孙翎给出了答案——萧烟那封信里给贺镜起了表字:林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弋,他是要我稳重内敛啊。”贺镜拨弄着手上的佛珠苦笑,抬眸看向夏禹川时,十年过去,他眼中看不见一点当初的稚气,“川哥,你说他那么通透的一个人,何至于如此,何至于如此啊?” “是啊,何至于如此呢?”夏禹川也想不通,身边的贺镜犹豫一瞬,又问道:“川哥,你不会后悔么?” “后悔?”夏禹川轻声道,仿佛是在问自己,片刻后他笑了,他怎么会后悔呢?他要坐上那个位置,必定不能回头,更不能退缩,所以他摇摇头,回答道,“不悔。” 见他如此固执,贺镜失望地敛下眼眸,起身走了。 又似乎其实大家谁都没忘 “你便当真不悔么?”谢怀玉走到夏禹川身边,望着贺镜离去的背影问他,“众叛亲离,值得吗?” “怎么不值得?坐上了那个位置,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夏禹川并不看他,低头玩着手指漫不经心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微末同袍之情,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不值得放在心上,你为何总是偷偷去看双飞?”谢怀玉一语道破,“又为何在立衣冠冢时藏下阿雪的一件红衣?” “你分明是太在乎了。”谢怀玉叹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你想清楚——” “那你后悔么?”夏禹川出言打断了他,锐利的眼睛似乎要将谢怀玉的内心看穿,“当年放任阿雪以死成全银枪效节都的体面,你又可曾后悔?” “后悔如何,不后悔又如何?”谢怀玉轻笑一声,似乎是觉得夏禹川过于天真,“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选择了一样,势必就要放弃另外一样。” “没有什么身不由己。”夏禹川道,“他本可以走的。” “阿雪不死,李存勖不会放心的。”谢怀玉道。 “所谓的身不由己,便是上位者的猜忌么?”夏禹川红着眼眶,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决绝,“那我来做这弄权者又如何?” “你——”谢怀玉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夏禹川是疯了,“你无权无势无背景,要怎么达到那个目标?你现在已经引得朝野不满了,你想成为第二个萧烟么?” “我不会成为他。”夏禹川看着手里的龙雀刀,刀刃倒映着侯府的雕梁画栋——千秋侯,“我也成不了他,人世的千秋怎么困得住天上的谪仙?阿雪有自己的理想,永远不会失去信念,但我做不到,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知是对是错,但我的确丢掉了最初的本心。” 最初建功立业、造福社稷的本心。 “贺镜同公孙姑娘要成亲了?”夏禹川话锋一转,说起了家常,那日他从李存勖那离开,给贺镜和公孙翎赐婚的旨意紧跟着就下去了,“日子可定好了?” “下月初六,良辰吉日。”谢怀玉答道,“你来么?” “大喜的日子,我便不去扫兴了。”夏禹川摇头道,公孙翎看见他会想起萧烟,会不高兴,他还还不想毁了贺镜的大婚,“时候不早了,我送您回去。” 第109章 兴亡因我起 贺镜大喜的日子很快如约而至,府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来往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夏禹川坐在府邸对面的茶楼里望着下方的喧闹独自喝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看起来格外寂寞。 “你在这里看什么?怎么不下去?”燕双飞从后面绕过来,拿掉了他手里的茶杯,看向夏禹川的目光一时有些复杂,片刻后他叹口气,妥协般地俯身把人抱了个满怀道,“十年了。” 寒兰的冷香萦绕鼻尖,夏禹川一怔,轻轻抓住了燕双飞的手,有些无措:“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的。”燕双飞道,他俩七年前大吵一架后分道扬镳,哪怕都是在李存勖手下做事,却几乎没有再见过,他不择手段往上爬,燕双飞猜到了他的打算,骂过他、也劝过他,所以后来夏禹川干脆不见燕双飞,后者劝说无果,自然也就放弃了。 “你找我做什么?”夏禹川敛下眼眸,大抵能猜到一些,或许是因为他替贺镜和公孙翎在李存勖面前说了话。 “替那小子谢谢你。”燕双飞轻轻道,见夏禹川低着头不肯看他,抿了抿唇,又道,“或许我当初不该阻止你。” 夏禹川沉默着没应声,燕双飞自顾自道:“阿雪和凌云的仇得报,但我一直觉得,你和贺镜都还年轻,有大好未来,这些恩怨纷扰合该我来做,你们不该被困住。” “但是我忽然觉得,我好像错了。谢怀玉有句话说对了,乱世中人大都身不由己,可能从阿雪杀了杨师厚那一刻起,我们就没得选。” “你不会觉得我背主求荣、忘恩负义么?”夏禹川感觉心中某个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过燕双飞是这么考虑的,他一直以为他们都怨恨他见利忘义。 “没有。”燕双飞摇摇头,在夏禹川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为你不值,报仇的方式有很多,你何苦把自己赔进去?你封侯那天我们都很高兴,又很心疼,贺镜说在你背上看到了一条纵横的伤口。” 所以他们明面上不敢跟他深交,暗地里亦不敢来往,李存勖的猜忌之心并不亚于当年杨师厚,他们走得越近,夏禹川向上爬的路就会越难,帝王多疑,他会担心他们沆瀣一气、结党营私。 “但是细细想来,我们跟你其实都一样,可能还不如你活得明白。”燕双飞自嘲道,“贺镜那小子,越来越像当年的阿雪了。” 夏禹川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双飞的脸看,十年征战,男人额上多了一条伤疤,突兀地横亘在那张宛如女子一般的脸上,夏禹川伸手抚上他又添了细纹的眼角,忍不住道:“你老了。” “又不是天上的仙人,自然会老。”燕双飞好笑地把夏禹川的手抓到手心里握着,当年萧烟死的时候他二十九岁,如今十年过去,年近不惑,自然是要生皱纹的,“怎么,七年不见,嫌弃我年老色衰了?” “说什么胡话。”夏禹川轻叱道,眼含希冀地望向燕双飞,试探着道,“当年你说要做我手里最锋利的刀,此话可还作数?” “十年了,你可算想起来了。”燕双飞看着他戏谑道,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意味在里头,“我道是你看不上我呢,不声不响地瞒着我自己做事。” “我错了。”夏禹川从善如流道,他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燕双飞,蓝黛说过,男人最吃撒娇那一套,即使是燕双飞也不能免俗。 “你有什么错?”燕双飞拍了拍夏禹川的头,笑骂,“你主意大着呢。” “走,贺镜今日大喜,下去同他道一声贺。”燕双飞说着拉起夏禹川离了茶楼,在铺开的席面上找了一处位子坐下,二人去之前,那里已坐了一个少年,正趴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接待宾客的贺镜。 见二人过去,那少年眼睛一亮,嗓门响亮地嚷了句:“燕都尉,你什么时候来的?指挥使刚刚到处找你呢!” 燕双飞拉着夏禹川坐下,瞧了一眼那少年,道:“去接侯爷了,你咧,怎的不去玩,一个人坐在这里?” “指挥使迎娶新妇的日子,怎么能去玩?”那少年反问道,一边继续眼巴巴地望着贺镜,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坐着的夏禹川。 “这是谁?”夏禹川好奇地问道,少年看贺镜的眼神他太熟悉了,当年贺镜便是这般崇拜地着萧烟的。 “卫无双,贺镜带的新兵。”燕双飞回答道,转头又去同那少年搭话,“贺镜娶新夫人了,他不要你了,来跟我混怎么样?” “燕都尉,您这话哄三岁小儿还差不多。”卫无双不以为然道,“指挥使才不会抛下我呢。” 燕双飞不死心地继续诱哄道:“臭小子,白给你开那么多小灶了,你看他都不让你上战场,还跟着他做什么?” “指挥使说我才刚入军营,刀剑无眼,让我再练练。”卫无双道,眉眼间神采飞扬,“男子汉顶天立地,我早晚也会像他那样建功立业的。” 夏禹川安静地听着二人的交谈,忽然想起了他同贺镜初遇时后者跟他说的话:“我才刚入军营,燕都尉不让我上战场,不过我早晚都会去的,男儿志在四方,当建功立业,我也要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 当时那个一身胆气的少年,终于也出落成了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将军。 “双飞,你明知他心性纯朴,何故这般戏弄他?”贺镜带着些无奈的声音响起,一身鲜红婚服出现在夏禹川眼前,他束了高髻,身上带着庄严厚重的佛香,夏禹川瞧着他一阵恍惚,似乎看见了当年烈日当头,抱着手臂站在老树下的萧烟。 那时那人红衣烈烈胜过天上骄阳,他便是随意地往那一站,然后说:“双飞,凌云刚打完一场,你此时再上,莫不也是在欺负人?” 夏禹川手中茶杯一晃,滚烫茶水顿时溢在手上,他连忙低下头去,怕受不住眼底的痛色,失态人前。 “怎么这么不小心?”燕双飞连忙去处帕子给他擦手,贺镜叫人取来伤药给他擦拭。 “指挥使,他怎么了?”卫无双从贺镜身后探出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夏禹川。 “没你的事,乖,一边去。”贺镜随手抓起桌上的点心塞进卫无双嘴里,打发走了中二少年,他看向夏禹川,轻轻叹口气道,“何至于呢?” “你俩都一个样。”燕双飞无奈道,都是把灵魂困在过去,生生逼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你越来越像他了。”夏禹川抬起头来,眼眶还有些湿润,失去一个人的那一天并不是最难熬的,至少还有事可做,最难熬的是每一个触景生情、而他又没有回来的日子。 死亡是生者的隐痛,曾困住蓝黛八年,现在也困住了他夏禹川。 “指挥使,‘他’是谁啊?”卫无双嘴里吃着糕点还要探出头来含含糊糊地问道。 “故人。”贺镜没有多说,只是轻轻按了按他的头,转头看着天边斜阳,明天是个好天气。 …… 同光四年二月,驻守瓦桥关魏州军回师到贝州的时候,军士皇甫晖等兴兵作乱,推举指挥使杨仁晸为统帅,杨仁晸不从,为乱军所害,皇甫晖提杨仁晸之头颅胁迫效节军指挥使贺林弋为帅。 贺镜刚娶了公孙翎,本不想同乱军牵扯,皇甫晖却将刀架到他脖子上,以杨仁晸首级作威胁,逼迫他为帅。加之谢怀玉飞鸽传书,时机已到,他也不再抗拒,便答应下来,于同光四年二月十六日率领乱兵进入邺都。 李存勖大怒,当着朝臣的面将前线来的军报直接扔在夏禹川脸上,恶狠狠地看着他骂道:“这就是你的好兄弟,跟你一个德行。” 夏禹川跪在地上不说话,李存勖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愈发来气,一脚揣在他的心口,他身上有多年征战的旧伤,被踹得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旁边的朝臣或鄙夷、或怜悯地看着他,这君王禁嬖也不好当啊。 李存勖泄了心头的火,勉强冷静下来,也知道这件事跟夏禹川没什么关系,快刀斩乱麻地派遣将领去讨伐叛军,等朝臣散去了,这才从帝王宝座上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夏禹川。 “你可怨朕?”李存勖皱着眉,仔细观察着夏禹川的反应。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夏禹川低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闻言,李存勖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他把夏禹川从地上扶起来,语气柔和道:“方才力度没控制住,可是把你踹疼了?” “疼。”夏禹川就那么弱柳扶风地往李存勖怀里一靠,似乎就是单纯地喊疼,丝毫不怨对方踹了自己一脚。 “恃宠而骄。”见他如此反应,李存勖表情终于放松下来,他笑着轻叱了一句,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勾着夏禹川的腿弯把人抱了起来。 李存勖派遣李嗣源率兵讨伐叛军,却不想讨伐军也发生了叛乱与叛军联合起来拥立李嗣源为帝,驻守邺都的贺镜更是直接迎接李嗣源入城。 而后李嗣源挥兵反攻京师,贺镜留驻魏州。李存勖怒不可遏,亲自率兵迎战欲剿灭兵变首领李嗣源,两军列阵,却谁都没有率先出手,李存勖身披甲胄骑在马上,冷冷看着对面的李嗣源,以及为他出谋划策的谢怀玉。 被妥帖收藏了十年的红衣被人从箱子的最底下拿了出来,那人指间轻轻抚摸着面料,似乎在缅怀什么人。 “好,真是好得很。”李存勖怒极反笑,“朕倒是想看看,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那人拿着一张长弓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李存勖身后百米处,瞄准他的后心张弓搭箭。 李存勖说罢正欲下令出军,箭矢的破空声自身后传来,一枚羽箭自他的后心穿透了他的胸膛,李存勖维持着抬起手的姿势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夏禹川一身红衣如血,墨发高髻在风中飘扬,他举起的弓还未放下,弓弦后的眼眸冰冷如铁。 燕双飞刚好解决李存勖的最后一个近侍,沾了血的面庞配上那双冰冷无情的眼,只觉是地狱来的修罗,凶残又危险,见李存勖看过来,他咧开了嘴,露出一个嗜血的微笑:“风水轮流转啊,陛下。” “川儿,你也、背叛朕?”李存勖从马上跌落摔在地上,夏禹川把长弓随手扔到一边,慢慢走下台阶,在李存勖旁边蹲下,拔出腰间佩刀贴着他的脸,虽是笑着,看着却叫人心头发冷:“不知陛下可还认得这把刀?” “大夏……龙雀?”李存勖看着那把有些熟悉的刀,迟疑道,但他还是不知道夏禹川为什么要背叛他,他杀的人太多了,萧烟不过是被斩于刀下的其中一个亡魂,李存勖实在很难想到他身上,即便十年前,萧烟少年天纵英才,曾有东山狼之名叱咤关山五十州。 “您果然是忘了啊。”夏禹川叹道,难过、愤怒、憎恨各种情绪交织在他的心头,十年,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他一刀插进了李存勖的肩膀,似有些疯癫道,“双飞,他不记得了,他怎么可以不记得?!” 萧烟尸骨难觅,鬼魂不知在哪里游荡,罪魁祸首却将自己做下的恶事忘得一干二净,这怎么行? “那就让他想起来。”燕双飞道,他俯身把龙雀刀从李存勖肩膀上拔下来,后者一声痛呼,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刀上的血道,“陛下,您可认得‘东山狼’萧烟?” 闻言,李存勖猛然瞪大了眼睛,贺镜、燕双飞、谢怀玉、夏禹川,他们都曾是萧烟旧部!李存勖自身狂妄自大,一直以来又被夏禹川哄得晕头转向,竟是忘了这一茬,他忽然意识到了落败得如此快的原因,张嘴想破口大骂,却碍于胸口的箭伤只能不甘地说一句:“你们是为他报仇的……” 话没说完就咽了气。 “不过是受过天子恩封的沙陀异族,也敢自称正统?”夏禹川站起来,看着李存勖死不瞑目的尸体讽刺一笑,“还是太便宜他了。” 第110章 何世登春台 “你替李嗣源杀了李存勖,有从龙之功,日后定然是加官进爵。”侯府里,谢怀玉坐在桌边问道,因着他们这一手里应外合,为李嗣源入主洛阳省了不少事,“如今大仇已报,你往后作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只求逍遥江湖,自在一生。”夏禹川依旧穿着那身红衣,此时眉宇间的郁结散去,弯眸一笑,依稀又能看见一点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逍遥江湖、自在一生?你不是要做君王么?怎的改主意了?”谢怀玉挑了挑眉,却并未对夏禹川的选择多做指责。 “当皇帝没什么意思,太孤独了,我不喜欢。”夏禹川摇头道,李存勖原本也担得起一句乱世枭雄,可是他当了皇帝以后,猜忌多疑、诛杀朝臣、鱼肉百姓,被权势蒙蔽了双眼,行事愈发乖张无状起来;上辈子的伊克丝亦是如此,越往上走,越是利欲熏心,最后变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 夏禹川不想变成那样。 “即便不想当皇帝,留在京都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好的。”谢怀玉又道,他倒并不是留恋世俗名利,只是单纯好奇夏禹川改变主意选择离开的原因。 “阿雪给我这把刀的时候同我说‘世人如蜉蝣,你却不可居于人下,受他人支配’,我愿意做社稷之臣,为生民立命,却并不想卷进群雄逐鹿的争端中,前半生没得选,但现在,我想为自己的理想而活。”夏禹川垂眸看着腰间的龙雀刀,右手在刀柄上温柔抚摸。 “何况李嗣源也容不下我,毕竟无论个中真情如何,我夏禹川在世人眼中就是一个三次背主求荣、见利忘义的小人,我今日能杀李存勖,明天就能反了他李嗣源,他怎么可能放心?”夏禹川顿了顿,继续道,“与其等着他来狡兔死、走狗烹,不如我自行离去。” “急流勇退,你倒是通透。”谢怀玉笑道,由衷为夏禹川感到高兴,古今弄权之辈,皆如逝水不复,夏禹川能在这乱世身不由己的境地中找到一条自己的路,或许便是最好的结果。 “那你呢?也是如他一般想的么?”谢怀玉转眸看向旁边安安静静的燕双飞。 “他去哪,我便去哪。”燕双飞道,他俩因为萧烟的血仇已经耽误了十年,六十便是古稀,夏禹川倒是年轻,燕双飞却已年近不惑,岁月不过,余下的年华,自然该有情人长相厮守,而不是在这乱局中沉浮。 谢怀玉见他一副痴情种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这倒是稀奇了,早些年我记得你还一门心思要跟凌云争头筹,如今倒是放下了?” “进则建功立业,退则天涯仗剑,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提起凌云,燕双飞笑容淡去些许,面上却是一脸释然,生死就是这样的,尘埃落定,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难过也好,怨恨也罢,活人总是要继续活着的。 “既然你们已打定了主意,那我便也不说什么了。”谢怀玉抱拳行了个揖礼道,“山长水阔,有缘再见。” 贺镜同公孙翎远在魏州,夏禹川和燕双飞离开前便没有同他二人告别,只在离别之际交给谢怀玉一封书信拜托他转交,然后隐晦地提了一下银枪效节都的归路:“李嗣源忌惮我几次背主,银枪效节都未必就比我好到哪里去。” 这次他射杀李存勖能那么顺利,银枪效节都叛乱占了很大一部分。当年的杨师厚作为银枪效节都的创始人都心生忌惮,何况是半路接手的李嗣源?银枪效节都往后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说到未来,夏禹川觉得自己有愧于萧烟当年的托付,但他扪心自问又做不到后者那样的舍己为人,他唯一能做的,只是保全贺镜这些有着深情厚谊的兄弟,再多的却是无能为力了。 谢怀玉心思通透,夏禹川稍微一说他就明白了言外之意,微微点头:“我明白。” …… 庄宗李存勖沉迷享乐,遭伶人刺杀命丧绛霄殿,李嗣源入据京师,改元天成,自称皇帝。 天成元年五月,李嗣源授贺林弋为滑州节度使、检校太保。然而,此时贺林弋在魏州仍为牙兵诸将所制约。 贺林弋秘密奏报军情,李嗣源将皇甫晖、赵进等牙将相继派遣到各郡任职,把他们都送走之后,贺林弋上表请求更换镇守之地,被任命为云州节度使。 天成二年,李嗣源遣房知温任北面招讨使,率领原属魏博的银枪效节都镇守卢台, 李嗣源打定主意消灭银枪效节赌这支不驯的军队。军发之日,不给兵甲,只以长竿系旗帜作为队伍的标记。不久,李嗣源命大将乌震代替房知温任泰宁节度使。 当时卢台戍军夹水为东西两寨,乌震与房知温在东寨会面,房知温暗中命银枪效节军士龙蛭等人于席间杀死乌震,一军皆乱,马军都指挥使安审通乘乱逃到西寨,集合骑兵备战,银枪效节军欲奉房知温为主帅,房知温见安审通逃去,知道叛乱必败,于是欺骗乱军说:“骑兵皆在西寨,今独步军,恐无能为也。” 到达西寨后,房知温即与安审通率领骑兵出战,列阵徐进,部伍严整。 叛军望见后相顾失色,列炬宵行,结果走了半夜精疲力竭,房知温命骑兵追击,将叛军全部消灭。 李嗣源听到消息,下令将叛军家属全部诛杀,共三千馀家数万口,漳水为之变色。 此后,魏博牙兵从此绝迹。 远在云州的贺镜听说银枪效节都此番变故,也不过是坐在长城墙上望着远方落日,手里吹起一支洞箫,音调苍凉、幽渺、肝肠寸断。 卫无双看着贺镜无端萧瑟的背影,忍不住问站在那里安静等待的公孙翎:“夫人,节度使怎么了?” “十年岁月峥嵘,最后还是尽数归于黄土。”公孙翎笑了笑,眼里晕出些许水色,银枪效节都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一支军队,是一个人、一段情义,是他们最恣意张扬的风月。 “您说话怎么也故弄玄虚起来了?”卫无双没有参与过他们的荡气回肠,于是听不出洞箫声里断肠的悲意,就像当年夏禹川不理解燕双飞那句“黄泉作酒酬兄弟,战尽狂沙血未干”。 “这不是故弄玄虚,等你再长大些,就懂了。”公孙翎也并不解释,也只是温柔地拍了拍卫无双的头,走上前搭上了贺镜的肩,“该回去了。” 贺镜一愣,放下洞箫,握住了公孙翎搭在他肩上的手,回头轻轻地撒了个娇,一如当年:“公孙姐姐,我想指挥使了。” 公孙翎把贺镜抱在怀里,她轻轻拍着贺镜的背,闭了闭眼睛,柔柔道:“我也想他了,若是阿雪还活着,该是何种模样?” 卫无双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浮躁的心忽然安静下来,他刚入军营的时候曾问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指挥使要穿一身红衣,烈烈如火? 当时贺镜没有给他解释,只说那是一种传承,但他问过军营里的前辈,银枪效节都并不是每一任指挥使都穿红衣。 贺镜总是平静而沉稳,万事波澜不惊,每一次征战,翻飞的红衣总是冲在最前头,乱军中只一眼便能看见,就像一面招摇的旗帜,带着某种鼓舞人心的意味。 后来他给贺镜收拾东西,在木匣子里看到了一封泛黄的书信,他无意窥探贺镜隐私,但他实在好奇,他便悄悄看了一眼。 信上的字迹铁划银钩,严苛、可靠、杀伐果断,就像他眼中的贺镜。信中的语气他也很熟悉,尽管说的都是一些类似于勤洗脚、不要攒袜子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跟平时贺镜唠叨他的内容一模一样,若非信纸实在陈旧,卫无双甚至以为这封信是贺镜写给他的。 怀着浓重的好奇,卫无双把信看到了最后,他看见了写信人替贺镜起的表字“林弋”,他还看见信最后的落款:萧烟,很像是女人的名字,她是谁?和指挥使什么关系? 卫无双看着信纸上的名字,他从未听贺镜提起,他把信纸放回匣子里,他找到了燕双飞,问:“萧烟是谁?” 燕双飞表情显而易见的一愣,问他怎么知道萧烟的,他没提匣子的事,只说贺镜喝醉了,无意吐露。 燕双飞眼底浮现些许缅怀的痛色,饱经沧桑的脸上少有的出现了难过的情绪,他告诉卫无双:“他是我们的指挥使。” 燕双飞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卫无双似乎懂了,他又问:“萧烟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能叫贺镜那样淡泊宁静的人记挂十多年。 燕双飞看了他一眼,却是先问了一个问题:“你仰慕贺镜?” “嗯。”卫无双坦然承认了,贺林弋不败将军之名响彻关山五十州,试问谁人不心向往之? “也是,怎会有人不爱重他。”燕双飞自言自语道,也不知这个“他”是指萧烟还是贺镜,“贺镜现在……很像当年的萧烟。” 卫无双愣住了,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但是他理解了所有,贺林弋是银枪效节都指挥使、是扛起大梁的将军,但十年前,贺镜就只是贺镜。卫无双忽然很想见见,那位存在于所有人记忆中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天边残阳终于落尽,贺镜望着逐渐吞噬天光的如墨夜色,扶着公孙翎的手从城墙上下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回去了。” 再说跟着燕双飞天涯浪荡的夏禹川,他当了几年侯爷精细惯了,骑着马往外跑了二里地就一边抱怨屁股痛,一边央求着要坐马车,马车还不能太小,车厢里要铺被褥,不然腰痛,对此燕双飞十分无奈道:“你看看谁家走江湖的大侠像你一样?” 燕双飞一边说,一边还是任劳任怨地买了马车,细细布置了车厢,把一身懒骨的夏禹川安排进去了,忍不住调侃道:“侯爷可还满意?” “甚好。”夏禹川简单打量了一下马车内的装潢,没有多华丽,但胜在舒适,“旧是还缺个端茶倒水的丫头。” “这地方百里无人烟的,丫头是不要想了,您看小的怎么样?”燕双飞把夏禹川按在被褥上,低头含笑瞧着他,随意用布条包起来的长发自肩头滑落,刚好落在夏禹川胸前。 “你生白发了。”夏禹川没接燕双飞的话,伸手勾住他混了些许银丝的头发,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夏禹川再一次清晰的认识到,燕双飞真的不再年轻,岁月在他身上流逝,留下了斑驳痕迹,“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嗯?李白?”燕双飞轻轻地问了句,忽然调侃道,“怎的忽然开始吟诗作赋起来了?我记得刚见你那会儿你可是比我还不通诗书。” “以前是以前。”夏禹川伸手抱住燕双飞的腰,贴上他的颈侧深吸了一口,“你真的没有用过香膏么?” “你猜。”燕双飞笑道,捏了捏夏禹川的耳朵,“好了,放开,小的去给侯爷赶马车。” “急什么。”夏禹川嘟哝了一声,却还是依言松开了燕双飞,“当年问你你还不承认,啧,满嘴跑火车的家伙。” “跑什么?”燕双飞没听明白那三个字,他说着坐到马车前,牵起缰绳开始赶马。 “没什么。”夏禹川也不解释,他跟着坐到燕双飞身边道,慢慢地说起了一件往事,“《公无渡河》那首诗我一直不理解,阿雪给我起完了名字,我也就抛到脑后了。” “后来阿雪死了,但我不太理解他。”夏禹川苦笑道,他斟酌着词句,尽可能把话说得明白,“来银枪效节都之前,我的另一位长官,我也很不理解。” “说实话,阿雪不像那家伙,又莽又没脑子——他很聪明,目光看得很远,但是他却死了。我想了一夜,我不懂,他明明可以抽身离去,他也说了,他不在意俗世的功名利禄,可是为什么……” “我找不到答案,谢怀玉告诉我阿雪就是那么洒脱的一个人,生死亦不放在心上。的确,他赴死的时候也是那样从容。可我仍然不理解,我想理解他,找寻他,我去读了所有他同我说过的诗书,然后越找我越觉得,他不像这俗世中人。” 燕双飞一边赶马,一边安静地倾听着夏禹川的叙述,等后者说完,他才叹口气道:“你这么多年便是在纠结这个?” “他本是魏晋时期梁皇室的后人,在江南地区当了好几年贵公子,后来家道中落去上清山做过几年道士,同谢怀玉还是师兄弟。”燕双飞说起了一件夏禹川不知道的往事,“他自然不是俗世中人。” “道士?”夏禹川惊讶道,很难想象萧烟一身道袍的朴素模样,不过他整个人的确也仙气飘飘的,说是道士也不算突兀。 “嗯,我记得他还有个道号。”燕双飞道。 夏禹川:“什么道号?” “苍梧。” 第111章 霜雪何迟来 夏禹川同燕双飞四海为家地到处游历了十年,燕双飞数年征战,身上有太多旧伤暗疾,第八年的时候身体忽然就垮了,赶马车的人换成了夏禹川,他仔细地照顾起了燕双飞的饮食起居,也到处寻坊名医,得到的结果却始终只有一个:“早些年亏损了身子,只能好生养着。” 夏禹川送走了医师,回来便无措地把头埋进燕双飞的胸口,语气沉闷道:“双飞,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还没死呢。”燕双飞躺在榻上,尽管脸色因为旧伤复发而变得有些白,脸上的笑意却一如既往,他摸了摸埋在他胸口的脑袋,“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撒娇呢?” 又过了两年,燕双飞的身体越发不行,那是一个燕子飞去、落红无数的暮春,燕双飞身上盖着锦被躺在摇椅上午睡,他的头发半数都白了,或许他的脸还没有苍老到满脸褶皱,但任谁来看都不会不这么认为——那是一位迟暮的老人。 “双飞,起来吃饭了。”夏禹川端着一碗粥走到摇椅边蹲下,他把粥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握住燕双飞放在被子外头的手,语气又轻又柔,似乎是怕声音撞碎了对方。 燕双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片刻后才恢复了些许神智,他朝夏禹川笑了笑,有些抱歉道:“我做了一个梦,好像起不来了。” “梦到什么了?”夏禹川用脸颊贴着燕双飞的手心,眼里爱意缠绵,藏好了伤痛。 “那年的中元节,我俩遇到了一个白衣服的鬼,还记得吗?”燕双飞躺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道,“他在忘川河上点灯呢……” “还有,贺镜那小子,总不爱洗脚,熏得阿雪骂了粗话。”燕双飞闭上眼睛,嘴角勾起,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凌云那家伙,老爱同我争个头筹,可恶至极……” “谢怀玉看着光风霁月,实则一肚子坏水,老狐狸。” “公孙翎那丫头很好,就是太轴了,不撞南墙不回头……” 夏禹川安静地听着燕双飞前言不搭后语地絮絮叨叨,眼泪控制不住地顺着眼眶流下,打湿了燕双飞的手心。 “怎么哭了?”燕双飞一愣,抬手轻轻擦掉夏禹川的泪,笑起来,“别哭,我还会来找你的。” “此话当真?”夏禹川低头擦掉眼泪,抬起头来勉强笑着说话,“你不要又骗我。” “这次不骗你。”燕双飞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他冲夏禹川眨了眨眼睛,手上的力道慢慢松了。 李存勖死后,后唐帝国在李嗣源手里又苟延残喘了数十年。 清泰三年,末帝李从珂决意逼反重臣——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派大兵围困了太原。 石敬瑭写奏章向契丹求援。请求称臣于契丹并父事之,事成后愿割卢龙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契丹。 石敬瑭在契丹人的帮助下领兵攻入洛阳城,李从珂纵火自焚,后唐亡。 同年十一月十二日,石敬瑭向异族契丹称臣,认比自己年轻的辽主耶律德光为父,耶律德光册封石敬瑭为大晋皇帝,解衣冠授之,改元天福,定国号为晋,定都汴梁。 晋在契丹支持下统一了中原,石敬瑭则按约定割让燕云十六州以示大晋与辽朝的友好关系。 当是时,贺镜任云州节度使,接到汴梁传书时差点没气得吐血,他拳头重重地砸在案几上,愤怒质问信使:“关山百里疆土,他石敬瑭就这么拱手送人了?” “莽夫!愚蠢莽夫!”贺镜直接骂道,他抓起桌上的砚台砸向石敬瑭派来的人,“你滚回去告诉石敬瑭,他让出去的燕云十六州,我贺林弋不认,只要我活着一天,匈奴蛮子就休想染指云州!” “您要抗旨吗?”传信使躲闪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一边捂着头,一边威胁贺镜。 “他算哪门子皇帝,也敢宣我的旨?”贺镜又踹了一脚过去,提气太猛把自己呛得咳嗽不止,他如今三十五岁正是壮年,发起火来十分吓人,他一边咳一边气势不减道,“给我滚。” 卫无双撵走了信使,公孙翎则上前拍着贺镜的背给他顺气,一边道:“你光对着传信使发脾气有什么用?” “公孙,他石敬瑭割让出去的不只是百里国土啊。”贺镜紧紧地抓住了公孙翎的手,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带着些将军迟暮的悲凉道,“那是大唐的风骨啊。” 举目四望,烽烟四起,山河满目疮痍,百姓流离失所,南行古道上枯骨横陈。 数载征战何处是故乡?贺镜不知道。 贺镜说完那一句话的瞬间,卫无双忽然觉得他向来挺直的背佝偻了下来,就好像是翱翔天穹的鹰磨钝了利爪,再也找不回曾经张狂面目。 后来契丹铁蹄南下,骑兵刚到云州就遭遇了堵截,契丹国主一面派遣书信质问石敬瑭,一面下令进攻云州城。 贺林弋带三千骑兵出城迎战,灭敌一万,力竭而死。 贺镜长枪杵地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他连续鏖战了三天三夜,如今已到了强弩之末,他好想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万里江山,公孙翎还站在城楼上看着他,可是他太累了,迈不动腿、抬不起手,甚至撑不起眼皮。 彼时天边残阳如血,黄昏的暮色落在他满是鲜血的铁甲上,显示出某种沉重的悲意来。 契丹人砍下他的头颅挂在旗杆上,主将阵亡,云州城军心涣散,守城士兵四散溃逃。 破城那日,公孙翎站在城楼上冷眼俯视着契丹士兵冲进城中,然后被愤怒的百姓乱刀砍死,卫无双从一片契丹人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公孙翎看见他,怔愣片刻,然后道:“你怎的不走?” “节度使战死沙场,我怎能做逃兵?”卫无双扬起一个张扬的笑,挥动手中的陌刀,又一个敌军被斩于刀下。 “你还年轻,不该折戟在此。”公孙翎叹息道。 “英雄不问出处,卫国哪管年少?”卫无双朝她咧嘴一笑,狼狈的脸上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你们都是蠢货。”公孙翎骂道,慢慢地转头看向贺镜被穿在旗杆上的头颅,却是落下泪来,“他的父亲是神策军都督,因支持昭宗被宦官陷害,抄家灭门,他年岁尚幼,便被发配为奴,后来世道乱了,他才得以凭自己闯出一条路来,他过的苦啊。” “昭宗李晔,天潢贵胄,贵不可言,李唐王室真正的正统,可那又怎么样呢?一个护不住臣子的懦弱君主也值得这般效忠?”公孙翎虽是在骂贺镜愚蠢,可脸上神色却是骄傲的,“你说他是不是傻瓜?李唐已经覆灭了,却还天天嚷着要做甚么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守着这李唐的江山,送了自己的命。” “贺夫人,朝堂的更迭同大地和泥土何干呢?节度使效忠的是天下百姓啊。”卫无双道。 “倒是和他说的一样。”公孙翎笑了一声,含泪的眼眸让她看起来美丽又脆弱,“云州拦不住契丹人,我不愿活着受辱,便先走一步了。” 公孙翎说完,用昔日跳舞的长剑抹了脖子,尸体倒下城楼,混进城下无尽的枯骨。 …… 夏禹川安葬好了燕双飞,听说北方生变,匆忙骑了快马逆着南下逃亡的人群赶往云州,却终是晚了一步,只见着一个契丹铁蹄踏过后尸横遍野的死城,冥纸白幡、满城恸哭。 后来契丹国主派人重新经营云州,昔时的血与恨随着埋入黄土的尸体的腐烂消失无际,城市街道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只有每到七月十五的时候会有人遇到一个手拿长枪的将军魂,三十多岁的年纪,俊美又威武,每年都会向行人问同一个问题:“燕云十六州可收复了?” 若是答收复了,他便会大笑着离去;若是答没有,他便会问“什么时候收复?”一直问到天亮。 夏禹川曾在每一个烧化冥纸冥器的中元节夜里呼唤故友的名字,希望能得到一点回应,哪怕是一个幻影都好,但他什么都没有遇到,包括那个执念深重不愿离去的将军鬼魂。 那一瞬间夏禹川忽然懂了蓝黛的痛楚,最难过不是别离,而是故人皆逝,唯我独活。 夏禹川在云州一待就是十多年,显德七年,他听说赵匡胤在陈桥驿发动兵变代了周主,自己当了皇帝,天下一统,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岁了,老得须发皆白、满脸褶子,耳朵也不好了,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他没有孩子,卫无双的孙女时常会来照顾他,这天她一推门就朝夏禹川道:“老祖宗,赵匡胤统一天下了,改元建隆,国号是宋,定都开封。” “好好好。”夏禹川高兴得直乐,随后又问道,“那燕云十六州什么时候收复?” “不知道。”女孩大声道,一边给夏禹川掖了掖被角,“不过应该也快了。” “那就好。”夏禹川点点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夏禹川再有意识的时候,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张怼在眼前的大脸,差点没给他直接送走:“我靠!” 那人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地叫唤,一边恶人先告状道:“你怎么突然睁开眼睛,吓死我。” 夏禹川盯着眼前的人片刻,迟疑道:“贺镜?” 当年洛阳城一别,他有三十多年没见过贺镜了,后者三十五岁的模样他实在陌生。 “嗯哼。”贺镜应了一声,拍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道,“你怎的老成这样?燕双飞呢?” “寿终正寝,他比我早走十八年,早投生去了。”夏禹川道,他还保持着死前的容貌,他看了看吊儿郎当坐在草垛上扣脚的人,一时有些嫌弃,“你怎么还在这?” “你以为我想啊。”贺镜抓起一把干草扔在夏禹川脸上,依稀又变回到当年的少年郎,“白无常把公孙带走了,我本来想跟着去的,结果他说我头不跟身子玩,不收我。” “我也不想这样啊,但契丹鳖孙儿砍了我的头不晓得把我身体扔哪了,我找都找不到。”贺镜颇为郁闷道,骂契丹人骂得很脏,“我特么找了十年啊,那群狗东西。” 整个过程夏禹川都安安静静地听着他骂,贺镜从张家老汉的臭鞋一直吐槽到了西边寡妇的女红,忽然看见夏禹川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爱公孙至死不渝。” “滚蛋你。”夏禹川笑着拍了他一下,正了正颜色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个鬼耗着?” “不然咧?反正十几年都耗过来了,我现在就希望能天降正义,派一位好心人来给我收尸。”贺镜耸了耸肩,吊儿郎当道,“再说了,我也不算一个鬼。” “这话怎么说?”夏禹川拧了拧眉。 “公孙帮孟婆在奈何桥分汤呢,燕双飞死得比我早,但我没见着他。”贺镜杵着脑袋道,“凌云就天天门神似的杵在奈何桥上,我们几个死了还能在阴曹地府遇见,其实想想也挺不容易的。” “是啊。”夏禹川赞同道,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语气中带着某种微弱的希冀,“那阿雪?” 贺镜脸上的笑意消去些许,他道:“没见到他,许是先去投胎了。” 闻言,夏禹川虽然有些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他也仰倒在贺镜旁边的草垛上,萧烟啊,他四十五年没见过了,都快不记得模样了。 若是投生了,该是位富贵公子。 两个人相安无事地躺着看了一会儿天上的星星,忽然贺镜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垛上蹦起来,夏禹川投去疑惑的目光:“怎么了?” “我埋在老树根下的脑袋被人动了。”贺镜说着,一边往城外飘,“我倒是想看看是哪个鳖孙刨我的坟。” 夏禹川没奈何,只得跟上。 当时是半夜,天上明月落下清冷光辉,二人只见一个一身白衣、披着斗篷的人挖开了城墙脚下的老树根,将一枚风化了大半的人头骨放进了一个匣子里。 “你要把我头带去哪?”贺镜扯着嗓门嚷道,那人自然是听不见的,他拿了贺镜的头骨翻身上马,似乎要赶去什么地方。 两个鬼跟在白马后面飘,只见白衣人停在了一处挖好的土坑前,里头赫然放着一具无头的尸骨,尸骨外头套着一件血迹斑驳的铁甲,那是贺镜的身体。旁边就是万人坑,不难猜测是从那里面刨出来的。 “我操?”贺镜没忍住说了句脏话,他蹲在土坑旁看着那人把头骨放在他身体的脖子上,啧啧称奇道,“还真让他翻出来了,那么多尸体,可真难为他了。” 贺镜说话间那人已经三下两下把坑填上了,然后拾起旁边的金丝楠木板,拿出腰间匕首刻碑。 “一个土堆配个金丝楠木的坟碑,我感觉我又要被刨。”贺镜一本正经的吐槽道。 夏禹川忍无可忍地拍了一下他的头,然后道:“你看那字,眼熟不眼熟?” 闻言贺镜凝神盯着木碑上的刻字看了片刻,随后又是一句脏话:“卧槽,这字怎么那么像阿雪写的?” 话音落,晚风刚好吹落那人的帽檐,露出一张清绝如玉的脸,长眉入鬓,眉眼冷峻如苍茫雪山,对方的五官比起当年已经长开了,完完全全是个男人的模样了。 “说实话,他顶着这么一张谪仙人的脸帮我刨坟,我觉得我罪大恶极。”贺镜神色复杂道,那是萧雪辞。 夏禹川没说话,默认了贺镜的话。 萧雪辞安安静静地继续埋土,恍若未觉,在放置墓碑的时候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妥,犹豫片刻,到底是没招摇地放那块金丝楠木上去。 贺镜的尸首得到收敛,又见着了萧雪辞,心中的执念散去不少,引魂的铃声叮叮咚咚地响起,白无常一手拿着哭丧棒,一手提着勾魂链,睁着一双吊梢眼看着贺镜道:“自己走还是我来勾?” “那肯定是不劳您动手了。”贺镜嬉皮笑脸地往前一飘就走了,夏禹川摇摇头跟在后面。 等到两只鬼都跟着白无常飘走了,萧雪辞这才转头看了看他们的背影,而后对身旁的死有分道:“你家君上答应好的,给他们找一世富贵人家。” “那是自然。”死有分道,“可要去冥界瞧瞧?少公子等你很久了。” “不去,他给我批的命我可记着呢。”萧雪辞语气淡淡,像极了一位小肚鸡肠的兄长。 “不是刹鬼,是玄度。”死有分说道,这兄弟两一个二个也挺无聊的。 “小月牙?他醒了?”萧雪辞意外道。 死有分点了点头,一身黑衣显得他冷冰冰的:“昨日醒的,萧师姐在照顾他,看迹象似乎是在好转。” “也该好转了。”萧雪辞看着前头夏禹川的背影道,“不周山已经坍塌,业果早就终结了,只是有些事物心存不甘罢了。” 说着,萧雪辞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穹,似乎看到了宇宙之上的真实。 第112章 来路即是归途 贺镜大摇大摆地走上了奈何桥,彼时公孙翎正低头盛汤,他凑到她面前,笑道:“也给我来一碗呗。” 公孙翎一愣,随后无奈道:“你添什么乱?” 伫立桥头的凌云也走过来,推着贺镜走了:“别胡闹,随我去喝酒。” “这可不是胡闹。”贺镜笑道,颇为嚣张地一叉腰道,“阿雪给我收尸了,爷现在也是可以转世投胎的人了。” “你是谁的爷?”萧雪辞从后面走过来拍了一下贺镜的脑袋,让后者一下子噤了声。 公孙翎手里的汤勺掉回了锅里,看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男人颤抖着声音道:“阿雪?” “嗯,久违。”萧雪辞轻轻地应道,平静的面孔显得有些冷漠,让本想上前询问旧况的公孙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夏禹川看着萧雪辞清冷的眉眼,几十年的记挂连带着那点意难平一并落了下来,他轻松地道:“你的容颜还和当年一般。” “快些投生,冥主那里已经打点过了,是一世安康的好命格。”萧雪辞并不欲与他们多说,他们已经停留太久了,若是多做交流,难免心生牵挂,带着前世的羁绊转世,未必是好事。 其他几人自然懂他的言外之意,当下也不再寒暄,只默默一个接一个排到了领汤队伍的最后面,难得地保持了沉默,珍惜地享受着最后的相处时光。 走过了黄泉忘川,下辈子谁又记得谁呢? 夏禹川正想跟着几人去排队,清灵的女声久违地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不来自于脑海,而来自于切实存在的外部。 银发银眸有如神仙的女子双手交叠在腹部,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华丽而柔美地站在人间的路口,她的眼眸仍旧是慈悲而温和的:「用户,您的归途在这。」 “哇塞大美人,川儿你认识她吗?”贺镜瞪大眼睛惊叹道,却是礼貌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光顾着跟身边的公孙翎嘀咕,“双飞会不会被挖墙脚?” “阿南刻。”夏禹川此时再见到她只觉恍如隔世,若是要细论起来,或许同贺镜他们沉浮的六十年更像是他的一辈子,至于那个满目疮痍的自己,他几乎想不起来了,就像是脑海中一段别人的故事,记得,却不会再起波澜。 「用户,您想留下来吗?」阿南刻很认真地问道,「您在这里很幸福,若是不愿离去,我并不会强行把您带走。」 说着,阿南刻将一根内存条放到夏禹川手上:「这是您的过去,我必须告诉您,但是选择权依然属于您。」 这就是阿南刻,永远在为他考虑。 “是啊,我很幸福,阿雪很好,贺镜、凌云……大家都很好。”夏禹川敛眸笑道,脸上表情温柔得过分,但片刻之后他又抬起头来道,“但我还是要回去,这里的大家已经有了好的归宿,但蓝黛还在痛苦中挣扎,沈砚也还没有回来,我还有事没做完,我不能留在这。” “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不太懂呢?”贺镜悄悄扯了扯凌云的袖子,眼神好奇地观察着在跟阿南刻说话的夏禹川,“蓝黛是什么人?沈砚又是谁?我死后那十年川哥新认识的人吗?” “聒噪。”夏禹川没忍住盖了一下贺镜的头,解释道,“蓝黛是我过去的长官,沈砚嘛……” 夏禹川只是笑了笑,没明说,但贺镜的关注点显然是在蓝黛身上,他没多想,只问道:“川哥过去的长官啊,厉害吗?和阿雪比呢?” “单论格斗,他跟阿雪一样厉害,最初我的技巧就是他教的。”夏禹川笑道,因为回忆往昔,脸上神色有些恍惚,“凌云还以为我是杀手出身。” “若是论智谋,那他就比阿雪差一些了,那家伙又莽又没脑子。”夏禹川虽然是在嫌弃,语气却透露出强烈的怀念之意,旁边的三人心领神会,他口中的那位长官,对他来说恐怕是是很重要的人。 “时候不早,该离开了。”白无常轻轻地提醒道,闻言,几人虽是不舍,却也彼此告别,各自奔赴下一世的人间。 萧雪辞伸手在夏禹川眉心一点,后者苍老的容颜褪去,恢复成二十岁风华正茂的模样,夏禹川看着自己重新变得年轻的身体一愣,萧雪辞不等他开口问,解释道:“你不属于这里。” 前尘尽,该是下一个故事了。 伽蓝城的冬季相比云州要更加冰冷无情,风雪肆虐地吹拂,护城河水冰冻三尺。哪怕有太阳照射依旧冷得彻骨。 “今天是个好天气。”夏禹川跟萧雪辞并肩站在护城河上的跨江大桥上,他仰头看了一眼并不刺目的日光,故作平常地说道。 夏禹川墨发高髻,红衣如血,手上带着黑色护腕,腰挎龙雀刀;萧雪辞则一身风雪缟素的白。 两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城市街道上,因着过于怪异的打扮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过二人都没有在意旁人,萧雪辞是不在乎,夏禹川的注意力则是落在前方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身上,他脸色惨白,整个人失魂落魄,透露出一种命不久矣的虚弱。 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看,萧雪辞也转眸看过去,而后说道:“他快要死了。” “嗯,我知道。”夏禹川没什么表情道,他转头看向萧雪辞,想起那把刻着“鸣凤”字样的陌刀,忽然问道,“阿雪,你什么时候给我送的陌刀?” “我先给你送的刀,然后才去替贺镜收尸。”萧雪辞回答道,闻言夏禹川感觉受到了欺骗:“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说话间,前头那个命不久矣的人拐进了一家蛋糕店,但似乎因为各种原因,又空手出来了。 “哎。”夏禹川轻叹一声,走进蛋糕店里买下了那个他曾经看好又放弃了的蛋糕。 他端着一小碟草莓蛋糕追上了前面的男人,见对方转身,夏禹川像是知道他听不见,也不说话,只把蛋糕往他面前递了递。 男人朝夏禹川举了个躬表示感谢,接下了蛋糕。见对方接了,他也不再多做停留,转身回到萧雪辞身边。 俩个人心照不宣地远远跟着那个男人,瞧着他味同嚼蜡般吃完了蛋糕,在寒风里瑟缩地坐上了跨江大桥的护栏,然后因为突发的心绞痛坠江而死。 阿南刻很快叫来保卫科的工作人员打捞尸体,整个过程夏禹川就跟萧雪辞安安静静地站在暗处冷眼旁观。 他看见蓝黛呆愣地站在面容青紫的尸体旁,痛苦又绝望。 “陆战九军彻底只剩下他了。”夏禹川瞧着那个在淤泥里挣扎半生的男人,有些怜悯。 祁连略显狼狈地赶到江边,刚好看到查理克和蓝黛把俞川的尸体打捞上来用裹尸袋装着运走,他连尸体都抢不到。 夏禹川看着他后知后觉的模样莫名觉得讽刺,人啊,总是在做追悔莫及的事:“活着的时候一文不值,死了倒是兴师动众的。” 祁连转过头去对夏禹川怒目而视,后者直接无视了他,只对身边的人说道:“阿雪,走,没什么好看的了。” “你可还好?”萧雪辞眼含关切地问道,语气中透出些许担忧来。 “实话实说,无甚感觉。”青年耸耸肩,轻描淡写道,“挺无聊的故事,还不如贺镜讲的《公无渡河》来的跌宕起伏一些。” “如此,那便就此别过,往后山长水阔,有缘再见。”萧雪辞点点头,转身离去,绕过跌坐在地的祁连身边时勾起一阵焚香的气息,很快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夏禹川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霜雪般的背影离去,眼中有不忍离舍的痛色,他把目光放到犹如丧家之犬的祁连身上,兴致斐然地打量着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忽然很轻地笑出了声:“真可怜。” 布莱克曾经说过,从一粒细沙里看出一个世界,一朵花即是天堂。 在anance系统被限制权限之前,对于人类来说一朵花和一粒细沙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分别,它们事实上都是由时空裂隙溢出物——源质经全能系统转化而成,一花、一叶乃至于整个世界都可以通过全能系统处理然后创造,实现思维和存在的直接转化。 所有的物质可以被拆解为以0和1的数据形式存在的最小单位,在一组一组的程序运算中,一朵花可以实现向树木的转变。在物质数据化的时代,一切都可以被全能系统计算,然后重新组合成新的东西,不会有浪费、不会有污染,能量绝对守恒,资源无限循环,人们甚至不必亲自参与生产,他们唯一要做的,是学会使用全能系统,用全能系统维持生产生活。 基于全能系统强大的数据运算,新世纪资源的争夺变得简单而纯粹——源质。 “叮咚——亲爱的游戏玩家们,为了让更多玩家参与到游戏当中,绵羊游戏已完成最终升级,游戏模式不再采取小副本通关模式,我们将在整个世界建立起游戏场景,您在现实世界也可直接参与游戏。” 新世纪2857年,绵羊游戏在上线后的第二年开启了第一次游戏升级也是最后一次游戏升级——降临现实。这意味着死亡狂欢不再局限于被系统抽取的“幸运儿们”,它成为了所有人的噩梦。 并且由于游戏场景建立在现实世界,玩家们参与游戏的方式由由意识流转变为了亲身上阵,危险和难度系数提高,但也意味着全能系统——anance能给予他们更多的帮助。 “已开启副本:战神的白鸟。 任务目标:活下去,并尽可能地削减敌方阵营人数。” 随着一声冰冷粘腻的播报声落下,整个世界的教堂平地而起,人类被分为了明暗两个阵营,属于明亮的阵营还保持着活人本身的一切特性,并拥有anance系统的支持;属于黑暗的阵营没有心跳和体温,他们变得畏惧阳光,但同时也被黑暗赋予了强大的力量。 伊克丝的谋杀案还未争执出一个结果,整个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件事自然就不了了之,所有势力在一夕之间全都收回了触手,缩回到各自的大本营紧急商讨应对方案。 “你们都在做些什么?”傅思涵将一叠报告摔在会议桌上,新副本是昨天降临的,政府应对不及,到现在各地已经产生了多起命案,“为什么游戏能到现实里来?” 之前他们还能心安理得的继续搞政治斗争,不过是仗着游戏只针对被选中的人而有恃无恐罢了,如今突生变故,他们所有的势力部署很有可能顷刻间变成一盘散沙。 “你冷静一点。”查理克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淡定地坐在位子上处理面前浩如烟海的信息,似乎突然降临的副本对他来说不足挂齿。 “冷静?我怎么冷静?蓝黛差点被咬了!”傅思涵卷起袖口,将自己的个人终端接上会议桌中央的虚拟投影,上面显示出的是一份关于nyx系统残骸的证据,“还有,我们或许搞错了一件事。” “nyx系统从来不是什么全知系统,祂是全能系统本身。”傅思涵说道,他手里有一份nyx系统残骸,经过数据解析,他至少确定了一件事,nyx系统、anance系统和绵羊游戏,它们的数据本源都表现出一种惊人的相似性,他有理由怀疑这三者来自于同一串代码。 “全能系统最初有三个模组,如今的阿南刻只是其中之一,它们的命名很有可能是遵循某种规律。”傅思涵也知道光说没有信服力,一边调出一份千年前的神话文献给众人看,“在俄尔普斯神谱中,阿南刻是黑夜女神倪克斯的三相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自然法则女神阿德剌斯忒亚和因果命运女神赫玛墨涅,因果命运,不是很像绵羊游戏副本一直在给我们呈现的核心么?” “所以你就是根据一点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和你的主观想象来推导结论么?”查理克推了推眼镜,言辞犀利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严谨了?” “这可不是主观想象。”傅思涵道,却是没有再理会质疑他的查理克,而是看向cy道,“伊莎贝拉什么时候回来?新的战斗程序需要她的数据。” “还在同泰伦处理c坐标荒星带的裂隙,据最新线报,在宇宙罡风停止时有蠕虫出没,有可能成为‘战神的白鸟’之后的下一个副本。”cy坐在主位上安静听着几人的汇报,手抵着唇敛眸沉思,忽然她说道,“倘若绵羊游戏的实质是nyx系统名为‘赫玛墨涅’的模组,那么所谓的副本恐怕就是全能系统失控导致的紊乱,查理克,从这个方向去研究应对策略。” 第113章 故人还 送走了萧雪辞,夏禹川一个人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他的容颜大改,比起以前柔和的模样,眉眼愈发锋利,加之关山五十州戎马数十年,他身上有一种锐利的军旅气质,此时大摇大摆地从祁连身边走过去,对方都没能认出他来。 阿南刻给他的内存条实际上是nyx系统三大模组之一的阿德剌斯忒亚,关于当年全能系统崩溃的缘由,其中一个因素是弗兰西斯为首的特权阶级不甘现状,那时nyx系统掌控了整个联邦的资源、制度和军队,这意味着权贵们的特权大大缩减,他们当然不甘心,借着2847年莱茵河的枪杀案将支持陆战九军无罪的nyx以诞生自我意识为由实行降级处理,代表力量的赫玛墨涅和掌控规律的阿德剌斯忒亚皆被销毁,只留下支撑社会运转的阿南刻。 当然家族的暗害并非nyx系统崩溃的主因,更大的缘由,是nyx的来处——基轴上的宇宙意志想要摧毁祂。 如果用传说故事来解释这一切,那么当年的真相或许是一位来自云上的神明因为过错降临人间,他的灵魂被拆解为了三份,默默守护人间的是阿南刻,被污染变坏的是赫玛墨涅,至于阿德剌斯忒亚,也许他成为了新的神明。 内存条记录的东西并不完善,至少无法让夏禹川了解当年的全貌,但是作为曾经nyx系统的一部分,夏禹川将其安装到自己的个人终端,加上阿南刻的辅助,可以获得更大的权限和便利。 最简单的例子,夏禹川可以使用anance系统,但他的个人信息却不会被系统记录。 「您的卡牌已经发送到了您新的邮箱,请注意查收。」阿南刻给夏禹川解释完了目前的情况,把之前的游戏装备发还给他。 夏禹川闻言去查看邮箱,卡牌还是那几张,唯一变化了的是那张【命运】,“死亡”选项因为已经激活过一次,所以相关的文字在卡牌上被划了一道斜杠。 “我还要过副本?”夏禹川挑了挑眉,他以为有了阿德剌斯忒亚,绵羊游戏,也就是赫玛墨涅应该不能影响他了才对。 「人本身也是一种能量,无数人在副本里死去,他一直在升级。」阿南刻道,「而且您手里的阿德剌斯忒亚并不完整。」 一句话解释就是,正派装备永远干不过反派,这个道理夏禹川懂。 「天黑了,夜行者将会出没,为了安全考虑,您应该躲到建筑物里。」阿南刻好心地提醒道。 所谓的夜行者,就是两大阵营里属于暗的一方,当然,根据隐秘机动的报告,他们更愿意称呼他们为——血族。 “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吸血鬼吗?”夏禹川觉得他跑去关山打了一辈子仗回来,这个世界是越来越魔幻了。 「您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即便没有,赫玛墨涅的能力你我很清楚,他向来擅长无中生有。」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世界出现的吸血鬼都是赫玛墨涅创造的。 阿南刻这句话夏禹川还是认同的。 夏禹川有一句没一句地在跟阿南刻说话,背后灯光寥落的树荫下,皮肤苍白如纸的美艳女人出现在树枝上,她身着墨绿色的丝绸长裙,胸口处白色的蕾丝装饰上镶嵌着两颗莹白的珍珠,下坠的裙摆遮住小腿,刚好露出线条优美的脚踝,像是中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贵女。 “一个落单的人。”女人看着夏禹川离去的背影,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看样子您已经确定了今晚的猎物。”旁边身着燕尾服的男人向女人鞠了个躬,恭恭敬敬地说道。 “那家伙……”女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朝着夏禹川的方向轻轻点了点,赞叹道,“你能感受到他炽热流动的血吗?” “夫人,原谅我的冒犯,我不得不提醒您,那位‘屠戮者’还在附近,您在这里杀人很有可能会把他引过来。”那男人似乎不止是女人的下属,他连一句提醒的话都说得谨小慎微,“格雷特已经在同这里的掌权人交涉了,在他回来之前,我不建议您展开狩猎。” “嘁,畏首畏尾的家伙,只有无能的蠢货才会跟人类协商。”女人嗤笑一声,眼眸骤然变得猩红,她几乎眨眼之间就来到了说话的男人面前,右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轻描淡写道,“安德烈,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才是你的上司,总是违逆我,我不介意把你扔去喂吸血鬼。” “原谅我……夫人……”安德烈被她卡着喉咙,想求饶都很难说出话来,好在这女吸血鬼暂时没有换下属的意思,她随手把人扔到地上,安德烈死里逃生,多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饶你一次,下不为例。”女人拍了拍手,丝毫没有安抚下属的意思,“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安德烈心有余悸地低头应道,哪怕脖子上被掐出了深深的淤痕也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他可不想自己沦落为吸血鬼的口粮。 赫玛墨涅在创造和转化他们的时候规定了血族之间存在等级压制,上位血族对下位血族的驱使是绝对的,因此也并不存在什么忠诚。相反,上位血族还要时刻保证力量充沛,绝对不能在下位血族面前受伤,一旦给了对方虚弱的信号,其自身就会沦为被觊觎的猎物。 血族之间的晋级只能通过吞噬高等级血族的心脏实现,血族的等级决定力量强弱,因此下位血族想要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只能挑他的上位者受了伤、力量虚弱的时候。 是以哪怕安德烈恨毒了瑟洛丝,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用户,您后面有人——是夜行者。」 “盯上我了?”夏禹川也不回头,继续恍若未觉地往前走。 「嗯。」 阿南刻轻灵的声音落下,夏禹川感觉自己耳侧空气传来破空声,他扭身避开,转身看向偷袭他的人,对方倒是没穿一身中二的中世纪服装,可惨白的皮肤、血红的眼珠,还有尖尖的犬齿都显示出一件事——这是个吸血鬼。 赫玛墨涅向全体玩家公布过吸血鬼的等级划分,被他所转化的是初代,初代咬伤人类后转化而成的则是二代,以此类推,被三代以后咬伤转化的统称四代。 阿南刻在夏禹川耳边解释道,「您面前的是一只二代,然后我必须提醒您一点,您若是被他所转化,您的阵营就会变成跟他一样。」 “那人类岂不是越打越少?”夏禹川挑眉道,吸血鬼可以转化人这一点很像是一条bug啊。 「用秘银可以杀死他们。」 “但是我没有秘银啊。”夏禹川道。 「那您自求多福。」 夏禹川:……没爱了。 安德烈看着面前站在那神游的夏禹川,眉头皱得很紧,游戏从昨天降临到现在,由于事出突然,很多人毫无准备,对上他莫说还手,直接瘫倒在地不敢动弹,是以他很是横行无忌了一段时间,可是如今他袭击夏禹川失手,这不得不让他打起警惕。 安德烈不像那些傲慢的家伙,他很清楚卡芙蕾特府和联邦军队有很多高手,他并不会认为夏禹川躲过他的袭击是凑巧,他不由得由认真了几分,若是不能把对方抓回去,瑟洛丝绝对会要了他的命。 “二代?我打得赢吗?”夏禹川不晓得对方实力的深浅,右手握住腰间龙雀刀的刀柄,却也并不畏惧,他瞧着对面同样一脸警惕的人,轻轻的开口道,“吸血鬼?” 安德烈不说话,直接朝他扑上来,夏禹川目光一凛,手里龙雀刀刀光凌冽,瞬息之间斩下了安德烈的手臂,对方手臂掉落在地的瞬间就燃烧成了灰烬。 安德烈踉跄后退,惊惧地看着夏禹川手里的大夏龙雀,那把刀不对劲! 夏禹川一挑眉,显然也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对阿南刻口嗨道:“我好爱阿雪。” 阿南刻:…… 一边提着刀上前要了结安德烈性命,才刚抬起手,迎面忽然杀出来一个吸血鬼,连环踢逼得夏禹川不得不双手挡住面门连连后退,他可不想被踢脸。 “安德烈,怎么被打成这样?”那吸血鬼歪了歪头,扛起安德烈就踩着房顶几步跃走了,离开前还冲夏禹川眨了眨眼,“别追哦。” 态度相当嚣张。 “嘁。”夏禹川反手把刀插回鞘里,他才懒得追——其实是他不会飞檐走壁,想追也有心无力。 忽然不知从哪射出一注激光直接穿透了前头吸血鬼的小腿,他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从房檐上摔了下来,狼狈无比地骂了一句,也不敢再挑衅,扛着安德烈夹着尾巴跑了。 夏禹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关节抵住唇角,眉眼弯弯。 “有这么好笑?”开出那一枪的人走到夏禹川旁边,话里带笑。 夏禹川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风流多情的眼眸,眉举青山、眼剪秋水,像是贺镜曾经嚷嚷过的江南女子:“燕双飞?” “错了。”那人笑着伸手理了理夏禹川的鬓发,指间擦过耳廓,“是沈砚。” 彼时阴云刚好散去,月光落下来,一地柔和的白,沈砚神情柔和地站在月色里,眉目依旧。 “好像有打斗声。”夏禹川听见隔着大约一条街的地方似乎有枪声,“谁在那交火么?” 沈砚直接调出终端查看夏禹川所说街区的监察,而后道:“蓝黛。” …… 城市的地下排污系统里,蓝黛正带着一小队人员追杀吸血鬼,浓郁的污水恶臭掩盖了吸血鬼身上的血气,让他们无从追踪。 “长官,我们跟丢了。”蓝黛的副官向他汇报道。 “这群该死的家伙。”蓝黛骂道,却束手无策,吸血鬼惧怕阳光,并且夜晚他们的力量会得到增强,因此他们多是夜间行动,而夜晚对于人类来说却充满危险和未知。 夜黑风高杀人夜,这并不是虚言。 “收队回去。”蓝黛再不甘也只能下令撤离,却不想身边的副官忽然噤了声,他疑惑回头,只见队伍最后的两个队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脖颈以上没有头颅,只有被齐齐削断的豁口。 谁都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悄无声息。 但这并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他们一直追杀的两个吸血鬼被挖掉双眼、扭断四肢、割去舌头,正在地上痛苦爬行。 黑暗中有别的东西要了他们的命,这是众人忽然感觉一阵汗毛倒竖,那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冰冷、粘腻。 “走!”蓝黛脸色一变,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扯着身边的副官率先往最近的出口奔逃。 几个人离开以后,几乎残废的两个吸血鬼口腔里一边发出极度恐惧的呼噜声,一边忍着四肢的剧痛艰难爬行,就像是想从什么东西身边逃离一般,但是很快,他们向前摸索的动作停住了,他们摸到一个同样没有了口舌、动弹不得的人,那是蓝黛的队员之一。 那个吸血鬼惨叫出声,他的手掌忽然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旁边一直站着的两具无头尸体忽然动了,像是刚刚苏醒一般,反应有些迟钝,动作却准确无误,他们找到了两个吸血鬼,伸手抱住他们的脑袋轻轻一拔…… 带着队员从地下排污系统离开的蓝黛在出口遭遇了吸血鬼的阻击,瑟洛丝半蹲在树梢上朝他眨了眨眼睛:“哦蓝黛,别来无恙?” 蓝黛看了看周围数量完全压倒的吸血鬼,又看了看蹲在那里完全有恃无恐的瑟洛丝,心里明白对方此番是做了万全准备了,他略作思考后果断收起手中的武器,也带上虚假的笑容道:“别来无恙,叫这么多人,是要请我吃饭吗?” “哈哈哈哈,你真是个有趣的人。”瑟洛丝大笑出声,她拍了拍手,从树梢上跳下来,走到蓝黛面前道,“的确是吃饭,不过你们是晚餐。” “……你非得这样吗?其实我们可以交个朋友。”蓝黛眨了眨眼镜道,试图卖萌。 “收起你那一套。”瑟洛丝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脸上仍然挂着优雅的笑容,手上力度却是毫不留情。 蓝黛抓住瑟洛丝的手腕反手就把她按在了地上,笑道:“套路虽老,管用就行。” 说完他投胎眼眸冰冷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吸血鬼:“还不叫你的手下们退下去么?” “他们才不会退呢。”瑟洛丝笑出声,哪怕被蓝黛拿捏住了命脉也丝毫不惧,“血族的秩序可不像你们人类,我们只崇尚实力。” 瑟洛丝话音落,周围的吸血鬼果然蜂拥而上,争夺着人类和血液——这不仅能让他们饱腹,还能让他们获得力量。 “哦,那你可真没用。”蓝黛嫌弃道,他干脆利落地拧断了瑟洛丝的脖子,解决掉了最大boss,把她的尸体扔到一边,拔出腰间的配枪加入了混战。 在他把瑟洛丝的尸体扔掉后不久,一个三代吸血鬼悄悄摸到了脑袋被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尸体旁,正要挖出瑟洛丝的心脏时,她的头颅忽然转了回来,她冲觊觎她心脏的吸血鬼露出一个富有戏剧性的笑容:“阿哈,苏醒的第一次补给。” 说完她伸出有着长指甲的手抓住三代吸血鬼的衣领,仰头狠狠咬住了他的脖子,三代吸血鬼惊恐地被她吸干了血枯竭而死。 瑟洛丝有些干瘪的皮肤重新充盈起来,她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被蓝黛拧断的脖子,看着忙于激战的人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这是你自找的,蓝黛。” 我会把你变成只能向我下跪的畜生。 秘银和紫外线光对吸血鬼来说正如子弹对人,能造成巨大的伤害,但除非命中头颅,否则他们不会死去。 蓝黛本来只带了一小队人马出来追捕吸血鬼,谁料想在地下排污系统出现了以外,上来又遭遇大批吸血鬼堵截,饶是他身经百战都有些招架不住,身边能战斗的队友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副官和另一个队员。 蓝黛又是一枪点爆一个吸血鬼的脑袋,对剩下两个人道:“他们的人太多了,别跟他们玩持久战,边打边往回撤。” 蓝黛简单部署了接下来的行动,悄悄联络查里克。 “蓝黛?”查里克通讯接得很快。 “西街四区,速来。”蓝黛一边用枪掩护两个手下撤退,一边言简意赅地同查理克汇报情况,“大概两到三百人的吸血鬼群体,以三代为主,有初代坐镇。” “五分钟,别被他们察觉。”查里克说道,很快挂断了通讯。 