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可敌国》 第一章 楚王殿下 霜降过后,长空一碧如洗,紫金山层林尽染,五彩斑斓。 这浓墨重彩的山林,与山前皇城的琉璃黄瓦,还有那秦淮河上荡漾的脂粉相映,便成了一副壮美的金陵秋景图。 “卧槽,真好看啊……”眼前的美景,让个眉毛粗粗、眼睛大大、一脸无辜的胖小孩,发出了这句透着没文化的感慨。 陶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想起自己登高望远的目地,赶忙手搭凉棚,极目远望。 他的目光越过高高的宫墙,终于看到皇宫外的官署宅第、亭台楼榭,还有更远处鳞次栉比的市肆民居,车水马龙的街道,舟楫相连的河面…… 却看不到一座高楼、一根电线杆、一柱信号塔……目力所及、遥至天际,也完全找不到任何工业文明的产物。 “我屮艹芔茻……”少年愣怔半晌,彻底不再怀疑眼前世界的真实,也终于接受了自己又变成一个明朝人的现状。 咦,为什么要说又? “哎呦喂,殿下啊,恁这是要上天吖?!”这时,下面响起个惶急的尖叫声,将他从失神中唤回。 不错,他这回中了大奖,成了一位殿下。而且是洪武皇帝的第六子,楚王朱桢殿下! 唔,比起什么穷书生的病儿子、犯罪小吏的瘫痪娃、还有什么倒台官员的小孙贼,这回的身份还是挺容易接受的。 眼下,朱桢就站在自己从小长大的万安宫正殿的殿脊上。垂目俯瞰,难免生出整个紫禁城都在自己脚下的错觉。 一阵秋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高处不胜寒啊。 他这一颤,吓得那老太监手脚发软,娇呼连连。 “哎呦,别动别动。小祖宗千万别动。” 他双手翘着兰花指,对闻讯赶来的宫人们跺脚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上去,把殿下接下来!” 几个精干的内侍火者,赶忙顺着朱桢上去时的梯子爬上了殿顶。然后像捧着最珍贵的瓷器一样,小心翼翼把楚王殿下护送下来。 “小祖宗,当心点儿。”那头戴钢叉帽,身穿天青色贴里的老太监,翘着脚接过朱桢,慢慢把他放在地上,这才长舒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 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殿下太沉了…… “不好意思啊,添麻烦了。”朱桢习惯性的道个歉。 谁知老太监闻言,一脸震惊的捂住嘴,然后道声罪,摸了摸他额头。“哎呦,小祖宗咋这么客气了?恁这病还没好啊!” 朱桢被噎了一下,讲礼貌被当成有病?看来自己得适应怎么做王爷啊。 “要你教我……孤做事?”他便把脖子一扬,不客气的瞥一眼这个娘娘腔的老太监。 “是是,老奴孟浪了。”老太监这下舒坦了。赶紧替自己解释道: “上月娘娘进了内安乐堂,殿下恁前番又……唉,这万安宫的坏事一桩接着一桩,老奴实在是吓坏了……” 说着他拎起腰间绣小碎花的抹布,呜咽抽泣起来道:“小祖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老奴怎么跟娘娘交代啊!” “……”看着老太监哭得梨花带雨,朱桢觉得好不落忍,竟也跟着掉下泪来。 来自小男孩本身的记忆有些模糊,朱桢只记得母妃胡充妃被打入了冷宫,前日自己又落了水。 也正是那次落水,让他得以李代桃僵了。 说‘李代桃僵’也不太对,两人更像是合二为一了。比如现在眼泪,还有想起母妃时的揪心难过,明显就来自于小男孩的感情。 唉,无所谓了,慢慢习惯就好了。 朱桢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他定定神,有心安慰还在哭鼻子的老太监,却一时语塞。 因为他才十岁,原先还有些浑浑噩噩,记性也差得要命。比如眼前这万安宫管事太监的名字,他都记不清省。 所以起先几日,他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直到这会儿熟了,才打个哈哈问道:“那啥,你叫老王还是老汪?” “老奴姓汪,水王汪,贱名德发。”老太监虽然有些心塞,却不敢再多嘴多舌了。 “好的,老汪。”朱桢点点头,终于憋不住问道:“我母妃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唉,殿下你还小,等长大些就知道了。”汪德发却摇摇头。 “你又要教孤做事?”朱桢粗眉一挑,故技重施。 “哈哈哈!”老太监还没说话,一把洪亮的笑声自万安门处响起。“老六,你可算大好了!” 朱桢循声望去,便见三个穿着圆领衮龙袍的年轻人,笑吟吟朝他走来。 当中一个戴着翼善冠、服色杏黄者乃他的大哥,大明太子朱标。其正值双十年华、身姿英挺,眉目间挂着发自内心的温和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标哥左手边,穿红色衮龙袍的,也是方才发声的那个——乃他的四哥,燕王朱棣。 朱棣此时才不过十五六岁,尚未加冠,一头黑发总束于后,个头却已经与大哥一般高了。 哥俩都是国字脸,但跟面如冠玉、眉目温和的太子相反。燕王面皮黝黑,浓眉大眼,表情和动作极为丰富,显得精力过于旺盛。 朱桢落水后这些天,三个哥哥天天来看他。 咦,好像漏说了一个? “哈哈,你小子行啊,敢爬那么高!真随我!”朱棣对朱桢方才的行为大为赞赏,甚至有意模仿。 吓得内侍们赶紧将梯子扛走。 太子则上下端详着朱桢,忽然眉头一皱。 朱桢心里咯噔一声,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只见太子伸出双手,拢住了他的脖颈。 朱桢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却见大哥双手的中指食指,夹住了自己发皱的衣领,一点点仔细捋顺。 继而掸掉他肩上蹭的灰,太子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朱桢也松了口气。做咩啊这是?洁癖还是处女座? “能爬那么高,看来是真没事儿了。明天去上学吧。”太子接下来的话,却叫他直接垮了脸。 “哎呀,我还是有些晕。”朱桢捂住头,身子一晃。汪德发赶紧扶住。 “行了,别装了。”太子笑骂一声,潇洒的左手拢住右手的袍袖,举起右手弹了他脑袋一下道:“这都是你四哥玩儿剩下的,骗不了大哥。” “大哥,可不兴当面揭短。”朱棣抗议一句,笑嘻嘻替朱桢求情道:“明天是先生检查背书的日子,还是让老六后天去吧。” “亲哥儿。”朱桢朝朱棣竖起大拇指,燕王殿下得意的笑了。 “这叫什么话?难道我是后哥儿?”朱标又屈指弹来,朱桢想躲,却还是被弹了个正着。“后天,大本堂要是见不着人,当心你的小屁股。” “得令!”朱桢忙应声。和哥哥们相处起来很是顺溜。 “很好。”太子点点头,一挥衣袖道:“你们都退下。” “喏。”汪德发赶紧带着一众宫人鱼贯而出。 须臾,万安殿前,便只剩下天家兄弟四人。 “跟大哥说说,你那天到底是怎么落水的?”太子这才柔声问朱桢道。 第二章 求人不如求自己 那天他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朱桢记得那天,是在大本堂后的小花园。 午休时,自己想起了母妃,便一个人到荷花池旁哭。 哭着哭着,好像被人推了一把,噗通就掉了水里。 只是没看到,到底是谁把自己推下去的。 这件事,朱桢已经反复回想过好几遍了。但在脱口而出之际,他却强忍住了。 倒不是信不过大哥。而是海量的宫斗剧观影经验告诉他,在这深宫之中,乱说话的后果很严重。尤其是现在这种处境下,就更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了。 “还没回想起来吗?”太子皱眉追问。 “嗯。”朱桢点点头,现出怯生生的表情。 “老四,老六是你救起来的。也没看到当时,还有什么人在场吗?”朱标又看向朱棣。 “大哥,我都说好几遍了。我是听着声儿过去的,当时就老六一个人在水里扑腾,没见着旁人。”朱棣撇撇嘴,弓腰弹腿,跳起老高,从树上摘下个火红的柿子,丢给了朱标。 “兹事体大,别不耐烦。”朱标接过柿子,沉声道:“老六落水,父皇很生气。若是他自己不小心还好说。可要是被人推下水的,那就很严重了!” “你和父皇多虑了吧,谁敢对大明的亲王动手?”朱棣一边满不在乎的说着,一边故技重施,又摘下了三枚柿子,分给两个弟弟。 “咬破点边儿,吸着喝汤。”他还怕朱桢不会吃,贴心的进行指导。 “并非多虑。天下初定,这宫里头跟外头一样鱼龙混杂,虽然筛过几遍,但保不齐还有北元奸细,或者张士诚陈友谅的余党潜伏。”太子说着吸一口柿子,大赞道: “不错,溏心的。” “嘿嘿,我早就盯上这棵柿子树了。”朱棣得意极了。 朱桢吸着甘甜冰凉的柿子,却压不住的口干舌燥。心说卧槽,宫斗剧没骗人啊。这宫里头果然很凶险。没心没肺混吃等死的想法要不得啊。 看到老六小脸发白,太子安慰他道:“你放心,就算真有凶手,多半也不是冲你来的。你很可能只是恰逢其会。” “就是说你倒霉碰上了。”朱棣翻译道。 “对,现在你反而是最安全的。”太子笑道:“一次可能是意外,两次就不可能是了。你要是再出事,绝对会引来父皇雷霆之怒的。” “父皇……”朱桢心里一紧,那是可怕的朱元璋啊。 他记得落水后,父皇来看过自己一次。但当时整个人昏昏沉沉,又怕露馅,索性一直装作没醒。都不敢睁眼瞧瞧,朱老板那张脸到底是圆的还是扁的。 “充妃娘娘的事,也不能全怪父皇。”太子却以为他是对父皇有意见,掏出帕子给他擦擦嘴角的汁水,温声安慰道:“而且父皇对你的关爱,也会一如往昔的。” 朱桢忍不住暗暗吐槽,好像往昔的关爱也不咋滴……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兄弟姊妹多了都这样。有父爱,但是不多。 还是先保住母爱吧。 “我母妃,到底干了啥事儿?”他看看朱标,又看看朱棣,觉得还是问后者的好。“四哥,你就告诉告诉我吧,我都快憋死了。” “这有啥不能说的。”这下果然问对人了,便见朱棣眉飞色舞道:“不就是中秋宴会上,你娘赏了定妃娘娘两个大比兜嘛!” “你想想,吃个大比兜得有多丢人,而且还是俩?”朱棣边说边比划,钦佩无比道:“正手反手,一气呵成!充妃娘娘真不愧是女中豪杰!” “别瞎掰了。”朱标瞪一眼猴里猴气的老四,叹口气对朱桢道:“事儿是这么个事儿,但个中因由、具体经过,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无从而知,也不该打听的。” “……”朱桢脑瓜子嗡嗡的,倘若如此,老娘还真不冤。 “唉,要是母后在就好了。”这时,一旁的吴王朱橚幽幽一叹。 “我去,老五,伱什么时候来的?”朱棣闻声吓一跳,险些把吃剩的柿子,丢到胞弟脸上。 “我跟你俩一起来的……”朱橚幽怨的举起手中的柿子。“这还是你给我的。” “哦,是吗?没注意到。哈哈哈,谁让你总是不声不响的……”朱棣不好意思的打个哈哈,忙岔开话题道:“你说的不错,要是母后在宫里,就不会出这么多幺蛾子了。” 两人口中的母后,就是大名鼎鼎的马皇后。这位大明老板娘和朱老板的爱情故事,自然不必赘述。 朱元璋得了江山之后,想要给马皇后的族人封爵,却被马皇后以‘爵禄私外家,非法’,给力辞了。 但言及父母早逝,马皇后仍悲哀流涕。于是朱元璋追封皇后先考马公为徐王,先妣郑媪为王夫人,并在其故乡修墓置庙,永世祭奠。 今年,马皇后父母的墓庙建成。她便在老二、老三俩儿子的陪同下,回宿州举行迁坟立庙的仪式了。 是以这几个月一直不在宫里。 ~~ “母后什么时候能回来?”朱桢期冀问道,他觉得那位嫡母是值得期待的。 “前日老三来信说,差不多能赶着回来过年吧。”朱标答道。 “那么晚……”朱桢眼圈红红道:“也不知母妃能不能熬到那时候。” “放心,我已经吩咐过内安乐堂的管事牌子,务必要善待充妃娘娘了。”朱标柔声安慰朱桢道: “另外,趁着你落水的遭际,我又劝过父皇了。这回他明显消了气,语气也松动了不少……只是,还得定妃娘娘那边松口,才能赦免充妃娘娘。” “那怎么可能。那女人得理不饶人,何况还吃了俩大比兜!”朱棣泄气道。 “唉,确实不容易。”朱标认同的点点头,那定妃娘娘也是一朵奇葩。他摸了摸六弟肉嘟嘟的腮帮子道:“别担心,大哥会再想办法的。” “多谢大哥。”朱桢诚心诚意谢一声。谁是真心在对自己,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 兄弟伙儿说完了话,太子三人便要回去了。 朱桢将他们送到万安门口,一直很安静的五哥忽然站住了。 待两个哥哥走出一段距离,五哥才神秘兮兮的掏出张纸给他道: “这是我翻遍医书找到的古方,专治受寒惊吓,我还改进了一下。你吃吃看,效果怎么样?” “呃,谢谢五哥。”朱桢嘴角一抽,好家伙,这还有个自学成才的大夫,我的兄弟真个个都是人才。 话不可以乱说,药更不能乱吃啊,五哥! ~~ 一直到天黑,朱桢都在消化从哥哥那里听来的消息。 不知不觉,就寝时间到了。 他顶小的时候,自然是跟母妃一起睡在东稍间的暖阁内。八岁以后,便移到了西稍间的暖阁。 睡前的洗漱更衣全不必动手,自有宫女代劳。人总是由俭入奢易,所以他很快就习惯了。 唯一还不太习惯的,就是他的卧床边上二尺远近,一直会守着个宫女。 一想到自己睡觉时,还有人在边上看着,他就感觉很不自在,便让宫女出去。 那个叫沐香的宫女却跪地哭求,说这是宫规,自己得时刻守在边上,看他睡觉安不安稳,伺候他起夜喝水。若是擅离职守,是要被送去治罪的。 朱桢眼下也就是装腔作势,不可能真漠视别人的死活。 加上沐香比较大,做事老练稳当,精明仔细,很难不让人喜欢,朱桢也就随她了。 夜长日久,两人慢慢熟悉了,也会说一些悄悄话。 “沐香,那内安乐堂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朱桢躺在床上,看着描金绣凤的帐顶问道。 “汪总管不许乱说的。”跪坐在床边的沐香摇摇头,小声道。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朱桢这会儿又硬气起来了。 “当然是听殿下的。”沐香迟疑一下,还是顺从道:“听说,那地方在羊房夹道。凡嫔妃宫女病老或有罪,就先发此处,待年久再发浣衣局。至于里头什么情形,婢子就真不知道了。” “因为那地方谁也不准进去,婢子也没见过从里头出来的人。”唯恐小殿下不信,她还解释了一句。 不解释不要紧,这一解释,让朱桢不由自主眼泪哗哗直流。 沐香赶紧给他擦泪,轻轻拍着他的背,说着安慰的话。 朱桢也有些无奈的,对自己心中的小男孩道,放心,我会出手的。 确实得不等不靠,自己想办法救人了。 不然眼看要天寒地冻了,那冷宫里又全是老病之人。等皇后年底回来,说不定母妃都凉透了…… 第三章 魏武遗风 寝室内安静了半晌。 沐香以为他睡着了,刚要悄悄活动下酸胀的腰肢,却忽听殿下问道: “那个定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沐香僵住好一会儿,方小声道:“奴婢不能议论娘娘们。” “少来。”朱桢哂笑一声道:“你们私底下不嚼舌根,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这……”沐香不由抬头,愕然望着朱桢。怎么这么老练?哪像是原先那个憨憨的小殿下啊。 “看我干吗?”朱桢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灿若晨星,哪有半分睡意? 只是配上那两截粗眉,还有双颊的婴儿肥,让他看上去就很滑稽。 “婢子不敢,婢子失礼了。”沐香赶紧俯首谢罪,小声道:“只是觉得打落水之后,殿下就大变样了。” “你才大变样呢。”朱桢早就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道:“我只是一夜之间,长大了而已。” “这可真是菩萨保佑啊。”沐香喜极而泣道:“娘娘要是知道,肯定高兴坏了。” “……”朱桢却不说话了,撅着小屁股埋首枕间,做抽泣状。 “殿下是想娘娘了吗?”沐香赶忙上前,轻抚其背。 “嗯。”朱桢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道:“我想我娘了。” “都是婢子的错,婢子失言了。”沐香忙谢罪不已,掏出香喷喷的帕子给他擦泪。 “她要是能回来,才真叫人高兴哩。”朱桢循循善诱道。 “婢子也想娘娘回来,宫里谁不想她回来呢?”沐香便也陪着哭起来。 “这阵子,咱们可让长阳宫的人欺了。月例不给,伙食克扣。别的宫里人早就换上纻丝了,我们却还穿着夏天的罗裙呢。” “长阳宫就是定妃住的地儿吧?”朱桢不太确定问道。 “是呀。” “怎么轮到她话事了?”朱桢好奇问道。 “皇后娘娘省亲之后,本由贵妃娘娘代掌六宫。可是皇后前脚刚走,后脚孙贵妃就病倒了。”沐香愤愤道: “皇上原意是让咱们娘娘接管,结果出了那档子事儿,就让定妃捡了便宜……” “因为这个?”朱桢虚空扇俩大比兜。 “原来殿下都知道了。”沐香惊讶的捂住嘴。然后也就不顾忌了。愤愤道:“娘娘就是着了那姓达的贼婆的道!” “定妃姓达?大腚妃?”朱桢奇道:“还有这个姓?” “她是色目人。”沐香轻蔑答道。明朝对蒙人和色目人都以‘胡虏’蔑称,但朱桢的母妃姓胡,宫里人自然要避讳。 “她们这些鞑子就是野心勃勃,虽不敢跟皇后争,可一直对贵妃的位子虎视眈眈。现在孙贵妃眼看不行了,她就故意激怒娘娘,当着皇上的面演了一出苦肉计,好干掉娘娘这个对手!” “你果然知道好多啊。”朱桢呵呵一笑。 沐香心头一紧,忙柔顺垂首,弱弱道:“只是不敢隐瞒殿下。” “那还不快把知道的都说来!”朱桢坐起来,追问到底。 沐香便竹筒倒豆子,真说了不少有用的。 比如那达定妃居然原先是陈友谅的妃子。朱老板打败陈友谅之后,便将其收为己用了。 朱元璋号称从不妄夺妇人女子。就这一次破例,明说是因为恼怒陈友谅杀了他太多大将,故而夺其妾而归以泄愤。 但宫人们私下都说,是因为那达氏太狐媚,太会惑主了。不然也不能让素来严肃军纪,以身作则的朱老板,忍不住效仿了一把曹老板。 虽然谁也不可能威胁到马皇后的地位,但男人的灵与肉是可以分得清清楚楚的。 总之达氏还是很得宠的,接二连三的诞下了皇七子、皇八子,还有一位公主,地位自然节节攀升,也渐渐骄纵起来。 “有其母必有其子,她儿子齐王也不是好东西!”沐香气愤道:“小小年纪就整天欺负宫人不说,宫里的猫狗都逃不出他的毒手。” “燕子在长阳宫里做窝,他嫌吵,让人把燕窝捣毁,然后亲手把雏鸟烧死!”沐香还举例道:“殿下耳朵后头那个疤,也是小时候被他打的!” 朱桢摸了摸自己两边耳后,果然发现左边有道半寸长的疤。 “别看他比殿下还小半岁,下手可狠了。五月节那会儿,还把个宫女踢断了肋骨。”沐香犹在那里愤然道:“可惜达定妃阴险狠毒,左右怕遭她报复,没人敢跟皇上禀报……” 朱桢听着听着,若有所思的睡着了。 ~~ 第二天,朱桢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沐香已经下值,服侍他的换成了另一个比较小的宫女,也不知叫什么。 穿戴整齐,简单用过早饭,朱桢便说要出去一趟。 汪德发赶紧命人备驾。 有小火者奉上关防出入的乌木腰牌,汪德发接过悬在腰间,然后扶着殿下的手,躬身出了殿门。 十个小火者已经恭候在门外了。 两个火者打着红纱灯笼在前为先导,一个灯笼上写着‘万安宫’,另一个上写着‘楚王’。 另外八个小火者,则捧着水罐唾盂、交椅衣箱、金伞香炉之类跟在后头。 朱桢看一眼汪德发道:“少了点啥吧?” “是少了点,可规矩如此,出宫才能用全副仪仗。在宫里呀,必须从简呦。”汪德发温柔解释道。 “汪德发,怎么也得有个轿子吧?难道让孤堂堂亲王,走着出门不成?”朱桢打量着汪德发,这老太监不是演我吧? “哎呦喂,殿下这回落水,到底忘了多少事儿啊?”汪德发一脸关爱弱智儿童的表情道:“此乃皇上为免殿下们好逸恶劳,特别下旨规定,除太子外,所有皇子在宫中一律步行!” “还有这规矩?” “可不,就是出宫离京,也不能一味乘车坐轿,十停得有三停下车步行。”汪德发又雪上加霜道。 “卧槽……”朱桢目瞪口呆,不由生出不祥的预感。 有那么位‘慈父’在,自己梦想中王爷幸福的躺平生活,怕是未必能成真啊。 ~~ 不过有一点,朱桢很清楚。在这紫禁城中,那位父皇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绝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也只能老老实实迈开腿,在两个太监的引导下,出了万安门,拐上了西一长街。 西一长街是西六宫和乾清宫夹成的一条街道。是以东边高高的红墙之内,就是朱老板的寝宫了。 朱桢有些纠结,不知要不要进去拜一拜?认一认家父到底长啥样? 说实话,对‘面见父皇’这件事,朱桢一直心里打怵。 在别人面前,自己出点纰漏还问题不大,总可以靠身份地位萌混过关的。 可在那位开局一个碗,杀人不眨眼的洪武陛下面前,自己怕是很难不现原形。朱老板要是把自己当成妖怪,或者鬼附身什么的,喀嚓一刀都是便宜的,剥皮揎草也不是不可能。 汪德发察言观色,见他面色发白,便猜到几分。