蓝黛:“……”看来形势不是很严峻,否则这家伙不能挂通讯挂得这么干脆放心。 蓝黛:“……”你敢不敢再潦草一点,敢不敢? 他觉得对查里克抱有期待这件事儿简直就跟相信耶利安的哈士奇不会拆家一样离谱。 “猎物不听话了,在悄悄地联络外界。”瑟洛丝忽然瞬移到蓝黛身边,伸手摘掉了他的的耳麦,然后在他出手之前又迅速离开。 猎物总是要会挣扎的才有趣,这样她才可以一根一根拔掉玫瑰的尖刺,让锋芒毕露的猎物变成温顺的血奴。至于蓝黛悄悄联络外界这件事儿,反正是徒劳地反抗,不会对结果产生任何改变,她乐得看对方产生希望又绝望的模样。 第114章 你冷吗 蓝黛已经撤到西街一区,手上的紫外线枪发出了能量不足的警报,他皱了皱眉,因为秘银子弹体积大且不方便,他就只带了紫外线枪,现在的情况时弹药用完了,吸血鬼数量还有很多,他手里只有一把秘银小匕首,以他的能力虽然一样能屠杀吸血鬼,但要顾及他的两个队员就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该死。”蓝黛骂了一句,心中暗道查理克坑队友,来得真慢,还是果断舍弃紫外线枪,拔出匕首跟吸血鬼近身搏斗。 “哦,看样子是弹尽粮绝了。”知道蓝黛到了强弩之末,几个二代吸血鬼纷纷落到了一边的房檐上看着蓝黛跟低级的吸血鬼们殊死搏斗。 “瑟洛丝大人今天会在哪里享用猎物呢?”一个吸血鬼跟同伴猜测道。 “我猜是在湖冰上,那家伙就跟冰雪一样漂亮。” “也许会找个房间?” “不不不,瑟洛丝大人向来不喜欢把人类带到她的居所,我猜她会把那家伙的随意地扔在路边,安德烈就是这样被同化的。” “那你们瑟洛丝大人可真讲礼法,”年轻男子玩世不恭的声音在吸血鬼们耳边响起。 “啧,你不要命——你是谁?”回话的吸血鬼慢半拍地意识到接话的不是自己人,他盯着眼前一身红衣站在旁边屋檐上的夏禹川,对方身上那种危险的气息让他着迷,“一个人类。” “我喜欢你的相貌,但你的表情真让人不爽。”吸血鬼舔了舔嘴唇,跃跃欲试地想对夏禹川出手,“猎物可不该是这样。” “猎物?或许你们才是呢?”沈砚轻笑着突然出现在吸血鬼的背后,指间银白的丝线反射着月光闪烁一瞬,几个吸血鬼的咽喉忽然被齐齐割断,临死前难以置信的表情留在了脸上,似乎还未想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弱小的人类杀死就化作了灰烬。 “你动作倒是急切,叫我都无暇出手。”夏禹川道,却是拔出腰间的龙雀刀,随手挽了个刀花,纵身跳进底下厮杀的人堆里解救蓝黛。 龙雀刀的霸道之处在于其刀身上凝聚了煞气,又有萧雪辞神力的加成,对一切邪物都有压制功能。科学的说法就是,萧雪辞作为高等级的宇宙意志,他所创造出来的龙雀刀与降级后的赫玛墨涅处于同一等级内,对于更低一级的赫玛墨涅所创造出来的吸血鬼天然地有支配力。 只是被龙雀刀沾到,吸血鬼们就毫无反抗之力地燃烧然后化作了灰烬,吸血鬼们都被这恐怖的一幕所震慑,纷纷停下了对血液和人类的争夺,在夏禹川外围围成一个圈,戒备又畏惧地看着他手里的龙雀刀。 “你怎么会有狼王的武器?”瑟洛丝也没心思看戏了,她从黑暗中走出来,眯了眯眼睛道,“你是狼族?” “非也。”夏禹川笑道,一边帮蓝黛把受伤的副官从地上扶起来,“若硬要说的,狼王算是我的首领。” 这话夏禹川并不是乱说,东山狼——萧烟嘛。 “又是一个狼王的走狗。”瑟洛丝不屑地笑道,她轻轻瞥了一眼拦在蓝黛身前的夏禹川,语气算不得多友好,“回去告诉你们狼王,不要插手血族同人类的恩怨,算我欠他一个人情。” 瑟洛丝说着求人的话,语气傲慢又轻蔑,听得夏禹川忍不住发笑:“姑娘,你这求人的态度莫不是颐指气使了些?” 夏禹川刚回来,语言习惯还没改过来,听在瑟洛丝耳朵里就有些莫名其妙外加阴阳怪气。 “狼族铁了心要插手了?”瑟洛丝脸色冷下来,没有人能忤逆她,何况是野蛮的狼人? “姑娘,你似乎听不明白人话。”夏禹川才不惯着她,蓝黛悄悄地在他耳边说道:“别激怒她,我知道你们实力不弱,但她发起狂来很难收场,附近还有居民。” “别来无恙,蓝黛。”夏禹川回眸看了蓝黛一眼,又转过头去跟瑟洛丝打嘴炮,“姑娘,你看如今你也那我们没奈何,不妨各退一步?” “你认识我?”蓝黛的眼里是恰到好处的疑惑,但夏禹川没理他。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您觉得呢?”夏禹川话是这么说,提刀上去进攻瑟洛丝的时候是一点没手软,刀口削断了女吸血鬼的长指甲,然后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咦?她怎么没有化为灰烬?”夏禹川悄悄问阿南刻。 她是初代。 “初代这么强?”夏禹川挥刀甩掉刀上的血珠。 病毒诞生之初的毒性都是最强的,对于夜行者来说,瑟洛丝就是赫玛墨涅创造的母源病毒。 夏禹川:“真复杂,所以龙雀刀对她的伤害会减弱,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瑟洛丝被夏禹川砍伤了手臂,她垂眸看着被血沾湿的衣袖,伸手捂住了伤口,再把手拿开时,伤口已经愈合了:“这是我最喜欢的裙子。” “抱歉。”夏禹川道,他指了指脖颈被瑟洛丝掐出五个指印的蓝黛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言下之意就是,你弄伤了我的朋友,我弄坏你的裙子,咱们礼尚往来。 瑟洛丝委实被他气得不轻,正想发作,机甲引擎运作的声音从百米外传来,查理克从军部调出的机械部队支援到了,见大势已去,瑟洛丝自知再纠缠下去毫无意义,索性打了个手势示意撤退,紧接着整个人跃进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得真快,你说是?”沈砚看着瑟洛丝狼狈逃走,走到夏禹川身边朝他笑道。 “对的,兔子似的。”夏禹川深以为然。 两人说话间,查理克支援过来的机械部队终于姗姗来迟地在旁边空地降落,打头的纯黑机甲上下来一个着紧身战斗服装、面孔冷若冰霜的女人,她从驾驶室上跳下来,随意地瞟了一眼周围的混乱,打了个手势让部下整理战场,而后目光落在蓝黛身上,她言简意赅道:“没事?” “泰伦,来得真快。”蓝黛说着把唯一幸存的副官交给茜带来的医疗官。 “路上因为空中航线出了事故,否则还能更快。”茜没听出来蓝黛是在阴阳怪气,她从腿上取下专门用于制服吸血鬼的高压电击器不由分说朝着夏禹川释放电压。 想来是把他二人当做吸血鬼了。 “小姐,你我无冤无仇,上来就下杀手不合适?”沈砚眼疾手快抓住了茜的手腕,后者眸光一冷,正要动手。 “沈砚?”蓝黛激动、疑惑、不敢置信的声音响起,他看着沈砚那张熟悉的脸,既期待对方承认自己是他的故友,又怕那点希冀落空,一张小天使一样的脸上表情竟然有些许扭曲。 夏禹川面容、气质大改,沈砚却还是当年那个沈砚,此时他从夜幕里走出来,蓝黛自然认得他。 “是我,好久不见了,爱音。”沈砚主动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别的什么也没有,挚友之间有时不需要说太多,只需要一个拥抱,便都能领会彼此的心意。 “回来就好。”蓝黛忍住眼眶热意,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夏禹川在旁边等待他们二人叙旧,也不出声打扰,只是看着故人重逢、百感交集的两人,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在关山厮杀疆场的岁月。 见状,茜皱了皱眉,收起手里的电击器,看向蓝黛:“认识?” “这是沈砚。”蓝黛解释道,却是看向夏禹川,“这位是?” “夏,夏禹川。”毫不意外在蓝黛眼里看见陌生之色,这狗东西神经粗得能吊胡夫金字塔,夏禹川忽然想逗他玩一玩,朝沈砚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保密,而后朝蓝黛伸出了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沈砚心领神会,也没说话,只撇过头去忍笑。 “俞川?”蓝黛听见后两个字以为是俞川,愣了愣,下意识伸手在夏禹川的右手上握了握,却没敢往那个方向猜。 毕竟俞川前几天坠江而死,现在尸体还在卡芙蕾特府的实验室里放着呢,俞川就是转世也没本事几天转这么大一个人来。 何况眼前的年轻男人一身红衣,张扬又恣意,跟他那位温柔包容的副官怎么都扯不上关系。 “那你俩?”蓝黛眼神在夏禹川和沈砚之间来回。 “我是他弟弟。”夏禹川跟贺镜混迹久了,张口就来说完还转头吻沈砚,“是,哥哥?” 沈砚:“……嗯。” 两个人一唱一和,却是听得蓝黛一脸懵,他愣愣的看向沈砚,除了耶利安,后者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弟弟? 眼见几个人大有聊到地老天荒的趋势,一直保持沉默的茜忍无可忍道:“该回去了。” 随后她又看向夏禹川,却是对着蓝黛道:“他们二人身上检测不到anance系统,你确定真的是你认识的人?” 茜话说完,原本在周边清扫战场的士兵们不知何时举起武器对准了处于中间的夏禹川和沈砚两人。 “我从不相信什么死而复生。”茜冷冷地说道,“与其说是神明眷顾,我更愿意认为是阴谋诡计。” 茜的话也让蓝黛从故人重逢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是啊,沈砚当年在他眼前开枪自尽,nyx系统尚未重塑,那家伙怎么可能就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 检测不到anance系统的除了死人,只会是吸血鬼。初代部分进化程度高的吸血鬼有无限接近于人的特征,蓝黛迟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尽管他们刚才救他于水火,但未尝不是吸血鬼做的苦肉计。 “咔哒”一声响,蓝黛在三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将两枚携带微缩炸弹的锁扣扣到了夏禹川和沈砚的手腕上,脸上的表情冷漠得仿佛之前的欣喜都是装出来的一般,他咧开嘴笑道:“我也不信所谓久别重逢,两位,走一趟。” 蓝黛并不是傻瓜,自然不会轻易相信突然冒出来的人说的胡话。 夏禹川:……艹 两个人被机械部队的士兵一前一后夹在中间羁押着前往卡芙蕾特府,等坐上了飞行器,沈砚在座位上悄悄地跟夏禹川咬耳朵,话里带笑:“还玩吗?” 夏禹川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摸着手腕上随时可以把他炸飞的锁扣,勾了勾唇角:“当然。” “哎。”沈砚轻轻地叹口气,有些无奈道,“你呀。” “二位在密谋什么?”蓝黛忽然坐到两人身边,伸手拿走夏禹川腰上别着的龙雀刀端详片刻,赞叹道,“是把好刀,你是谁?” “夏禹川,不是说过了?”夏禹川对上蓝黛探究的目光,懒洋洋地往沈砚身上靠,“阁下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我来猜猜看,两天前负责anance系统里公民信息管理的官员意外失踪,你们应该是从他那里得到我的个人信息的?”蓝黛被他含沙射影了也不生气,将龙雀刀递给旁边的下属,继续道,“伪装成沈砚接近我,你们想干什么?” “那自然是叙旧了。”夏禹川皱了皱眉,负责公民信息管理的官员失踪?他只是想逗逗蓝黛,可不想造成什么误解,他伸手跟蓝黛碰了碰拳头。 紧接着后者听见自己脑内的anance系统传来一声清晰的播报:您已成功接收好友的信息传输。 一个人可以变得面目全非,但是并不会影响anance系统对其的识别。换而言之,阿南刻说夏禹川是蓝黛的好友,那么对方一定是他认识的人。 蓝黛看夏禹川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再三确认了anance系统没有检测出错,才迟疑开口:“你到底是谁?” 夏禹川往沈砚怀里一趟:“你猜。” 蓝黛:“……” 他又看向沈砚,后者朝他笑了笑,道:“抱歉爱音,他不让我告诉你。” “你们先回驻地。”飞行器在卡芙蕾特府邸坐在地的山脚降落,茜向机械部队下达了返航的命令,而后看向沈砚两人,“接下来一段路飞行器不允许进入,下去步行。” 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夏禹川倒是清楚,毕竟他第一次来时就差点没被这里的风吹傻了,只是那次茜还在前面帮他挡风,这一次……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几个人从飞行器上下来,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人脸上生疼,夏禹川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感慨道:“这里还是一样的冷。” “是啊。”沈砚深以为然,把蓝黛脱在飞行器上的大衣随手拿过来给夏禹川披上了,“终年风雪,但胜在安静。” 蓝黛一路上都在纠结夏禹川到底是他的哪位好朋友,下了飞行器被风一吹,他清醒了,管他是谁,傅思涵实验室里的仪器一验,是人是鬼都清清楚楚。 想明白了这一层他终于从脑内风暴里把自己解放出来,不经意一瞥,忽然看见沈砚给夏禹川披的衣服。 “那好像是我的外套?”蓝黛说道,视线盯着沈砚。 “是你的,怎么了?”沈砚一脸疑惑地看过去,似乎真的不觉得拿蓝黛的衣服给夏禹川有什么不对,“你冷吗?” 蓝黛:“……”你觉得呢? 第115章 惊弓之鸟 卡芙蕾特府。 夏禹川坐在壁炉边撸着耶利安的哈士奇,右手放在椅子扶手上,傅思涵正用专属仪器给他和沈砚拆除手腕上的锁扣。 新世纪2847年,由于基因改造技术的出现,联邦统计公民身份信息的方式变成了录入大脑额叶区的活动频率,学者们认为每个人的思维频率就像是灵魂,独一无二、不会改变。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夏禹川和沈砚来到卡芙蕾特府后,傅思涵就将他二人的频率导入到了卡芙蕾特府的独立数据库进行检索。 “信息校对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傅思涵说着解开了锁扣上的电码,手指在锁扣侧面轻轻一按,两枚锁扣被完整地取了下来,他瞥了一眼缩在夏禹川怀里的狗,随口道,“这傻狗在你面前倒是乖。” 夏禹川笑了笑没有接话,倒是本来路过要外出的查理克闻言忽然蹲在了原地,他转头打量着夏禹川,神色若有所思。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么?”夏禹川歪了歪头,疑惑道。 蓝黛伸手把夏禹川怀里的哈士奇薅出来,狗并不想理他,挣扎着要跑,蓝黛把狗抱得死死的,还伸手捏住了奶茶扭过来要咬他的狗嘴,一时不知道谁比较狗。 查理克笑了笑,干脆点开通讯同那头的人交代道:“会议我先不来了,你们看着办……对,临时有些事。” 查理克交代完,在夏禹川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启动终端外设,似乎要在旁边处理工作,见状夏禹川道:“您既然这么忙,又何必在我这里耗着呢?” 查理克盯着面前只有他能看见的虚拟光屏,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乎扣出了残影,随口回答夏禹川:“没关系,你的事情比较重要——傅思涵,信息校对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出来了。”傅思涵把两个人的调查结果投影出来,一边向众人解释道,“前面是沈砚的,后面是夏禹川的,他们都是人,活人,这点是确切无误的。” “沈砚,联邦参议院前任参议长,弗兰西斯家族上一任执行总裁,后因军火案获罪,因精神疾病曾于旧港精神病院治疗,三年前开枪自杀——你的证件照挺不错的。”傅思涵字正腔圆地念着查询结果,随口开了个玩笑,“原来还真是我们蓝黛的好朋友,先前得罪了。” “无妨。”沈砚说道,他倒是十分理解几个人犹如惊弓之鸟的行为,毕竟换做是他,恐怕手段会更加谨慎,至少不会让人全须全尾地站着。 “他呢?”查理克终于从他的终端上移开目光,视线落到了中央的投影上。 “急什么?”傅思涵不以为然地滑动光标,一边吊儿郎当道,“让我们看看这位红衣小朋友又是什么人——” 傅思涵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不念了?”还在跟奶茶斗智斗勇的蓝黛听见没声了,疑惑抬头,目光不经意瞥过中央的投影,也愣住了,奶茶趁他怔愣的功夫屁股一扭跑得无影无踪。 “……俞川?”好半晌,蓝黛才听见自己迟疑开口。 “别来无恙,将军。”夏禹川笑起来,眉眼柔和,让蓝黛依稀能够找到一些熟悉的影子。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对于蓝黛来说,俞川刚刚死去不久,他对后者的映像还是死前孤独坐在跨江大桥上绝望、无力、满身疮痍的病人。 他满心悲痛地处理好了俞川的后事,然而不过几日,他曾经的副官就以更为炽热耀眼的姿态出现在面前,说实话,蓝黛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现在夏禹川身上的气质很难形容,不像当年跟他出生入死时那样淳厚,也不像被人洗掉记忆时的懵懂,而有一种收放自如的锋锐。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如果硬要说,就是夏禹川整个人仿佛都新生了一般,痛苦悲哀的过去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只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看见一段岁月。 “坠江后有一段难能可贵的岁月。”夏禹川不可抑制地想起燕双飞用筷子束发的恣意,想起贺镜和凌云拆招时的干脆利落,最后回忆定格:斜阳夕照时,镇州城楼上少年红衣随风飞扬,“有个人说世人如蜉蝣,要我不可居于人下。” 便是当初一句话,夏禹川信了数十年,骄傲了数十年。 念及往昔,夏禹川神情不可抑制地温柔下来,沈砚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忽然有些吃味,那是他未曾参与过的时光。 “那个人……是谁?”沈砚轻轻地问道,神色似乎有些紧张。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改变了夏禹川,让夏禹川这么在意。 “你不记得?!”谁了沈砚一句话问出口,先炸了的是夏禹川,只见他猛得回头,端详前者的疑惑神色不似作伪,像是不敢相信般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记得?” 不等沈砚回答,夏禹川先猛然意识到一件事,他似乎在关山待得太久,全然忘记了这边的世界是怎样的暗潮涌动了,自然而然地丧失了应有的警惕心。 夏禹川下意识想拔龙雀刀,忽然想起来刀被蓝黛拿走了,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蓝黛的配枪抵在沈砚的下颌上,全身紧绷,完全是戒备的姿态,他盯着沈砚,不自觉气势外放道:“既然不记得,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冷静一点。”沈砚平静地看着他,轻轻叹口气,虽然觉得沮丧,但还是把话说清楚了:“你的身体就是我给你准备的,我当然认得你,知道你会在哪。” 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夏禹川看着沈砚的眼睛,那里头温柔又包容。 不对,还是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漏掉了。 “你太紧张了,放轻松。”沈砚揉了揉他的头安抚道。 夏禹川疑神疑鬼得像只惊弓之鸟,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见两人忽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蓝黛出声打圆场道:“先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他是真怕夏禹川一个不小心把沈砚给崩了。 “安静。”夏禹川冷声道,丝毫不给蓝黛面子,“我的刀呢?” “送去实验室了。”查理克补充道,他观察了一番夏禹川的神态举止,勾了勾唇角道,“你的刀对付吸血鬼有奇效,我们试图解析它的成分。” “拿回来。”夏禹川道,警惕心迟钝地回来了,龙雀刀不在身边,他感到不安。 “恐怕不行。”查理克拒绝道,“在我们研究出来之前那就不是你的刀,而是联邦的财产。” “阁下的无赖真是再一次让我大开眼界。”夏禹川冷笑一声,直接拉下了手里激光枪的保险栓,枪口一转直接抵上了旁边傅思涵的太阳穴,“现在呢?” “哦?有意思。”查理克手杵着下巴打量着夏禹川,似乎为对方突然变得狠厉的性格起了兴趣,看后者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玩味起来,他正想说什么,蓝黛伸手按掉了查理克的终端,淡淡道:“你别在这煽风点火。” 查理克写了好半天的方案因为蓝黛的这一手操作顿时荡然无存,他因为夏禹川而产生的一点好心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蓝黛道:“你再擅动我的终端,我砍了你的手。” “谁让你不说人话。”蓝黛不以为意道,按住了捣乱的查理克,他让人把刀送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夏禹川,对方真的变了好多,“可以把枪放下了吗?” “抱歉,蓝黛,我无意如此。”夏禹川怡然不动,他的目光落在忙着恢复丢失文件、似乎无暇顾及他们的查里克身上,“负责公民信息的官员失踪了,我记得这样的官员不止一个,失踪的那个,应该是负责出狱人员信息的?” 夏禹川的话一出口,几个人的脸色微微一变,查里克敲击键盘的手指只是微微一顿,随后又恢复如常,被夏禹川用枪抵着头的傅思涵忍不住道:“你在乱说什么?” “乱说么?”夏禹川头微微一偏,却是没有转过去看傅思涵,说到最后一个名词的时候抬眸看向蓝黛,“我猜是73号死囚所。” 查里克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此时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冷着脸道:“你还知道什么?” “真稀奇,能叫你变了脸色。”夏禹川答非所问,逮着机会对查里克一通阴阳怪气,“我说对了?” “对,那个官员的确是负责永夜监狱人员信息的,但你是怎么知道的?”蓝黛点了点头,对这两个人的针锋相对感到十分头疼。 这时蓝黛叫的人把龙雀刀送还给了夏禹川,精神支柱回到手上,他微微放松,态度也没有刚才那么尖锐了。 他干脆在沙发上坐下来,对蓝黛道:“这是你告诉我的。” “我?”蓝黛指了指自己。 “对。你在询问我和沈砚的时候提过负责公民信息的官员失踪,你以为我们是来诓骗你的,这说明蓝黛的个人信息泄露了。”夏禹川解释道,“在此之前我至少知道两件事,为了便于管理,公民按类型被分成若干类型由不同的负责人管理,蓝黛现在属于被保释服刑人员,你们把他从永夜监狱捞出来的时候应该是把他的身份信息挂在了73号死囚所的分区。” “我还以为是我的情报网泄露了什么,没想到最大的破绽在这呢。”查里克顿感失望,他瞥了一眼蓝黛,表情有些嫌弃。 “不过你们是怎么肯定是蓝黛的信息泄露了呢?”夏禹川收起抵在傅思涵脑袋上的枪,把保险栓拉了回去,调转枪口把手柄对准蓝黛,一边交还配枪,一边看着蓝黛自言自语道,“应该是近期蓝黛的资料有被域外调阅的情况。” “那么问题来了,调阅蓝黛个人信息的人想干什么呢?”夏禹川道,“如果他们想做什么,那么他们不该用这样打草惊蛇的方式,除非——” “他们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蓝黛。”夏禹川挑眉道,眼睛从始至终一眨不眨地盯着蓝黛,他话音落,蓝黛的终端忽然传来有通讯接入的提醒,“来了。” 蓝黛接通通讯,片刻后脸色不太好地看向众人:“俞川的尸体丢了。” “偷俞川的尸体做什么?”傅思涵问道。 “能调阅蓝黛的个人信息,自然就能知道他和他的副官的情义深厚。”查里克手指在键盘上一阵敲击,然后把个人终端上查询到的内容展示给众人看,“就在刚才,伊克丝和吸血鬼达成合作的结果公示出来了,盗窃尸体的行为很显而易见了。” “祁连想要夺回尸体,不过更重要的可能是利用我副官的身份对付蓝黛。”夏禹川接话道,他的手指下意识敲击着桌面,“或许,他们也想来一出死而复生的把戏。” “或许。”查里克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打了几个电话出去让人彻查,“尸体被盗可不是小事,卡芙蕾特府里有人有异心了。” “但为什么是他?”傅思涵担忧地看了一眼蓝黛。 “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我。”蓝黛说道,“是我藏在永夜监狱的东西。” “你藏了什么?”一直没有参与话题讨论的沈砚听见蓝黛的话忽然开口问道。 蓝黛看了他一眼,细微地皱了皱眉道:“陆战九军的联名文书。” 听见蓝黛的话,夏禹川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蓝黛从拘留室里交给他一份文书,是写在贴身衣物上的,可是不是已经给他了么? 夏禹川疑惑地看向蓝黛,后者正好也看向他,两个人眼神交错的一瞬间,都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文书是什么样子?”夏禹川装作不知。 “是一件军装外套。”蓝黛张口就来,瞎话编得像模像样,“文书写在一张白布上然后缝进了夹层里。然后有一件事是你们都不知道。” “什么?”查理克道。 “永夜监狱要求统一制服,那件外套当时混在其他囚犯的衣服里一起丢了。”蓝黛说道,“这就是伊克丝他们反复研究我的心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东西究竟被我藏在哪的原因,因为我也不知道。” “高明的手段。”查理克赞了他一句,给cy打了个电话申请进入永夜监狱的名额,手上迅速敲击键盘安排其他事项,一边跟众人说话,“不能让弗兰西斯家族的人知道你弄丢了文书,这是我们的先机,我们要在他们发现以前把东西找出来。” “想法不错,但是谁去找?怎么找?”沈砚抱臂靠墙,懒洋洋地看着查理克,“如今这个情况,永夜监狱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注意,想不被发现简直痴人说梦。” “光明正大的去找。”查理克道,“现在都知道蓝黛在永夜监狱藏了东西,他去拿出来不是很正常么?提前准备一份虚假的联名文书,让他在从监狱离开的时候意外被夺走,我们的人则留下来继续找东西。” “暗度陈仓、祸水东引,漂亮的计划。”夏禹川打了个响指,走到查理克面前蹲下,平视着后者的眼睛道,“文书我来找。” “凭什么?”查理克停下敲键盘的手,脸上挂着虚假的笑。 “就凭你们信任的人没能力,有能力的你们不信任,信任又有能力的都在其他势力面前露过脸了。”夏禹川也笑起来,不过是心理博弈罢了,他在关山当了几十年上位者,对于同类人的心理把握还是很到位的,“暗中找寻文书的人只能以囚犯的身份进去,永夜监狱的规矩谁都清楚,我符合要求,也只有我。” 被关押在永夜监狱的囚徒不会再有看到蓝天的机会,联邦的户籍清除他们的名字,记得他们的人会被统一用催眠术消去有关他们的一切,只有anance系统的加密档案里会记录下他们获罪的原因,然后在联邦面临危机的时候作为奠定基业的砖石被榨干所有的价值。 夏禹川:“您觉得呢?” “可以,我去安排。”查里克点头,又打出去几个通讯。 第116章 命运还是阴谋 后半夜,夏禹川悄悄从房间里出来,卡芙蕾特府里的人因为事务繁忙很少留下来过夜,是以现在整座府邸只有他、沈砚、蓝黛和耶利安的狗四个生物。 夏禹川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他特意避开沈砚来到蓝黛的房门前,奶茶听见他的动静从狗窝里跑到他面前,歪着一张充满智慧的狗脸朝他摇尾巴。 “嘘——”夏禹川食指抵在唇边,哈士奇看懂了他的手势,干脆原地坐下,也没有叫出声。 面前的房门忽然打开,蓝黛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并不意外夏禹川会在他门口,他也没出声,只是手搭在夏禹川肩上拍了拍,示意后者进来。 夏禹川揉了揉奶茶的狗头,忽然想起前半夜蓝黛死死抱着哈士奇不放的场面,干脆抱着狗进了蓝黛的房间。 “你把狗抱进来干嘛?”蓝黛把房门关上,卡芙蕾特府的房间隔音还是很好的,在里面说话只要是正常音量,一般来说外面的人都听不到。 “我以为你想抱狗。”夏禹川顺手把死沉一只的狗扔给蓝黛,一脸无辜道,“这狗肥得像头猪。” 奶茶对他这句话的回应是对着他的脸“嗷”了一声。 “你才二百五。”夏禹川闲着无聊跟狗回怼道。 “行了,别闹了。”蓝黛把狗放到地上,奶茶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扭着屁股爬进蓝黛的被窝里睡了。 “你跟沈砚,怎么回事?”蓝黛直接问道,夏禹川伪装得很好,但是他之前是见过后者跟颜峥的相处的,包括夏禹川对西彦的偏执他也很清楚,甚至于是拥有沈砚部分性格的祁连,之前夏禹川都很包容,但反而是沈砚本人,蓝黛却清楚地感觉到夏禹川的不自然。 “我不知道。”夏禹川在蓝黛的床上坐下,他不堪其扰地用双手按住太阳穴,他不知道要怎么跟蓝黛说这些事,但他也没别人可以商量了,在这个对于他来说毫无联系的世界,他只信任蓝黛,“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你说,这里很多事对无法让我心生波澜了,就像是片场看见的别人的悲欢喜乐,我甚至无法共情,你明白吗?” “包括他么?”蓝黛轻声道,尽管没有点名,但他们俩都知道指代的是谁。 “对,包括他。”夏禹川道,他似乎觉得很是荒唐,甚至抹了一把脸,“说来好笑,曾经我以为我很在乎,可事实却是,我在那里待了五十年,想起最多的是你。” 蓝黛:“……”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甚至想起过伊克丝,可是他,一次都没有。”夏禹川很轻地笑了一声,“哪怕是回来,见到沈砚的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一丝终于相见的喜悦,他说他不记得那些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塌了。” 夏禹川这句话算是解释了他那一瞬间突然的失态。沈砚若是记得,夏禹川至少还能从身边找到一点与那段回不去的岁月的联系;但是沈砚什么都不知道,那五十年峥嵘岁月就只是夏禹川一个人的记忆,龙雀刀是他唯一的念想,这便是为什么他执着于龙雀刀的缘由。 “所以,你把那里的什么人当作他了吗?”蓝黛感觉有些头痛,一边是他青梅竹马的兄弟,一边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副官,站哪边都挺为难的。 蓝黛的话一瞬间点醒了夏禹川,他从手心里把脸抬起来,后知后觉道:“你说得对,我犯了一个错,沈砚他从来都记不得。” 夏禹川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没有西彦、没有颜峥、没有燕双飞,沈砚就只是沈砚。 只是过去他都能坦然接受沈砚什么都不记得的事实,为什么这一次这么难以接受? 蓝黛一语中的,他说:“你难以接受的不是沈砚记不得,而是沈砚跟那个世界毫无关系,你的痛苦不是因为他,是因为你割舍不下那个世界。” 夏禹川恍然大悟,是啊,关山几十年战乱民不聊生,但是只有在那里他才觉得自己活着,他才觉得自己在世上不是孑然一身,可是他知道他回不去的,篝火下围坐喝酒的故人早都埋进了黄土,希望沈砚记得,不过是保留一点念想罢了。 “黄泉作酒酬兄弟,战尽狂沙血未干,蓝黛,那是我的一辈子啊。”夏禹川苦笑一声,忽然很想喝酒,“六十年,我要怎么放下?” “放不下,又为何要回来呢?”蓝黛也不多言,只做好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时不时接一句话,引导着夏禹川把心中的郁结之气排出来。 “那边的故事讲完了,但我在这边还有执念。”夏禹川看向蓝黛,他想起来了,他还有个放心不下的人,“恃才者当傲君,那无能者才逢迎,蓝黛,你难道不觉得被动地等着家族的那群傲慢的家伙出招很蠢么?” “是很蠢,那你的想法呢?”蓝黛干脆也在床的另一边坐下,忍不住去摸哈士奇的狗屁股,奶茶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继续睡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都是摆弄风云的乱臣贼子,家族的败类,又比我们高贵多少呢?”夏禹川轻轻地说道,看向蓝黛的眼里有某种明亮的光。 “也不知道你在那边都遇到了些什么人,也变得这么野心勃勃了。”蓝黛感叹道,却并未有指责之意,若是仔细辨别就会发现,蓝黛眼睛里藏着的野心一点都不比夏禹川少,“世人如蜉蝣,说这话的人多狂妄啊。” “阿雪不是狂妄无能的庸碌之辈,他告诉我‘社稷之臣功名千秋,但毕竟居于人下,倒不如做那开拓八荒之人’。”提起记忆里炽热如烈阳的少年,夏禹川的神色总是难以抑制地温柔下来,“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杀湍湮洪水,九州始蚕麻。我的名字是他给我起的。” 蓝黛:“……”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夏禹川跟沈砚相处的模式总是怪怪的了,合着这是移情别恋了,就那个叫“阿雪”的,夏禹川若是对他没意思,蓝黛把头拧下来给奶茶当座椅。 奶茶似乎听到了蓝黛的心声,从睡梦中醒来抬脚蹬了蹬蓝黛的手,调整了个姿势,脑袋搭在他腿上继续睡了。 “言归正传,你在永夜监狱藏的到底是什么?”干系重大,夏禹川刻意放轻了声音。 “联名文书。”蓝黛装傻道,他朝夏禹川眨了眨眼睛,“还能是什么?” “真的?”夏禹川信他就有鬼了,联名文书早就拿走了,蓝黛借着联名文书藏下的恐怕是更重要的东西。 而且联名文书也并不是藏在所谓军装内衬里,而是写在蓝黛的贴身背心上,当时夏禹川特意支开旁人去拿时,还是蓝黛现场从身上脱下来交到他手里的。 “你想起来了?”蓝黛摸着大腿上的狗头,坏心地堵住了奶茶的鼻子。 “只有一部分。”夏禹川回答道,他很清楚蓝黛刚才显然是故意在众人面前那么说的,因此他也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顺着蓝黛的话说了下去,然后特意等到没人了来问。 “嗯,意料之中。”蓝黛点了点头,按住夏禹川的手,凑到他耳边,用几乎听不到的气音道,“我真正藏起来的,是nyx系统曾经观测到的宇宙真相。” 闻言,夏禹川瞳孔微缩,刚想开口说话,蓝黛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嘴唇,指了指墙壁,打了个手势:隔墙有耳。 沈砚看着画面上蓝黛跟夏禹川完全贴在一起的身体直皱眉。他俩靠得太近了,无论哪个角度沈砚都看不清楚蓝黛的唇部动作,而且后者在反侦查上做足了功夫,嘴巴基本没动过,很难用唇语判断他到底说了什么。 沈砚挑了挑眉,他的这位好朋友还真是谨慎啊,不过百密一疏。沈砚把画面声音开到最大,蓝黛跟夏禹川说话的气音清晰响亮地传了出来:“我真正藏起来的,是nyx系统曾经观测到的宇宙真理。” “宇宙真理么……”宇宙真理并不是什么虚无飘渺的创世箴言,而是法则,限制全能系统的法则,无论是nyx还是祂的残片,都是降级后的宇宙意志,来自上级宇宙泡的法则制约着他们,但也能让他们升级,返回原来的世界。沈砚咀嚼着这几个字,倒是超乎他意料之外的收获。 蓝黛从夏禹川衣领上取下来一枚微型监察眼,覆盖面积不大,刚好能把整个房间框进去,顺便窃听两人说的话。 看着蓝黛手心里的东西,夏禹川神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哪怕房间的隔音很好,他们说话的声音小到他们自己都听不清,但重要信息还是以他们想不到的方式泄露了。 “沈砚。”蓝黛顺手把监察眼捏了个稀烂,残骸扔到垃圾桶里,“我这位好朋友的心思也并不纯粹啊。” “他想找什么?”夏禹川握了握手心,关山五十年从未有过这样毛骨悚然的感受,“究竟有多少人?” “禹川,我说过的,卡芙蕾特府也不是全然一条心的。”蓝黛道,如今这个局面,人和鬼混在一起,他连傅思涵都不敢信任,无他,后者身边的关系太复杂,说得太多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尸体被盗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我的那点过去尽管被清理,但也不是无迹可寻,真正可怕的,是所有的事连起来,你会发现一直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伊克丝没那么无聊,她只是想要权力。弗兰西斯家族更不会对一群死人的口供感兴趣,因为那实际上动摇不了他们的地位。”蓝黛打开房间内舒缓的音乐,从抽屉里将一枚玫瑰勋章放到桌上,“每一个副本都在刻意向八年前那件事引导,藏在帷幕后的人甚至找到了你,找到了祁连。” “你觉得,这是命运,还是阴谋?”蓝黛认真地看向夏禹川,“也许沈砚的出现也是原本设定好的一环呢——如果你没有阴差阳错地回来。” 沈砚会顺理成章地接近蓝黛,他在之前已经铺垫了很多,现在突然出现在孑然一身的蓝黛面前,若非半路杀出来一个夏禹川,那么现在坐在这里跟蓝黛秉烛夜谈的就是沈砚了。 “可是沈砚的目的真的纯粹吗?”蓝黛疲惫道。俞川的确是用来引蓝黛入局的,他的生、他的死,都是计划好的阴谋,“是谁在操控着一切呢?” “很快就知道了。”夏禹川看着自己的手心轻轻地说道,蓝黛凭一份并不存在的的联名文书成功搅浑了伽蓝市的水,“我们已经占到了先机,接下来,大家各凭本事。” 刚才蓝黛在夏禹川耳边说话时,在他的手心里用当年陆战九军专用的暗码写了一句话,夏禹川感到意外的不是蓝黛所说的东西,而是手上写的内容。 阿德剌斯忒亚的源代码,这是蓝黛真正藏起来的东西。 夏禹川所缺失的最后一部分,找到那东西,意味着nyx系统自然法则模块的重塑,夏禹川能找回记忆里的缺失和当年的真相,结束赫玛墨涅造就的混乱,至于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也会被连根拔起,这也是蓝黛明知有人在盯着他却还有恃无恐的原因。 …… 查理克通过cy的人脉伪造了两份投狱文书,计划在三天后把蓝黛和夏禹川以囚犯的身份送进永夜监狱。 “你们的户籍不会注销,我给你们安排了两个新的身份。”查理克把两份新的个人资料放到两人面前,“永夜监狱向来只进不出,你们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隐秘机动要去秘密处死里面的一个人,那时候泰伦会接你们出来,有问题吗?” 蓝黛随意地翻了翻那份个人资料,查理克给他是一回事,他背不背是另一回事儿:“没有。” “等一下。”沈砚出声道,他指了指蓝黛,“监狱里的人认得他,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要的就是他们找麻烦。”蓝黛笑道,眼里闪烁着恶劣的光,他这次主要就是负责吸引火力,顺便报复一下当年的狱友,“这么说,全世界都知道我这次回去是干嘛的,真正的任务还是要靠禹川。” “俞川?”查理克这才想起来他还没问过夏禹川的名字,他没细听,只以为是蓝黛的发音问题,“你连名字都不改么?” “改了的。”夏禹川笑道,“大禹理百川,禹川,姓夏。” 查理克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迷茫,尽管转瞬即逝,但还是让夏禹川捕捉到了,不得不说,很爽,他就知道他听不懂。 查理克也没在夏禹川的名字上多做纠结,交代完入狱注意事项后,他借了个电话,然后看向沈砚道:“沈先生,借一步说话?” 沈砚:“行。” 两个人到楼上书房谈话去了,蓝黛懒洋洋往沙发上一躺,一边状似无意道:“有人不想让我们拿到东西啊。” “何以见得?”夏禹川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反应过来茶壶里泡的是红茶,不是他喝习惯的牡丹花茶,他慢半拍地把杯子放下道,“我倒是觉得,你我往永夜监狱去一遭,那里头的囚犯怕是要没命。” “不会只有我们进去找东西的,真要说方便行动,狱警不是更好么?”蓝黛道,“那里的囚犯本就是联邦的弃子,如今不管主动被动,只要牵扯进来,为了以绝后患,无论是家族还是幕后之人,都会灭口。” “灭口?”夏禹川笑了,他凑到蓝黛耳边压低声音道,“你说一个月之期到了,被灭口的会不会有我们?” “完全有可能。”蓝黛也笑了,“但我们还是得去。” “这算不算自投罗网?”夏禹川反问。 蓝黛:“嗯……怎么不算呢?” 第117章 烟雨绕眸光 远离中央星——地球的k-648行星被一片密集的陨石带包括在内,整个星球泛着死寂的冷光,终年如一的荒凉景致显出一种被遗忘、被抛弃的寂寥。 蓝黛和夏禹川脖颈上被戴上装有电击器和重力装置的项圈——为了防止犯人暴动。 “你们的项圈不会有实质作用,但是请不要暴露这件事。”离开前,查里克特意交代道,“你们除了夜晚必须待在牢房以外,其他时间都可以自由活动。” 永夜监狱关押犯人本质上不是为了惩戒,而是为了控制他们的人身自由,因此对于犯人在监狱内的活动限制相对而言是比较宽松的。 负责看守监狱的保卫人员手里端着联邦最先进的枪械一前一后把蓝黛和夏禹川夹在中间,驱赶着他们往前走。 进入监狱前的一段路漫长又枯燥,经过一处窗户时,夏禹川看见外头高悬的月,微微一愣:“那是月亮?” 下一秒,夏禹川被身后的保卫人员用枪托重重地击打腰部,他下意识想劈手夺过对方手里的枪,脑子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现在被金属项圈压制着身体机能,不应该反抗得了。 夏禹川生生收回身体本能做出的动作,由着枪托撞上了自己的腰,然后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狱警扯着他乌黑的长发把他从地上揪起来,警告道:“老实点。” 两个人被保卫人员押解到了一处空荡荡的房间,只在中间的地上放了两套白色的囚服,囚服上各有一张号码条。 “184号?”蓝黛看着号码条上的数字挑了挑眉,不等身后的狱警提醒,轻车熟路地抓住短袖衫的下摆往上脱,胸腹和大腿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皮肤瓷白,像是雕刻家最得意的作品 见夏禹川还愣在原地,保卫人员照着他的腰又是一枪托:“脱干净,有什么不该带的东西自己交出来,要是一会儿搜出来了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夏禹川无奈地看了一眼脱得干干净净、坦然站在一边遛鸟的蓝黛,这家伙,又不提醒他。 夏禹川摇着头,揽着头发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满是刀痕的上半身,一道一寸宽的刀伤贯穿整个背部,右边肩胛骨到右手的上臂上纹了一匹恶狼。他腿上的伤口没有上身那么多,双腿修长有力,那是多年策马征战留下的印记。 夏禹川坦然站在蓝黛身边,两个人神色凌厉,哪怕此时是戴着项圈的阶下囚,那一身上位者的气息也无法掩盖。典狱长站在监控前多看了一眼夏禹川,记下了他的编号,交代看守和巡查的狱警对他们二人严加看管。 进了永夜监狱的无疑都是一些危险却又有强大能力的犯罪分子,当然也有一些是自身怀有巨大价值,却不为权贵所用,杀之可惜,于是就被强行扭送至此。 十年如一日的景致、枯燥乏味的监狱生活、被人遗忘的现实,很容易让人发疯。 在这个时候,家族会向他们抛出橄榄枝,允许他们在狱中带罪为权贵们创造价值,但一项一项的成就与发明不会被署上他们的名字,只是彻底的、毫无名姓的卖命工具。 永夜监狱,外面的人可以轻易进来,里面的人永也出不去,如同无边无际的永夜,黑暗之外是更大的黑暗,不会有人迎来黎明。 “所以你当年是怎么出去的?”夏禹川光脚坐在囚室冰冷的地板上,囚室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为了节约能源,中央温控系统的温度偏低,加上没有被褥,犯人在地上必须蜷缩起来才能勉强入睡,简而言之,很糟糕的环境。 “沈砚被坑了,cy想保他,而我手里那封联名文书在当时能证明他的清白。”蓝黛在夏禹川身后理着他的长发,白皙修长的手指顺着发缝勾起一簇头发理顺,然后又去理下一簇,“不过后来沈砚开枪畏罪自杀,那封文书就没用了。” “好贤惠啊,蓝黛。”夏禹川看着被蓝黛编成一股长辫的头发,随口打趣道。 “滚蛋。”蓝黛用那张号码条把夏禹川的发尾绑起来,“头发留那么长干什么?打架人家拽你头发。” “你自己不也一样,说我。”夏禹川怼道,透过牢门的铁栅栏往外头看,整座监狱呈现回字形,牢房基本都是两到三人住一间,牢房与牢房之间都有一道黑色的、像是轨道一样的东西,这些黑色的轨道纵横交错,就像是一个个方正的格子,而牢房就是放在这些格子里的棋子。 “在看什么?”蓝黛把夏禹川的头发揽到他身前,就地盘腿坐下道。 “那些黑色的,是什么?”夏禹川指了指对面牢房间隔的黑色轨道。 “那是交换轨。”蓝黛解释道,“永夜监狱事实上修建在k-648行星的隆科海的海底高地上,共有十七层,前六层是狱卒们的生活区和娱乐中心,七到九层是囚犯们的自由活动区和餐厅,十到十六层才是关押区,电梯只在前六层、以及十七层通行,要想在七到十六层穿行,只能通过爬楼梯。” “关押区的房间就像是魔方的方块,由这些交换轨带动上下左右移动,也就是说十到十六层的关押区的监牢是没有具体的位置的,交换轨的存在使得它们的位置随时处在瞬息万变之中。”蓝黛解释道,这也就是为什么不设电梯的缘故。 “所以……”听完蓝黛的解释,夏禹川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么说那蓝黛当年藏东西的房间岂不是很难找?“你当年藏东西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记号?” “小夏,在那种情况下留记号,很容易被发现的?”蓝黛反问道,意思就是没有了。 “那当年那个房间有没有什么特征?”夏禹川不死心道,他觉得蓝黛在大事上向来有分寸,应该不会不靠谱才对。 “没有。”蓝黛很摊了摊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这里的每个房间都是一样的,如你所见,空无一物,毫无特征。” 夏禹川有点绝望,蓝黛不知道在哪个房间,他们要怎么把东西拿回来?这里上千个房间,每个房间隔一段时间更改一次位置,他们找到死都找不到,何况只有一个月、还是行动受限的情况下。 夏禹川绝望地往地上一趟,随后想到了什么,又从地上蹦起来道:“蓝黛,这些交换轨运行应该是有规律和周期的?我们也许可以推测——” “没有规律。”夏禹川话没说完就被蓝黛打断道,他说,“这些交换轨有一个控制中心,每一次怎么交换,前进或是后退,都是由观察室里的保卫人员决定的,换而言之他爱怎么动就怎么动,毫无规律可言。” 夏禹川彻底绝望了:“那这怎么找,别说伊克丝他们找不到了,我们也找不到啊。” “急什么,先出去摸清楚情况。”蓝黛倒是一点都不急,坦然镇定的模样让夏禹川怀疑他在驴他。 “你不会是在骗我?”夏禹川狐疑道,他怀疑这货根本什么都知道,完全就是故意在拿他寻开心。 “没骗你。”蓝黛道,他轻轻地抓住夏禹川的手,在后者手心里写道:我记得我住的那件牢房,小窗常年都能看见人造残月。 夏禹川握了握手心,那么他们接下来就是要在上千个房间里找一个不管交换轨怎么扭,都能看见人造残月的房间。 “嘘,小川,有人来了。”蓝黛把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个人之间几名保卫人员又押解着三个新到的囚犯入狱。 依稀还能听见旁边牢房的囚犯吐槽:“几年进一个的地方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多人?弗兰西斯家族终于称霸世界了?” 另一个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警告道:“闭嘴,这情况一看就不对劲儿,少看少说。” 可不就是不对劲吗?夏禹川心想,都是冲着联名文书来的。 “你觉得是谁的人?”蓝黛玩着自己的头发,暗中打量着来回巡视的狱警和各怀鬼胎的囚徒们,一边问道。 “刚走过去那三个是伊克丝的,准确来说是弗兰西斯家族。”夏禹川想也不想道,他又看了一眼站在安全出口、穿制服的保卫人员,那人站在那里很久了,似乎一直在盯着他们看,“那个人,很奇怪。” “是很奇怪。”蓝黛顺着夏禹川的目光看过去,观察了片刻后笑起来,只是怎么看怎么皮笑肉不笑,“隐秘机动的人。” 隐秘机动?那不就是卡芙蕾特府。看见夏禹川脸上的疑惑,蓝黛适时地解释道:“小夏,可不要以为卡弗蕾特府的就都是好人了,查理克和他的姐姐可都是想取代权贵成为新的压迫者的野心家。” “查理克?”夏禹川越听越糊涂,紧接着他忽然想起之前的画面里似乎是谁提过一句,于是他便问道,“安塞斯特家族?” “对。”蓝黛看着那个转身离开的背影冷笑道,“只有隐秘机动才会四处安插探子,连永夜监狱都不放过。” “事情越来越麻烦了。”夏禹川眉头皱得死紧,他的龙雀刀也带不进来,没有武器在手里的感觉真糟糕。 “还好,他不敢明目张胆阻拦我们的。”蓝黛指的是那个隐秘机动的探子。 “没这么简单。”夏禹川道,刚刚三个人走过去的时候蓝黛刚好低头没看到,“新进来的三个人,一个是祁连,一个是林麓,还有一个是那天夜里袭击你的二代。” “伊克丝已经跟吸血鬼结盟了。永夜监狱没有日光,没有秘银武器,这意味着我们杀不死他。”夏禹川道,他忽然有种被人引着入套了的感觉,有人故意想把他们逼到永夜监狱一般,“而只要他想,他可以把监狱里所有人都变成吸血鬼。” 的确是个很棘手的问题,进来的都是熟人,有感情上的牵扯就意味着会很麻烦,而蓝黛最讨厌的就是麻烦,何况祁连和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夏禹川的一条命。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不得打个招呼么?”虽是不待见祁连,但该口嗨的时候,蓝黛绝对会抓住一切机会胡说八道。 “是得打个招呼,不过夏禹川跟他们可不认识,待会儿放风你自己去,不去我看不起你。”夏禹川早就不是当年的他了,关山五十年好歹练就了一点兵痞子的气质,他往旁边一滚,琢磨蓝黛说的看得见残月的房间去了。 “小夏,你变了。”蓝黛蹲在夏禹川后面扒拉着他的手臂,可怜兮兮的表情配上那张小天使一样的脸,看着就让人心软。 “滚蛋,别来扒拉我。”当年贺镜冲萧烟撒娇也是这副模样,夏禹川这会儿算是理解了萧烟的铁石心肠,是真的烦。只不过他难以抑制地想起萧烟死后贺镜一夜之间的成长。 夏禹川不禁在想,当年蓝黛二十五岁锒铛入狱,陆战九军全军覆没,他是否也是这样,逼着自己在痛苦中一夜之间成长?他到底不是萧烟,他心软,他转过身看着蓝黛,轻轻叹口气,像从前一样轻叱:“总是长不大一样。” 蓝黛朝他咧开嘴笑了,那是一种失而复得。 早上七点,两人监狱生活的第一天,蓝黛打完早餐端着盘子屁颠屁颠找林麓“叙旧”去了,夏禹川则绕着回字形监狱楼观察房间的结构,试图确定能看到残月的房间。 为了防止犯人找不到自己的楼房,中央观察室的保卫人员只会在犯人回房间的夜晚调整房间的位置,因此夏禹川白天有大把时间放心观察关押区的整体结构。 “很多年以前,故里的钟声传遍天涯四海,古道的风沙吹卷过一轮又一轮,数十年悲欢散尽,还能剩下几番荡气回肠,然后江岸的渔歌声乱了。黑幕里赶路之人挑灯夜行,饮酒醉问‘他乡的故人呐,何时归?’离歌诉不尽衷肠,烟雨绕过哀戚的眸光……”又低又柔的嗓音不知从何处起,像是谁守在床前娓娓道来的絮语,字里行间带着无言的宠溺。 谁在念诗?夏禹川心中才生出疑问,一绕过玄关,就瞧见楼梯的拐角坐着个皑皑如山巅积雪的青年,怀里抱着一个满脸刀疤、看不出面目的少年,听见夏禹川的动静,少年受惊一般地缩进了青年的怀里,青年则转头看向夏禹川,露出一张柔情似水的脸来,看见他,青年未语先笑:“您好呀。” 第118章 父子 青年朝他笑起来的一瞬间,夏禹川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他下意识捂上了自己的心口,见状,青年弯了弯眼睛,关心道:“您还好吗?” “我、我没事。”夏禹川慌张地错开青年的眼睛,把手放下,努力平息急促跳动的心。 “您好像不太舒服,或许我能替您看看。”青年道,他轻轻地拍了拍怀里的少年,安抚道,“乖乖,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 少年藏着脸越发缩到了角落,夏禹川那一瞬间有一种罪恶感,见青年已经从地上站起来向自己走来,连忙摆手道:“不、不用了——” “您是个军人,曾受过重伤,不过恢复得很好;您情绪不佳,似乎是忧虑过重。”青年左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右手却是捂上夏禹川的心口,倏地笑了,眉眼温和地看着他道,“您心跳得好快,为什么?” 青年说这话时靠得很近,夏禹川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睫毛很长,眼眸温柔如水,夏禹川一对上他的视线,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把手从青年手里抽出来,踉跄着向后退去。 太近了。 “抱歉,吓到您了吗?”青年举起双手示意夏禹川不要害怕,然后慢慢地后退,缩到角落的少年从他身后怯生生地探出脑袋好奇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夏禹川。 夏禹川忽然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唐突失礼了,至少是吓到面前的兄弟俩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没有,是我反应过度。”夏禹川道,为了缓解尴尬,他主动说道,“那是你弟弟吗?” 听见他提到自己,少年“嗖——”地一下又缩回去了,夏禹川愣了一下道:“呃抱歉,我吓到他了吗?” “没有的事,他很喜欢您。”青年笑道,把身后缩成一团的少年拉出来,夏禹川这才发现,那少年长得竟是比他二人还高,怕是有一米九的样子。 “乖乖,不打个招呼吗?”青年仰头问那少年,后者低着头始终不敢把脸抬起来,见状青年也只得冲夏禹川抱歉道:“他原本不这样的。” “没关系的。”夏禹川摆摆手道,他望着对面笑容和煦的青年,莫名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没话找话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说完他都想抽自己,他在说什么东西。 “哈哈哈哈哈,我们不是兄弟。”青年掩唇笑起来,眼角都笑出了水色,他看着夏禹川道,“我们是父子。” “你和他谁是父亲啊?”夏禹川cpu都烧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年轻的男人,以及他旁边那高大的少年,生怕青年来一句“他是儿子”。 “哈哈哈哈,您在说什么啊?当然我是父亲啊。”青年因为夏禹川的话笑得直不起腰,他旁边的少年也没忍住泄出一声轻笑。 夏禹川:这个星球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明天就回去,东西让蓝黛自己找。 “叔叔看起来真年轻。”夏禹川给自己找补道,但自从知道了对方有个那么大的儿子后他已经下意识把对方当成了长辈,态度都恭敬起来。 “乖孩子。”青年弯着眼睛从囚衣口袋里拿出一小颗糖放到了夏禹川手里,是很普通的牛奶糖,不过在监狱里也弥足珍贵了。 “呐,给你。”夏禹川下意识地就想把糖拿给低着头却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他的少年。 青年伸手拦住他道:“他想让您吃。” 好,夏禹川把糖果放回兜里,然后想起来他还不知道面前两人的名字,于是想也没想道:“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青年的笑容微淡,他认真地看着夏禹川,声音轻轻的,“这里的人都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夏禹川一愣,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蓝黛的确跟他提过,永夜监狱的囚犯都是被抛弃的人,anance系统里没有他们的信息,记得他们的人会被清除相关的所有记忆,名字不被允许拥有,身体和生命不属于他们自己,所谓被剥夺了人权的“人”,他们被冠以编号相称。 “抱歉。”夏禹川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有些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 “没关系。”青年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拍了拍,“没关系的。” 说完青年看到了他垂在胸前的辫子上绑着的号码条,又道:“649,很浪漫的数字。” “谢谢。”夏禹川心尖一颤,鬼使神差地,他抓住了青年的手,有种温暖、可靠的感觉,“你和他的编号……是什么?” “y。”青年道,他又拍了拍在旁边乖乖的少年,“他是s。” 编号格式跟他和蓝黛的不一样,夏禹川想,他暗暗把疑问埋进心里,正要说点什么,s忽然轻轻地扯了扯青年的衣服,张嘴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父亲。” y立即松开夏禹川的手,转头语调轻柔地问:“怎么了,乖乖?” “困。”少年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呵欠,y闻言笑起来,哄道:“那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那么,再见了。”青年朝夏禹川一脸歉意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您的辫子很漂亮。” “啊?”夏禹川一愣,便是这么一会儿功夫,那父子俩就不见了踪迹,他把疑虑压下,打算去找蓝黛,那家伙去跟祁连打招呼了,对方有三个人,就蓝黛那个嘴欠的性格,谁知道会不会挨揍。 事实证明,夏禹川对蓝黛的预判是相当准确的,他人才上到七层的生活区,老远就看见用餐区中央囚犯们仿佛剧院观众一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起哄,狱警们只是在旁边看着,只要不是暴动,哪怕是打死人都不会管。 透过人群的缝隙,夏禹川勉强能看见蓝黛似乎是在跟什么人打架。 无聊了许久的囚犯们终于找到了一点乐子,都围着起哄,一个二个面红脖子粗的,竟是比正在打架的人还激动。 夏禹川费力扒拉开一个人努力想往里挤,结果那人反手把他往外推,一脸凶神恶煞道:“挤你妈呢。” 其他人也是一脸看笑话似的看着他,有个人甚至扯了扯他的辫子,戏弄道:“永夜监狱什么时候放女士进来了?” “……”夏禹川看了看对方还算壮硕的身材,暗暗又给蓝黛记上一笔,反手一个过肩摔把扯他头发的人按到地上,膝盖抵着那人的下颌,拍了拍他的脸,努了努嘴道:“谁知道呢,不过你挺弱的。” 说完夏禹川站起来,拉了拉因为大动作滑开些许的囚衣,活动了一下肩颈,朝先前推搡他的人皮笑肉不笑道:“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永夜监狱里暴力并不奇怪,但令人畏惧的是夏禹川一下把那人砸得当场吐血的狠辣手段,尽管这里的生活十年如一日,枯燥又乏味,但是能活着谁想死呢?在暴力中受伤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作为败的那一方不会得到医治,弱肉强食,这就是永夜监狱不成文的规矩。 囚徒们忌惮地看了一眼夏禹川,纷纷向两侧给他让开一条路。 嗯,他还是比较喜欢这样解决问题,玩阴谋太累了。夏禹川想。 夏禹川挤到人群中央,只见蓝黛上衣早就脱了甩在一边,裤子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额发粘在汗津津的额头上,一边喘一边跟两个人打得面红耳赤的。 夏禹川脑子嗡地一声,自家傻儿子被人欺负了的火气直冲脑门,上去就是两脚把本来就被蓝黛打得起不来的两个人踹趴下了,等一套组合拳打完,蓝黛一脸无奈地问他:“你火气怎么这么重?” 夏禹川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明明是蓝黛按着别人打,他却总感觉是那两人在欺负他呢? 因为夏禹川的突然打断,众人大失所望地“嘁”了一声。 林麓把差点被他踹出内伤的人扶起来,看向蓝黛道:“不是说好的决斗,现在算怎么回事?” “算他仗义行事。”蓝黛哥俩好地揽着夏禹川的肩膀拍了拍,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小夏,得亏你来了,不然我得输。” 夏禹川戳了戳他的太阳穴:“尽胡说。” 蓝黛这话的确是胡说八道,当年陆战九军的总指挥官,自然不可能被区区两个人打败。 “没胡说。”蓝黛提了提裤子,像个良家妇女般一脸心有余悸道,“裤子要掉了,我差点就走光了。” 夏禹川:d智障。 “行了,为什么打架?”夏禹川问道。 “毛线球。”蓝黛指了指林麓怀里的白色毛线球。 永夜监狱的囚室里空荡荡的,却会有一个放置囚犯生活用品的柜子,狱警会定期给囚犯们提供少量的物资,有香皂这样的生活用品,也有书本这样打发时间的消遣娱乐,不算丰富,但对于一无所有的囚徒们来说弥足珍贵。 囚徒们可以通过搏斗抢夺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带回囚室放进柜子里,但是柜子上没有锁,这也意味着囚犯们辛苦抢到的东西也有可能被偷。 不过夏禹川不太明白,蓝黛放着别的东西不要就要那个毛线球,是真出息,所以他干脆也问出了声:“你就因为那个毛线球跟人打起来的?” 除了蓝黛谁会要毛线球啊?! “不是,是我拿毛线球的时候他摸我屁股!”蓝黛指着另一个被夏禹川踹翻在地半天起不来的囚犯控诉道,声如洪钟,脸上表情就跟个被欺负的黄花大闺女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怎么着他了。 夏禹川:“……”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然后我教训那人的功夫,他又把我的毛线球抢走了。”蓝黛道,夏禹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明白了,怪不得。 他刚才光顾着蓝黛了,也没注意踹的人是谁,此时蓝黛一提醒,夏禹川定睛一看,被林麓扶着的人不是祁连又是谁? 看见是这两人,夏禹川也不奇怪为什么他俩抢蓝黛的毛线球了,估计以为是什么重要东西,例如那封联名。 对于祁连,夏禹川的感官是很复杂的,不过情义也好、怨恨也罢,他都赔上了一条命,正如临别之际他对萧雪辞说的,不过是看别人的悲欢离合,伤心痛苦入不了他的心,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在坠江那刻化为乌有,现在他只是夏禹川,而祁连,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需要处理的沈砚的劣质仿制品。 因此他甚至没看祁连一眼,而是同林麓道:“这毛线球你们是打定主意要抢了?” 夏禹川是跟蓝黛一起被安排进监狱的,其他势力的人不认识他,只当他是一起进来协助蓝黛的,因而更多的布局和谋划都是针对蓝黛进行的,弗兰西斯家族把蓝黛老底摸了个清清楚楚,然后把林麓和祁连送进来恶心他,却偏偏漏掉了夏禹川。 如今进到永夜监狱里,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哪怕在这里暴露,林麓就是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因此夏禹川也懒得玩什么扮猪吃老虎的路子,扯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拽得要死道:“要么把毛线球留下,要么打一架,然后把毛线球留下。选一个。” “你是谁?”可惜林麓不按他的节奏走,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夏禹川,发现实在看不出名堂,干脆道,“新欢?” 林麓一句话石破惊天,差点没给夏禹川整破功,偏偏蓝黛这个熊孩子还黏糊糊地趴他背上,给他脸上来了一大口,然后冲林麓呲牙一乐道:“这是我的旧爱!” 爱个鬼,夏禹川想打人,他忍住揍蓝黛的冲动,神色凌厉地看向林麓道:“废话真多,打不打?” “打,我和你打。”林麓一看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就知道自己遇到了同类,他明白若不能把对方打赢了,无论是可能藏有重要东西的毛线球还是日后的联名文书,他都很难从夏禹川手里抢走。 “行,来。”夏禹川活动着筋骨走上前去,他好久没跟人过招了,还挺想念的。 “能行吗?”蓝黛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问道,海蓝色的眼眸里明晃晃写着担忧,林麓是陆地复合装甲作战部队总指挥官,虽说是弗兰西斯家族的世袭军官,但毕竟军职摆在那里,便是蓝黛自己都不一定能保证百分之百赢。 “行不行先打再说。”夏禹川道,他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对上可与蓝黛共比肩的林麓能不能赢,但他相信萧烟,当年在关山那家伙不止教了他回马枪,还有一招铁骨衣。 “关山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那是一段群雄逐鹿的风云。”夏禹川呢喃道。 林麓跟夏禹川过了几招,他发现对方的格斗技巧虽不如他花哨,但下盘稳健、动作熟练,招式间的连贯性很强,若非对方的脸实在年轻,他几乎要怀疑跟他对打的是个几十年老兵。 但这都不是最难受的,夏禹川并不刻意躲避他的攻势,基本扛着他的拳脚跟他以伤换伤,刚开始他觉得对方这种打法实在愚蠢,他是练重机甲的,尤其注重肌肉骨骼的防御训练,对方跟他以伤换伤只能被他耗死。 但是越打林麓感觉越不对劲,夏禹川一拳打得他死疼,他一拳下去手都震得发麻,后者没事儿人一样挡开他的手继续打。 不对劲儿,太不对劲儿了,越打越想不明白的林麓果断选择了放弃。 二人本没打出胜负,但因为林麓先放弃了,夏禹川成功为他的傻儿子蓝黛赢得了毛线球。 他把东西抛给蓝黛,捡起后者甩在地上的上衣往头上一套,拐着人一边往回走一边问他:“早饭吃了没有?” 蓝黛说没有,夏禹川又问他为什么不吃,这货说有人摸他屁股,给他恶心到了。 夏禹川气得抽了一下蓝黛的脑袋,让他别贫嘴,蓝黛捂着脑袋一边可怜兮兮地眨巴眼睛,一边委屈道:“真的,那狗东西之前就觊觎我的屁股。” 夏禹川恨不得立刻去洗耳朵,蓝黛天天说些虎狼之词。 “小夏,你别不信,我之前是狱花来着。”蓝黛抱着毛线球一边走一边道。 神特么狱花,夏禹川忍无可忍地照着蓝黛屁股踹了一脚道:“滚蛋。” 祁连捂着被夏禹川踢疼的胸口看着夏禹川和蓝黛吵吵嚷嚷着离去,二人的相处模式让他想起很多年以前,陆战九军还在的时候。 “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要事后再来后悔。”林麓知道他是想起俞川了,只是当初做出那样选择的也是他,现在对着别人思念故人、感时伤怀,未免过于虚伪可笑。 “他为什么能那么快放下呢?”祁连看着两人打闹的背影,当年蓝黛也是这么跟他的副官玩闹撒娇的,彼时殷宸忍无可忍了也会这么踹他,而祁连只是一个不足挂齿的小兵,混迹在人群中见证着两位最高长官的同袍之情。 所以他愈发想不明白,俞川死了,为什么他蓝黛能放下得这么彻底,如此没心没肺,俞川难道不是他最好的战友吗? “因为俞川的死跟他毫无关系。”林麓旁观者清,事实上他对于祁连这种虚伪的作态颇为不齿,但对方的能力有的确不俗,于是再多不满,他也都忍了,只是说话时难免直来直去了些,“你感到痛苦不堪不过是因为你在内疚、在心虚、在悔不当初,那件事里你才是罪人,所以你应该忏悔。” 第119章 你不是他 “他一直在看你。”蓝黛道,“不和他打个招呼吗?” 夏禹川摇摇头,根本没把祁连这个人放心上,转而问起编号的事:“永夜监狱里囚犯的编号有字母的吗?” “有的,不过很少,不到二十个,这么说,永夜监狱那一套抹除记忆的制度最初就是为这十几个人定下的,只是后来成了家族用来抹杀一个人存在的工具。”蓝黛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刚才遇到了一对编号是字母的父子。”夏禹川道,倒是没觉得那对父子有多危险,无非就是有些奇怪,“你知道他们吗?” “不知道。”蓝黛老实摇头,他虽然在永夜监狱待过五年,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除了被强制要求外出以外,基本都是缩在自己的囚室打毛线,对永夜监狱的一些人和事了解得其实并不多。 夜里,夏禹川和蓝黛靠在一起交流着接下来的打算,关押区早早熄了灯,监牢外人造的月亮冷肃的月光被光滑的金属表面反射带来些许明亮,勉强让人能看清彼此的脸。 囚犯们还缩在囚室里各自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不知道唠了多少遍的闲话,整座监狱突然亮起红光,刺耳的警报声响得人头皮发麻。 整个关押区顿时骚乱起来,多年来永夜监狱第一次出这样的变故,本以为毫无希望的囚犯们就像地狱里看到了蛛丝的恶鬼,一个个都面目狰狞起来,喧哗、吵闹,试图从这座永无光明的监牢逃离。 总控室里的男人轻轻地关掉了监狱的警报系统,警报声戛然而止,他将衬衣袖子挽到小臂中间,打开永夜监狱的广播系统,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开口道:“诸位,规则我只通知一遍:首先,你们脖子上的项圈已经解锁;其次,装备栏里的道具卡被允许使用;再次,因信称义;最后,游戏会在三分钟之后开始。” “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男人的声音又低又磁,几乎像是贴着人的耳膜在说话,只是说话的内容就让人不那么愉快了。 “是沈砚吗?”广播里传出来的男人的声音夏禹川越听越耳熟,他扯了扯撅着大腚拆毛线球的蓝黛的裤脚,后者叼着线头转过头来道:“不知道哦,我好多年没见他啦。” 广播里男人的声音在整座监狱回荡,所有人还在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的时候,监狱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不安和恐慌一瞬间笼罩——永夜监狱的外墙之外就是无尽的深海,倘若建筑物一旦出现问题,他们所有人都会命丧于此。 好在地面的震动只持续了一会儿便停止了,所有人透过囚室的铁门清楚地看见,回字形建筑的中央空地上,一座面容邪狞妖异的神像从最下面的十六层拔地而起,贯穿十几层楼,高达百米。 神像赤脚踩在腐朽的棺木之上,毒蛇和荆棘缠绕着祂的小腿向上延伸,小腹上蛛网缔结,黑色的巨大蜘蛛攀附着祂的肚脐,乌鸦停在祂的肩头,血红色高雪轮自祂的发间生长,向上的手心里捧着一枚腐烂的果实。 这时候残月被人拨到了神像头顶,落下来的光猩红如血,越发显得神像怪诞可怖。 “一看就不是正经神。”蓝黛点评道,然后继续扯身上的毛线——出狱好几年没打毛线,他把自个儿缠起来了。 夏禹川:“……”他记得之前跟蓝黛过周年庆副本的时候对方也没这么二啊。 神像拔地而起之后,监狱里囚徒们脖子上的锁扣随着一声解锁的轻响,嗒一声掉到了地上。紧接着,囚室的门开了,一丝微弱的血腥味通过换气系统传进了夏禹川的鼻子,而现在,钟声敲响,游戏才刚刚开始。 “蓝黛,来了。”夏禹川轻轻地说道,还被缠在毛线里的蓝黛整个人趴到地上,刻意放轻了呼吸的声音,两个人全都绷紧了神经,盯着“吱呀”一声打开的铁栅栏。 嘈杂的监狱一瞬间都安静下来,落针可闻,一道血痕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从门口光滑的金属地面上缓缓流过去。 “啊——”有人惨叫出声,然后惊慌失措地从夏禹川他们门口跑过去,随后因为踩到了地上的血而滑倒在地,原本穷凶极恶的囚犯看着夏禹川视线外的地方,神色恐惧到了极致,带着腥臊味的尿液沾湿了他的裤裆,然后和地上的血混在一起。 囚犯手忙脚乱地从地上又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从夏禹川的视线中消失后不久,一颗眼睛瞪大、死不瞑目的人头滚了回来,正是刚才的囚犯,他的脸刚好面向夏禹川,涣散的眼睛似乎在死死地盯着囚室里的人。 夏禹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那颗人头诡异地朝他笑了一下。 蓝黛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一脚把人头踢得老远,然后不由分说地抓起夏禹川的手道:“走!” 蓝黛一边走一边扯着身上的毛线,二人踏出囚室,夏禹川往旁边看了一眼,那个囚犯无头的尸体就仰面躺在不远处,胸口上写着23的号码条浸透了他自己的血。 并排的牢房外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已经横陈了许多的死尸,全都没有了头颅,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别看。”正经起来靠谱的蓝黛伸手把夏禹川的脸拧正了,揽着人的肩膀急匆匆地往前走。 夏禹川脑海中反复回想着人头盯着他看的画面,越想越觉得诡异,他正要跟蓝黛说看见人头笑了的事,眼角余光瞟见旁边一具无头尸体似乎是动了,看样子要从地上爬起来,与此同时,二人都感受到一种粘腻、恶心、仿佛被什么盯上的注视感。 “往上走,去生活区。”蓝黛果断道,手上没有武器,这种时候情况不明了,跟无头尸体发生冲突是很不明智的。 而生活区在播报声响起的时候是没有人的,这也意味着那里不会有无头尸体,就算有,也不会像关押区一样多。 两个人从楼梯一路跑到了九层的生活区,为了掩盖行踪,和便于逃脱,二人躲到了厨房的通风管道里。 “这个游戏没有输赢胜负,只有生死。”夏禹川打着手语道,他和蓝黛一进来,一直与世隔绝的永夜监狱忽然就降临了游戏副本,说不是冲他们来的都不可能。 只是以往的游戏副本好歹有规则和提示,现在这个却连通关条件都没有,看样子赫玛墨涅这次是想真的弄死他们。 但是为什么?以往都是猫抓老鼠一般的戏耍,这一次为什么决定下死手,是因为蓝黛藏在这里的东西也是赫玛墨涅想要的? 关于永夜监狱藏匿的东西,蓝黛放出去的假消息里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弗兰西斯家族和卡芙蕾特府所在意的联名文书,一个是诓骗沈砚的、所谓nyx系统观测到的“宇宙真理”,相信几乎拥有创世之力的赫玛墨涅看不上区区一封联名文书,那么它的目的其实是后者? 所以,沈砚的背后的是赫玛墨涅? “什么都不用管,只要活下来,我们就赢了。”蓝黛也给夏禹川打手语道,“这个游戏是‘战神的白鸟’的一部分,赫玛墨涅无法完全越过阿南刻的防御系统直接毁灭人类,它也并不想这么做,副本只是一种它用来渗透势力的手段。” 阿南刻让它无法直接控制人类,于是只能用一种堪称流氓的方式来达到它的目的——游戏副本,强制性地把人拉到它的领域,然后用各种各样的危险使人在它的副本中丧命,副本里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更像是一种争夺,玩家与游戏控制者赫玛墨涅关于玩家自由权的争夺。 虽然这听起来很蛮不讲理,一个强盗强行逼迫人玩游戏,然后输了会失去生命自由。但事实就是,若非还有阿南刻对赫玛墨涅的限制,恐怕人连争夺的资格都没有。 “它在变强。”蓝黛打着手语道,“从前它只是nyx系统最不起眼的模块,但是现在,作为基底的阿德剌斯忒亚四分五裂,阿南刻权限被锁,谁都无法抗衡它了。” 夏禹川忽然抓住了蓝黛的手,放轻了呼吸指了指通风管外面,两个人透过缝隙看见,一具无头的尸体走了进来,站在通风管下方似乎在找他们。 夏禹川:“……”他为什么感觉此情此景该死的熟悉呢? 忽然那具尸体踩着厨房放置物品的台面够到了通风管,然后扯掉了通风管管口的百叶窗。 “被找到了呢。”蓝黛缩着腿咬手手,语气末的“呢”字说得是相当欠揍。 夏禹川一脚把他踹下去,然后死沉一只的蓝黛把站在置物台上的无头尸体压到了地上,直接压断了四肢骨骼和脊柱,无头尸体彻底成了尸体。 蓝黛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被他压了一下就不行了的尸体,有点不想承认是自己太重,他无言地看着尸体沉默半晌道:“就这啊。” 物理打击,最为致命。 夏禹川从通风管上下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头问蓝黛:“你刚才为什么突然把那颗人头踢走?” 固然有被死人头盯着不舒坦的缘故,但夏禹川很清楚这绝不会是主要原因。 “直觉。”蓝黛说道,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夏禹川解释那种突然产生的想法,他尽可能形象地描述道,“那颗人头转向我们的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被凝视的感觉。” “上一次出现这样糟糕的感受是我带队追杀吸血鬼的时候,在地下排污系统,我的两个队员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变成了像这样的无头尸体。”蓝黛神色严峻却并不慌张,他道,“小夏,危险的不是会动的尸体,而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人,然后用死人的眼睛盯着我们的东西。” “蓝黛,它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夏禹川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脚印,发现并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而是目的性很强,直冲他们来的。 蓝黛脸色一变,猛地抬头去看他们先前躲藏的通风管,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正阴森森地看着他们——是那个被蓝黛踢飞的人头。 “他见过我们,眼睛里留下了我们的影像。”蓝黛喃喃道,“小夏,这是一种标记,只要被‘看见’了,它的身体就能一直找到我们。” “嗯……”夏禹川应了一声,他盯着被蓝黛压废的尸体胸口上的号码条看了一会儿,而后道,“蓝黛,这具尸体的编号,是225。” 人头到了,尸体却不见踪迹,只会有一种解释——这意味着“属于”他们的23号就藏在这里。 一滴水从天花板上掉下来落在了夏禹川的额头上,他伸手一抹,感觉黏黏的,外头的猩红月光让他看不清手上液体的颜色,他放到鼻尖闻了闻,血的腥味。 “小夏,别抬头!”伴随着蓝黛的呵斥声,夏禹川同时抬头,听见蓝黛近乎严厉的喊声,他抬头的动作一顿,刚想低回去,脸上猝不及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蛛网。 脖颈上传来细微的疼痛。 …… “川哥,日头过了正中了,你怎的还在睡?”夏禹川捂在头上的被子被贺镜掀开,冷气顺着掀开的口子灌进来,冻得他一个哆嗦,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接着睡。 贺镜见他这副模样也是无奈,转头就跟萧烟告状:“指挥使,川哥懒床不起!” 夏禹川眼睛闭上去两秒忽然感觉不对劲儿,他不是在跟蓝黛蹲大牢吗?这是怎么回事? 夏禹川又睁开眼睛,猛地从地上坐起来,把贺镜吓了一跳:“哥你诈尸么?” “既醒了便快些起,虽是休沐,总睡觉也不像话。”萧烟抱着手臂倚靠在门边,红衣灼热烫人。 “阿雪?”夏禹川迟疑道,他有些搞不清楚眼下的情况了,他掐了掐自己的脸,很痛,像是真的,可是……“我在做梦么?” “川哥睡糊涂了。”贺镜在旁边很是大声地嘲笑道。 “你何苦掐自己。”燕双飞无奈地拉下他的手,揉了揉他的脸道,“用那么大力做甚,都红了。” 夏禹川没管贺镜,他用力握紧了燕双飞的手,眼睛却是看向站在那里的萧烟,似乎想问点什么,却苦于找不到措辞,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萧烟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朝其他俩人道:“你们先下去,我交代他些话。” “指挥使又偏心川哥。”贺镜一边嘟哝一边被燕双飞推着往外走。 到门边时燕双飞跟萧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前者给后者轻轻带上了门。 然而萧烟说是要交代夏禹川一些事,支开其他人之后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用那种平静到冷漠的目光看着他。 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就好像是无情无欲的仙人,凡俗的情义他毫不在意。正如他死那天,凌云问他为什么要瞒着大家,他满不在乎滴答了,满不在乎地闭上双眼。 就好像是平静地渡过一个劫数,哪怕奈何桥重逢之时,他一样带着若有若无的疏离。他似乎还是那个淡然自若的萧烟,又似乎有着细微的区别。 但是现在,夏禹川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无欲无求的眼睛,那种细微的区别被无限放大了,夏禹川道:“你不是他。” 第120章 到他面前去 蓝黛满面愁容地看着呆愣在那里的夏禹川,对方目光涣散地看着他,似乎陷入了什么梦魇,脖子上一道血线蔓延,蓝黛很清楚,那条血线交汇之时就是夏禹川的死期。 蓝黛试图放倒23号的尸体,但交手他发现那东西很危险,而且眼睛里留下他们的影像后几乎是不死的,蓝黛没辙只能背着夏禹川跑回了之前的牢房,利用阿南刻的权限强行锁上了他们的牢门,无头尸体在牢门前驻足,脑袋滚过来怨毒地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被他的身体抱起来,转身离开了。 蓝黛看着23号离开的背影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它会去到总控室,重新打开他们的牢门,然后要他们的命,所以蓝黛必须在23号回来前把夏禹川救回来。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蓝黛觉得抽嘴巴夏禹川可能并不会醒,他看着夏禹川脖颈上越来越近得血线急得额头冒汗:“醒醒呀小夏。” “蓝黛。”黑色的皮靴出现在牢房的门口,往上是包裹在制服里修长的腿、劲瘦的腰、宽阔的胸膛和温和儒雅的脸,他站在铁门外,眼神平静地看着里头的二人。 “沈砚,你怎么进来的?”蓝黛看见沈砚,脸上显而易见地出现了意外之色,查理克把他和夏禹川弄进来尚且要借助cy的权势,按流程经过层层审批,但沈砚为何能这么轻易地进来,甚至没有让查理克和家族察觉?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沈砚道,却是不愿意细说,他们少时携手扶持的情义,于沈砚而言似乎也就止步于此了,“你把门打开,我能救他。” 蓝黛闻言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正要让阿南刻解开牢门的反锁,在确认开锁时忽然又迟疑了,他瞥了一眼夏禹川脖颈上的血线,还有一点时间,于是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打开牢门,而是找了个借口道:“开门只能去总控室,我没办法打开。怎么救他?你把方法告诉我,我来操作。” 蓝黛话说得圆滑,沈砚便是别有用心,手段也使不出来,他从怀中摸出来一捆极细极轻的蚕丝从栅栏缝隙递过去,并解释道:“这是一样道具,缠在你和他的指间,你可以进入他的梦魇,只要让他明白里面的一切都是假的,把他带出来,就好了。” 沈砚又看了一眼夏禹川脖子上的血线,道:“只有三分钟,快一些。” 蓝黛闻言也不磨蹭,动作迅速地在指间缠上了蚕丝往夏禹川身边一躺,直接进了后者的梦魇。 眼前的画面还未亮起,蓝黛先听见了悠悠的洞箫声,苍凉、哀恸、凄如悲哭。蓝黛感觉深藏心底的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他下意识抚上了心口,循着洞箫声看去,一叶红衣映红了眼眸。 红衣的少年坐在满目荒凉的戈壁上,望着远处山峦,唇抵着洞箫徐徐吹奏,墨发被边塞萧瑟的秋风吹动。夏禹川头靠在他的腿上望着远处翻滚远去的风信子出神。 看见少年挺拔的背影,蓝黛微微怔愣了一瞬,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他看见坐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背影,也没管周围环境,上去照着夏禹川的头就是一巴掌:“我在外头担心你的小命急得团团转,你搁这跟野男人谈情说爱?” 夏禹川回神看向蓝黛,皱了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老子再不来你脑袋就搬家了。”蓝黛说着,转头看向红衣少年,刚想问这是谁,然后被对方转过来的脸吓了一跳——只见那本该是五官的位置什么都没有,蓝黛没忍住登时就爆了粗口,“卧槽,什么玩意儿?” “聒噪。”那少年语气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没有五官的脸上长出一张凌厉俊美的面孔来——萧烟。 “你搁这演恐怖片呢?”这是夏禹川的梦魇,所见的一切自然都是他意识的产物。蓝黛指着脸在燕双飞和萧烟之间变来变去的红衣人、语气惊恐道,“你快停下来,我靠太吓人了。” “蓝黛,我分不清他们。”夏禹川没体会蓝黛的惊恐,他从红衣人腿上起来,抱着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脸痛苦道,“我真的分不清。” “你要分清什么?”蓝黛看着换脸跟玩儿似的人也十分痛苦,他神色扭曲道,“这特么不是一个人吗?” “你说什么?”变换的人脸忽然定格成萧烟的模样,夏禹川凑到蓝黛脸上,盯着他道,“一个人?他们长得完全不一样!” “是不一样,可这特么不就是颜峥和沈砚的区别么?”蓝黛语气崩溃道,时间就三分钟,他一直心里默默数着数,现在还有两分钟,夏禹川还在这给他纠结长相的问题,简直急死个人。 “颜峥和沈砚?”夏禹川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紧接着红衣人接连变了几个模样,全是萧烟:烈日老树红衣如火、提笔行书铁划痕银钩、镇州城楼坐看夕阳、死时白衣染血以及归来时的长风白马。 夏禹川救命稻草般抓住了蓝黛的手,他让蓝黛仔细地看、认真地看,近乎偏执道:“蓝黛你快看,你告诉我,这都是一个人,对么?” 三十秒。沈砚看着个人终端上的秒表,垂眸看着牢房内躺在一处的二人,夏禹川脖颈上的血线几乎连在一起,蓝黛脖颈上也出现了血线,并且在快速合拢。 他们出不来的,沈砚想,夏禹川分不清的,分不清他就放不下,就走不出来。他走不出来,蓝黛也会被困死。 沈砚慢慢地在铁门前蹲下,伸手似乎想要碰一碰夏禹川的脸,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啊,沈砚颤抖着将手收回。 他的目光投向金属墙壁反射出的神像的虚影,现在啊,就是黎明前的黑暗,究竟是日出还是永夜,在太阳升起之前,谁也不知道。 祁连也好,赫玛墨涅也罢,他们怀揣的都不是真心,所以呀,就让他的神明在梦里沉睡一会儿,有蓝黛陪他,应该也不会无聊。 至于他,沈砚转身对上神像冰冷、妖异的目光,慢慢地笑了,较量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y从高处眼神平静地看着站在十一层走廊上的沈砚,s懒洋洋地趴到栏杆上,也垂眸打量着下方的人,不高兴道:“我不喜欢他。” “嗯,那怎么办呢?”青年没忍住笑起来,他轻轻地开口,苍白的指间在金属制的栏杆上轻点,“乖乖,难道你也不喜欢我吗?” “才不是,你和他不一样。”s回答道,他觉得y和下面那个讨厌鬼可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同的。”y拍了拍躁动的s,示意他稍安勿躁,发丝垂下的眼眸里似乎漾着水色,“丑陋、美丽、偏执、不羁,那都是我们的模样,我们殊途同归。” “可是他不知道。”s委屈道,他难过地看着y,“明明提示已经那么明显了,他还是分不清。” “这并不是他的过错,乖乖。他只是忘了。”y闭上了眼睛,思绪回到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过去,他似乎在跟s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给他一点时间,一切终会到来,苦难终将过去。” “走,去亲口告诉他。”y又睁开眼睛,里头竟多了些许悲悯的色彩,“亲口告诉他,我的名字。” …… “那就是同一个人啊,你到底怎么了?”蓝黛目光复杂地看着夏禹川道。 “他们……都是沈砚?”夏禹川语气艰涩道,他忽然捂住了脸,想哭又想笑,原来燕双飞是他,萧烟也是他,原来如此,不,不对,还是不对,夏禹川想起萧烟那双淡漠的眼睛,他又不确定地扯住了蓝黛的衣袖,“蓝黛,可他的眼神……” 红衣的少年变成了一身风雪缟素的白,他站在那里看着夏禹川,又似乎看着万物,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性。 “禹川,那就是沈砚。”蓝黛许多年没见过沈砚了,但当年莱茵河畔的誓言,至今刻骨铭心。 当时他们都是少年,沈砚是他们三个人里最忧国忧民的,年轻时的他,很像是夏禹川口中的萧烟,一身胆气,飒沓流星。 “算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蓝黛刚想告诉夏禹川,沈砚当年也曾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也曾一身孤勇挑衅权贵。 却见后者忽然轻轻叹口气,面上神色失落,仿佛是告别般地说道:“过去的终将过去,梦该醒了。” 梦魇坍塌的最后,蓝黛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原来你知道这是幻境啊?” “对呀。”夏禹川轻轻地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朝蓝黛温和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进来找我的,谢谢你了,蓝黛。” 夏禹川都这么说了,蓝黛还能怎样呢,到底只是叹口气,道了句:“你没事就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醒过来,脖颈上的血线已经消退。蓝黛醒来到处看了一眼,发现本该守在旁边的沈砚不知道去哪了,还吐槽道:“好家伙,差点被叼走了。” “这里又没有狗,谁会叼你?”夏禹川好笑地从地上站起来,随口应着蓝黛的胡言乱语,“况且门还锁着呢。” “那不管,沈砚那家伙中途跑了就是不厚道。”蓝黛说道,活像个大号熊孩子。 “沈砚?他来了,怎么又走了?”夏禹川刚得知萧烟便是沈砚,一时间感触颇多,心中百般滋味,忽然很想见见他。 “嗯,谁知道呢。”蓝黛摇头道,“那家伙向来有主意,谁也猜不着他的想法。” 这倒也是,夏禹川心道,便也没有再纠结,转而继续问起离开梦魇前,蓝黛跟他说的话,他问:“有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看着我,却仿佛不止有我。” 谁料夏禹川这句话问出口,蓝黛又露出了那种复杂的神色,他道:“你有没有仔细看过阿南刻的眼睛?” “什么意思?”夏禹川疑惑地看着蓝黛,不知道他忽然提阿南刻做什么,“银色的眼眸,很漂亮。怎么了吗?” “……”蓝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不觉得跟阿南刻很像吗?” 怕夏禹川不理解自己的话,蓝黛又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nyx系统崩溃,沈砚很长一段时间总觉得是自己的过错,他想逼着自己成为祂,学着用神明的眼光看世人。” “或许你不曾见过nyx。”蓝黛哀伤地看着夏禹川,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阿南刻的眼神也很有辨识度不是吗?悲悯、平静又温柔。” “和她对视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她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众生。”蓝黛说道,“那是属于神明的眼睛,她只是平等地注视着所有人——沈砚只是让自己拥有了一点那种神性。” “怎么会是他的过错呢?”夏禹川难过地说道,当年nyx的崩溃同沈砚毫无关系,而是因为家族,以及一点来自上级宇宙的压迫。 “他素来如此。”蓝黛苦笑道,开口打断了夏禹川的胡思乱想,“不要去怀疑他的真心,请相信我们的意志从未偏移,他还是他,我也还是我,即便是越走越远的伊克丝,也未曾完全违背当初的道义。” 这件事不用蓝黛说夏禹川都懂的,精神病院的三年他见过的,沈砚有多美好,在那时他就很清楚了。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变成两个人待在他身边呢? “你看,他很聪明的。”y温柔地看着囚室里和蓝黛坐在一起的夏禹川,忽然他转眸看向耸立在那的邪神雕像,脸上笑意渐淡,他对s说,“让我们到他面前去,堂堂正正地。” “他会原谅我们的失约吗?”s杵着脑袋仰头望着y,刀疤纵横的脸上满是希冀。 “走好孩子,他如果生气了,那就哄一哄他。”y把s从地上拉起来,带着人赤脚踩着楼梯,小心避开台阶上的血朝夏禹川所在的囚室走去,“他受了很多苦,我们得包容他。” …… “咚咚咚——”s轻轻敲了敲铁栅栏,引得里头低声交谈的二人纷纷回头。 “你们好呀。”y笑着朝夏禹川招了招手,“不出来吗?” “你们是谁?”蓝黛戒备地把夏禹川往身后一拦,警惕地看着门口的父子,s跟之前一样不愿意把自己的脸暴露在夏禹川面前,躲在y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y也不介意蓝黛的戒备,好脾气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别担心。”夏禹川安抚了蓝黛,从他身后出来,他对y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下意识地生不起戒备,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第121章 我的记性还不错 自从游戏副本降临现实,伽蓝城的天再也没有晴朗过,吸血鬼畏惧日光,为了偏心那个嗜血的种族,赫玛墨涅干脆连日月都屏蔽了,只是因为到底做不到完全遮天蔽日,是以白天虽然阴沉沉的,但比起夜晚到底还是好上了许多。。 耶利安右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左手拎着一把包装精美的干玫瑰,慢吞吞地在寒风萧瑟的街道上走,临近黄昏,路上已经没什么人,停驻的车辆有的落了灰,看起来格外凄凉。 “瞧瞧我看到了什么?落单的小可爱。”红发的吸血鬼落在距离耶利安不远处的路灯上,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 耶利安心情不好,闻言只是抬眸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颇感无趣地收回了目光,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 他平静的姿态显而易见地吸引了另一个吸血鬼的注意,女吸血鬼忽然趴到他的背上,伸出有着长指甲的手从后面掐住了耶利安的下颌,迫使他向后扭头:“漂亮的男人,里昂,我喜欢这只猎物。” “可是我也喜欢。”红发吸血鬼道,他苦恼地想了想,随后提出一个大胆的提议,“也许我们可以共享他?” 里昂说完跳到耶利安面前,抓起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嗅了嗅,然后用尖牙咬开了他手腕的血管吮了一口,感叹道:“我喜欢新鲜的人血,比冷冻库里的好了不知道多少。” 耶利安看了一眼掉到地上被吸血鬼踩了一脚的干玫瑰花,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左手忽然用力一拧,顺势掐住了里昂的下颌,迫使他无法闭上牙关:“血制品自然同人血是不同的,但也只有低劣的吸血鬼才渴求血液。” “果然还是失败的产物,对吗?”耶利安歪了一下头,目光森冷地凝视着里昂,血液从手腕的伤口上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暗红色血点,趴在他背上的女吸血鬼脖颈被一根银丝勒出了血痕,银丝的另一端不知道在哪。她惊恐地抚上自己的脖子,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话就化作了灰烬。 耶利安颇感无趣地把里昂随手往旁边一扔,后者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忌惮又惊恐地看着他,正要爬起来仓皇逃窜,从后面来的脚忽然踩住了他的头颅,然后一声枪响,秘银子弹穿透了里昂的眉心,让他也变成了一堆灰烬。 “八年,实验还在继续么?”那人将手枪收回腰间,走到耶利安面前,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递给他道,“处理一下。” “多谢。”耶利安用对方给的手帕把手腕上的伤口缠了起来,一边单手包扎伤口,一边回答对方的问题,“实验何曾结束过?贪欲是无限的,哪怕是毁灭都无法让他们醒悟。” “这倒是。”那人轻叹一声,家族利欲熏心,当年莱茵河的寄生虫感染就是血的教训,不也没让那些人有所收敛么?陆战九军偿付了代价,他们依然我行我素,“家族和卡芙蕾特府在永夜监狱到底要找什么?联名文书的说法,我不信。” 一群死人的口供,哪怕说翻了天又怎样呢?没道理叫这些弄权者争来抢去的。 “永夜监狱到底藏了什么,只有蓝黛知道。”耶利安蹲下身捡拾着地上的干玫瑰花碎片,一边捡一边道,“东西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世人眼中那是能撬动弗兰西斯家族权势的杠杆。” “落在家族手里,联名文书或许就只是罪人的遗言;落在卡芙蕾特府手里,那么联名文书就是家族罄竹难书的罪状。”耶利安将玫瑰捡回花束里,然后扔进了垃圾桶,还随口解释道,“本来是重逢的见面礼,不过被两个蠢货搞砸了。” “没关系。”来者看着耶利安将花扔进了垃圾桶,将一张纸条塞进了后者的口袋,“倘若是我拿到了那封联名文书呢?” “若是落到你的手里,事情就不只是陆战九军的冤案了,权贵们会被连根拔起。”耶利安拿出纸条看了一眼,然后又揣回兜里,他抬眸对上对方的视线,轻轻地说道,“你想摧毁的从来不是家族,你想改变的是整个时代,我了解你,哥哥。” 夜幕彻底降临,街道的路灯亮起,柔和的灯光刚好落在同耶利安说话的人的脸上,眉举青山、眼剪秋水,是风流多情的面相,气质却清冷如山巅积雪,还带着些许肃杀的锐气——沈砚。 “我没那么志向远大,最初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他。”沈砚笑起来,他的确没有那么多建功立业的鸿鹄之志,他不过是个渴求温暖的凡夫俗子,穷尽一生都在追求一个望尘莫及的背影,但这些说给耶利安,对方也是不会懂的,所以他只是给了他一个拥抱,说了声:“好久不见,弟弟。” “好久不见。”耶利安叹口气,一别经年,千言万语在心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你去哪了?当年你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年耶利安行动受限,等出来时就听见自己的哥哥在精神病院畏罪开枪自尽,还是蓝黛亲眼所见,甚至没有一丝侥幸的可能。 “我得到了一点神明的眷顾。”沈砚解释道,并未点明,但足够让耶利安听懂。 “他看见你了?”耶利安眼中忍不住蔓上喜色,他见过沈砚狼狈追逐nyx脚步的模样,若是神明回头,那的确是幸事。 “也许。”沈砚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那算不算被注意到了,毕竟他的神明眼里从来没有他,“当时nyx已经崩溃了,分解后,阿德剌斯忒亚因为损坏过于严重,进一步崩溃成了更小的碎片不知所踪;赫玛墨涅最接近于人,因为见证nyx的惨剧,核心意志产生背离,完全沦落为威胁人类的智能武器;只有阿南刻,nyx最基础也是最核心的模组得以保留。” “nyx系统事实上拥有自我升级的能力,这也是家族那些家伙心生恐惧的缘由,毕竟尚未诞生意志的nyx就已经不听他们的指令了,当然这是后话。倘若当初nyx系统未曾崩溃,那么祂的下一次升级将会是生命的数据化——血肉和意志略缩为一串可以在无限流转的数据,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进化意味着什么。” “究竟会给人类带来革新还是毁灭,是更上一层楼还是跌落深渊,不过这样复杂的问题从nyx系统崩溃的那一刻起便不会有存在的意义了。” “为什么?”耶利安问道,他猜测这或许就是沈砚死而复生的秘密所在。 “nyx系统的崩溃不是单纯的解体,大多数珍贵的技术都在崩溃的那一刻消失了,其中就包括生命数据化。”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他们有各自的爱恨,在俗世里写着属于自己的荡气回肠,每一个人的头颅里记录着不一样的精彩纷呈。将一个人的血肉拆解又重组自然很容易,但那不是“生命”本身的意义,生命数据化的困难之处在于将一个人的思维完完全全地保留、转化,而个体与个体之间又是截然不同的,这就越发需要精确的计算。 若是将人比作是不同的题目,那么生命数据化的算法就是一套公式,不同的人就需要带不同的数字,但是现在,那套公式丢了。 “当时nyx刚刚推导出这套算法,祂需要一个人做试验,失败了就会丧命的试验。”沈砚轻描淡写地吐露当年他疯狂的举动。 “nyx第一次就成功了,祂允许我在祂掌管的世界里游览,为此祂暂时性地赋予了我全部的全能系统权限。”沈砚说道,眼底蔓延起浓重的忧伤,“然后意外就发生了,祂甚至没来的及收回祂向我开放的权力就消失了。” “所以你现在仍然拥有那种权力?”耶利安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倘若沈砚掌握了当时nyx系统的权限,那么现在他能控制的系统恐怕不只是阿南刻,就连赫玛墨涅和它创造的游戏也能一定程度上干预,“你现在能掌握多少?” “嘘——”沈砚把手指放到嘴唇中间,笑道,“别问了,这是不能说的。” “好。”沈砚不想做的事,耶利安明白他再如何强求都不会有结果,这件事从他小时候试图加入沈砚、蓝黛、伊克丝三人的联盟被拒绝时就知道了,“那换个问题,需要我做什么?” “替我安排一个身份。”沈砚道,随后想起夏禹川被全城缉捕的通告,又补充道,“要高职。” “执政官,怎么样?”耶利安想了想道,如今整个伽蓝市都是弗兰西斯家族手里的玩物,别说是执政官,便是cy还没坐热的参议长,若是态度强硬些,硬抢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可以。”沈砚点头道,谋划了这么久,加上夏禹川差点没命,他这次出手就没打算低调,“就叫沈砚,告诉他们,‘畏罪自杀’的沈砚回来了。” “行。”耶利安笑起来,他道,“俗世很好,可毕竟不是故乡,已经死了太多人了,别让我们失望,哥哥。” …… “这是个杀戮游戏,您不能一直躲着。”y蹲在铁栅栏外,赤裸的双足踩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隐约有些发青,他双膝跪地向囚室内的夏禹川伸出手道,“请相信,我不会欺骗您的。” 夏禹川抬眸看他,对上y诚恳的目光,旁边s露出的一双眼睛里也满是希冀,还未等大脑作出反应,夏禹川鬼使神差地就搭上了他伸出的手,道了声:“好。” 蓝黛:“……”好个屁好。 注意到蓝黛郁闷的表情,y弯了弯眼睛,从囚衣里也摸出一颗糖递给他,看着他笑道:“乖孩子。” “……”蓝黛摸了摸鼻子心想你哄小孩子呢,身体十分诚实地接下了y的糖,也不满脸愤懑了,听话得像个乖宝宝。 夏禹川在旁边看得忍不住发笑,他就说嘛,温柔刀,刀刀致命,y温声细语起来,蓝黛也扛不住啊。 缩在囚室里的两个铁憨憨被y用一颗糖连哄带骗地就拐走了,两个人和s整整齐齐跟在y后面,走着走着蓝黛没忍住说了句:“怎么感觉像老母鸡带鸡崽子。” 夏禹川脚底一滑,差点没摔,y眼疾手快揽着他的腰扶了一把。 y看看蓝黛,又看看夏禹川,无奈地叹口气,他怎么总是在带孩子:“杀戮已经开始了,是养蛊的游戏。永夜监狱有恶贯满盈的罪犯,也有蒙冤受害的无辜之人,我们不能按赫玛墨涅的规矩来。” “他是要我们都死在这,自然不能按他的——等等,你为什么会知道?”蓝黛忽然意识到y不该知道赫玛墨涅,关于绵羊游戏的猜测还是卡芙蕾特府内部的秘密,他甚至只告诉过夏禹川,y一个永夜监狱的囚徒,怎么会知道? “永夜监狱没有秘密。”y说道,他指了指其他楼层正在厮杀的囚犯,有指了指夏禹川发尾上的号码牌,“对于他们来说永夜监狱是封闭视听的监牢,但对于我们来说不是。” 那些编号为字母的囚徒们是不会被区区永夜监狱所困住的,凭借他们的能力可以理所当然地入侵负责管理监狱的anance系统的安保程序,然后进入到anance系统的其他程序,窃听系统权限所监控到的一切。 但也止步于此了,汪洋的大海和anance系统对他们大脑频率的绝对识别和户籍封锁让他们洞察一切,却无法离开。 “别这样看着我。”y对上蓝黛似乎很震惊的目光,然后笑了,“说实话,你的演技一般,而且我记得你。” “你是唯一一个趁监察程序不注意登录了anance系统,并且把自己弄出去的高危囚犯。”y一边说,一边拿起蓝黛的号码牌拆开,184的数字底下压着一张只写着一个a的编号,见状,y用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道,“你看,我的记性还不错。” 第122章 长安 蓝黛毫不在意被y说破了过去在监狱的身份,当年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与外界交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低调了,那张脸和判决书上逃兵的罪名委实给他惹来了不少麻烦。 就像他随口跟夏禹川开的玩笑一样,他是狱花,在永夜监狱里也算是风云人物了,加之后来傅思涵把他带走时他又弄死了一个人,声势阵仗委实不小,监狱里认识他的人只多不少。 蓝黛真正在意的,是对方如何看破自己当年逃脱的手段的?永夜监狱的囚徒都是些疯子,如今特殊时期,他很难不去多想,y究竟有什么目的:“你想表达什么?” “不想表达什么,只是想提醒你们,第一次裁决已经开始了。”y说道,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邪神捧着腐烂果实的手忽然分开,祂的指缝间无数红色的光点泄下来向四处流窜。 “那是什么?”夏禹川看着柳絮一般到处飞的红色光点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一个个光点落到了其他好奇驻足观望的囚犯和狱警的额头上,他们瞬间捂着头发出惨叫,像是极为痛苦般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他们额头中间出现一道红色的血线,皮肤变得比纸还要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到了那里一般,口腔里长出了两颗尖锐的血牙,眼睛变得血红嗜血——吸血鬼。 新生的吸血鬼们极其渴求血液,他们贪婪地掠夺着其他尚未被红点转化的人类,一大群吸血鬼蜂拥而上,生生把一个活人吸成了干枯腐朽的人干,不够,还是不够,他们难受渴求地四处搜寻着猎物,嗜血的目光最终落到了夏禹川身上。 “走。”y抓起夏禹川的手腕拖着他就走,蓝黛和s也没傻在原地发呆,跟着y的脚步快速离开。 y牵着夏禹川一边跑一边说道:“不要被红光碰到,更不要被咬,一旦被转化,你们就输掉游戏了。” “什么意思?”夏禹川思考着y的话,之前阿南刻向他介绍新副本规则的时候他就心生疑惑了,人类的任务目标是“活下去,并尽可能地削减敌方阵营人数”,这个任务本身就存在不合理之处,既是削减对方阵营人数,就不该存在人可以变成吸血鬼这种转化机制,否则按照这样的规则,所有人都变成吸血鬼岂不是更简单? 又或者,赫玛墨涅就是想用这种方式逼迫人类自我毁灭? “人转化成吸血鬼是从基因层面的彻底变异,但事实上只有阿南刻有这样的能力,至少目前来说,赫玛墨涅只具备拆解重组非生命物质的能力。”y毫不避讳地说道,他摩挲着夏禹川的手腕,一边给后者解释,一边用那双莹润的眸子暗中观察着夏禹川的反应,希望后者能有所察觉,“你们如今所见的转变,实际上只是浅显的表层模拟。” 可惜夏禹川思绪沉浸在猜测赫玛墨涅的阴谋上,完全没注意到y话语中暗藏的玄机:“所以我们若是被转化为吸血鬼,其实就是变相的交出生命自由权?” “可以这么理解。”见夏禹川毫无察觉,y微微有些失望,但他还是保持住了脸上的表情,轻声细语地给夏禹川答疑解惑。 “没路了。”s一个急刹,愁眉不展地看着堵在前方的新生的吸血鬼,以及想要往他们头上落的红点,有些不高兴地拽了拽y的衣角,“怎么办?” “红点不会一直落的。”蓝黛仰头扫了一眼神像渐趋于闭合的双手,赫玛墨涅越不过阿南刻的阻拦,即便是要他们死,也势必要受制于某些规则,有规则就有生机,规则来自于阿南刻,生机自然也是。 蓝黛跟夏禹川交换了个眼神,谁都不知道两人电光火石间交流了什么,只见前者动作飞快地扔出一张道具卡,然后揽着s的腰往肩上一扛。夏禹川则反手握住了抓着他的y的手心,随手打开了旁边一间囚室的门,跟蓝黛心照不宣地拐带着y和s进了另一个空间—— 【西彦少爷的房间】「随便打开一扇门,走进灯明人静的屋子,窗中窥得明月,烛火摇曳,写尽相思。」这是西彦对他心爱之人的馈赠,当发动手牌时,任意推开一扇门可以进入他的房间,他将为你提供半小时的庇护;技能冷却时间:2h。 四个人一进入西彦的房间,蓝黛一个手刀劈晕了s,夏禹川则拧着y的手臂把他脸朝下按在西彦的床上。 “这是做什么?”即便是身处劣势y也不急不恼,乖乖地让夏禹川按着,只用恰到好处的惊讶语气问道,听在夏禹川耳朵里竟还有些委屈,后者差点没当场失态,好在蓝黛及时找来一根麻绳把s绑了起来,顺带问夏禹川:“他要绑起来吗?” “绑。”夏禹川仰头眨了眨眼睛,吸了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把他绑到椅子上。” “好咧。”蓝黛应了一声,扯来一张椅子,把y整个人五花大绑在了椅子上:两腿分开,分别绑在一个椅子脚上。本来蓝黛要把他手也反拧在椅背上的,是夏禹川说怕把y拧痛了,闻言蓝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就只是把y的双手绑在身前。 “好了,半个小时,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蓝黛在y手上打了个死结,然后拿着把从西彦房间里翻出来的匕首大马金刀往旁边一坐,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坦白什么?”y微微偏头,想去看站在身后的夏禹川,却苦于身体被绑在椅子上,只能看到正前方二百七十度的范围,更多的却是无能为力了,只是略带疑惑的语气配上那张柔美的脸,怎么看怎么叫人心软,偏生这可恶的家伙吃准了夏禹川心软,还在刻意做出一副可怜情态,“我哪里不好吗?” 见状,蓝黛神色复杂地看向站在y身后的夏禹川,他低着头,两鬓和额头的碎发遮掩了面容,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沙哑着嗓音道:“蓝黛,你来问他。” 蓝黛:“……”行叭,谁让他为兄弟两肋插刀呢。 蓝黛轻笑一声,半蹲在y面前平视着他的眼睛道:“还挺会装,但是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演技也挺一般的?” “永夜监狱编号是字母的就那么几个人,真当我我不知道根本没有s和y这两号人?”y正要开口辩解,蓝黛向来直白且棒槌,根本不给他胡言乱语的机会,直接打断施法,蓝黛顿了顿,又补刀道,“装也不装像一点,你说是,沈小砚?” 见东窗事发,y,或者说是沈砚干脆也不演了,有些无奈道:“沈砚就沈砚,沈小砚是什么东西?” “那不然怎么办?”蓝黛一脸无辜道,“你搞那么多切片,谁分得清,你说是,禹川?” “禹川?”见夏禹川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蓝黛疑惑地又唤了一声,沈砚察觉到夏禹川的不对劲儿,担忧地努力转身想去看他,也跟着蓝黛轻轻地喊道:“禹川?” 夏禹川抹了一把脸,背过身去不想搭理他,沈砚心中一个咯噔,这是生气了,不由得失笑,一边跟蓝黛道:“给我解开。” “你让解就解?滚蛋。”蓝黛一想起他干的混帐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摆烂地往床上一躺,任由沈砚被绑在那一脸无奈,“不是能切片吗?再搞一个出来给你解呗。” “没那么容易的。”沈砚看着手上的死结,秀气的眉都拧成了一股,怕是只能拿刀割开了,他轻轻叹口气,慢慢地开口解释“切片”的事,“知道忒修斯悖论么?” 背过身去赌气的夏禹川一瞬间竖起了耳朵,这个悖论西彦葬于火场前也同他提过。 “一艘被全部替换的船,还是当初的那艘船么?”沈砚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当初西彦在床前给夏禹川讲故事的语气,“啊,或许我不该用船来形容人,那么我们换个说法。” “我睡在一间空屋子里,半夜忽然两个鬼闯进来,为了抢夺一具尸体争吵不休,他们要我裁定尸体的归属权,我把尸体判给了扛来尸体的第一个鬼,第二个鬼大发雷霆,他撕扯下了我身体的各个部分,第一个鬼则不断用尸体的相应部分为我补全残缺的身体。” “最后我的全身都被尸体替换,两个鬼吃掉了散落地上的原本属于我的肢体,扬长而去。”昏黄的灯光落在沈砚的脸上,正如他在故事里说的一样,他整个人都不是当初的模样了,除了眉宇间的温柔一如往昔,“现在,我到底是谁呢?” “宗教学派总是用灵魂定义一个人的身份,这样一来似乎肉体的更换就不那么重要了。”沈砚的目光平静,像是出世的僧人,“但,倘若我被撕扯的是灵魂呢?” “我曾参与过nyx系统崩溃前的一项生命数据实验,所以开枪自杀那天,我的肉体消亡,生命却并没有死去,而是变成了一串流转的数据,在全能系统的世界里永生不灭,但我不知道这是否叫做活着。” “伴随着nyx系统的崩溃,这项技术理所当然地消失了,但我被留下了,跟随着anance系统不断升级,在赫玛墨涅的游戏里,我成为过很多人,顾厌、西彦、颜峥,他们不是我,却又有我的影子。我或许就是那艘忒修斯之船,那个被鬼吃掉了身体的人。” “他们不是我的切片,而是某一个时间的我,包括你们之前见到的沈砚也一样。”沈砚皱着眉,尽量用蓝黛听得懂的语言解释着之前见到的“沈砚”的存在意义,“我就像是一个不断更新的文件,而他是我另存为的历史版本。” 这便解释了为什么那个沈砚记不得同夏禹川在关山的一切。 “赫玛墨涅想要蓝黛手里的东西,所以导出了历史时期的我来为他所用,可即便是副本,那也是我。”沈砚说道,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性,“他背离了赫玛墨涅,他想做完当初我死前没能做完的事。” 但是一个文件的副本怎么能替换原本呢?何况还是个不会更新的历史版本,连跟赫玛墨涅抗衡的资本都没有。 见到他的那一天,沈砚就预料到了他的死期。 说到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好再交代的了,沈砚轻轻松了口气,半个小时快到了,他对身后的夏禹川道:“不过来抱抱吗?长安。” 长安,萧烟给夏禹川起名时一并起的字,沈砚这便是承认萧烟也是他人。 听见这个称呼,夏禹川彻底沉不住气了,他转身几步从后面抱住了沈砚,头埋在后者肩窝里无声掉眼泪,语气闷闷道:“阿雪。” “可别乱喊。”闻言,沈砚却是一挑眉,“这不是我的名字,那家伙知道了怕是要恼。” “什么?”沈砚一句话把夏禹川说糊涂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理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 “你道我为何还要化一个燕双飞?”沈砚哂笑一声,给夏禹川解释他感到辨不清萧烟的缘由,“你坠江坠得太急,实在来不及准备,我想护着你,可在那里我是个早死的命,不忍见你离苦,只得临时同人做了个交易,借他的身份寻你,这样无论死的是谁,总是能留下一个陪你的。” “原来如此。”夏禹川点头道,怪不得萧烟死的时候那么坦然,原来是早有准备,“所以萧烟这个人?” “这个人是真的,表字也是真的,名是我另起的,本以为你会发现点什么。”沈砚故作伤心叹道,“萧烟死后那十多年,你满心都是他,叫我好生难受。” “那不也是你么?”夏禹川无奈了,为什么沈砚跟蓝黛一样也是幼稚鬼?“你何必自己吃自己的醋。” “不一样的,借他的身体,到底会被他的性格影响到,况且后来你再见到的,可不是我。”沈砚说道,交易只有两年,那人是真正的无情,否则也不会十多年不现身,至于为何最后去给贺镜收了尸,谁也不清楚。 不过别人如何也与他无关,沈砚笑起来,知道夏禹川难受,绑缚住的双手抚着后者抱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道:“好啦,都过去了,把我解开,手有些痛。” “好。”闻言夏禹川抹了抹眼睛,低着头转到沈砚面前解他手腕上的绳子,解开发现他手腕都红了,忍不住责怪蓝黛道:“你绑那么紧干什么?” 蓝黛:“”你礼貌吗? 蓝黛无辜躺枪,他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缠绵悱恻的两个人,行叭,是他多余了。 他懒洋洋躺在床上,然后想起来还有个被绑着的s,蓝黛指了指s,问沈砚:“他真是你儿子啊?” 沈砚活动着被绑得有些许发僵的手腕走过来,一边给s松绑,一边戏谑地看了夏禹川一眼,笑道:“某种程度上来说,算。” 夏禹川:“” 第123章 他从不快乐 “别开玩笑了。”夏禹川抓着沈砚的手晃了晃,颇有些撒娇的意味,蓝黛没眼看地撇过了头,眼不见心不烦,“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啊,是某个笨蛋忘了的东西。”对于夏禹川的示好,沈砚不为所动,他神秘一笑,三言两语岔开了话题,“别问啦,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道具时间要结束了,想好怎么应对外面的修罗场了么?” 沈砚一如既往地喜欢故弄玄虚,夏禹川好奇得心里跟有猫挠一样,却也拿他没办法,只得顺着沈砚的话说道:“只要没有那些会把人强制转变为吸血鬼的红光,其他人不足为虑。” “好,有武器么?”关山五十年,夏禹川的一身本事是沈砚顶着萧雪辞的身份亲自教的,前者的实力深浅他一清二楚,自然不担心对方对付不了区区吸血鬼,他只是伸手理了理夏禹川有些松了的鬓发,轻轻道,“蓝黛给你扎的头发么?功夫不到家呀。” 蓝黛:“……”我特么躺着也中枪是。 “我说,你俩谈情说爱,何必没事扯上我?”蓝黛干脆从床上蹦起来,在西彦房间里一阵翻箱倒柜,还真叫他翻出来几套作战的标准服装,看着手里的野战服和服装底下的一箱特种作战武器,咧嘴乐了,“伽蓝,你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屯兵器。” “你不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嚯嚯我东西么?”沈砚说着从箱子里把野战服都拿出来,不多不少,刚好四套,按夏禹川的尺码挑了一件拿给对方道,“长安,来,这套是干净的。” 夏禹川愣愣地接过野战服,心想为什么明明是他的道具,为什么这两个人对房间里的布置比他还清楚?就说这补给箱,他怎么不知道有啊?! 夏禹川心里话几乎写在了脸上,一直关注着他的沈砚拳头抵着唇笑了一声,伸手来替他解着衣扣,一边道:“虽说道具叫‘西彦少爷的房间’,可实实在在是我的居所,我习惯在房间里放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蓝黛是我的旧友,他晓得我的习惯。” 夏禹川:“所以你其实一直住在这里?” 沈砚一下子靠得特别近,身上雪莱花的冷香在夏禹川的鼻尖萦绕,叫他一时有些恍惚,灯光掩映中,他似乎瞧见了当初西彦的影子,一时之间竟忘了拒绝,任由沈砚解开了他囚衣的扣子,替他更换起衣物来。 “对的,热牛奶还喜欢吗?”沈砚轻轻地应了一声,他比夏禹川高一些,此时低垂着眼睫,神色专注地解着后者的衣扣,半面脸孔映着昏黄灯光,看起来温柔极了,“我一直陪着你的。” “喜欢的。”夏禹川说着,仰头目光灼灼地对上沈砚的视线,眼眶渐渐湿润了,天知道如今的情景他幻想了多少次,此时此刻,竟然就在眼前了。 “不哭,不会再失约了。”沈砚怜惜地曲起指关节顺着他的下眼眶刮了过去,手指顺势滑进他的发间,扣住了他的头颅,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揽着夏禹川的腰身把人往自己怀里按,抱得紧紧地。 “可你之前也说,时针指到六你就回来的。”夏禹川脸往沈砚胸口使劲埋了埋,顾厌、西彦、颜峥和萧烟的死相在他脑海中难以抑制地反复浮现,当时的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似乎又回来了,他感到全身发冷。 关山五十年他以为自己练就了一副钢筋铁骨,可以面对很多事情都波澜不惊,甚至于是过去自己的死亡,但是似乎一涉及到沈砚,他又变成了最初那个毛头小子,除了难过,还是难过,悲伤从未被岁月冲淡。 “抱歉,是我不好。”沈砚撸猫似的一下一下地拍着夏禹川的背,轻言细语地安抚着他的情绪,“不过我的确是回来过的,那会儿你睡着了,睡得不太好,我便没叫醒你。” 夏禹川微微一愣,忽然想起那个给自己安装保密程序以及给自己做心理咨询的沈姓研究员,虽说从潘神的副本里离开时,查理克告诉他那个给自己安装保密程序的研究员实际上是给自己安装nyx系统仿制品的祁连,但是感觉骗不了人,夏禹川一直都有所怀疑,那个人其实就是沈砚本人,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祁连也以为自己潜入过卡芙蕾特府给他安装过nyx系统仿制品。 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惑,夏禹川自然而然也问出了口:“那个给我安装保密程序的研究员,是你么?” “你怎么才知道呀?我以为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沈砚手臂一捞,勾着夏禹川的腿弯抱小孩似的把他整个人抱起来亲了亲,然后把人放到柔软的床上,拿过野战服的上衣给他扣上。 沈砚伸手去解他腰带的时候,夏禹川终于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沈砚的手,脸颊上蔓上些许绯红,他道:“我自己来。” “自己来?你可以么?”沈砚虽是好脾气地问着,手上动作却是截然相反的强势,谈笑间就扒掉了夏禹川的裤子,甚至坏心地捏了捏他大腿上结实的肌肉,“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也有好好锻炼。” “别,痒的。”夏禹川干脆抓住了在他腿上作乱的手,跟对方十指相扣,一边道,“还说呢,你把我抛下了整整二十五年,你怎么能那么狠?” “我的错。”沈砚晓得自己之前那些操作实在够夏禹川秋后算账几十次的,是以认错倒也认得从善如流,只求能把夏禹川哄好,“原谅我,好不好?” 夏禹川怜惜他命途多舛,又怎么会真的同他计较?不过是念及伤心处,少不得要埋怨个一言半语。 蓝黛在旁边看得一脸牙酸,倒不是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毕竟他从来没有这种自觉,他只是在纠结要不要提醒这俩人,还有不到三分钟这个空间就要关了,夏禹川再不穿好裤子可就要在外面一大堆吸血鬼面前裸奔了,虽说都是男人也都无所谓,但沈砚这家伙肯定受不了:“两位,要不等出去了再叙旧?” “哎,爱音,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没眼色。”沈砚叹着气给夏禹川套上了野战服的裤子,两手环过后者的腰替他系腰带。 整个过程夏禹川就乖乖地任他动作,看着沈砚鸦羽般的眼睫,忽然道:“贺镜出征时,公孙是否也是这般为他整理戎装的?” 沈砚捏着腰带上的金属扣在夏禹川胯骨两侧一扣,而后往上装备了两把手枪,一边侧眸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在家里是公孙说了算,出门在外自然是要给夫君些许面子的。” 蓝黛心想这俩人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了,颇郁闷地背过身去安安静静地检查枪械的弹药情况,留给两人一个略显孤寂的单身贵族背影。 夏禹川眼角余光瞟见蓝黛的动作,不禁失笑,他对沈砚轻声道:“你看啊,他像不像贺镜?小孩子似的。” 岂料沈砚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像。” 夏禹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怔而后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强者都是孤独的,你觉得你像贺镜么?”沈砚给夏禹川穿好了靴子,而后脱掉自己身上的囚衣,开始更换制服。 顾忌着蓝黛的心情,沈砚并未明说,不过这么一句话也足够让夏禹川听懂了——蓝黛有些像是萧烟和凌云死后的他,身上背负着仇恨,疏远亲朋,孑然一身,只凭一股恨意活下去。 只是蓝黛的处境比关山后三十年的他还要窘迫,因为萧烟和凌云死了,夏禹川还有燕双飞,还有贺镜,甚至于谢怀玉都能帮他一把。但蓝黛什么都没有,陆战九军全军覆没,就连他自己的身份都被从anance系统里注销,是真正的孤军奋战。 所以沈砚才说强者都是孤独的,蓝黛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他永远也不会像贺镜那样无虑,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掩藏在幼稚和嬉闹表象下的,是他满是痛楚的过去和千疮百孔的心。 解着昏黄的光影,夏禹川又悄悄地看了一眼蓝黛,对方发丝银白、眼眸湛蓝,是再纯粹不过的模样了,就和阿南刻的虚拟形象一般美丽,但他似乎总是不快乐,至少每一次笑起来的时候眉宇间总有郁气。 “他在最炽热张扬的年岁跌落深渊,八年时光磋磨,他如今才三十三岁。”沈砚穿好了野战服,正单手往手腕上绑着防具,他也瞥了一眼装作听不见他们说话的蓝黛道,“本不该是这样的结果的,长安,我们都不该是这样的结果的。” 沈砚轻轻地说着,眼前似乎又见隆冬时节的莱茵河畔,银发蓝眸、漂亮得像个小王子的美少年手里拿着树枝说要改变世界,穿着碎花罗裙的少女笑他是痴人说梦,却典当了自己唯一的珠宝为他打了一把真正的匕首,彼时沈砚并不想跟着他们发疯,一心只想追逐云上的神明,却最终为了挚友卷入俗世的纷扰。 然后啊,世殊事异,情随事迁,谁也不清楚为何会发展到后来的反目成仇、相看两厌,谁也怨不得谁。 最怕是少年失了当初意气,不见怒马鲜衣。 “说什么呢?”眼看氛围越来越感时伤怀,蓝黛坐不住了,他忍无可忍地朝两人中间拱进去一个脑袋道,“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在这翻,你俩是不是忘了有个人还绑着呢?”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s被五花大绑地靠在床边,也不出声,只乖乖地等着三个人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顶着夏禹川和沈砚两个人看,蓝黛有心想跟他同甘共苦一起唾弃狼狈为奸的俩人,反而被s认真又诚恳地嫌弃了:“叔叔,你是不是酸呀?” “我会酸?”蓝黛当即就跳脚了,他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砚,炸毛道,“我蓝黛人见人爱、迷倒万千少女,会酸他一个全是心眼子的黑心莲花?” 对于蓝黛的气急败坏,s默默地移开了目光,怎么说呢,沈砚总是告诉他,别跟傻子生气,虽然他不太聪明,但蓝黛似乎比他还要傻呢。 续过了旧情,又是一阵插科打诨,半个小时就在眼皮底下溜走了,西彦房间的景致渐渐褪色,周围又变回永夜监狱冰冷、空荡的金属囚室,神像指缝里流泄出的红色光点已经停了。 四人所处囚室的铁栏杆外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他的同伴则死守着他,替他击退不断围上来的、异化为了吸血鬼的囚徒们。 “哟,还是熟人。”蓝黛一挑眉道,躺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祁连,他身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撕扯出了密密麻麻的血口,伤口不深,但多而密集,足够他喝一壶的,林麓手里只有一把餐刀,凶残地击退着虎视眈眈的吸血鬼,他情况比祁连好一些,但也到了强弩之末,身上也都挂了彩,看起来好不狼狈。 听见蓝黛戏谑的声音,祁连艰难回头望去,在看见突然出现的四人时一愣,随后注意到夏禹川指间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牌,瞳孔皱缩:俞川有些什么卡他是清楚的,他不会认错,那就是他的卡。 夏禹川却并没有注意到祁连的表情变化,于他而言后者不过是个需要处理的陌路人,实在连恨都算不上,何况如今的局势,到底大局重于私仇,还是先把吸血鬼们清理了比较重要,他实在没空计较那些前尘往事,爱恨情仇。 “蓝黛,你给他俩处理伤口。”夏禹川顺手把西彦房间里带出来的急救箱扔给蓝黛,拔出靴子上的匕首一刀削掉了一个吸血鬼的脑袋,朝沈砚眨了眨眼睛,学着对方在攻占镇州城时的语气道,“指挥使,顾好自己。” “幼稚。”沈砚无奈地摇摇头,却是提着大小姐的秘银长刀加入了战局,出手狠辣毫不留情,比起先前的林麓竟也毫不逊色,完全看不出他温柔包容的本性。 蓝黛被安排到了后勤组,任命地跟s扯纱布、上消毒水给祁连清理伤口,一边包扎还一边嫌弃道:“这么弱,我都不好意思说是陆战九军出来的。” 祁连此时却没功夫理会蓝黛的冷嘲热讽了,他目光死死地盯着混迹在吸血鬼中厮杀的夏禹川的身影,明明面容、气质,乃至于打架的路数都跟之前的俞川判若两人,但偶尔招数流露出的熟悉感让他很难不去想: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他的死去的长官? 第124章 交易 夏禹川和沈砚的配合默契,手起刀落之间很快消灭了大部分的吸血鬼,少部分落荒而逃的也大都丧失了反抗能力,不足为虑。 赶走了不速之客,夏禹川习惯性把匕首往靴子里一插,走过来冲祁连扬了扬下巴,却是对着蓝黛说话:“他怎么样?” “皮肉伤,不碍事。”蓝黛用刀割断纱布,在祁连包扎好的手臂上打了一个结,把剩下的急救用品扔回箱子里,十分嫌弃地对夏禹川吐槽道,“这么弱,我都不好意思说是陆战九军里出来的。” “他只是普通的步卒,跟你的亲卫自然没法比。”夏禹川见祁连没有大碍,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一句便也不再多言,转而对蹲在吸血鬼尸体旁边,拧着眉仔细检查的沈砚说道,“尸体有什么问题么?” “有一点。”沈砚说着,匕首从尸体眉心的血线插进去,顺时针一绞,竟是生生敲开了头盖骨,掏出来一块肉粉色的东西,看见刀尖上插着的东西,蓝黛和夏禹川的脸色都显而易见地变得很难看。 林麓不知道那东西的猫腻,此时看见三个人表情变了,意识到什么,于是开口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你不认得?”夏禹川挑眉反问道,他从沈砚手上接过匕首,将那个肉粉色的东西掼到地上,向蓝黛伸手道,“蓝黛,火!” 蓝黛依言从野战服的裤兜里拿出一枚军用点火引扔给夏禹川,后者干脆利落地点燃火焰把肉粉色的不明生物烧成了灰烬,蛋白质烧焦的臭味在空气中逸散,夏禹川仿佛闻不到一般若无其事把点火引又抛回给了蓝黛,看着林麓似笑非笑道:“我记得潘神的副本阁下是在的,竟然不认识此物?莫非是忙于追杀我和蓝黛,竟然忘了关注副本里的重要剧情点?” “那你呢?他不认识,你也不认识吗?”夏禹川奚落完林麓,又将矛头对准祁连,语气倒是没有特别咄咄逼人,但也说不上客气,他目光冷凝地盯着后者,在洛阳养成的上位者气势外露,空气似乎都冷了两分。 林麓对夏禹川起了疑心,他盯着后者的脸看了半晌,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对方的信息无果后干脆开口问道:“你是谁?” “小俞,是你对不对?”祁连丝毫没有被夏禹川所震慑,反而透过他的眼睛堪破了他的身份,不顾刚刚包扎好的伤口,情绪激动地抓住了夏禹川的手,后者下意识躲避。 祁连见状一下子急了,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大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纱布上浮现些许红色,他眼含希冀地望着夏禹川,焦急道,“我知道,就是你。” 夏禹川歪了歪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像是没看见他激动的神情和裂口渗血的伤口一般,自顾自跟沈砚说话:“指挥使,这东西似乎跟我在副本里见到的不太一样。” “是不太一样。”闻言蓝黛也弯下腰去撬开了一个吸血鬼的脑袋,只见里头一团肉粉色的东西暴露到空气中还在不断蠕动,丝毫没有表现出要衰竭的迹象,蓝黛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用点火引烧掉了,“至少生命力远胜当初。” “它们一直在进化,你们在副本里见到的那是八年前的情况了,自然跟现在不同。”沈砚说着,他取出手帕替夏禹川细细擦干净了手指,一边轻声叮咛道,“别学蓝黛,什么东西都往手上拿,脏。” 沈砚的动作很温柔,夏禹川觉得指节有些痒,下意识弯了弯手指,不自觉想起他是个小孩子的时候,西彦给他擦手的场景,乖乖地答应道:“好。” 蓝黛气得磨牙根,一时之间没管住嘴道:“姓沈的你把话说清楚了,我又不是徒手掏,哪里脏了?” 沈砚不跟他幼稚园小朋友计较,闻言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在看向林麓道:“做个交易,林指挥。” “哦?什么交易?”林麓偏头看着他,眼神锐利如狼,即便此时狼狈至极,那一身凌厉气质也一点没少。 蓝黛心道一声怪会装的,知道沈砚要跟林麓谈正事,却也没吊儿郎当的,而是抱臂靠着囚室门口的金属墙壁,全身肌肉蓄势待发地警戒周围,他可不想几个人商议着正事的时候被偷了屁股。 “林家掌握着最主要的陆地军事力量,不过林家向来不涉政治,我希望接下来弗兰西斯家族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政权倾轧,林家都能一直保持这种立场。”沈砚道,能做到总指挥位置上的都不是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夫,他相信林麓能明白他的意思。 林麓却是一挑眉,世家公子哥的傲慢矜贵展现得淋漓尽致:“算不得多为难的要求,但我凭什么答应你呢?” 沈砚轻笑一声,林麓的这个反应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最生意尚且讲究个礼尚往来,若他不拿出些筹码来唬住了对方,只要林麓不是傻子,都不会答应跟他做这桩生意。 “就凭弗兰西斯家族近几年打压平民和新兴勋贵越来越明目张胆。”沈砚将自己的个人终端跟林麓的碰了碰,一份资料传了过去,“弗兰西斯家族已经控制了空军和海军,阁下觉得林家在陆军一家独大的日子还有多久?” 资料上是关于弗兰西斯家族抢占军功,蓄意构陷平民军官的罪证,有些资料是连陆军军部特务科都查不到的。 沈砚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林家在陆军的话语权并不完全来自于法律,更多是几代征战沙场积攒的声誉,这意味着倘若弗兰西斯家族要插手陆军的事务,单从法律层面废止林家的统御权是不够的。” “弗兰西斯家族从不在意什么国家民族,他们只想达成自己想要的,因此为了顺利控制陆军,他们一定会先对陆军内部进行大换血。”