“殿下,这会儿皇上应该在武英殿理政,不在乾清宫。” “哦,那就改日吧。”朱桢松口气。 “那也得有个准日子,老奴好提前替殿下奏请。”汪德发提醒他道:“皇上日理万机,从无闲暇。只有太子殿下可以不用通禀,随时觐见。当然,皇后娘娘也可以……” 言外之意,殿下级别还是不太够啊。 “嗯,你看着定吧。”朱桢倒有些小受伤。原来父皇不是想见就能见的,真是自作多情了。 “是。”汪德发应一声,又请示道:“那咱们现在去哪?” “大本堂。”朱桢沉声道。 第四章 摸鱼老爷爷 大本堂在紫禁城南,左顺门内。 从万安宫一路过来,差不多要走二里地。 一路上,要经过三道宫门,全都门禁森严,盘查仔细。 每个侍从都要凭关防腰牌出入,就连汪公公这种管事牌子也不例外。 到了大本堂时,汪德发一行更是直接被拒之门外。 “里头是诸位王爷读书的地方,为了让殿下们能安心读书,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汪公公将书包奉上道:“殿下只能自己进去,老奴在这儿等恁下学。” “不用,我今天不是来念书的。”朱桢却不接书包,径直走进了大本堂。 守门的拱卫司校尉自然不会阻拦楚王殿下,却也目不斜视,并不行礼。也不知是怕打扰到堂内上课,还是提醒诸位亲王,进去这道门,就只是个普通学子了。 一进去就听到朗朗读书声。朱桢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却没有要进学堂的意思,而是绕到了这座重檐两层、面阔五间的学堂后头。 那里是个不大的花园,地上铺满了金色的银杏叶。有假山池水,有残荷雏菊,是给诸位殿下课间休憩的场所。 这会儿皇子们正在上课,小花园里没一个人影。 朱桢一边仔细观察眼前的场景,一边努力回忆当日的情形。 然后他缓步走过叠石层垒、曲径通幽的假山,来到了幽深僻静的荷花池边,在一块青石前立定。 他低下头,看着池水倒映出的那个,穿着小号青色衮龙袍,眉毛粗粗、一脸无辜的小胖子。 久久,朱桢喃喃说了一句:“别怕,我来把害你的人揪出来。” 这里正是那日他落水前所立的位置。 朱桢回到这里,不是为了凭吊再也回不去的过去,而是为了重现当日的场景。 他闭上眼,放缓了呼吸,让自己彻底沉静下来,尽可能回想着当时的感受…… ~~ 记得那日风儿甚是喧嚣,吹在身上遍体生寒,让小男孩愈发思念母妃,哭得十分投入。 以至完全没听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后。 直到被人从背后推了那一把…… 回想至此,少年的记忆变得分外清晰。后背的肌肉仿佛还能感受到,通过那两只手传递来的力量! 然后他身子向前趔趄,踉跄着迈出一步、两步,直到右脚就要落到水面上时,才堪堪停住! 朱桢粗眉一挑,嘴巴微张,若有所思。 他先收回脚,以免再次落水。然后后退三步,举起双手,模拟起施害者来。 如是反复良久,朱桢忽然双手击掌,仿佛抓住了什么! 首先是来自背后的那一推。准确的说,是两只手一起,推在他左右肩胛骨下方! 这说明施害者的身高,很可能与自己相仿。 因为那人若比他高很多的话,双手应该推在自己肩头上才对。 要是对方推他后背的话,得弯下腰、扎个马步,或者双手向下发力,都不是正常发力的姿势。 那还不如干脆飞起一脚,把自己踢到水里,来得利索呢。 而且还有一点,自己是向前踉跄了两步,才掉到了水里。 说明对方的力量不算太大。 因为推人落水时,肯定会用全力的。如果那人力量够大,自己就直接飞出去了,不会再向前那两步。 所以施害者要么是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要么是跟自己体型相仿的女子。 而大本堂是闲人免进的,更没有宫女来红袖添香,所以嫌疑人极可能是前者了! 这下范围就小多了。 尤其是在这个人员十分固定的场所,把这人找出来没什么难度。 不过鉴于少年记忆模糊,为免漏掉什么人,他决定还是去印证一下。 这时,朱桢心情轻松了不少,他抬头望向大本堂,只见假山遮挡之下,仅能看到二楼一角。 那里窗户是敞开的,应该有人在。 ~~ 朱桢出了后花园,回到大本堂前。 这座重檐两层的建筑,上覆黑色琉璃瓦,门窗栏杆都是绿色,在红墙黄瓦的紫禁城显得独树一帜。 因为这里还是皇家的藏书阁,据说黑色主水,可以水压火,绿色则可以避火气。 但真正保护藏书阁周全的,还是楼前楼后的池水,以及严格的防火管理。 一楼讲堂依然在上课,朱桢放轻脚步,从左侧的楼梯上了楼。 二楼便是藏书阁,阁内排列整齐的书架直通房顶,遮挡住窗外的光线。为了防火又不能点灯,自然十分昏暗。 待眼睛适应之后,朱桢便顺着标有序号的书架,一直走到阁东头。 那里是藏书阁司值郎的值房,房门虚掩着。 朱桢轻轻敲了敲门,里头没人应声。 他便推开门走进去。 只见靠窗的书桌前,坐着个身穿布袍,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正在专注看书,因为屋里光线不足,所以虽是深秋,窗户依然敞开着。 朱桢也不着急,走进去找把椅子坐下,也从桌上拿起本书看起来。 看了几行,他两眼就不聚焦了……尼玛繁体字加文言文,看的人脑阔阔儿痛。 然后没一会儿,他就趴着睡着了。 ~~ “醒醒,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却仍富有磁性的声音,把他吵醒了。 朱桢用胖胖的小手揉开睡眼,看到了那老者的正脸。 是个皱纹深刻、面容清矍,长须飘飘、很帅很帅的老爷爷。 “殿下是来我这儿睡觉的吗?”老爷爷无奈的看着,他垫在腮下的那本《文章正印》,已经被口水洇湿了大片。 朱桢却浑无所觉,擦擦嘴角的口水,问道:“先生,你看完书了。” “要是等老臣看完书,这本《文章正印》,就要变《文章水印》了。”那可是宋孤本啊!老爷爷心在滴血,自然没什么好声气。 “没事的,等干了不影响看的。”朱桢对自己留下的龙涎,没有丝毫负罪感。 “你倒是不讲究!”老爷爷险些气歪了鼻子,闷声道:“殿下有何贵干?没事就下去上课吧。” “有事有事,当然有事。”朱桢忙笑道:“我想请问先生,咱们大本堂里,跟我一般大的孩子有几个?” “殿下是在考校老臣?”老爷爷脸色更不好看了。 在他看来,楚王殿下虽然平时憨憨的,但已经在大本堂读了好几年书,岂能不知道这么简单点事儿? 就算愚蠢如秦王殿下,也不至于不知道! 他心思本来就重,难免会以为,这是楚王在讽刺自己,整天躲在藏书阁,不下去教书吧。 “呃,考校不敢当,咱们探讨一下。”朱桢自从接受了王爷的身份,就已经不看人脸色了。 “呵呵,看来殿下是认准了老夫在狗占马槽了?”老爷爷一阵心酸。好哇,当爹的整天欺负老夫不说,当儿子的也来挖苦我。 “说嘛。” “只有你的七弟,齐王殿下一个!”老爷爷气得胡子直翘道: “大本堂有四种人,教书的先生,管书的舍人,读书的皇子,还有伴读的勋贵子弟!” “前两者都是成年人,伴读的勋贵也没有小于十五岁的;至于殿下的兄弟,就不用考校老臣了吧!” 老爷爷说完,剧烈的咳嗽起来,没想到让个小孩气成这样。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呃,先生这么激动干嘛。”朱桢是个好人,赶紧上前给老先生捋背,又给他端了杯茶。 老爷爷接过茶盏,这才好受点儿。 “哦对了,还没请教老先生贵姓呢。”朱桢诚恳问道:“你是教书的先生,还是管图书馆的管理员呀?” ‘噗……’老爷爷险些一口茶喷他一脸。 “老夫在司值郎的值房,就一定是司值郎吗?那红烧狮子头里怎么没有狮子?!” “哦哦,那就是教书的先生了。”朱桢恍然。 “老夫是你的老师刘伯温,你会不认识?!”老爷爷重重搁下茶盏,愤愤道: “殿下还是在讽刺老夫,整天躲在藏书阁里不下去吧?莫非皇上看不得老夫吃闲饭,要下逐客令了?!” 第五章 王爷不能白当 “刘,刘伯温?”朱桢闻言粗眉一挑,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你是不是还叫刘基吧?!” “不错,老夫正是刘基。”老爷爷自报家门后,好像整个人都变得仙风道骨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粉丝滤镜。“已经教了殿下整整一年了。” 虽然一共没上两节课……刘伯温默默补充一句。 但老夫劳苦功高,吃他老朱家几年闲饭怎么了? “是皇上让殿下来找老臣的?”刘伯温想到朱老板向来小气巴拉,心说难道是不想养闲人了? “先生也忒多心了!是我自己来找你的。”朱桢感觉偶像滤镜有破碎的迹象。 这疑神疑鬼,仿佛得了受害妄想症的老爷爷,真的是传说中神机妙算、与诸葛齐名,正义与智慧的化身刘伯温吗? 怎么感觉像个被玩儿坏了的惊弓之鸟? “你自己来找我的?”刘伯温上下打量着朱桢。被朱老板‘屁屁踢’了半辈子,他很难不怀疑,这是不是朱老板又在玩儿自己。 “对,我想问点事儿。”朱桢说着,走到窗边向外望去。目光果然能越过假山,看到荷花池那边。 “殿下是想问,老夫有没有看到你落水?”刘伯温明白了。 “对。”朱桢心说,这智商才对嘛。 “殿下莫非怀疑此事与齐王有关?”刘伯温又问道。 “不错。”朱桢点点头,回首巴望着刘伯温道:“要是先生看到什么,请务必相告。” “抱歉,那时风大,没开窗。”刘伯温却干脆利索答道:“太子殿下已经来问过了,老臣也是这么回答的。” “先生,这边是背风口,没必要关窗啊。”朱桢道。 “防止穿堂风。”刘伯温淡淡道。 “可窗户一关,你咋看书?”朱桢说着,踮脚关上窗户,屋里登时暗了下来。 “那是午休时间,我在睡午觉。”刘伯温面不改色道。 “这里连张床都没有……”朱桢无奈道。 “我坐着睡、趴着睡、站着睡,殿下管得着吗?”刘伯温已经感觉到,他确实不是朱老板派来的。态度也愈发敷衍起来。 “殿下还是去问问别人吧,老臣老眼昏花,看书都吃力,更别说看外头了。” “先生贵庚啊?看着没多大年纪呀。”朱桢似乎还在徒劳的挣扎。 “过了年就六十五了,还不够老啊?”说完,刘伯温便不再理他,自顾自沉浸在书中。 “六十五啊……”朱桢似乎想到了什么,默念了两遍,不再死缠烂打。 ~~ 入夜,寒星寥落,万籁俱寂。 ‘梆、梆……’戌正时分,西一长街上,响起巡街净军的梆子声。 梆子声能清晰的传到万安宫中。听到这个信号,没有差事的宦官便赶紧出宫。一刻之后,宫门上锁,任何人都不得出入了。 万安宫外,有净军巡逻。宫内,则是由宫女值夜。 宫里值夜的可不只沐香一个。门口有两个守门的,次间门口外头一个,暖阁门外头一个,都各有职责。若是娘娘在时,值夜的宫女还要翻倍。 在内里侍寝的,是上夜宫女的头儿,只有最得宠的心腹才能干,干得好甚至可以提拔成女官。也难怪沐香会哭求殿下,不要把她撵出去了。 朱桢在沐香几个的服侍下洗了个澡,然后躺在床上,让沐香帮他弄干头发。 沐香先用棉布,裹住他一缕头发,轻柔的上下擦动,将水分尽量吸干。 然后换另一块棉布,吸去另一缕头发上的水。 直到所有头发都吸过一遍,再换上装着香和炭火的空心鎏金球,进行彻底烘干。 这是个技术活,弄不好就会烫坏头发,甚至烫伤头皮。但沐香的手法十分娴熟,让朱桢完全感觉不到烫,只觉得暖烘烘的,巴适得很。 唔,这才像话嘛……朱桢终于感觉这个王爷没白当。 但一想到母妃还在冷宫受苦,他就又清醒过来,默默复盘今日的收获。 ~~ 最大的收获,自然是锁定了推自己落水的嫌疑人! 刘伯温帮他将范围缩小到自家兄弟。对自家兄弟伙儿他还是有数的。 首先可以排除前面的哥哥们。因为最小的五哥都已经十四了,比他高出一头多。 而后头的弟弟,在大本堂念书的,只有老七老八。 老八虽然也是达定妃所出,可才六岁而已,刚入学开蒙没几天。 所以有且仅有比他小半岁的老七——同样十岁的齐王朱榑,符合加害者的特征! 而且自己母妃打了他母妃,他弄自己替他母妃报仇,动机上也说得过去。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朱桢有些挠头。 待其余宫女都退下,身边只剩沐香一个,他方开口问道:“让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了吗?” 虽然感觉以母妃不靠谱的程度,她的心腹也未必靠谱。可朱桢眼下无人可用,也只能靠沐香搜集情报了。 沐香先将鎏金球放回铜托盘中,然后轻声道:“婢子打听过了,这些天,宫里头确实在抓奸细。那些出身有问题的,非我族类的,都被带走盘问去了。到现在还没人回来呢。” 其实这事儿闹得宫里人心惶惶,沐香早就知道了。但她有意抻一天才禀报,是不想给殿下留下个,什么都知道的长舌妇印象。 “长阳宫那边呢,有没有受波及?”朱桢又问道。 “当然有了,达氏是个鞑子,之前还有那么一段,她宫里有几个身家清白的?” “还以为她得宠又得势,没人敢查呢。”朱桢惊喜道。 “她只是暂掌六宫而已,皇后一回来她就现原形。”沐香看看朱桢,仿佛看到了朱老板的影子,不由自主颤声道:“再说皇上下旨彻查,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徇私包庇?” “嗯,有道理。”朱桢点点头,确实,宫里谁敢糊弄朱老板啊。 情报调查的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该制定行动计划了。 朱桢便不再说话,躺在床上默默盘算起来。 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去找大哥或父皇报案。 虽然刘伯温说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找到别的目击证人。 但老七区区一个十岁的屁孩子,连吓带诈,保准能让他说实话。 可问题是老七招了又怎样?虎毒不食子,父皇是不可能对十岁的儿子下死手的。甚至极可能还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老七背上个谋杀兄弟的罪名! 理由很简单——他还是个孩子呀……小孩子哪有什么坏心思嘛…… 估计最多把他屁股打开花,然后圈禁一段时间吧? 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劝自己大度,不要记恨手足兄弟之类。 那对朱桢来说,简直比吃了一万只苍蝇还难受。 去你妈的,老子……哦不,本王一点都不大度,我都当上王爷还让我大度?呸! 要是王爷还得忍气吞声,顾全大局,那我这王爷还当个什么劲儿?! 而且那也不一定救得了母妃啊。 因为捅到父皇那里,就彻底跟达定妃结死仇了。她肯定会咬死不松口,说不定还会想方设法加害母妃。 损人无所谓,关键是不利己。所以,这法子不太行。 那就只剩另一个选择了…… 第六章 另一个选择 “起来喽!睡懒觉的日子到头啦!” 五更天,正在梦中啃蹄髈的朱桢,便被人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大胆,谁敢对本王动粗……”楚王殿下使劲睁开惺忪的睡眼,张牙舞爪,奶凶奶凶的。 便看到四哥朱棣那张幸灾乐祸的笑脸。燕王殿下膂力惊人,毫不费力的就拎起他这个小胖子。 “嗨,朱棣……”朱桢甜甜一笑,举起了胖胖的右拳,然后竖起中间一根手指。 “叫俺四哥,没大没小!”朱棣照着他肉嘟嘟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你俩别闹了。”太子标笑吟吟看着闹作一团的兄弟俩。“赶紧起来穿衣服。” “大哥也来了?”朱桢有些意外。太子这么闲的吗? “我不来叫起,你俩能乖乖上学?”朱标没好气道。 “又带上我……”朱棣嘴角一抽,显然朱标是先去的他那边。 宫人们赶紧上前,给楚王殿下洗脸梳头穿衣。 燕王也想帮忙,但主要是想弹小几几。太子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拉着朱棣先出去用早膳了。 国朝草创,战事频仍、民力困顿,自然要一切从俭。 且朱老板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节俭的皇帝,他一天只吃两餐,饮食不过‘常供’,绝无珍异美食。早餐更是只用蔬菜面食,外加一道豆腐,以提醒自己不要忘本。 夫唱妇随,马皇后也以简朴自持,向来亲自种菜,亲自下厨,从不觉得辛苦。 上行下效,宫中自然也要厉行节俭。早餐就是普通的烧饼馄饨、菜包稀饭,与后世皇家的奢侈排场大相径庭。 好在朱标几个都是在战火中长大的,自小便是如此,并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地方。 朱桢就更没什么好委屈的了,这再不济这也是中等地主家的伙食水平,比他从前吃的好多了。 快速用过早膳,兄弟四个便出了万安门,往大本堂方向走去。 这会儿东方渐白,才刚要天亮。 朱棣一会儿走在前头,一会儿落在后头,手舞足蹈,口若悬河,没一刻消停。 朱标苦笑看着这个青春期的弟弟,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沉稳下来。 朱桢则落在后头,小声问五哥道:“不去叫着老七吗?” “你在跟我说话吗?”朱橚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 “可不。” “好弟弟眼里有我。”朱橚激动的握着他的手,眼泪都快下来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对了,你问我啥来着?” “为啥不去叫老七?” “七弟不用大哥操心。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去大本堂的,这会儿都该开始早读了吧。” “呃……”朱桢有些意外,没想到老七还是个好学生?这跟下面人说的暴力儿童不太一样啊。 转念一想也没什么,谁还不是个影帝呢? “怎么五哥你也起不来吗?”朱桢又奇怪问道。这位吴王殿下怎么看都像个乖乖仔。 “有时候吧。”五哥点点头,微笑道。 “是啊,这么冷的天,有谁愿意离开被窝呢?”朱桢顿时觉得吾道不孤。 “你五哥是因为挑灯夜读,每天都下半夜才睡。”朱标回头笑道:“你又是几时睡呢?” “我上床虽然早,但睡着的晚。”朱桢涨红了脸,大声辩解道。 “老六,别上当。他们这些好学生,是在变着法子挤兑咱们呢。”朱棣跑回来,捏着他肉肉的腮帮子道:“等二哥回来就好了。” “二哥不挤兑人?” “不是,二哥回来,咱们就不是最差的了。” “哈哈哈!”兄弟们前仰后合、笑作一团,上学路上很是开心。 ~~ 进了文华门,兄弟几个才安静下来。 朱元璋对后代教育极为上心。洪武元年刚刚建国,便设立大本堂,取古今图书充其中,召四方名儒教皇太子、亲王。 不过太子长大后,已经移到对面的文华殿,接受单独的帝王教育去了。 进文华殿前,太子先仔细给朱棣整理了下衮龙袍,把他跑到额前的一缕头发重新束好。 然后又一边朱桢收拾仪容,一边温声道:“你康复的事儿,昨日已经禀报父皇了。父皇很高兴,勉励你用功读书,说过段时间会检查你的功课。” “王德发!”朱桢倒吸口冷气。 “殿下有何吩咐?老奴不能进去啊……”文华门外,汪德发赶紧应声道。 “没叫你。”朱桢一脑门子黑线,谐音梗是要扣钱的。 是吧,朱棣? 给俩不省心的弟弟收拾利索,太子进了文华殿。 三人规规矩矩目送太子身影消失,便也进去大本堂。 这时,窗明几净的学堂中,已经坐了好些人。 那些穿着白色襕衫的年轻人,都是伴读的公卿子弟。虽然在宫外一个个耀武扬威,但在这里,他们只是背景板而已,完全可以忽略。 两个穿着衮龙袍的小孩便被凸显出来。 朱桢的目光自动略过了还挂着鼻涕的老八,看向正襟危坐,大声朗读的老七。 这小子眉清目秀、面带傲气,一看就是那种让人讨厌的好学生。 朱棣努努嘴,让他看老七的黑眼圈道:“瞧,这小子晚上回去还用功,都快跟我学一样的课程了,烦人!” 老七得到父皇一句夸奖,必然会伴随着他挨父皇的骂。老七得到的夸奖越多,他挨的骂就越多…… “五哥不也挑灯夜读吗?”朱桢道。 “我不读学堂里的书,我读的是医书。”朱橚细声解释道。 说话间,院中云板敲响,先生要来上课了。 三人才赶紧各自归位坐好。 朱桢早就观察好了,这学堂里一排只摆两张书桌。 前面两张空着,应该是老二老三的。 因为老四老五坐在第二排。 朱桢自然和老七坐在第三排,真是冤家路窄,竟然还是同桌哩。 待云板再响,讲读官入内。 让学生们大为意外的是,今日的先生居然是刘伯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朱棣小声嘀咕道:“也不知他老人家,受了什么刺激。” 朱桢笑而不语。 师生相揖后,刘伯温便在讲桌后端坐,对朱棣道:“燕王殿下先请。” 朱棣起身拿着自己的书上前,翻开到自己学的那一页,端正搁在讲桌上,神态局促的等待先生来教。 跟上课前吊儿郎当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其他人也赶紧翻开自己的课本,埋头临阵磨枪。 朱桢打开书本一看,还是一副自己高攀不起样子。 ‘尼玛,连个标点都木有。’他暗骂一句,便歪着头,瞄向一旁的老七。 老七被他看得直发毛,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你看我干什么?” “伱是知道原因的。”朱桢冷冷笑道。 “我不知道……”老七色厉内荏道。 “我会帮你想起来的。”朱桢继续向他施压道。 “鬼知道你在说什么!”老七把头埋到书里,不敢跟他对视。 “没错,我现在就不是人,我是鬼。”朱桢阴恻恻道:“回来找仇家索命了……” 忽然‘啪’的一声重响,一直在忍耐两人的刘伯温,终于忍不住敲响了戒尺! 却把齐王殿下吓得‘啊’的一声,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 “课堂休得喧哗!”刘伯温黑着脸道:“两位殿下请出去说!” 第七章 吓唬小孩 于是乎,楚王殿下头一天复课,便被请出了教室。 跟他一起出来的,还有好学生齐王殿下。 和满不在乎的朱桢不同,老七在大本堂这些年,还是头回被先生撵出来罚站,自然羞愧难当。 他又怕被母妃知道了挨揍,便低头抽泣不已。 朱桢斜睥了他一会儿,见他还一个劲儿的哭,只好使劲咳嗽一声。 “啊……”老七这才想起边上还有个老六,颤声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骗你的,我是人,不是鬼。”老六道。 “真的?” “你读书读傻了吗?没看到我有影子么?”朱桢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老七捂着腚一看,果然。刚要松口气,却听朱桢又冷冷道: “多亏了四哥救我,不然我就被你害死了!” “不是我,我没有!”老七忙矢口否认。 “哼,你狡辩也没用,因为有人目击了,你推我下水的全过程!”朱桢不依不饶道。 “谁?谁看到的?!”齐王朱榑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哪禁得起朱桢这般诈唬?轻而易举便露了馅。 “刘伯温刘先生。”朱桢一指学堂,一字一顿道。 “啊……”老七如遭雷击,吓得脸都白了。“不,不可能吧……” “刘先生就在里头,我还能骗你不成?”朱桢冷笑一声道:“一会儿下课出来,你当面跟他对质就是!” “不,我不……”齐王嘴唇直哆嗦,脸开始变绿。 “你不敢就是承认了!我这就把你扭送去见父皇,告诉他你就是谋杀我的凶手!”朱桢疾言厉色道:“就不信父皇能留着你过年!” 从远处看来,就是两个十岁的孩子在拌嘴。任谁也想不到,两人的对话竟如此的凶险! 好吧,是单方面恐吓…… “父皇不会杀我的……”齐王两股战战,眼睛都开始不聚焦了。 “就算父皇不杀伱,至少敲断你两条腿,把你圈禁到胡子一大把!”朱桢继续加码恐吓道: “你再也不是你娘的骄傲,一辈子也洗刷不掉谋杀亲兄弟的恶名了!” “啊……”的一声,老七双手捂住耳朵,一屁股坐在地上。 ~~ 学堂内,刘伯温正在给皇八子讲书,听到那一声怪叫,彻底怒不可遏。 这就是他不愿意给这些兔崽子上课的原因,实在是太他妈欺负人了!还有没有一点师道尊严啊! “太不像话了!”他重重一拍桌子,吓得六岁的老八,哇得一声哭出来。 刘伯温只好又压下火气,向潭王殿下叩首请罪,然后使尽浑身解数,才在燕王、吴王的帮助下,把老八给哄住…… 狼狈万状的刘先生,不禁仰天喟叹时乖命蹇。 要不是为了保命,他又何苦受这个窝囊气? ~~ “走,咱们这就去见父皇!”课堂外头,朱桢也神情可怖,伸手做拉扯状。 “不,我不要!”老七嗷的一声,用双手和屁股倒退连连,然后爬起来跌跌撞撞逃跑了。 还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水渍。 朱桢盯着看他逃跑的方向。 要是往小花园,还得跟上去,以防这小子被吓破胆,跳荷花池自杀。 显然,老七没这份勇气,他径直往文华门跑去了。那就想死也死不了了…… 朱桢收回目光,转身险些跟刘伯温撞了个满怀。 刘基看着地上的那一道水渍道:“还练书法了?” “老七写的‘一’。”朱桢一脸无辜的恭声道:“先生下课了?” “嗯。”刘基攥了攥手里的戒尺,这是朱老板御赐的,打皇子无罪。 “殿下请跟老臣上楼来。”他也很客气的侧身相请道。 虽然跑了一个,但无所谓,这口恶气总要出的。 老虎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吗? 咳咳咳…… ~~ 话分两头。 且说那齐王朱榑失魂落魄跑出文华门。 他的跟班太监叫都叫不住,只好赶紧跟着老七一路跑,气喘吁吁回到了长阳宫。 长阳宫中,达定妃正在对镜自恋。 当然人家也有这个资本。她生得肤如凝脂、身姿曼妙、貌美如花,集汉人与中亚人的优点于一身,没有一处不叫人疼爱,没有一处不让人销魂。 “这宫里如今谁最美啊?”她轻抚着自己婴儿般的肌肤,喃喃问道。 “当然是娘娘了。”一旁的宫女忙捧场道。 “就会哄本宫开心。”定妃娘娘娇哼一声。 “是真的啦。原本孙贵妃还能与娘娘一拼,可她已经病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是啊,她不光没法跟娘娘争这第一美人的名头。”另一个宫女也不甘示弱的吹捧道:“等她空出来贵妃之位,也非娘娘莫属了。” “别瞎说,让人听见还不撕烂你们的嘴?吼吼吼……”定妃手背掩口,发出一串娇笑声。 “外人哪能进来咱们宫……”宫女忙赔笑说道。 最后的‘里’字还没出口,便见道黑影嗖的从眼前一闪而过,钻进了齐王殿下住的西稍间。 众皆骇然。 “你们,看清什么东西了吗?”好一会儿,定妃娘娘颤声问道。 “好像是条狗……”宫女小声道。 “掌嘴!”跟班太监气喘吁吁跑进来,骂道:“你他么什么眼神?那是齐王殿下!” “啊……”宫女赶紧跪地使劲扇自己耳光。“奴婢该死,奴婢知罪!” “什么,榑儿?”达定妃顾不上她,吃惊的站起身道:“他怎么回来了?” 说着还看看天色,尚不到中午,离着大本堂放学还早呢。 “老奴也不知道啊。”老太监让那些宫女先退下,然后小声禀报道:“就见殿下从文华门跑出来,叫他也不应声,追也追不上。打小就没见殿下跑这么快过。” “哦?”定妃赶紧往西稍间走去。一掀帘子,就见儿子穿着靴子趴在床上,脑袋扎在被褥中,筛糠似的哆嗦个不停,口中含含糊糊念叨着什么。 “榑儿,你怎么了?”达定妃上前,想要把儿子从被褥堆里拉出来。 朱榑却剧烈挣扎起来,一脚正蹬在他娘的肚子上,把达定妃踹了个香臀开花。 “不要不要!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抓我,不要啊!”这次,倒是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 第八章 娘娘有请 老太监赶紧扶起娘娘,定妃也顾不上自己,赶紧又上前抱住儿子,哭天抹泪道:“老天爷,这是咋回事儿啊?早晨出门还好好的……” “莫非是忽然得了癔症?又是像中了邪。”老太监猜测道。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太医,请法师啊!”定妃鬓发散乱的尖叫道:“还要快去把皇上请来!” 这最后一句疗效十分显着,齐王听了,登时就不疯了。 “别,别跟父皇说!”他惊慌的抬起头来。 “畜生,你作了什么业?”定妃这下明白了,立马放开了儿子,揉着自己的肚子。 可任她怎么问,朱榑都像个扎嘴葫芦,什么都不说。 当娘的哪有治不了儿子的? 定妃马上叫了几个小火者进来,把殿下按到杌子上,裤子一脱,露出两片腚来。 然后她亲手挥舞藤条,狠狠抽打起来。 通常,用不了十下,齐王殿下就撂了。 这次居然撑到了三十下才崩溃求饶,可见事态之严重。 “说,到底怎么回事儿?”达定妃气喘吁吁丢下染血的藤条,恶狠狠问道。 这会儿她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了,嗓子也哑了,整一凶神恶煞,哪有半分美丽可言? “老六,老六是我推水里的……”朱榑趴在杌子上,有气无力道。 心里却只觉一阵解脱。这阵子他吓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小小年纪黑眼圈都出来了,实在太煎熬了。 “什么,是你?!”达定妃登时又炸了。感情这阵子,闹得宫里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在这里! “你是要上天吗?!”她捡起藤条又要打。 老太监赶紧拦住。“娘娘,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事儿了!” “我想给娘报仇,以为这样娘就会高兴。”朱榑也不傻,赶紧大声辩解道: “而且我只是想让他变成落汤鸡,出个大丑。压根没想杀他啊!只是后来我吓坏了,就跑开了……” “你个蠢货还解释?这种事,打死都不能认!”定妃气得胸口生疼,指着老太监几个,恶狠狠道: “你们几个敢出去乱讲,本宫杀你们全家!” 宦官们吓得面如土色,忙称不敢。乱世中过来的人,没一个心慈手软的,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晚了……”却听朱榑小声说道。 西稍间里,登时针落可闻。 定妃定定神,挥手斥退了几个小火者,只留那心腹老太监在旁。 这才恨声问儿子:“你个蠢货,不会跟人承认了吧?” “老六已经知道了。”齐王小声道。 “他看到你了?”定妃切齿道:“看到了你也不认,谁会信个十岁孩子的话?!” “他没看见……” 定妃闻言刚要松口气,却听齐王又大喘气道:“可他说刘先生看见了,也是刘先生亲口告诉他的。” “刘先生?”定妃回想一下,大本堂只有一位先生姓刘,但怎么可能。“不会是刘基吧?” “就是他。”齐王点下头。 “胡说,刘先生神仙般的人物,早就不理俗务了!哪会管这些破事?!”定妃断然不信。 “可,老六他,就是这么说的。” “他那是诈你呢,蠢材!”定妃狠狠一指头,戳在儿子脑门上,直接干出个血印子。 “他有那心眼儿吗?”齐王难以置信。他素来瞧不起憨憨的六哥,觉得除了二哥,最蠢的就是老六了。 “伱都被人家吓尿裤子了,到底是谁缺心眼?”定妃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揉着心口。恨不得再多只手,揉一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她在人情险恶的陈友谅宫里混过,知道这时候不能轻举妄动,得想清楚利害再说。 好在留给她的时间足够多的,足够让她把事情仔仔细细想清楚。 ~~ 待到日头西斜时,已经重新美丽起来的定妃娘娘,吩咐老太监道: “侯公公,你去把楚王殿下请来。” 她打算来个死不认账,然后吓唬住老六,让这小子不敢乱放屁。 “是。” “另外,你再亲自去找刘先生一趟,给殿下补个假。”定妃顿一顿,又低声道:“再向他告一状,就说楚王污蔑我儿,看看他什么反应。” “是。”侯太监请示道:“可要是刘先生什么都不知情,岂不节外生枝?” “放心,刘先生是不会多管闲事的。”定妃十分笃定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为何落到今天这地步?” “娘娘说的是。”侯太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所以我根本不相信,刘先生会多嘴多舌。”定妃冷冷道:“只是以防万一,还是得确定一下。” “娘娘真是太稳健了。”侯太监忙奉上马屁。 ~~ 申牌时分,大本堂响起了散学的云板声。 “哎呀,终于又熬过去一天!”燕王伸个懒腰,回头对朱桢笑道:“怎样,还疼吗?” “能不疼吗?”朱桢没好气的看看左手,见还是有些红肿。 他终究还是被刘伯温打了手心。 “来,我再给你抹点药膏。”五哥亮出个小瓷瓶。“这是张仲景的方子,我又加了几位药调制而成。虽然开始会有一点点疼,但效果更好了,保准一晚上就消肿。” 是亿点点疼好吧!朱桢暗暗吐槽,对五哥的好意敬谢不敏道: “不用了,其实已经不疼了。我就是恼火啊,他怎么敢打大明的亲王?就不怕我去告诉父皇吗?” “你最好别。父皇知道了,只会说打得好!”五哥忙阻止他这个愚蠢念头。 “然后再揍你一顿更狠的。”朱棣接话道:“你是大明的亲王不假,但首先是父皇的儿子。父皇那暴脾气一上来,好家伙,连大哥都逃不了打。” “是吗……”朱桢小脸都垮了。 “所以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必须提高自己的抗击打能力。”朱棣揽着他肩,一边往外走,一边传授经验道: “不是哥哥我自夸,在挨打这方面,没有人比我更擅长了。” “四哥是把手心和屁股都练出老茧来,没个几年苦功夫,你可练不成。”五哥也推销自己的办法道:“还是用我的药吧……” 朱桢听得一愣一愣,甚至搞不清他俩是不是在耍自己。 说话间,三人出了大本堂。 太子只上午时在文华殿读书,下午便去武英殿,跟着父皇实习去了,所以回去时只有他们仨。 侯太监早候在文华门外了,见三位殿下有说有笑出来。赶紧上前叩首之后,恭声对朱桢道: “楚王殿下,我家娘娘有请。” 第九章 杀鸡用牛刀 “你谁啊?”朱桢睥着这一脸太监相的老太监。 “回殿下,老奴贱名侯立谢,忝为长阳宫总管。”侯太监低眉顺目道。 “姓侯的是定妃的人。”朱棣对六弟耳语道:“八成是为老七的事儿吧?她是出了名的得理不饶人,你把人儿子都欺负尿了,能不找你算账吗?” “不能吧,我只是帮他练习书法了呀。”朱桢一脸天真问侯太监道:“娘娘那儿有好吃的吗?” “当然,备了好多果子给殿下吃的。”侯太监笑眯眯道。 “那本王就去一趟。”朱桢应一声,转头对朱棣道:“四哥五哥,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 “我俩跟你一起去。”朱棣沉声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会让人欺负的。” “燕王殿下恕罪,我家娘娘有事要单独问楚王殿下。”侯立谢是拒绝的。 “你谁啊?你管得着孤吗?!”朱棣鸟都不鸟他,一撸袖子道:“我还非去了,你拦一下试试?” “别担心,四哥。”朱桢却帮着对方劝起来,一脸懂事的小模样道:“就算娘娘要算账,也是给俺留面子了。反正顶多骂我两句,私下挨骂肯定比当众挨骂强吧?” “也是,没人听到就等于没挨骂。”朱棣深以为然道:“反正她又没有御赐的戒尺,不敢动你一指头的。” “回来让人报个平安。”五哥使劲握了握朱桢的胖手。这老六,现在真是太懂事了。 跟两个哥哥分开,朱桢便跟着定妃的随从,往长阳宫去了。 那侯立谢却没跟着回去,说是要进去给齐王补个假。 大本堂上课时,不准闲杂人等入内,所以他只能等散学后再进去。 ~~ 长阳宫在东六宫,要走东二长街过去。 汪德发方才一直不敢插嘴,这会儿才敢小声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儿了?” “俺把老七吓尿了,定妃娘娘想找俺聊聊。”朱桢看看还蒙在鼓里的汪德发,觉得还是得跟他透点口风的好。 “正好,俺也有事想找她聊聊,也算双向奔赴了。” “双向奔赴?”汪德发有些发蒙道:“恁找定妃作甚?” “求她放过俺母妃啊。”朱桢神情纯真道:“父皇说,只要她同意,就放母妃回来呢。” “哎呦,我的小殿下,恁真是长大了呢……”汪德发闻言,鼻子一阵发酸,忙掏出帕子抹泪道:“娘娘要是知道恁在想法子救她,肯定欣慰坏了。” “谁让俺摊上个这么不省心的娘。”朱桢叹了口气。 “呃……”汪德发险些没让口水噎死,眼看长阳门就在眼前了,忙叮嘱道:“要是定妃娘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殿下千万别放在心上。” 顿一顿,他又细声细气道:“尽力就好,也别太委屈强求了。大不了咱们再想别的法子。” 对殿下此行,汪德发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只是殿下孝心可嘉,当然要鼓励了。 “嗯,你放心吧。”朱桢点点头,这老太监虽然娘娘腔,但好像真挺关心自己的。 通禀之后,定妃娘娘请进,汪德发不出意外,被拦在了殿门外。 ~~ 长阳司正殿,陈设奢华,鲜花锦簇。 又恢复成宫中第一美人的达定妃,为了把这次谈话变成碾压局,特意将会面地点选在了这里。 只见她髻盘顶中、额戴凤冠,旁缀金珠钗钏,身穿鞠衣大衫,外披霞帔,华丽高贵,仪态威严的端坐在地屏宝座上,十分有压迫感。 朱桢走进来,恭敬行礼如仪。 达定妃让宫人都退下,也不按例赐座,就那么居高临下看着立在堂中的皇六子。 只见他粗眉圆眼,腮帮肉嘟嘟,一脸无辜,完全是个人畜无害的憨憨小朋友嘛。 ‘本宫这是在干什么?跟个屁孩子搞这阵仗?’达定妃右手揉下太阳穴,觉得自己‘掏耳朵用马勺——小题大做’了。 “咳咳。”但来都来了,快点搞掂吧。 她轻咳一声道:“殿下知道本宫为何请你来吗?” “嗯,不知道。”朱桢怯生生道。 “那本宫就让伱知道知道。”定妃语调转冷,质问道:“说,你为什么要陷害老七?!” “俺,俺没有啊。”朱桢像是要被吓哭了。 “怎么没有?老七回来都跟我说了!”一想到上午发生的事儿,定妃便火气上窜,咬碎银牙道: “你这是跟谁学的,小小年纪满嘴瞎话,自作聪明,其实你是玩火自焚,蠢到家了你知道吗?!” “俺没说瞎话啊?”朱桢委屈巴巴道:“他都承认了,还给吓尿裤子了呢。” “住口!”想到自己苦心孤诣给儿子营造的良好形象,今日竟毁于一旦!定妃当场破防了。 要不是对方的身份摆在那儿,她非得撕烂了他的嘴。 “老七还是个孩子,那是被你连哄带骗带沟里去了!你就是这么当哥哥的吗?!” “他把我往湖里推,就把我当哥哥了?”朱桢带着哭腔道:“再说谁还不是个孩子啊?” “哼,你说什么都没用的。谁不知道老七是好孩子?你觉得皇上会信你的一面之词吗?”见他支撑不住,定妃声色俱厉的恐吓起来。 “我们还说你因为你母妃的事含恨在心,血口喷人,污蔑老七呢!” “俺没有!”朱桢大声争辩道。 “你叫再大声也没用。”定妃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用玩弄猎物的语气,拿腔捏调道: “你觉得皇上会信一个十岁孩子的话呢?还是信本宫的话呢?” 说着她加重语气道:“而且你还有个犯罪的娘,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你胡说,俺娘没有犯罪!”朱桢真的愤怒了。这女人也太恶毒了,十岁的孩子哪能禁得住这种可怕的言语攻击? 非得被她吓自闭了不成! 当然,这就是她的目地。 “你说什么都没用的。你父皇肯定会相信我们的!你难道不知道,你父皇最讨厌别人欺骗他?一旦认定了你是骗子,他会把你往死里打的!然后圈禁到死的!” 定妃娘娘完成了最后一击,心说,凭老娘冠绝六宫的战斗力,对付这么个毛孩子,真是杀鸡用牛刀啊。 她便端起茶盏呷一口润润喉,好整以暇的看着朱桢,准备欣赏他崩溃的过程。 只见朱桢低着头,肩头微微耸动,像是被说哭了一样。 “不过看在你少不经事的份上,只要你跪下磕头认个错,写一份保证书,本宫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把这一篇揭过去,不跟皇上说起……”定妃觉得火候到了,图穷匕见。 “多谢娘娘。”朱桢道声谢,缓缓抬起头来。以一个十岁孩子绝不该有的平静语气道:“让本王看到了,一个人,可以恶心到何等程度。” 定妃这才吃惊的发现,楚王殿下根本没哭,而是在笑。 那笑容纯真灿烂,却瘆得她头皮发麻。 第十章 姨娘请你吃贡柑 “你笑什么?”那个绝不该出现在此时,更不该出现在个十岁孩子脸上的笑容,让定妃娘娘感到很刺挠。 “因为本王确定了,你就是个蛇蝎心肠的狠毒女人,让本王真的很高兴。”朱桢脸上的憨稚之气一扫而光,就像射过小五郎后的柯南一样,变得目光锐利、锋芒毕露,声音却低沉了几分。 “这说明我母妃当时,定然是着了你的道,被你陷害了!” “而且她掌掴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本王只会说打得好,打轻了!我以她为荣!” “你……”达定妃难以置信的看着,换了个人似的老六,好一会才定定神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 “彼此彼此,娘娘都给本王看你的真面目了,本王也不能吝啬。”朱桢也不在那傻站了,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想坐下,但感觉还是矮了一头,索性就直接立在了上头。 看上去好像更奇怪了…… “好你个老六,藏的够深的呀。怪不得,榑儿能让你吓傻了。”定妃娘娘终于回过味来,重新绽放笑容道: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饶你奸似鬼,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年纪。依然没人会信一个十岁的小崽子,只会觉得你满嘴瞎话!” “单我一面之词,也许说服力有限。”朱桢点点头道:“但是我有证人啊。” “哦,伱说刘伯温?”达定妃手背遮着红唇,咯咯笑道:“你不提这茬,本宫还不确定你在撒谎呢。你知道名满天下的刘伯温,为何要躲在宫里?知道他和皇上的恩怨吗?” “你要是知道的话,就会明白他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的。”达定妃说着下意识看看门口,侯立谢差不多快回来吧? “娘娘是在等侯立谢吧?”