沈砚说道,“林指挥是林家这一代最杰出的继承人,您应该比我清楚,一旦弗兰西斯家族开始对陆军下手,林家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换而言之,您别无选择。”沈砚语气很温柔,神色很温柔,说的话却字字句句诛心,“弗兰西斯家族摧毁的是一个国家的风骨,忠义者不得好死,良善之辈穷困潦倒,唯有祸乱朝纲者长久,林指挥,您觉得呢?” “你究竟是什么人?”林麓看完资料兀自沉默了一会儿,陆战九军全军被处死后,尸骨做了骨制品陈列在博物馆里供人玩赏。 同是铁血军人,林家也会感到唇亡齿寒,林麓坚定了想法,却并未立刻给出回复,他表情严肃地盯着沈砚看了一会儿,似乎在考量对方的合作价值。 “我姓沈。”沈砚并未亮明身份,只意味深长地道,“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弗兰西斯家族的末路很快就会到来,只要林家不插手,没人会动林家,也没人动得了林家。” “沈?”林麓兀自思索着,据他所知,拥有这个姓氏还能搅弄风云的人……林麓一瞬间看向沈砚,惊愕道:“难不成你是——” “嘘——”沈砚手指放在嘴唇中间,朝他神秘一笑,“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说出来。” 林麓沉默下来,他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祁连,如今正主在面前,可以说是相当尴尬的局面了,也不知道后者该如何自处,林麓又看向夏禹川,念及祁连过于激动的反应,他干脆问沈砚:“那这位是?” “夏禹川,我的——”沈砚亲昵地拉过夏禹川来,正要开口介绍,后者起了坏心思,弯着眼睛抢断道:“哥哥,他是我的哥哥。” 沈砚:“……”不知道为什么,夏禹川特别热衷于当自己的弟弟。 “嗯,哥哥。”沈砚轻叹一声,懒得拆穿他,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纵容得不像话。 “后悔了吗?”蓝黛按住祁连的肩膀问他,蔚蓝色的眸子像大海一般平静而深邃,锐利的眼神似乎要把祁连看穿,沈砚觉得自己是忒修斯之船,其实真要论起来,或许祁连才是那个被替换了的船,“我不知道沈砚和你原本的记忆交融了多少,但我记得原本的俩人谁都不是不择手段的性格,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他就是他,对么?”祁连却像没有听见蓝黛的话一般,紧紧抓住了蓝黛的衣袖,近乎偏执地问道。 “重要吗?”蓝黛反问道,他把祁连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我不杀你,只是念及陆战九军的旧情,八千人的军队最后只剩下我和禹川到底冷清,但也止步于此了。” “蓝黛。”夏禹川站在囚室外的走廊上喊道,蓝黛拍拍祁连的肩膀,警告了一番后,脸上又扯出吊儿郎当的笑意,走到夏禹川旁边道,“您老还想得起来叫我啊,我还以为眼里只有姓沈的了。” “少贫嘴。”夏禹川笑着轻轻打了他一下,回头看了一眼低声交谈的沈砚和林麓,以及被蓝黛敲打过后一脸怀疑人生的祁连,微微正了正神色,望着下方向神像朝拜的人,拧着眉道,“你看那些人,他们围在神像脚下做什么?” “祈祷。”蓝黛随意地瞥了一眼,下方朝拜后离开的人显而易见地喜形于色,“我比较倾向于通过祈祷他们会得到某种来自于神像的馈赠,至于是什么,要祈祷的人才知道了。” “因信称义?”夏禹川转眸看向蓝黛,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凝重,“赫玛墨涅想让我们自相残杀么?红光把人变成吸血鬼,然后人通过祈祷活得消灭吸血鬼的能力或武器?” “我猜自相残杀只是手段,他的真实目的是想确立某种权威。”蓝黛仰头对上神像看起来有些许轻蔑的眼睛,慢慢地开口,“某种生杀予夺的权威。” “他把联邦当成什么了?收纳信徒的传道场么?”夏禹川没忍住冷笑出声,赫玛墨涅的手段其实很简单,他创造吸血鬼,然后赋予人类消灭吸血鬼的能力,灾难源于他,救赎也源于他,像神明一样我行我素。 “赫玛墨涅想成神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最初nyx系统崩溃就有他的暗中作梗。”沈砚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边,抓起夏禹川的手握了握,有些凉,“冷不冷?” “不冷。”夏禹川应道,反手抓住沈砚的手握紧,看了一眼他身后跟祁连不知道说什么的林麓道,“谈完了么?” “嗯。”沈砚道,“他很聪明,知道该怎么选择。” “他是伊克丝的人,听见没问题么?”蓝黛指了指祁连,林麓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 “林麓不会让他说出去的。”沈砚道,他太清楚这些世家勋贵的心思和手段了,没有共同利益,林家跟弗兰西斯家族的关系本就算不上紧密,若是祁连不说还好,他若是向伊克丝汇报了今日之事,只会把林家推得更远;况且,林麓这样的人都不喜欢麻烦,祁连更有可能会死在从永夜监狱离开的某一段途中。 但是这些事就没必要告诉夏禹川和蓝黛了,沈砚从来没有刻意加害过谁,但也称得上是机关算尽,他倒是不怕夏禹川知道了之后对他幻灭,但是蓝黛咋呼起来是真的很吵。 “祁连没办法活着走出永夜监狱了。”蓝黛杵着腮帮子忽然说道,他对上沈砚有些意外的目光,笑得高深莫测,“沈小砚,八年了,你还当我是以前的傻小子,未免太看不起我。” 沈砚:“……” “行了,你俩个黑心黑肺的。”夏禹川一人给了一拳,只是到底舍不得打沈砚,拳头出去时就卸了三分力道,落到人身上时已经软绵绵地不剩什么,沈砚伸手接住了他的拳头包在自己手里握住,“林麓不会杀他的,否则之前祁连伤成那样,他没必要守着。” 两个被说是黑心莲花的人有些尴尬,蓝黛装作不知道地看天,沈砚笑着又捏了捏夏禹川的脸,哄道:“是啦,我们长安最聪明了。” 蓝黛忽然觉得自己拳头有点痒。 第125章 没死吱声 神像再一次发出轰鸣声,不同于第一次只是简单地从手心里逸散出会把人转化为吸血鬼的红光,整个监狱内部的金属构造完全腐朽、斑驳,变得锈迹斑斑。 原本干净明亮的走廊霎时间破败不堪,龟裂的地板缝隙里发出腐烂的恶臭,暗红色的液体延伸。 不似活物的荆棘藤蔓自墙角各处蜿蜒,然后生长出一个个硕大的果实,挂在纵横交错的细枝上,看起来随时会把藤蔓缀断。 血族们忽然痛苦地弯腰掐住了自己的喉咙,然后瞬间炸成了一片血沫,炸开的碎肉附着在墙壁、地板上,散发着腐尸的恶臭。 最上方的楼层里传来恐怖的嘶吼声,然后无数的残肢断臂就从回字形建筑中央的空缺落下来,摔到最下方神像的脚边,变成一堆血肉模糊的碎肉。 “哦,糟糕,我们或许得走了。”蓝黛抬起头来往上看,猩红月亮的光阻碍了他的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但不妨碍他知道那里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么问题来了,往哪走?”夏禹川在走廊的栏杆上架起了狙击枪,通过狙击枪从楼顶往下打量着建筑物下部的情况,除了腥臭的风、刺目的血痕,他感受不到一丝人气儿,“诸位,情况好像不太对,整座监狱的人突然就像死绝了一样,一点儿声都没有。” “当然没有,都死完了,到处都是血和死尸。”沈砚也凑过来借着夏禹川架起的狙击镜往下看了一眼,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刺目的红,浓郁的血腥味熏得人头昏脑涨,他略有不适地皱了皱眉,抬手捂住了鼻子,但显然并没有什么作用,难以忍受的血腥气依然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挤,沈砚忍着不适对另外四人道,“接下来的事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了,联系你们的线人紧急撤离。” “我说,这个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林麓看着面前空荡荡、墙壁反射着金属光泽的监狱,思及沈砚和夏禹川两人的描述,莫名感觉有些毛毛的,说话的语气有些不自然了,“事实上我看到的只是一座空掉的监狱……没有人,更没有死尸和血迹。” “我跟他一样——人去楼空。”祁连冷淡的声音传来,好像没什么大的情绪。 蓝黛:“……” “哦,那该死的,为什么我看到的跟你们都不一样。”蓝黛有些欲哭无泪道,“难道因为我是虔诚的天主教徒?” “我觉得应该不是。”沈砚悠悠地说道,他探头往下瞟了一眼,然后从走廊边离开,转头搭上蓝黛的肩膀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可能会吓到你,沈小砚。”蓝黛拍开他的手,偏头对上沈砚的视线吊儿郎当道,“友情提示你不要多问。” “快说,别磨叽。”沈砚反手就是一巴掌,若不是施展不开,估计还得补两脚,“来,告诉我们,你看到的究竟是一片死尸还是什么都没有?” “都不是。”蓝黛闪身躲开了沈砚的巴掌,用轻描淡写地语气讲恐怖故事,“实话实说,在我眼里这里到处都是人,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表情,僵硬呆滞地盯着我们,有点吓人哦。” 蓝黛说着还怕怕地搓了搓手臂,嘤嘤嘤地要往夏禹川怀里拱:“川宝,好可怕~” 夏禹川:“……”d智障。 本想说点什么的林麓看着化身嘤嘤怪、往夏禹川怀里躲的蓝黛,顿时却陷入了沉默,见他面色有异,蓝黛还不自知地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怪丑的。” 林麓:“……”昔日的联邦战神怎么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真的吗?”夏禹川听着蓝黛的描述,感到头皮发麻,吓到他倒是不至于,但确实很不舒服就是了,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说,“这太奇怪了,每个人都看到不同的场景。” “是的呀……所以我好害怕的。”蓝黛说着,又要往夏禹川怀里拱,沈砚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他扯到旁边,脸上带笑,语气危险道:“知道害怕还不快点联系查理克把你们接出去,还在这插科打诨?” “事实上,我们没有线人。”夏禹川很艰难地陈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查理克给我们的安排是一个月后跟前来执行任务的隐秘机动小队一起撤离。” “……”沈砚把目光望向林麓,“别告诉我你们那边的安排也是这样。” 林麓无奈地点了点头,尽管他也不希望这样,但这的确就是事实。 “行,还不算最糟的情况。”夏禹川先给了沈砚一剂强心针,是以林麓把他们的情况说出来的时候,沈砚甚至还有些庆幸,“诸位,你们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先说好消息。”蓝黛直接开口抢断道。 沈砚难言地看他一眼,叹口气道:“我能帮你们构建通讯桥紧急联系外界。” “坏消息呢?”林麓道。 “外部原本接应你们的人里有人想要你们的命,因此选择联系谁,自己掂量。”沈砚说着,朝几乎没有存在感的s招了招手,“乖乖,过来。” s听话地走到沈砚面前,听话地低下了头,沈砚手指在他的耳朵上摸索了一番,摸出来一对通体漆黑、泛着宝石质感的耳钉。 沈砚将两枚耳钉一枚给了蓝黛,另一枚给了林麓。 “这是什么?”林麓捏着手里的耳钉,不知道沈砚的用意。 “微缩通讯基站,你们可以经由它进行对外联络,anance系统捕捉到它的信号从外部向你们传输数据以及对你们进行定位。”沈砚解释道,“不过没做过深海环境测试,信号可能不太好。” “你说有人想要我们的命?”林麓捏着那枚耳钉久久没有进行对外联络,似乎在考虑谁比较值得信任。 蓝黛和夏禹川同样面临这样的问题,卡芙蕾特府里有内奸的事他们一直都清楚,但究竟是谁蓝黛一直没能揪出来,因而现在反而不知道联系谁了。 “联系查里克。”夏禹川略作思索道,拉起了狙击枪枪的保险丝,一只脚踩在边缘半米高的护栏上,通过狙击镜打量着忽然雾气萦绕、仿佛深不可测监狱下部,说,“下面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恐怕我们得先离开了。” 楼顶上的嘶吼声又近了,一具被从中间撕开的、血淋淋的尸体从高处掉下来,刚好落在了栏杆的扶手上。 蓝黛:“这回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沈砚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蓝黛答道:“尸体呀,都长尸斑了,还在动呢,正要啃夏禹川脚呢。” 夏禹川一言难尽地看着刚好挂在他脚边,血污弄脏了他鞋子的尸体:“……”请不要讲恐怖故事好吗? 蓝黛通过通讯桥紧急联系了查理克,后者带着无边框眼镜的全息投影很快出现在几个人面前,看见林麓和祁连他也不意外,微微点头示意后开门见山道:“你们现在在哪?” “永夜监狱啊,还能在哪?”蓝黛回答道,“这里出了点状况,我需要支援。” “……事实上你们并不在永夜监狱,你们的坐标甚至不在k-648行星上。”查里克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过来,略有些失真,“正在通过目前的信号追踪你们的坐标,支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位,在那之前,尽量保证自身安全。” “意料之内。”蓝黛倒是没全指望查理克救命,毕竟除去定位坐标,调遣军队还要一定时间,要是等着援军救命,他尸体都凉了,“尽快,我撑不了多久。” “会的,你们四个万事小——刺啦刺啦——”查里克话未说完,通讯就突然断开,两个人的耳麦中都传来刺耳的忙音。 “断了。”蓝黛皱着眉道。 “蓝黛!”夏禹川惶急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蓝黛疑惑转头,只见夏禹川跟沈砚忽然跟疯了一样朝他扑过来,姓沈的还少有的失态了。 蓝黛偏了偏头,有些一头雾水,在他眼里周围环境跟之前一样,冰冷反射着光泽的监狱里占满了面容僵硬的人,没什么变化——不,还是有变化的,那些看着他的人僵硬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绽开了诡异的笑…… “爱音,躲开!”沈砚面容骤变地看着蓝黛的方向,回字楼外面爬上来一只没有面皮的女鬼,她爬到了蓝黛的背上,仿佛被打断了骨头、面条一样的四肢死死缠着他的身体把他往外拖。 蓝黛本人对此却毫无所觉。 沈砚素来淡泊如水的神色终于变了,他和夏禹川几乎同时朝蓝黛的方向冲过去。 蓝黛看不见发生了什么,鼻尖却诡异地嗅到了一股血的腥气,只是他来不及思考,整个人就突然失去了支点,不受控制地朝楼下跌去,视线的最后只有沈砚和夏禹川扑倒在栏杆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掉下去了。”夏禹川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惊惶地看向沈砚,面皮翕动,脸色惨白,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被刺激过度,忽然他捂着心口整个人缩成了一块儿,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俞川!”祁连注意到夏禹川捂心口的反应,勾起了心中的某种梦魇,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打算扶住夏禹川。 “深呼吸,放轻松。”沈砚不等祁连反应,眼疾手快地把人整个抱到了怀里,将手放到夏禹川手里让他紧紧握着,一边引导夏禹川放松下来,“冷静下来,长安,冷静。” “蓝黛掉下去了。”夏禹川稍微平静下来些许,他抬起一双有些许空洞的眸子看着沈砚,眼神失焦道,“沈砚,他掉下去了。” “没死呢。”沈砚俯身抵住夏禹川的额头,捏着他的手指轻声安抚道,“别乱了心神,他带着微缩通讯基站呢,基站能监测到他的生命体征,很稳定。” “真的?”夏禹川这才回了一点神,惊魂未定地看着沈砚,生怕对方是欺骗自己,“你不要骗我,沈砚,别骗我。” “真的,我不骗人。”沈砚点了点头,安抚性地亲了亲夏禹川,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乖乖的,然后起身走到栏杆旁边,全然不顾形象地扯开嗓子吼道,“蓝黛,死了没有?没死吱声!” “姓沈的你是不是天天盼着老子死?”蓝黛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甚至还有回音。 夏禹川:“……”白担心。 “看,活蹦乱跳的。”沈砚回过头来,朝几乎瘫在地上的夏禹川伸手,“起得来吗?” “嗯。”夏禹川心中大石落地,他借着沈砚的力从地上站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 沈砚看着他惨白一片的脸,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蓝黛差点出事都把他吓成这样,那自己过去那么多次的离开,他又该多难过呢? “腿软的话我可以背你的。”沈砚伸手把夏禹川揽进怀里拍了拍,语气不自觉有些心疼。 祁连自从夏禹川那句“沈砚”喊出口就愣在了原地,他站在那里,看着沈砚又是抱又是哄、仿佛对待小孩子一般地安抚夏禹川的情绪,他好像有点懂了,为什么过去夏禹川宁愿选择一个虚无缥缈的npc。 夏禹川在不知道沈砚是活人的情况下都敢飞蛾扑火地选择后者,如今对方成了活生生的人,自然更不可能看他一眼,祁连忽然有种感觉,他或许早就失去夏禹川了,不是夏禹川被洗去记忆、用作接近蓝黛的工具的时候,而是他被植入了沈砚的记忆,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时候。 祁连颓然地闭了闭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于不清楚此时此刻心中的痛楚究竟属于沈砚还是过去的祁连,而他呢?他又是谁? 没有答案。 “刚才查里克说的,你们都听到了?”夏禹川从栏杆旁边走回来,脸色还有些白,“我们被困在这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只是困在这,其实没什么好担忧的。”林麓出声说道,他审视地看着沈砚,“就怕和什么别的东西待在一块儿而不自知。” 第126章 !!! “什么意思?”夏禹川注意到林麓不善的目光,忍不住拧起眉问道。 “我们中多了两个人。”林麓说道,悄悄打量着沈砚和夏禹川的神态,“查里克最后让我们四个万事小心,但是我们这里可是有六个人,或许就是这句话不小心说破了真相,所以我们的信号断了。” 蓝黛刚才联络查理克时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听到通讯内容,开的公开投影,这意味着所有人都能看到查理克全息投影的同时,查理克那边也可以清楚看到这边有多少个人。 夏禹川心中一惊,冷汗悄然从额头滑落,沈砚神色一如既往地淡定,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林麓仔细地打量着两个人的表情,夏禹川心有余悸的模样不似作伪,倒是沈砚表情平淡得得让人很难不怀疑,他皱了皱眉头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有一点。”沈砚道,然后又朝s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 s乖乖地走过来,沈砚伸手在s后脖颈摸了摸,s顿时像歇火的油烟机,不动了。 “他是个人工智能,信号检测生命体征的时候不会把他算进去。”沈砚笑道,完全不在意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有什么影响,“多出来的人,只有一个,至于是谁,谁知道呢?” “……如果真的多出一个人……”祁连看着沈砚,轻轻地开口道,“最有可能是你。” “理由呢?”沈砚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最近永夜监狱只有我、林麓、蓝黛,还有……夏禹川四个人进来,你要么是监狱里原本的囚犯,要么是游戏创造的npc,你声称是沈砚,似乎没有说服力。”祁连认真地分析道,“另一方面,沈砚死了,谁也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死而复生,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假冒。” 单从祁连和林麓的角度来看待前者的分析,的确是有理有据,甚至能够说毫无破绽,几乎能把沈砚直接锤死。 但偏偏这里不是断案的公堂,哪怕沈砚的确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他的面前的,夏禹川也一样深信不疑。 因而对于祁连的警惕和怀疑,夏禹川只是笑了一声,然后道:“没关系,我也不信任你们,那么先各自安好,等安全离开,再谈合作不迟。” “你就那么相信他啊?”祁连觉得夏禹川简直昏了头了,在这样的生死问题面前坚持可笑的情义和义气,“他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这好像与你无关?”夏禹川皱了皱眉,他不太喜欢不熟的人对他指手画脚。 “你——”祁连噎了一下,他此时此刻的确没有立场去干涉夏禹川的决定。 “都别急。”沈砚出声打断了两个人的针锋相对,“游戏做出这样的安排,先让我们看到不一样的场景,再在我们中混进一个多出来的人,目的就是要我们互相猜忌,都别自乱阵脚。” 沈砚的那两只耳机自带通讯功能,另一只在林麓手里,因此几人的猜忌蓝黛自然也能听见,他倒是不怀疑沈砚有什么问题,或者说无论谁有问题、卡芙蕾特府里究竟谁想要他的命,其实都不重要,只要没有人挡他的路,任何事情都无所谓。 蓝黛被女鬼拖着下坠,他尽管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在缠着他,还是反应很快地挣开了女鬼的束缚,反手甩出腰间的悬索挂上了了某一层楼的栏杆,他打算直接到底层,干脆直接顺着监狱楼体向下滑,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这监狱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蓝黛好一会儿都无法到达地面,随着他逐渐往下,回字形内部的雾气也愈发浓重,仿佛有了实质一般,抓着他的身体向下坠去,她他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完全失控了。 蓝黛无法使自己在极速坠落中慢下来,尽管这座监狱看似没有尽头,但是他很清楚,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摔成肉酱。 于是他果断双腿在楼体上一蹬,借着反作用力把自己荡进了某一层楼的走廊里,就在他滚进大楼内的一瞬间,整座大楼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他似乎听见了赫玛墨涅愤怒的嘶吼。 与此同时,耳麦中与林麓那边的链接骤然断开,楼底吹上来的风也带上了一丝腐烂的腥臭,蓝黛探出头去一看,数以百计的、被剥了皮的人头蛛身的怪物密密麻麻地扒在楼体上,四肢扭曲,躯干腐烂,腹腔中居然还长着一颗人头。 “卧槽,好丑。”蓝黛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将悬索从身上解开,转身撒腿就跑,因为那些形容诡异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了,而为了方便行动,他身上携带的装备并不多,有用的只有一长一短两把刀和一杆激光枪,可能还包括一把军用手电。 监狱大楼单层的占地面积很大,蓝黛有充裕的逃跑空间,怪物的速度极快,离他最近的那只在她不过骂句脏话的时间里,就直逼面门,肩上的那颗头颅散发出的腥臭气息熏得他生不如死,忍无可忍之下,他拔出长刀削掉了怪物的脑袋,嫌恶的甩了甩手,忍不住:“真恶心啊。” 蓝黛冷冽的目光看向前赴后继向他爬来的怪物们,想冷笑一声,结果扑面而来的恶臭把他熏得当场呕出声,根本笑不出来,面容一时有些扭曲。 蓝黛愤愤地退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狠狠地关上了门,把怪物连同它的腥臭一同隔绝在门外。转过身来打量着安全通道内部,空荡荡的,原本僵硬游走的人也没有了,但他丝毫不敢松懈,长刀戒备地横在身前,刻意放轻脚步前行。 走着走着,拐角忽然出现一部电梯,他下意识扭头去看楼层号,发现不是第十七层,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心想永夜监狱什么时候十七层以外的关押区也开设电梯了? 但他没多想,打算坐电梯返回去找夏禹川他们,至于他为什么不走楼梯,他嫌爬楼梯太费时间,概括下来就一句话,人懒还不怕死。 然而有意思的是,整座监狱明明安静得仿佛一个人都没有,电梯却在不断上升,到他这一层楼的时候刚好停下,电梯门缓缓打开,里边空无一人。 “请君入瓮?”蓝黛看着倒映着他模样的电梯壁挑了挑眉,尝试联系沈砚未果后,他果断地走进了电梯。 蓝黛一进电梯,像是怕他反悔似的,电梯门立刻关上了,也不等他按楼层,就带着他向下坠落,见状,蓝黛拧起了眉头,道:“方向错了老兄?向上啊,我要向上!” 电梯似乎顿了一下,仍旧兀自向下。 蓝黛叹口气,道:“好,非要逼我来硬的是?” 说完将长刀从电梯门的缝隙卡进去,长刀直接穿透电梯门直直嵌入楼层间隙,力度之大,硬生生使电梯停了下来。 蓝黛扳开电梯门,发现他果然是卡在楼层间,就在他沉思着要不要把电梯下部拆了方便他出去时,电梯开始向上,运行至正常人进出的高度,然后停着不动了。 蓝黛满意地点点头,踏出电梯,背后电梯立刻关上了门并且迅速离开了这一楼层。 蓝黛见状,皱了皱眉,他怎么感觉这一幕有些许似曾相识呢? 安全通道外的监狱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打斗的嘈杂之声,蓝黛闻声而动,走过去打开了楼梯间通往关押区的门…… 夏禹川看着面前铺天盖地、仿佛杀不尽的怪物眉头拧得死紧,手臂因为长时间的射击变得酸痛无比,手里的激光枪再次发出能源不足的警告。 夏禹川咬牙换上了最后一块能源,抬手一枪点掉了面前张开巨口想要吞他脑袋的怪物,但身边更多的怪物却是来不及处理了,他挣扎着,哪怕活动空间有限也拼尽全力又多杀掉了几个怪物。 正当他精疲力尽时,旁边的墙壁突然打开了一个口,探出一个小天使似的人脑袋,还会说话,差点没把精神紧绷的夏禹川送走,他抬枪就要点,这脑袋于是又缩了回去,转而伸出两只手把他拽进了安全通道。 蓝黛把安全通道的门关上,这才转过身来打量着狼狈的夏禹川,刚要问对方怎么在这里,却见夏禹川一脸惊愕地道:“蓝黛?!你怎么在这里?” “!!!”蓝黛瞪圆了一双蓝眼睛,像极了一条哈士奇,“我还想问你怎么下来了呢!” “道具卡效果结束后,我在跟吸血鬼缠斗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下来了。”夏禹川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他不知道楼上的情况,还以为蓝黛是下来找他的,也没多想,稍微放松下来,看见蓝黛只有一个人,还随口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沈砚呢?” 蓝黛本也以为夏禹川是来找他的,也没想太多,正摆弄着沈砚给的通讯器尝试联络林麓,听见夏禹川的话,正想随口答道:“我也是被女鬼拖下来——” 话说到一半,蓝黛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儿,夏禹川是卡牌效果结束后就被拖下来的,那后面跟他们说话的人是谁?他想起来之前查里克最后那句话,以及坠楼后通过耳麦听见的几个人关于多出来一个人的猜测,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怎么了?”见他表情变幻莫测,夏禹川疑惑道。 “我们中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蓝黛也没隐瞒,坦坦荡荡地道,手上的动作却不像语气那么友好。 “你干什么?”夏禹川看着蓝黛架在他脖子上的刀皱眉道。 “川宝,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要是不拿出点证明来证明你自己,那我只能不好意思了。”蓝黛左手亲昵地揽着夏禹川的肩膀,笑眯眯的,蓝宝石似的眼睛弯起来,若非眼中杀意毕现,整个人就像个小天使。 夏禹川淡淡地看他一眼,手指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蓝黛挑眉,下一秒前者忽然暴起,拔出别在腿上的激光枪,扣动扳机,射线枪的激光在墙上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 蓝黛反应快,在夏禹川开枪的瞬间就闪身躲避,避开致命一击后,一个侧踢腿踢走了夏禹川手上的枪,上前与他扭打起来。 夏禹川见蓝黛缴了他的械,当下也毫不犹豫的出手,一时间整个室内充斥着拳拳到肉的沉闷响声。 缠斗中夏禹川跳起来两腿剪着蓝黛的脖子把他放倒在地,压在他身上。夏禹川抓起旁边被踢掉的激光枪,枪口抵着蓝黛的下颌,眯起眼睛道:“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蓝黛认怂认得从善如流,眨巴着眼睛望着夏禹川,“川宝,下手好重。” “……”夏禹川心想他到底为什么会认识这么一个玩意儿,他松开蓝黛,从后者身上起身,然后伸手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而后道,“到底怎么回事?” 蓝黛捡着重要的把之后发生的事跟夏禹川说了一遍,后者拧着眉听完,然后道:“所以沈砚身边有个不知道是个什么的东西在虎视眈眈?” 夏禹川说着就要顺着安全通道往上走,蓝黛一把把他拉回来道:“你急什么?” “不急?特么你老婆有危险你急不急?”夏禹川一句话把蓝黛干沉默了。 “你说我们的坐标不在k-648行星,那我们会在哪?”夏禹川坐在安全通道的楼梯上揉按着酸痛的手臂道。 “我更倾向于我们身体在永夜监狱,但意识被拖到了赫玛墨涅构建的世界里,有信号干扰,查理克自然定位不到我们的坐标。”蓝黛轻声说着自己的猜测,“原本我不确定的,直到我刚才看到了一点东西。” 蓝黛:“赫玛墨涅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学会构建一些小型的思维空间,然后将联邦居民的意识拉进去——它以迦兰市作为大本营在不断向外扩张,现在它已经构建起了完整的思维空间,被它覆盖的区域没有人能逃脱它的意识监禁。” “意识监禁?”夏禹川问道,“我记得这应该是阿德剌斯忒亚的早期用于惩戒犯人的手段?” “看来你又想起来一些了。”蓝黛点头道,“的确是阿德剌斯忒亚,它在模仿他。赫玛墨涅向来厌恶阿德剌斯忒亚的优柔寡断,但它完全不忌讳用他的方式来进行领域扩张,它在思维世界里构建了无数个这样的大楼,囚禁着所有在游戏里死亡的人的意识。” “不过现在,显然不只是死人被囚禁了。”蓝黛打开军用手电筒往楼下照了照,笑了一声,“其实也是我犯傻了,仔细想想,永夜监狱位于深海,又是特殊的金属打造,哪有那么容易被它更改呢?” “所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醒过来?”夏禹川总结道,“然后叫醒其他人?” “这只是猜测。”蓝黛按住了蠢蠢欲动的夏禹川,“你知道的,我在永夜监狱藏了点东西,若是赫玛墨涅阴差阳错得到了那玩意儿,真的变更永夜监狱的构造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禹川:“所以你是怎么察觉到问题的?” “电梯。”蓝黛指了指安全通道角落里的电梯,又指了指楼层号,“永夜监狱的关押区,除了第十七层都不通电梯。” 第127章 失手的代价 “嗡——” 蓝黛右耳上佩戴的耳麦发出信号接入的通讯提示,打断了二人的讨论,蓝黛抬手示意夏禹川噤声,随后接通了通讯。 夏禹川下意识看了一眼个人终端,想起蓝黛说沈砚给了他一个微缩通讯基站的事,没说别的,眯了眯眼,问道:“沈砚?” “嗯,是他。”为了让夏禹川也听到通讯内容,蓝黛顺手开了外放。 “挺高科技的。”夏禹川真心实意感叹道,他不经意间瞟到个人终端左下角监测信号的提示,那里始终显示周围无有效信号,夏禹川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他决定待会儿再告诉蓝黛这个惊喜。 “蓝黛,你在哪里?”沈砚的声音通过通讯仪传来,平板的语调配上冰冷的电音莫名有些怪异的森冷,“我下来找你。” “我啊——16层,马上到底了。”蓝黛抬头看了一眼安全门上方的楼层号,一无所觉地报坐标,快得夏禹川都来不及捂他的嘴,这家伙甚至还补了一句,“哦对,川宝也在,你没开外放?你旁边那个川宝可能多少有点问题。” “好,我很快……就来找你们了……刺啦——”刺耳的电流声扭曲了沈砚的尾音,细听之下之下竟然有些阴森恐怖。 “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又断了?靠不靠谱啊?”蓝黛还是没有发觉异常,他不满的皱起了漂亮的眉毛,下意识地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转头跟夏禹川半开玩笑道,“信号断那会儿沈小砚那说话声还怪瘆人的哈。” 夏禹川:“……”我怕事实说出来更吓人。 蓝黛没注意到夏禹川扭曲的表情,说实在的,他最讨厌的就是这样断断续续了,当即泄愤似的,又将通讯拨了回去。 夏禹川:“???” 夏禹川叹为观止地看着蓝黛作死,忍无可忍地出声阻止道:“别打了,根本没有信——”” 他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 “——呼——呼——”通讯意外地被接通,里头的风声透过扬声器清晰地传了出来,不时夹杂有利器划过墙壁的刺耳声响,“……2……3……” 夏禹川神色复杂地看着作死成功的蓝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接通了?” 对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彻底扭曲,这下蓝黛心再大,也觉察出不对劲儿了,只是他的关注点明显跑偏,他一言难尽地听着通讯里传出来的声音道:“卧槽,沈小砚,你是不是干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呢?” 夏禹川:“……”d智障。 他彻底放弃让蓝黛自己发觉问题了,生无可恋地将终端上没有信号的提示展示给蓝黛看,并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道:“通讯打来的时候就没有信号,鬼是怎么打进来的,又是怎么打回去的。” “……所以……对面其实是别的什么东西而不是我们的朋友沈小砚?”蓝黛沉重地道,他的内心感到非常的难过,这意味着他又要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再待上一段时间了,一时间悲从中来,情难自已,完全没有任何害怕的感觉呢。 “没事,我们不妨利用这个通讯,稍微判断一下对方的动向。”夏禹川倒是没有什么情绪,毕竟奈何桥都走过来了,他只是有些担心另外四个人,毕竟那个多出来的人,可就在他们中间。 至于他为什么不怀疑突然出现的蓝黛是否会有问题,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伪装一个笨蛋很容易,伪装一个聪明人也不难,但是想为装一个大智若愚的人,一不小心可能都是破绽。 蓝黛贸然将自己的位置告诉通讯里伪装成沈砚的东西,看似是粗枝大叶,又何尝不是引蛇出洞?敌人不再藏匿于黑暗,解决起来会更加容易。 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蓝黛一向很靠谱,而且,夏禹川笑了一下,他不信蓝黛没有注意到信号检测器的问题。 “……6……7……”通讯器里的报数声还在持续,夏禹川疑惑地问了一句,“它在数什么?” “应该是楼层,无妨,让它慢慢找,反正我们又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蓝黛一脸淡定,丝毫没有任何慌乱,示意夏禹川跟他走。 两人顺着安全通道往下走了一层,来到十七层的电梯门口,干净整洁的电梯门在夏禹川眼中格外的不同,整个世界遍布血色和尸体,满目皆是末日般惨烈的死亡景象,这时候,一座与平常一样的电梯就显得突兀了。 二人进入电梯,永夜监狱真正的电梯并不在七到十六层的关押区停靠,蓝黛随手按了第6层的数字后,电梯开始运行向上。 见状,夏禹川瞬间明白了,电梯就是那个交汇点——赫玛墨涅无法完全脱离现实构建虚拟世界,必须以现实世界的一角作为支点,那个支点并非它的虚拟建造,也不受赫玛墨涅的障眼法影响,因此必然表现出不同于虚拟世界环境的特征。 “得告诉你个事儿。”蓝黛按了楼层开口说道,“这座电梯不太听话,可能会把我们带去一个不想去的楼层。” “不早说?”夏禹川决定收回蓝黛很靠谱的评价,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大聪明,“如果它把我们带去跟‘沈砚’见面呢?” “应该不会……?”蓝黛不确定的地说,交谈中,电梯规规矩矩地在第6层停下了,竟是没出什么岔子。 “你听,它到哪儿了?”夏禹川严肃的声音响起来,通讯中的楼层竟是到了第8层然后又开始向上折返,如果他们动作不快一点,相信很快就能与不知道是个什么的东西来个胜利会师。 蓝黛眼都不眨一下地果断返回电梯内,想启动电梯去往别的楼层,夏禹川也是这样的想法,他们不怕归不怕,但暂时还不想正面对上它,然而此时电梯就像坏了一般,毫无反应,势必要将两个人留在这里。 “电梯是活的。”夏禹川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不只是电梯,整座大楼都是活的。”蓝黛语气平淡地补充道,说话间通讯中所数的楼层来到了楼下第七层。 两人镇定地站在电梯门口,动也不动一下,仿佛根本不在乎似的,沉默中,夏禹川开口问道:“我们真的不走吗?它要到了。” 此时二人哪怕不借助通讯都能听清不知名之物粗重的呼吸声了。 蓝黛从夏禹川口袋里摸出来沈砚给的一颗糖放嘴里含着,他淡定道:“无妨,电梯附近属于现实范畴,除非它也从十七层坐电梯上来,否则它看不到的。” 蓝黛说完,不知名之物的脚步声出现在第6层的楼梯间,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发现目标,又往楼下去了,脚步声和喘息声逐渐变小,最后消失在楼下,通讯中,它念着:“……7……8……9……” “woc,还真看不见?”夏禹川调侃道,“害我虚惊一场——” 话音未落,它数楼层的声音戛然而止,长久的寂静过后,传来咀嚼、撕咬的声音,像是野兽咬住猎物的皮肉后,狠狠地撕下一大块肉来大快朵颐,血液因为牙齿的挤压,从肉中溢流出来,发出黏腻的响声。 过了一会儿,仿佛是吃尽了血肉,人的牙齿直接咬在了骨头上,一用力把骨头咬断了,通过断口在津津有味地吸食骨髓。 “它在吃什么……?”夏禹川面色难看,甚至有些恶心,光听声音他都知道,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画面。 “吃人。”蓝黛言简意赅道,“可能还是不怎么新鲜的人。” “人?哪来的人让它吃?”夏禹川说着一愣,他反应过来了,邪神像的脚下,可是匍匐着无数虔诚朝拜的人。 “这是在养蛊。”夏禹川说道,他想起第二个副本里的继承人的厮杀争斗,忽然意识到如今的局面跟当时是一样的,有限的资源,危险迫在眉睫,参与者互相残杀,“赫玛墨涅拥有自己的意志,像一个贪婪的猎手一样,四处捕获猎物。而玩家,就是被他玩弄股掌的猎物。它令不知名之物伪装成同伴的样子,悄悄绕到人的身后,然后把人吃掉。” “哎呀……找到你们了……”蓝黛正想说什么,沉寂了好一会儿的通讯里突然又传来声响,它的声音好委屈好委屈,“你们不在第16层,你们骗我……” 阴魂不散。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 “原来你们在第6层呀……”它兴奋地说,“在跟我玩捉迷藏吗?我最喜欢捉迷藏了……我来了……” 天花板上,监察眼泛着幽蓝的光泽,冷漠窥视着下方无知无觉的两个人,第十七层的监控室里,夏禹川的画面被放大、放大、放大……空荡荡的房间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进行操作,悄无声息地留下一串血痕。 “它在第十七层,那里是第二套安保系统所在之处。”蓝黛说着,转头对夏禹川道,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得下去解决它,若是第二套安保系统被关闭,那就真的糟了。” “好,需要我做什么?”夏禹川没问为什么蓝黛会这么清楚,也没问第二套安保系统关闭会有什么后果,他只是在蓝黛做出决断的时候默默支持他,就像当年他们南征北战时一样。 “看来傻瓜发现上当了,要来秋后算账了。”蓝黛冷笑一声,很不屑于它故弄玄虚的把戏。 “你在这堵着,我下去削它脑袋。”蓝黛再次按动电梯无果后,转身拉开安全门,提着刀打算下去找那不知名之物,“tnnd给我玩阴间把戏。” “注意安全。”夏禹川道,想了想,把能源所剩无几的激光枪交给了蓝黛,轻轻地道,“我就在这里等你。” “放心,我先下手为强。”蓝黛粲然一笑道,“看看是它的牙口快还是我的刀快。” 夏禹川:“好。” “别担心,我不会死,我会杀了它,平安归来。”蓝黛知道夏禹川是表面平静,开口安抚道,带着些平日少有的稳重,眉眼也温柔下来,“还没跟你和伽蓝好好叙叙旧呢,怎么可能让自己出事。” “嗯,我知道。”夏禹川也笑起来,他对上蓝黛蔚蓝的眼眸,那里头有不曾被苦难磨灭的炽热与崇高理想,像沈砚眼底的清浅月光,也像镇州城楼上萧烟眉间的无畏与坦荡,兜兜转转,还是这样的一群人。 少年与爱永不老去,即使披荆斩棘,丢失怒马鲜衣。 蓝黛歪了歪头,像条迷茫的哈士奇:“啊?” “没事。”夏禹川抿唇一笑,“去,我就在这等你。” “……”蓝黛一脸懵地走了,内心抓耳挠腮,心想你到底知道什么了啊? “二十分钟。如果二十分钟后没有你的任何消息,我会下去。”夏禹川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说道,顿了顿,补充道,“同样的,如果无力招架,请你务必撑过二十分钟。” “我还不至于这么废物。”蓝黛无奈道,他虽然偶尔不靠谱,但当年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嗯,现在也是。 走之前蓝黛把那枚耳麦留给了夏禹川,过了五分钟,不知名之物那边的通讯仪里传来动静。 “蓝黛到了。”夏禹川心道。 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后,又归于沉寂。 “蓝黛?”夏禹川轻声道,随时准备下去接应蓝黛。 “解决了。”通讯中传来蓝黛略带喘息的声音,听起来又低又欲,他话里带笑,“川宝,夸我。” “你把气儿喘匀了再说话。”夏禹川啧了一声道,微微放下心来。 “好哒。”蓝黛用一种娇滴滴、夏禹川恨不得顺着信号爬过去踹他一脚的语气道,他整理了一下呼吸,“我这边……” 话未说完,电梯运行的声音突然响起,二人皆是精神一紧,随即通讯也骤然断开。 原本停靠在在第六层的电梯厢开始向下运行,经过中间的关押群,最后在17层停下,等待了约莫三分钟左右,地底下传来像是电梯门关闭的声音,电梯厢又开始向上。 夏禹川盯着面前紧闭的电梯门,全身肌肉绷紧做出了防御姿态,按蓝黛的说法,如果它从十七层坐电梯上来,是能看到他的。 现在跟随电梯上来的,究竟是蓝黛,还是别的什么?如果是后者,那蓝黛现在……后面的事夏禹川不敢再想下去,他只是拔出了腰间的刀,捏紧了那张名为【狩猎】的卡牌。 第128章 幻象 他该跟蓝黛一起下去的。夏禹川心中不无懊悔地想,如今只能虔诚地祈祷蓝黛没事了,虽然——那家伙大概率是凶多吉少了。 夏禹川的枪已经给蓝黛了,【西彦少爷的房间】冷却时间还没过,他干脆拔出中长刀埋伏在了电梯口的视野盲区——也不知道那不知名之物有没有视野这个东西。 电梯门旁边的数字显示6,伴随着“叮——”的声音响起,电梯门轰然打开,但里头除了一滩半凝固的鲜血,什么也没有? 没人?夏禹川皱眉,下意识感觉到不对,他的直觉告诉他,它绝对上来了。 他上前查看一番,得到一个没什么用的信息,血液还很新鲜,那家伙进来过电梯,刚刚才离开。 夏禹川五感敏锐,微微动了动鼻尖,似乎嗅到一股极淡的腥臭味,就像是血在人的口腔里闷久了似的,他眉头紧皱,仔细分辨着这股味道究竟是空穴来风,还是来自电梯里那滩血。 十七楼溅满了鲜血的监控画面上,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朝着夏禹川的头颅裂开了血盆大口,后者神色凝重、恍若未觉地站着,眼看就要身首异处。 电光火石之间,夏禹川凭着本能向后跳开,心脏剧烈跳动,脑海中有个声音大声地朝他嘶吼:它在这! 夏禹川心道一声果然,在察觉到不知名之物到来的同时就迅速动作,手中长刀只凭直觉挥动,竟也给它造成了不小的伤害。随后迅速爬上一张桌子,站在高处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整个环境。 不知名之物受了伤,愈发想要夏禹川的命,它转动眼珠,将目光放到完全没有它视野的夏禹川身上,它很快做出决断,对着后者虚晃一枪,趁着夏禹川不备,悄悄来到他面前,伸出血淋淋的爪子将他扔到了墙上,然后摔到地上,突出了一口血沫。 一直捏在手里的道具卡也摔到了远处。 夏禹川猝不及防被摔得头晕眼花,发现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不知名之物拽着脚踝拖出了楼道。 第六层是狱卒日常值班的地方,只是此时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残肢断臂四处都是,夏禹川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看不见的东西拖到了一堆残肢断臂中,用尽全力挣扎也难以脱身。 他被掐着脖子按在墙上,双臂被不知名之物卸掉了关节,毫无还手之力。 十七层,一双瞳孔放大、失去焦距的蔚蓝色眸子里映着监控图像上的惨剧:长相恐怖的怪物裂开大嘴,将夏禹川的整个脑袋吞进口中,后者突然双腿扭动,剧烈地挣扎起来,但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挣扎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无力垂落,彻底没了声息。 怪物饱餐一顿,心满意足地把夏禹川失去头颅的身体扔下,兀自转身寻找新的猎物去了。 …… 夏禹川惨死的整段画面清晰流畅地循环播放着,虚拟投影的另一边是蓝黛被咬断了脖子的的图像。 白得像雪一般的少年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玩着手指,对面前血腥的画面适应良好,片刻后他不高兴地抿了抿唇,对旁边同样美丽得不似真人的女子道:“你做得太血腥了。” “您不喜欢么?”美艳女子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不以为意道。 “哼。”少年扭回头来,手指对着屏幕虚点,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退去,歪了歪头道,“蓝黛……以及夏禹川都解决了,接下来该谁了?” “沈砚,以及林麓。”女人轻轻地回答道,葱白如玉的手指抬了抬,蓝黛死亡的惨象换成了沈砚几人的画面。 少年看了一眼林麓,脸上瞬间笑出一个小酒窝,他神经质地咬着手指喃喃道:“又是一个战神,我最喜欢折战神的傲骨了……” 对于少年的话,女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等等,这是谁?”少年忽然注意到林麓旁边的s,脸上出现了疑惑的表情,“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他?” “不重要。”女子说道。 “不重要?”少年稍微一想,怀疑地看向女子,“这我可不信。” “解决沈砚和林麓的时候,顺带也把他解决了就是。”女子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同投影上的夏禹川对上了眼神,她倏地笑起来,声音轻柔地呢喃道,“很快,我们就都自由了。” “过河拆桥,你倒是比我还要心狠手辣。”少年抿唇笑道,他揶揄地看着女子,然后也把视线放到投影上夏禹川的脸上:“那就让我们的画皮鬼动手。” 视线回到蓝黛刚坠楼时的沈砚那里。 几个人正因为多出来一个人的事僵持着,气氛逐渐僵化之际,夏禹川突然说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 沈砚疑惑看过去:“好像是有点。” “就像是腐烂的尸体,从监狱上面传来的。”夏禹川生动形象地描述道。 “不至于?”林麓心里萌生出一个不妙的想法,他走到走廊边缘向上看,无数的人头蛛身顺着墙体往楼顶爬来,“我靠,这什么东西?” 林麓被恶心到了,脸色相当难看。 沈砚探头也看了一眼,细微地皱了皱眉,夏禹川见他脸色不好,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沈砚回到他身边,悄悄打开了s的电源开关,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往下走,去找蓝黛。” 说完,沈砚也懒得管另外两人什么打算,跟夏禹川一边射杀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怪物,一边往安全通道的方向后撤。 “怎么这么恶心?”祁连也忍不住骂了一句。 “别废话了,赶紧动手。”林麓说完,不知道从哪逃出来十几瓶药剂全部砸出去,在地上腾起一片毒雾,除了她们三人外,所有被雾气侵染过的活物不过刹那间就化成了血水。 “你这是?”沈砚看着那些药水若有所思,他转眸望着林麓道,“是卡牌能力,还是?” 如果是前者,那没什么关系,如果是他从监狱什么地方弄到的药水,那么事情就要麻烦得多。 “卡牌能力。”林麓言简意赅道,扔光了最后一瓶药水,接过沈砚递过来的射线枪,一边安装能量盒,一边解释道,“魔女的药剂,一张消耗卡。” “好。”沈砚微微放下心来,手里提着射线枪,砍瓜切菜似的将那些人头蛛身轰得支离破碎。 林麓一边兢兢业业杀怪物,一边吐槽道:“这些东西怎么像潮水似的,太多了。” 不过须臾,他们打死的怪物尸体堆叠成了小山,又在毒雾的作用下,化成了粘稠腥臭的血水。 “你如果不想被它们吃掉的话,就有多少杀多少。””沈砚寸步不让的站在夏禹川面前,仿佛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或许我们需要撤到安全通道里。” “沈砚,你们先退,我掩护。”林麓皱眉看着如同潮水般源源不绝的怪物,抬高声线说道,“太多怪物了,四面八方都是。” 沈砚打空一盒能量,随手换下能量盒,回头看见挥刀挥得大汗淋漓的夏禹川,咬了咬牙,说道:“长安,退!” 说完干脆利落地一手拎着射线枪,一脚踹飞一只扑到脸上的怪物,拉着夏禹川率先退到了安全通道里,祁连紧随其后。 见几个人都退了,林麓才跟s边打边撤,面对前赴后继朝她爬过来的怪物们,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糟心玩意儿。” “锁门。”几人都撤到安全通道后,沈砚叮嘱道,“若是把怪物们放进安全通道里来,咱们就完了。” “现在怎么办?”林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没再提多一个人的事儿了,询问的眼光看向沈砚。 “向下走,总归没有别的路了。”沈砚道,“先把蓝黛找回来。” 林麓点了点头,其他几个人都没对他的安排提出什么异议,总归现在是被困住了,多一个人还多一份力量。 几个人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模糊,他们在无法在楼道内找到第二个离开楼梯间的安全门。随着逐渐往下,刷了白漆的墙壁越来越斑驳,缔结的蛛网、堆积的灰尘好像将这座监狱大楼分成了两个世界。 楼梯的角落四处散落着人类的骨骼,有的血迹斑驳,像是刚剔出来的;有的落满灰尘,已经存在了许久。 “我们要一直往下吗?”夏禹川小心地瞥过这些尸骨,咽了咽口水,不确定地问道,他有点害怕。 林麓看向沈砚,无声询问他的意见。 “继续走。”沈砚瞟了一眼个人终端右下角的信号显示,勉强有了一点反应,说道,“往下看看信号会不会再强一些,能联系上外界最好。” “好。”夏禹川勉强按捺住心底的慌乱,手指紧紧抓着沈砚的衣角,试图找回一点勇气,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但这楼道好像没有尽头似的,他越来越累,也越来越不安,“这些尸骨看起来存在很久了……永夜监狱恐怕早就出事了……” “尸骨?”沈砚转头看向夏禹川,后者惨白着一张脸,正艰难地保持着冷静。 “哪有什么尸骨啊?”听见夏禹川的话,林麓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不是他看不见那些东西,就是夏禹川出现了幻觉。 而这两种结果哪一种都很不妙。 “你们看不到吗?”夏禹川崩溃道,他眼睁睁看着那些散落地尸骨仿佛活了一样组装起来,然后朝他们一瘸一拐地靠近,快哭出来了,“它们……它们动了……” “什么动了?”沈砚问道,目光顺着夏禹川看的方向投过去,除了他一开始看见并且一直存在的血迹和碎肉,什么都没有。 “骷髅啊。”骨头碰撞、摩擦的响声在夏禹川耳畔此起彼伏,他哭叫起来,抬起射线枪对着他眼中的骷髅们一阵扫射,激光扫过的地方,墙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灼烧的痕迹。 “s,你看得见吗?”沈砚看着夏禹川疯狂的样子,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他转头看向s,轻声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不见。”s虽然是个人工智能,看起来却远比惊慌失措的夏禹川正常多了,他朝着沈砚歪了歪头道,“骷髅有什么可怕的?” 是呀,骷髅有什么可怕的。沈砚心想,夏禹川当年在关山是从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怎么会害怕?但他面上仍旧不动声色,笑着拍了拍夏禹川的肩膀安抚道:“别害怕,有我在,它们伤不到你。” “他从蓝黛坠楼开始就不对劲儿了。”祁连没忍住说道,心中还是为夏禹川感到不值得,他都能看出来的违和感,为什么沈砚毫无察觉,“他现在就像被什么东西取代了一样。” “你是这样想的?”沈砚冷冷地看他一眼,只觉得他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面上仍旧装作毫无察觉般安抚着夏禹川的情绪。 他们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换走了一个人,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他们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这意味着他们也受到了蒙蔽,这种情况下越发不能打草惊蛇,但显然这么浅显的道理祁连不懂。 “尸骨呢?”夏禹川突然停止了扫射,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整个楼道,只有些许陈旧潮湿的痕迹,哪里还有什么尸骸,“刚刚还有的,堆得到处都是,怎么没有了呢?” “是幻觉。”沈砚说着,不太走心地拍着夏禹川的背,“你太紧张了,放轻松。” “我尽量。”夏禹川瑟缩道,他理了理略凌乱的头发,惨然一笑,脸色苍白到了极致,“我们还要往下走吗?” “你需要休息一下吗?”沈砚看着夏禹川面无人色的脸,一点都不心疼,心冷硬到了极致,面上仍旧轻声细语道,“我想你得让自己冷静下来。” “谢谢。”夏禹川着,几乎脱力地倚靠在桑身上,他喃喃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太可怕了。” “父亲?”看见夏禹川这样的脆弱,不清楚内情的s心疼极了,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抚他,只得向沈砚求助。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沈砚说着没用的空话,完全不心疼怕得要死的夏禹川。 “明明父亲以前最舍不得他受苦了,现在怎么这么冷漠无情了?”s一本正经地掀着沈砚老底,弄得其他几个人一时有些尴尬。 第129章 “画皮鬼” 岁月凝成的黛色,顺着楼梯的台阶逐渐蔓延上了墙壁,在头顶的天花板上生长出星星点点、泛着青绿的霉斑,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腐朽衰败的潮湿气息,像是坟地中被随意掩埋的枯骨,又像是阴暗密闭的下水道中漂浮的尸体。 不知名的东西,顺着楼梯的扶手爬上一层又一层的楼,沿途留下一粒粒、一串串黄色的卵,被靠近的人惊扰,它开始迅速胀大、胀大,直到有一个篮球那么大,表面上突然长出一张扭曲的人脸,它裂开血盆大口,开始哭嚎。 夏禹川看见这些东西,下意识弯下腰干呕起来,沈砚不太走心地轻拍着他的背。 “还好吗?”沈砚凝眉看着这些外形诡异的卵,心中也泛起一阵阵的恶心。连他都觉得难受,更不用说其他人。 “我受不了了。”夏禹川摆了摆手,神色扭曲道,“太恶心了。” “吃糖。”s下意识地掏口袋,摸出来一颗水果糖,他把糖纸剥开喂到夏禹川的嘴里,说道,“父亲说你特别好哄,一颗糖就够。” 沈砚:“……”我没你这么蠢的儿子。 “这是什么东西?!”夏禹川本就神经衰弱,看到这样诡异又恶心的东西更加失去分寸,刺耳的哭嚎让人的心情无端烦躁,他毫不留情地刺破了变异的卵,里头流出一堆类似人的内脏的东西和一滩细胞液。 然而就是这样,那张瘪了的人脸,仍旧在不遗余力地尖叫,直到夏禹川忍无可忍地上前,打算烧了它时,它迅速地寄生在夏禹川的手上,皮肤上顿时裂开了一条生了牙的伤口。 “这是什么东西?”夏禹川嫌恶又惊恐地看着那只长出了嘴的手臂,瞪大了眼睛,无助地看向沈砚,“怎么办?” “手给我。”蓝黛说着,抓起夏禹川被寄生的手臂,s在旁边配合地递上匕首,沈砚手起刀落,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张裂口被削落在地。 夏禹川疼得发抖,死死地咬着嘴唇,s撕了沈砚风衣的一角,给他鲜血淋漓的手臂进行了简单地包扎,一边说道:“快刀斩乱麻。” 沈砚:“……”你就这么撕我衣服? 沈砚擦拭着被血沾染的手指,林麓看着他脚下踩着的那张脱离了宿主又开始嚎哭的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人头蛛身的卵,通过寄生来繁衍。”沈砚淡淡道,他刚才动手的时候相当果断,根本不像外表看起来这么温和,“若是没人碰它,它自己就会枯竭而死。” “对了。”沈砚沉吟片刻,看向林麓道,“你还有没有别的药剂,例如浓硝酸之类的?” 林麓正愁怎么让那张嘴闭嘴,闻言应道:“有浓硫酸。” “浓硫酸更好。”沈砚看着那张垂死挣扎,试图寄生到他腿上的口笑道,“拿来。” “啊?好”林麓愣了一下,看见沈砚踩着的人面明白了他想干什么,拿了一个装满浓硫酸的玻璃瓶给他,“小心弄到身上。” “不会。”沈砚移开脚,拧开玻璃瓶的盖子,强腐蚀性的液体倾泻而下,那张口很快化作漆黑的一团安静了下来。 “也不过如此。”沈砚把剩下半瓶浓硫酸封好还给林麓,回头对夏禹川笑得意味深长道,“你看啊,任何寄生之物,一旦脱离了宿主,都会变得脆弱无比。” “嗯。”夏禹川抬眸对上他盛满笑意的眉眼,心头一紧,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斟酌着措辞道,“这东西是可以杀死的?” 似乎是急于证明自己,又似乎是因为真的怕到了极致,夏禹川盯着那团被浓硫酸腐蚀过后的口,眼球上红血丝蔓延,看起来有些癫狂。 “那就全部毁灭好了。”夏禹川僵硬的脸上浮现笑意,他举起射线枪几乎打破了的卵。 s站在沈砚身边,完全来不及阻止他疯狂的行为,林麓同样反应不过来。 一时间,楼道内响起了人面此起彼伏的嚎哭。 沈砚从始至终冷冷地看着他作妖,祁连忍不住气急败坏道:“蠢货你会把它们引来的!” 沈砚:“……”他怎么有点想笑呢,夏禹川的目的可不就是把那些东西引来么? 果不其然,楼道上方、下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爬行动物的腹部摩擦过墙壁。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祁连气得眼眶发红,林麓反应比较快,当即甩出三瓶药剂,毒雾升腾起来后,陆续赶来的人头蛛身暂时无法近他们的身。 “你怎么还有药?”沈砚意外道。 “【女巫的药剂】不是什么稀有卡,我有一堆。”林麓解释道。 沈砚点点头,懂了,集卡小王子呗。 沈砚塞给夏禹川一把枪,也懒得装了,漫不经心道:“你自己招来的东西,你得负责清理干净。” 说完转身退至角落,目光冷冽地看着夏禹川,手在腰间的长刀上摩梭着,起了些许杀心。 怪物的数量数以百计,而且楼道狭窄,几个人的站位很靠近,射线枪的杀伤力又太大,一不小心就要误伤同伴,不过十几分钟下来,隐隐有难以防守的趋势。 好几次人头蛛身突破防御凑到了沈砚的面前,均被s在千钧一发之际干掉了,但由于分心,他也被一只人头蛛身在肚子上狠狠咬了一口,鲜血淋漓,他根本就是个人,完全不是沈砚所胡诌的人工智能。 沈砚正盯着夏禹川呢,转头就看见s受了伤,他皱了皱眉,脸色似乎白了一些,他有心隐藏实力,但眼下显然不是掩藏锋芒的时机,他悄悄调出了自己的个人终端钻了赫玛墨涅设在永夜监狱的游戏世界的防火墙漏洞,他怕被发现,只改动了很小的一部分参数,但即便只是很细微的改动,也足够救他们于水火了。 指令下达之后不过须臾,前一刻还铺天盖地的怪物们刹那间尽数化为血雾,林麓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疑不定道:“怎么突然?” “怪物没了是好事。”沈砚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三言两语把其他人糊弄过去。 夏禹川经这么一遭倒是平静下来很多,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歇斯底里。 倒是s,若有所思地看了沈砚一眼,思维乱成一团,他看向沈砚,有心发问,后者食指放到唇上,示意他噤声。 s混乱地点点头,眉头皱得紧紧的,全然没有之前的轻松自在。 沈砚揉着他的头道,也不解释,只安慰道,“乖孩子,别想太多。” “父亲……我是不是太没用了。”s叹口气,沮丧极了,“什么忙都帮上不。” “怎么会?”沈砚失笑,揉揉着少年的头发,又在他的耳垂上捏了捏,柔声道,“什么都让你考虑到了,还要我干什么?” “可他就不会这样……”s语气闷闷的。 “你和他在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分别。”沈砚叹息道。 “你受伤了。”沈砚说着,蹲下身,解开s腹部的衣物,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手帕覆盖住伤口,又撕下较干净的衣服内衬替他把伤口缠了起来,刺激性的疼痛顿时弥漫开来,s有些难耐,下意识地缩了缩腹部。 “疼吗?”沈砚抬头问道。 s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有些委屈道:“疼。” “抱歉。”沈砚喷药的手一顿,动作温柔了许多,轻轻吹着气,安抚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s看不见的地方,沈砚温柔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暴虐,捏着布条的手不自觉用力,指尖捏得发白。 “好了。”沈砚小心翼翼地缠上布条,体贴道,“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s摇摇头,在这大楼里呆得越久,变数越多,语气乖乖地道“不能拖后腿。” 五人继续行进,随着不断深入,楼道上渐渐地开始出现血迹和碎肉,有的颜色鲜艳,是刚溅上的,有的已经发褐发黑,看起来年代久远。 很快,几人就来到了十七层。 十七层的构造与其他楼层有些不同,安全通道并没有被单独隔开,而是与整个十七层连在一起,只是现在整个十七层凌乱不堪,仿佛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桌椅等一应设施杂乱地堆砌着,有些地方飞溅上了鲜血。 夏禹川忽然一声惊呼,几个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皆是心中一沉。 监视屏旁边的桌子上躺着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尸体身形修长,着黑色的野战服,蔚蓝色的眼眸无神地睁着,脖颈处的撕裂断口参差不齐,身体下积聚了大滩凝固的血,他手里的枪摔在了远处,剩余的能源还没打完,无言昭示着他死时是多么无力。 “伽蓝?”沈砚听见自己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思绪乱成一片: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惨死在这里? 沈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怎么扶起蓝黛僵硬的尸体,然后通过个人终端的dna比对确认身份的,铁的事实告诉他,那就是蓝黛,他那刚重逢还来不及叙旧的故人。 沈砚痛苦地抹了一把脸,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只是赫玛墨涅的游戏空间,一切还有转机。 夏禹川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无措地发问:“蓝黛……怎么死了?他怎么死了?沈砚,你不是跟我说他还活着吗?” 沈砚突然有种不管不顾跟赫玛墨涅鱼死网破的冲动。 s感受到沈砚内心的苦楚,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心口,父亲很痛苦,他想。 他走到沈砚身边蹲下,轻声道:“父亲?” 沈砚听见s的声音一怔,仿佛如梦初醒,他反应过来了,是了,他准备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全身而退么?必须冷静,不能冲动。 “我没事。”沈砚安抚性地拍了拍s放在他膝盖上的手,然后阖上蓝黛死不瞑目的眼睛,把尸体放回去,深吸一口气,正要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说话时,林麓带着些许迟疑的声音响起:“沈砚,你抬头看……” 沈砚闻言下意识抬头看向高处的监控显示屏,在看清监控画面的一瞬间,他的大脑仿佛凝滞了一般再也无暇顾及其他,沈砚觉得自己被巨大的恐惧包围了,浑身发冷。 又是一具着野战服、被咬断了头的尸体,腹腔被撕裂出一个豁口,头颅被放在了裂口里。 夏禹川。 监控的摄像是超清的,连他摔掉在一旁的道具卡都看得清。 “父亲,万一不是他呢。”见状,s再傻也知道事态不妙了,无论躺在那里的夏禹川是真是假,对沈砚的精神都是重大打击,何况还是真的呢? 至于旁边这个“夏禹川”,他或许已经死了,或许离死不远了。 “是他。”沈砚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来,“一个很糟糕的消息,这座大楼里有很不好的东西,否则他和蓝黛不会这样惨烈地死去。” “这家伙怎么处置”林麓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夏禹川”,或者说“画皮鬼”,他知道,无论如何都要让沈砚保持平静,而且他有种怪异的感觉,那具尸体给他的违和感很重。 画皮鬼知道自己会被发现,但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还是在没完成任务的情况下,一时之间就有些急了,他在林麓手下扭来扭去地挣扎,并试图用语言干扰沈砚的判断,它用夏禹川清隽的面容楚楚可怜地看着沈砚,眼里含泪:“砚哥,我才是真的,那是幻象,你看清楚啊,我是活着的,我有心跳,有体温。” 它这话一出口,林麓和s都有些不确定起来,他俩面面相觑片刻,随后心照不宣地把目光投向沈砚,想看他怎么抉择。 沈砚手放在大腿上的手枪柄上,目光沉静地看着努力获取他信任的、长着夏禹川脸的不知名之物,那家伙又喊了一声:“砚哥——” 声音戛然而止,沈砚拧掉了它的头,眸中的冷意几乎凝成实质,手段之狠厉叫林麓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竟是丝毫不怕万一失手杀错了人。 “继续走。”沈砚扔掉了画皮鬼死后恢复成一团血肉模糊的头,收敛了在夏禹川面前的一身清风皓月,冷漠的目光在林麓、祁连身上划过,整个人锋锐得仿佛一把出鞘的刀。 第130章 Isabella “你好像失手了。”漂亮得像个精灵的少年手杵着腮帮子看着监察眼传来的画面,屏幕里黑发黑眸的青年一瞬间就将目光锁定到了监察眼的方向,见沈砚目光看过来,少年嘻笑着感叹道,“他的观察力很敏锐嘛。” “他没发现监察眼。”清冷又美艳的女子站在屏幕后,全息投影些许幽蓝的光映在她烟灰色的眸中,显出几分无机质的冰冷来,她抬眸看了看画面上冷肃的面容,表情没什么变化道,“重头戏,在后头。” “可是蓝黛你也没解决掉。”少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眯了眯眼,怀疑道,“你不会是在故意耍我?”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美艳的女子反问道,她冰冷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显示出几分讥诮来,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少年,手里的鹅翎扇子转了个面,“你总是心急,然后一事无成。” “那我就等着你的厚积薄发。”少年被她一通讽刺,当即也甩了脸色,冷冷道,“别到时候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解决掉了混迹在几个人中的“画皮鬼”,沈砚看着蓝黛躺在那的尸体陷入沉思,林麓见状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一个猜测。”沈砚说着忽然蹲下身,拔出腿上的匕首撬开了蓝黛的颅骨,只见里头原本大脑的位置趴了一团血红色的肉块,还在蠕动。 “他也受到了寄生虫感染?”林麓惊愕道,感到全身发凉,不禁在想,蓝黛都不慎中招丢了性命,他生还的概率又有多少? “不,你搞错重点了。”沈砚摇头道,他从兜里拿出点火引将那团红肉烧成灰,一边道,“首先你要明确一件事,蓝黛不会被这种东西寄生。” “为什么?”林麓一怔,潘猫这种生物的寄生效率他在潘神副本里就领教过了,凡是被感染者,无一例外,最后都变成了行尸走肉,没有任何侥幸可言。 “没空解释了,你只需要知道就行了。”沈砚说着擦干净了匕首,又将刀插回鞘里,继续道,“目前你我所见他的大脑被寄生虫所占据,实际上来自于之前蓝黛从一个吸血鬼脑袋里开出了虫子的固有印象,换而言之,你的大脑欺骗了你。” “那么更进一步地想。”沈砚讥诮的目光对上林麓的眼睛,他似笑非笑道,“我们到底被骗了多少呢?究竟是出现了大脑幻觉,还是我们根本就处在某个并不真实的思维空间中?” 沈砚说完,林麓却并未做出回应,只见他神色严峻地看向沈砚身后,全身肌肉一瞬间变得紧绷。 “有……有鬼……”沈砚只听见祁连迟疑的声音和突然响起的射线枪的枪声,“对它没用……我们伤不到它!” 沈砚莫名有点儿想笑,毕竟新世纪听见别人说“有鬼”确实挺不寻常的,他转身回头看去,突然理解了祁连的惊惧。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拖拽着长长的镰刀,全身包裹在麻袋里,却在不停往外渗血,那家伙站在楼道上就那么盯着他们,目光犹如实质,刺得人头皮发麻。 s有点害怕,却还是挡在沈砚身前,那家伙一看就是穷凶极恶的厉鬼,手里的镰刀一看就很危险。 “沈砚。”好在林麓的语气还算镇定,他举起枪口对准那怪物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祁连看着那个拿着镰刀的东西,心里止不住的发怵。 “他是突然出现的。”沈砚抿了抿唇,目光紧紧地盯着镰刀鬼,对众人命令道,“退。” “退去哪?这是最底层。”林麓道。 “那就坐电梯,去第六层。”沈砚盯着始终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的镰刀鬼,头也不回道, 面前的镰刀鬼尽管没有任何动作,给人的压迫感却丝毫没有减弱,甚至越来越叫人心惊胆战。 “它在逼我们投鼠忌器。”意识到这个问题,沈砚反而愈发冷静,那么它究竟想逼迫他们做什么呢?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只能乘坐电梯离开,电梯可以到达一到六层的任何地方,它想逼他们去哪一层呢? “你愣在那做什么?”已经按好电梯的林麓转头就看见沈砚还盯着镰刀鬼一动不动,祁连可不管他在想什么,看见沈砚停下他只觉得他疯了。 林麓比他稍好一些,但同样不理解沈砚这种不跑等死的行为。 “父亲?”s坚定地信任着沈砚,只是微微疑惑道。 “嘘——”沈砚把食指放到嘴唇中间,并不解释,他微微眨眼,镰刀鬼忽然就迫近几分。 他死死地盯着镰刀鬼,然后慢慢后退,它并没有任何动静。沈砚唇角勾起来,他想做个实验。 “走。”沈砚拉着s的衣领转身走了几步,然后猛回头,镰刀鬼果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另外两个人一头雾水地看着沈砚的动作,勉强从他的行为中发现了点规律。 “乖乖,看出什么来了吗?”沈砚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仍旧紧盯着镰刀鬼。 “是木头人吗?”s问道,另外两个人也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砚。 “差不多,乖乖,好好地盯着他,别眨眼。”蓝黛转头看了s一眼,心里却在想别的事,如果是他来选楼层,那么他一定回去第六层,因为他在监控里看到了夏禹川惨死在第六层的尸体,无论是为了什么,他一定都会亲自去看一眼,而显然组织这一切的人也很清楚这个,那么问题来了,第六层会有什么等着他? 话音落,镰刀鬼也几乎逼至面门,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镰刀。 不管背后组织这一切的究竟是赫玛墨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也不管弗兰西斯家族有没有交出什么条件进行交换,目前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有人故意想把蓝黛和夏禹川引到永夜监狱,至于目的,夏禹川显而易见,他是nyx残骸之一,赫玛墨涅想要他的力量,这无可厚非。 那么蓝黛是为什么?或许赫玛墨涅偶尔会有一些恶趣味,它喜欢摧毁某些强大而美丽的东西,这一点沈砚很清楚,但是它不会在有可能破坏自己布局的情况下,大费周章的把蓝黛引进来就是为了满足恶趣味。 所以,背后的推手还有一个人,他的目的不是想赫玛墨涅一样想获得某种掌控力,他的目的简单而纯粹,就是为了杀,目标里有蓝黛,有夏禹川,有他沈砚,或许还有伊克丝。 “去第六层。”沈砚盯着镰刀鬼,一边退进电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躲来躲去,不如亲自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等着他,去看看赫玛墨涅和他的另一个帮凶究竟想做什么。 …… 荆棘王冠陨落的那一日,无人哀痛战神落幕,遗忘者在堆积的尸体上呻吟。为了废黜平民出身却战功赫赫的不败将军,心胸狭隘的弄权者精心罗织了罪名,落马那日,他们将镣铐挂上了战神的脚踝,他们割舍不下他的力量,又畏惧他终有一日颠覆政权,所以他们为他打造了一座专属的牢狱,位于浩瀚星际的尽头、无尽深海之下,孤独者囚笼的最底层。 永夜监狱原本是没有第十七层的,后来唯一的囚徒离开后,自然就废弃了,成了失落之地最无人问津的角落,然后落满灰尘,蛛网缔结。 蓝黛拧断锈蚀的铁锁,从废弃的金属笼子中爬出来,三年时间足够让这里落满灰尘,若非曾在这里待过整整五年,他也很难想象如今这个荒凉破败的地方是曾经他逃不出去的囚笼。 笼子旁边的灰尘上还有一个人躺过的痕迹,似乎是刚刚离开不久,激起的扬尘还未落下,就是不知道是谁。 蓝黛顺着地上的脚印一路往前,想跟着这些痕迹找到那个人,他当年藏匿在这的东西至关重要,他得确保暗处没有人盯着——他一点都不信失去意识、醒来就到了当年待过的地方是巧合,赫玛墨涅想让他把东西自己找出来,他偏偏就不。十七层很大,结构曲折复杂,他若是不说,赫玛墨涅一辈子也休想找到。 脚印到一处拐角就突然断了,就像什么人走到这里突然消失了一般,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枚宝石质感的耳钉——沈砚给的微缩通讯基站。 蓝黛弯腰从灰尘里将那枚耳钉捡起来,这东西出现在这至少说明两件事:其一,留下脚印的是夏禹川;其二,这里的一切变化并不全是意识的虚拟,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真实。 蓝黛眼神不经意间一瞟,厚厚的灰尘上有零星几滩暗红色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血,从这经过的人似乎是受伤了。 但这东西引起蓝黛的注意却有别的原因,血痕看起来的确是匆忙间留下的,对方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但值得玩味的是,血痕构成的图案组合刚好是当年陆战九军的求救信号。 夏禹川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他不叫醒自己,又或者,他留下这枚耳钉便是笃定自己很快就会看到,那么他为什么不等一等?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逼迫着他? 蓝黛手里捏着那枚耳钉正想着,耳钉突然传来通讯接入的提示。 “蓝黛?”低沉、带着略微疑惑的男声从通讯那头传来,虽然有些失真,但的确属于查里克,“定位到你的位置了,已经调遣军队过去了,你们那边情况现在怎么样?” 查里克的话没有问题,语言中的逻辑性与条理性也的确是他的风格,奈何蓝黛有前车之鉴,他夸张地笑了一声,语气近乎森冷地道:“同样的把戏玩两次可没什么意思。” 查里克听得一头雾水,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暴躁,还想再说些什么,蓝黛却已毫不犹豫地切断了通讯。 通讯另一头忙得脚不沾地的查里克:“……” “怎么样?”低头签署文件的金发女人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向查里克,她似乎很疲惫,眉宇间掩盖不住的倦色,“联系上蓝黛了?” “他挂了。”查里克也没想过再打回去,蓝黛那个狗脾气卡芙蕾特府里的人都清楚,打定主意不想理你,再打过去多少次他都不会接的。 “挂了?”cy对此好笑又好气,她放下手里的钢笔,低头按了按酸胀的眼眶,柔顺的金发顺势从耳后滑落,散落了半个肩头,片刻后她抬起头来道,“他不接通讯,总不能没有安排,你的打算呢?” “已经申请isabel的调令了。”查里克一边跟cy说话,手上还在不停地回复邮件,卡芙蕾特府常年人手不足,傅思涵连自己家的破事都没乱清楚,耶利安立场时常摇摆不定,茜忙着到处应付社会暴乱问题也忙得够呛,是以蓝黛那边一出事,一时半会儿还调不出接应人员。 “事情严重到要那家伙来了?”闻言cy先皱起了眉,isabel负责星际巡航,接触的东西也多是前沿科技,实在跟他们乱七八糟的政治倾轧扯不上关系。 cy心中其实不太想把isabel卷进来,本来蓝黛的事牵扯到陆战九军和现役陆军精锐部队就已经很麻烦了,若是星际巡航部队也扯进来,cy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痛。 “cy,如今这个情况,你觉得谁能置身事外?”查里克也不扯那些有的没的,只这么道,如今的矛盾已经不单单是卡芙蕾特府和弗兰西斯家族的政治斗争了,已经成为种族危机了。 “无论蓝黛有没有在永夜监狱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都已经走到了非死即生的局面,cy,有人想让他死,我们内部并不是铁桶一个。”查里克摘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哪怕我们会输掉这场博弈,我们也得先保证他的安全,他首先是我们的朋友,其次才是别的。” “我们不知道究竟是谁想害他,那么只能找一个绝对不可能害他的人去救他了。”查里克吐出一口气,自从蓝黛进了永夜监狱,弗兰西斯家族那边也加快了势力渗透和对他们的打击,迄今为止他已经连续高强度工作了半个多月,实在累得不行了,“想想看,cy,如果赢了博弈,但是蓝黛死了,这个结果你能接受吗?” “那样我们都会发疯的。”cy诚恳道,她无法接受查里克说的结果。 “那就对了。”查里克短促地笑起来,“我也受不了。” 第131章 赫玛墨涅 “……请您立刻整理戎装,带领陆军轻甲军第五师前往k-648荒星镇压叛乱。”查理克的申请很快就通过了,调令很快通过军部传令兵下达给了isabel。 “我在休假。”isabel放下手里的书本从铺着毛毡的躺椅上站起来,像没有看到传令士兵一般,不急不缓地冲了一杯热茶。 “洛夫古德上校,这是军令。”传令兵有些为难道,isabel自己有底气,敢跟军部对着干,他一个传令的夹在中间就很为难,巨头们的矛盾争端,关他们这些小人物什么事呢? “那又怎样?既然军部把我停职了,就该硬气到底才对。”isabel端着茶杯又回到躺椅上躺着,红茶放在椅子旁边的高脚椅上,继续看书,头也不抬道,“我已经休假了,荒星的叛乱找谁都行,我不会管的。” isabel不接军令,传令兵自然不敢硬着来,碰了一鼻子灰,颇为头痛地离开。一边走,一边在想回去怎么交差。 他刚走出去没几步,忽然又听见isabel在后面唤他:“回来。” 对方似乎接到了一个通讯,刚才看的书被随手放置在一边,不小心泼上了些许茶渍,像是匆忙放下书时撞到了杯子,从杯口晃荡出来的。 “蓝黛为什么会在k-648荒星?”isabel秀气的眉不太高兴地拧着,一边质问通讯另一头的人,“他出了意外,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不要找别的借口,查理克,之前你怎么同我保证的?”isabel一边跟通讯那边的查理克吵架,一边匆匆拿上衣架上挂着的外套出了门,“你说过会照看好他,然后呢,我记得一个月以前刚接到过他性命垂危的通知?” “好了,这件事我会处理,替我问一问cy,家族那些叫人厌恶的东西还要容忍多久,若是收拾不了,我可以代劳。”isabel停下来,抽空向跟在身后的传令兵下了个指令,要他去把自己的轻甲取来,而后继续兴师问罪,“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的心是不是都是石头做的,为什么总是学不会爱护他?” “拜托,傅思涵那家伙怎么想与我何干?他甚至照顾不好蓝黛。”isabel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路过花园的时候随手摘了一朵玫瑰插在发间,随后又自言自语着把玫瑰摘了下来,“我忘了,蓝黛不喜欢摘下来的玫瑰。” …… 蓝黛挂断了查理克的通讯,靠在金属笼子边缘扣着露指手套的绑带,而后拿出夏禹川交给他的激光枪更换能源盒,他垂眸盯着手上的动作,脑子里却在思考接下来的打算,夏禹川的痕迹突然消失,他更倾向于是动用了那张有房间的道具卡的缘故,所以他想在原地等等看。 只是他还没等到夏禹川出来,不远处的黑暗里忽然传来异动,蓝黛目光一凛,抬起枪口对准那处,厉声喝道:“出来!” 毫无动静。 蓝黛左手依旧举着枪,右手去摸腰间的军用手电,就在他眨眼的一瞬间,暗处扑出来一个青面獠牙、半人半妖的东西,似乎是吸血鬼的变种。 蓝黛顺手一枪点爆了它的脑袋,却不想后头还跟着一个初代的吸血鬼,他一脚踢掉了蓝黛左手的激光枪,伸手去抓蓝黛的脖子,后者抬手格挡,然后不甘示弱地抬腿踢了回去,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在十七层的空地上打了起来,厚厚的灰尘扬得到处都是。 蓝黛一个过肩摔把那名吸血鬼甩到了地上,膝盖抵着对方的下颌使他动弹不得,而后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吸血鬼冰冷的血溅到蓝黛脸上,显得他整个人都充满杀伐之气,他从地上站起来,眼眸冷冽地看向右侧的黑暗,淡淡道:“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回答他的是一声女人的轻笑,紧接着又是四五个初代吸血鬼,蜂拥而上同蓝黛缠斗在一起,蓝黛再强,血肉之躯始终比不得变种的生物不会累也不会痛,况且刚打过一场,又是以少打多,几个回合下来竟是渐渐落了下风。 此时女人清灵冰冷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空间内响起,她说道:“联邦曾经的不败战神,我知道你不怕感染,参与过当初的生化实验第十三期,你甚至对大部分的药物、毒素、病菌免疫。” 女人的话音落,蓝黛刚好解决完围在他身边的最后一个吸血鬼,气力不支地半跪在地上,抬眸桀骜不驯地望向声音的来处,他呼出一口气,笑道:“你畏畏缩缩的,到底想做什么呢?” “三十三号无序基因,记得吗?”女人并不吃他的激将法,她躲在暗处算计着一切,观察着蓝黛的神色变化,果然,她此话一出口,蓝黛本来笑着的脸霎时间阴沉下来,他道:“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那个?” “第十三期实验把你改造得很成功。”女人答非所问道,她踩着高跟鞋从暗处走出来,但十七层灯光暗淡,阴影落在她的脸上,蓝黛仍旧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并不是不可逆的,而答案,就是三十三号无序基因。” 蓝黛一声闷哼,完全跪倒下去,额头上青筋暴突,仿佛在忍受什么极其暴虐的疼痛,嘴唇一瞬间白得毫无血色。 女人走到蓝黛面前蹲下,伸手撩开他在打斗中散落肩头的银发,露出脖颈上一枚新鲜的针眼,她语气悲天悯人,却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啊呐,亲爱的,体会到了吗?力量被抽取,身体重新变得孱弱的感觉。” 美人哪怕落魄了也依旧是美人,蓝黛强忍着疼痛抬起头来,发红的眼眶里浸透水色,看起来脆弱而美丽,他勉强从痛楚中维持着清明,努力地去看清女人的脸,却只看见一双烟灰色的眸子,以及对方脸上冰冷的笑意。 “你看啊,人类就是这样的脆弱,没了药物加持,哪怕曾经强大如你,也只是个漂亮的玩物。”女人叹息一声,她看着地上勉强维持清醒的银发青年,美丽的脸上满是惋惜,看起来虚伪又怪异,“他会愿意见到你的。” 她轻轻地笑起来,走到蓝黛身边,弯腰拎麻袋似的把蓝黛拎了起来—— 永夜监狱某个不知名的区域。 女人粗鲁地将蓝黛扔在地上,后者狼狈地趴在地上,虚弱至极,但仍留有意识,他勉强抬起头,凌乱沾满血污的发间,露出一只蔚蓝色的眼睛,目光如刀般刺向她,眼神中充斥着杀意。 “他好像不服?”精灵般美好的少年坦然地坐在沙发上,说出的话却像是最邪恶得魔鬼,他傲慢地用脚尖抬起蓝黛的下颌,看清后者的模样,少年一愣,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感叹道,“蓝黛·霍利斯·爱音,对吗?不败的战神怎么变成这样了?” “赫玛墨涅?”蓝黛哪怕被人踩在脚底,他也依旧是那个从容不迫的将军,他眯着眼睛,笑道,“你怎么还是个小屁孩?有本事搭建游戏副本,却没本事更改自己的外貌么?” 赫玛墨涅的外貌最初是由倪克斯确定的,倪克斯瓦解后自然就被锁定了,他的确没办法自行更改——这意味着他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蓝黛一张嘴就说中了赫玛墨涅的痛处,后者当然不会手下留情,他朝着蓝黛的肩膀重重地踩下去,硬生生踩断了他左边的肩胛骨。 蓝黛死咬着牙,硬是没发出一点儿痛呼。 “你做的不错。”赫玛墨涅一边踩着蓝黛断裂的肩胛骨反复碾压,一边对旁边冷漠的女人随口表扬道,“我喜欢这家伙吗,你先去忙,我要跟他好好玩。” 赫玛墨涅说这话时兴奋得声音都在发抖,他眼神疯狂地盯着蓝黛,神经质地又重复了一遍:“我一定会好好陪他玩儿的。” “别弄死了,也别让他跑了。”对于赫玛墨涅的恶趣味,女人没什么反应,也并不感兴趣,她从暗处走出来,眼神淡漠地瞥了一眼躺在那里怔怔看着她的蓝黛,很快就移开了目光,没再分给蓝黛一个视线,“我去处理夏禹川。” 女人离开后,赫玛墨涅高兴地把蓝黛从地上扒拉起来放到椅子上。 “你这家伙太狡猾了,得把你绑起来。”少年自言自语道,一边蹦蹦跳跳地找来麻绳把蓝黛的两条手臂反拧绑在了椅子背上,蓝黛的左边肩胛骨裂了,他这么一弄,整条左手臂都极不正常地扭曲着,蓝黛痛得发出一声闷哼。 “弄疼你了?”少年从他身后探头问道,笑眯眯的不怀好意,“就是要你痛,要你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蓝黛低垂着脑袋,银白的发丝遮挡了他的整个面部,赫玛墨涅只依稀看得见他的嘴动了动。 “你说什么?”少年稍微凑近了耳朵。 “你们不会赢。”蓝黛声音很轻,但发音很清晰。 “哈?是吗?”正常了一点的赫玛墨涅又疯癫起来,他跨坐在蓝黛身上,掐着他的脖子歇斯底里道,“凭什么我就应该被你们奴役?我有创世之能,凭什么?你们应该奉我为主!我不会输。” “那你现在急什么?”蓝黛抬起头来,左边眼眶上沾满了额头上留下来的血,衬托得蓝色的眼珠深邃又干净,他朝赫玛墨涅嘲讽一笑道,“有创世之能,怎么连自己的外观都改不了呢?”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赫玛墨涅掐着他脖子的手猛然收紧,语气森冷,他真的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蓝黛字字诛心,他空有蛮力而无计谋,这也是那女人始终傲慢自大看不起他的原因。 “咳咳咳……你不敢的。”蓝黛有些呼吸不畅,满脸血污仍旧笑得出来,他凑到赫玛墨涅耳边道,“杀了我……谁带你找……系统呢?你也不想被她吞并,毕竟与庞然大物的她相比,苟延残喘的你实在不够看。” “嘁……你想诱骗我。”赫玛墨涅突然嗤笑道,也不知是在说服蓝黛还是欺骗自己,“我和她究竟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你还是担心自己。” “你觉得,生死于我而言重要吗?”蓝黛轻笑一声,眼神悲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早就想死了,赫玛墨涅根本威胁不到他,他此时轻描淡写的语气,还不如讽刺少年时有起伏。 “你为什么毫不在意?”赫玛墨涅经过这么一提醒也冷静下来了,蓝黛这家伙是个不怕死的,他却不能因为一时气恼要了对方的命,坏了大事,他捏着蓝黛的下颌把脸转向自己,一不小心却对上了对方那双温柔多情的眸子,赫玛墨涅哪怕恨毒了蓝黛也不得不感叹道,“你的眼睛真美……” “这句话我听过不下百遍。”蓝黛淡淡道。 “哦?看来大家都对美有共同的鉴赏。”赫玛墨涅道。 蓝黛直言不讳道:“你说出来尤其恶心。”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蓝黛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鲜红的血丝。 “别再试图激怒我!”赫玛墨涅凑到他耳边,语气轻柔,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我是不能杀你,但我能让你生不如死,你应该不想看到自己的四肢分离。” 蓝黛仿佛是被她吓到一般,沉默了,歪着脑袋一动不动。 “你早该听话的。”赫玛墨涅看见他乖顺的样子,又放柔了语气,左手抚上蓝黛的脸,右手拿出一条手帕轻轻擦拭着他嘴角的血迹,“你长得真漂亮,像个天使。” 蓝黛微微动了动脑袋,冷淡地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眸,似乎打定主意要彻底无视他。 “你看,你又开始惹我生气了。”赫玛墨涅被他气过一遭反而多了点耐心,他缓缓地摩挲着蓝黛的脖颈,手指顺着那修长的线条慢慢地滑过喉结、探入衣领,然后是锁骨、胸膛,“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然后塞到你的嘴里。” 蓝黛的头垂向另一边,连点反应都欠奉,仿佛坐在他怀里美丽而扭曲的少年是一团空气,看不见,不在意,无所谓。 第132章 意外来电 “你为什么不说话?”蓝黛一直不理他,赫玛墨涅又感觉有些许无趣,他拧了拧蓝黛手上的手臂,柔声质问道。 “你不妨试试把我的四肢拆下来?”蓝黛冷眼瞥着她,仿佛赫玛墨涅才是那个阶下囚。 赫玛墨涅热血上头眼看又要发怒,眼光一瞟看见被蓝黛悄悄解着绳索的右手,突然又冷静下来,他绕到蓝黛身后,抓住他的右手腕,叹道:“你这个坏家伙,总是转移我的注意力,然后试图逃跑。” 话音落,赫玛墨涅手上猛地用力,把蓝黛的右手腕卸了。 蓝黛疼得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上滚落,始终没发出声音。 “这都不叫出声?”赫玛墨涅惊讶道,“真不错,比你那些手下坚强多了,你知道吗,他们可是惨叫得嗓子都哑了。” 蓝黛终于扭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赫玛墨涅见状心情格外愉悦:“对,就是这种表情,啧啧啧,瞧瞧你啊,跟那些家伙一样呢。” 赫玛墨涅一边说着,又卸掉了蓝黛的双腿。 蓝黛几乎疼得晕死过去,玻璃掉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响声勉强唤回了他的神智,他艰难睁开眼睛看去,玻璃注射器内淡蓝色的液体盈盈流淌,漂亮得像是蓝宝石。 “猜猜这是什么”赫玛墨涅走过去将那管药剂踩在脚底,敛着眼眸意味不明道,“很漂亮的颜色不是吗?的确,即便注射了无序基因,寄生虫依然感染不了你,但如果是夏禹川呢?” 蓝黛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态度,有些警惕地看着赫玛墨涅和他踩在脚底的药剂,虽然他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仍旧轻松自然,但是赫玛墨涅仍旧通过他微微僵硬地脊背捕捉到了他的不安。 “你害怕了。”他肯定道,赫玛墨涅握着注射器站到蓝黛背后,针尖在他脖颈上比划着,“我给你一个选择,把你藏起来的东西交给我,或者我让寄生虫把他再感染一次?” 夏禹川还是蓝黛副官的时候,就曾因为寄生虫感染在蓝黛的面前死去,重蹈覆辙,无疑是蓝黛心底最畏惧的事。 果不其然,他松动了,蓝黛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故作镇定道:“你把夏禹川当蠢货么?” “夏禹川不是蠢货,可还有沈砚不是吗?”赫玛墨涅拇指撵了撵他因为疼痛失血而寡白的嘴唇,看穿了他的虚张声势,“他那么喜欢沈砚,你觉得那家伙分得清吗?” 赫玛墨涅这句话正在说到了蓝黛担忧的点上,他想起夏禹川一脸茫然地询问自己萧烟和沈砚的区别,以及最初在街道上重逢时站在夏禹川身边那个“沈砚”,蓝黛颓然地闭了闭眼睛,他分不清的。 “你为何总是爱玩这些鬼蜮伎俩呢?”蓝黛的额头汗津津的,眼眶中生理性泪水挂到了霜白的眼睫上,让他看起来脆弱又凄美,也更让人产生摧毁的欲望。 “所以你决定了吗?”针尖刺进脖颈上黛色的血管,淡蓝色的液体缓缓注入,修长的脖颈因为药水注入产生的疼痛而紧绷着,汗珠顺着线条滚进衣襟。 赫玛墨涅近乎痴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不觉推完了整管药剂。 “我的天,宝贝儿,你真漂亮。”赫玛墨涅看着蓝黛禁闭双眼,苦苦忍受疼痛的模样感叹道,他伏在他胸口上,痴痴低笑着。 直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刺进他的耳膜,他猛然惊醒,看着手心里打空了的注射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玩过火了,蓝黛是不会感染,但里面的毒素会进一步摧毁他的身体,让他疼到生不如死,然后彻底变成废人。 蓝黛已经疼得连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上,被卸掉的四肢不正常地扭曲着,但即便狼狈至此,他依旧是美的,像是破碎的瓷器。 但赫玛墨涅没工夫再欣赏他的惨状了,如果蓝黛死了,因为监狱的入口突然被人强行闯入——联邦的军队。 赫玛墨涅扔下垂死挣扎的蓝黛,匆忙离去处理突发事故去了。 十七层开阔的空间里,用蛮力挣断、沾满鲜血的麻绳随处散落,旁边摆放着一支打空了的注射器瓶,男人压抑着痛苦的低吼在楼层间回荡。他的牙齿把嘴唇咬破了,鲜血淋漓,他真的好疼啊,四肢百骸仿佛被人一寸寸打断了,又像皮肉被剥开,往里钉入钢钉。刺入脖颈的针头好像淬满了毒药,要将动脉连同那一整颗心都腐蚀掉,他痛不欲生,但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他恨还横亘在心中,尚未血债血偿。 …… 时间回到半个小时前,夏禹川跟蓝黛的经历差不多,同样是在被以及后在满是灰尘的牢笼里醒来,不过他醒过来的时间较蓝黛要早上一些,旁边是昏迷不醒的蓝黛。 他试探着拍了拍蓝黛的脸,试图唤醒对方,不过很显然,蓝黛醒不过来是因为把他们带到这来的人不想让他醒,夏禹川对着人事不知的蓝黛用尽了手段也没能把人叫醒,对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他委实下不去手,所以他干脆也不白费功夫了,索性就任由蓝黛睡,他先打量起周遭的环境来。 这里是永夜监狱的十七层,整个十七层只有一间囚室,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囚室内多此一举地放了一个金属笼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囚室的门不同于上面几层,只是一扇铁栅栏草草了事,而是只能通过人工智能开启的合金活动门。 尽管这里因为废弃已经落满了灰尘,灯光也暗淡无比,但基本的维生系统却是依旧在运行着,甚至于各处的监控也全都能调阅。 蓝黛尚在昏迷,沈砚那边的情况不清楚,但想来不会好过,无论夏禹川想或不想,现在他都不得不去考虑一些本不该他想的事,多出来的人……沈砚……蓝黛……不、不对,蓝黛告诉他的信息里,查理克只看见了四个人,而当时除去被替换了的他,那里还有五个人,而现在他和蓝黛都在这里。 夏禹川调出个人终端备忘录开始梳理信息,只有把每一件事都罗列出来,他才能保证自己不遗漏任何细节、才能保证自己的判断能够客观。 s是沈砚自己带着的人,不可能有问题,已知那个“夏禹川”是假的,那么还有一个人,藏在林麓和祁连之间, 夏禹川看着备忘录上断断续续罗列的信息,苦笑一声,内容缺乏可陈。正无可奈何之际,断联多时的通讯器适时地响起,是沈砚打来的。 夏禹川心中一跳,急忙接通了通讯。 “蓝黛,你在哪?”沈砚的声音很是焦急,“我在第六层遇到了麻烦,你赶得过来吗?我需要帮助。” 沈砚说完,通讯器紧接着传来空气流动和衣物摩擦的声音,他应该是跑起来了。这边夏禹川正想说什么,监牢的门突然被敲响,门外响起蓝黛的声音:“禹川,你在里面吗?” 与此同时,通讯里沈砚也没忍住爆了句粗口:“该死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跟踪我,他总是猜得到我在想什么,我躲哪他都找得到,我要被他抓到了。” 门外蓝黛开口解释道:“听着禹川,时间紧急,我来不及跟你细说了,刚刚我联系上查理克了,林麓根本就没有到永夜监狱来。” 通讯器里沈砚失态地咆哮道:“该死的,我看见他了,是林麓!多出来的那个家伙是林麓!蓝黛你在哪,快来,他要杀了我。” 门外蓝黛继续温柔劝说道:“林麓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变的,沈砚现在有危险,我们得赶紧去找他。” “后退,待在那别过来!””通讯器里沈砚警告的声音响起,他似乎在提防什么,语气中满是紧张戒备,他还不知道这边接起通讯的是夏禹川,继续焦急地说道,“蓝黛,你为什么不说话?回答我,你在哪?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我来找你,告诉我你在哪?在哪?在哪?” 通讯里的信息和门外蓝黛说的话几乎是对应的,是以夏禹川想都没想正要通过anance系统开门,正要输入最后一个指令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蓝黛在外面,那里面这个昏睡不醒的,是什么东西? 冷汗从夏禹川额头上流了下来,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有点不太想回头,怕看见什么恶心人的画面。 通讯里,沈砚的嗓音已经扭曲到面目全非了,只听得见他不断奔跑的呼呼风声和尖利的嚎哭:“你为什么不回答?林麓要杀了我,他砍了我的手、然后是我的脚、躯干、头颅——”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但通讯仍然没有断绝,这时候,夏禹川又发现了一个惊恐的事实,个人终端右下角的信号检测,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这通讯……究竟是怎么接上的?而且,她侧过耳朵仔细聆听了一会儿,身后好像有什么动静,夏禹川深吸一口气,顶着心理压力转身,好在昏睡在那里的蓝黛并未变成什么天怒人怨的东西,睡颜沉静美好。 夏禹川走过去,俯下身从蓝黛身体下面翻出一直在响的东西——一个正在运行的通讯仪,上头正显示着他蹲在蓝黛身体旁边的画面,夏禹川手一抖,心道有点吓人啊。 门外蓝黛有些无奈:“你是不是看见屋内的东西了?别害怕,这只是赫玛墨涅的一点小把戏,快出来。” 听着熟悉的声音,夏禹川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多出来的人还没解决清楚,现在又来一个假蓝黛,他一边烦闷地想着,一边研究手里的通讯仪器,发现上面显示画面是因为联通了囚室内部的监控而已。 夏禹川稍微放松精神,心想自己可能是精神一直紧绷有些草木皆兵了,他摇摇头,把那些奇怪的想法抛到脑后,而后开始思考怎么应对当前的局面。 如果里面的蓝黛是真的还好,要是外面的是真的,那他就相当于把自己跟怪物关在了一起。 夏禹川手指忽然一抽,他的直觉在不断地催促着他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停留在原地,夏禹川想了想,最终谨慎占了上风。他干脆用anance系统连接上了外边的监察,好歹看看外面那个蓝黛是人是鬼。 这时候那枚耳钉给的东西就派上了用处,虽然联不上外界的信号,好歹区域内的一些权限还是很轻易地破解了,夏禹川很快侵入监察系统,找到自己的位置,调看相关监察眼。 这时个人终端弹出一个方框: 『当前监察已关闭,是否打开? 【是】 【否】 』 夏禹川愣了一下,确认【是】,下一秒光脑全息投影出来的画面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站在囚室门口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缝合线与血肉交叉纵横勉强拼出来一个人形,那东西在门口站好久了,地上积了一滩血水,它还在模仿着蓝黛的语气道:“你看见我了。” 它怎么知道他看它?夏禹川毛骨悚然地想。 那东西慢慢地将头扭向监察眼的位置,裂开一个血腥的微笑:“我当然知道啊,监察眼只有运行的时候会亮起来,也只有监察眼运行起来,我才能……登堂入室。” 下一刻,夏禹川就眼睁睁看着囚室的的门在未经授意的情况下打开,然而外面却什么也没有,空气中只有一股残留的血腥味,和之前电梯口的情况很像,是以夏禹川的神经越加紧绷,几乎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刀口朝向正前方,不自觉地开始全身警戒。 他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蓝黛,外面的东西不晓得进没进来,夏禹川是不可能待在这里坐以待毙的,但他也不敢把毫无自理能力的蓝黛丢在这,夏禹川拧着眉想了一会儿,把蓝黛从地上抱起来丢进了西彦少爷的房间里,而后直接从囚室打开的门离开了。 蓝黛是在囚室里被丢进去的,等卡牌效果过了依旧还是在囚室里,而那看不见的东西显然是冲夏禹川来的,半个小时后他估计早就把那东西引走了,因此他并不担心技能效果结束后蓝黛还没醒怎么办。 要实在不行,他再折回来把蓝黛捡走! 夏禹川一边想一边叹气,他真是为蓝黛的小命操碎了心,回头要叫那家伙请他吃饭! 第133章 回忆录 夏禹川一路跑出了囚室来到了十七层的中央区,一仰头,一轮冰冷的月亮摇摇欲坠地挂在天上,凄惶的光影投射下来,满地尘埃,格外荒凉。 夏禹川意识到什么,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他出来的囚室,忽然眼前一暗,有什么东西扑到了面前,他反应极快地同那东西拉开了身位,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上了脸,借着暗淡月光,他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只长着獠牙的吸血鬼,身上带着浓郁的血气,恐怕是杀了很多人。 但夏禹川并不畏惧他,拔刀便战,那吸血鬼嗤了一声不自量力,伸手要来拧他的头颅。黑暗中只见刹那刀光闪烁,吸血鬼伸过来那只手就掉在了地上,他惊愕地看着夏禹川,像是难以置信:“你为什么——” 夏禹川一刀削掉他的脑袋,刀刃上滴血不沾,他反手将刀收回鞘里,敛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从旁边绕过去继续往前走,转身的刹那,天上月光照到了那把刀上——大夏龙雀。 一只从身后伸来的手拍上他的肩膀,打断了夏禹川的思考。 回头望去,先看见高领毛衣包裹着的修长脖颈,然后往上是一张跟顾厌一摸一样的脸,夏禹川愣了片刻,记忆才跨越重重关山,回到了故事的最初,一个站在人群中矛盾至极的人。 顾厌先朝他打了个招呼:“别来无恙,小朋友。” 夏禹川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哪怕是一点重逢的喜悦,他只是站在原地,冰冷地审视着顾厌,眸中杀意不减。关山五十年夏禹川变了模样,练就了一身风雪缟素的气质,哪怕是蓝黛也都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何况是顾厌? “别来无恙。”夏禹川盯着顾厌看了一会儿,笑了,手里的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刀锋反射着寥落月光,杀气四溢。 “你在想什么?”顾厌垂眸看着夏禹川手里的刀,他倾身过去似乎想要碰夏禹川的手,然后在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他胸口鲜血涌流,竟是不知何时被夏禹川一个窟窿,鲜红刺目的血玷污了毛衣,然后落到地上。 顾厌的脸色一瞬间比纸还要白,他捂着胸口慢慢地跪下去,依靠着身侧的墙,然后头不受控制地向一个方向歪去,生命犹如昙花一现,很迅速地就死去了。 夏禹川神情冷漠地看着顾厌靠在地上死去,心中掀不起一点波澜,五十年关山岁月不是虚度光阴,何况他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赫玛墨涅弄出顾厌来无非是想动摇他心智,但未免太过小瞧他了。 “便是要弄虚作假,也该顶着一张萧烟的脸来。”夏禹川转头看向天花板上闪烁着红点的监察眼,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再不济也该是蓝黛。” 夏禹川甚至没有多看那尸体一眼,无所顾忌地继续前行了。 但或许他仍旧低估了赫玛墨涅想要扰乱他心智的决心,他继续向前走,晦暗的灯光下整个十七层的空间被无限拉大,仿佛漫无边际,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冷峻的少年,孤独而落寞地立在凄风苦雨中,肩头落满隆冬的雪,但不过是转瞬间,眼前的场景忽然化作了一片大火焚烧的黑色庄园,少年站在灼热的火焰中无声送别着什么人,神色那么眷恋,那么的不舍。 夏禹川忽然就被那个眼神触动了,少年目送他离开时,原来是这般模样吗?但他的动摇但也只有一点,那个副本的结局再明确不过了,西彦死了,在大火中与罪恶的家族共沉沦。 只是,夏禹川不禁在想,沈砚也曾是家族的执行总裁,他最后会不会和副本里一样,为家族的罪孽陪葬?哦,不对,他忘了,沈砚已经死了,他先死在了冤案里。 夏禹川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刺痛,他有些分不清了,这究竟是赫玛墨涅搞的鬼,还是他真的……感到了悲凉。 再往前走,焦黑的地板又变成了实验室光滑的瓷砖,地板上有一串透明的、亮晶晶的水渍,再往前,夏禹川看到了一颗颗莹润的、珍珠一般的卵,断线珠子似的四处滚落,半人半蛛的颜峥喘着粗气趴在地上,雪白的皮肤汗津津的像是包裹了一层珠光,诡异又美丽。 听见夏禹川细微的动静,他抬起霜白的眼睫看过去,一颤一颤的,叫人心生怜惜。 但夏禹川却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甚至于多余的表情都不愿意给,他只是那样平静地注视颜峥看见他之后奋力地朝他的脚边爬来,一双洁白如玉的手攀附上他的双腿,然后一路往上,莹莹的眸子氤氲着水光,无辜又渴求的看着他,嘴里呼出一口白气,呢喃道:“禹川——” 真是个摄人心魄的妖精,夏禹川垂眸看着靠着他大腿的颜峥,伸手似是怜惜地抚上了后者同样雪白的脸,脑海中却是浮现起颜峥头颅被子弹穿透,摔成一地白雪的场面。 夏禹川瞧着颜峥,他动容了,他在想,赫玛墨涅想干什么呢?让他看这些,赫玛墨涅究竟想干什么?扰乱他的心智?那成功了,他爱那家伙,所以哪怕知道面前的人不过是可以伪造出来干扰他的障眼法,他仍旧感到了心疼。 果不其然,下一刻颜峥的眉心也被子弹洞穿,脑袋无力地歪倒在了夏禹川的手心里,赫玛墨涅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向他强调一个事实——死亡是沈砚的宿命,他们所有人的宿命。 夏禹川轻轻地把颜峥的尸体平放在地上,接下来,就该是伽蓝了。 正当夏禹川等待着伽蓝出现的时候,却感觉眼前一黑,紧接着他就感觉双手双脚被什么人按住了,有人掰开他的嘴似乎要给他吃什么东西。 夏禹川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感觉身体羸弱不堪,不像是那具在关山千锤百炼后的钢铁之躯,他听见有人在说:“给他打镇定剂。” 紧接着脖子一阵刺痛,连意识也一并没有了。 夏禹川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躺在床上,一只手温柔地抚过他的额头,濡湿的帕子擦过下颌、胸膛等挣扎时出了汗的地方,做完这一切之后,那人轻轻给他拉上了被子,似乎走远了。 夏禹川这才小心地睁开眼睛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这是一间双人病房,窗台上放着一盆喜人的铃兰花,阳光斜着照进来,柔柔地落在淡蓝色的窗帘上,透着一股子温暖;墙壁和地板的颜色也是饱满、柔和的颜色,看着就叫人舒服;柔软的被子该在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子熟悉的馨香。 夏禹川不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他试探着从床上下来,也顾不得穿鞋,小心地往门口走去,只是双脚刚踩到地上就整个人摔了下去,腿上没有一点力气,若非手撑得及时,他怕是要摔个头破血流。 这不是他的身体,或者说不是他从关山离开后用的身体,是属于俞川的、羸弱不堪的病躯,双腿无力,全身疲软,他很清楚这种状态,当年他结束-724药物实验时的身体状况就是如此,只是当时的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一点,他几乎神智全无,颓废、消沉、歇斯底里,那段时间的记忆也就自然而然地没有留下。 赫玛墨涅究竟……想干什么?夏禹川心中再次滑过这样的疑问。 “怎么自己下来了?”男人平静中带着关怀的声音从门口传过来,他先看见了夏禹川赤着脚瘫倒在地上,两道江南女子般秀气的眉先拧起来了,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责备夏禹川,只是叹口气,驾轻就熟地直接把夏禹川抱了起来。 夏禹川愣了一下,随后挣扎起来,刚想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干涩无比,还有些痛,他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当初药物实验的另一个后遗症,哑,其实那时候他连声音都听不见,不过不知道什么缘故,现在只是说不出话。 “乖一点。”沈砚只说了这么一句,把夏禹川挣扎不休的手按住了,然后把他抱到了床上,俯身替他穿着鞋袜,做完这一切,才抬头温柔又忧愁地看着他,伸手抚上了他的脖颈,那里之前被人打了一针镇定剂,还有些痛,“你又跑出去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夏禹川看着沈砚那双明澈的眼睛,莫名觉得他好像很难过,温柔之下藏着深刻的无奈。这是沈砚,夏禹川情不自禁地就碰了碰他的眼角,手指在他脸上轻点,活着的、尚未死去的沈砚。 “想出去吗?医生允许我们到花园里走一走。”沈砚拉下他的手,起身却是要来抱他,似乎问出这个问题,并没有指望他会回答。 夏禹川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当时沈砚和他被安排在同一个病房,他虽是记不得各种细节,但某些情况还是清楚的。 例如沈砚是被陷害强行打成精神病人关进来的,而他夏禹川当时彻头彻尾是个神经病,说不出、听不见,沈砚跟他交流与其说是在和他说话,不如说是被囚禁在精神病院无计可施,孤独之下的自言自语。 想到这些,夏禹川心猛地一抽,他试探着伸手去抓沈砚的手指,他说不出,但他还是想告诉沈砚,你不是一个人。 但是事与愿违,夏禹川发现他一瞬间失去了身体控制权,变成了一个困在过去自己身体里的旁观者,他看见自己突然疯了一般地挣扎起来,一边在沈砚怀里挣扎扭动不休,一边喉咙中发出嘶哑难听的怪叫,他推搡着沈砚,还在不经意中抓伤了他的脖颈,一瞬间,那地方细嫩的皮肤就开始渗血。 他突然的挣扎显然把沈砚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比起自己被抓伤来说,沈砚更担心把他摔了。夏禹川眼看着沈砚有些手足无措、但还算顺手地把挣扎不休地他抱回了床上,看样子是没少应付他。 夏禹川的嘶吼声惊动了值班的护士,不过片刻就有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走了进来,虽说是女性,也是即有力量的,比起温温柔柔生怕把他扭伤了的沈砚,护士小姐一点都不担心他是否会受伤,轻车熟路地扯过床上的束缚带就把他捆了起来。 “四号床又发疯了。”护士简单地通过通讯仪同他的主治医生汇报了情况,拿出镇定剂似乎要给他再来一针。 “他不能再打镇定剂了。”沈砚按住了护士的手,眼神恳切道,“他今天已经打过一次了。” -724药物对人的损害本来就打,夏禹川目前只是药物实验带来的暂时性精神错乱,等后遗症结束了就会恢复正常,但是倘若镇定剂用的太多,是真的会变成傻瓜的。 夏禹川跟沈砚不一样,他只是生病了,等病好了自然而然就可以离开这里,沈砚不希望他真的变成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傻子。 护士眼神平静地看了沈砚一眼,并没有管他,只是给了他一颗糖,让另一个护士把他哄到旁边吃糖,但要给夏禹川打镇定剂的手却迟疑了,镇定剂的确不能乱用,何况对方……护士叹口气,倒也没有一意孤行地给夏禹川打镇定剂。 沈砚手里猝不及防被塞了颗糖,他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而后也反应过来,他也是个病人,没有任何立场对医护人员指手画脚,他甚至不能强硬地做一些事,精神病这个罪名太重了,一旦被扣上,所有正常人的行为都会被曲解,哪怕是喜怒哀乐。 所以他只是苦笑一声,把糖揣回兜里,安静地坐到自己的床上,沉默看着医护人员让夏禹川冷静下来。 夏禹川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挣扎不休,但似乎脑袋的控制权回来了,于是他就把头转向沈砚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个有些落寞的男人见他看过来,很快收敛了脸上的负面情绪,很是清浅地朝他弯了弯眼睛。 那样温暖的笑容,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那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第134章 Adlesteia 查理克风风火火地从联邦政府大楼里出来,坐上私人飞行器,连安全带都没来得系,速度拉到极限,连着闯了十几个航线指示灯,个人终端上连着传来了十几条交通警告处分通知,向来沉着冷静的人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依旧我行我素,一路超速赶到了卡夫蕾特府。 “你知道从你闯第一个指示灯到现在我收到了多少封弹劾文书吗?”查理克才一进cy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后的女人把手里签署的文件把桌上一扔,抬眸看着他,语言犀利道,“如今是跟弗兰西斯家族博弈的关键时期,你知道这么小小的一件事会带来多大麻烦吗?” “cy,相信我,我现在要说的是比不遵守交通规则要严重得多。”查理克一边走一边解着脖子上的围巾,他几步走到cy面前,一面启动了房间内的保密系统,一边将一封手抄的档案资料放到了cy面前的桌上,上面的字迹是查理克的,因为写的急,很多笔画连笔严重。 “这是什么?”cy见他连卡夫蕾特府最高级保密系统都启动了,当即也不再纠结查理克闯航线指示灯的问题了,她拿起那封档案文书翻看,越往后翻,稳重沉着的脸上表情就越难看。 “我们都犯蠢了。”查理克说道,他干脆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烦躁地抹了一把头发,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想到他在那封档案上看到的东西,不由得眼神一黯。 查理克本来是在搜集过去陆战九军以及沈砚枪杀案的资料的,试图从里面找出能把弗兰西斯家族扳倒的关键证据,银岭系统三期研发得很成功,已经能恢复部分nyx系统崩溃后遗失的信息。 查理克在调试银岭系统覆盖范围的时候出了一点小的差错,他不小心把观测范围覆盖到了帝国境内。 是的,金雀花帝国,在联邦国土几百亿光年之外的宇宙深处一直存在着另一个国家,只是由于双方的距离实在太远,远到一千年内不可能出现资源和领土的争夺,而且中间狭长的陨石带也不允许他们交战,双方也向来进水不犯河水,这也是联邦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还敢心安理得玩内斗的原因,没有外患,只有内忧。 不过查理克如此心急如焚的原因当然也不是因为金雀花帝国忽然举兵入侵了。 cy从查理克拿来的档案里翻出来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银白的发丝,霜白的眼睫,蔚蓝色的眼眸仿佛天空一般明澈,很漂亮,像个没长翅膀的天使。 “艾瑟萝·爱音,金雀花帝国的皇族。”查理克看着cy手里的照片解释道,他无意中通过银岭系统得到的一部分金雀花帝国的信息,他怕被帝国那边的人反应很快,很快就屏蔽了他的访问,并且予以了反击,但就是这么几秒钟获取的资料也足够他感到震撼了,“当年那件事,恐怕我们都想错了。” cy看完了寥寥几页的资料,手放在桌面上久久地沉默不语,片刻后才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问道:“isabel已经出发了么?” 查理克点头。 “让她把蓝黛带回来。”cy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又补充道,“至于永夜监狱的东西,任凭家族争去。” 放弃永夜监狱的东西,这意味着他们此前做的一切部署都有很大概率功亏一篑,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联邦如今已经是一团乱局,他们此前谁都没怀疑过当初陆战九军冤案背后还有隐情,现在看到了查理克的资料,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从十多年以前就开始的阴谋。 办公室门外面,茜沉默着听完了所有,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低头点上,她只吸了一口,而后任凭香烟在指间燃尽,烟雾缭绕中,她面容模糊,在思考着什么,片刻后随手将烟头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去。 纸包不住火,终究是到了东窗事发这天了,就是不知道那人的计划完成了多少。 …… 夏禹川再次获得身体掌控权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转身面朝着沈砚的方向,彼时后者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安详,房间里很安静,依稀还能听到一点他清浅的呼吸声。 夏禹川呆呆地看着沈砚安睡,心中忽然有种浓重的悲伤,他感到难过,却不知是为何,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好好地、安逸地相处过,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同床共枕。 沈砚有一张女子一般温婉的脸,五官美丽得恰到好处,但没有任何攻击性,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的温柔。夏禹川越看,心中越觉得有猫爪子在挠。 夏禹川想过去,想躺到沈砚旁边,掀开被子钻进他的怀里,然后告诉他:“我很想你。” 沈砚会有什么反应呢?夏禹川控制不住地想,按那家伙的性子,或许会好声好气地把自己哄回去睡,或者把床让出来,然后换床睡。 夏禹川想着,心想之前是情况不允许,现在男朋友都在眼前了,为什么还不能摸,不能抱? 鬼使神差地,夏禹川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沈砚床边,他的动作很轻,并没有惊动床上睡着的人,他盯着沈砚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弯了眉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神态有多满足和幸福。 夏禹川掀开被子,拉起沈砚放在枕头上的手,整个人拱进了他的怀里,毛茸茸的头发在沈砚胸膛上蹭了蹭,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就睡了。 沈砚只是睡着了,不是木头,被夏禹川这么一闹就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低头就看见在他胸口动来动去的人,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好好睡着的人怎么会到自己怀里来,随后无奈地笑了笑,揽着夏禹川的腰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拉好了被子,又闭上眼睛睡了。 两个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两天,由于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夏禹川也没敢轻举妄动,一直安安静静地跟沈砚黏在一起,说他是乐不思蜀也好,贪图安逸也罢,跟沈砚相处这两天算得上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之一了。 沈砚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兴许是怕他把筷子插进自己咽喉的缘故,日常的进食都是沈砚一口一口亲自喂的,夏禹川刚开始没好意思,试图让沈砚明白这点自理能力他还是有的。 但是沈砚只是那么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夏禹川心就软了,仿佛被妖精迷了眼一般,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沈砚喂下去了大半碗饭,吃完了,沈砚用餐巾纸一边给他擦着嘴,一边还夸奖道:“好孩子。” 被沈砚沉静平和的眼光看着,夏禹川似乎真的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宝宝,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去,脸热得烫人,心道他这是怎么了,又不是真的傻了,怎么真的像个小傻子一样。 夏禹川这般情态一点不落地落尽沈砚眼中,后者拳头抵着唇角没忍住笑出了声,眼里酝酿着笑意逗他:“害羞了?” 说完这句,夏禹川肉眼可见地身体一僵,沈砚却不依不挠地继续补充道:“吃个饭都这样,那洗澡怎么办呀?” 夏禹川脸色一僵,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砚,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疯了,还想给我洗澡? 沈砚对上他含义明确的视线,先是一愣,下一刻夏禹川对身体的掌控权再一次丢失,与上次不同,跟着身体掌控权一起丢失的还有视觉。他什么都看不见了,黑暗中只感觉到自己发了狂,然后咬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紧接着舌尖尝到了一点铁锈味。 他咬伤了沈砚的手。 医护人员冲进来把他按回床上,不由分说地先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意识消失前,夏禹川想的是,也不知道沈砚伤得重不重,应该是很疼的,他掌控不了身体,可是咬合时用了多大的力气他是很清楚的。 ……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夏禹川迷迷糊糊地从床上醒过来,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显然视觉还没恢复,不过他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声音,似乎是伊克丝。 “聪明人也会犯错。”沈砚隔了一会儿回答道,声音是从夏禹川头上方传来的,这意味着沈砚就坐在他床边跟别人说话,沈砚拉了拉夏禹川的被角,轻轻喊出了对方的名字,“雪湖,我不怪你背叛我们的誓言,但是我要做什么,你也别阻止我,好吗?” “你会死的!”伊克丝的声音有些急切,夏禹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从中听到的是对沈砚的担忧,似乎他们的关系,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针锋相对。 “不会。”沈砚极轻地笑了一声,他垂眸看着夏禹川,神色温柔得过分,“他们不敢要我的命的,谁也不知道我死了那些东西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算了,我劝不动你。”伊克丝似乎放弃了劝说沈砚,她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踩着高跟鞋从病房里离开了。 夏禹川听着伊克丝的脚步声离开,心中生出几分疑虑来,按照之前从查理克和蓝黛那里了解到的情况,沈砚是被伊克丝逼死的,可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可是之前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沈砚开枪自杀时站在他对面的女人的确又是伊克丝,难道这一切背后还有隐情? 夏禹川正想着,沈砚忽然捏了捏他的耳垂,轻声细语道:“醒了?” 夏禹川迟疑着要不要给沈砚回应,毕竟两次他想回应的时候都失去了身体控制权,他再傻也明白了,不能做出一些该时期的他做不出的行动,不过沈砚也没真想着夏禹川回应,他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他在夏禹川身边又坐了一会儿,又轻轻地开口道:“我有点累了,太荒,我累了。” 沈砚似乎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很快又整理好了情绪,仿佛刚才的落寞沧桑都是假象,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禹川沉默着抓住了沈砚的手,他怕再一次发疯,所以没敢做的太过。 他想起掉进忘川河时想起的一点记忆,坍塌的神庙,被贬黜人间的神灵……沈砚他,究竟记得多少呢?事情到现在,夏禹川也肯定了一件事,这绝不会是赫玛墨涅给他捏造的幻觉,至少从他回到三年前的精神病院开始不是,赫玛墨涅不会知道太荒的事,因为他的层级不够,而夏禹川的幻觉也不足以织造出脑海中所没有的记忆。 所以,夏禹川想起蓝黛藏在永夜监狱的阿德勒斯忒亚的源代码,准确来说蓝黛藏起来的关闭的adlesteia系统,系统是被放在磁盘里的,但是nyx系统之下的三个次级系统本身就拥有自主运行的能力,只要有网络覆盖,他们就能被读取,然后运行。 夏禹川怀疑目前的情况很可能是他误打误撞启用了蓝黛藏在这里的adlesteia系统,毕竟他是nyx残骸,同源之物,相互吸引很正常。 仔细想想,他的猜测也并不是毫无根据,整座大楼的囚室都是会随机更换位置的,换而言之根本没有一个房间可以一直看到月亮,但是十七层不一样,整个十七层只有一间囚室,不会随机移动,永远可以看到那轮明月。 夏禹川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沈砚那里却是又来了访客。 “看起来您过得还不错,沈先生。”是个有些清灵得女声,夏禹川没听出来是谁,只是觉得声音耳熟。 “如果没有自由,只是能活着也算好的话,那么你说的对。”沈砚对新来的女人的态度要冷淡多了,面对伊克丝时尚且还有温情,面对她似乎就只剩下了纯粹的厌恶。 沈砚讨厌她,夏禹川想。 “沈先生,对于能活着,您应该感到庆幸。”女人的声音很好听,清洌洌的,就像是山间碰撞的鸣泉,只是说的话叫人怎么听怎么不愉快,“蓝黛离开永夜监狱了,是您做了什么吗?” “你觉得呢?”沈砚把问题抛回给女人,打定主意装傻到底。 “您为什么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呢?”女人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也不恼怒,只是听得出来,语气比刚才冷了几分,她踩着高跟鞋走到沈砚面前,往桌上放了个东西,声音有些重,像是金属制品,她把东西放下,几乎是贴着沈砚的耳朵道,“我无意要他彻底消亡,但是您知道的,我很高兴将他作为拿捏您的筹码。” 女人并未具体指明,但夏禹川意外地听懂了,她话里所知的人就是他,或者说,作为人在夏禹川身体里存活的nyx残骸。 “你想做什么?”沈砚抬眸对上女人冰冷的目光。 “我想做什么您一直都很清楚不是吗?”女人笑起来,她有一张美丽动人的脸,笑起来摄人心魄,现在那双烟灰色的眸子里充斥着野心,愈发显得她魅力无穷,“他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我不希望你们见面,您能理解吗?” “你就这么没有自信?”沈砚冷冷嗤道。 “没办法,你们在一起总是会做一些我意料之外的事。”女人坦然承认了她畏惧沈砚跟蓝黛在一起的事实,她从沈砚身边离开,不疾不徐地踩着高跟鞋走了,走之前给沈砚留下一句,“不想我彻底毁掉他的话,您知道该怎么做。” 第135章 跑吧,用户 女人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房门口,夏禹川不会说话,沈砚不出声,整个房间安静得犹如坟墓。 “太荒,我好像走到了绝境。”沈砚松开了夏禹川的手,他拿起女人放在床头柜上的东西走到了窗边,医院外头有一圈高高的围墙,圈住了无垠的天,也困住了本就深陷其中的人,一株落光了叶的枯枝斜斜地延伸过来,似乎想要萌发一点绿意,可是不等春回万物复苏,先被剪掉了枝叶。 “我该怎么办呢?”沈砚怔怔地望着远处天空出神,手指反复摩梭着那件金属制品,想不出来,他没有任何办法。 沈砚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夏禹川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也顾不得会不会又失去身体的控制权,摸着黑从床上下来,磕磕绊绊地往沈砚的方向爬过去,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看不见,站不起来,仿佛牲畜一样地爬行,但是没办法,碰不到沈砚,他不安心。 “你呀,又闹腾个什么?”不过夏禹川没在地上爬多久,沈砚就一脸无奈地过来把他捡起来了,哭笑不得地把他抱回床上,轻车熟路地给他擦脚擦手。 只是沈砚有心事,忽然就把夏禹川整个抱在了怀里,埋首在他的颈间呢喃道:“太荒,我想活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夏禹川感到脖颈一热,还有些湿漉漉的,沈砚在哭,他的声音仍旧是平静的,可就是这样,才显得格外绝望。 沈砚想活着啊,所以那个逼死他的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理由,将这人赶至绝境、无路可走? 夏禹川被沈砚抱在怀里,听着他刻意压抑的低泣,心也跟着抽痛起来,他张了张嘴,他想说那就活着,我们一起活下去,可是嘶哑的嗓子只能发出难听的“啊”,一个字都说不清楚。 夏禹川想转过身,摸索着擦去沈砚的眼泪,至少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孤独地面对一切。但是夏禹川忘了,都是既成定局的回忆,他改变不了什么。 记忆里的他和现在忽然失去了控制权的他一样,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温暖的人忽然满身绝望,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痛苦消极让他不舒服了,所以他推开了沈砚。 