朱桢便也坐下来,神态放松道:“你既然已经派他去找刘先生求证了,为什么不等他回来再说呢。” “哼,也好。”达定妃点下头,吩咐道:“给楚王殿下端点小孩子的零食上来。” “不用麻烦,我吃这个就行。”朱桢伸手从桌边摆盘上,拿起个黄灿灿的贡柑来。 他是不愿意冒险碰长阳宫里的糕点茶水,但什么都不敢吃的话,又显得胆子太小。还是吃个需要剥皮的水果,安全又卫生。 楚王殿下一边检查柑子皮是否完好无损,一边还不忘气人道:“没想到娘娘你老人家还有贡柑吃,我们宫里都只有橘子。” “你说谁老了?!”一直保持风度的达定妃,却因为这句话破了防。 “二进宫生了仨,孩子都十多岁了,难道你觉得自己还是娇花吗?”朱桢送一瓣到嘴里,舒服的腮帮子一颤。 真甜,还很润。 “你说谁二进宫?”达定妃勃然大怒,和陈友谅的那一段,是她不能提起的黑历史。 “这不是连陕西宁河县窑洞里的老太太,都知道的事情吗?”朱桢睁大眼睛道:“你还以为是秘密吗?不会吧,不会吧?” “你,你……”达定妃高耸的胸脯剧烈起伏,愤怒的拍案而起道:“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你打啊,你敢碰我一指头,我就晕给你看。孤还会吐血你信不信?”朱桢主动把脸凑上前,故意气她道: “你单独把一个十岁孩子叫进宫里来,就是愚蠢至极!我碰个瓷儿,你就有口莫辩了!” “你个该死的老六……”达定妃举起的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终究颓然放下。 这老六说的没错,他还真能讹上自己。 这就是让他一个人进来的后果。 可谁能想到一个十岁的憨憨,肚子里能藏这么多心眼子?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定妃娘娘简直要憋爆了。 好在这时,侯公公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见到了吗?”达定妃又来了精神。 “见到了。”侯公公点点头,看看楚王,见他没有一点要回避的意思。 侯立谢只好走到娘娘身侧,小声禀报起跟刘伯温谈话的内容。 ~~ 早些时候。 在大本堂藏书阁东头的那间值房里,侯立谢找到了在看书的刘伯温。 侯公公先就齐王早退的事情,向刘伯温告罪补假。 “知道了。”刘伯温翻一页,颔首道:“当时殿下的状况,确实不适合回学堂了。所以这次就不给他扣分了。” “多谢先生体谅。”侯立谢道谢之后,却磨蹭着不肯离去。 “还有事?”刘基头也不抬的问道。 “是,我家娘娘想请问先生,知不知道是谁害惨我家殿下的?” “是楚王。老夫已经责罚过他了。”刘基知无不言道。 “那他是为什么欺负我家殿下?”老太监试探问道。 “楚王认为,初六那天,是齐王推他落水的。”刘基干脆道。 “哈哈,怎么可能?”侯立谢干笑两声道:“小孩子说话不作数的,先生也没看到那天,我家殿下在场吧?” “坐在这里,”刘基终于抬起头来,指了下窗外道:“想看不到都难。” “啊……”侯立谢顺着刘基所指望去,果然可以从窗口,把那假山后的荷花池,看得清清楚楚。 “先生真看到,我家殿下……跟楚王落水有关?”老太监艰难的问道。 刘基点了点头。 “哎呀,求刘先生千万保密。”侯立谢噗通跪在刘基面前,磕头不已道:“求先生念在师生一场的份儿上,回护我们殿下一二啊!” “难道楚王殿下,就不是老夫的学生了吗?”刘基淡淡反问道。 “这……”侯立谢一时语塞,想要许诺重礼贿赂,可对方是清廉刚正的刘伯温啊,定会适得其反的。 他只有不断磕头哀求,把额头都磕破了,才听到刘先生叹口气道: “你求错人了。” “您的意思是?”侯立谢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 长阳司正殿。 侯立谢对定妃耳语道:“刘先生的意思是,这件事可大可小,他这个做老师的,要念及师生之情,所以不会主动举报弟子。”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楚王决定请他作证。君子是非分明,他也无法拒绝。”侯立谢接着道:“所以关口就看楚王殿下,是要亲亲相隐,还是非要跟皇上告这个状了。” 定妃面色数变,纠纠结结了好一阵。方艰难的挤出一抹干笑,对剥了一地柑子皮的楚王殿下谄媚道: “我这里还有两篓贡柑,殿下还喜欢吃什么,姨娘一并给你送去哈……” 第十一章 可把孩子高兴坏了。 “好啊好啊。”朱桢开心的应下,屈着胖乎乎的指头,一笔笔数算起来。 “万安宫上下一百多号人的秋装还没发,月钱也欠了俩月,还有重阳节该赐的花糕、菊花酒,这个月的糟瓜茄、迎霜椒麻兔……对了,还有下个月的银丝贡炭、御寒冬衣,是不是也提前拨给一下,省得本王再跑一趟了……” 侯立谢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这是十岁孩子能说出的话吗?没想到楚王殿下落了水,居然跟解除封印一样恐怖若斯。 定妃娘娘却已经见怪不怪了,依然保持着职业假笑道:“殿下开了金口,本宫自会照办,侯立谢,都记下来了吗?” “呃,记、记下来了。”侯立谢忙擦擦汗,心说那些克扣万安宫的东西,早就给上上下下瓜分了。 “回头赶紧补齐,别劳殿下再催问了。” “喏。”得,这下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得自己倒贴。 但这些只是开胃小菜,正菜还在后头呢。 “还有,我母妃的事……”只听朱桢缓缓说道。 定妃和侯太监对视一眼,终于明白今日之事,皆出自这个十岁的少年亲王,处心积虑的谋划! 其目地自然是,以不追究齐王来换取胡充妃的自由。 对做母亲的来说,这没什么好选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 “呃,现在想想。我与你母妃本是亲姊热妹一样。那日她又喝了太多,酒后无状,也做不得数的……”达定妃说到一半,又想起那两记大比兜,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生疼。 她不甘就这么投降,还想拿捏一下老六道:“只要你在大本堂,向你七弟道个歉;再让你母妃向本宫认个错,本宫也不是不可以大度的。” “放屁。”朱桢登时拉下脸来。 “你说什么?!”达定妃杏目圆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抱歉,放屁太不文雅,应该说厚礼蟹的!”朱桢最讨厌这种愿赌不服输的癞皮狗。 侯公公嘴唇一抽,心说跟咱家有什么关系了? 但气氛剑拔弩张,他哪敢废话? 朱桢确实生气了。他本以为此番像宫斗剧那样,大家点到即止,保全体面。 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不顾体面,明明已经败了,却还想输人不输阵,死皮赖脸的恶心人。 那也只好帮她体面了。 “我终于明白了,老七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因为有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娘!”朱桢拍案而起,厉声道: “他已经大祸临头了,你还在这讨价还价,当这是在菜市场买菜吗?这是你儿子的一辈子啊!”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达定妃也是经过乱世的,岂会被个孩子唬住。“刘先生都说了,此事可大可小。大不了本宫带着齐王去跟陛下自首,就说他是想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就不信你父皇,会把他儿子往最坏处想!”说着,她站起身,双手敛住广袖,霸气十足道:“侯立谢,什么都不给了!” “娘,娘娘,三思啊。”侯太监知道双方这是在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而他的任务就是居中调和,防止谈崩。 “你怎么知道,父皇不会把伱儿子往最坏处想?”却见朱桢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掏出张纸,展开念道: “除此次外,另闻其轻薄之事,有鹁鸽自东舍飞于西舍,指鸽口出非礼之言乃曰'敢飞这里来!'遂抽甲士刀斫之。” “其惨酷之事,舍檐有雀雏。人已取之,齐王令人将去活烧,此无仁心惨酷也。” “另闻今春五月时,齐王无辜踹断宫人肋骨,可见其残暴成性,绝非偶然为之……” “如果把这些罪状一并呈上,娘娘觉得陛下会认为老七只是小孩子一时冲动,还是会认为他骨子里轻薄惨酷、毫无人性呢?” 朱桢一番连珠炮,打得定妃娘娘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她知道朱老板子嗣众多,且把绝大部分父爱都给了太子。其余皇子在他心里,怕是没多少分量。 所以才会从小严格要求,希望他能多得到点父爱。 可朱榑要是被打上这样反人类的烙印,这辈子指定就完了…… “胡说,你造谣……”定妃这才想起来,绝对不能承认。 “这些事宫中人尽皆知,唯独只瞒着父皇而已。”朱桢向前两步,目光如剑,直刺达定妃的要害道: “其实是不是杜撰,娘娘比我更清楚。还有侯公公和长阳宫上下,更是心知肚明。” 他拊下掌,憨憨笑道:“对了,长阳宫不是很多宫人都被叫去问话,到现在还没回来吗?父皇只需让人顺便审问一下,就不难辨明真假吧。想必这种小事,也没人会替老七隐瞒吧?” “言尽于此,娘娘三思吧。”朱桢说完行礼如仪,转身就往外走。 同时心里默念‘一’、‘二’…… ‘三’还没到,便听身后响起达定妃颓然的声音。 “本宫认栽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朱桢腮帮子一咧,露出一抹胜利者的笑。 ~~ 长阳司正殿外,眼看天都黑了,汪公公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侯公公带领一队搬着东西的宫人出来,他终于忍不住跳脚尖叫道: “侯立谢,我家殿下呢?他要是少一根毫毛,咱家跟你们拼命!” “汪德发,你嚷嚷什么?楚王殿下这不出来了吗?”对方的兰花指,都要戳到自己脸上了,侯公公自然没好气。 “哦?”汪公公探头看去,果然见自家憨憨的小殿下,蹦蹦跳跳跟在后头出来了。 “哎呦,小祖宗,你可算出来了,可把老奴急死了。”汪德发赶紧上前,仔仔细细端详朱桢一番,确定他完好无损,这才放下悬着的心。 “汪公公多虑了,本宫还能吃了你家殿下不成?”美艳不可方物的定妃娘娘,居然亲自送了出来。 “老奴失仪了,请娘娘治罪。”汪德发赶紧跪地请罪。 “无妨,你也是关心则乱。”达定妃从没这么客气过。“汪公公请起吧。” “真是的,娘娘疼爱殿下,多留了他会儿而已。”侯公公指着那些宫人手中的箱笼篓盒道: “这些都是娘娘赏赐给殿下的。” “嗯嗯,多谢娘娘,娘娘真是好人啊。”朱桢看上去开心极了,两道粗眉都笑弯了,嘴角快咧到了后脑勺。 “呵呵,不客气……”看到他又装起了傻小孩,达定妃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却还得维持着体面的笑道:“殿下常来找你俩弟弟玩啊。” “嗯,会的。”朱桢点点头,灿烂笑道:“咱们说好的事情,可不能反悔呦?” “放心,不会的。”达定妃笑得比哭还难看。 再度施礼之后,便蹦蹦跳跳带着汪德发离开了长阳宫。 可把孩子高兴坏了。 第十二章 达定妃的定力 楚王一走,达定妃便拉下脸来,满身寒霜的进了殿。 “娘娘,恁怎么什么都答应下来了?”侯立谢忍不住问道。 那小子提的那过分条件,他觉得自己都没法接受,何况素来心高气傲的娘娘。 “我不答应怎么办?你觉得他今天这些话,是个十岁孩子能说出来的吗?!”达定妃一边气急败坏的砸盘子摔碗,一边咬牙切齿道: “尤其是后来给榑儿罗织罪名,手段之纯熟、拿捏之老辣,很多当官的都要自愧不如!” “娘娘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教他?”老太监明白了。 “不错!”达定妃发泄完了,颓然坐回椅子上,无力道: “是谁教他的呢?刘基还是宫里什么人?会不会是皇后在借机敲打本宫?” “都不大可能吧。”老太监摇摇头。 “总之不管是谁,这事儿不能闹下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达定妃捂着头,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到底是谁在搞自己。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不管楚王背后是谁,都不是她能对付的了的。 乱世过来的人,都深谙生存法则。该认怂时就认怂,且忍上几年,总能找到机会报仇的…… 不就是丢个人吗?总比失去一切来的划算。 “明早去乾清宫通禀一声,就说本宫要包饺子粑,请皇上来用晚膳。”定妃娘娘最后吩咐一句。 “喏。” ~~ 几家欢喜几家愁,长阳宫那边砸盘子摔碗,万安宫这边却像过年一样。 正值交班时间,上夜的刚过来,下值的还没走,这会儿是一天人最齐的时候。 内侍宫女们得了汪公公之命,蜂拥至万安门前,友好且克制的欢迎满载而来的长阳宫众人。 “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礼物,真太客气了!” “哈哈,这阵子不是一个个鼻孔朝天吗?怎么全都蔫儿了?” “别垂头丧气的,会让人以为你们娘娘太小气,舍不得这点儿东西呢!” 长阳宫众人的鼻子都气歪了。在他们看来,以娘娘的本事,一只手就能把楚王个十岁孩子攥出尿来。所以实在想不通,娘娘为何转了性,要这般委曲求全? 莫非娘娘为了晋升贵妃,所以要以德报怨,展示自己的大度? 唉,八成是这样。 于是为了顾全大局,他们不敢反唇相讥,只能默默忍受,唾面自干。把东西往院子里一放,便在万安宫众人火力全开的嘲讽声中,灰溜溜的夺门而去。 幸亏天色已黑,旁人看不到他们涨成猴屁股的脸色。 ~~ 待到长阳宫众人走远,奉命嘲讽的万安宫众人,也一齐向殿下行礼告退。 立在台阶上的朱桢,却没有让他们退下,而是勾了勾手。 汪德发赶紧躬身上前,俯首帖耳。 听了殿下的吩咐,汪公公先是微微吃惊,旋即老怀甚慰的上前一步,清清嗓子对众人尖声道: “殿下有旨,重阳佳节将至,众人侍奉不易,特将所获全数赐下!还不快叩谢恩赏?” 一众宫女、火者闻言喜出望外,纷纷跪地叩首,山呼谢千岁隆恩! “免礼平身。”朱桢板着小脸、背着小手,感觉还是蛮爽的。 “好咯,都起来吧。”汪德发开心的叉着腰,花枝招展的指挥道:“下值的在前头,值夜的在后头,排好队,别挤别抢。” “是。”宫人们齐刷刷应声,欢天喜地的排队领赏开了。 从长阳宫搜刮来的东西看着多,其实百十号人一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也没多少。 但对失去主人、受尽欺压、备尝辛酸的长阳宫众人来说,这点赏赐的意义却格外重大。 这说明自家殿下心里有他们,知道他们的不容易。 而且殿下能把竹杠敲到恶名昭着的达定妃头上,还敲成功了,更说明他们的主人年纪虽小,本事可不小! 在这种困难之际,能看到些许希望,比什么都重要。 汪德发也高兴的直抹泪,自从娘娘被打入冷宫,他就殚精竭虑维持万安宫的人心。但他本身也是个奴婢,身份决定了他的努力注定事倍功半。 眼看阖宫士气低落,人心就要散了,把他愁得夜夜咬着帕子以泪洗面。没想到这节骨眼儿上,殿下竟然一夜长大,一出手就改变了局面。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啊! ~~ 听烦了不绝于耳的谢恩声,朱桢便转身进了正殿。 沐香也赶紧跟着进来,侍奉殿下更衣洗手,准备用膳。 “你怎么不去领东西啊?”朱桢坐在贵妃榻上,抬起脚来,方便沐香除掉靴子。 “不着急的,婢子先伺候殿下。”沐香摇头轻笑,给殿下换上绣着云纹的软底缎面便鞋。 朱桢顷刻恍然,她可是侍奉自己的大宫女,谁敢昧她的赏赐?定然如数甚至超额送去她的住处,根本不用她操心。 用过晚膳,汪德发进来禀报,赏赐分发完毕,请殿下放心。 到这会儿,他还按捺不住激动之情,一直对殿下赞不绝口。 “这才哪到哪?定妃娘娘已经答应,把今年欠的都补齐,年前该发的也提前发给。”朱桢接过沐香奉上的二米粥,一边呼噜呼噜喝着,一边含糊道: “这事儿你留心催问,他们要是敢不给,本王就亲自找定妃娘娘去。” “哎哎,殿下真是英武啊!”汪德发满眼小星星。 “鹦鹉?你还八哥呢你。”朱桢哈哈大笑起来道:“不过是定妃娘娘菩萨心肠,让着本王小孩子家家罢了。” “定妃娘娘既然大发善心,那咱们娘娘是不是也快回来了?”汪德发期冀问道。 “有可能。”朱桢微微颔首,故作深沉。只是那胖嘟嘟的腮帮子,还有粘在腮上的小米粒,让他很难达成想要的效果。 “真的?”沐香忍不住轻呼一声,赶忙告罪低头,用香香的帕子给殿下擦了擦嘴。 “呜呜,太好了,殿下啊!”汪公公更是哭得雨打梨花道:“娘娘真是洪福齐天,此番能遇难成祥,都是殿下的功劳哇!” “还不能太乐观,再说本王哪有那么厉害嘛。”朱桢乐得粗眉弯弯,假假谦虚道。 “老奴再愚鲁,也知道定妃娘娘这回转了性,肯定是殿下捏住她的痛脚了。”汪公公翘着兰花指,竖起大拇指。 “不是痛脚,是痛手换来的。”朱桢却叹了口气,看向自己微微红肿的左手,思绪飞回到早前大本堂,他被刘基打板子的时候…… 第十三章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 今日上午,朱桢教齐王写了‘一’字后…… 刘基手握御赐戒尺,将楚王殿下带上藏书阁,来到把东头那间值房中。 碍于他亲王的身份,就算皇上特许随便打,也得先讲明过错,申斥再三无效后,方可于无人静室内略施惩戒。 这繁琐且矫情的规定,充分体现了朱老板既怕教不好儿子,又怕儿子遭罪的矛盾心态。 “殿下,这是老臣第二次警告你了,请尊师守纪,勿谓言之不预!”所以一开始,刘伯温只打算吓唬吓唬这小胖子,让他老实一点。 “先生,老七已经承认,是他推我下水的了。”朱桢却不依不饶道。 “小孩子说话不作数的。”刘伯温并不意外,这样齐王殿下的地板书法,才有合理的解释。“回去把学规抄十遍,明早交来!” “以先生的智慧,明知道是他。”朱桢嘴巴撅得老高。他知道刘伯温的话,放在自己身上同样管用,所以说服对方给自己作证,就是一切的关键。 “我老糊涂了,不知道。”刘伯温不接茬。“二十遍。” “学生求你了。”朱桢拱起小手,可怜巴巴道:“我不是为了老七,而是为了救我母妃。先生教过我‘百善孝为先’,学生安能坐视母妃在冷宫受苦?” “第一,老夫没教过殿下这句话。”刘伯温不为所动道:“第二,齐王殿下也是老夫的学生,老夫不能为了成全殿下的孝心,就不管齐王殿下的死活。三十遍。” “瞧先生这话说的。他也是我弟弟,我还能要他命不成?”朱桢抖动着粗眉毛,循循善诱道:“父皇让大哥问我,我都没把他供出来,更不会让先生难做。” “那你是……”刘伯温道:“四十遍。” “我只是想跟定妃娘娘做个交换,好救回母妃。可她肯定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所以还得借先生镇她一镇。”朱桢言简意赅道。不这样不行啊,多说一句就加十遍呐。 “这样啊……”刘伯温微微颔首。 朱桢暗喜,好像有门。 可他高兴太早了,刘伯温旋即板下脸道:“可老夫为什么要帮你?这对我可没什么好处。五十遍。” “好处当然是大大的。”朱桢早知道刘伯温不喜欢自己,单靠嘴炮是没用的。他可是有备而来的。“先生救我母妃一次,我救先生一回,这波不亏吧?” “你救我?”刘伯温忍俊不禁,甚至忘了继续加码。“等殿下长大成人,老夫早就成黄土一抔了。” “我说的是眼下,不是将来。”朱桢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副‘相信我,没错的’表情。 “眼下?”刘伯温好笑道:“倒要请教殿下,老夫有何性命之虞啊?” “若没有性命之虞,诚意伯为何要躲在这皇宫之中?”朱桢却沉声道:“素闻诚意伯志不在朝堂,自洪武元年起便频频告老乞骸骨,数年前也曾如愿致仕,荣归故里。谁知转眼又狼狈回京,至今不敢再踏出京师半步,不就是担心自己性命不保吗?” “这是皇上教你说的?”刘伯温听得眉头紧锁,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先生又来了。”朱桢苦笑道:“父皇会跟个十岁孩子说这个吗?” “你这是十岁孩子能说出来的话吗?”刘伯温嗤笑一声。“六十遍。” “项槖生七岁而为孔子师,班昭八岁能着史。先生自己八岁时读书一目七行,过目成诵。十二岁中秀才,十四岁即发微阐幽,言前人所未言。自己就是天下闻名的神童,为什么会以为别人做不到呢?” 为了准备这番说辞,楚王殿下昨晚准备了整整一宿。还是今早请教了五哥,才知道项槖的‘槖’字如何发音。 “哦哈哈哈……”刘基不禁大笑,彻底来了兴趣。“殿下真是辩才无碍,好,请说说谁要害我性命,老臣愿闻其详。” 他便搁下戒尺,看着朱桢,作洗耳恭听状。 “胡惟庸。”朱桢信心满满的答道。他在电视剧中不知看过多少个版本的刘伯温。最后害死这位再世诸葛的,无一例外,都是这姓胡的! “殿下知道这个,倒也不稀奇,老夫和胡相,或者说‘淮西’、‘浙东’两党的矛盾,也不算什么秘密。”刘基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葫芦,拔掉塞子,浓郁的药酒味扑鼻而来。 他便仰脖灌了一大口,清矍的老脸戴上了痛苦面具。也不知是药酒难喝,还是触动了伤心事。 朱桢安静立在一旁,等刘伯温情绪平复。 他知道,刘伯温所说的‘淮西一党’,是跟随朱老板打天下的淮西功臣集团。而‘浙东一党’,则是朱老板占据应天后,招募来的浙东文人集团。 前者以李善长为首,后者则的首领则是刘伯温。大明开国后,在朱老板刻意的操纵下,后者急剧崛起,抢占了大量要害官位,与前者发生了激烈的斗争。 虽然浙东一党一度占据主动,但终究根基浅薄,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李善长和刘基也双双告老还乡,为这场大明开国第一次党争,画上了句号。 但接班李善长的胡惟庸不肯善罢甘休,一直对屡次破坏他拜相的刘伯温怀恨在心,逮到机会就想除之而后快。 正是因为在青田老家,被胡惟庸手下马仔构陷,刘伯温才不得已进京谢罪。 朱老板虽然没有加罪刘基,却反手削夺了他的俸禄。 这下刘伯温彻底明白了,自己离开朱元璋的视线就是个死,便不敢回乡。 同时为了打消朱老板的猜忌,他才求了这么个大本堂教书的差事,整日躲在藏书阁中,不跟任何人接触…… ~~ 良久,刘基方怅然道:“所谓‘浙东一党’如今已经不复存在,老夫也已成缩头老乌龟,他们还有必要赶尽杀绝么?” “真的不复存在了吗?”朱桢反问一句,刘基一时语塞。 好在楚王殿下没让老师为难,又接着道:“何况斩草除根的道理,胡相不会不懂。先生就是浙东一党的根基,只要有你在,浙东一党卷土重来的希望就不会消失。” “殿下真是太看得起老朽了。虎老了不咬人,我早不是当年了。”刘伯温摇摇头。 “又有谁敢轻视刘伯温呢?只要你活着一天……”朱桢沉声道。 “呵呵,照殿下这么说,胡相还是非杀老夫不可呢。”刘伯温失声一笑,淡淡道:“但老夫现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恐怕他也很难如愿吧。” “没有机会便创造机会,这可是胡相的专长。”朱桢粗眉一挑,悠悠说道:“胡相最近在忙什么,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老夫不是很清楚。”刘伯温才不上当呢。 “那我给先生提个醒。”朱桢便沉声道:“我父皇解不开的心结。” “这……”刘伯温神情凝重起来,第一次严肃的看向朱桢道:“德庆侯?” “是。”朱桢点点头,人畜无害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心虚。 其实德庆侯是谁,他根本对不上号…… 第十四章 六! 朱老板吸取了前代的教训,严令宦官不得干政,后宫更不得干政! 朱桢小小年纪,身边除了宫女就是宦官,根本打听不到朝堂的事情。 他又不是明史专业的,甚至连历史爱好者都算不上。对大明这些人和事的了解,基本都来自刷过的那些电视剧,所以不知道德庆侯,一点都不奇怪。 事实上,以他那点浅薄的历史知识,只知道两件事。一是某年正月,刘伯温因病没有参加元旦大朝,胡惟庸奉旨带御医去给他瞧病。刘伯温吃了御医开的药,病情急剧恶化,很快就死掉了。 二是刘伯温享年六十五岁。 没办法,刘伯温实在太有名了。关于他的电视剧实在太多了,看着看着就记住了。 初见面时朱桢就问过老刘贵庚,当时刘伯温的回答是: ‘过了年六十五。’ 综合一二可知,转过年来的正月,就是胡惟庸害死刘伯温的时间点了。 这是朱桢提前知晓的唯一一丝天机! 然后他以此为前提进行一系列倒推。 首先,胡惟庸想对付刘伯温这种在朝野享有崇高声誉,尤其是与朱元璋羁绊极深的国老重臣,是绝对没法快刀斩乱麻的。 他需要时间来酝酿铺垫,待到时机成熟,方可一击必杀。 现在距离过年还有三个月,胡惟庸差不多这时候就该动手了,至少也要开始铺垫准备了。 而能让朱元璋对一个功勋卓着,并拥有崇高声望的退休老干部,而且是有深厚感情的老干部起杀心的,当然是这么多年依然解不开的心结了。 至于心结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刘伯温肯定知道。 所谓‘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未形’。刘伯温号称未卜先知,这会儿也该察觉到危险了。 然后朱桢便决定赌一把!然后让刘伯温的强大联想功能,自动去找答案。 看刘伯温的反应,他似乎是赌赢了。 ~~ 意外的,刘伯温没有再问下去,便答应了如果长阳宫的人来问,可以勉为其难帮他做个证。 但仅限于对长阳宫的人,此外一概不认。 朱桢对此已经很满意了,道谢行礼,准备离去。 谁知他转身之际,却听刘伯温提醒道:“回去抄一百遍学规,明日带来,不得延误。” “呃……”朱桢眼珠子直转。 “休想找人代写,你那狗爬字体自带防伪。”刘伯温无情浇灭了他的念头。 “先生,俺肯定抄不完的。”朱桢垮下小脸。 他这都是在说大话了,其实他根本不会写毛笔字…… “按照学规,完不成是要打手的。”刘伯温提醒他。 “多少下嘛?” “少一遍一板子。” “那就一步到位,直接打吧。”朱桢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就不信他真敢打。 “左手。”刘伯温拿起戒尺。 “哦。”朱桢换成左手。 “殿下,老臣问你最后一遍,后悔还来得及。”刘伯温撸起袖子,攥紧了戒尺。 “不后悔,先生,你打吧……” ‘啪!’ “哎呦,卧槽,你真打啊!” “废话,老夫已经忍你很久了!” ‘啪!’ “哎呦,老师饶命啊,疼死俺了……” ‘啪啪啪……’ ~~ 万安宫,西稍间。 灯下,汪德发一边给殿下上药,一边埋怨道:“这刘先生也忒狠了,殿下还这么小,他也能下的去手。” “他已经手下留情了。”朱桢呲牙咧嘴道:“只打了十下,还有九十下先挂账了。” “唉,历朝历代,也就我大明的皇子,还能挨臣下的打。”汪德发叹气道: “记得有一回,有个叫李希颜的,用笔管把秦王打得脑门子乌青,让皇上看到了十分生气,要跟他算账。皇后娘娘却阻拦说,‘先生以圣人之道教咱儿子,这是大好事儿,你怎么能发脾气呢?’” “皇上听了这话,就真消了气,反手又揍了秦王一顿,还赐给大本堂一根戒尺,让先生以后放开了打。唉……” “原来如此。”朱桢也叹了口气,还是吃了不知情的亏。要知道先生有‘尚方宝剑’,他就不头铁了。 但挨都挨了,也只能下回注意了。楚王殿下就是这么大气…… ‘艹,早晚得打回来。’ 朱桢暗骂一声,终于想起正事儿。“对了,德庆侯是哪位?” “他叫廖永忠,已故郧国公廖永安之弟……”汪德发轻声答道。 “哦,是他呀。”朱桢使劲一拍额头,这人他知道,牛的很。 大明水师的前身巢湖水军,便是廖永安、廖永忠兄弟一手组建起来的。 廖永安被张士诚杀害后,廖永忠便是巢湖水军一系的带头大哥,而且他作战勇猛,功勋卓着,在将星璀璨的大明朝,绝对名列前茅。只有徐常二位能稳压他一头。 朱元璋还亲笔题写了‘功超群将,智迈雄师’的牌匾,悬挂在他的家门外,以称颂他的不世之功。 可能有人要问了,他这么牛为何只是个侯,却没捞着封公? 因为一段非常着名的黑历史…… 在大明建国前,朱元璋派他前去滁州,迎接名义上的天子——小明王韩林儿回应天。 结果半路上座船倾覆,小明王淹死了。但廖永忠却平安无事。 朱元璋因此归罪廖永忠。所以到大封功臣时,他对众文武道: “廖永忠功劳极大,可谓奇男子。但却派与他要好的儒生窥探朕意,所以封爵时,只封侯而不封为公。” 而且做事明明白白的朱老板,还把这段话刻在了赐给他的免死铁券上……朱老板是很会给人添堵的。 这就是朱桢对廖永忠的全部印象了。 哦对了,廖永忠还是朱老板干掉的第一个功臣。 朱桢想到,说出‘德庆侯’三个字后,刘伯温那难看的脸色。不禁猜测,难道廖永忠的案子,会牵扯到刘伯温? 还是说,搞廖永忠只是引子,最终还是为了干掉刘伯温? 但他知道的那点皮毛,还不至于拨开历史的迷雾,直达事件的真相。 只能期待早点找到知情者,来为自己解惑了。 ~~ 不管怎么说,刘基这次都帮了他大忙。 一码归一码,还是要谢谢人家的。 翌日课间,朱桢便带着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再次来到藏书阁东头那间值房。 “这是叆叇镜?”刘基打开那个精致的檀木盒,看到一副玳瑁镜框,东海水晶为镜片的眼镜。 叆叇镜就是老花镜,宋朝时就有了。现在至少在宫里,不算什么稀罕玩意。 但那都是单片镜,无镜架的,就是个手持放大镜,用起来很不方便。 而刘基看到的这副,却是双镜片,有镜架的,甚至还有鼻托,与后世的眼镜别无二致了。 “是,那天先生不是说自己眼花的厉害吗?我看宫里有单片眼镜,就让人把两片合成一副试试。”朱桢憨憨笑道: “没想到碾玉作的匠人,动作这么快,才两天就做好了。” “多谢殿下。”刘基心说,在你爹手底下,谁敢懈怠半分? 他戴上去试了试,果然方便至极,看书时甚至忘了眼镜的存在。 刘伯温不禁赞不绝口,直夸殿下巧思无双。 “恁喜欢就好。”朱桢也很开心,送礼送到心坎上,绝对可以大大拉近双方距离。 “先生平生高洁耿介,这回为我破例撒谎,学生实在感激不尽。” “老夫并未撒谎。”却听刘伯温悠悠道。 “呃……”朱桢一愣。“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刘伯温摘下眼镜,微微一笑道:“老夫确实亲眼目睹了,齐王推殿下落水那一幕。” “啊这……”朱桢呆住了。“不是,你不是说,没看到吗?” “老臣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一开始没想起来,也很合理吧?”刘伯温面不改色的说着,将那副眼镜小心收入匣中,然后纳入袖中,唯恐他抢回去一般。 “那怎么又想起来了?”朱桢气息渐粗道。 “许是被殿下感天动地的孝心打动了吧。”刘伯温哈哈大笑道:“何况齐王殿下,也应该得到教训。” “六!”朱桢一阵郁闷,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合着老先生一直在逗自己玩呢。 刘伯温好像很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安慰他道:“当然,殿下的表现也让老夫刮目相看。” 顿一顿,他又意味深长道:“老臣现在有些期待,说不定,殿下真能救我一命了呢。” “老奸巨猾。”朱桢啐一口。让刘伯温这么一夸,他感觉气又顺了。 也对,对方可是智慧的化身刘伯温啊。 自己小孩子家家,怎么可能玩得过他? 嗯,不丢人。 第十五章 朱老板的卷王生活 朱元璋能白手起家,造就这份千古伟业,当然要靠上天眷顾,但更离不开他的自我奋斗。 哪怕当了皇帝后,朱老板依然雷打不动,每天寅牌时分,也就是凌晨四点便准时起床,洗漱之后先来几套习题……呃,先批几份奏章醒醒神。 之后半个时辰是早课时间。朱老板是目不识丁的苦出身,但非常重视学习,每日不辍。 不过他学习以听书为主,由宋濂等一干饱学宿儒把书的内容,翻译成白话讲给他听。 这样他就可以边吃早饭边听,两不耽误。有时候还能抽空看几本奏章,酝酿下早朝该骂谁的娘。 然后摆驾奉天门,上早朝。 下朝后,朱老板立马移驾武英殿,召见相关大臣,就早朝上的议题进行复盘。征询他们的意见,调整自己的决策,下达最终的旨意。 国朝初定,天下未靖;制度草创,百废待兴。要讨论的国事浩渺如烟,很多时候连午膳都顾不上吃,朱老板和大臣们只能一边讨论,一边用些点心充饥。 一直马不停蹄忙到午后日头偏西,端坐在龙椅上的朱老板,却依然腰杆笔挺,声如洪钟,不见丝毫疲态。 他的右丞相胡惟庸也是精力超人之辈,而且还比朱元璋年轻一截,这会儿却被生生耗得恍惚了。 一阵头晕眼花之后,老胡不由暗叹,这他妈小时候放过牛的,就是不一样…… 他偷瞥一眼高高在上的御座,只见斜阳透过大殿的窗棂格子,将道道金光投到洪武皇帝身上,让朱老板也变得神圣又神秘,如不可仰视的神只一般。 “小胡,徐大将军的奏本,你咋么看滴?”这时,神只开口了,一嘴凤阳话。 胡惟庸心中一紧,赶紧收起那丝不敬,恭声道:“回禀上位,大将军所言‘因军粮不济,导致北伐推迟’,乃实情也。” 说着行云流水的俯身跪地,叩首请罪道:“中书没有尽到职责,让上位、大将军和将士们失望了,微臣羞愧万状,请上位治罪。” “少在那里学拉拉蛄叫,咱要晓得的是,为嘛开中法不灵光了?一开始不是很坚挺吗?这才搞了几年啊,咋就瓤成了银样镴枪头?”朱元璋质问道。 “这……”胡惟庸用袖口擦擦汗,借机整理下思路。 ~~ 所谓‘开中法’,是洪武三年,因北伐蒙元的大军急需军粮,只靠官府运输力有不逮。时任山西行省参政杨宪,奏请允许官府募集商人输粮边地,换取盐引作为报酬,称为‘开中’。 此法一经试行便效果显着,迅速解决了北伐大军的粮草问题,还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于是,洪武四年,朝廷制定中盐则例,在全国边境推行开中,效果同样立竿见影。 然而,这才过了三年,商人向边地输粮的数量便锐减了一半。哪怕朝廷提高了支取盐引的额度,也无济于事。 朱元璋对此十分忧虑,这已经是他半年来,第三次问起此事了。 “回禀上位,早在四月,微臣便密令刑部派出得力快手,秘密查访此事了。” “哦,有眉目了?”朱元璋眼前一亮,知道小胡必不放空炮。 “是。” “那你干哈不吱声?” “因为牵扯太深,微臣不敢不慎重。”胡惟庸沉声答道。 “你个豁牙巴想包庇谁?”朱老板的语调,变得阴沉起来。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唯恐辜负上位的信任,想要办成铁案后再具本禀报。”胡惟庸嘴角一抽,‘豁牙巴’是凤阳话少了颗牙齿的意思。 因为他初入中书时,被杨宪一拳打掉一颗门牙,说话也有点漏风…… “这会儿就讲!”朱元璋可没那个耐性。 “似,上位。”胡惟庸直起身,仿佛横下一条心来禀报道: “有道是‘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开中之法能效果良好,是因为商人通过盐引赚的钱,超过了运粮边地的花费,获利良多,自然趋之若鹜。” “你的意思是,商人们现在赚不到钱了?”朱老板一如既往的敏锐。 “英明无过上位,这就是问题所在。”胡惟庸沉声道:“现在商人开中,非但赚不到钱,弄不好还会赔钱,运粮的热情自然大打折扣,这就是大将军缺粮的缘故了。” “那为什么原先能赚到钱,现在赚不到钱了?” “因为私盐泛滥,靠盐引合法支盐贩盐,自然成了赔本的买卖。” “贩私盐?”朱元璋的语气愈发不快。当初他的心腹大患张士诚,就是贩私盐起家的。 所以朱老板对这些心狠手黑胆子大、本钱雄厚马仔多的私盐贩子,十分的警惕。 “咱这些年三令五申《盐法茶法》,严打私盐贩子,抓到就杀!这才消停了几年,咋么又尻起来了?” “是,有人不仅敢干,而且胆子很大!”胡惟庸一脸痛心道: “据刑部所查,从洪武五年起,江浙湖广、山东河南山西数省,便陆续发现有贩运私盐的情况。到现在,短短两年多时间,已如星火燎原,规模十分庞大了。” “我滴个孩儿来!这么长时间,这么广的范围,各省按察司、盐使司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查办,怎么不禀报?!”朱元璋怒火中烧。 “是,微臣之前也很奇怪,之前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胡惟庸忙俯首道:“现在一查才知道,原来贩运私盐的团伙来头太大,他们背后的靠山更是地方官员惹不起的。” “谁这么牛逼?说出来,看看咱会不会吓一跳!”朱元璋阴测测道。 “是……德庆侯和他手下水军!”胡惟庸抬头高声道: “他们死性不改,重操旧业!仗着控制了大明的水域,大肆将淮盐贩运南北,然后由家人奴仆在各地公然销售!官府但敢查问,必遭其恐吓威胁。有胆敢反抗者,直接被杀人灭口!” “难道小廖他不想活了吗?!”朱元璋闻言,反而平静下来,目光森然的看着胡惟庸,幽幽问道: “朕已经赏他荣华富贵,他还要靠贩私盐敛财,到底是想干什么?” “微臣闻德庆侯自恃功大,常心怀不满,口出不逊……”胡惟庸知道不下猛料不行了,遂咬牙道:“甚至还擅用龙凤图案,多有逾制之举。” 话没明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廖永忠是想也当个皇帝过把瘾了! “呵呵呵……”朱元璋闻言笑了,笑声很是瘆人。他看看立在一旁的太子道:“标儿,廖永忠想谋反,你信吗?” “儿臣不大信。”朱标摇摇头,轻声道:“这些叔叔伯伯可能不太懂规矩,但对父皇的忠心不必怀疑,更没那个胆子造父皇的反。” 别看太子才二十岁,但水平极高。一番话既打消了朱元璋的疑心,又给廖永忠开脱,还敲打了告黑状的胡惟庸。一箭三雕了属于是。 “呵呵不错,借小廖个胆子,他也不敢造咱的反。不过他要真敢贩私盐,咱也不能饶他!”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斜睥着胡惟庸道: “他都放了什么屁?!” “德庆侯常说,以自己灭三国的大功,给个国公尚嫌不够,上位却只给他个侯爵,实在太羞辱人了。”胡惟庸却百折不挠,继续点炮。 “咱为什么给他个侯爵,铁券上写的清清楚楚!”朱元璋一阵心烦,捋了下腰间玉带。“就算他廖永忠不识字,不会找人念给他听吗?” “德庆侯当然知道为什么,可他不服。”胡惟庸终于用出了杀手锏道:“微臣听闻,他不止一次在酒后胡言,说是上位当初暗示他,对小明王下手,回来却翻脸不认账,让他背了黑锅……” “放他娘的狗臭屁!”一直喜怒难测的朱老板,终于一脚踹翻了御案。 桌上的文房四宝、奏章题本,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胡惟庸赶紧把头深埋下去,嘴角却闪过一抹笑意。 他知道,廖永忠死定了。 第十六章 小明王之死 龙有逆鳞,触之者杀。 朱元璋的逆鳞就是‘小明王之死’,那是他抹不去的污点。 虽然朱元璋没有真正听命于小明王一天,但他毕竟为朱元璋吸引了元朝主力十余年,使其得以发展壮大。而且朱元璋名义上一直是小明王的臣子,这一点也毫无疑问。 结果在建国前夜、瓜步沉舟,小明王哦豁了…… 这就叫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小明王之死,不管是不是出自朱元璋授意,他都脱不了干系了。 本来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号称‘得位之正,千古无出其右’。 但这个污点的存在,让他的登顶之路不再完美,心里要多遗憾有多遗憾,半夜想起来就睡不着觉,吹牛逼时会气短,帮助植物生长时会分叉那种…… 所以他遮掩还来不及呢,当事者居然还敢胡说八道,让本就是暴脾气的朱元璋,还怎么戒急用忍,怎么能不爆炸? “朕再说一遍,杀小明王不是咱的意思,是杨宪妄揣朕意,唆使廖永忠干的!”朱元璋大反常态的自辩起来道: “杨宪的真面目已经大白天下,小廖怎能还信他的邪呢?” “因为杨宪告诉德庆侯,自己只是刘先生的传声筒而已……”便听胡惟庸徐徐答道。 朱元璋一下就僵住了。 ~~ 武英殿。 胡惟庸告退许久,朱元璋依然僵坐在龙椅上出神。 “传声筒,传声筒,好个传声筒,好个刘先生啊……” “父皇,不能只听胡相一面之词。”听了朱元璋的自言自语,太子忙劝解道:“刘先生光明磊落,不会这般肆意妄为的。” “标儿,你太小看了刘伯温。”朱元璋却摇摇头。“这位‘朕之子房’,其实比韩信还要高傲,当年比陈平还要狠辣。” “这,儿子还真不知道。” “人家系出名门,是江南四大才子之首,还是前元的进士。哦对了,那一届科举李善长也参加了,不过没考上。”忆及往事,朱元璋的声音渐渐松弛下来。 “哎呀,所以你那位李伯伯在他面前,一直有点自卑。他虽然呢,一直跟老李客客气气,但其实也是瞧不起韩国公的。” 说着,朱元璋自嘲一笑道:“其实他骨子里,连咱也没放在眼里,觉着你朱重八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放过牛、当过和尚要过饭的泥腿子吗?除了打打杀杀,你懂什么呀?” “所以当年咱请了好几回他都不肯出山,后来咱急眼了,让人给他送了把大宝剑,他这才老老实实来了应天。” “刘先生在元朝做过官,让他加入义军,是个很艰难的决定。”朱标小心替刘基说话道:“不过他入幕之后,为父皇出谋划策,殚精竭虑,为官也清廉自守,刚正不阿,对得起父皇三顾茅庐了。” “但他从没跟别人那样,服气过咱!”朱元璋突然提高声调,又怅然道:“他那颗心,也从没交给过咱。” “就更别说对个毛孩子小明王了。龙凤八年,王保保南下益都,大破刘福通。转过年来,张士诚又趁火打劫,包围了小明王所在的安丰,围困日久,城中人相食。于是派人向咱求援。” “刘伯温便坚决反对,说我们原本就比陈友谅弱,再分兵救援的话,等于两面树敌,陈友谅也必会趁机来攻打的。”朱元璋又叹了口气道: “再者假使救出小明王来的话,又当发付何处?”