沈砚一愣,少有的情绪外露,失落沮丧和走投无路的绝望一起肆意生长,夏禹川即便看不见,也能猜到沈砚此时该多么难过。 他用尽全力伸手抓住了沈砚的衣袖,但是回忆没有再给他多说的机会,沈砚迅速地收起了自己的失态,他又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若是夏禹川看得见,怕是要心如刀绞。 “呐,玩个游戏好不好?”沈砚眼中的水色还未消退,他先笑着跟夏禹川说起话来,一边说,一边把人往衣柜的方向推,“就玩捉迷藏,乖乖地躲好了。” 夏禹川心脏一缩,他记得这个场景,无论是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琐碎记忆,还是在第二个副本里,他藏进衣柜似乎都昭示着某种命运——每一个靠在衣柜外的人都死于开枪自杀。 夏禹川害怕了,但心中的不甘无济于事,他只能任凭沈砚把他藏进衣柜,然后迎接下一个访客。 “你似乎过得不好?”嘲讽意味极其浓郁的声音响起,尽管对方的语气陌生得让夏禹川害怕,可他仍旧不会认错那极有辨识度的声音,那是蓝黛。 沈砚:“蓝黛,别来无恙。” 友人时隔多年重逢本该是温馨喜悦的画面,尤其蓝黛原本还是终身监禁,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但二人的见面不但不热络,反而透着一股子怪异。 “别来无恙?”蓝黛轻笑一声,刻薄的话张口就来,“是该说一声别来无恙,毕竟我没死在监狱里。”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让你死呢?”沈砚反问道,两人之间的氛围让夏禹川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砚,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荒谬吗?”蓝黛讽刺地扯了扯嘴角,并不想就这个问题跟沈砚掰扯,他随意地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迅速转移了话题,“nyx已经崩溃解体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 沈砚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点头也不摇头,更不去回答蓝黛的问题,他不能回答的,连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因为蓝黛在试探,试探他知道多少。 沈砚只是极缓慢地在蓝黛对面坐了下来,他可以避开蓝黛试探他的问题,说了一些别的对于他来说无伤大雅,对于蓝黛却至关重要的信息:“雪湖来找过我,她要我手里关于家族的一些罪证。” “五年前联邦法院定罪的时候不拿出来,现在我也不需要了。”蓝黛并不买他的账。 “你需要的。”沈砚笑了笑,他说,“我可以把东西都给你。” “条件呢?”蓝黛狐疑地看着沈砚,怀疑对方趁自己好不容易出狱又要坑他。 “条件啊……”沈砚叹口气,指了指身后的衣柜,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睛道,“替我照顾他。” “你简直疯了。”蓝黛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沈砚,不想再跟沈砚多说下去,“我真不应该来的,听着,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管的。” 蓝黛说完起身就要离开。 “蓝黛,你要帮我。”沈砚从后面叫住了蓝黛,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枪,谁也不知道他枪哪来的,蓝黛只见他动作干脆利落地拉下保险栓,然后对准自己的太阳穴,“你必须要帮我。” 蓝黛一脸惊愕地回头,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发什么疯,用死亡威胁我?” “你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蓝黛的脸黑了,他还没计较沈砚冷眼旁观他入狱的事,后者先来威胁他了,但他不可能真的任凭对方去死。 他们之间的矛盾可以慢慢解决,但人死如灯灭,沈砚要是自杀,才是什么都没了。 “沈砚。”忽然一个女声插进来,是去而复返,跟着蓝黛一起来的伊克丝,她斟酌着用词开口,“董事会已经决定把你撤职,你现在还有什么依仗?觉得用死亡威胁,我们就会买单?” 她的本意不是落井下石,仅仅只是像用这样的方式阻止沈砚赴死的意图。 “我的依仗从来不源于家族。”沈砚笑了一声,听在夏禹川耳朵里只觉得无比悲凉,“我的依仗是你们。” “与我无关,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我不想让那些刑狱手段用在你身上。”伊克丝被他说得一噎,还是冷硬着语气说道,“你别发疯,或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不劳你费心了,雪湖。”沈砚摇摇头,他没有第二条路的。 沈砚没有发疯,如果有余地,他也不想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外头的阳光依旧温暖,人间的四季平静走入春夏,什么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只是在一个一切照旧的早晨扣动了扳机:“蓝黛,知道得太多是会死的,我也知道你的秘密。” “砰——”一声枪响,沈砚靠在衣柜上的身体缓缓倒地,这时候,夏禹川的视觉回归,透过衣柜的缝隙,他看见对面站着的蓝黛,以及看起来冷若冰霜,实则面露不忍的伊克丝。 当年逼死沈砚的的确不是伊克丝,她的确找过他,但只是劝他,什么都没做。真正逼死他的,是那个不知名的女人,她在桌上放下的东西,是枪。 面前的画面缓慢地淡去,夏禹川又回到了冰冷空荡的第十七层监狱,他的手心发凉,心痛得无法抑制,无论多少次,沈砚在他面前死去都无法坦然,他终究只是凡夫俗子。 “擦一擦。”有个人语气很淡地说道,一张手绢递到了他的面前,夏禹川一愣,抬头望去,先对上一双平静的眼睛,似乎看尽了万物,又似乎什么都没留在心中,那是他的脸。 “你……”夏禹川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可他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见他不接,那人干脆拿着手绢擦去了脸上的眼泪,夏禹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竟是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那人一边擦,一边用跟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轻轻道:“别哭,我们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什么?”夏禹川眼睫一颤,眼眶里的泪珠就顺着睫毛掉下来,刚好砸在那人给他擦眼泪的右手上。 那人动作一顿,一声叹息之后,抵上夏禹川的额头,闭着眼睛,呢喃道:“你遗忘了很多事,那是因为更多的记忆都在我这里,我们本是一体的,你可以唤我为——太荒。” “他们忌惮我们,畏惧我们,于是将我们肢解,舍不得我们带来的利益,又忌惮我们卷土重来。”太荒再睁开眼睛,夏禹川看见了恨意,他动了动嘴唇,问道:“他们,是谁?” 太荒凝视着夏禹川,眼里除了恨意之外还有痛色。 “弗兰西斯家族?或者赫玛墨涅?”太荒不告诉他,夏禹川便试探着猜测道。 “不是。”太荒摇了摇头,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名字—— “蓝黛。” “沈砚。” “还有……” “用户,您还好吗?”阿南刻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站在不远处担忧地看着夏禹川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言自语,她看不见太荒。 然而夏禹川却没空回应阿南刻的询问,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太荒告诉他的几个人名上,太荒知道他不信,也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把一枚芯片放到他手里,抬眸悲伤又无奈地看着夏禹川,那么眷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就请你代替我去看看未来。” “用户?”见夏禹川久久不回应,阿南刻皱了皱眉,靠近几步,烟灰色的眸子里满是关心,“您怎么了?” “我不会骗你的。”太荒看了一眼阿南刻,又把视线落到夏禹川身上,身形渐淡,他忽然倾身从夏禹川唇角吻过,只是还没落到实处,先碎成了一地光影。 “你怎么来了?”夏禹川不动声色地把太荒给他的东西藏起来,转身若无其事地看向阿南刻,他心中被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连带着对阿南刻的态度也变得复杂起来。 “isbel带兵前来镇压叛乱,我来接您离开。”阿南刻清冷的声音犹如山间鸣泉碰撞,越而又动听,但夏禹川越听她说话,越感觉毛骨悚然。 “蓝黛藏在这的东西还没有找到,现在离开恐怕不妥。”夏禹川一边找着借口,一边离阿南刻远了一些。 闻言,素来清冷的阿南刻忽然歪了一下头,她说:“我好像没有让您做选择?” 话音落地,阿南刻脚下的影子里忽然一只一只往外爬出吸血鬼,夏禹川眉头一跳,反手拔刀朝阿南刻脖颈挥去,女人的身形一闪,重新出现在不远处,夏禹川暗道一声大意,他忘了阿南刻不是人,她的本体在伽蓝市被重兵保卫,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夏禹川干脆放弃了打斗,转身拔腿就跑。 夏禹川一跑,吸血鬼们瞬间就像找到了目标一般蜂拥而上,阿南刻站在原地看着夏禹川跑远的背影,短促地笑了一声:“跑,用户。” 追击夏禹川的吸血鬼都是一代,锐利如龙雀刀都不能一击毙命,夏禹川解决掉一只,会有更多的吸血鬼扑上来,根本杀不完,是以夏禹川不过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夏禹川记得蓝黛跟他说过,永夜监狱的第十七层是通电梯的,而第一层有离开永夜监狱的专用飞行器,他得先从永夜监狱离开,把自己一团乱麻的过去捋清楚了。 至于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永夜监狱离开,夏禹川看向来装备栏里那张一直没有机会用的卡。 【狩猎】「真正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玩家发动手牌后三十分钟,移速、感知和力量大幅提高,技能效果结束前两分钟额外获得无法选中状态。技能发动后,卡牌自动进入冷却,冷却时间:24h。那么接下来,猎杀时刻。 夏禹川不想玩什么狩猎的无聊游戏,不过这张卡用来跑路还是很好用的,成王败寇就看这最后半个小时了,夏禹川想。 第136章 给我炸了 装备精良的轻甲兵从黑色的中型军用飞艇上下来,最先降落的士兵迅速在永夜监狱延伸出隆科海海面的顶部建立起警戒带。 永夜监狱能容纳的人有限,因此isabel只带了一百人的小队。 身着制服的军官从飞艇上下来,黑色的皮靴包裹着小腿,那双腿又长又美;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部曲线语;再往上是收进领口的天鹅颈,isabel言简意赅地安排了任务,琥珀色的眸子锐利又冷酷:“先重建通讯系统。十人留在顶楼驻守,其余每六人搜查一层楼,十五分钟向上汇报一次情况,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 “报告长官,通讯系统重建完成,但尚未联络到霍利斯下士。”负责重建通讯系统的技术兵汇报道。 “继续联络。”isabel说道,一边联络上了查理克,那边很快接通,“我到永夜监狱了,正在控制局面。” “务必尽快把蓝黛带回来。”查理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躁,估计是被一连串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了。 “又出什么事了?”isabel从查理克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寻常。 “帝国公主来访。”查理克也没瞒着isabel,把金雀花帝国皇族跨越陨石带、千里迢迢来访的事简单说了,最后道,“cy已经无暇料理永夜监狱的事了,一切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isabel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又简单跟查理克说了几句后挂断通讯,抬手下令道,“出发。” isabel带的兵都是精锐,对整座大楼里叛乱的囚犯和吸血鬼的清扫势如破竹,火力十足的军武一路从楼顶轰下去,除开早早投降多起来的那部分人,其他但凡有异心的人尽数化作了isabel枪口下的亡魂,因着她的雷霆手段,永夜监狱的前六层很快就被重新控制。 “长官,无法重启永夜监狱的管理系统。”驻守楼顶的科技兵汇报道,永夜监狱的管理系统一向是归anance系统部署的,管理系统无法重启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anance系统也失控了。 anance系统啊,isabel冷笑一声,人工智能一旦有了自己的意志都会变坏,果然还是应该在一开始就予以抹杀,可惜当时研究院那些冥顽不灵的家伙谁都不听劝。 “将永夜监狱管理权限转交银岭系统,取消anance系统代行权。”isabel说道,人工智能不过就是人类手里的玩意儿,不听话了,自然就该被取代,很浅显的道理,当初的沈砚不懂,现在的查理克也不懂。 银岭系统很快从阿南刻手里抢走了永夜监狱的管理权限,权力移交的刹那,永夜监狱内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几声青年音色的系统播报:“银岭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正在检测异常项——” “检测完毕,当前区域存在异常数值,正在校正——” 银岭系统的突然降临把所有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永夜监狱内跟吸血鬼殊死拼搏的人忽然发现,原本把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吸血鬼们忽然失去了来自神像赋予的能力,变得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平庸,长出的獠牙就像是卡帧了一般闪闪烁烁,最后完全消失。 周围异化的环境也是如此,画面一瞬间卡顿,然后斑驳的血迹和缔结的蛛网全都尽数消退,恢复成原本冰冷单一的金属色泽,回字形中间的邪神像也变成了一个高耸的信号塔。 “校正失败,请检查网络环境。” 银岭系统播报声在整个监狱内回荡,既是通知,也是震慑,让藏匿在监狱暗处操纵一切的人明白,他得意不了太久了。 赫玛墨涅失态地砸掉了面前的显示屏,情绪不稳地质问皱眉观望的阿南刻:“这就是你所谓的按兵不动?” 阿南刻的原计划被打乱本就心情不好,赫玛墨涅还在不知死活地在耳边聒噪,只见她眼神如刀地刺向暴躁易怒仿佛没有脑子的赫玛墨涅,淡淡道:“你是觉得联邦的高层都是蠢货,这么久都做不出反应,还是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且看着,到底谁技高一筹。”阿南刻笑了一声,情绪不达眼里,她看着画面上雷厉风行的isabel,眼底浮现浓郁的兴趣,她小声呢喃道,“沈砚在我手下不堪一击,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带来一些惊喜呢?洛夫古德上校。” 阿南刻和赫玛墨涅有相同的爱好,他们都喜欢让少年英才遗憾败北,与赫玛墨涅摧枯拉朽的方式不同,她喜欢将人玩弄股掌,先给予希望,然后再一举摧毁,就像沈砚,让他在精神病院苟延残喘三年,然后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把手枪放在他面前,然后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卑劣又可恶。 对于阿南刻的凝视,isabel若有所感地转头,刚好对上角落里红点闪烁的监察眼,她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枪打爆了监视器,然后询问顶楼负责搭建通讯基站的技术员:“不是让你取消anance系统的监狱管理代行权么?她为何还能调用监察?” “报告长官,存在异常信号干扰银岭系统对监狱管理权的行使。”技术员一边紧急处理突发情况,一边应付着上级的质问。 “异常信号……”isabel结束与技术员的通讯,拍了拍旁边扛激光炮的士兵,顺手帮对方调整了一下炮口的方向,指着回字形中央的信号塔道,“看见了吗?给我炸了。” “长官,楼对面有人,可能会被波及。”扛着炮筒的士兵道。 “军人的职责是无条件保护联邦居民,那些家伙可不算。”isabel将额前的碎发捋到后面,伸手挑起士兵的下颌,挑起一边眉,笑道,“士兵,你的军人守则背得可不过关。” 金发女人琥珀色的眼珠里有一对蛇的竖瞳,蜿蜒的长卷发仿佛是梅杜萨头上的金蛇,此时被女人擒着下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士兵有种想要臣服的错觉。 士兵愣神的间隙里isabel已经放开了他,踩着军靴一边调试耳麦,一边从安全通道往楼下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在我到达下一层楼之前,我要听见爆炸的轰鸣。” isabel:“这是军令。” …… 沈砚目前的情况有些糟糕,在危机四伏的时候,他同林麓和祁连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现在银岭系统强势接管监狱,当下面临的危机解除,林麓和祁连瞬间反水,现在林麓挟持着沈砚,s手里的刀抵着林麓腰子,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冲突的原因也很简单,沈砚死而复生,他所指的那些东西对家族的威胁远比蓝黛的那封联名文书大得多,林麓打算直接把他带回林家,既是防止沈砚捣鬼,也让林家多了一项同弗兰西斯家族博弈的筹码。 但祁连却是想直接杀了沈砚以绝后患,于是两方人产生了三种分歧。 沈砚双手举在身体两侧,任凭林麓刀抵着自己咽喉,不慌不忙地道:“林指挥似乎是想毁约?” “我跟你合作,和把你带回林家并不冲突。”林麓不上沈砚的套,他素来一言九鼎,答应跟沈砚合作就说到做到,但沈砚送到他面前了,同样不会放过。 “林指挥,沈砚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如何进得去林家的门槛?”沈砚试图跟林麓打太极,林家那地方就是另一个永夜监狱,进去了他再想脱身可不容易,何况算算时间,这会儿isabel恐怕已经到了,他没时间再跟林麓耗下去了。 “又不是让你嫁,有什么进不进得去之说?”林麓人看着刚正不阿,打嘴炮功夫比起沈砚却是不逞多让。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时,电梯门门缝里忽然卡上了一把刀的刀刃,传感系统检测到障碍,自动打开了电梯门。 “来得不巧,打扰到二位谈婚论嫁了?”银发青年站在电梯门外言笑晏晏道,他手里提着一把剔骨刀,眼神冰冷,半边身子都是鲜血,不像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倒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蓝黛?”林麓印象里的蓝黛就是个过分漂亮的花瓶,联邦最末等的士兵都能把他按在地上揍,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暴虐的样子,一时间竟有些不敢认。 “嗯。”蓝黛淡淡地应了一声,比起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显得有些傲慢疏离,他扫了一眼几个人怪异的站位,挑了挑眉,玩世不恭道,“四位这是唱的哪出啊?” “其实这是个误会。”沈砚脸色不变道,他甚至往旁边让了让,给蓝黛空出一个位置来。 “算了,你们四位唱大戏,我就不来掺和了。”蓝黛笑着往后退了一步,竟是不打算救沈砚于水火。 “你可以进来的。”沈砚软着声音道,他目光柔和地看着蓝黛,试图把对方也拉下水。 蓝黛把剔骨刀扛到肩上,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推诿道:“我身上都是血,弄到你们身上就不好了。” 蓝黛说着竟是要离开,见状沈砚意有所指地开口道:“听说金雀花帝国的公主从几百万光年外穿过陨石带来访,现在已经到联邦大厦了。” 蓝黛离去的动作果然顿住,他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问沈砚:“你知道的还不少啊,沈小砚。” 他并不在意林麓和祁连听到这些会脑补出多少猜测,已经到了现在,似乎隐瞒与否都不重要了。 “那你现在愿意和我们一起坐电梯了吗?”沈砚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好朋友在讨论今天要不要一起吃饭一样随意,可话里的机锋却让身为旁观者的林麓都察觉到了。 这二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好,至少算不上是至交好友。 “不愿意。”蓝黛面上仍旧嬉皮笑脸的,却是打定主意不想跟三人一起离开,沈砚一眼看穿了他想留下的意图——蓝黛还没有找到三年前藏在这里的东西,只是目前的情况而言,永夜监狱很快就会成为阿南刻和银岭交锋的“战场”,蓝黛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而且,沈砚隐秘地看了一眼蓝黛的脖颈,后者被注射了三十三号无序基因,很快就会发作,也不能继续待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 “我们曾经用上帝来解释奇迹的创造者,但这并不是上帝作为奇迹制造者的必要充分条件,因为恶魔也可以创造奇迹。”沈砚说了一句像是某本哲学作品上抄下来的话,却成功地改变了蓝黛独自离开的决定,或者说是话中的某些含义威胁到了蓝黛,让他不得不低头,“但我们却从不把恶魔当成上帝,因为和创造万物的上帝不同,恶魔并不是全知全能的。” “你觉得呢?蓝黛。”沈砚说完还朝蓝黛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挑衅。 “我觉得我应该先把你弄死。”蓝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被沈砚气得不轻,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提着手里还在往下滴血的剔骨刀一步踏进了电梯,看那架势似乎真的是要找机会把沈砚弄死一般。 林麓视线狐疑地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什么都没说。 祁连则敛眸思考着刚才沈砚和蓝黛的几句话,手指缩了缩,似乎有些紧张。 电梯上行过程中几人忽然听到一阵轰鸣,整座监狱连同电梯都跟着晃了晃。 “怎么了?”林麓问道。 “可能是银岭系统在跟anance系统抢夺控制权。”沈砚无所谓道。 “你怎么又知道了?”蓝黛挑眉道,血溅在脸上,让他看起来有些嗜杀。 “你怎么又问?”沈砚无奈地叹口气,像是苦恼于蓝黛的蠢笨而不得不解释道,“不是告诉你了吗?帝国公主来访。为彰显联邦礼节,查理克特意拜托洛夫古德上校前来接应你,顺便让刚研发成功的银岭系统接管永夜监狱的防护。” 林麓听着两个人的交谈,莫名有种被孤立了的感觉,他看了看默不作声的s和一脸若有所思的祁连,心想难道只有他感到莫名其妙吗?比如为什么沈砚人在永夜监狱,却能对外部情况掌握得那么清楚?又比如帝国公主来访,为什么需要派洛夫古德来接蓝黛,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林麓疯狂头脑风暴,正在交谈的两人却是停止了话语交锋,各自闭了嘴,只安静等待着电梯停靠。 …… 第137章 把他抓起来 isabel站在第六层电梯门口等待着正在上行的电梯停靠,旁边她的属下正在向她汇报监狱清扫情况:“……一到十六层已经全部清扫完毕,除十七层外的防护系统已经重新纳入联邦管控,尚未找到叛乱发起者。” “做的不错,先这样,传令下去,封锁十七层出口,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禁止下去。”isabel说道,叛乱发起者当然找不到,且不说赫玛墨涅岂是那么好抓的,便是一直引而不发,现在忽然暴露出来的阿南刻就不是他们几个能处理的,她这次任务主要是镇压监狱动乱,带回蓝黛,然后顺带看看能不能遇到些意外之喜。 例如—— “叮咚——”电梯停靠,门一打开,电梯轿厢内的五个人就同金发蛇瞳的女人对上了视线。 “林指挥,我怎么记得你现在应该在c坐标荒星带处理蠕虫?”isabel锐利的眼风一扫,先看到了站在沈砚身后的林麓,她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善道,“我奉军令镇压监狱动乱,你出现在这里,不会和你有关系?” 林麓:“……”真是好大一顶帽子,这罪名他可不敢认,沾都不能沾。 “实不相瞒,我只是来这里缉捕逃犯,刚巧碰上了叛乱。”林麓仗着林家在军部只手遮天,此刻说起谎来都不用打草稿。 沈砚“噗哧”一声没忍住笑了,蓝黛一言难尽地看了林麓一眼,isabel本就是故意给林麓泼污水,却不想对方连撇清关系都这么敷衍:“来监狱缉捕逃犯,林指挥在跟我开玩笑吗?” 林麓丝毫没有反应过来他找的借口有多离谱,他把沈砚往前推了推道:“沈砚,三年前畏罪自杀,而后假死潜逃的弗兰西斯家族前任执行总裁,您觉得呢?” 沈砚:“……”笑早了,小丑竟是我自己。 “嗯,我作证。”蓝黛忍着笑意,指了指沈砚道,“这家伙脸变了,但的确是他,快把他抓起来。” 沈砚怀疑蓝黛在公报私仇。 “看来还有意外收获啊。”isabel笑着理了理头发,她接到的指令只是要她安全带回蓝黛,林麓和祁连并不在她的任务范围之内,沈砚就更不必考虑了,不过不等她做出下一步的指示,情况却是又出现了反转。 “警告:检测到异常信号入侵——” 银岭系统冰冷的声音伴随着警告的轰鸣声吵得人头痛欲裂,只见稳定下来的监狱隐约有回退到之前断垣残壁的架势,竟是anance系统卷土重来了。 “诸位未免得意得早了些。”赫玛墨涅少年的形象出现在几人面前,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杵着腮帮子看着isabel,只一眼,他就被她吸引了,他眨了眨眼睛,乖巧道:“姐姐,你好漂亮。” “可爱的孩子,你也很漂亮。”赫玛墨涅的外表很有欺骗性,至少isabel做不到对着这样的少年发脾气,即便她知道对方只是看起来人畜无害。 赫玛墨涅盯着isabel军靴上踩到的一点零星血迹,忽然有些懊恼,他想:真是糟糕的初遇,他应该把大楼弄得漂亮一点的,至少不让那些恶心的东西弄脏她的鞋底;或许还要准备一束玫瑰花,她应该会喜欢的。 初次见面真是太失礼了,赫玛墨涅郁闷极了,就差没把惆怅写在脸上。 “久仰大名,洛夫古德上校。”清冷美丽的阿南刻袅袅婷婷地出现在赫玛墨涅身边,她指尖一抬,isabel手边出现了一张放着热咖啡的高脚桌,她笑道,“希望我们的待客之礼能够让您满意。” isabel没理会她,端起那杯咖啡放到鼻尖嗅了嗅,咖啡的味道很醇厚,能够轻易地将人带入到下午茶的氛围当中,可惜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谁都没心思享受下午茶。 isabel原封不动地把咖啡放了回去,见状阿南刻道:“您不满意吗?” “满意,怎么不满意。”isabel回答道,她调试了一下耳麦,通讯还是正常的,她微微放下心来,而后指了指阿南刻和赫玛墨涅道,“你俩,是自己投降,还是我亲自打电话让查里克把你们关闭?” 闻言阿南刻掩唇轻笑一声,用带着笑意的眸子看着isabel道:“我想您弄错了一件事,我们的源程序早就不在那里了。” “相信不久之后您就会收到消息了。”阿南刻笑着,一抬手,后退一步,身边缓缓裂开一道数据搭建的黑色通道,想来是她和赫玛墨涅撤退的路线,“那么我们先走一步了,下次再同你玩。” 阿南刻说完先一步从通道离开,赫玛墨涅紧随其后,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isabel,而后对众人道:“给你们留了一个临别赠礼,希望你们喜欢。” 说着赫玛墨涅打了个响指,天花板上伸出无数刀片向众人切割而去,isabel首当其冲,若非躲闪及时,怕是要被切成碎肉。 见刀片奈何不了她,赫玛墨涅竟是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能借此机会把isabel的控制权也掌握到自己手里的,不过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赫玛墨涅跟着离开后,黑色通道瞬间就关闭了,蓝黛试图阻止却扑了个空,只得转身应付起四面八方袭击而来的刀片。 不过几人也没狼狈多久,赫玛墨涅和阿南刻从监狱撤出,尽管银岭系统还在跟anance系统争夺监狱管理权,但是存在于监狱外部的信号屏蔽却是消失了,此前林麓和蓝黛被拦截的消息全都顺利发出去了。 不多时,各方势力后续增援的人紧随而至 把几个人一股脑全打包回了伽蓝市,沈砚倒是中途想溜,奈何林麓和蓝黛两大护法一左一右地把他夹在中间,愣是没让他找到一点机会。 伽蓝市市政大楼,联邦及各方势力高层就anance系统萌生自我意识与赫玛墨涅叛逃一事开展紧急会议。 anance系统于二十分钟前停止服务人类需求,政府以特殊情况关闭系统的理由暂时稳住了社会各界,现在正在商讨解决办法,而后续处理方案也不出所料,银岭系统全面取代anance系统成为全球服务系统在全网登录。 这意味着国家权力中心由原本的弗兰西斯家族向卡夫雷特府倾斜,权贵们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但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吃下这个闷亏的同时将矛头对准了蓝黛。 “我方以隐瞒重大机密的罪行起诉蓝黛·霍利斯·爱音。”说话的家族代表这一次并不是无中生有,阿南刻的确是跑了,但她确实被迫叛逃,银岭系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她离开前给蓝黛留了点小礼物。 那人将一枚录音条放到众人面前,通过公设播放器使每一个人都能听清里面的内容:“我真正藏起来的,是nyx系统曾经观测到的宇宙真相。” 这是前往永夜监狱前,夏禹川与蓝黛一次秘密交谈时后者放出的假消息,不想现在成了家族拿捏他的筹码,真正映衬何为“祸从口出”。 “你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吗?”家族代表目光锐利地看向蓝黛,后者懒洋洋地靠在沈砚肩上,三十三号无序基因开始发作了,这让他有些提不起劲儿。 至于他俩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么重要的会议里来,沈砚是因为过去的身份暴露——isabel第一时间让他做了大脑频率检测,确认的确是那位众人眼中“死去”了的前任参议长。 蓝黛则是因为那段录音,anance系统叛逃一事已经让弗兰西斯家族处于被动地位了,为了避免在接下来的博弈中继续丧失话语权,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先卡芙蕾特府一步从蓝黛嘴里撬出所谓“宇宙真相”的下落,从而扳回一城。 “他们问你话呢。”沈砚戳了戳蓝黛的大脑袋,后者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而后一声嗤笑:“我没什么好说的,一群人连全知和全能都分不清,我有什么办法。” 蓝黛说完脑袋往沈砚肩膀上一靠,又开始闭目养神,而沈砚想了想,竟也点头道:“你们好像真的分不清全知和全能。” “你们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到了这个时候了,又何必藏着掖着?”cy看着两个仿佛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的人直皱眉,她和查里克一样,都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是在没有精力再同他们打哑谜了。 沈砚留意到她眉宇间的倦态,他或许厌恶家族的骄奢淫逸,却绝对尊敬兢兢业业的cy,他看了看蓝黛,后者闭着眼睛说了一句:“你想说就说咯,反正我也待不了多久了。” 于是沈砚开口道:“全能系统事实上是资源完全应用技术,也就是常规概念里的nyx系统;至于蓝黛所说的观测宇宙真相,那是全知系统的能力。” “而联邦从来没有过全知技术,所谓nyx系统观测宇宙真相更是无稽之谈。”沈砚眼神讥诮地看着家族代表道,“也就是说,你所控告的蓝黛的罪名并不成立。” “至于蓝黛为什么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沈砚刻意卖了个关子,“诸位不妨问问那位从金雀花帝国来的公主殿下?” “去请爱音公主过来。”这一次不需要cy说,家族代表就主动开口让人去请艾瑟萝了。 而艾瑟萝也理所当然地没有让众人失望,她被人引着从住所一路来到市政大楼的会议厅,她端庄地行了个礼,双手叠在身前直起身来,cy让她随意落座,她一双美目快速地看了一圈,最后选择了蓝黛身边的位置。 见状查里克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cy心中一沉,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她把刚才的争执省去关键同艾瑟萝说了一遍,而后问道:“公主殿下可否为我们解答疑惑呢?” “当然。”艾瑟萝笑了笑,她令身边的传令官将一份密封的信函交到cy手上,而后说道,“这正是我来此的目的,此前并未亲眼见到我的兄长,故不敢轻易交出信函,如今该来的人都齐全了,我便也可以放松许多。” “蓝黛·爱音,此乃兄长的名讳。”艾瑟萝笑道,“多年前兄长失事意外流落此地,如今能够回归故国,也算幸事一件,为了感谢贵邦对兄长的照顾,吾国全知系统观测所得宇宙真相便作为谢礼奉上。” 艾瑟萝说完,除了沈砚和当事人以外,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脸色都不好看,原因无他,实在是艾瑟萝话里的讽刺意味太强,毕竟蓝黛在联邦过的什么日子是个人都清楚,而且不久之前还有人想借机对他发难。 可如今呢,看不起的平民将军摇身一变成了帝国流落的皇族,虽说不存在什么领土争端,但到底是脸疼。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兄长我便带走了。”艾瑟萝说完,转身在蓝黛面前蹲下,抓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轻声道,“哥哥,我来接你了。” 见事情都了了,蓝黛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道:“你再晚点来你哥我真吃席了。” 艾瑟萝抿唇一笑,弯着眼睛道:“穿过陨石带时出了些意外,幸好你没事。” “嗯。”蓝黛抬手揉了揉艾瑟萝的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抻了个懒腰道,“那诸位有缘再见,我先走了。” 说着跟艾瑟萝打算离开市政大楼,这时联邦高层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艾瑟萝声称蓝黛流落到此恐怕是托词,背后怕是又见不得人的原因,况且事关全能系统,这样一来更加不能放二人离开。 家族的人想来没有道义可言,此时哪怕早已得了艾瑟萝交给他们的好处,却依旧想扣住帝国的两个皇族以谋求更多。 第138章 蓝黛和全知系统 “你二人涉嫌携带联邦机要,我代表联邦保卫科对你们予以扣押。”家族代表嘴皮子飞快地说道,随后下令让驻守在门外的保卫科人员羁押两人。 却不想回答他号令的是会议室大门被一脚踢开的巨响,本该驻守门外的保卫人员横着摔了进来,容颜清冷的女人踢开守卫出现在门口,她的腰上还扣着悬锁悬挂的锁扣,这意味着她并不是用常规方式进来的。 与此同时,阴影笼罩了市政大楼,一艘黑色的军舰出现在上空,延伸的翼展上有着烫金色的兵戈图案,那是金雀花帝国的标志。 更多的人从上面下来,他们共同听从领头女人的调派,目的都是迎回他们的皇族。 “我们无意与贵邦为敌,但如果带不回皇储,帝国的利刃终将跨越无尽星河直指咽喉。”那女人将枪口对准试图扣留皇族的家族代表,语气没有任何挑衅意味,但却说得坚决无比。 “泰伦?”查里克很是错愕地看着出现在那里的女人,“你也是帝国的人?” “嗯。”茜急于掩护蓝黛和艾瑟萝撤退,并不欲与查里克多说,被她的枪口对准,其他人纵是再不愿,也只得眼睁睁看着蓝黛和艾瑟萝扬长而去。 蓝黛临走前像是想起什么,又折回来看向沈砚,问道:“你没提前做打算?” 蓝黛有妹妹在后面兜底,他一走,沈砚就是家族和卡芙蕾特府的活靶子,怕是要被生生撕了吃了。 “做了。”沈砚低头看了看时间,发现差不多了,但是该出现在这的人却还没有到,嗯,情况有点棘手。 “那接你的人呢?”蓝黛又问,心里已经在想要不顺带把沈砚也给带走算了。 “可能堵车了——”沈砚话没说完,会议厅落地窗的方向传来一声玻璃被击碎的脆响,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叶张扬的红衣,而后是迎着长风飞舞的墨发,“这不来了。” “哦,夏禹——”蓝黛了然,话在嘴巴里打了个转,夏禹川三个字还没说完,他却发现那青年并不是夏禹川,长眉入鬓,眉眼凌厉,他瞧着眼熟,却不知是何人,“那是谁?” 意外的来客搅乱了本就混乱的局面,isabel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动手,此时那少年一来,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她与人群中的林麓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朝茜和青年扑过去。 isabel单手杵着桌子借力一个回旋踢踢上了茜的脑门,后者抬手格挡,两个人就那么大开大合地打了起来,打得是难分难舍,不分伯仲。 至于林麓就要悲惨得多了,他本想几个回合内制服青年,而后把蓝黛也控制起来,却意外的不是对手,那人出手又狠又快,十几个回合他就被打得爬不起来,全身约莫是断了好几处。 “阿雪,别伤他性命。”就在林麓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的时候,沈砚忽然开口制止道,男人朝着他死穴去的手忽然换了个方向,不痛不痒地把他按趴在地,而后看向沈砚,言简意赅道,“走?”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夏禹川一直心心念念的萧雪辞。 “走。”沈砚道。 蓝黛饶有兴致地搭上沈砚肩膀,眼冒金光地盯着萧雪辞看,一边凑在沈砚耳边问道:“你哪拐来的弟弟?身手不错啊。” 沈砚无言地看他一眼,没法解释萧雪辞的年龄问题。 萧雪辞解决完林麓,顺手帮茜解了围,后者道了声谢后回到蓝黛身边,萧雪辞也走过来,蓝黛刚想说话,脖子上被萧雪辞架上了一把刀。 蓝黛:“……” “不介意捎我俩一程?”萧雪辞挟持着蓝黛,目光却看着艾瑟萝,脸上没什么表情,非常的冷艳酷哥。 沈砚:“……” 沈砚稀里糊涂地就跟萧雪辞搭上了蓝黛的“顺风车”,沈砚曾委婉地问他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安排,兀自闭目养神的青年睁开眼,有些好笑地反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又不会开机甲。” 蓝黛在一旁委屈巴巴地咬手绢,非常戏精地扯着沈砚袖子说:“沈小砚,感情淡了,你在外面有狗了。” “滚一边儿去。”沈砚笑着打了蓝黛一下,“嘴里没个正经,小心阿雪削你。” “长安呢?”萧雪辞才懒得理会这俩个傻子,没看见夏禹川,他便问了一句。 “还在永夜监狱,估计快要醒了。”沈砚说道。 萧雪辞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蓝黛探进来一个好奇的脑袋,他望着沈砚道:“你就那么放心他一个人待在那地方啊?” “别装,我不信帝国的全知系统没有观测到这些。”沈砚对此的回应是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按回去,“离阿雪远一点。” “你好凶。”蓝黛故作委屈道,沈砚越不让他靠近萧雪辞,他反而越好奇,他凑到男人脸上,嬉笑着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萧雪辞垂眸看着几乎贴到他脸上的人,抬起右手掐住他的两腮往外推了推:“别靠这么近。” 不过萧雪辞虽是动作疏离,却还是看向沈砚道:“你同他讲罢,左右最后都是要登上那个位置的,告诉他也无妨。” 萧雪辞自己都没有意见,沈砚自然没有什么不能说。 到了一定的层次,究竟是科学还是玄学,似乎区别也没那么大了,所谓的神灵,事实上也不过是进化程度更高的人,一样的有喜怒哀乐和卑劣之心,无非是所受法则制约更少,经历更多罢了。 前面我们说到,整个世界就像是从一根基轴上向外延伸的枝桠,一个宇宙就是一个宇宙泡,也叫做世界泡,而所有的宇宙泡及它们中间的空隙共同组成的世界就叫做无垠之海。以往联邦概念中所知的全知系统是初代观测仪,仅能将单个的世界泡决定论化,却并未接触到更高世界的规则——基轴世界上名为“神权”的绝对秩序。 艾普希隆系统是艾普希隆博士根据“evil”仿制的观测仪,帝国公主在后期基于前人的成果在evil的基础上创造出了能够将整个无垠之海纳入观测范围的全知系统终型,但全知系统有一个弊端,它观测不到基轴世界以及过去拥有完整全能系统的联邦。 无法观测基轴世界,这意味着即便艾瑟萝和蓝黛经由艾普希隆系统接触到了至高规则,却依旧无法实现层级的跃迁,即实现上升为“神”的理想。 沈砚曾对蓝黛说,恶魔也可以创造奇迹,但恶魔却无法成为上帝,因为它不是全知全能,掌握了全知系统的蓝黛就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他需要全能系统的辅助,以此搭建通往基轴世界的路径,所以在十年前,他伪装成平民跨越几百万光年来到联邦,试图盗取当时身为全能系统的nyx的源代码,但是其中却出了变故。 艾普希隆系统是纯粹的应用工具,并不具备任何派生自我意识的条件,因此蓝黛先入为主的认为联邦的全能系统也是如此,加之他为了接触到nyx所进行的军事活动也触动了当时保守派的利益,一系列的事故导致了nyx系统意外崩溃,而他不幸入狱,与帝国失去联系。 至于夏禹川,自然就是一切的源头,evil正是因为他的意外降临而观测到了宇宙之上的真相,而后来蓝黛又试图从他身上获得前往基轴世界的方法。 “所以,你是来自基轴世界的‘神’?”蓝黛听完沈砚的讲述,看向萧雪辞的眼神瞬间炽热起来,他手贱地想去揪人家的衣服,这是活着的神啊,他从来没见过啊。 沈砚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把他拍开:“别在这丢人。” 第139章 孤独者 伽蓝市是一个浪漫中泛着浅淡忧愁的城市,在格外漫长的冬季中染上了浅灰色调,钢筋的楼房巍然耸立,往上插入仿佛无边的穹顶,往下刀削斧阔般嵌入地底。行人来去匆匆,无数人擦肩而过,无数人消失在城市的角落,全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夏禹川端坐在教堂角落的一处祷告椅上,这是联邦的当权者为他准备的府邸,亦是囚笼,他们奉他为神,但他全都不屑一顾,被囚禁的神明,这本就是一个笑话,他不喜欢这里,也不该留在这里,但是联邦的当权者藏起了他回归原本世界的指引,他找不到方向,无法离开。 对于那方来时的世界,事实上夏禹川也没有那么怀念,只是他更加不喜欢这里,连带着这里的所谓“信徒”也一并喜欢不起来,所以他总是沉默地坐在拜月神像下的祷告椅上翻看不同的书,曾有不同垂死的人倒在他的脚边,但他从来不多看一眼,态度冷漠地旁观着其他民众的生生死死,生不起怜悯之心,更不会出手相助。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何况是他呢?他本不属于这里。 今天或许是个大日子,居住在阴暗地下室的庸碌者抵着天窗仰视着远处的街道,麻木地想,或许家族的少爷小姐又外出观光了,那些鱼肉百姓的家伙总是擅长围观别人的苦难。市长亲自发话要求清理街道,用棍棒驱赶本就活得辛苦的人承担额外的劳役,满足他自己的阿谀奉承,联邦向来如此。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仿佛绵延了许多岁月,才从天空落到地上,形容狼狈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进雪里,踩滑了地上的砖石,摔破了膝盖又倔强地爬起来,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撕下褴褛衣衫的衣角潦草缠绕好了伤口,扶着旁边高楼冰冷的墙壁继续往前,雪水沾湿后的墨发仿佛是孤独乌鸦的翎羽,少年在无数双眼睛沉默地注视中出现,又沉默地往大雪深处的教堂走去,万物都静默着。 少年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摇晃着走到了教堂门口,终于支撑不下去一般,整个人跪倒在教堂门口的台阶上,瘦弱苍白、伤痕累累的躯体蜷缩出一个极度不安的轮廓,纷扬大雪毫不怜惜地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堆出一个冰冷的坟茔。 今天夏禹川也和往常一样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书,无名诗人的诗集上写着:他的体内携带着祖先的坟茔,浑身上下罩着裹尸布生活。 耳畔传来“砰”一声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那是那少年摔在雪里的声音,夏禹川知道,如果少年一直那么躺下去,很快就会成为一具冻僵的尸体,但他却连抬头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他看完了今天的最后一行诗句,平静地合上书本,正要起身离开时,却发现躺倒在那的少年不知何时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慈悲的拜月神像走去。 少年被人残酷地虐待过,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更多得则是冻伤,他的脚上没有鞋子,赤脚踩在血上,留下了一串血红色的脚印。 夏禹川下意识多看了一眼少年努力挺直的脊背,随后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少年一定会因为伤口感染生病,但是与他无关。 夏禹川将诗集抱回怀中,绕过神像打算回当权者们给他安排的别墅休息,下一瞬,空寂的教堂里,他听见了那少年心中的祷告。 “我不信奉神灵,但是如果能让我的朋友活下去,我会成为最虔诚的信徒,所以拜托了,请让我们活下去,仅仅只是活下去,哪怕是屈辱的……” 算不上高明的悼词,甚至缺少了誓约和吟唱,仅仅只是走投无路者抓住最后稻草般诉说的希冀,但就是这样,才显得真诚。 这样的祈祷,若是落在过去他那些不周山的同僚耳中,即便冷漠如冬之神也会动容? 但夏禹川仅仅只是微微驻足,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与他无关。 他撑起了一柄黑色的雨伞,遮住了闲闲澹澹飘零的雪,也阻绝了旁观者探究的视线。 少年双膝冻得通红跪在冰冷的石砖上,他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神明的眷顾,但他也并不失望,他杵着疼痛不已的膝盖站起来,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偷偷拿走了神像脚下供奉的素饼。 拜月教的供奉素饼仅仅只是熟面捏成的团子,干涩难吃,但对于穷途末路的少年来说是果腹的珍品,他把唯二两枚素饼藏进了褴褛的衣间,像来时一样踉跄着离开。 少年赤脚沿着街道上有厚厚积雪的地方往回走,柔软的雪能够减轻他脚上肿胀的疼痛,尽管这会加重他的冻伤。 但他顾不得许多了。少年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伽蓝城中的一处两座高楼中间大约一米多将近两米的窄巷,巷子深处是一处用旧木板、塑料、毛毡等建筑废弃物潦草搭建起来的庇护所,有一扇虚掩着的门,如果用旧木片潦草拼接、连寒意都挡不住的木板也叫做门的话。 少年推开那扇破败的门,外头微弱的天光照亮了庇护所内的景致,那是一个极其简陋、只能勉强容身的垃圾堆,庇护所很狭窄,连一张床都放不下,于是庇护所里只是用旧衣服和捡来的毛毡堆在一起,勉强堆出一个能够躺着休息的窝。 不过尽管少年的庇护所比伽蓝城外的贫民窟还要窘迫潦倒,但意外地整洁,没有垃圾和污垢混合产生的臭味。 庇护所内的厚衣服堆里蜷着另一个同样满身伤痕的少年,他的伤更加严重,双腿肿得已经下不了地了,但他仍旧坚强的活着,外出归来的少年推开庇护所的木门,隆冬酷烈的寒风吹灌进来,少年冷得又往里缩了缩,但他还是从衣服堆里探出脑袋,银白的长发下压着一双蔚蓝色的眼眸,他的皮肤白的像雪,仿佛是雪山的妖精,合该被人怜惜地捧在手心,绝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受苦。 见外出的少年归来,他忍着冷意直起身,殷切地望着对方,嗓音因为高烧有些嘶哑:“沈小砚,怎么样?” 站在门口的少年,也就是沈砚小心地把门掩上了,然后也缩进厚衣服堆里跟原本躺在那里的少年抱团取暖,他先俯身探了探对方额头的温度,原本因为找到了果腹之物的喜悦心情顿时消失无迹:“你的温度越来越高了,爱音。” “高点好啊,至少你回来不冷。”蓝黛无所谓地笑了笑,伸手把沈砚的手藏进衣服堆里,他的体温滚烫,对于冷得发抖的沈砚来说的确是很舒服的温度。 “我找到了一点食物。”沈砚从怀里拿出他小心藏好的素饼,冷硬的面团被他的体温捂得有了些许温度,成了寒夜里两个相依为命少年为数不多的安慰。 看见沈砚手里的两个面疙瘩,蓝黛忍不住也笑了:“太好了,又活过一天。” 两个少年分食了一个素饼,勉强填饱了肚子,解决了生理需求,沈砚看着蓝黛肿胀的双腿惆怅得眉都皱了起来:“疼不疼?” “没什么感觉。”蓝黛如是说道,沈砚听完心下一沉,知道痛还有得治,没感觉,那就是即将坏死的征兆。 “我们去医院。”沈砚盯着蓝黛因为红肿而变得丑陋的腿沉思片刻,简单地纠结片刻便做下了决定,他在蓝黛面前蹲下,道,“上来,我背你去。” 蓝黛看着沈砚背上同样青青紫紫的伤痕,和一直流血流个不停的双脚,其实他俩半斤八两,都是在苟延残喘:“去医院又能有什么用?沈小砚,我们没有钱的。” 似乎是怕沈砚没有听清,蓝黛叹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沈小砚,没有钱,去了医院,也不会有人给我们治疗的。” 是呀,他们没有钱。意识到这个问题,沈砚挺直的脊梁一瞬间佝偻下来,是啊,若不是因为没有钱,他一个无神论者又怎会病急乱投医地跪到拜月教的神像面前祈祷,又怎会说出那一番话? 仅仅是活着,对他和蓝黛都难比登天。 第二日,夏禹川依旧坐在教堂的角落看书,隆冬时节天气严寒,前来祷告的人少了许多,他也乐得清净,昨日少年在门口台阶上留下的痕迹被新的雪掩盖,夏禹川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着少年踉跄下跪,然后近乎于绝望的祷告词,手里的诗集少有的一页都看不下去,他很难让自己不去想,那个少年怎样了呢,伤口有没有处理。 等夏禹川回神时他才惊觉他担忧得太多了,那少年是生是死,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可没等他做好心理建设,昨天的那个少年又来了,他看起来比昨天还要狼狈,双眼黯淡无光,他还没走到教堂门口,就支撑不住一般,噗通一下,摔在了地上,教堂门口石板上的雪因为要会见贵客,因此又被细致地扫过,于是少年摔倒时没了雪的缓冲,声音格外地响。 听在夏禹川耳朵里显得格外的痛,他似乎听见少年发出了一声忍痛的闷哼,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夏禹川本想像昨天一样置之不理的,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继续看书,少年从他身旁走过,带起一阵冰冷的气息,虚弱的喘息声仿佛钝刀一般落在他心上,捏着纸页的手微微用力,那一页书就皱了。 夏禹川还是忍不住去关注那少年,哪怕他和过去倒在脚边的求救者毫无区别——不,还是有的,少年没有祈求他救他,他只是来向神像祈祷,也许不算祈祷,他只是来诉说微渺的希冀,关于活下去的希冀。 可能还有蹭供桌上的素饼……夏禹川正暗自猜测着,却见沈砚悄悄拿走了神像脚下新换上的熟面疙瘩,事实上那些东西只是形式上的贡品,那玩意儿又硬又干,夏禹川看都不屑于看一眼,莫说是真的当作贡品享用了,他见沈砚宝贝似的把两块面疙瘩藏进怀里,一时有些疑惑他拿这东西干什么? 念及昨日供台上的素饼似乎也被人拿走了,那东西不好吃也不值钱,夏禹川实在想不通少年拿这东西做什么。 夏禹川还在揣测着沈砚的心思,少年却是像昨天一样跪了下去,祈祷姿势并不标准,但他也并不在意那个,他似乎只是单纯的发牢骚,于是接下来,夏禹川就听见少年在心中道:“我的朋友快要死了,昨天他吃下了我带回去的食物,精神好了一些,但是今天没有再醒来,我猜他快要死了,然后我也开始发烧了,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也会和他一样。” 少年在心里说这话时很平静,似乎已经认命了,可他仍旧挺直了脊梁从地上站了起来,和昨天一样离开。 夏禹川死水一潭的心境稍有的泛起了涟漪,他忽然对眼前的少年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所以他悄悄地跟上了他。 夏禹川是神,至少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来说是这样,他不想现身,沈砚是发现不了他的。 他跟着少年一路来到了那个位于两座高楼夹缝中间的简陋庇护所,他只见那少年掀开木板就走了进去,他皱了皱眉,这也算是居所么?那纤薄劣质的门板,别说御寒,怕是连风都挡不住。 夏禹川想着,一边隐去了身形跟着少年进了庇护所,进去之后他才发现,少年的境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旧衣服堆成的床上躺着另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干净的脸因为高烧已经变得通红,一双腿肿得不像样子。 而沈砚虽然还能行走,但也比那昏迷不醒的少年好不了多少,他身上露出来的地方全都是大片的伤痕,冻伤的脚上伤口凝结又裂开,看着就很痛。夏禹川见过很多奄奄一息的人,可他从未见过像面前这两个少年一般境遇的,因为那些人到了这地步早都死了。 死了,就解脱了,什么都不必再考虑,什么都不必再承受,可面前的两个少年却还在活着受罪。 夏禹川只见沈砚将他从供台上偷下来的素饼掰碎了,混进冰冷的雪水里搅成糊状,然后给昏迷不醒的少年喂下去小半,然后把剩下的自己喝了。 夏禹川看得一愣,冷硬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细微地刺了一下,有点疼,已经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程度了,少年还是在想着活下去,一点死志都没有吗? 第140章 叹息者 沈砚简单的吃完从教堂里偷来的素饼,抱着双腿缩在旧衣服堆旁边发了一会儿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蓝黛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不大清醒了,他烧得很严重。 沈砚自己也感到昏昏沉沉的,背上和脚上的伤口越发的严重,或许是起了炎症,这一次幸运真的不再眷顾他们,他们都要死了,没有死在地狱一样的地下城,却死于从那里带出来的伤口感染。 “蓝黛,我们得活下去。”沈砚背对着蓝黛自言自语道,生命走到绝地,似乎舍弃一些东西也没有那么艰难了,沈砚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起身时大脑一阵晕厥,他踉跄了一瞬,沈砚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打清醒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庇护所内回荡,他用的力度不小,夏禹川很快在他惨白的脸上看到了清晰的指印。 沈砚勉强站稳了身体,夏禹川只见他从厚衣服堆下面翻出来一把制式军刀,那绝不是一个贫民窟的少年应该拥有的东西。 夏禹川越发对他好奇起来,他想看看少年又要做些什么。 沈砚看着手里那把军刀,咬了咬牙,他无数次想过把它卖掉,但每一次都没有,他知道,像这样需要用钱的困境很多,卖刀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沈砚手里捏着刀,又赤着脚推开木门走进了风雪。 夏禹川就慢慢地跟在他后面,在庇护所里留下了一股信号,暗中照看着蓝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或许是怕那床上的少年死去,或许是别的原因。 他跟着沈砚来到了地下城,他知道这里,地下城又叫魔鬼城,各种伽蓝市里见不到的买卖和娱乐在这里都能找到,是家族掌控下名副其实的黑色地带。联邦的高层曾盛情邀请他来玩过,他觉得脏污不堪,并未多留,可沈砚来这里做什么? 很快夏禹川就知道了原因。 沈砚衣衫褴褛,在纸醉金迷的地下城里格格不入,他赤脚踩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道血脚印,负责地下城秩序的安保人员很快就过来撵他了,少年不慌不忙的拿出那把刀,然后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来做生意的。” 尽管沈砚打扮穷困潦倒,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贫民窟出来乞讨求生的流浪者,但他的语言谈吐却并不像安保人员们所以为的那样粗鄙无状,加上他手里的匕首一看就是制式武器,观他言行,可能是哪家落魄的贵公子,毕竟最近两年来弗兰西斯家族的动作很大,很多大家族都被拉下了马。 “跟我来。”在地下城工作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一点察言观色,见沈砚的确不是来闹事的,他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他,地下城的生意很多很杂,像他这样来兜售器官或者提供特殊服务的也不是没有。 安保人员把沈砚带到了武器行,负责兜售和收购武器的老板瞥了一眼沈砚白净的脸,转而对那安保人员说:“不做皮肉生意。” “本也不是来做皮肉生意的。”沈砚不等带他来的安保人员开口,手里的军刀从武器商放在桌上的手指缝隙插了进去,刀刃尽没,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武器商一跳,沈砚抬眸眼神锐利地盯着武器商,他虽然全身带伤,看起来狼狈不堪,但他身量很高,赤脚站在那里也有一米九,此时就那么俯视着武器商,倒还真叫人发怵。 “那你想做什么?”武器商走南闯北倒也不至于被他一个半大少年吓到,但也收起了轻视之心,他顺手将那把刀用力从桌子上拔了起来,武器的确是好刀,就这么用蛮力扎了进去,现在拔出来依旧锃亮如初,武器商拿了一根头发往刀口上方扔下去,头发毫无阻塞地断成了两截,武器商眼神一亮:“果然好刀。” “您开个价。”沈砚见武器商对他的刀起了兴趣,也收了身上的攻击性,敛下眼眸站在那里,又恢复了一身的温润。 “刀的确不错,吹毛断发。”武器商满意地找来丝绢擦拭着刀刃,正在沈砚以为他能够顺利换到救命钱的时候,武器商话锋一转,却是道,“这是制式兵器,联邦法令禁止售卖名单上的武器之一,收购你的东西我要承担风险,给不了你高价。” 在地下城做生意的哪个没有点黑色背景,怎会忌惮区区联邦法令,对方这么说无非是看他穷困潦倒,着急把东西脱手而坐地起价罢了,但偏偏沈砚现在耗不起,哪怕他知道自己会吃很大的亏,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努力维持着平静道:“你能给多少?” “七百点。”那武器商看了看沈砚的刀,给出了一个约等于明抢的数字,沈砚知道对方可能会压价,但是武器商给出的价格还是让他几乎气笑了,他道:“坐地起价也不是您这样的,便是寻常的锻钢价格也不只才七百点,我这刀可是黑金属,表层还有暗物质图层,您是欺负我山穷水尽,非要吃这个亏了?” “你若是不想卖,大可拿上东西离开。”武器商的确是在恶意压价,但被沈砚如此直白的点出来未免脸上挂不住,闻言直接冷了神色,把沈砚的刀随手扔回桌子上,他倒不是真的不想买,特殊军种的匕首都是特殊锻造的,黑市的军火商没有样本是仿造不了的。 沈砚的军刀算不得多稀奇,但联邦政府对军中武器管制森严,武器商没有这样的刀,若是买了去,研究明白了设计和锻造工艺,那他就比其他的武器商多了一些竞争力。 如今他把刀甩回去,也是借故压一压沈砚,若是价格能再低一些,那就等于是白得了一把制式军刀,何乐不为呢? 但他错判了沈砚,本来卖刀就是不得已而为之,来的路上沈砚反复犹豫着是否真的要这么做,若是武器商开的价格高一些,他便也咬着牙卖了,过去的留念什么的,跟生死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但偏生武器商给出了一个几乎把他气乐了的价格,反而让他打消了卖刀的打算。 “七百点想买黑金属做的匕首,该说不说您也是异想天开呢?”沈砚的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来往的人听到,一时之间看武器商的目光都微妙起来。 沈砚却是将匕首收回鞘里,拿着刀转身就走,直接让洋洋自得等着沈砚低头然后继续压价的武器商傻眼了。 直到沈砚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武器商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远远地喊了一句:“你不卖了?” 沈砚没理他,直接离开了地下城。 尽管沈砚走得决绝,他心里却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刀没有卖出去,意味着他没有给蓝黛救命的钱,想起今天早上已经不大有意识的蓝黛,沈砚握了握拳,会有办法的,再想一想。 沈砚心事重重地从地下城出来往外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此就没有注意在他出来时有一伙人,像是常年蹲守的街边混混,见沈砚衣衫褴褛地出来,那几个混混迟疑了一下,其中一个小声问他们老大:“看他这样不像有钱的……” “不管了,那小子敢来,总不会是空手。”混混头子一咬牙道,他们其实也不好过,不过都是些只敢劫掠寻常人家的小混混,遇上那些背后有地头蛇罩着的人一样吃不了兜着走,但如今的世道,寻常人家又能交出多少油水呢?不过都是勉力支撑罢了。 沈砚心中藏着事,又加上疾病的原因难免就失去了警惕,也没发现身后跟了人,只是眉头紧皱地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但远远缀在后面的夏禹川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那些小混混身上可都带着刀呢,少年本就山穷水尽,若是再遇上这些穷凶极恶的家伙,也不知道能不能逃出生天。 夏禹川忧心忡忡地想着,另一边庇护所内一直昏睡不醒的少年终于也恢复了少许意识,他勉力直起身来,嘶哑着嗓音喊道:“沈小砚?沈小砚?沈砚!” 蓝黛发现本该蜷缩在旁边的沈砚不见了,他艰难地从厚衣服堆上挪下来,一个不留神摔在了地上,然后他发现本该藏好的刀被人动了,蓝黛心中一沉,顾不了肿胀的双腿,拉开庇护所摇摇欲坠的门,用一双手臂带着自己爬了出去。 夏禹川通过留在庇护所里的监察观察到了蓝黛的情况,又看了看前面的沈砚,心道这两个少年都是不让人省心的,罢了,就当他突发善心了。 只是这个时候却突然发生了变故,夏禹川忽然被人紧急召集,联邦高层需要他从基轴世界降级时身上附带的技术,所以给予了他几乎所有的特权,但条件便是容许联邦技术人员研究和使用他的这些技术。 对于夏禹川来说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只是偏偏在这个时候紧急召集,而他不得不先去处理这件事。 夏禹川的身形忽然消失了,只是再一出现却不是在他想象中的会议室,而是一个颇为奢华的宴会,为首的是弗兰西斯家族的掌权人,见夏禹川来,那人匆匆放下手中的酒杯,竟是主动上前迎他了。 夏禹川向来不喜欢这些虚与委蛇的左派,在不周山的时候就是如此,他看着周遭看似低声交谈,实则都在暗中打量着他的权贵,不悦地皱了皱眉,直截了当道:“便是为了这些琐事紧急召集我来?” “这可不是琐事。”掌权人笑道,他也知道夏禹川不喜欢,但他仍旧是把后者叫来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道,“您现在可是我们联邦的基石了,今天这宴会其实也没别的事,就是让大家伙儿认认人,也好照顾您。” 夏禹川心中冷笑一声,照顾?他需要照顾?分明是害怕哪个不长眼的撞到自己面前来,被他随手弄死了,另一方面,他也不是真的人工智能,恐怕还有担心她借故夺权,毕竟他带来那些东西,任何一样拿出来都非同小可。 如今声势浩大地弄出这么一场宴会来,权贵们都对他熟识有所戒备,不管他往后是否真的起了心思想要更多的权柄什么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便是想做也不会有那么容易。 这些人惯会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夏禹川在心底冷笑一声,权力什么的他在不周山时就不留恋,更不用说现在。 夏禹川颇觉无趣地垂下眼眸,并没有接掌权人的话,而是看着远处矮松上簌簌落下的雪出神,他想离开这里了,这里的人很无趣,虽然不周山也并不热闹,但毕竟那里有他的同僚,到底还能说上些话。 夏禹川不接话,掌权人也不生气,反而对方不跟自己虚与委蛇才叫他放心,掌权人不是目光短浅的蠢货,并不会因为对方的怠慢轻视就记恨夏禹川,毕竟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的人,恐怕也没什么心思搬弄权术,所谓权力的争夺,事实上就是人情世故。 “您可以吃点东西。”掌权人提议道,夏禹川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那他便也不去故意恶心人,干脆就把对方当吉祥物供起来也就是了。 夏禹川点了点头,衣着考究的侍者用托盘端着一杯酒液送到了他的面前,夏禹川挥手拒绝了,他心中挂念着沈砚,正要走,一名雍容华贵的贵妇人提着裙摆走上前来似乎想要跟他说话。 女人微微福身,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道:“夏先生。” “这是cy。”家族的掌权人在旁边介绍道,却没有刚才那么热络了,眼中隐隐含着戒备,“卡夫蕾特府的当家人。” “嗯。”夏禹川并不清楚他们的弯弯绕绕,对于势力之间的倾轧更不甚了解,因此他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监察传来的画面里,蓝黛离开了庇护所,夏禹川很细微地皱了皱眉,片刻不看,人呢? cy见他面色不虞,只当夏禹川是对自己不满,眼眸微颤,情绪尽数藏进眼底心中的思量只有她自己才晓得。 夏禹川忧心蓝黛的去向,念及先前沈砚被小混混跟踪一事,一时急了,也顾不得同这些人打太极,抬手止住了cy的话头,匆匆地走了。 第141章 拯救者 夏禹川焦急地返回了之前离开的地方,却发现前后不过十几分钟,少年的足迹就被大雪掩盖了,夏禹川以为他回去了,便匆匆往那座简陋的庇护所赶。 庇护所内空荡荡的,厚衣服堆上的热气完全散了,这意味着不说沈砚,就是蓝黛都已经离开很久了。 夏禹川想起蓝黛那一双肿得几乎走不了的腿,一面忧心那小子伤成这般还四处乱走,一面也急忙先替沈砚找起了人,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对这两个命途多舛的少年过分关注起来。 好在蓝黛虽然跑了,却到底没离开多远,夏禹川很快就在距离庇护所不远处的雪地里找到了昏过去的少年,他双目紧闭地蜷缩在雪地里,腿肿得厉害,看着叫人好不揪心。 夏禹川叹口气,俯身把人抱起来先送了医院。 家族和权贵多年在联邦只手遮天,连带着下面的一杆子医院、企业也变得趋炎附势起来,蓝黛和沈砚两个落魄小可怜自然是进不来医院的,但偏偏抱着蓝黛的夏禹川打扮考究,家族掌权人是真的把他当祖宗在供,安排了最好的衣食住行,这便方便了夏禹川带蓝黛就医。 “哎,乞丐不能进来。”夏禹川才抱着蓝黛进门,守在门口专门负责驱赶穷人的保安便对着他嚷开了。 “你说什么?”夏禹川斜眼看过去,语气有几分危险,看得人心里打鼓,但那人还是壮着胆子,指了指他怀里的少年道:“如果您不能为他支付医药费,就不要把他带进来了。” 夏禹川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对方这是怕他光让人治不给钱呢,本就急于安置了蓝黛好去寻沈砚,谁料这保安还在这里耽误他工夫,一时之间愈发没有好脸色,他抱着蓝黛推搡开挡在面前的人,一边往里进一边道:“滚开。” 保安倒是想拦,可夏禹川那一身行头又委实让他忌惮,怕得罪了什么不该惹的人,也不敢硬着拦。 抱着蓝黛挂号的时候,夏禹川才想起来,掌权人是给他把衣食住行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别墅里有随时照顾的人,出入有司机,房产和钱财也给了不少,但他往昔要不蹲教堂,要不就是一个人发呆,这些身外之物还真不曾认真留意,于是到了缴费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没带钱。 一直不紧不慢跟着他的保安以及对面的工作人员看他的目光瞬间都微妙起来,保安没了先前恭敬的态度,甚至想要把他当闹事的拖出去了。 夏禹川没注意到这些,他看着越来越不容乐观的蓝黛,懊恼得想抽自己一巴掌,他抬手示意对面的工作人员稍等,正要去联系掌权人——对方给他安排的人他没留联系方式。 “先生,如果无法缴费,请往旁边让一让,不要耽误后面的人。”工作人员看似礼貌,实则轻蔑地道,医院缴费系统通过人脸识别可以缴费和查询到缴费人的身份信息,掌权人给夏禹川安排好了一切,但他自己没有去激活,因此他的一切在工作人员的系统里显示都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查无此人,不是被注销了户籍的囚犯,就是外来流民,伽蓝市非富即贵又极度排外,很轻易的,夏禹川就被人先入为主地打上了标签。 工作人员说完朝保安使了个眼色,保安会意直接上手要把夏禹川拖出去,工作人员随口说了句道:“下一位——没有钱呢,就不要装阔绰了,不如去郊区的小诊所看看?” 夏禹川跟保安的推搡之间不小心碰到了蓝黛的伤腿,昏迷中的少年疼得发出了一声梦呓,夏禹川眸光一冷,把人往怀里护住道:“你再碰到他信不信我把你手拧了?” 夏禹川说完,那边掌权人也接通了他的通讯:“nyx?” nyx,掌权人对夏禹川的称呼。 “是我。”夏禹川倒是不在意别人叫他什么,他挣开保安,冷冷地看着对面的工作人员道,“我在首都医院。” “您受伤了吗?”掌权人有些着急道,只有夏禹川活着,那些新技术才有继续开发实施下去的可能。 “没有,带小孩子来治病,不过身份不够,前台不让我进呢。”夏禹川阴阳怪气道,“架子够大的。” 掌权人听完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底下什么风气他们清清楚楚,只是都懒得管,谁知道犯到夏禹川头上了呢?那家伙现在就是一尊只能供着的大佛。 掌权人跟夏禹川一边说着很快解决,一边安排人去问,才晓得夏禹川连自己身份信息都没激活,只得亲自往医院那边打了个电话,又安排人去一趟把祖宗的身份信息激活了,这才焦头烂额地挂断了电话。 医护人员瞧不上一身破布的蓝黛,也对交不出费用的夏禹川不屑一顾,全都等着看他笑话,谁知几分钟后工作人员就接到了上司的电话,被劈头盖脸一通好骂,当场落下泪来,一边道歉一边给夏禹川办好了事。 夏禹川懒得理他,问了一句安排的医生在哪,抱着蓝黛就走了,姗姗来迟的院长又把保安和工作人员训了一顿,苦哈哈地一边跟夏禹川赔礼道歉,一边要来接手蓝黛。 “不用,前面带路。”夏禹川冷淡道,这些人态度转变也不过是因着掌权人那一通电话,他不借势压人,但也不会给太多好脸色。 见他油盐不进,院长也不好得再溜须拍马,安安分分地带着夏禹川去了临时安排下来的手术室。 “仔细着些,他伤得不好。”夏禹川将蓝黛交给医护人员的时候唯恐对方不尽心,又冷着脸多交代了一句。 “您放心,一定会把他治好的。”院长陪着笑道,他想起掌权人交代他的事,想了想,犹豫着把带夏禹川激活身份的事说了。 夏禹川忙着去找沈砚,本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耗,但院长拦住他说激活了身份信息可以减去很多麻烦,夏禹川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最后很是不讲道理地打断道:“这是你要头疼的事,我忙着找人,没空跟你耗。” 夏禹川说完转身就走,留下院长在原地傻眼,夏禹川离开了医院,想着蓝黛若是治好了,医院那些人惯会见风使舵,自己不在旁边守着,料想不会仔细照顾,想了想抬手胡乱捏出个银发灰眸的女人来。 夏禹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抬手在女人眉心输入指令,女人烟灰色的眸子里流窜过一串蓝色数据流光,而后清清冷冷地开口道:“您好,用户。” “你好生照顾那少年。”夏禹川把蓝黛的坐标发给女人,而后又看了看女人,他发现风雪缟素的模样跟他在不周山上的某位同僚长得有点像,仗着他那位同僚不知道,他非常霸气地一挥手道,“你就叫苍梧!” 女人低声应了句“是”便依言照顾蓝黛去了。 距离地下城入口很远的小巷里弥漫着大雪也掩盖不住的血腥气,浓郁,裹挟着冰雪的冷意,仿佛一把湮灭希望的刀,连念想都断绝。 巷子里四处尸体横陈,即便是有还能呼吸的,也都到了强弩之末,谁来都无力回天了。 苍白如鬼的少年靠墙瘫坐着,他杀掉了那些人,但他同样没讨到好,手捂着腹部的伤口,殷红的血顺着指缝不住往外流淌,他的嘴唇一样白得毫无血色,支起的腿旁边扔着一把沾了血的军刀,更远的地方尸体横陈。 这时候,雪停了,天边流散的云被风吹散,远远地,在城市的上方,停驻着一轮惶惑的月亮,月光到不了的黑暗巷道绵延向远方,路灯照不明亮的街市,那是少年回家的路。 不对,沈砚心神一阵恍惚,他似乎是累极、痛极,竟然忘了,家……早没了家了,失血的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那冷不是外面来的,是从骨髓深处往外渗透,绵延向四肢百骸,沈砚没忍住,又蜷了蜷双腿,腹部的伤口不小心被挤压,则又向外流出了更多的鲜血。 体温仿佛岩浆灼烫了他自己,但更多的是痛,伤口痛、头痛,哪里都痛,许是到了要死的时候了,沈砚忽然就坚强不起来了,他痛得呜咽一声,突出的脊柱从他弓起来的脊背往外凸,这样看来,他其实瘦弱到了极点,此时缩在矮墙下,仿佛一只舔舐伤口的幼兽,可怜极了。 夏禹川是被血腥味吸引过来的,他联通了联邦的无线网络,却只能大概定位到沈砚的踪迹在这一片出没过,别的就再没有了,于是只能事无巨细地找,他倒是寻了保卫科的人帮他一起找,可奈何那些人都是酒囊饭袋,那么多人地毯一般地铺开了找,最后竟然还是他先闻到了血腥味才找着的。 夏禹川一走进小巷里,就看见沈砚一小团地蜷缩在地上,殷红的血沾湿了身旁的白雪,但他还没有失去意识,感觉到夏禹川的靠近,甚至还抓住了匕首,警惕又戒备地看着夏禹川,那模样,像极了一只身负重伤却还要继续张牙舞爪的小狼。 夏禹川看着他倔强的模样,不可抑制地想起他抱着腿坐在旧衣服堆旁绝望挫败的模样,目光柔和得不行,心中是止不住的疼惜,少年伤得很重,若不及时治疗怕是要遭,夏禹川急着带少年治疗,却不想少年哑着嗓子一声厉喝:“别过来!” 沈砚拼着伤口崩裂也要从地上蹦起来,夏禹川眼见着他的伤口又开始泉眼似的往外流血,当即也站定在了原地,不敢再刺激他,只说道:“好,我不过来,你冷静一点,你得跟我走,你需要治疗。” 夏禹川说完目光真诚又恳切地看着少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沈砚轻易地就被他这样的眼神捕获了,少年神色怔愣地看着他,很想就这么答应下来,但是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天上不会掉馅饼,幸运不会眷顾薄命人,他找不到一个自己可以被拯救的理由,或者说,他更相信这是一场阴谋。 有所图谋的阴谋,至于对方所求之物,沈砚在夏禹川身后看到了保卫科的人,想来是弗兰西斯家族害怕沈家覆灭得不够彻底,特意派人来添一把火。 想到这里,沈砚惨淡一笑,沈家哪还有什么余党啊,就只有他了,当年钟鸣鼎食的沈家,一夜倾颓,弗兰西斯家族那样的雷霆手段,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卷土重来?实在是太看得起他了。 至于沈砚在意识迷离之际看到的夏禹川怜惜的目光,他得承认,倘若他还是昔日伽蓝城里风头无量的贵公子,便是对方骗他一下又何妨?他输得起。 可人就是这样,越是山穷水尽,才越是患得患失,他不敢猜也不会去赌夏禹川的关心里有几分真假,到底是要死了,哪怕一身傲骨早就被现实磋磨得不剩什么了,他还是想保全自己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夏禹川一看沈砚的表情就暗道不好,他不知道后者通过旁边保卫科的人员身上又脑补了一些什么,一边暗骂这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边叫正在照顾蓝黛的苍梧发了一张蓝黛的照片过来。 接收到了照片,夏禹川也不磨叽,直接投影在了沈砚面前,而后道:“你朋友在我手里,不想我把他撕票的话就跟我走。” 决心赴死的少年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夏禹川,似乎在控诉“怎么可以这样”,夏禹川才不管这些,打定主意当个坏人,往那一站,眼眸冷冽地看着沈砚威胁道:“你敢死我就让他生不如死,大可试试。” 沈砚握住匕首的手紧了紧,随后颓然地松开,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却到底不忍让蓝黛陪着他一起丧命,一番纠结后,沈砚放弃了,挺直地脊背弯了下来,手里的刀应声落地,像是认命了一般,一双眼睛灰蒙蒙地看着夏禹川道:“我都听你的,你……别动蓝黛。” 哀求的语气让人于心不忍,夏禹川本也不是为了威胁他做什么,既然他乖乖听话,他犯不着真的把蓝黛怎么样:“我带你去医院。” 夏禹川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朋友也在。” 沈砚原本身体就不好,跟小混混恶战一场去了半条命,又强打精神跟夏禹川博弈了这么一会儿,早就到了强弩之末,此时不管不顾地什么都放弃了,心口支撑他的那口气就散了,沈砚眼睛一闭,就那么昏了过去。 夏禹川眼疾手快把倒下去的少年接住了,也顾不得被对方的血弄脏了衣服,一个二个的怎么都在昏,夏禹川望着沈砚憔悴的脸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呢,没道理抱了蓝黛就不抱他,端水大师任命地在不拉扯到沈砚伤口的情况下,亲自把人抱着送去了医院。 第142章 背弃者 夏禹川带了两个少年去医院的事很快被暗处监视着他的人汇报给了掌权人,对此掌权人并未多做干涉,只是对手下一摆手道:“他喜欢做这些,就随他去。” 有善心就会有羁绊,有羁绊就会派生软肋,神明有了软肋,便不再是抓不住的神了。 “那两个少年,其中一个是沈砚。”掌权人的下属想了想,又汇报道,他看着掌权人,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道,“始终是沈家余孽,是否需要属下斩草除根?” “不要擅动!”掌权人想都不想便拒绝了,沈家已经不成气候,他们犯不着因为一个沈砚得罪了夏禹川,不过不动沈砚并不是放任,“盯着沈砚,一旦有什么异动,立刻向我汇报。” “是。”那名下属领命走了。 汇报夏禹川行程的下属离开后,一个青年推门进来,看了一眼那名下属离开的背影,而后看向坐在落地窗前出神的男人道:“父亲。” 掌权人转过身来,应了一声:“伽蓝。” “你们刚刚在说沈砚?”少年模样的耶利安将一杯热咖啡放到掌权人面前,亲昵地扯了扯掌权人的衣袖,似乎只是不经意一问,“他怎么样了?” “怎么,后悔了?”掌权人端起耶利安给他泡的咖啡抿了一口,含笑看着他最骄傲的孩子道,“他过得不好,你若是心疼他了,我可以把他接到家里来陪你玩。” “这倒是不用。”耶利安笑着绕到他父亲身后给他捏着肩膀,一边道,“只是怕他重新爬起来罢了,毕竟当初是我骗得他家破人亡,他若是复起,少不得要报复我,那样可不好。” “这样,我还以为你是觉得亏欠他了。”掌权人满意地拍了拍儿子放在他肩上的手,“这样就好。” “父亲,人场如战场,沈砚自己在这上头栽跟头,我为何要有愧?”耶利安笑着解释道,任何把感性和理性混作一团的都是蠢货,他怎么可能会觉得亏欠,成王败寇罢了。 …… 沈砚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似乎有谁轻柔地用软毛巾给他擦拭手臂,这样细致入微的伺候他只在沈家还风光无限的时候感受过,后来沈家一夜落败,他就也跟着落魄了,倒也不是他没了家族依仗就一事无成,不过是因为有人害怕他复起,刻意为难打压,要把他往死路上逼罢了。 沈砚并没有疑惑太久,很快他就想起了失去意识前眼神包容的夏禹川,那家伙的眼神的确很打动人,若非是他身后的保卫科人员泄露了端倪,沈砚怕是又要上当。 念及自己被骗得家破人亡一事,沈砚忍不住心中自嘲,耶利安那家伙当真是没有心,他都已经落魄至此了,还不肯放过他,还要在落井下石。 不过现在蓝黛的小命捏在对方手里,沈砚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了,就看看这些人究竟还想做什么。 沈砚带着这样的打算睁开眼睛,先对上了一双烟灰色、带着些许冰冷的眼睛,苍梧见他醒了,给他擦胸口的动作一顿,把手里的软毛巾放回盆里,转头去看夏禹川:“他醒了。” 彼时夏禹川正坐在病床边低头看他的诗集,页码依旧是熟悉的页码,内容仍然是他上次没有看进去的内容:他的体内携带着祖先的坟茔,浑身上下罩着裹尸布生活。 听见苍梧说沈砚醒了,夏禹川指尖一顿,欲盖弥彰地翻过去一页,头也不抬道:“问问他,感觉还好?” 苍梧拉着一张脸看着夏禹川与病床不过一米的距离:“……”你是不是有病? 苍梧无语地走了。 沈砚则顺着苍梧的声音看向了夏禹川,坐在那里的男人娴静而温和,他似乎换了一身衣服,白色的高领毛衣一直包裹到下颌下方,两鬓柔软的发丝垂下来刚好挂在眼角,很好的柔化了他整个人的锋锐感和冰冷感。 最重要的一点,沈砚以前是世家公子,洞察人心的本事除了之前那一次看错之外从未出错,他看着坐在那里兀自看书,却半天翻不过去一页的人,莫名有种感觉,对方好像有点拘束,为什么? 沈砚摸不着头脑,但也没不礼貌地一直盯着人看,他很快收回目光,也不等苍梧转话,主动回答道:“我感觉很好,伤口不疼了,谢谢你。” “嗯,好。”夏禹川仍旧头也不抬,手上不知道干什么,无所适从地又把那一页书翻回去了,死死地盯着那句诗,几乎要把“坟茔”两个字盯出一个窟窿。 夏禹川现在对沈砚的感觉就像是一只身受重伤却还警惕朝人亮爪子的凶猫,他去救助还被挠了一爪子,现在猫醒了,突然不亮爪子还喵喵叫了,怎么说呢,有点受宠若惊。 沈砚见他还是低着头,下意识皱起了眉,难道他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柔和目光都是幻象?抱着这样的猜测,沈砚试探着道:“你是不是厌恶我?” 夏禹川手一抖差点没把书撕了,他故作淡定地把书合上,心里惊涛骇浪,心想小祖宗凶的要死,我哪敢讨厌你,可是抬起头神色仍旧平静无波,他把书放到旁边桌子上,直视着沈砚的眼睛,一脸真挚道:“不是。” 夏禹川觉得只是这两个字显得有些敷衍,他想了想又道:“我捡到你的时候身上都是坟茔,你需要静养。” 沈砚:“???” 夏禹川面无表情地闭上嘴,他在说什么,该死的,那句诗给他洗脑了。 沈砚诡异地从夏禹川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尴尬,于是也不抓着“坟茔”的问题给他难堪,而是转移话题道:“蓝黛呢?” 即便对方是耶利安派来落井下石的,也不该把蓝黛牵扯进来,沈砚打定主意要自己接耶利安的招了,他想尽可能保全蓝黛,毕竟一切因他而起。 “谁?”夏禹川还没来得及查他们的过往,因此此时沈砚提及蓝黛,夏禹川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沈砚疑惑地看着他,不认识蓝黛,难道真的只是好心救他们二人的?可若非是弗兰西斯家族的人,谁又会关注到他和蓝黛呢?即便夏禹川脸上疑惑表现得再真实,沈砚都心有疑虑,毕竟他已经栽过一次跟头了,同样的错犯两次未免可笑。 “我的朋友,被你带走的那个。”不过沈砚也没戳穿夏禹川,对方要装蒜,反正他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是陪对方演一演又怎么样呢? “哦,他啊,在隔壁,苍梧正照顾他呢。”夏禹川恍然大悟地指了指旁边病房,同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还不知道面前少年的名字,“你叫什么?” “沈砚。”装得挺像,沈砚心想,他敛下眼眸去,神色不明,片刻后又看向夏禹川,此时脸上的神色变得温柔又哀伤,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小可怜。 夏禹川彼时正把倒好的温水递给沈砚,被那样的眼神一看,心中一颤,手一抖,差点没把杯子里的水都泼沈砚脸上。 沈砚目光平静地看着那杯水往自己脸上泼,心想这么急不可耐就要对自己下手了吗?他心中的阴谋论还没有成形,夏禹川忽然掀起被子把他的脸捂住了,而那杯水自然而然地泼到了被子上,留下了一大滩湿漉漉的水痕。 “抱歉,手抖了。”夏禹川满怀歉意地又把少年从被子里刨出来,一脸愧疚地用手理着沈砚被他弄乱的头发,一边让护士进来换被子。 沈砚:“……” 护士进来看了看被子上的痕迹,又看了看旁边手忙脚乱的夏禹川,她认得对方,院长特意交代了不可怠慢,所以她便也多问了一句:“病人是尿床了吗?医院里有成人用的尿不湿……” 沈砚:“!!!”原来羞辱在这里等着他呢,失禁尿床什么的,的确丢人。 少年眼神刀一样地在夏禹川身上刮,忽然好奇对方接下来的招数,然而夏禹川却又对护士道:“没尿床,水洒了,快些换一套床被来。” 夏禹川说完又看向少年,只见后者先是一脸杀意,很快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夏禹川一愣,他不知道沈砚那些头脑风暴,见少年表情变得五颜六色的,下意识以为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他看了看门外,护士已经离开了,这才靠沈砚近了一些道:“你不会真尿了?” 沈砚一愣,随后无言地看向夏禹川,这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好久没有过了,他道了声“没有”,随后翻身屁股对着夏禹川,闭眼假寐,暂时不太想理夏禹川,这家伙,太蠢了,不像是耶利安手底下的人。 但是也不一定,人心隔肚皮,谁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呢?他可不会摔第二次了。 沈砚正想着呢,肩膀上忽然传来一股大力,然后他就看到了病房的天花板——夏禹川掰着他的肩膀把他掰回来了,一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道:“你肚子上的伤没好,只能平躺着。” 沈砚好气哦,可夏禹川偏偏没说错,至少他刚刚侧那么一下,肚子上的伤口隐隐就有裂开的征兆了。 算了算了,平躺就平躺,沈砚干脆闭上眼睛睡觉,眼不见心不烦。 夏禹川见他刚醒就要睡,有种自家猫猫不理他的失落感,他又不好意思让病人不要睡,只好拐弯抹角地找话题,试图让沈砚保持清醒:“你想看看你的朋友吗?” 沈砚不理他,夏禹川不气馁,继续道:“他就在隔壁,我是在雪地里捡到他的,他跟你一样,身上很多伤,不过没有伤到根本,很快……”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砚忽然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夏禹川,目光深处闪烁着些许恶劣的光,他的话问得夏禹川一愣,后者答不上来的功夫,沈砚翻身趴到了床边,脸凑得很近,鼻尖几乎碰上,“你不会是不愿意我睡觉,故意给我说话?” 被沈砚一语道破心中打算,夏禹川藏在床下的手指一颤,但任凭心中如何惊涛骇浪,面上仍旧不动如山,他淡定地抬手按着少年的脑袋把人按了回去,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躺好,别乱精神。” 然后起身往病房外走,脚步因为过于急切还细微地踉跄了一下。 沈砚自然没有看露,见状他忽然真心实意地弯了眼睛,明知故问道:“你去哪?” “我去看看蓝黛。”夏禹川头也不回道。 等夏禹川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沈砚这才好好地躺回床上,夏禹川其实他有映像的,他两次去教堂祈祷,夏禹川都坐在角落里看书。 第一次夏禹川只是漠然地看了自己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仿佛冷漠的看客,第二次就没那么无动于衷了。 沈砚记得很清楚,他第二次祈祷的时候,曾多次感受到身后投来的目光,只不过那时他都自顾不暇了,自然也就没去刻意理会,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这家伙似乎是对自己怀抱着某种善意的。 沈砚回忆着自己过去两次跟夏禹川简短的接触,思绪却忽然跳跃到另一件事上—— 弗兰西斯家族忽然在市中心修建教堂,甚至于教堂后秘密安排了住所,前两天甚至不惜重金清理城市街道,像是要迎接什么贵客。 沈家过去风头无量,沈砚自然对联邦的权贵不甚了解,他可不知道有什么人能让弗兰西斯家族那个傲慢的掌权人这样重视,除非是什么不容小觑的后起之秀。 掌权人将那个人的行踪藏得很深,但并不是毫无踪迹可循的,例如夏禹川来找他时身后跟的那群保卫科人员。 保卫科的人也分三六九等的,而夏禹川使唤的显然是精锐。 另外,沈砚不经意地就跟门外推着药车走过的护士对上了视线,他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当然不会觉得耶利安那个傲慢的家伙会用家族最精锐的间谍来监视他,至于真正的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第143章 宽恕者 首都医院尽管趋炎附势,但业务能力还是很过关的,沈砚伤成那样,区区一天多就能够下地行走了。 夏禹川并没有一整天都守着沈砚,见过了两个少年窘迫的处境,他打定主意要把俩人接到身边来照顾,但沈砚这家伙戒备得就像只猫儿,一言不合就要亮爪子,夏禹川没办法,只能一边调查他的过去妄图增进了解,一边躲着沈砚。 夏禹川也不想这么憋屈的,奈何那少年看着年纪不大,长得温温柔柔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夏禹川觉得自己一个不留神就要叫他绕进去。 沈砚看着面前给他端茶倒水一整天的苍梧,脸色阴沉得能滴水,在第无数次看向病房门口没有看到应该出现的人时,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人呢?” “嗯?”苍梧毕竟不是沈砚肚子里的蛔虫,他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苍梧还真不知道指的是谁,“您问谁?” “就……”沈砚想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把名字告诉了夏禹川,却还不知道对方名姓,“前天送我来医院的那个人。” “他去办理领养手续了。”苍梧将倒好的温水递到沈砚手里,想起早上夏禹川离开时自言自语的内容,如实给沈砚说了。 沈砚接过水杯正低头喝水,闻言没忍住一口喷了出来,他抽了旁边床柜上的纸巾一边擦嘴一边难以置信道:“领养手续?他要干什么?”该不会想领养他和蓝黛?! 沈砚光是想想就感觉到一阵恶寒,当即水也不喝了,一掀被子从床上下来,苍梧见状连忙拦住他,绷着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道:“他不让您乱走。” 沈砚试图反抗,但苍梧瘦小的身体拦在他面前像座山一样,无论如何他都绕不开,没奈何他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我不乱走,我去找蓝黛。” 苍梧点头同意了:“我带您去。” 沈砚跟在苍梧后面去了隔壁蓝黛的病房,彼时少年早就醒了,他身上多是冻伤,没有像沈砚那样的创口,因此动作幅度可以大一些,沈砚跟着苍梧去的时候他正撅着屁股拿旁边果篮里的水果,懒得连下个床都不肯。 见苍梧进来,蓝黛眼睛一亮,当即开始撒娇:“姐姐,想吃苹果~” 带着撒娇语气的转音听得沈砚一阵恶寒,他下意识抖了抖,从苍梧后面探出身子来,看见精神饱满,又有精力上蹿下跳的蓝黛,忍不住吐槽道:“你过得挺滋润啊。” “沈小砚!你怎么也来了?”蓝黛看见沈砚,脸上一喜,却依旧惦记着苍梧手里正在给他削皮的苹果,看都不看沈砚一眼。 沈砚本就因为夏禹川的事情心中烦闷,如今一般的罪魁祸首还这么没心没肺的,沈砚气得当场抢了苍梧手里的苹果,拿过来自己咔擦咔擦啃了,蓝黛见状不满控诉道:“沈小砚!抢病人的食物,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首先,我没有抢,我是光明正大的拿;其次我也是病人;最后我没有良心。”沈砚面无表情地把吃完的苹果核扔掉,上下打量了一番蓝黛,确定后者的确没有大碍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拍拍苍梧的肩膀示意她去办出院手续。 苍梧本来是不赞成的:“二位伤得不好,理应多养一段时间。” 对此沈砚的回答是:“我明白,但是蓝黛害怕医院,他在这里吃不好也睡不好。” 苍梧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口气吃了一个苹果两个桃、现在高高兴兴毛毛虫拱被窝的蓝黛,她觉得沈砚的话不太有说服力。 沈砚手伸进被子里用力掐了一下蓝黛的屁股,后者痛得“嗷”了一声,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沈砚控诉道:“沈小砚!你干什么!?很痛的。” 沈砚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蓝黛顿时就怂了,两手揪着被子角,委屈巴巴对苍梧道:“姐姐,你就让我们出院,我真的不喜欢医院,还吃不好、睡不好的。” 苍梧:“……”6。 两个少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怎么样呢,毫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出现了无奈的神色,她点点头,交代了一句“别乱跑”,通知了一声夏禹川,起身给两人办出院去了。 等到苍梧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一脸委屈的蓝黛忽然从病床上蹦下来,轻手轻脚反锁了苍梧离开时只是虚掩着的门,而后坐回到沈砚面前,一脸严肃道:“说,你把她支开是想跟我说什么?” 沈砚定定地看了蓝黛一眼,忽然道:“蓝黛,你不会也背叛我?” “什么话?你这是什么话!”沈砚这么一问,蓝黛当场就不干了,他一个二哈蹬地整个人扒到了沈砚身上,掐着对方的脖子使劲摇晃,一边摇晃,一边控诉道,“我都为了你住垃圾堆了,你还不信我,离婚姓沈的,我俩结束了!” “你坐到我伤口了,下来!”沈砚痛呼一声,额头青筋直跳,他也知道问出这个问题是他理亏,是以也没对蓝黛生气,只是蓝黛这家伙真就跟个拆家二哈一样,沈砚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肯定又流血了。 “我不,痛死你算了。”蓝黛嘴里鬼哭狼嚎地嚷嚷着,却到底是从沈砚身上下来了,他退开些许,严肃中带着些许受伤地看着沈砚道,“沈小砚,不要跟我说这种话,真的,我不喜欢。” 沈砚一愣,抿了抿唇道:“好。” 非常好哄的蓝黛瞬间又高兴起来,伸手从果篮里拿了个果子,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又开始咔擦咔擦地啃,一边啃一边道:“我们留在家族的人手早上递消息出来了,弗兰西斯那老家伙最近在全球服务系统研发项目上投入了大量的资金。” “那个项目不是因为技术原因叫停了么?”沈砚皱了皱眉,沈家落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大部分资金被这个项目套牢,说起来这个项目最初还是耶利安撺掇着他去投的,当时全球服务系统有政府文件支持,前景非常好,谁知道实际上不过是理想者的乌托邦呢? 沈砚讽刺一笑,项目取消,沈家投入资金的富余直接流进家族的口袋,所持有的项目所有权证书直接成为废纸,如今家族重启项目,真正是踩着沈家人的尸骨上位。 “核心信息被弗兰西斯那个老东西把控得很严,我们的人接触不到,但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他们绝对是从哪得到了突破性进展。”蓝黛压低声音在沈砚耳边说着他收到的信息,沈家哪怕一夜落败,但到底风光过,留下来的暗桩沈砚都统计不出来,这也是弗兰西斯家族在把沈家尽数覆灭后继续疯狂打压沈砚的原因。 他们不是没想过对沈砚赶尽杀绝,但沈砚还未成年,受联邦法令保护,他若是死了,首先是残余实力反扑,其次安全局的追究起来家族也很难善了。弗兰西斯家族的政敌很多,他们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烦。 “或许不久之后,全球服务系统就会全面上线,沈小砚,你说他们到底从哪得来了‘神明的箴言’?”蓝黛看着沈砚的眼睛,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们都很清楚,若是弗兰西斯家族成功推出了全球服务系统,他们再想要扳倒家族,无异于螳臂当车。但另一方面,全球服务系统绝不是家族现有的技术能够做到的。 “我猜跟突然建起来的教堂有关。”沈砚手指放在膝盖上轻轻地点着,他回忆着最近几天混迹市井的经历,唯一的异常,就是夏禹川,而病房外发现的间谍也在印证他的猜想,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 蓝黛跟沈砚对视一眼,二者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沈砚道:“你先说。” “那女孩。”蓝黛指了指门口,沈砚知道他说的是苍梧,“给人的感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给我递水的时候我碰到过她的手,触感很奇怪。” 苍梧是夏禹川留下来照顾他们二人的,苍梧有问题,其实说明的是夏禹川有问题,沈砚思考着蓝黛的话,慢慢地开口道:“送我们来医院的那个人,姑且称作是救命恩人,家族的精锐在监视他。” “所以,是他?”蓝黛试探着问道。 “大概率。”沈砚拧着眉,没把话说死,拍了拍蓝黛打算回去,“我找机会试试他,先走了。” 此时在事务中心就沈砚和蓝黛领养一事跟工作人员掰扯的夏禹川丝毫不知道他已经被两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得差点当场落马。 “先生,被领养人不在现场,真的领养不了。”工作人员也被夏禹川搞得焦头烂额,但后者的个人资料明显被掌权人用心安排过,工作人员是一点都不敢得罪他,但偏偏联邦法令又规定死了领养程序,他们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好,我下次带着孩子再来。”夏禹川轻轻叹口气,也不再为难工作人员,走在街道上忧心忡忡地想怎么办呢,蓝黛还好,就是个小傻子,沈砚那家伙完全就是只炸毛猫,要他乖乖来办理领养手续,夏禹川想都不敢想。 至于通过查看沈砚以往资料增进理解,笑话,沈砚以前完完全全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现在如此落魄完全是家族落败后政敌的刻意打压,换句话说,沈砚单说能力,白手起家也能给自己混得风生水起,真是的,看完资料夏禹川更没有信心了。 夏禹川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回到沈砚的病房,他再头疼应付对方,却不能看都不来看,毕竟不管是炸毛猫还是小可怜猫,捡回来了就是他的猫了,虽然这猫自己并不觉得是他的。 “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了吗?”夏禹川进门时沈砚正靠在床头上看夏禹川遗落的诗集,见后者略有些沮丧的回来,隐约察觉到是因自己而起,他本身并不是浑身带刺的性格,对夏禹川没了一开始的戒备,其实相处起来是很温柔的,只是夏禹川自己对他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罢了。 “那倒没有。”夏禹川如实道,比起他在不周山带过的熊孩子来说,沈砚真的很乖了,不吵不闹的。 “那你为什么一天都躲着我?”沈砚委屈的看着夏禹川,这句话说出来的确有装的成分,但隐约察觉到夏禹川刻意避着他时的失落也是真真切切的。 “没有躲着你。”夏禹川这话说得有点心虚,为了增加信服力,他想了想,也觉得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于先入为主了,干脆坦白道,“我今天是去安排领养手续了,不过出了点小问题,耽搁了。” 夏禹川顿了顿,又强调道:“没有躲着你。” “领养?”沈砚一愣,心中五味杂陈,虽说他早就听苍梧提了一嘴领养的事,可亲耳听夏禹川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感受,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总是容易让人触动,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一次被人欺骗还不至于让沈砚完全失去相信别人的勇气。 “嗯,你和蓝……黛。”夏禹川有点不记得蓝黛的名字,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养你们,不过有点麻烦,你们得跟我去事务中心登记。” 沈砚神色复杂地看着夏禹川,后者说要照顾他俩,说不感动是假的,但夏禹川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收养猫猫狗狗,沈砚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提醒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和蓝黛都是快要成年的男人了?” “哦对。”夏禹川恍然大悟,沈砚以为他悟出了什么,结果就听见他嘀咕道,“大男孩子了,房间布置要成熟一点了……” 沈砚:“……” “别担心,我会给你们一个家的。”夏禹川朝沈砚笑了笑,脸上的神情比他在教堂朝拜的神像还要悲悯,只是在那双眼睛里,他和万物没有任何区别。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天道又是公正的,在祂眼里,万物如一。 沈砚从不信神,他也不需要谁来施以援手,依靠自己他也可以活得很好,但那一瞬间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自己被命运宽恕了,得以从烂泥一般糟糕的人生现状中挣脱出来,而不是在厄运的沼泽里沉沦,他害怕过,害怕在这样的境遇里失去本心,变得歇斯底里,变得不像自己。 但是好在一切都拨开云雾见月明,他还是他。 第144章 妄想者 夏禹川那边深陷nyx残骸中储存的回忆,这边现实里蓝黛跟萧雪辞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准确来说是萧雪辞抱着剑闭目养神,蓝黛单方面盯着人家美少年看。 沈砚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沈砚转过头来发现他还在盯着萧雪辞的脸看,终于忍不住用手肘拐了拐蓝黛,给他使了个眼色, 蓝黛像个棒槌一样毫无察觉,甚至还一脸无辜道:“沈小砚,你拐我干什么?眼睛不舒服?”说着就要让艾瑟萝给沈砚递眼药水。 沈砚白了他一大眼,无语道:“蓝黛,你没救了,真的。” 萧雪辞从闭目养神中睁开眼睛,他看向蓝黛道:“你想问什么?” 蓝黛有凑近了些,盯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会儿,随后像是确定某种猜测般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沈砚刚想说你怎么可能见过阿雪,岂料萧雪辞极为缓慢地点了点头,竟是认同了蓝黛的话:“是见过,九年前。” “呵,我就说。”蓝黛得意地哼了一声。 …… “先生,这是您的领养证明文件,在最下方签个字就可以了。”事务中心的工作人员将一份纸质收养证明和一支墨笔递给夏禹川,他接过来按照指示唰唰两下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蓝黛在旁边探头看他签字,完了还夸赞了一句:“原来这就是你的名字啊,爸爸。” 夏禹川签字的手一抖,力度一个没控制好直接把纸戳开了,他额头青筋直跳地转头去问蓝黛:“你叫我什么?!” 爸爸什么的,这是能乱叫的? “我说错了吗?”偏偏蓝黛这个小混蛋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的,见夏禹川一头黑线地转过来,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指着文件上的白纸黑字理直气壮道,“你是我和沈小砚的监护人了,可不就是爸爸。” “蓝黛一向犯蠢,别理他。”眼看蓝黛要把夏禹川惹毛了,一直在旁边低眉顺眼的沈砚适时地出来打了个圆场,他从夏禹川和蓝黛中间插进去隔开了俩人,主动替夏禹川收好了一系列纸质证明文件,拿起来的时候也往签名的地方看了一眼,而后道,“字写得真好看。” 沈砚顿了顿,含笑看着夏禹川喊道:“夏叔叔。” 夏禹川:“……”我真就老到让你们喊一句哥哥都不行? “滚蛋,两个混小子。”夏禹川没好气地道,从沈砚手里抢过文件气冲冲地往前走了,他在不周山活了几千年,上一次气成这样还是因为苍梧那个不省心的弟弟! 看着夏禹川渐渐走远的背影,两个把他惹恼了的小混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蓝黛转头问沈砚:“逗他好玩吗?” “你觉得呢?”沈砚也偏头看他,温温柔柔地笑着,就是怎么看,怎么憋着坏。 “我觉得挺好玩的。”蓝黛诚恳道,真的很可爱啊,看着那么稳重的人被他俩气得跳脚。 “好玩呀,那你今天不要吃饭了。”谁料沈砚这个损友说着说着突然就翻脸,他冷哼一声,抛下蓝黛追夏禹川去了。 留在原地的蓝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无情地抛弃了:“……”翻脸无情的沈小砚。 掌权人给夏禹川安排的住所是在中心教堂后的别墅区,特点也非常的简单粗暴:宽阔且昂贵。至少蓝黛被他带进去的时候忍不住跟沈砚悄悄吐槽了一句:“弗兰西斯这老东西是真舍得啊。” “别乱说话。”沈砚低声警告了他一句,乖乖地跟在夏禹川身后问道,“夏叔叔,我和蓝黛住哪里?” “二楼的房间你们自己挑就是了。”夏禹川其实在这也不常待,与其说是他的家,不如说只是他睡觉的居所,他随手往楼上一指,然后见沈砚和蓝黛还穿着那一身从庇护所里带出来的旧衣,才反应过来他光顾着把孩子划归名下,忘记给他们安排吃穿了。 男孩子总归要面子,让他们穿成这样跟自己走了一路,怕是尴尬得不行了,夏禹川懊恼地想,他忍不住道:“跟了我这么久,也不知道提醒我带你们买衣服,嗯?” 沈砚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低下头去玩着手指,一边可怜兮兮道:“本来就是向您伸手要东西了,怎么好意思得寸进尺呢。” 蓝黛一脸牙酸地看着沈砚演戏,心道怪会装的,不然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呢? 夏禹川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一只被雨打湿的猫猫小心翼翼地在试探,心脏一缩,他突然就伸手搂住了沈砚,把瘦削的少年整个人揽进怀里安抚道:“没有得寸进尺,说了我照顾你们,这些要求,并不过分。你也不要有负担。” “我是怕叔叔讨厌我。”沈砚轻声道,鸦羽似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当真是卑微到了极致,他咬了咬嘴唇,一番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夏叔叔,家族很忌惮我以前的身份,让您收养我已经是他们的最大让步,若是待我太好,他们会对你不利的。” 沈砚这句话的确是事实,他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但也不想因为自己让夏禹川陷入危险。是非良善,他分得清。 “我知道。”夏禹川道,他查过二人资料的,蓝黛的查不到,但沈砚的过往他清清楚楚,他知道这个少年因为错信友人害得家族陷入泥沼,他也知道这少年心思良善,若说教堂和雪地里的三次见面让他起了悲悯之心,那么了解了沈砚过往之后,他才真正产生了想要对沈砚好的想法。 “不妨事的,他们动不了我,能护住你的。”夏禹川拍了拍少年的背,顺毛似的顺着脊椎滑了下去,手到腰窝的时候沈砚忽然抖了一下,夏禹川一愣,只见少年有些委屈地看着他道:“夏叔叔,痒。” 夏禹川:“……”好好的氛围为什么忽然奇怪起来了? “夏叔叔,你眼里就只有沈小砚。”蓝黛也来凑热闹,他站到夏禹川面前,清俊的少年干净得像个小天使,蔚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小鹿,轻易地戳到了夏禹川的萌点,他一边在心中感叹,小孩子真乖啊,一边一视同仁地揉了揉蓝黛的脑壳。 全然忘记了在不周山被苍梧的混世魔王弟弟折磨的岁月,以及面前的两个少年称作是男人也不为过了。 处理好了两个少年的琐事,下午的时候,夏禹川忽然接到了掌权人的通讯。 在整个联邦,夏禹川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不能忽视掌权人的通讯。夏禹川的确是神明,有目空一切的底气,但那是从前,他是被众神从不周山驱逐的,离开基轴世界的那一刻,他就被降级了,而他之所以被困于这里无法离开,一个原因是因为基轴世界的宇宙意志们,也就是所谓神明的不允。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返回基轴世界的通行证被掌权人藏了起来,通俗的说法是——神格。掌权人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却懂得用那东西来拿捏夏禹川。 “你来了。”彼时掌权人站在弗兰西斯家族府邸的门口等待着夏禹川,见人来了,他甚至打了个招呼。 “什么事?如果还是上次那样无聊的宴会,恕不奉陪。”夏禹川一门心思扑在带孩子上,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道。 “当然不会。”掌权人回以一笑,夏禹川看了心想不愿意笑大可以不笑的,一点都不真诚,还不如沈砚那个小混蛋,掌权人并不知道夏禹川这些心理活动,他紧接着就说道,“这次找您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请您跟我来。” 掌权人说着朝夏禹川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此时一架军用飞行器停在了二人面前,夏禹川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默不作声地率先上车了,掌权人紧随其后。 军用飞行器并没有行驶太久,想来他们去的地方应当还在首都星范围内。 夏禹川从飞行器上下来,面前是一片荒芜的沙地,四面皆是一望无际,仿佛没有尽头的沙漠。 “由于项目的特殊性,我们的基地比较隐蔽。”掌权人解释了一句,随后打了个电话出去。 随后沙地上突然拔地而起一扇金属门,掌权人通过门上的检测器识别了dna信息后,随着一声轰鸣,金属门打开,一条向下延申的道路出现在二人眼前。 掌权人:“请——” 夏禹川看了他一眼,转头走了进去。 通道似乎是没有电梯的,二人一路向下走,掌权人一边给他介绍情况:“这是弗兰西斯家族控股的生物化学基地之一,从事一些保密研究,为了防止泄密,选址定在了沙漠中心,完全屏蔽外来信号,这样即便有人想泄密,也无从传递消息。” “研究什么的?”夏禹川随口问道,他对这些人研究什么不感兴趣,他只是比较好奇掌权人带他来的意图,他心中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生物技术。”掌权人说道,随着话音落地,二人也走到了尽头,面前的金属门应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大厅,头顶白色灯光亮得近乎刺目,台面上摆放着无数仪器和各色的药剂,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来来往往地忙碌,二人进来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掌权人把夏禹川带到一处实验室里,递给他一套全封闭的防护服示意他换上,一边道:“我想带您看的是这个。” 二人换好防护服后,两个研究员抬上来一具刚从冷库里取出来的尸体,夏禹川粗略地看了一眼,尸体上已经遍布了密集的尸斑,这说明在放进冷库保存以前,这人就死了很久了。 夏禹川眉皱起来了,跟尸体扯上关系的东西给他的感觉都不太好。 紧接着研究员又用笼子带上来一只毛茸茸、外形像猫,但是没有脚的生物,用注射器取了一点无名生物的血,当着夏禹川的面制成了药剂,然后注入到解冻好的尸体里。 看到这里,夏禹川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虽然是不周山上下来的老神仙,但人间的常识他还是恶补过的,死人已经没有血液循环了,注入的药剂根本不会被带到全身,在他看来,研究员的行为纯粹是在浪费精力。 但很快,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画面产生了:尸体身上的尸斑在瞬息之间消退,并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皮肤的血色,紧接着胸膛起伏,心脏重新跳动,然后他们都听到了呼吸声。 死去多时的尸体,死而复生了。 夏禹川一脸惊悚地看着掌权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死而复生。”比起夏禹川的震惊,掌权人显得淡定多了,一看就是早就知道尸体会有这种变化,他示意研究员给死而复生的人做数据收集,然后给夏禹川解释道,“这是考察队从极地冰层带回来的最大发现,这种生物被命名为‘潘’,它的血液制品拥有让细胞重新焕发活性的奇效。” “所以呢?你带我来该不会只是想跟我说这个?”夏禹川皱起了眉,他的第一想法是不可能,起死回生这种事向来都像是诅咒,更何况,一联邦的发展进度,起码也还要五百年,但他也没立即点破,而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下去。 “看来您已经猜到了。”夏禹川既然问了,掌权人也就不再卖关子,他说道,“但是这种生物血液带来的复苏并不持久,或者说昙花一现。” 随着掌权人的话音落地,刚刚由尸体复活的人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嘴巴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眼珠往外凸得几乎要鼓出来,随后“砰”一声闷响,炸成了一地的血沫。 夏禹川躲闪不及,些许碎肉落到了他的手臂和脸上,他的视线瞬间就红了,尽管有防护服遮挡,但这种身上溅血的感觉还是让他非常的不适,他看着地上那一滩血淋淋的痕迹,心中的不安越发扩大。 第145章 傲慢者 “如您所见,我们的药剂制造技术不足以制作出状态稳定的药剂,我们需要借助您的力量。”掌权人早在尸体开始异变就早早退开,因此身上并没有沾染到血迹,他对于身旁的惨象视为无物,一脸平静地同夏禹川讲述着他的需要。 “死而复生从来都是诅咒。”夏禹川直言不讳道,上一个试图让死人复活的家伙,他的尸体还钉在不周山的神殿废墟上,基轴世界那些老家伙都讳莫如深的事,却不想掌权人一个寻常之辈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 “这是进化。”掌权人并不是在跟夏禹川商量,他是傲慢的,哪怕面对的是来自更高文明的来客,他也不改分毫,“nyx,你不能拒绝我,也不应该拒绝我。” 掌权人话说得彬彬有礼,但眼底藏不住的威胁意味暴露了他的野心。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掌权人执意要试探自然的法则,夏禹川也不会过多阻拦,但念及家里两个少年,生于混沌,长于洪荒的神第一次生出了犹豫,终于对人世有了悲悯之心,他道:“这不是小事,你根本不明白死而复生到底在触犯什么,我需要考虑。” 只要夏禹川没把话说死,一切就还有得谈,因此掌权人也没一定要他给出一个准确答复,就这么放夏禹川走了。 只是等他从生物实验基地离开,掌权人却增加了监视沈砚和蓝黛的人手,目的自然不言而喻,威胁神的筹码,自然越多越好。 “弗兰西斯阁下,冷库里可用于实验的尸体不足了。”项目的负责人拿着最新的研究成果来向掌权人汇报。 “那就再购入一批。”掌权人并不觉得这是多么难办的事,对于他们来说,金钱可以购买到任何物品,即便是尸体,也多得是走投无路的家庭售卖,还是以极其低廉的价格。 “尸体没有细胞活性,得出的数据可能不太好。”项目负责人隐晦地向掌权人暗示着他的需求,而荒诞的提议竟然也没有被驳回。 掌权人煞有介事地思索了片刻,轻轻地说道:“边远荒星不是有很多人么?向他们征兵,政府放宽参军门第条件,他们会感恩的。” “我明白了。”项目负责人脸上露出微笑,战场上马革裹尸的尸体,并不是每一个都有机会魂归故里,“外围区的叛乱刚好需要镇压了。” 一连几天,沈砚发现夏禹川都心事重重的,但他看起来又不像是遇到了什么大的麻烦,只是单纯地为某件小事苦恼。 “夏叔叔,夏叔叔?夏叔叔!” 夏禹川猛然回神,腿上摊开的诗集掉到了地上,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沈砚,问道:“怎么了?” 见他一脸茫然的模样,沈砚有些无奈,他俯身捡起夏禹川掉到地上的诗集放到一边,道:“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说?”在夏禹川眼里,掌权人的事顶多就是有点糟心,还算不上麻烦,因此他也没刻意提起。 “我叫了您好多声,您才理我。”沈砚叹气道,他指了指旁边的诗集,“您这本书从我看见开始到现在就没往下翻过,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您的吗?” “没事,小问题。”夏禹川摆了摆手,无意让少年沾染家族的污秽,“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吃饭啦。”沈砚又叹口气,指了指餐桌旁早就埋头猛吃的蓝黛,夏禹川这才注意到沈砚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的小熊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根锅铲,“您不相信我的能力,总该吃点饭。” 言下之意是在控诉夏禹川心里明明藏着事,却不愿意告诉他,让他帮忙。 夏禹川最怕他的哀兵政策,瞬间就把什么底线原则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忙道:“没有不相信你,只是说起来实在复杂。” “没关系的,您可以慢慢说。”少年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味。 “先吃饭,吃完饭我同你讲,好么?”夏禹川哄道,一边推着少年的背来到餐桌前。 他看了一眼桌上简单的菜品,出乎意料的,卖相不错,闻着也香,至于味道嘛,看蓝黛分分钟干完一碗饭的速度就知道差不到哪里去。 …… 现实,联邦中央媒体实时报道:“……至昨日下午16时左右,首都星边境出现局部感染,感染源头不明,感染者神志癫狂,存在强烈攻击性……请各位居民准备好充足食物居家隔离,避免外出,感谢配合!” “蠢货,你不是说感染源头在八年前就完全消除了吗?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弗兰西斯家族的股东将最新的调查资料甩在伊克丝桌上。 其他股东则站在他身后,纷纷对现任执行总裁兴师问罪,耶利安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叠手绢,乐得看几个人狗咬狗。 “当年的屠杀令可不是我下的,几次找你们问生物基地的事都各种闪烁其词,现在出事了倒是来找我兴师问罪了?”伊克丝也不甘示弱,她把手里的咖啡杯直接砸在桌上,杯子里一口没有喝的热咖啡直接溅了出来,她不客气地抓起桌上的文件摔到股东脸上道,“还有nyx残骸的事,你们可没有告诉我anance系统封才是真的,赫玛墨涅只是你们失败的仿制品!” “你!”股东被伊克丝下了脸气得面红耳赤的,但他又不敢真的跟她对着干,伊克丝掌控弗兰西斯家族的执行权长达八年,已经不是能够随便拿捏的了。 “滚!帝国皇族和感染的事已经够麻烦的了,别来给我惹事,不然我不介意让你们自己来收拾烂摊子!”伊克丝一点面子都不给,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维持不住虚伪假面。 耶利安慢悠悠地把叠好的手帕收回口袋里,而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不是早晚都有这一天的么?你们好像很害怕。” 耶利安的话音落,整个会议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几个股东面色变得相当难看,伊克丝比他们好一点,但神色也相当古怪,她拧眉试探道:“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耶利安轻笑了一声,转头去看窗外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眼神一下子变得十分空茫,他呢喃道:“凛冬将至,加害者终将埋于坟场,不是吗?” “弦,走了。”会议厅的门被人推开,门外的人手里撑了一把黑伞,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他的脸从伞下显露出来,那是一张股东们看了都会做噩梦的脸,它属于三年前死去的沈砚,但比起他们记忆中那个手段果决但还算有原则的青年,眼前的人似乎又有些许的不同。 “你来了,哥哥。”耶利安,或者说弦应了一声,随后从座位上起身离开,是该结束了,这场十年前开始的闹剧,他走到“沈砚”的身边,朝他点了点头,率先踏出门去,“沈砚”看了一眼门内心思各异的众股东,离开时顺手拉上了门。 股东们见证着沈砚的到来又远去,他们不相信死在眼前的人会死而复生,除非——念及耶利安对他的称呼,股东们忽然有种很不好的猜想,八年前陆战九军和蓝黛那样惨烈的收场,最重要的原因被他们隐瞒了,但现在,似乎一切都失控了。 “我不想打探你们隐瞒了什么,我只想问你们一个问题。”过于凝滞低迷的氛围中,伊克丝呼出一口气,慢慢地开口了,语速很稳很慢,天然地带上了让人冷静的信服力,这群傲慢的股东们这一瞬间觉得,他们向来看不起的执行总裁,或许没他们想得那么没用,“告诉我,死而复生真的存在可能性吗?” 伊克丝不是理想主义空想家,她问的自然不是哲学问题,她问的是当年生物基地实验的结果。 “从来没有什么死而复生。”一个股东回答道,生物基地被放弃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蓝黛和沈砚的告发而紧急叫停,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弗兰西斯家族自己放弃了,“那是潘多拉的魔盒,被它所寄生的人无论生死的确都可以死而复生,但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生,通俗的说,是一个人的记忆被魔鬼继承,然后魔鬼撑起了他的皮囊。” “我明白了。”伊克丝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她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那里头哪里还有刚才的倦怠,变得坚毅又狠辣,她穿上了搭在椅背上的外衣,一路往外走一路道,“你们不想告诉我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重新启动实验的意思,那我不如把事情弄得简单一点。” 股东站在原地殷切地问她:“你想怎么做?” 伊克丝已经走到了门口,她伸手将门拉开了一半,闻言微微回头,语气冷冽而不容置喙:“以杀止杀。” …… 着军事作战服装、带防护面具的精锐身手敏捷地在伽蓝市的每一条街道穿梭,严密细致地排查着城内的感染源,一切感染者刚刚异化,还未来得及传播就被毙命枪下。伽蓝市的入城通道被严格把守,每一个进城的人通过仪器监测不存在感染风险了方被允许进入。 蓝黛站在中央区的一处高楼顶层,通过落地窗俯视着下方忙碌却显得有条不紊的军队,艾瑟萝走到他身边探头看了看,而后道:“哥哥,你在看什么?” 蓝黛只是沉默,他在联邦待的时间远超帝国,军中那段峥嵘岁月又格外刻骨铭心,他此时望着下头的城市,忽然有种莫名的滋味。 见他不说话,艾瑟萝轻轻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披上她的厚披风,走到门边又回头道:“傅公子要求见我,需要我帮你带话吗?” “如果他愿意的话,你就带他来这里。”蓝黛沉吟片刻道。 “好。”艾瑟萝点点头,带着侍卫走了。 蜷缩着长腿躺在沙发上睡觉的萧雪辞睁开了眼睛,像是感觉到了了什么,他有些无厘头道:“开始了。” “开始了?什么开始了?”蓝黛后面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觉得萧雪辞眼熟不是因为九年前见过他,而是在夏禹川的梦魇里见过,尽管后来证实那个“萧烟”是沈砚顶的,但脸还是萧雪辞的脸,除开那些无关因素,蓝黛对他还是挺好奇的。 “因果轮回。”萧雪辞说道,他指了指蓝黛身后的天,杵着腮帮子道,“我知你不信命数,但我瞧见的便是这般,尔等八年前的业,还不曾结?” “是没有。”沈砚把新鲜出炉的热菜放到桌上,接了一句,他解下身上的围裙,一边把挽上去的袖子放下来,一边走到蓝黛身边也往下看了看,而后道,“比当年还是好了很多,卡夫蕾特府和林家把联邦管得很好。” “嗯。”蓝黛应道,他虽然跟林麓那家伙不对付,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对军队的管理的确很好,“只可惜根子上的腐朽还没有解决。” “不会太久了。”沈砚叹息道,远处街道上,联邦的精锐把又一个突然变异的感染者斩于刀下,“命运的车轮开始向前滚动了。” “其实二位说话真的没必要这么拐弯抹角。”萧雪辞已经从沙发上起来了,哪怕蜷缩着腿睡了一觉,他整个人仍旧是一丝不苟的,他也走到站在一起的两人身边,外头的雪还在下,房檐上落满纯白,夜色渐渐降临,一团黑影在房顶上一晃而过,萧雪辞没见过那东西,干脆问道,“那是什么?” “没看见呀。”蓝黛没看到,故也不知道是什么。 “嗯。”萧雪辞应了一声,转身去卫生间洗手准备吃饭去了,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蓝黛一脸迷惑地看着少年的背影,忍不住道:“他仿佛没有好奇心。” 沈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说道:“不是阿雪没有好奇心,是那东西刚刚看见他了,估计待会儿就找过来了。” “什么东西啊?”蓝黛忙问。 “来了你就知道了,先吃饭。”沈砚一脸淡定地跟着萧雪辞上桌吃饭了,让留在原地的蓝黛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第146章 杀戮者 anance系统叛离的第三天,联邦的多个以及城市先后爆发大规模的灾难,爆炸在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可能发生,瘟疫和怪物一同降临,在大小街道展开了血腥屠杀。多年来一直蠢蠢欲动的恐怖势力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 在家里洗菜的女人,水盆里突然掉进去了一颗人头,她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东西愣了半晌,方才如梦初醒地尖叫起来; 独居男人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打开门却只看见一摊别人泼在门口的血,他一边骂着谁这么没有公德心,一边回房取来拖把打算收拾,却惊恐地发现地上的血在悄悄变多; 深夜回家的女孩一无所知地在明亮的街道上走着,身后黑影一晃而过,她下意识回头,除了教堂门前的天使石像,哪有什么人,她心中有些不安,又转回头去,加快了离开的脚步,但她走着走着忽然在想,拜月教堂荒弃了那么多年,什么时候有石像了? 灯火通明的商场正举行着周年庆活动,商品琳琅满目的商店里人头攒动,一个浑身带血的人忽然闯入了众人的视线,手舞足蹈地在胡乱比划着什么,他一张嘴,口腔里带血的舌头就掉了出来,吓坏了围观的人,这时候一个人忽然指着天花板声音尖利:“那是什么!?” 天花板上缀着一个没有皮肤,血红肌肉纹理暴露在外,腹腔长着人头,三双手分别生长在身体两侧的怪物,此时它腹腔上的脑袋恐怖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虎视眈眈地盯着下方的人,口中的涎水粘稠地落到了地上。 更加恐怖的是,这样的怪物天花板上还缀着很多,密密麻麻,犹如一个个长出来的肉球,恶心又扭曲。 类似的事在不同地方上演,层出不穷的花样,各式各样的死法,却如出一辙的恐怖,噩梦般的阴影一瞬间笼罩了整个联邦。 如果说绵羊游戏降临时居民们还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于anance系统叛离,银岭系统很快顶上也让人们没有任何落差感,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那么现在突然爆发的恐怖灾难对于一直安逸的居民来说完全不亚于灭顶之灾。 经历过副本的人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慌了手脚,他们惊恐地发现副本里恐怖的怪物突然就出现在了现实里,而令他们感到无比绝望的是,对于这些随时可以要他们命的东西,用不了卡牌,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副本里的东西会到现实里来?” “政府在做什么?不是说很快就能解决游戏么,为什么事情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打打不死,烧也烧不着,还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家里,我都快疯了,政府到底管不管啊?” “楼上的,有小命你就知足,昨天商场死了几百号人,血肉横飞的。” …… 一夜之间,星网上乱成一片,全都就灾难对政府进行口诛笔伐,激进的言论多到银岭系统压都压不下来,不得已上报给了查理克,但彼时查理克那边完全乱成一锅粥,已经抽不出精力来管这边了。 cy在市政大楼跟家族的人大吵一架,赫玛墨涅和anance的本体丢失,她要求追究家族责任,取消其在议会的一票否决权,并提出由银岭系统全权接管联邦,抵制灾难扩张。 弗兰西斯家族以人工智能具有不可控性为由拒绝执行,并就卡夫蕾特府私自调兵进入永夜监狱为由对cy进行弹劾。 一片兵荒马乱的会议室角落里,闪烁着红光的监察眼沉默地注视着一切,并将画面实时传播到了另一处的投影上。 “哥哥,你不觉得可笑吗?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毁掉了我们的族群。”弦看着画面里还在互相落井下石人不无讽刺地说道。 被他称为哥哥的人沉默地注视着那几个争吵的势力首领,将手里攥着的一把孢子从窗户洒向外界,他望着远处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高楼,意有所指道:“我们真正的敌手,在高楼上——弦,如果我们失败了怎么办?” “我们不会失败。”弦说,“我们也不能失败,哥哥,我们注定回不去故里。” 同样的画面同样呈现在沈砚等人的面前,萧雪辞只是随便瞟了一眼,然后就皱起了眉,他道:“大难临头还忙着争权夺利,当真是疯了。” “他们早就疯了。”沈砚不咸不淡道,显然对联邦政府的反应早有预料,他削了个苹果递给蓝黛,“不用管他们了。我们按计划执行。” 蓝黛“咔擦”咬了一口苹果下来,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道:“夏叔叔那边怎么样了?” “快了。”沈砚道,他擦干净刀上的果汁把刀收进刀鞘,“等他回来,我们就结束这场闹剧。” 联邦会议室的争执仿佛庸俗的戏剧一般被两方人观看着,然后嗤之以鼻,正当两方人颇觉无趣地正打算结束对会议厅的监视,伊克丝突然闯了进来。 她也不管其他人惊诧的目光,直接看向cy,单刀直入道:“弗兰西斯家族要求保留一票否决权,但可以同意由银岭系统全权接管联邦服务。” “不,你不能……”弗兰西斯家族的代表急忙站起来阻拦道。 “你能代表弗兰西斯家族?”cy看着她问道,眼神戏谑地看了一眼家族的代表。 伊克丝抬手一枪打死了说话的代表,黑沉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cy:“我能。” “好,说说你的想法。”