朱元璋说完,双手搓搓脸,叹息道:“当时咱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汉子,不能学彭大帅、孙德崖那帮人,就没听他的,结果差点输了个锅干碗净。” 朱标不由自主微微颔首,那年他九岁,对那段惊心动魄的时光记忆犹新。 他记得父皇亲自出兵增援安丰后,陈友谅闻讯果然倾巢而来。 若非堂兄朱文正在洪都创造了奇迹,以两万兵力挡住了陈友谅六十万汉军整整八十五天,为大军回师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应天城肯定要丢的,大明朝怕也不会出现了。 但朱元璋不是要回忆洪都之战,而是要说刘伯温的事情。他沉声道: “救出小明王之后,咱本打算将他安置在应天,好多文武也建议在中书省设御座拜奉他。但刘先生勃然大怒,坚决反对说,‘他只不过是个放羊的孩子,尊奉他有个屁用’!” “咱私下问他为何发飙,他让咱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人心所向、天命所归’,什么叫‘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唉,让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 “于是咱将小明王安置在滁州,给他建了宫殿让他住,把他左右的宦官护卫全都换成了自己人,当成个雀儿养起来……” 朱元璋长长叹了第三口气道:“刘先生对小明王的态度一贯如此,而他跟咱意见相左时,事后又往往证明他才是对的……” 朱标心中充满震撼,这还是父皇头一次跟他讲这些事。 就连听了这些旧事,也觉得刘伯温既有动机,也有胆量,还有条件唆使廖永忠杀害小明王了。 他还注意到,父皇不知不觉中,对刘伯温的称呼,又变回了‘刘先生’…… ~~ 这时已是黄昏,斜阳如血,把武英殿映得一片通红。 “标儿啊。”沉默了一会儿,朱元璋突然有些紧张的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小明王是咱下令弄死的?” “儿臣从没这么想过。”朱标摇摇头。 “为何?”朱元璋盯着自己心爱的长子。 “因为儿臣相信父皇,父皇也从没骗过儿子。”朱标给出满分答案道:“父皇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哈哈哈,你小子也学滑头了!”朱元璋闻言放声大笑,胸中郁郁之气也消减不少。 “不错,咱没有!”他站起身来,走下龙椅,走出了黄昏的阴影,背着手立在三面出陛的高台之上。顾盼自雄的大声道: “咱早就有了章程,已经让宋濂筹备禅让、退位、登基那一串儿典礼,准备体面和气的受禅称帝。” “不然咱干嘛还让小廖去接他?让他直接病死在滁州,不比瓜步沉舟体面一百倍?” “是这个理。”朱标点点头,叹气道:“也不知那些人到底怎么想的?这哪是邀功啊?这是陷君父于不义啊!” “呵呵,标儿,你娃还是太嫩了。”朱元璋却轻蔑一笑,摸了下乌黑的唇须。“他们哪是在邀功?他们冒这个大不韪,全都是为了他们自个!” “他们是?” “咱在给小廖的铁券上已经写明了。” “儒生?”朱标说出这两个字,瞬间清明,心中迸出三个字: 浙东党! 第十七章 虎心隔毛翼,人心隔肚皮 元末乱世,淮西是重灾区,饭都吃不上,更别说读书了。 所以跟朱元璋造反的一干淮西老兄弟里,除了李善长、汪广洋这种地主出身外,基本都是不识字的丘八。 而另一派浙东党就不一样了。浙江富庶,文教兴盛,读书人本来就多。加之朱元璋占据应天,成为一方诸侯后,才开始重礼延聘浙江的名士入幕。 朱标知道,这些所谓名士其实骨子里是瞧不起农民军的。只是端着朱老板的饭碗,不敢表露出来。但对刘福通、韩林儿、陈友谅这些人,那就不客气了,一口一个‘妖人’、‘贼寇’,极尽鄙夷之能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就算再瞧不起小明王,也总该知道,父皇接他来应天,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朱标愈发不解,问道: “最后当皇帝的,一定是父皇啊。那小明王死活,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朱元璋断然道。 “儿子愚鲁。” “没事,你想不明白也正常,就是你老子咱,也是后来才回过味来的。”朱元璋先安慰儿子一句,然后咬牙彻齿吐出两个字来: “法统!” “哦。”朱标一下就明白了。 因为小明王韩林儿号称是宋徽宗的九世孙,建国号为宋,奉的是南宋正统。 如果朱元璋接受韩林儿的禅让,就意味着大明继承了宋的法统。那灭宋的元朝就只能是伪朝了。 对跟着朱元璋造反起家的淮西兄弟来说,确实区别不大。反正造的都是元朝的反,当的都是明朝的官。 但对浙东一党来说,区别就大多了。 他们既然是名士,那就不是一般人物。要么考取过前元的功名,要么在元朝当过官,或者至少家里当过元朝的官……总之与元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元朝被定为伪朝,那么他们前半生引以为傲的一切,都将成为无法洗白的黑历史。 就算单纯为了自己的名誉,他们也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且‘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要是被打上伪朝前官员的耻辱印记,非但会绝了他们在大明的前程,还会害他们日夜担心被清算! 所以他们铤而走险,干掉了小明王,嫁祸给朱元璋。 让朱老板没法再继承韩宋的法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元朝的合法性了…… 那可是害死他全家的元朝啊!就想想老朱有多憋屈吧…… ~~ 虽然只是父皇的一家之言,未必就是全部真相。却已经把朱标骇得冷汗津津,小脸煞白了。 “咱着了他们的道,过了好几年才想明白,可惜为时已晚。只是原先一直以为,这事儿是那杨宪主使,跟刘先生没关系!”朱元璋恨声道: “但现在想来,怕是咱一厢情愿了。刘伯温是杨宪的老师、恩主,还是浙东一党的领袖,他是豆腐落在灰堆里——洗不干净的。” “也不能只听胡相一面之词。”朱标忙劝道:“父亲和刘先生相知多年,当知他光明磊落,不履邪径。他这种人与父皇意见相左,只会挂冠而去,绝对不会背着父皇,干那种险恶勾当的!” “你老子要是像你这么善良,早就让人家吃的骨头都不剩了。”朱元璋哼一声,但终究还是打消了,直接把刘伯温抓起来审问的念头。 “行吧,先不动刘先生,等问了小廖再说。”略一寻思,他吩咐太子道:“让御史台和大理寺也一起复查那个私盐案。你亲自督办,务必小心,不要被中书省糊弄了。” “是,父皇。”朱标赶紧领旨。 “唉!当初就不该听刘基的话。要是没解散检校的话,哪用这么麻烦?”朱元璋说完一阵郁闷,总觉着自己又被老刘坑了。 他忽然觉得,应该效仿北宋的皇城司,搞一个只服务于自己的特务组织,这样才不会总是被下面人蒙蔽。 不过兹事体大,因为公卿百官,无论文武、不分立场,都十分抗拒特务政治。之前的检校,就是被他们利用建国这个版本大更新机会,给合力做掉了。 “什么‘刑人于世,以明大公’?狗屁的新朝雅政!就是想把咱眼睛蒙上,耳朵堵上,好方便他们在外头胡作非为!”朱元璋愤愤的嘟囔道。 “爹!法者,天子与天下公共也,如此方可为万世之基。恁也不能为了方便,就带头乱了法度啊!”朱标察觉到了危险的苗头,赶忙劝谏道。 “你紧张个屁啊?你都不支持的事儿,咱弄得成吗?!”朱元璋郁闷的瞪太子一眼,知道这事儿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太子却以为,父皇知难而退了,赶忙赔笑哄道:“爹,你哪儿痒?儿子给你好好挠挠。” “咱不痒,咱现在光刺挠了!回去歇着吧你。”朱元璋朝太子挥下手,面无表情返回了御案,晚饭前他还能再批一摞奏章。 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用疯狂工作来调节。 坐定后,却见太子腆着脸跟了过来。 “还有什么事?”朱元璋喝口茶,没好气问道。 “爹,定妃娘娘好像已经松口了吧?”太子走到他身后,给朱元璋挠背道:“恁看充妃娘娘那边,是不是……” “你消息倒是灵通。”朱元璋顿时享受的微微闭眼。他丝毫觉得太子过问后宫之事,有什么不妥。“再往下点儿,左边……是老六告诉你的?” “那可不,今早上学路上,他跟我说,前日去长阳宫跪哭了许久,才哭得定妃娘娘心软,答应跟父皇说说呢。” “嗯,往左,对对,用力……”朱元璋鼻音浓重的哼道:“倒没看出来,那小憨憨还有颗孝心呢,总算不是一无是处。” “父皇别瞧不起人,小六只是晚熟,他这阵子长大了,懂事儿太多了。”朱标忙替朱桢加分道。 “睁着眼说瞎话,前几天才刚掉水里,昨儿又把老七吓尿了裤子,他像个懂事儿的样吗?”朱元璋却没那么好糊弄,笑骂道:“正准备倒出空来,好好修理修理他呢。” “这……”朱标一时语塞,笑嘻嘻转回话题道:“那些事儿先放一边,快写吧,小六那边还等着呢。” “什么?”朱元璋揣着明白装糊涂。 “赦免手谕啊。”朱标急道:“爹,恁得说话算话啊!” “急赤白脸的。伱爹还能赖账不成?”朱元璋虚给儿子一拳,又一指桌上那本龙纹缘边的硬黄纸的折页道: “早就写好了,你着急就拿……” ‘去’字还没说出口,朱标已经从他衣领内抽出手,捧起了那道上谕,展开一看,大喜过望。 “儿臣替六弟多谢圣恩,儿臣告退了。” 说完便捧着上谕,一溜烟跑了。 “别急,没挠完呢……”看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还没解痒的朱元璋一脸无奈。 只好骂骂咧咧拿起御案上的黄玉如意,一边给自己挠痒,一边批阅起奏章来。 为了避免被窥伺上意,他批奏折的时候,是不许太监宫人靠近的…… ~~ 大本堂,放学时间。 朱桢刚和两个哥哥走出文华门,便碰见了气还没喘匀的太子哥哥。 “老,老六……”朱标一边喘息,一边晃了晃手中的黄纸折页。 “大哥,这是……”朱桢也激动了,少年的眼泪扑扑簌簌流下来。 随着灵魂彻底融合,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胡充妃当成自己的母亲了。 “是,就是你想要的那个!”朱标笑着将上谕递给朱桢。 “我看看,我看看!”却被朱棣一把夺过来,展开一看,哈哈大笑道:“太好了老六,你母妃可以回宫了!” 说完,一把拉住朱桢的手,拽着他往内安乐堂跑去。 他人高腿长,步履如飞,朱桢那小短腿哪能跟得上,没几步就被拽的踉踉跄跄。 朱棣索性伸手一捞,直接把他背起来跑。 朱桢也很懵,四哥怎么比自己这个亲儿子还激动? 大哥和五哥却一点不意外,朱标看着朱棣的目光,还充满了怜惜。 朱橚更是红了眼眶,忙看向紫红色的绚丽晚霞,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心中,响起了白乐天的那首诗: ‘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昼夜不飞去,经年守故林。 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声中如告诉,未尽反哺心。 百鸟岂无母,尔独哀怨深?应是母慈重,使尔悲不任……’ 第十八章 娘亲 羊房夹道位于玄武门外,北安门内。 其实就是皇城与宫城之间的走廊,因为两侧是高高的宫墙,又因为这里是皇家养羊之处,故曰‘羊房夹道’。 在羊房夹道的西墙上,开有一个不起眼的门洞,那便是宫人们谈之变色的冷宫,号称有进无出的内安乐堂了。 朱棣背着朱桢跑过层层宫门,一直到这里才放下他,然后叩响了紧闭的宫门。 “开门,快开门!” 那轻车熟路的样子,看得朱桢一愣一愣。若非知道内安乐堂只有女人,他都要怀疑四哥是不是也被打入过冷宫了。 门外无人值守,整条羊房夹道都空荡荡的,只有朱棣急迫的叩门声在回响。 “开门开门开门!” 好一会儿,里头才有了动静。 “什么人啊?知道这是啥地方吗?”一个粗鲁的女声应道。 “孤乃燕王,与楚王同来传旨接人,还不快快开门!” “殿下,真的假的?”里头响起女人的嘀咕声。 “你们傻啊?谁敢在紫禁城里冒充殿下?” 磨蹭了好一会,大门终于敞开了一条缝,出来个穿着蓝袄裙,外罩青比甲的中年女官。 看到两位穿着衮龙袍的殿下,女官赶紧跪拜,自称是内安乐堂的司正牛氏。 两位殿下懒得搭理她,迈步就要往里走。 “殿下且慢。”却被那牛司正起身拦住道:“还请宣了上谕再入内。” “宣,宣……”朱棣不耐烦的摸了摸袖口,忽然表情一变,两手赶紧在身上乱摸一气。“上谕呢?怎么找不到了?” “是不是掉路上了。”朱桢也急了。 “两个冒失鬼,在这儿呢。”两人急慌慌刚要回头去找,却见跟在后头的大哥,把那份上谕拿在手里。 “呀,大哥,你捡着了?”朱棣老脸一红,却也松口气道:“我估计就是半道掉了。”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拿,太子却没给他,而是递给了朱桢。 “老六,你来宣。” “是,大哥。”朱桢赶紧双手接过来,深吸口气,打开一看。 还好,通篇通俗易懂的大白话,也没有不认识的字。 那牛司正也赶紧敞开正门,带着几个手下跪地听旨。 “敕谕内安乐堂一干管事,充妃胡氏思过期满,可以回宫了。着立即恭送放还,如敕奉行。” “臣等谨奉上谕!”牛司正高声应下,双手接了上谕,验看无误后,便起身恭声道:“殿下里边请。” 朱桢赶紧快步进去。 朱棣也想跟上,却被大哥拉住了。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朱标给他整整衣领,温声道:“人家娘俩重逢,咱们先别凑热闹了。” “是啊四哥,小六才是今天的主角。”朱橚也轻声道。 “是,是我太抢戏了。”朱棣恍然点点头,讪讪笑道:“老六能再见到他娘,把她从冷宫里救出来,真好,真是太好了……” 想到老六母子抱头痛哭的画面,他鼻头一阵发酸,忙把头转向墙角。 ~~ 朱桢在那牛司正的带领下,快步往内走去。 内安乐堂竟出乎意料的大,院子一进套一进,左右还有跨院相连。 因为紫禁城才落成没几年,连带这冷宫也是新的。红墙黄瓦、斗拱飞檐,看上去与内宫别无二致。 只是那弥漫在院落中的浓重药味,不时从宫室中传出的咳嗽呻吟声,都让朱桢十分不安。 “我母妃她,没事吧?”楚王殿下涩声问道。 “娘娘当然没事,只是她……”牛尚宫指了指最里头那个小院,欲言又止道:“唉,娘娘就在里头,殿下还是自己进去看吧。” 朱桢的心,登时像被攥住了一样,不知道母妃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难道她疯了?傻了?还是被下人们霸凌了?不会在被逼着刷马桶吧? 那些宫斗剧中,女主被打入冷宫后的悲惨遭遇,在朱桢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那小院前,便听到里头有女人喧哗的声音。 “姐儿俩好啊!” “八匹马呀……” 好像是在行酒令。 朱桢不禁怒火中烧,这些人太放肆了!母妃只不过是被打入冷宫,又没被废,还是千岁娘娘!她们怎么敢如此嚣张,天还没黑就在她眼前酗酒开了? 果然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一定要狠狠收拾她们,给母妃出气! 他猛地推开门,准备怒斥这些欺主的刁奴! 然后他嘴巴像被塞了个鸡蛋,发不出声还张的老大。 楚王殿下整个人都傻了…… 他想过很多种母子相会时的场面,有抱头痛哭的,有肝肠寸断的……甚至连母妃被人欺凌时,自己该如何发飙都设想过。 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场面—— 只见打扫干净的天井里,点着烧得通红的炭炉,炉子上烤着吃食,烫着黄酒。 几个穿着宫装的女人围炉而坐,正在喝酒划拳。 这都没什么,方才听动静他就想象到这场面了。 但问题是,打横坐在正位上的那个大美人儿,正是他那‘在冷宫中受尽苦楚’的母妃。 只见充妃娘娘裙摆撩得老高,一条腿踩在凳子上。左手端着酒碗,右手拇指食指前伸,像是比了个八。 “五魁首啊……”充妃娘娘一边喊着酒令,一边循声望去,登时也僵住了。 和她划拳的女官动作差不多,只是右手比她多出了个中指。 “六六六啊!哈哈我赢了,娘娘你喝……” 却见娘娘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张醉态可掬的脸上,满是大写的尴尬。 “儿,儿子……”但旋即,充妃娘娘又激动起来。 “母妃,我来接你了。”朱桢强迫自己忽略掉那满地的鸡鸭骨头,瓜皮果核,找回那份重逢的激动。 陪着充妃喝酒的几个女官也如梦方醒,赶紧给楚王殿下磕头,然后灰溜溜退出去,还给关上了院门。 “桢儿,你怎么跑来了?”胡充妃激动的起身上前,身子却一趔趄。 “母妃,你醉了?”朱桢赶紧一个箭步上前,堪堪扶住她。 “不是,蹲太久,脚麻了。”胡充妃讪讪一笑,但她线条粗的很,旋即将尴尬抛到脑后,紧紧抱住儿子,在他胖嘟嘟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我的宝贝儿子,可想死娘了。呜呜,娘想你想的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啊……” 她满嘴酒气,朱桢躲又躲不开,差点哕了。 结果可能因为过于激动,充妃娘娘把头一偏,自己先哕了。 朱桢一边给她拍背,一边仰天长叹。 夭寿呀,怎么摊上这么个不靠谱的娘啊! 第十九章 请姐姐回宫 还好门外一直听着动静,那几个陪娘娘喝酒的女官赶紧进来,手麻脚利的帮充妃娘娘收拾好残局,还把地面也擦干净了。 一个朱桢感觉很面熟的高大女官,又端来了醒酒的酸笋汤。 充妃娘娘哕了之后,人却舒服多了。接过大海碗,顿顿顿,一口气干了。 “舒服!”充妃反手一抹嘴,眉目舒展的宣布道:“老娘又活过来了!” 那匪气十足的样子,跟端庄娴雅的皇妃形象,也就差了区区十万八千里吧。 这时,那牛司正凑趣的宣布了,娘娘重获自由,马上要回宫的喜讯。 众内安乐堂女官登时一片欢呼,也有人伤感说:“就是往后没法再跟娘娘喝酒了。” “唉……”胡充妃也是一阵黯然,转头对朱桢道:“宝贝儿子,等回宫娘再好好疼你。我先跟姐妹们道个别。” 又吩咐那虎背熊腰大高个的女官道:“苗尚宫,去把堂里的人都请来,让她们想想,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让她们尽管说,过了这村没这店。” “好嘞!”那苗尚宫粗着嗓子应道,便迈着重重的脚步出去了。 这时,太子也领着燕王和那个谁进来,给充妃娘娘请安。 充妃虽然有些不拘小节,对太子却十分尊敬,行礼说:“多谢殿下照拂。” “都是应该的,娘娘太见外了,恁在这儿没受什么委屈吧?”朱标恭声问道。 “谁敢欺负老……呃,我的意思是,都是多年的老姐妹,大家关系好着呢。”胡充妃讪讪一笑,见苗尚宫已经带着人进来,便对几个皇子道: “你们哥们儿先在这儿烤烤火,我到里头跟她们道个别。” “娘娘请便。” ~~ 充妃和人进去屋里说话,朱标兄弟几个便围着炉子坐下。 炉子上换了新的铜盘,上头烤着桂圆、栗子、橘子、糍粑,还有些鱼干、腊肉之类的荤腥,品种很是丰富,正好当晚膳用了。 朱棣张罗着翻烤吃食,朱标亲手给弟弟们剥栗子桂圆。 朱桢负责趁热吃……大哥四哥放他碗里一样,他就吃一样, “这内安乐堂的人,充妃娘娘都认识吗?”朱棣一边忙活着,一边朝房中努努嘴,里头不时传出不舍的抽泣声。 “都认识不可能,但大部分都认识吧。这内安乐堂里不只有获罪宫人,还是安置年老、患病宫人之处。”朱标细心的将板栗内里的薄皮撕净,才搁在朱桢的碗里。 “这些人基本都是当初吴王府、国公府的旧人。当时后宅人少,比现在更像一大家子,娘娘又是个一视同仁的热心肠……” 说着,他瞥一眼腮帮子鼓鼓,做咀嚼状的朱桢道:“再说横竖要等定妃娘娘来,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呃……”朱桢差点没噎着。 “啥,定妃还要来?”朱棣大惊小怪道:“怎么可能?” “那就要问老六了。”朱标擦擦手,给朱桢倒杯茶道:“路上看见汪德发进了长阳宫,总不会是替你去道谢的吧。” “那多没礼貌,俺得亲自登门道谢。”朱桢灌了口茶,长舒口气。 “那他是……卧槽,真去请定妃来了?”朱棣震惊一百年。 “不然嘞,我母妃这么灰头土脸的回去多没面子?”朱桢粗眉耸动,尤嫌不足道:“按说父皇来一趟最好,可咱也知道那不现实。” “你小子口气真够大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定妃娘娘能来,就再好不过了。”朱标笑骂一声,给他擦了擦嘴角。 “这也是你哭求来的?”朱棣感觉自己少看了几集。 “那可不,都哭哑嗓子了。”朱桢清清嗓子,一脸认真道:“还好娘娘心软,看不得孩子哭,勉为其难答应了。” “瞎说,那女人能心软?你哭哑巴了都没用。”朱棣却大摇其头,这不符合他的认知。“不会是你小子一厢情愿,或者是听岔了吧?我还是不信她能来……” 话音未落,便听外头响起汪公公那高亢的通传声: “定妃娘娘驾到……” “还真来了?”朱棣嘴巴张得老圆。 “这么快?”连太子哥哥都吃了一惊,他看一眼人畜无害的老六,轻声道:“看来还真是提前说好的。” “那可不,俺还能吹牛不成?”朱桢一脸无辜。 “行,老六好样的。”朱标玩味一笑,掏出帕子擦拭手指。 “你小子,肯定有事儿瞒着哥哥们。”朱棣箍住朱桢脖子,扯着他肉嘟嘟的腮帮子。“还不老实交代!” “俺去跟母妃说一声。”朱桢挣脱了四哥的魔掌,颠儿颠儿的跑进屋去。 “你别跑……”朱棣还要捉他,却被大哥拦住。拉着四弟的手臂,太子就势潇洒起身道:“迎一迎定妃娘娘去吧。” “我懒得……”朱棣下意识要拒绝,旋即又笑道:“也好,看戏去。” “你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朱标拢着袖子指了指他,自个眉间却泛起笑意,似乎也有此心。 ~~ 达定妃的确来了,这是和老六谈好的条件。 但仪仗到了内安乐堂门口,她却没了动静。 汪德发那一声通禀,也没把她从凤轿上逼下来。 “你家娘娘怎么不进去啊。”汪德发问侯立谢。 “我家娘娘千金之躯,岂能进这等晦气去处?”侯立谢瞟他一眼,没好气道:“在这儿等着你家娘娘出来,还不够给面子吗?” “侯立谢,伱该掌嘴!”汪德发气得直跺脚,伸着兰花指骂道:“可不光我家娘娘,太子殿下和几位王爷都在里头呢,你敢说里头晦气?!” “就是啊,莫非我们现在满身晦气喽?”朱棣不悦的声音响起,太子和某人的身影也出现在内安乐堂门口。 “哎呦,殿下恕罪!”侯立谢赶紧麻溜的跪下磕头道:“老奴失言了,老奴没想到太子爷、燕王殿下也来了!” “你确实该掌嘴!”朱棣哼一声。 “哎……”侯立谢自认倒霉,正待举手给自己俩大比兜。 却听身边响起‘哒’地一声脆响,那是定妃娘娘踏了下轿板。 宫女赶紧掀开轿帘,扶着娘娘款款走下轿来。 “拜见娘娘。”太子带着俩弟弟,行礼如仪。 “拜见太子殿下,二位殿下万福。”定妃娘娘客气的福一福,瞪一眼还在那举手待扇的侯立谢道:“还不滚一边去,别在这儿现眼!” 侯立谢如蒙大赦,磕头后退,狼狈撤走。 “本宫的人本宫自会教训,不劳燕王殿下费神。”达定妃又朝燕王笑道。 除了太子她不敢惹,别的皇子她还真不怵。 “……”燕王撇撇嘴。暗道这老娘们果然还是凶横依旧,也不知老六是怎么拿捏住她的。 朱标摆下手,让燕王退后,明知故问道:“我们是来陪老六接充妃娘娘回宫的,不知定妃娘娘来此有何贵干?” “哦,我也是来接胡姊姊回宫的。”达定妃维持着第一美人的笑靥道:“怎么说也是姊妹一场,还能一直闹别扭不成?” “娘娘真是胸怀宽广。”朱标赞一声,问道:“那怎么不进去啊?” “呵呵,估计也快出来了,在这里等就好。”达定妃尬笑道。 “也好,那我们就陪着娘娘一起等。”朱标点点头,一如既往的讲文明懂礼貌。 长夜漫漫、无聊至极,有乐子看总是好的。 第二十章 大度能容达定妃 内安乐堂,小院正房。 充妃娘娘正在与老姊妹们一一道别。 宫里的规矩冰冷无情,她也没能力改变什么,今日一别,怕就是永别了。 只能问问她们有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比如缺衣少药啊、给家里人带话啊、抑或是有什么东西要捎出去、带进来之类……她都让那苗尚宫一一记下来,回头尽力照办。 虽然宫人们一个个感激涕零,没口子称赞娘娘真乃观音转世,充妃娘娘却为自己帮不上多大忙,难过的直抹泪。 这份细腻跟之前那个粗线条的女酒鬼,简直判若两人。 这时,牛司正走进来,小声禀报道:“娘娘,定妃娘娘来接恁了。” “她竟来了?”胡充妃一愣,用袖子擦擦泪道:“在哪儿呢?” “在安乐堂门外。” “让她等着就是,没看我母妃还没忙完吗?”一直默默陪在一旁的朱桢,突然开腔了。 “哎哎……”牛司正含混应着,两眼却看向胡充妃。 显然,朱桢虽是堂堂亲王,但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 “没听到楚王的旨意吗?”胡充妃登时不高兴了,一挥手道:“就这么去传话!” “唉,是。”牛司正灰溜溜出去了。 “果然还是有个儿子好!”胡充妃狠狠亲了口朱桢的小脸,便转头继续忙着道别。 ~~ “什么,让本宫等着?”大门外,听了牛司正的传话,达定妃鼻子都要气歪了。 要不是太子殿下还在,她估计会丢下几句狠话,掉头就走。 但太子殿下面前,她得保持自己高贵娴雅的形象……太子虽然没法帮她当上贵妃,但只要一句话,就能毁了她的贵妃梦。 “没事了,你去吧。”她强压下怒气,艰难挤出笑容道:“来都来了,等一等又何妨。” “娘娘,我可不是挑事儿的人,换了我……”朱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你闭嘴。”朱标瞪他一眼,一脸敬佩的称赞定妃道:“娘娘真如《尚书》所云,有容,德乃大。” “太子爷真会说话,”见自己的忍耐立竿见影,达定妃顿时多云转晴,大度表示道:“充妃姐姐受了这么久委屈,心里肯定有怨气,本宫等一等她又何妨,就是进去请她出来也没问题。” “娘娘真是胸怀宽广啊!”朱标和两个弟弟异口同声,然后一起侧身伸手道:“请!” “呃……”达定妃没法告诉他们,我只是随口说说。只能硬着头皮道:“好吧。”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虽然他一贯的温良恭谦,但对宫里的诸事原委,还有谁好谁坏,心里跟明镜似的。 只是碍于身份,他一直不能评论,更不便插手。可有挤兑一下对方的机会,太子殿下还是不会错过的。 ~~ 那厢间,来回窜到满头大汗的牛司正,又赶紧禀报充妃母子,定妃娘娘已经到屋外了。 胡充妃这边还剩最后几个宫人,朱桢便道:“娘你先忙着,我去迎一迎定妃娘娘。” 说完,不待胡充妃点头,他便蹦蹦跶跶出去了。 怕儿子吃亏,胡充妃朝那女门神递个眼色,苗尚宫赶紧跟了出去。 到了门外,便见楚王殿下规规矩矩朝定妃娘娘行礼。 达定妃看到这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面上还得保持优雅道: “殿下,你母妃怎么还不出来?” “我母妃不肯出来呢,说洗不清身上的冤屈,就没脸回去了。”朱桢两条粗眉抖动,泪眼汪汪道:“娘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啊?” 他身后苗尚宫闻言大急,心说殿下怎么胡说八道啊!不知道你娘做梦都想出去吗? 苗尚宫刚要开口,却见一旁的汪德发,朝自己递了个妩媚的白眼。她立马硬生生咽下了话头。 果然,达定妃并未像她想的那样出言讥讽,反而一脸慈爱的上前,弯腰给殿下擦了擦泪。 “你不要太过分!”定妃娘娘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你可以不照办,我们的约定不作数就是了。”朱桢也是一脸纯真,还是童声呢。 “老娘可没答应,当着太子的面,给你娘端茶道歉!”达定妃却恨不得撕了他的脸。暗骂道,明明是修炼千年的吃人小鬼,装什么白白嫩嫩的人参娃娃! “可你也没说,不能当着太子的面啊?”朱桢粗眉一挑,甜甜笑道:“反正我娘已经可以回宫了,我们这波肯定不亏。至于娘娘和老七亏不亏,那就看父皇心情了。” “恁娘了个……”达定妃愣是气得大了个罩杯,要不是太子在旁看着,她非得活撕了这小子不可。 “娘娘恁想,是不是这个理。这时候毁约太亏了吧?”朱桢循循善诱道:“七十二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了吗?来都来了,快进去吧……” 说着他朝汪德发招下手道:“老汪,娘娘让你准备的家伙什儿呢。” “哎哎,准备好了。”都看傻了的汪德发,如梦方醒,赶紧端着个朱漆托盘上前。 看着那托盘上的茶盏,朱标几个也是目瞪口呆,这也能忍? 却见定妃娘娘居然伸手接了过来。太子等人的下巴掉了一地,这还是那个横行霸道、没理也要搅三分的妖艳贱货吗? ‘为了当上贵妃,拼到这个地步吗?’这是朱标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了。 “娘娘,真不用做到这份上。”朱桢假假客气一下。 “闪开,不要影响的本宫的诚意。”达定妃端着茶盘、咬碎银牙,还得强颜欢笑。 奶奶的,又被那小子拿捏…… ~~ 屋里头,胡充妃正好结束了话别,便看见达定妃端着茶盘进来了。 一时间,她也惊呆了,使劲揉了揉眼道:“我醒酒了,不是吗?” “娘娘,恁没看错,定妃娘娘给恁端茶来了。”汪德发忙道。 “你这是搞什么名堂?”胡充妃狐疑的看着达定妃,还是那个讨人厌的妖艳贱货,没有一丝丝改变。 达定妃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把茶盘往她面前一递,闷声道:“姊姊,那晚上我也有错……” “咳咳!”却听身后响起个十岁孩子的咳嗽声。 达定妃登时如芒在背,只好咬牙改口道:“不,其实错主要在我,我明知道伱喝多了,还说了那么多不中听的话,换谁都会生气的……” “其实你说我什么都不要紧。”胡充妃冷眼看着达定妃,缓缓说道: “但你不能那么说我儿子!你要是再敢说一次,我还会照抽不误!” 第二十一章 娘娘戒酒了 “但你不能那么说我儿子!你要是再敢说一次,我还会照抽不误!”充妃娘娘掷地有声的话音绕梁不绝。 朱标几个还好,朱棣却眼泪都快下来了,真羡慕死老六了,有个这么爷们儿的娘…… 就在众人都以为,达定妃这下终于没法忍时,她却苦笑一下道:“放心,我以后打死不会再说你儿子痴痴傻傻,将来肯定没出息,是陛下最不喜欢的一个皇子了……” 楚王殿下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她说的是真的吗?我原先真有这么惨吗? ‘她是不是在骂老六啊……’燕王小声嘀咕道。 “看表情不像……”太子摇摇头。 虽然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终归是表了态,充妃娘娘又不是个较真的人,终于接过了茶盏,象征性的呷一口。 定妃娘娘长舒口气,这噩梦般的经历,总算是结束了。 她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借口宫门快关了,迫不及待走人,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戌正时刻的梆子声已经敲响,宫门确实快关了,充妃娘娘也在众人簇拥下,离开了居住近俩月的小院。 来到前院准备离去时,却见天井里黑压压跪了一地,是内安乐堂的女官和宫人们。 胡充妃不忍多看,朝众人深施一礼,便在那苗尚宫的搀扶下出了大门。 内安乐堂的大门缓缓关上,里头众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却清晰传了出来: “娘娘保重啊,再别回来了……” 她强忍着眼泪点了点头,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虽然在里面时,也可以看到同样的夜空,但今晚的月儿似乎分外明亮呢。 轻轻拭去泪水,充妃朝太子殿下和燕王、吴王福了一福。 “这段时间,桢儿全靠太子爷、两位殿下照顾周全,大恩不言谢,请先受我一拜。” “娘娘万万使不得。”太子三人赶紧闪身避开,吴王更是感动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不为别的,就为充妃娘娘眼里有自己…… 朱标忙对充妃道:“恁是我们的妃母,老六是我们的亲弟,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再道谢就太生分了。” “是啊娘娘,为自己的弟弟,俺连命都能豁出去,说那些有的没的,就太没意思了。”朱棣也揽着朱桢的脖子,亲热的捏着他的腮帮子。“老六,你会不会为救大哥、四哥拼命啊?” “嗯嗯,会的。”朱桢使劲点头,挣脱朱棣的魔掌道:“还有五哥。” “好弟弟,哥哥也愿意……”朱橚眼泪刷得下来了,老六不光眼里有自己,心里也有自己。 见他们兄弟相亲相爱,充妃娘娘欣慰万分,也一个劲儿的抹泪。 这时,梆子声再度响起,玄武门马上就要关了。 众人也只好先说到这儿,请娘娘赶紧上凤轿,速速回宫。 起轿后,充妃娘娘掀开轿帘,对三位殿下道:“改日到万安宫吃饭,我亲自下厨。” 三位殿下一口答应,这么多年了,还没吃过娘娘做的饭呢。 汪公公和那苗尚宫却面色一变,似乎勾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 ~~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宫门关闭前,进了玄武门。 这时宫内开始宵禁,众人便不再废话,分头回家。 太子回春和宫,也就是东宫。 燕王二人回东五所……那里是皇子十二岁以后,大婚以前居住的地方。 朱桢自然跟着母妃回了万安宫。 万安宫内,今晚宫人们一个没走,齐刷刷等着娘娘回来。 所有人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全都守在万安门内、翘首以待,生怕错过了迎接娘娘那一刻。 “来了来了!”扒着门缝的小火者尖声报喜。 “快开门!”沐香忙吩咐一声,几个身强力壮的火者,赶紧将厚重的宫门缓缓敞开。 又有宫人将火盆放在门口,让凤轿从上头越过,去去晦气。 要不是夜里严禁喧哗,她们还想吹吹打打放爆仗庆祝呢。 待到凤轿在万安宫中落下,充妃娘娘下得轿来,众宫人齐刷刷跪地相迎,喜极而泣道: “恭迎娘娘回宫!娘娘祥瑞所在,否极泰来!” “你们也都受苦了。”胡充妃今日不知第几次红了眼圈,亲手扶起跪在面前的沐香,对众人一挥手道:“小的们,都快起来吧!” 众宫人起身后,便把娘娘围了个里外三层,叽叽喳喳的诉说着对她的思念…… 虽然楚王殿下近来的壮举,让她们很是欣慰了。可娘娘才是这万安宫的主人,她在,大家才有依靠。 总不能老是指望个十岁的孩子吧? 这场面让朱桢很是无聊,明明都是自己的功劳,锦衣夜行果然不爽啊……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跟母妃说一声:“娘,俺困了。” “乖儿子别急啊,还没吃晚饭呢。”充妃忙招呼儿子道:“马上就开席了。” 宫人们自然要给娘娘设宴接风的。 “早前跟哥哥吃过了。”朱桢摇摇头道:“俺要睡觉。” “好吧,你饿了随时跟沐香说。”见他很坚决,充妃也不勉强他。 “嗯。”朱桢应一声,沐香便拉着他的手往西稍间走。 走出几步,朱桢脆生生问沐香道:“沐香沐香,我母妃是要喝几杯庆祝庆祝?” “这……”沐香知道这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放心吧,吃一堑、长一智!”充妃娘娘尴尬一笑,咬牙道:“娘今儿戒酒了。” 朱桢满意的回了暖阁,沐香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信心不足哩。 胡充妃目送儿子进去,既欣慰且郁闷道:“哎呀,儿子长大了,要管着他娘了。” 一旁的汪德发用帕子擦擦眼角道:“娘娘有所不知,恁这回能平安回来,多亏了殿下啊。” 他便将朱桢落水被救起后,忽然一夜长大,竟然跑去长阳宫跟达定妃谈判,而且还谈赢了的神奇经历,一五一十讲给娘娘。 听说儿子遭了这么大罪,受了这么大委屈,充妃娘娘不禁万分自责,觉得自己这个当娘的,实在太不称职,太不靠谱了。 “娘娘,殿下真是大变样了。”那苗尚宫也咋舌道:“这才俩月不见,俺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没听老汪说吗?摊上我这么个不省心的娘,我儿一夜长大了。”充妃心疼的直抹泪道:“只是我宁肯他还跟原先那样啥都不懂,也不愿他遭这么大罪。” “不管怎么说,娘娘可不能那么冲动了。”汪德发趁机劝谏道:“至少不能再动手了,这一动手,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你放心,我那是吓唬吓唬定妃的,下回我可不这么虎了。”充妃娘娘赶紧再次保证。 苗尚宫和汪公公却暗暗道,如果要给这份保证加一个期限,我们希望是……三天? 第二十二章 女医官 西稍间,暖阁内。 朱桢在沐香的侍奉下洗白白,舒舒服服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 之前的床褥他嫌硬,沐香便换成数床新晒的棉被来铺床,躺上去终于有了他一直追求的陷入感。 “沐香,这棉被怎么晒的,好几天了还这么蓬松?”朱桢好奇问道。 “天天晒就是了。”沐香掩口轻笑,殿下自从落水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很多地方不讲究了,却又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莫名其妙的讲究呢。 “这么麻烦啊?” “不麻烦,这就是婢子的活计。”沐香甜甜一笑,然后她正身、肃立,双手抱拳,右手压左手,垂首躬身、屈膝下视,行了个一本正经的万福礼。 “你这是弄啥?”朱桢摸不着头脑。 “婢子恭喜殿下大功告成呀。”沐香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钦佩道:“别人不知道,婢子还不知道,娘娘这次能回来,都是殿下的功劳吗?” “嘿嘿,也对,你也是同谋。”朱桢顿时来了精神,鲤鱼打挺坐起来,终于可以开始吹牛道:“可惜你是没看到啊,那女人给我母妃端茶道歉的场面,那叫一个过瘾呀……” “真是太可惜了呢。”沐香惋惜的叹息。 “没事没事,你问我呀?”楚王殿下便眉飞色舞道。 “是什么场面呢?”沐香也很配合。 “我讲给你听哈……”朱桢便夸夸其谈起来。 沐香一边津津有味的听着,一边又伺候他吃了碗水点心做宵夜。 小胖子这下感觉舒坦多了,虽说是饱暖思那啥……但他还是个孩子,没那方面的想法,反而想起了内安乐堂那些可怜的女人们。 “沐香,之前你说,进了内安乐堂就出不来,那为啥我娘身边那个,那个……”朱桢连说带比划道:“能出来呢?” “殿下是说我们苗尚宫啊?她是自愿跟着娘娘进去的。娘娘出来,她自然也跟着回来了。”沐香一脸钦佩道:“苗姑姑看着凶巴巴的,可人是一顶一的好!” “原来如此。”朱桢恍然,心说怪不得母妃能在冷宫里,过得那么舒坦。有这么个膀大腰圆的女保镖跟着,谁敢欺负她? “那么其他人呢?就在里头一辈子不能出来了?”他问回正题道。 “这也没办法的,以往宫里闹过好几回瘟疫,几位娘娘,还有殿下九弟赵王,都是这么薨的。”沐香解释道: “所以后来就有了规矩,太监病重就送往外安乐堂。女官和宫女病重,则送往内安乐堂。要是能撑过去,活下来,便发往宫外的浣衣局,反正不能再回来了。”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朱桢不解道:“难道生了病就送去安乐堂,那宫里还能剩几个人?” “当然不是都送去,小病小灾能扛过去的,也就扛过去了。”沐香有些自伤的小声道: “病得厉害的,才会被送去。” “这不是扯淡吗?大部分病是不传染的。”朱桢愈发费解道:“难道御医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御医是给殿下和娘娘们看病的,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哪有那等福气?”沐香幽幽一叹道。 “御医不能给你们看病?” “不能,这是规矩。因为宫禁森严,非有召见,任何人不得入内廷。只有给娘娘看病时,太医才能奉旨入宫。嫔妃之下的女官和宫人病了,是不准唤医入内的,只能‘说证取药。’” “说症取药?”朱桢不明白了。 “就是由御药房的公公们,将病人症状转告太医院,然后御医开方子送入,御药房再照方抓药。”沐香解释道: “这还是有面子的女官和大宫女才能享受到的待遇,等闲宫人若不使钱,谁给你忙活?” “那御药房的太监会看病吗?” “皇上不许宦官识字,他们说自己连医书都看不懂……”沐香幽幽道: “殿下恁想,太医不望闻问切,能诊对病症吗?御药房的人也知道这点,所以三副药不见效,就把病人直接送去内安乐堂不管了……” 朱桢不禁咋舌道:“这都是什么破规矩?” “殿下,可不敢乱说。这规矩是皇上定的。”沐香吓得小脸煞白。 “这样啊,睡了睡了。”朱桢果然就怂了。 ~~ 第二天一早,哥哥们依然来叫朱桢上学,但不再进去万安宫里了。 因为娘娘回宫了,未经传召,哥哥们是不能擅入的。 充妃娘娘昨晚到下半夜才散席就寝,这会儿还在呼呼大睡呢…… 好在有恪尽职守的沐香和汪公公,才没让哥哥们等多久。 上学路上,朱桢向大哥求证昨晚沐香说的话。 “不错,是有‘宫嫔以下遇有病,虽医者不得入宫中,以其证取药’的规定。”朱标点点头道: “这是父皇鉴于元末之君,不能严宫闱之政,后妃宫人私通外臣……”其实元朝后宫玩得花着呢,但太子不能跟个孩子细说,便含糊道: “结果礼法荡然,以至于亡。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所以父皇宫禁尤严。有时也难免矫枉过正……” “矫枉过正……”朱棣低声重复一遍,微不可闻道:“不近人情。” 