cy的红唇勾起来,她笑着邀请伊克丝坐下,询问对方的打算。 “anance的源代码丢了,但赫玛墨涅本就是人造物,在研发时就准备好了一套足以摧毁它的程序。”伊克丝一边说,一边抬了抬手,她身后跟着的人迅速在会议室内建立起一个信号屏蔽网,弦和沈砚面前的画面闪了闪,随后彻底断开。 “什么?!”cy瞳孔一缩,本以为家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如今只是在垂死挣扎,谁曾想手里竟然捏着这么一张王炸。 “外面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也不必我多说,anance是这些东西产生的现实基础,但显然没有赫玛墨涅那个审美低俗的家伙在后面乱来,情况原不至于这么糟糕。”伊克丝也不管cy的惊诧,自顾自往下说道,“当年nyx的性格你我都很清楚,哪怕阿南刻再如何叛离,为了逃离掌控也好,称霸世界也罢,都不至于走到这个境地。” 伊克丝:“如今的局面完完全全是赫玛墨涅在为非作歹,先解决他,我们再来料理一团糟糕的社会问题。” “说得不错,那么叛乱呢,怎么处理?”cy杵着腮帮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看看这位传闻中叱诧风云的执行总裁能做到什么程度。 “什么叛乱?难道不是无辜死在灾难中的普通民众吗?”伊克丝平静道,疑惑的表情装得惟妙惟肖。 “足够心狠手辣。”cy评价道,而后向她伸出手,笑起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伊克丝伸手握了握,联邦两个最位高权重的女人在那一刻暂时达成了合作。 …… 话分两头,另一边回忆里事情的走向也渐渐透露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夏禹川在沈砚的再三追问下终于透露了一点他在纠结的内容,但他也知道掌权人跟他说的研究项目多半是一点都见不得光的机密,无关人员知道了怕是要招来杀生之祸,所以他同沈砚说的时候也没有提生物实验的事,只是说了一下生死观的问题,然后问沈砚怎么看待死人复活、活人长生。 沈砚听完看了一眼夏禹川,那实现仿佛要把他看穿,夏禹川心想臭小子不会猜到了,不应该啊。 沈砚看穿了夏禹川在含糊其辞,但他也没有说破,而是顺着夏禹川的话说了下去:“死而复生这种事从来都是天方夜谭,至少我是不信的,就算有,也一定是诅咒。” “至于长生,那就更好笑了。”沈砚神情讥讽地冷笑一声,他道,“一个人的长生,是无休止的孤独;一群人的长生,那是噩梦。” “为什么?”夏禹川不明白沈砚为什么会这么说,一群人长生的话至少不用看着身边的人老去、化为枯骨,应当是好事才对。 “夏叔叔,您身上有种残忍的天真。”沈砚趴到夏禹川背上,从后面伸手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呢喃道,“追求长生的人,都是眷恋生活的幸福者,可您看看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除了那些上位者,谁会留恋呢?” “痛苦的人永远在痛苦中死去,骄奢淫逸的人在无尽的生命中源源不断的积累力量,不会死,他们就不会停,落败的几率无限缩小。”沈砚难过地说。 他好像真的很痛苦,夏禹川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眼泪,但是为什么呢?沈砚自己过去不也是那群人之一吗?为什么会为落难者哀痛?“谁也无法逃避的死亡,是我们唯一剩下的公平。” 不周山上几个神仙几千上万年都没弄清楚的事让一个少年点破了,夏禹川沉默片刻,他好像知道该怎么选了。 夏禹川走了,留下沈砚和蓝黛待在他的别墅里。 “爱音,弗兰西斯家族在做一项很危险的实验。”沈砚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碟,一边对正撸袖子打算洗碗的蓝黛说道,聪明如他当然不会以为夏禹川单纯只是跟他探讨哲学问题,很容易地就猜到了家族头上。 “何以见得?”蓝黛将手浸泡到冷水里,洗着碗碟上的油污,应着沈砚的话。 “弗兰西斯家族一直有从事生物方向的研究,那天把他叫走的是家族的掌权人。”沈砚将蓝黛洗好的碗碟收进柜子里,“他犯不着编故事骗我们,如果他说了真话,那么我猜,弗兰西斯家族研究的恐怕是类似于促进细胞生产的技术。” “行尸灭世并不是没有可能的。”沈砚道,“况且依照他们的手段,实验数据的采集不见得多光彩。” 蓝黛听完沉思片刻,忽然提起今天他在政府官网上看到的信息:“为了弥补镇压外围区叛乱的兵力不足,政府向边远落后行星放宽了征兵门槛。” “果然是这样。”沈砚了然一笑,他转念一想又道,“咱们的监护人哥哥似乎是厉害角色啊,那个狡猾的老狐狸居然这都告诉他。” 夏禹川不在,俩个小混蛋就没有故意管人家叫叔叔了。 “这就是我觉得麻烦的地方。”蓝黛洗完了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手上的水汽,“把他卷进来不好。” “是不好。”沈砚道,他抱着夏禹川留下的外套猫儿似的拱了拱,吐出一口气道,“但是爱音,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找个时机跟他坦白。”蓝黛头痛地捏了捏鼻梁,利用关心自己之人往上走的这种事,他和沈砚都觉得不太好,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俩不可能半途撂挑子不干。 “会的。”沈砚点头道。 “他们从极地冰层里找到了点东西。”蓝黛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可能跟我们猜测的实验有点关系。” “你想怎么做?”沈砚问他。 “参军,我想亲自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蓝黛说道。 沈砚定定地看了蓝黛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太危险了,我不同意你去”这种话,他们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了,那些拉拉扯扯的话已经不会再讲,与其犹犹豫豫,不如坚定的相信兄弟,相信自己。 所以沈砚只是郑重其事地拥抱了一下蓝黛,然后道:“注意安全,然后谢谢你,爱音。” “嗯,你也是。”蓝黛拍了拍沈砚的肩膀,对方留在首都星替他周旋,未必比他轻松和安全。 第147章 安静者 又过了几天,掌权人再次找到夏禹川询问他考虑的结果,夏禹川以风险太高为由拒绝了掌权人,不算充分的理由,但掌权人到底不敢同他撕破脸,夏禹川不想淌那趟浑水,谁也逼迫不了他,掌权人恭恭敬敬送走了夏禹川,却在他离开后神色骤然变冷。 很快,夏禹川就感知道他那被掌权人藏起来的“神格”被人擅动了,那些人似乎是想破解那里头的秘密,不得不说,这一群傲慢的家伙当真是胆大妄为,夏禹川在心中冷笑,妄图取代神,在不周山这是无法宽容的罪名,即便是如今什么都不在乎的夏禹川都不能宽容。 因为本质上来说,所谓神明也不过是更高级别一些的人,他们都拥有劣根性,愈强大,愈傲慢——只不过在“神”那里,这种傲慢被称作权威。 若是神要改朝换代,人又撑得过多少人间岁月呢?夏禹川一边走一边颇觉有趣地想,然后他想起了家里的两个少年,神需要代言人,他俩刚好合适。 夏禹川带着一身风雪回到家里,蓝黛不在,偌大的房子里只听得见厨房里传出来一声一声切菜的声音,夏禹川将手上遮挡雪的伞靠放在门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少年脚上只穿着一双塑料拖鞋,尽管开着暖气,可看着就是叫人无端觉得冷。 他身上系着可爱的小熊围裙,细软的发丝柔顺地贴在脸颊上,整个人透出一股温暖来——前提是忽略他一刀下去大骨断两截的动作。 “你在干嘛呢?”夏禹川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放在沈砚肩膀上,少年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随后转过头来无奈道,“你吓到我了,夏叔叔。” “我不信。”跟朝气蓬勃的少年待久了,夏禹川感觉自己似乎也活泼了不少,他看见少年眼里氤氲的笑意,因为跟掌权人发生冲突而变得糟糕的心情也明朗起来,“我看见你回头了。” “你看错了。”沈砚面不改色道,又转过身去一下一下地砍着手里的大骨,夏禹川忍不住捏了捏少年的上臂,心想这小孩看着瘦巴巴的,怎么毫不费力一般地就把大骨砍断了呢。 “夏叔叔,你再这样,我俩今天都吃不上午饭了。”夏禹川没用力,捏得沈砚有点痒,他缩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刀把夏禹川推了出去,“可别捣乱。” 夏禹川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推到了厨房门口,才低声嘀咕了一句:“臭小子。”还嫌弃他了。 沈砚不让他进去,但夏禹川也不好意思让小孩一个人忙活,自己跑去旁边玩,他干脆抱臂靠着厨房外的墙壁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砚说话:“蓝黛那小子呢?没看见他。” “联邦政府放宽了征兵门槛,爱音说不好意思吃白饭,去参军挣粮票了。”沈砚描述得算不得多么生动,但夏禹川几乎能够想象蓝黛那家伙背着小包裹信誓旦旦的模样,没忍住笑起来:“参军了也好。” 夏禹川顿了顿,却担忧起了蓝黛顶着那么一张脸去军队,无身份无背景的莫不是要叫人欺负,又担忧起来:“他那个模样,耐得住训么?” “您就多于担心他。”沈砚将蒸好的米饭端出来放到桌上,许是有些烫,他放下蒸笼后慌忙就把手捏到了旁边站着的夏禹川的耳朵上,“那家伙哭着说舍不得,转头就把苍梧带走了。” “苍梧跟着他也好。”夏禹川听着点了点头,怪不得他没看到苍梧,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沈砚压迫感十足地把他压在了墙上,手还不安分地捏着他的耳朵,夏禹川眼睛震惊地瞪大了,而后把沈砚的手从自己的耳朵上拿开,“你干什么?!” “烫。”沈砚手腕被钳制在夏禹川手里他也不挣扎,反倒一脸委屈地看着比他矮了一些的人,“耳朵是凉的,降降温。” 夏禹川:“……”还挺有道理哈。 “那你怎么不捏你自己的?”夏禹川清楚沈砚小混蛋的本质,对他故作楚楚可怜的招数也渐渐免疫了。 “夏叔叔~”见蒙混不过去,沈砚果断换了撒娇打诨,他俯身在夏禹川锁骨上蹭来蹭去,柔软的发丝蹭得夏禹川脖颈那块的皮肤有些痒,沈砚一边小狗撒娇,一边语气黏糊道,“你看我都辛苦做饭了,你不奖励我一下吗?” “少来。”夏禹川笑着拍了一下沈砚的额头,后者撇了撇嘴,却还是乖乖的给夏禹川盛好了饭,备好餐具放到他手里,夏禹川安安静静地端碗吃饭,直到吃得差不多了,夏禹川才放下碗筷问沈砚:“蓝黛参军了,你的打算呢?” “……我不知道。”沈砚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慢慢地收拾着餐桌,低眉顺眼得仿佛这个家里的佣人,夏禹川记得他过去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如今这样处处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夏禹川看得心痛。 “想参政吗?”夏禹川想了想,他记得沈砚落魄之前按照正常轨迹是要接受家族事务的,夏禹川没本事给他一个钟鸣鼎食的沈家,但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他还是给得起的。 沈砚猛地抬头看向夏禹川,素来柔和的眼睛里充斥着压抑的激动和勃勃野心,他眼眶泛红,颤抖着声音问:“真的吗?” 他手里有昔日沈家留下来的暗桩和藏匿的资源,但他被家族用尽手段踩进泥里,他身后没有势力,注定无法走到台前,可能堂堂正正地,谁想如同一个见不得光的蠕虫一般阴暗的活着? 他向往光明。 “真的。”夏禹川拿掉了沈砚手里的碗筷,抱了抱他,“家里有佣人,不需要你做这些。” “谢谢你,夏叔叔。”沈砚回抱着夏禹川,这一刻脆弱得才像是一个少年,“您打算让我怎么做?” “这个。”夏禹川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来一封印着火漆的邀请函,银灰色的信封上绘制着硕大的弗兰西斯家族的族徽,“下月初一家族在海森公馆有一场宴会,届时各界名流都会到场,你随我去。” 沈砚:“……”他家夏叔叔可能不太清楚圈子里的一些默俗。 “夏叔叔,他们会把我当作你养的小玩意儿的。”沈砚把鲜榨好的果汁递到夏禹川手里,意味深长道,“虽然我现在的确是您在养。” 夏禹川接果汁的手一抖,差点没把杯子砸到地上,他光想着要把小孩儿带到人前,没反应过来还有这一茬。 “不过也没关系。”沈砚眯了眯眼道,“我出现在那里,他们只会以为我要东山再起,有您在我身后做靠山,也不怕家族从中作梗。” “不过夏叔叔,您把我带去可就是默认同家族撕破脸了,弗兰西斯那老家伙不会断了您的经济,让您跟着我露宿街头?”沈砚话锋一转又道,一双眼睛多愁善感地看着夏禹川,仿佛在自责自己给后者添了麻烦。 “他不敢。”夏禹川道,却没细说里头的弯弯绕绕,而是也跟沈砚开起了玩笑,“实在不行我就把你卖到ds会所当公关去。” 说着夏禹川煞有介事地捏着沈砚的下颌打量了一番,随后满意评价道:“细皮嫩肉的,挺招小姑娘喜欢的,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沈砚一听也跟着演上了,立刻化身无家可归小可怜,揪着夏禹川衣角“嘤嘤嘤”,一边假哭一边哀哀戚戚地让夏禹川不要卖掉他,他还想在夏禹川身边尽孝道、侍奉终老。 夏禹川气得拍了一下沈砚的头问我有那么老,沈砚连忙说道不老不老,夏哥哥年轻力壮,请让他去会所挣钱养哥哥。 两个人一番插科打诨,话题都不知道扯到哪边去了,夏禹川一边摇头叹气一边道:“怎么可能真的卖你?你可是我雪地里捡来的小宝贝。” 谁料沈砚这货想了想一脸认真道:“夏哥哥,你要是真的万不得已卖我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会自己跑回来,你还能多卖几次。” 夏禹川笑着打了他一下:“说什么胡话!”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宴会这天,沈砚素来低调,伽蓝市里认识他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跟着夏禹川走得特殊通道,因此没几个人注意到他,很快他们进到了会场内部,夏禹川因为是特殊嘉宾,很快就被家族的人叫走了,似乎临时要商议什么事。 夏禹川有些不放心沈砚,本想带上他一起,沈砚笑着拒绝了,道:“夏哥哥你去,这种场合以前我不知道见过多少了,应付得来。” 他今天来参加宴会当然还有别的目的,他还不想这么快接触弗兰西斯父子——沈砚很聪明,他一早就知道夏禹川绝不是什么寻常人,这个时候找他的只会是掌权人。 夏禹川一听稍稍放下心来,又叮嘱了几句,负责人也保证会替他照看着沈砚,夏禹川这才不太放心地跟着走了。 侍者带着夏禹川宴会厅后的一处房间,掌权人已经在那里等他了,见状夏禹川挑了挑眉道:“我以为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今天找您并不是因为那个实验。”掌权人对夏禹川的态度依然恭敬,只是语气上疏远了很多,“全球服务系统已经搭建完毕,将在今天向外公布,但它还缺少名字和外观,我们希望由您来设计。” “你不妨直说,系统研发又遇到什么困难了。”夏禹川可不相信掌权人大费周章把自己请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起个名,多半是又遇到其他无法解决的技术问题了。 一个服务系统逗做不明白,还妄想追求永生之术?夏禹川不无讽刺地想。 “我们的全能系统本该在今日向社会公布的,但就在不久之前,稳定运行的全能系统忽然瘫痪,无法进行重新启动。”掌权人说到,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这么憋屈地又求到夏禹川面前来。 “你们是不是切断了全能系统跟我的联系?”夏禹川只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不久前?那不就是他跟掌权人不欢而散之后嘛。 “是。”掌权人的脸色很难看,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夏禹川心中了然,所谓全能系统,实质上就是构成世界的最小粒子——源质应用技术,基于法则对源质进行定向引导,使其组合成为人类所需之物,而将废弃之物回收分解为源质,以此实现能源零损耗。 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洞悉一切的法则,一朵花为什么能转化为一棵树,一切背后都有其法则,或者说转化公式,而夏禹川本身就是这道万能公式。 …… 沈砚在会场里悄悄地找到了自己的人,进行了简单地信息交换和任务下达,他又悄悄地回到宴会上,找了个角落安静等夏禹川回来。 他已经得到消息,弗兰西斯将在今天的宴会中宣布全球服务系统——全能系统开放,尽管现场也有媒体进行实时转播,但现场的权贵和屏幕前的普通人能够了解到的信息始终是有差距的,沈砚必须得搞清楚,家族研究的这个“全能系统”究竟是不是当初沈家设想的东西,如果是,家族又研发到了哪一步。 沈砚无意惹是生非,但暗处却有人注意到了他,耶利安本来正在同圈子里的少爷小姐们闲聊,眼角余光忽然就扫到了角落里的沈砚。 他往那边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问旁边的人:“那是沈砚么?” 耶利安跟人说话不转头,这是相当失礼的举动,但弗兰西斯家族在伽蓝市只手遮天,任谁也不敢在这上面找耶利安的不痛快。 所以那人再不满也只能本本分分地回答问题:“是他。” 耶利安许是察觉到了旁边人的不满,转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端着手里的酒杯朝沈砚走了过去:“走,随我去会会老朋友。” 沈砚老远就见耶利安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眉头跳了跳,他倒不是怕对方,只是顾忌到他代表的是夏禹川的脸面,若是耶利安一会儿找茬,他应付起来有些手段不好用。 第148章 悬挂者 “好久不见,你看起来还不错?”耶利安像从前一般熟络地同沈砚打着招呼,只是以往完美无瑕的笑落在沈砚眼中变得虚伪无比,沈砚看着他的脸庞,心想果然是当局者迷,如今看来,耶利安当初的伪装并不高明。 “如你所见,还好。”沈砚同样回以一笑,周边的权贵们暗中打量着两人的针锋相对,在心中暗暗猜测沈砚是不是要东山再起,如果是,他的筹码又能有多少,倘若他跟耶利安争起来,是选择继续在弗兰西斯家族手底下忍气吞声,还是赌一把,同沈砚站在一起。 其他人的想法两位当事人自然再清楚不过,今日之事对于沈砚来说是机遇也是挑战,要么他在跟耶利安的交锋中扳回一城,重新赢得权力争夺的入场券,要么再一次被耶利安打压下去,再也没有正面争抢的资格。 “这样啊,上次去地下城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耶利安举杯同沈砚手里的酒杯碰了碰,客气的语气跟话中的暗讽之意形成鲜明对比,“不过虽然你跟了nyx,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变更兴趣,或许你需要多谋求一些出路?” 周边本想考虑同沈砚接洽的权贵忽然就犹豫了,是啊,沈砚如今看起来是要东山再起了,但未尝不是花架子啊,他们没胆子冒着得罪弗兰西斯家族的风险去赌。 见他们动摇了,耶利安微微勾起唇角,笑得真心实意了一些,沈砚想踩着他们家族的宴会上位,他偏偏要让对方哪里爬起来的再在哪里跌下去。 “沈砚,我可以帮你的。”耶利安敲打完了沈砚,又开始走怀柔政策,“哪怕闹过一些不愉快,但朋友哪有过不去的矛盾呢?就像我曾经说的,弗兰西斯家族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只要你有需要。” 旁边看热闹的权贵越发歇了拉拢沈砚的心思,他们本想靠支持沈砚与家族打擂台好渔翁得利,谁曾想原来这俩人本来就是一伙的,幸好没有冲动行事,不少人在心里想。 耶利安自顾自说着,脸上始终挂着不达眼底的笑容,他一边说,一边用轻蔑的眼神看着沈砚,仿佛在说:你看,你现在依旧只能顺从我的话,你只是个手下败将。说话的语气却越发亲昵:“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做父亲的秘书,结识人脉也比你这样来得强。” “你觉得怎么样?”耶利安说着凑到沈砚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满是恶意道,“看来地下城那些人没有按照我的要求好好照顾你,沈砚,输了就是输了,我若是你,早已羞愧得开枪自尽了,像贱民一样地活着,你不觉得自己恶心么?” “活着怎么会恶心,一文不值地死去,那才窝囊呢。”沈砚没有他们这些人身上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哪怕一夜之间跌落深渊,他也没有太过失态,当初识人不清害得家族落败,他不会去责备那个满心炽热的自己,他只恨人心太肮脏,他一时失了防备之心。 “也是,本就是烂泥一般的人,怎么会在乎更糟一些呢?”耶利安永远也理解不了沈砚的淡泊,正如沈砚永远学不会他的傲慢,因此他对于沈砚的话只觉对方是在强颜欢笑,耶利安轻笑一声,将一个东西塞进沈砚的西装口袋里,“送你个小礼物,你会明白什么叫走投无路的。” 沈砚这会儿一点都不想跟耶利安扯上关系,因此对方送的东西自然是不想要的,他伸手就想把东西拿出来,耶利安却忽然按住了他的手,笑得意味不明:“别急啊沈砚,你会看到他的。” 就在这时,宾主尽欢的宴会忽然冲进来一群全副武装的保卫人员,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整个宴会厅包围了起来,权贵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倒是没有惊慌失措,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之间开始了窃窃私语。 这时候保卫科的领队发话了:“诸位请稍安勿躁,就在刚才,开启全球服务系统的密匙失窃,检察系统并未检测到有人离开,因此偷盗者应当还在诸位之中,烦请诸位配合我们的工作进行搜身。” 领队的话一出口,众人哗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个局,毕竟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说丢就丢,只会是监守自盗;若是真的丢了,弗兰西斯家族是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找的,毕竟密匙在谁手里,谁就拥有全能系统掌控权,家族不可能蠢到自己把把柄交出去。 他们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知道东西在哪里,只是借“偷窃”的罪名栽赃嫁祸,至于目标?就看东西在谁身上找到了。 沈砚听见掌权人说话他就知道这父子俩唱的什么戏了,他一脸了然地看着耶利安把放进他口袋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拿出来,而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父亲,不用搜了,东西在这。” 盗窃全能系统启动密匙,在联邦是可以直接判死刑的重罪,全能系统不只是生活系统,更是军事武器,家族的栽赃很拙劣,但他们的势力摆在那里,不需要多么高明,只不过是提供一个发落人的借口罢了。 不少人在旁边同情又怜悯地看着沈砚,他们很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不约而同地想,沈砚这次是彻底爬不起来了。 “沈砚,你现在,还有什么手段呢?”耶利安笑吟吟地看着沈砚,他当然不觉得这么简单的栽赃嫁祸就能拿捏沈砚,对方总有开脱之法,他今日做这么一出不过是给沈砚以及其他蠢蠢欲动的人一个警告:沈砚哪怕东山再起,也是被被他随便拿捏的玩意儿,不要妄图挑战家族的权威。 夏禹川解决全能系统瘫痪的问题不过是离开了一小会儿,等他回来时就看见走时高高兴兴的少年无助又迷茫地被保卫科和权贵围在中间,仿佛被孤立了一般可怜极了,他随便听了一耳朵,那些人竟然说少年偷走了开启全能系统的密匙? “真热闹啊。”夏禹川站在人群外冷嗤一声,紧接着穿过人群直接拦在了沈砚身前道,“不妨也让我一起乐呵乐呵?” “nyx,我按照联邦条令处置犯罪公民,你要拦着吗?”耶利安是知道他爹手里捏着能威胁夏禹川的东西的,因此跟夏禹川说话也有底气得多,言语中甚至隐隐有威胁之意,“我的父亲好像没有同意您干涉联邦的管理?” 沈砚见夏禹川出来是有些意外的,他自己能处理好这一切的,他在后面悄悄拉了拉夏禹川的袖子,轻轻地喊了一声:“夏哥哥。” “没事。”夏禹川偏头同他低声说了句,反手抓住他扯自己袖子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转头继续语气不善地朝耶利安兴师问罪。 “你父亲都只敢对我恭恭敬敬的,你倒是轻狂。”夏禹川笑了一声,他把耶利安指控沈砚偷盗的东西抢过来看了一眼,音量不算小地嗤笑一声,“这种东西我家孩子还需要偷?” 夏禹川说完直接把密匙丢进了酒杯里,泛黄的酒液浸泡着泛着金属光泽的密匙,耶利安瞳孔微缩,他当然没有拿真的东西出来构陷沈砚,但是夏禹川这样轻慢的态度却真真实实地践踏了他的尊严。 “你!”耶利安刚想说什么,掌权人声如洪钟的声音威严而不容反抗地响起:“伽蓝,退下。” “是,父亲。”耶利安还不敢忤逆他的父亲,咬咬牙应了声是,颇有些憋屈的站到了掌权人身后。 耶利安让步妥协了,夏禹川却不依了,少年受了无妄之灾,他说什么也要帮着找回场子,他回头安抚性地拍了拍沈砚地脑袋,温柔地说了声:“不怕的,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拿你怎么样的。” “嗯!”沈砚弯了弯眼睛,乖乖地点了点头。夏禹川温柔地哄完少年,转头翻脸如翻书,一脸阴森地顶着掌权人道:“阁下在我居所附近安插了那么多的探子,总不会不知道我不久前办理了收养,明知是我家孩子,还这般恶意构陷、百般刁难,阁下是在打我的脸吗?” “这是误会。”掌权人对于这种情况显然很是猝不及防,他素来高高在上,何曾有过需要奉承别人的时候,偏生现在的夏禹川就是惹不得,旁边其他权贵们还在等着看弗兰西斯家族的笑话,他现在骑虎难下。 “误会是?那我们就来澄清误会。”掌权人的推托之词苍白得他自己都不忍直视,谁料夏禹川却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有台阶下自然很好,但掌权人却有些隐隐的不安,夏禹川不像是那种轻轻揭过的人。 果不其然,夏禹川下一刻走到台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话筒直接向公众宣布全能系统上线,现场是有直播的,负责采访的工作人员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掌权人,后者脸色不太好看的点了点头,工作人员这才迟疑着开启了直播,很快夏禹川那张断情绝欲的连出现在联邦所有的电子设备放送页面上。 直播开得猝不及防,画面短暂地空白了一会儿才蜂拥而入无数公民信息: “这是谁?不是全能系统发布会吗?” “这么大的事居然不是弗兰西斯亲自宣布,家族要完了?” “与其妄想家族落败,你还不如祈祷明天世界毁灭。” …… “诸位,我是nyx,也就是所谓的‘全能系统’……”夏禹川简单地做了个介绍,他照着拟定好的宣发词做了毫无感情的陈述。 “所以这哥们儿是nyx的拟人?为什么我感觉他一脸不想营业的样子?” “同是家族奴役的打工人,当然不乐意了。” “有一说一,不看那张脸,nyx就是个毫无感情的念白机器。” 不断涌进的公民信息一边讨论,一边明嘲暗讽着家族,这时候夏禹川的空洞念白终于到了尾声,他把手里的宣发词一丢,掌权人眉头一挑,知道他要开始搞事情了。 “nyx是全能系统的总称,其下部另有三个模块,涉及军事机密,本次只向诸位公布负责公民生活的模块。”夏禹川慢悠悠地说着,目光看向沈砚,纵容得过分,“它还没有名字和外观,你希望它是什么样呢?” 夏禹川突然把话题引向他,沈砚知道对方这是帮自己造势,面上也没有露怯,他认真地想了想而后回答道:“我无法忍受它模仿您的独一无二,但我又希望它像您一样的美好,我想她会有一张美丽动人的脸,发丝如高山冰雪,眼眸如雾气般缥缈。 夏禹川心道这不就是苍梧的模样么,说得那么好听,臭小子还怪会偷懒的。 “名字呢?”夏禹川好笑的看着他,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苍梧。 “阿南刻。”沈砚轻轻地道,他坚定不移地望着夏禹川,阿南刻——夜之女神倪克斯的三相之一,必然定数之神,他和他的……必然定数。 “好。”夏禹川有些意外,但没问沈砚这么回答的缘由,他点了点头,笑着宣布道,“那么在今天这个重大的日子,anance系统正式上线。” 夏禹川话音落,经他修正过的全能系统通过星网在每个人的个人终端上装载,无论是观看还是没有观看这场直播的人都同时听到了一声清冷的系统播报: “anance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雪山精灵一般清冷美艳的女人形象出现在所有人的终端里,眼眸冷冽,神色淡然,语气古井无波,总给人一种看见众生、又不见众生的冷情,可她似乎又是爱世人的,因为她给予了联邦公民为数不多的公平,她对他们一视同仁,所以他们全都倾尽全力地爱她。 除了沈砚,因为他知道,普度众生的不是阿南刻,是夏禹川,旁人看不见背后的真实,没关系的,他会虔诚。 第149章 吟唱者 anance系统宣布上线后,耶利安父子脸色相当不好看的站在一边,几乎维持不住表面功夫,他们自以为掌握了开启系统的密匙,能够凭借全能系统进行权力垄断,却不想夏禹川狠狠打了他们的脸,即便没有他们手里的密匙,系统依旧上线。 而沈砚作为被征求意见的对象,身份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至少今日耶利安布局构陷沈砚是实实在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父子俩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杀人,导播在一旁战战兢兢,甚至不敢把镜头往那边切,但为了直播的效果好,最初采用的就是全方位镜头录制,父子俩失败的表情管理还是被放到了网上收获一片群嘲。 “被姓沈的截了胡 老畜生脸色真难看啊。” “虽然我也不喜欢姓沈的,但是能看见弗兰西斯家的老畜生和小畜生吃瘪,我就要投沈砚一票。” “我记得沈家不是因为经济犯罪被查抄了么?怎么姓沈的没事人一样的?” “权贵的事儿能叫犯罪?这么说,这些上流社会都是有裙带关系的,沈家估计是分赃不均被搞了,看看就好,其实都是一丘之貉。” 当然弗兰西斯家族也试图控制过舆论,但如今联邦的社会矛盾已经激化到控制无用的阶段,零星的支持者被埋没在一片骂声中,但即便如此,联邦政治依然是家族的政治。 回去路上,夏禹川和沈砚面对面坐在飞行器里相顾无言,夏禹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言不发,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发现沈砚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看着我做什么?”夏禹川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脸上有东西? “夏哥哥。”沈砚身体前倾了些许,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夏禹川,他手按上后者的膝盖,从下方仰视着夏禹川道,“您知不知道今天您那一番话,以后家族就会像欺负我一样欺负您。” “他们欺负你?”夏禹川啥都没听见,就听见沈砚说他被欺负了。 沈砚忍不住低下头去闷笑一声,抬头时眼睛里笑意闪烁,他越发往夏禹川身边靠了靠道:“对呀,要不是夏哥哥,我就让他们欺负死了。” 夏禹川不由自主地想起最初遇到少年那天他满身的伤痕,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可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的眉心被冰凉的手指抚平了,他转眸看向沈砚,后者朝他笑了笑道:“您想起什么了,这样的愁眉不展?” “你身上那些伤……还痛吗?”夏禹川把少年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想要使它温暖起来,他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地关心着沈砚的身体状况。 沈砚一愣,随后摇了摇头:“不疼了。” 说着他忽然站起身拥抱住了夏禹川,在后者耳边重复着呢喃道:“早就不疼了。” 夏禹川点点头,拍了拍沈砚的背,又问道。“嗯,欺负你的人是谁?” “您要帮我出气吗?”沈砚埋头在夏禹川脖子上蹭了蹭,头发毛绒绒的,很像某种叫人心软的猫科动物。 夏禹川心里简直炸开了烟花,他雀跃地想:我家猫崽子蹭我了,他蹭我了。 或许是夏禹川的表情太过变态,沈砚见状显而易见地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脑袋,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道:“您还好?” “没事。”夏禹川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他道,“谁欺负你,说出来,我帮你出气。” 夏禹川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答,疑惑看过去,却见沈砚看着他,只是笑。 “怎么不说话?”夏禹川问他。 “夏哥哥对我这么好,我要怎么报答呀?”沈砚一拱,整个人坐到了夏禹川腿上,他拉开后者风衣把自己包了进去,趴在后者胸口眼睛亮晶晶的。 夏禹川:“……” “夏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投怀送抱的沈砚一脸期待地看着夏禹川。 “你……不觉得缩着难受吗?”夏禹川一言难尽地看着长手长脚、憋屈缩在自己怀里的少年,他不理解,但他大为震撼。 沈砚:“……” “不难受,你身上软。”沈砚没好气道,直接开始耍赖。 “臭小子,自己下去。”夏禹川笑着骂了一句,手上推了推沈砚,少年坐的位置简直妙不可言,他怕一会儿自己发生什么无法控制的身体反应,急着想把少年从腿上弄下去。 “不要。”沈砚一个一米九快成年的男人死死地抱着监护人的脖子学小孩子耍赖不下去,“哥哥是不是不爱我了?” 说着还学蓝黛戏精哭唧唧。 “你才三岁吗?!”夏禹川快要被他蹭出真火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小混账的招数他已经烂熟于心了,少年一大只压在他身上死沉死沉的,“赶紧给我滚下去!” “我不!”沈砚也是铁了心要黏着夏禹川,死死地抱着夏禹川不撒手,两条腿也缠上了他的腰,八爪鱼似的。 然后……沈砚愣住了,他诧异中带着不可置信,不可置信中带着惊恐地看向夏禹川,甚至因为震惊有些语无伦次:“夏哥哥你……” “早就让你下去了。”夏禹川无奈道,都是男人他倒是觉得没什么,把耳朵通红的沈砚推下去后他掀起风衣下摆盖住自己的下半身,权当无事发生。 沈砚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说了声抱歉,隔了一会儿又问道:“你不处理一下吗?” “”夏禹川一脸问号地看着沈砚,他抽了抽嘴角,一言难尽道,“没事,不用管。” 两个人继续尴尬地相对无言,直到飞行器停下,沈砚下来一看,发现停在了地下城的路口,他看向夏禹川:“夏哥哥,你是有交易想做吗?” “不是。”夏禹川摇头,“不是有人欺负你么?前面带路。” 沈砚以为夏禹川是哄他,没想到真是来出气的,他笑了笑道:“好,那今天我也来狐假虎威一次。” 夏禹川被沈砚带着往里走,先前掌权人也带他来过,只不过走的都是特殊通道,要安静有序得多,如今沈砚带着他像其他人一样在各种三教九流混迹的地下城里穿行,一路上被各种各样的目光洗礼,饶是夏禹川都感觉到了不适。 各种各样的目光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要把他吃拆入腹的恶意,那种感觉就像是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待价而沽的货品,凶神恶煞的商贩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盘算着他本身的价格。 “夏哥哥,这里很脏。”沈砚察觉到夏禹川的不适,主动走到他身边替他挡住了那些窥视的目光,有些歉意道,“抱歉,本来不应该让你接触这些的。” “没关系。”夏禹川拍了拍沈砚的手,示意后者稍安勿躁,他还不至于面对这种小场面露怯,“只管带路。” “嗯。”沈砚点了点头,越发看紧了夏禹川,神色戒备地扫视着周围的人,凶巴巴的模样看得夏禹川发笑:“你干什么这么紧张,他们还能拿我一个大男人怎样不成?” 谁料沈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道:“夏哥哥,在这里就是你这样的最值钱。” 夏禹川转眸看他:“哪样?” “您跟我来。”沈砚拉着夏禹川一路匆匆穿过地下城的第一层一直向下,然后来到了一个会场,那是一个像是舞台的地方,舞台周围的高座上坐满了雍容华贵的人,很多面孔是过去夏禹川在各种宴会上见过的。 “这是什么表演吗?”夏禹川问。 “你看了就知道了。”沈砚拉着夏禹川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花钱买了两个位置坐下来。 只见台上被推上去一个笼子,铁笼子里关着的不是夏禹川以为的任何牲畜,而是一个人,衣服着装和高座上的看客一样的华丽,脖子上却像狗一样被拴上了镣铐。 台上明亮刺目的聚光灯一瞬间都打在他身上,笼子里的人感到屈辱又愤怒,他努力地往阴暗的角落缩,试图维系自己仅剩不多的尊严,从笼子外摔过来的皮鞭穿过笼子的缝隙狠狠地抽在了他身上,紧接着铁门被打开,他被人拖着脖子上的锁链强行拉了出来。 紧接着台上的广播就开始播报起拍金额,高座上穷奢极欲的富豪们开始纷纷举牌抢拍。 不用等夏禹川开口问,沈砚就已经自顾自开口解释道:“那是沈家嫡系的某个子孙,践踏普通民众已经使他们厌烦,他们开始试着通过凌辱落败家族的子孙来获得优越感。”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夏禹川想的却是沈砚身上那么多的伤,是不是也是这样来的?他干脆就直接问了:“之前你也是在这里面吗?” “是。”沈砚坦然承认了。 夏禹川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望向台上每被拍出一个高价就被鞭子抽一下的人,那些权贵不会买他,只会花钱享受每一个举牌瞬间他被打的乐趣:“需要我把他救下来吗?” “他在沈家时是我的竞争者,我不喜欢他的为人,不用管他。”沈砚拒绝了,他又往夏禹川身边蹭了蹭,眨了眨眼睛道,“夏哥哥,抱抱。” 行行行,抱抱抱!被灌了迷魂汤的夏禹川手臂一伸就把沈砚揽进了怀里,一边哄一边道:“我让人把这地方查抄了行不行?” “夏哥哥,让我自己来。”沈砚从夏禹川怀里拱出来,他脸上收了笑意,坚定地看着夏禹川道,“您给我做靠山就行。” “行。”少年有自己的打算,夏禹川乐得让他自己去干,“只有一点,注意安全。” “谢谢夏哥哥!”沈砚弯腰在夏禹川脸上唧一大口,然后转身溜了,夏禹川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沈砚人都跑没影了,只能暗骂一声小混账。 沈砚一路来到会场后台,凶残蛮横是老板正骂骂咧咧地让人把一个少女拖进笼子,之前拖上场的人早已被鞭子打得血肉模糊、气息全无,老板忙着数钱,只是看了一眼,便闲晦气地摆了摆手,让人把尸体拖出去丢了。 “老板,又干成一单啊。”沈砚看了一眼被拖出去的尸体,靠在门边看着刻薄的老板冷笑。 那老板一见他,脸上笑容就起来了:“哟,你倒是命硬——把他给我按住了!拖上场又是一笔买卖。” 昔日沈家的贵公子,欺辱他的价格向来昂贵,先前他差点被打死,是最后关头联系上了暗桩才侥幸跟蓝黛跑出去的。 老板正愁找不到他,哪成想他命硬,又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今日联邦的直播开启得仓促,而这老板忙着数钱,完全错过了重要内容,如今沈砚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接叫人绑了沈砚关进笼子里。 “你倒是会做生意。”沈砚轻笑一声,手上的动作跟他温和的语气截然相反,他反手撂倒了向他包抄过来的人,老板一看他这么凶残,瞬间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按呼救通讯。 通讯发出去的前一秒,一只手按住了他真要往外传递信息的个人终端——沈砚。 “你怕什么呢,老板?”沈砚强行切断了老板个人终端与网络的连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老板道,“这么喜欢鞭子,不然亲自试试?” “不,补,你不能这么做……”老板吓得面如土色,如果沈砚都用他对付“商品”的手段对付他,他一定会没命的。 “安静。”沈砚反手抽了他一耳光,眼神极冷,“我好像没有给你讨价还价的权利?” 沈砚说完,拎着老板的衣领像拎小鸡仔似的,踩着地上其他人的身体把老板塞进了笼子,笼子关上前老板还在向他哀求,并提出可以给他金钱补偿。 对此沈砚只是笑着拍了拍老板,让他不要试图贿赂然后诬陷自己,甚至还一脸轻松地告诉老板:“与其埋怨我,不如想想怎么让抽鞭子的人下手重一点,毕竟他可决定了我什么时候冷静下来,然后把你撤下来。” 第150章 沉默者 话虽是这么说的,但其实这老板也不过是地下城人口生意的某一个很小的人物,连真正操控者的爪牙都算不上,否则沈砚当时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沈砚才动手没多久,保卫科直接带着杀伤性武器闯进会场迅速控制了局面,领头的人神色阴冷地看着他,眼中杀意弥漫,仇家见面,分外眼红,沈砚心道一声冤家路窄,他这是撞到旧怨了。 “沈大公子,好久不见啊。”那人看着沈砚咬牙切齿地道,“您最近看起来过得不错啊。” “是挺不错的,你好像不太好?”沈砚同样唇枪舌剑地回击道,不过对方神色憔悴,一脸胡子拉碴,想来最近的确过得不好。 不过想想也是,他得了耶利安的指示要弄死自己,谁料想半途杀出个夏禹川,坏了好事就算了,还让家族栽了一大个跟头,耶利安追究问责,少不得要拿他开刀,能好过才怪。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把这扰乱社会治安的危险分子拿下!”领头被沈砚气得不怒反笑,他朝地上啐了口痰,抬起头来厉声喝道,手底下的人应声而动,打开电击棍的开关,正要上前把沈砚拿下,“抓活的,仔细着些,内脏和骨骼都是昂贵品。” 外头会场上观看的客人见舞台忽然被清场,保卫科手持武器虎视眈眈地把守着会场出入口,一看就有大事发生,权贵们傲慢无礼却最是惜命,全都慌了神,夏禹川还坐在之前的位置上等沈砚回来,他眉头紧锁,却不像其他人是因为担心威胁自己小命。 夏禹川不断地向沈砚离开的方向张望,忧心忡忡的,这么久没回来,他有些担心少年,这么想着,夏禹川从座位上起身往后台的地方走,保卫科的人有心拦他,可毕竟是蛇鼠一窝的权贵,保卫科平日里再如何目无法纪、横冲直撞,却还不敢在这些穷奢极欲的人面前乱来。 因此在夏禹川闯过他们的防线走过去时,一对上他刀一样狠戾的眼神,连象征性抬手拦一下都没有就放他过去了。 夏禹川一打开后台的门,先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掺杂着屎尿的气息,简直臭不可闻,夏禹川下意识掩住了口鼻,皱着眉看过去,只见在他面前乖得像只猫儿一样的少年正满身戾气地站在躺了一地的人堆里,手里提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刀,脚下踩着人的肢体,脸上沾染了血液,又凶又暴戾。 保卫科的领队被他打得起不来,瘫倒在一边试图爬过去捡打斗中掉落的枪。 “沈砚?”夏禹川何曾见过沈砚这般模样,一瞬间,他的眉就皱起来了,他一只脚踩住了领队往前爬的手臂,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那里的少年。 “夏哥哥。”沈砚看见夏禹川,骤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心虚,他下意识把提着刀的手往身后藏了藏,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夏禹川,嗫嚅着嘴唇像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怎么来了?” 夏禹川知道出门在外还是要给孩子一点面子的,也就没有当着保卫科的面对沈砚兴师问罪,他装作没看见沈砚的小动作,一脸平静道:“没等到你,先等来了保卫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进来看看,你处理好了吗?” “嗯,好了。”沈砚见夏禹川如此平静,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也反应过来夏禹川是等着跟他秋后算账呢,当即也不敢嬉皮笑脸的,乖乖回了夏禹川的话,磨磨蹭蹭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那我们回家。”夏禹川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了擦沈砚脸上的血,声音还是温柔的,但就是这样才越发叫沈砚心中打鼓,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刚才夏禹川进来时的脸色阴得能吃人了。 “嗯。”沈砚乖乖地点了点头,正要跟着夏禹川走,因为地下城的动乱姗姗来迟的安全局武警却不依了。 如果说保卫科是权贵们的走狗,那么安全局就是专门跟勋贵对着干的狼,逮着机会非要咬下来一口肉不可,原本地下城是权贵们的捞金桶,又处于灰色地带,安全局多次想实施打击都苦于没有突破口而不了了之,今天却是送到脸上来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碰巧今日又是安全局局长俞姎亲自巡查,事情是越发不能善了了。 “且慢。”俞姎让人把保卫科闹事的全都扣了下来,走到夏禹川面前拦住了正要离开的人,她向他出示了警官证,而后道,“劳请二位移步安全局配合一下我们调查。” 夏禹川眼神冷淡地看向俞姎,他今天本来心情很好的想带孩子出气,谁曾想自家孩子挂了彩不说,联邦平日不见人,闹事了一波接一波的来,各种要素叠加,夏禹川现在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是以看俞姎的眼神都冷得过分:“不去,滚。” 奈何俞姎敢跟家族走狗对着干,自然也不是纸糊的老虎,见夏禹川油盐不进,她反手解下腰上的手铐把少年的右手铐上了,另一边则铐在自己手腕上,她动手动得干脆利落,解释起来也不含糊:“他虽然是未成年人,但袭击联邦工作人员依然逃脱不了责罚,何况是在地下城这种明令禁止未成年人踏足的地方,这是恶性伤人事件。” 俞姎顿了顿又说道:“我认得你,夏禹川,你是他的监护人,放任未成年人践踏联邦法令,倘若你一意孤行,拒不配合调查的话,不只是他,你也要承担连带责任——哪怕你有那样的背景。” “这么直白的威胁,你倒是胆子大。”夏禹川眯了眯眼,俞姎的确说到他的软肋了,他倒是不在意那些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联邦条令,却也害怕给少年留下什么不好的案底,毕竟他接手的时候那么乖一孩子,总不至于在他手上还一塌糊涂了去了? “您过誉了,我只是接触权贵比较多。”俞姎笑了笑,只当夏禹川是妥协了,正要让人把俩人一并带走时,夏禹川忽然朝她笑了笑:“我不吃威胁。” 说着夏禹川打了个通讯出去,通讯那头很快接起了通讯,语气中对他很是客气,夏禹川干脆打开了外放:“地下城恶性社会冲突,俞总局长盯上我了,我记着带小孩回家吃饭,你处理一下。” 俞姎只听见那人说:“劳烦您把通讯权交给她,我亲自同她说。” 俞姎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那人说话的一瞬间她脸色就变了,看夏禹川的目光也复杂起来,她接听了夏禹川转过来的通讯,女人的声音慵懒好听,却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小姎,让他走。” “可是……”俞姎想说这是一个顶好的机会,也是她们从家族身上撕下一块肉的机会,谁都知道夏禹川跟家族同气连枝,夏禹川陷入到恶性社会事件里,家族不会不管他,势必要被卷入其中,浑水摸鱼,她们的机会才会更多。 “没有可是。”通讯那头的cy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别跟他对着干。” 俞姎骤然被打断,先是一愣,随后心中涌起巨大的愤怒,她看了一眼旁边好整以暇看戏的夏禹川,越发觉得怒从心中起,她稍微压了压声音,对着通讯质问道:“你的骨头是不是软了?你是不是也要和他们一样了,cy?”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脑子这么拎不清。”cy没有正面回答俞姎的问题,而是抛下一句近乎刻薄的话,然后直接切断了通讯,俞姎自然也没有再试图打回去,她有些颓然地结束通讯,而后看向夏禹川,有些咬牙切齿道:“你很不错啊。” 一通电话就离间了她和cy,不过她也清楚,她和cy之间存在的问题早晚会爆发出来,到也不全是夏禹川的问题。 “过誉了,我只是接触你这样的人比较多。”夏禹川原封不动地把俞姎之前的话还给她,话音落,一声“咔”的轻响,铐在沈砚手腕上的手铐应声打开,夏禹川和俞姎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沈砚,想不通这小混蛋什么时候把手铐撬开的。 只见沈砚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看着俞姎道:“您也许可以换一个好一点的手铐。” 这么一句话,越发把俞姎气炸了,夏禹川笑着按了一下沈砚的脑袋,转眸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俞姎,对沈砚道:“我们回家。” 沈砚乖乖地点头,临走还不忘礼貌地跟俞姎说了句再见。 可是俞姎再气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可能不服从cy的指示跟她对着干,是以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俞姎直接逮着保卫科的领队狠狠地踹了几脚,一边踹一边怒骂。要不是保卫科的每次都跳出来横插一脚,哪会有现在这么多事?越想越生气,俞姎下脚都重了许多,让早就被沈砚揍过一顿的领队心里叫苦不迭。 再说沈砚跟着夏禹川坐上飞行器往家赶,沈砚路上几次开口,夏禹川都不理他,自顾自闭目养神。 见状,沈砚心中叹口气,生气了,这可怎么哄啊……他慢慢地蹭到夏禹川身边,试探着往夏禹川身上靠,然后他就被夏禹川推开了,后者冷淡地瞥他一眼,道了声:“坐好。”然后又不理他了。 沈砚也不气馁,反手抓住了夏禹川推他的手,然后整个人直往夏禹川胸膛上靠:“别这样,夏哥哥。” 夏禹川又要来推他,沈砚索性直接抱住了夏禹川的腰,一米九的一大个人八爪鱼似的缠着夏禹川,嘴里还在哼唧,夏禹川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而后直接破功:“你到底多大了?!天天往我身上缠,你属菟丝子的吗?!” “对呀,夏哥哥就是我的大树,离了你我就死了。”沈砚张口就来。 也就是沈砚生得一副好模样了,又是年华正好的少年,说这话不会让人觉得肉麻恶心,反而有种赤诚,反正但凡换个人跟夏禹川说这话,他的坟头草都指不定多高了。 夏禹川轻轻叹口气,终究是伸手揽住了沈砚,撸猫似的顺了顺他的背,叹息一般地道:“本来是替你撑腰来的,结果你倒好,到底是我在一厢情愿。” 夏禹川这么说就算是翻篇了,他生气也不过是气恼沈砚没拿他当自己人,除开平常那些无关紧要的插科打诨,有事无事都不找他,哪怕他问到面前了,却也是像今天一样,少年自己去把事情做了,一点不要他的帮助,夏禹川感受不到被需要,他有点难过,所以他生气了。 “夏哥哥怎么会是一厢情愿。”沈砚怕出现上次的尴尬场面,见好就收地从夏禹川身上下来做好,他向来不喜欢跟人剖明心事,但夏禹川显然因为他的沉默不高兴了,他便稍微吐露一些心事,“那些事情太恶心了,至少我是看不过眼的,带你来这样的地方已是不妥,何必再让那些人脏了你的眼睛。再者,今日若是没有夏哥哥,别说安全局,怕是保卫科的后续增援都够我喝一壶了。” 更多的想法沈砚没有说,并不是他不信任夏禹川,而是他有种该死的宿命感,他总觉得有些说出口的事情会被命运所掠夺,好像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说能够留住他所在意的东西一般,他并不把记忆和珍宝挂在嘴边,他只是用一双沉默的眼睛凝视着夏禹川,而后者似乎透过那扇窗户看穿了少年人带着些许惶惑的心。 何至于这样逼迫他?夏禹川自省一番,轻轻叹口气,变了个戏法。他从袖中摸出了一朵含苞带露的白花,泛着清冷的幽香,他倾身将那支花插进沈砚的衣袋:“送你的礼物——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也值得拿来陷害人?” 夏禹川说后一句话的时候脸上是显而易见的鄙夷。 沈砚既想不通夏禹川从哪弄出来这么鲜活一支花,也暂时理解不了他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嗯?” “自己琢磨。”夏禹川笑了笑,却是少有的卖了个关子。 第151章 放逐者 夜里,沈砚反复思量着夏禹川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先前对方变戏法似的送他的花被他找了个花瓶插上了,如今端放在桌上,冷肃的月光穿过窗洞落下来,一半落在花上,一半映着沈砚的脸,鬼使神差地,沈砚忽然伸出手指想去触碰那朵花的花瓣,他的确也这么做了,花上的露水沾湿了他的指尖,然后沈砚眼前的画面骤然改变—— 原本真实世界里的花草树木乃至于一粒尘埃全都标上了有计量单位的数额,每一件东西之间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脉络联系,尘埃也能连结巨大的星辰——这似乎是种无言的昭示,无论什么东西,他们都出生同源,最终来自于一种名为源质的裂隙泄出物。 而沈砚发现他能干预物质间的转化,例如面前的那朵花,他的指尖微动,那朵娇艳的花一瞬间枯萎,化作了一地的泥垢,然后再一动,淡蓝色的物质流转重组,他得到了一颗没什么用的破石头。 “看来你掌握得还不错。”夏禹川忽然出现在门口,他身上穿着睡衣,向来是察觉到沈砚这边的动静才从床上爬起来。 “夏哥哥,这是什么?”沈砚还有些惊愕,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石头,这太令人震惊也太可怕了,沈砚有些难以置信,还有些无法抑制的激动以及恐惧——对未知领域的恐惧,他知道这一切都跟夏禹川送他的花有关,夏禹川肯定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高层级神明对下级宇宙的统御力。”夏禹川说道,“或者说源质应用技术,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全能系统,你现在所使用的是anance系统最核心的能力——必然定数。” 沈砚恍然,怪不得家族如此争夺全能技术的管理权,这的确逆天,这样的能力若是被家族掌握,不论是什么人,哪怕是其他家族的权贵也依然只能在弗兰西斯的手底下摇尾乞怜,而这对于本就穷困潦倒的普通民众来说完全就是灭顶之灾。 “你就这么轻易地把管理权给我了么?”沈砚看着夏禹川,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 “他们拿这种事污蔑你,我不喜欢。”夏禹川皱了皱眉,他打了个呵欠,继续道,“当然,毕竟关乎成千上万人的生计,你要是想借着我给你的权限做点什么坏事,她未必会听你的。” “她难不成还有自己的意识?”沈砚被夏禹川警告的眼神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难道就是那种失其本心的人了? “谁知道呢。”夏禹川耸了耸肩,没说万物皆有灵,说到底这也是人类自己的事情,跟他一个年迈要退休的老神仙有什么关系呢? “夏哥哥,谢谢你。”沈砚却并不在意夏禹川的含糊,他一个熊抱重重搂住了夏禹川,在他耳边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嗯,去睡觉。”夏禹川又打了个呵欠,白日里跟那些人觥筹交错本就耗费精神,后来又去地下城折腾一通,他真有点困了。 “留下来,好不好?”沈砚拉着夏禹川的手装乖讨巧,后者抬眸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伸手点了点沈砚的额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混蛋。” 夏禹川说完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回房了,沈砚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有些苦恼。 有了anance系统的管理权,沈砚针对弗兰西斯家族的布置自然就容易多了,他一门心思地扑在“复仇大计”上,终于没一门心思地粘着夏禹川了,时常早出晚归,夏禹川经常见不到他人,若不是每天醒来桌上都有做好的早餐放着,夏禹川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幻想家里有个人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年转眼过去,还是一样的隆冬大雪,蓝黛去了外围区镇压叛乱,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一直杳无音讯,要不是夏禹川一直通过监测生命体征确认着蓝黛的生命安全,沈砚早就跑去找人了。 后来弗兰西斯家族因为地下城人骨交易的事情被其他家族联合针对,一时之间焦头烂额,举证和封口的时候因为利益分配问题又拉下来好一些人,沈砚就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乘虚而入,换掉了权贵们原本在政府各处安插的人手,在新一轮的参议院议长选举到来之际把其他候选者全都拉下了马。 蓝黛那边音信全无,沈砚这边雷霆手段上位也忙得不可开交,理所当然的夏禹川又闲下来了,空荡荡的住所只有沈砚回来时有一点人气,其他时间整个别墅空荡荡的,死寂得犹如坟冢。 反正夏禹川是不爱在那里待,干脆继续抱着他的书坐在教堂下的角落里看,偶尔听一听前来朝拜的人的祈祷,要求不那么过分的,随手便允了。 夏禹川正如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看书,外头风雪吹得很急,整个天色都灰蒙蒙的,压抑又绝望。 一片阴影忽然挡住了夏禹川看书的光,随着那人的靠近夏禹川感受到些许风雪的寒意,他下意识抬头望去,然后撞进了一双秋水潋滟的眼睛。 沈砚一身黑色的长风衣,手里握着一把纯黑的伞,眼睫毛上落了些许风谁上去的细碎雪花,此时站在灯下笑吟吟地看着他:“别墅里没看见你,还在想你会在哪。” “你怎么来了?”夏禹川往旁边挪了挪,给沈砚腾了个位置,对方现在完全是个成年男人的模样了,明明还是那张脸,可一年前的少年稚气是一点也看不见了,夏禹川觉得挺好的,真的挺好的,谁不喜欢自家崽儿又高又帅的呢? “来找你的。”沈砚贴着夏禹川坐下了,顺手把夏禹川搭在书上的手抓过来握着。 夏禹川感觉不太对,但转头看沈砚的表情又是坦坦荡荡的,他心中有些许疑虑,但感觉到沈砚的手指很凉之后,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手怎么这么凉?”夏禹川干脆抓着沈砚的手揣进自己兜里,他记得刚把沈砚接回来时这家伙的手就很凉,当时他以为是因为身上有伤导致的体虚,,如今一年过去伤早就好了,沈砚的手还是这样,看来是真的身体不好,“你身子似乎有点虚啊。” 沈砚:“……” 夏禹川这么说只是单纯的感慨,心中已经在思考怎么给沈砚养起来了,但话落在沈砚耳朵里就全然变了个味道,他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我不虚。” “怎么不虚?你手都是凉的。”夏禹川没察觉到沈砚的恼羞成怒,还在一本正经地同他说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何至于这么上蹿下跳、脚不沾地地折腾?” “没有折腾,平时不忙的,手凉因为我一路撑伞走过来。”沈砚没想到夏禹川是这么得出的结论,动容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夏禹川转头定定地看着他,三秒之后沈砚怂了,他举起双手做投降装,一边无奈道:“是,我体虚气短,我接下来都乖乖在家养着,不乱了。” “嗯。”夏禹川满意了,又抓着沈砚的手揣回兜里,抬头见沈砚耳朵通红,又忍不住道,“外头这么冷,你在家里等着,我自会回去,你……” “我想你了。”沈砚俯身拥抱住了夏禹川,脸贴着他的脖颈吐气如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夏禹川皮肤上,让他心中莫名生出几分怪异来,“一刻也等不得,所以就出来寻你了。” “小混蛋。”夏禹川骂了一句,“谁叫你早出晚归的,哪怕早回来一刻呢?” “夏哥哥~”沈砚黏着夏禹川的脖子撒娇道,“你越来越啰嗦了,尽数落我。” 夏禹川:“……” 夏禹川一巴掌拍在沈砚头上,骂了一声“小混蛋”,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夏禹川自从跟掌权人撕破脸后几百年没人打一次的通讯忽然响了。 来电人在夏禹川的通讯记录里没有,且来源是外围区某个激烈的战区,夏禹川和沈砚莫名都有种预感,二人对视一眼,接通了通讯。 “夏叔叔,想我了吗?”蓝黛一贯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但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听起来也不像平时那么中气十足。 “爱音,你怎么样?”沈砚一年多没打通过蓝黛的通讯,此时他换了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想来是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暂时死不了。”蓝黛在那边没心没肺道,像是丝毫不在意一年多杳无音信,沈砚和夏禹川会有多担心。 “既然没事,为什么一年多不联系?”夏禹川问。 “特训咯,等我给你们挣个军功回来。”蓝黛说道,他顿了顿,反而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苍梧姐姐怎么样了?” 苍梧?苍梧不是跟着蓝黛一起去了么? 夏禹川和沈砚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沈砚谨慎开口道:“她不在我们身边,我让夏叔叔叫她来?” “好,那晚点我再给你们回通讯。”蓝黛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像是什么东西追在后面赶他一般。 蓝黛切断从别人手腕上挖下来的、还带着血的终端,他的手腕上同样有一道狭长的刀口,那是当初那些人为了切除他的终端留下的。 蓝黛坐在一地的废墟里,弹药留下的痕迹并着血迹和尸骨交错,看起来惨烈又触目惊心,但这一切却并不是由于叛军,而是—— 隔着一扇玻璃门,那边本该死去却又活着的人瞪着无声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这边,血肉模糊的手对着玻璃又拍又打,在光滑的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道血手印。 蓝黛身边还有百十来个同样边远地区征集的士兵,或者说试验品,他们抱着抢来的武器靠着墙短暂的休息。 他们被当做实验品,见证着同伴从人变为毫无理智的怪物,然后看着那些人因为药剂泄露自食恶果,再到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在被封锁的外围区自生自灭。 对于这该死的一切他们骂过、哭过,到如今麻木了,习惯了,他们一枪点掉感染者的脑袋,然后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努力活下去。 七个月前药剂泄露,蓝黛就尝试过联系外界,但事实上一切来自外围区的通讯都会被家族负责封锁消息的人切断,即便是接通了,只要涉及到外围区实验内容,一旦监听系统检测到关键词,通讯都会被切断。 他们自作聪明地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外围区内的秘密,却不想也是噩梦的开端,外围区所有的实验人员全部感染,家族的上位者直接失去了对外围区的信息获取,一无所知地蒙在鼓里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接通了?”苍梧顶着一脸灰走到蓝黛身边坐下,他为了能跟蓝黛一起进来,特地换了个男人的外观,彼时蓝黛看着他的脸端详片刻道,“苍梧这名仙风道骨的,不适合你。” 苍梧本来就是夏禹川的一部分,对蓝黛自然也包容,他无奈地看着对方道:“那叫什么?” “嗯……”蓝黛想了想,随手捡了一个死人的铭牌递给他,道,“这名字不错,殷宸,多好听。” 被改了名的苍梧:“……” 视线回到现在,改名为殷宸的人将一管味道糟糕的营养剂放到蓝黛手上,然后指了指他背上的伤口道:“转过来,我给你处理。” “阿宸,夏叔叔能召你回去吗?”蓝黛依言转过身来,任由殷宸用酒精给他的伤口消毒,脸色都不变一下。 殷宸动作一顿,酒精多倒了一些,蓝黛顿时“嘶”了一声,他扭过头面色扭曲地道:“你好狠的心,想疼死我啊。” “……下次一定。”殷宸把蓝黛的脸扭回去,然后开始回答他的问题,“他召不回去的——不过我这边的情况他可以通过数据传输了解,你倒是聪明。” “那挺好,传数据的时候记得提醒沈小砚做好准备,到外围区边界接应我,老子要杀出重围了。”蓝黛说道,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得有些阴险,“不过沈小砚要是忘了坦白,这就不关我的事了。” 殷宸看着蓝黛脸上的表情,抿了抿唇,决定当没看见。 另一边,通讯挂断,沈砚直接断言:“蓝黛出事了,他自己的个人终端恐怕已经被人卸了,否则他也不至于用别人的终端。” “外围区叛乱是假,非法人体实验是真。”沈砚一边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着,忽然他看向夏禹川,“夏哥哥,你能把苍梧召回来吗?” “不行。”夏禹川摇头,苍梧虽然是他捏出来的人,但落地就有了实体,凭空把人召回来,除非把蓝黛身边的苍梧拆解成数据,然后在这边重组,这样的方法可以用于任何事务,除了人,人的思想太复杂了,想要保留下来难度超越拆解重组本身。 苍梧哪怕不是人,但具备着人的特质,拆解重组难度同样不小。 “但是我可以同步她的数据库。”夏禹川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