朱标却是听见了,却没有像一般的太子那样,呵斥四弟放肆,而是理解的拍了拍燕王的肩膀,叹口气道: “父皇圣明无比,可国朝初定,这九州万方要他老人家操心的事情太多太多,难免会有不太如人意的地方。我们做儿臣的,抱怨完了,还得想办法帮父皇查漏补缺。” “我知道,我就那么一说……”朱棣点点头,眉间阴郁消散。 他虽然处在叛逆期,但大哥依然能让他心平气和下来。 “大哥说帮父皇查漏补缺,我想起母妃昨天有个说法……”朱桢这才接着道: “她说,自己在内安乐堂,看到很多宫人生了病得不到医治;还有很多宫人因为误诊,被送了进去,十分悲惨。” “嗯,充妃娘娘有何高见?”太子点点头问道。 “她说,既然宫里从民间选拔女官负责后宫事务,为什么不能选一些女大夫,作为女医官入宫当差呢?”朱桢模仿着他娘的语气,好似鹦鹉学舌。 “呃……”太子眼前一亮,不由击节道:“这样好,既不用破坏规矩,又能给她们看病,这不就简简单单两难自解了吗?” “老六,你母妃真厉害!”朱棣激动的搂住了朱桢。 “充妃娘娘有颗菩萨心肠,真把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啊!”一直很安静的五哥,也大赞一句。 ‘阿嚏!’万安宫,东暖阁,充妃娘娘连打了几个喷嚏,又扯了扯被子,继续呼呼大睡。 第二十三章 爸,我回来了! 日暮,武英殿。 召见完最后一位大臣,下午的工作结束,朱老板父子又照例拉起了家常。 “老六他娘回宫了?”朱元璋虎目微闭,享受着太子的挠痒。 “是,昨晚就回去了。” “她……没事儿吧?”朱元璋迟疑一下问道。 “还好。”朱标轻声道。 “她……还生朕的气?”朱元璋问完就有些害臊,瞪一眼心爱的长子道:“这话不许瞎传!” “遵旨。”朱标呵呵一笑道:“这种事,问儿子可问错了人。父皇干嘛不去问问本人?” “唉,其实咱也知道,当时的处罚是重了点儿。”朱老板只要一想到充妃发飙的场面,就感觉浑身皮痒。“加点劲儿……就她那个脾气,见了面能有个好?还是过一阵子吧。” 他辩解似的道:“再说孙贵妃的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咱也没心情哄人。” “贵妃娘娘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请医官全天值守了?”太子建议道。 “让男人留宿宫中,那不是胡闹吗?”朱元璋不悦道。 “儿臣说的是女大夫。”朱标忙解释道:“这还是充妃娘娘提出来的,她见到内安乐堂的宫人没法得到医治……” 便将朱桢的转述,转述给父皇,又补充道:“儿臣打听了一下,民间不乏精通医术的妇女,尤其是女病人的外科与妇科,基本上都是找女大夫看的。” “朝廷可以选拔其中佼佼者,愿意入宫为女官的自然再好不管,就是那些不愿意入宫的,也可以记入官册,以备召用嘛。” “唔,不错,是个好主意。”朱元璋寻思片刻,马上提笔写下上谕,搁笔后深感欣慰道:“老大你真长大了,虑事周全呀。” 说着他拍了拍儿子的手道:“以后就要这样,你爹想不周全的地方,你就尽管提醒,不必忌讳。” “是充妃娘娘提的。”朱标苦笑道:“儿子只是转达。” “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还不知道她?舞刀弄枪喝大酒在行,正事儿上哪有这么靠谱?”朱元璋摇头不信。 “这话是她亲口说的?” “是老六转述的。”朱标若有所思道。 “那傻小子,更不可能了。”朱元璋习惯性的摇头,顿一下,却又回头看着朱标道:“你最近好像夸了老六好几回,莫非那小子真开窍了?” “那可不。”朱标笑道:“不信父皇就亲自考校考校嘛。” “嗯,回头去大本堂,顺便瞧瞧他。”朱元璋道。 “还是单独去万安宫好一些吧。”太子劝道:“老六醒过来之后,爹你还没去看过他呢。” “你管老子闲事儿?”朱元璋瞥他一眼。 “爹,恁刚说不必忌讳的。”朱标苦笑道:“这翻脸咋比翻书还快?” “唉,咱不是对不住那娘俩,没脸去吗?”朱元璋讪讪道。 朱标便眼皮上拉、嘴角下弯,摆出个欠揍的表情,让父皇自行体会。 看一眼大儿稍欠尊敬的样子,朱元璋举手投降道:“好好好,去去去。” 朱标便吩咐太监一声道:“传谕,今晚父皇去万安宫用膳。” “球,咱说要去吃饭了么?”朱元璋彻底无语。 ~~ “什么,父皇要去万安宫?” 放学时,听了大哥带来的喜讯,楚王殿下差点惊喜的尿了裤子。 “哈哈,这还有假?”朱标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别害怕,父皇不考校你功课。” “那还好……”朱桢稍松了口气,目前在学习上,他还处在‘河里摸不到鱼——抓瞎’阶段。 “也不会训你的,放心回去吧。”朱标仔细的给他整理好襟领,又把他散出的一缕头发重新束好,再上下端详一番,没毛病了才放他离开。 回去的路上,朱桢故意绕了个远路,先把两个哥哥送回了东五所,再穿过御花园回去西六宫。 无非就是为了有多点时间,好想清楚,该怎么面对老朱? 他记得有人说过,人生所有的问题,都是关系的问题。想要活得好,就要处理好各种人际关系。 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哪一头处理不好,都会出问题。所以人才会活得累,心累。 但生而为亲王,这些基本上都是别人的问题,需要他在意的人际关系就少多了。 仅是几个自家人而已。 这其中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与朱老板的关系。 父皇父皇,非但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皇帝。他的命运主宰者,庇佑他的保护神! 那么应该如何处理与朱老板的关系呢? 跪下一通舔?反正舔自己老子不丢人。 但那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一来,舔朱老板的人太多了,都舔等于都没舔,事倍功半。 二来,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自己原本很是痴憨,还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转弯太急的话,非但会闪到自己的腰,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因为据说朱老板能一眼看透人的肺腑,而且喜怒不定,还好上头。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少年的心底还有股好重的怨气…… ~~ 朱桢大概已经弄清楚,自己现在的心理状态。 简单说,就是自己的意志可以决定自己的言行,但自己的意志又不可避免受到潜意识的影响,甚至驱动。 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就好比一个酒鬼要戒酒,不是想戒就能戒的,还得跟精神上对酒精的依赖作斗争。 咦,为什么要举酒鬼的例子? 朱桢的潜意识,是由两世的本我融合而成。在对朱老板的感情上,毫无疑问是由本来的少年占了主导。 那股子发自心底的怨气,让他也没法去尽情的谄媚朱老板…… “殿下,到家了。”汪德发的提醒声响起。 朱桢一抬头,万安门果然就在眼前了。 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不管了,爱咋咋地吧! 自己还是个孩子,跟自己老子演个屁?难道朱老板还能把亲生儿子抱井里不成? 楚王殿下的心儿,终于定了下来。 万安宫内外,今日戒备格外森严,还多了很多生面孔。 但楚王殿下看都不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了万安殿前。 一个穿着蟒衣的老太监笑着迎上来,伸手想要拉住他,刚要开口说话。 朱桢却先大喊一声道:“我回来了!饿死我……” 说着伸手推开了殿门,老太监硬是没拦住。 然后,他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传奇的乞丐君王,伟大的万古一帝,无敌的蒙元终结者,无情的贪官克星,可怕的秩序狂魔,权威不容任何人挑战的父皇陛下…… 居然被母妃骑在腰间,按住脖子,压在地上,做武松打虎状…… 这是什么鬼?! 第二十四章 眼睛是会骗人的 倒回半个时辰前。 尽管有些怵头,但朱老板出口成宪,岂能反悔?还是依言驾临了万安宫。 万安宫里,胡充妃正在张罗各式美食,乳饼、奶皮、酥糕、酥方……一块块整齐码好,又一碟碟摆好,等朱桢回来享用。 昨晚回来冷落了儿子,今早又睡过了头,让当娘的好生过意不去,便用这种方式聊表歉意。 谁知朱老板却捷足先登了。 让跪迎的胡充妃平身后,朱元璋走到桌旁,看着这么多好吃的十分高兴:“你咋知道咱饿了?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不错不错,心里有咱。” 说着捻起了一块雪花酥方,就要送到嘴里。 “不是,我是给我儿子准备的。”胡充妃紧一紧发间的凤钗,实话实说道。 “呃……”朱元璋的手悬在半空,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你骂咱?” “臣妾怎么敢啊?还在冷宫里没待够吗?”胡充妃话虽软,语气却硬邦邦的。 “你这张嘴呀。”朱元璋自知理亏,今天脾气格外的好。 他指了指胡充妃,刚要说下去,捏在指间的酥方却掉了。 朱老板赶紧用另一手去接,结果还是没接住,掉在了地上…… 他很自然的弯腰捡起来,吹了吹,便把那酥方送到嘴里。 “掉地上了还吃……”胡充妃跺脚,把一盘子酥方推给他道:“有的是呢。都当皇上了,怎么还这么不讲究……” “什么时候也不能瞎讲究啊。这一小块比个大馍可贵多了。”朱元璋理所当然道:“咱哪天掉到地上吃食不捡了,那就跟那些昏君一路货色了。” “是是,皇上圣明。”胡充妃敷衍道。暗暗吐槽道,你一个劲儿扩充后宫的时候,就不怕跟昏君一路货色了。 见胡充妃刚有点回暖,又不冷不热了,朱元璋知道她有怨气。 他先吃了几块点心灌一杯茶充一充饥,然后叹了口气道:“你跟了我十多年,还不知道咱是啥样的人?这狗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难免过火,别往心里去哈。” “不敢……”胡充妃红了眼圈,把头偏向一边。 她虽然豁达大度,却依然难以原谅皇帝的无情。 胡充妃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被打入冷宫后,那种失去一切、天塌地陷,以为再也见不到儿子的绝望。 再强大的女人,也能被那种绝望摧毁…… 幸好有酒有肉有朋友,才能帮她撑到云开月明之时。 “是有点过火了!”朱元璋点点头,给事件定了性。然后走到胡充妃面前,搓手讪笑道: “但那不是因为你马姐姐不在,咱头一回处理后宫的事情,难免拿捏不好分寸吗?” “要不咱喝两盅?把这茬揭过去?”朱老板提议道。 “我戒酒了。”胡充妃轻哼一声。 “唉,其实咱当时是想让你冷静冷静,等皇后回来再让她处分的……”朱元璋只好出绝招了。说着,他自然而然握住了胡充妃的手。 “结果一上头,就说成让你去内安乐堂了。这事后咱也后悔,可君无戏言,也没法马上自己打自己的脸。” “皇上没必要跟我这种黄脸婆解释。”胡充妃想抽手,可被他温暖有力的大手握着,身子竟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 “别瞎说,你那是小麦色,年轻时就这色儿。”朱元璋哪能让她把手抽回去,紧紧握住,一脸缅怀道: “咱还记得那是龙凤九年,率军驰援安丰途中,第一次遇见你的情形。那时你铁甲红裙、白马银枪,英姿飒爽拦在咱的军前,真他娘的够劲啊!” “还不是螳臂当车,被你一下就俘虏了?”胡充妃俏面绯红,似乎也陷入了回忆道:“当时只道伱是无敌天下盖世英雄,结果让你花言巧语就骗上了床……” 按正常的套路,她应该是面色更红了,然后秋波流转,嘤咛一声,化作春泥软在朱老板怀中。 可那就不是生而要强的胡充妃了——或许是被勾起了当年英姿飒爽女将军的回忆,她忽然银牙一咬,竟恢复了力气道:“另外,我现在也一样够劲!” “哈哈,那你就解了咱这招‘金丝缠腕’!”哪知朱元璋早有防备,双手合力向下扣压胡充妃的手腕。 “解就解!”胡充妃说着,猛地左腿前屈,右臂屈肘上提,转眼便解脱了朱老板的缠腕动作,微微得意道: “你要不是皇帝,我早把你擒下了!” “那你来呀,朕赦你无罪……”朱元璋哈哈一笑,自信满满。 “这是你说的!”胡充妃等的就是这句话,说着她便左手按于皇帝肘部,右手用力向外拧转他的右臂向后拉,竟欲反剪皇帝的手臂。 但朱元璋可是起自行伍,从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打斗经验炉火纯青,岂能被她轻易制服? “哈哈,没用的!当年咱能擒你一丈红胡三娘一次,现在就能再擒你一次!”他大笑着使出一招‘倒抓犁把’,顺势向后仰坐,右腿屈膝蹬向胡充妃腹部,化解被擒拿的危险。 “那可未必,色是刮骨刀,你还以为自己是十二年前吗?” 胡充妃武功娴熟,立马见招拆招,左膝前顶,别在皇帝的膝窝上,朱老板登时收腿…… “酒是穿肠药,你也好不到哪去!” 两个好胜心极强的家伙,就这样一边斗嘴,一边见招拆招,热火朝天的切磋起来。 但朱元璋快五十的人了,虽然精力过人,但体力大不如前。总之百招之后,朱老板一着不慎,就被胡充妃完成了降服。 但因为这种厮扑较量,是以一方双肩着地为负,所以朱老板趴在地上,却依然梗着脖子,坚持双肩离地。 而胡充妃为了让他双肩着地,所以按着皇帝的后背往地上压…… 正在此时,朱桢闯了进来的,正好目睹了这状若武松打虎的一幕。 ~~ 就很快,几乎是眨眼功夫,跟在后头的汪德发,就把楚王殿下抱了出来。 那位大内总管也赶紧关上了殿门,隔绝了殿内惊世骇俗的一幕。 然后朱桢就一直安静,像是小孩闯了祸一样。 大内总管吴公公不落忍,安慰他道:“殿下不必惊慌,都是老奴没守好门,与殿下无关。” “哦,啊……”朱桢这才回过神来,他确实很震惊,但一点没慌。 别人看到皇帝那有失体面的一幕,可能会害怕被灭口,但他不怕。 非但不怕,反而很兴奋。 原来朱老板还有这样人味十足的一面!原来他现在还是人,目前还没有蜕变成,名为‘皇帝’的非人生物…… 祛魅了,祛魅了! 只要是个人,就好办多了。 有了这个把柄,这下看他怎么跟自己摆架子! 第二十五章 攻守之势异也 一直等到殿内传来宣进声,那大内总管吴公公才推开殿门,放殿下入内。 “殿下,进去千万别乱讲话,尤其是刚才看到的……”操碎了心的汪德发,还在后头不放心的小声叮嘱。 朱桢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就一脸无辜的进去了。 殿内,已经恢复威仪的朱老板,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含笑看着第六子给自己磕头。 “哈哈哈,老六,快起来,让爹好好看看。”只是那爽朗的笑声中,似乎带着一丢丢心虚的的颤音。 朱桢爬起来,依言向前几步。 朱元璋端详他一番,又伸出粗糙的大手,捏了捏他的屁股、肚子和下巴。 “唔,又胖了。” 朱桢一听就不乐意了,胖怎么滴了吧?吃你家粮食了。好吧,就是吃你家粮食了…… 胡充妃忙从旁解释道:“这不是贴秋膘,好过冬吗。等开春就会瘦下来的。” “唔,也好,那就开春好好给他减减肥。”朱老板似乎对胖子成见不小。“朕的儿子,不能跟刘财主家的傻儿子似的。” ‘估计恁当年,没少被刘财主家的傻儿子欺负。’朱桢暗暗吐槽。完事儿又吐槽自己一句,奶奶的,本王怎么成了吐槽役? “当初老四就他这么大,朕让他和几个哥哥都穿麻鞋、裹缠腿,跟普通士兵一起到城外行军,哪有一个长这么胖?”朱元璋说着不怀好意的瞥一眼朱桢。“你也得练练了,老六。” 朱桢一阵汗毛直竖,陛下报复心这么强的吗?不就是撞破了你上演‘武松打虎’的一幕吗? 虽然恁演的是老虎…… “皇上这话说的,老六能跟老四他们比吗?”胡充妃立马护犊子道:“老二、老四他们那会儿,是在军营里光着屁股长大的。老六是在宫里养大的,从小身子骨就弱,你拉出去行军是要他小命吗?” 朱桢忙配合着使劲点头,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怎么狠得下心? “他这身子骨可不弱,就是缺练。”可惜朱元璋不是一般人,他目光炯炯的看着第六子,大声道:“知道咱为什么封你楚王吗?” 朱桢摇摇头,心说因为我楚楚可怜? “那是因为接到你出生的消息时,咱正好收到了攻克武昌的捷报。咱就说,等你长大了,就封为楚王吧!”提起双喜临门的那一天,朱元璋依然乐得合不拢嘴。 ‘说王不说吧,文明你我他……’朱桢也不知何故,一见到朱老板,便仿佛被触发了吐槽开关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难道这就是小胖子释放怨气的方式? “所以等你长大成人,要去替咱和你大哥镇守湖广。”朱元璋期待满满,掷地有声道:“这么着,就是豁上让你掉三层皮,咱也必须得把伱锻炼成才,才能放心把这副重担交给你!” 朱桢还指望着母妃能继续替自己说话呢,谁知胡充妃却迟迟没做声。 抬头一看,只见她双手捧腮,俏面微红,眼里全是小星星,竟对着父皇发起了花痴。 ‘他还是从前那个豪气干云的盖世英雄,没有一丝丝的改变……’ 朱桢毫不怀疑,这时候要是朱老板打算把自己论斤买了,母妃能帮忙捆住自己好过秤…… 哎,儿臣正欲死战,母妃为何先降呢? 没了母妃撑腰,朱桢愈发没了气焰,只能老老实实任由朱元璋揉捏。 ~~ 直到朱老板感觉恢复了当爹的地位,才话锋一转,问朱桢道: “听说你给刘先生弄了个好东西,可以戴在脸上的叆叇镜?” “嗯。”朱桢憨憨的点点头。 “臭小子,有好东西不知道给你爹?”朱老板吃味道:“你和谁亲啊你?” ‘反正不跟你亲。’朱桢暗翻个白眼,一脸无辜道:“俺以为父皇用不着呢。” “咱耳聪目明,当然用不着了。”朱元璋骄傲的一扬下巴,又状若随意道: “不过老话说‘四十三过眼关、四十四眼长刺、花不花四十八’,你爹我今年四十七了,不得预备着点。” “哦。”朱桢点点头,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跑进了西次间,不一会儿跑出来,把个檀木盒往朱元璋面前一搁。 “找了找,还有一副。” “哈哈哈,就知道你小子心里有父皇!”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便迫不及试戴起来。 “这是准备等母后回宫,送给她的。”朱桢却不惯着他。“父皇试试就放回去吧。” “呃,哈哈……”朱老板的笑声都透着尴尬。“不打紧,你母后的就是咱的。” 他便不搭理臭小子,把注意力放在这副新颖的眼镜上。一试之下,果然好用极了。 非但能让两只眼睛同时看清,远比只有单眼看清舒服多了。 更重要的是,它解放了自己的一只手。原本自己批奏章时,既要握笔,又要按着折页,还得举着镜片,得三只手才够用。 有了它,两只手就足够了,工作效率自然大大提高。 “真是妙啊,没想到你个小憨憨,居然还有这般巧思。”朱元璋如获至宝,将叆叇镜收入袖中,对朱桢笑眯眯道:“我儿再给皇后做一副吧,这副就孝敬你爹了。” “这不是明抢吗?呜呜……”朱桢瘪着嘴,泫然欲泣。 “别哭别哭,咱又不是白要你的。”朱元璋无奈道:“说吧,你想要个啥玩具,咱跟你换。” “俺长大了,不玩玩具了。”朱桢摇头。 “玩别的你还小了点啊,那你想要啥?”朱元璋好奇问道。 “俺想让父皇请大夫,给内安乐堂的那些人看看病吧,她们太可怜了。”朱桢出人意料道。 “哦?”朱元璋不由端详了第六子一番,笑道:“没想到你个臭小子,心肠还不错。” 然后他挥下手道:“放心吧,咱已经听你母妃的建议,在民间选拔女大夫入宫为医官,到时候这些都不成问题了!” “谢父皇。”朱桢满意的给朱老板磕了一个。 胡充妃却有些蒙圈,我提过这种意见吗?难道是哪天说的醉话?可他是怎么听到的呢? 莫非他比我想的还要关心我? 虽然不知道这事儿怎么跟自己联系起来了,但她知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她正为了帮不上她们大忙内疚的不行呢,这下好了,歪打正着了…… 胡充妃也赶紧盈盈下拜,头一次柔声细气道:“臣妾替那些老姊妹,叩谢陛下隆恩!” “哈哈好,爱妃快平身。”终于听到她自称‘臣妾’,知道‘冷宫事件’终于掀篇儿了。 朱元璋也十分高兴。 两个狗男女便拉着手絮絮叨叨说起话来,都忘了可怜的娃儿还跪着呢…… ‘尼玛,早知道就不磕了……’膝盖跪的生疼,还被硬塞狗粮的楚王殿下糟心坏了。 第二十六章 贵妃之死 朱元璋素来雷厉风行,第二天便下了上谕,命有司募集技艺高超的女大夫,由太医院选拔佼佼者。愿入宫者授予官身,不愿入宫者也可记入官册,以备召用。 然而那位可怜的孙贵妃,还没等到为她选拔的女医官入宫,便在一个冷冷的冰雨夜里香消玉殒了。 闻此噩耗,朱元璋伤心至极,难过的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跟达定妃这种妖艳贱货,胡充妃这路女汉子不一样,孙贵妃是正经的大家闺秀。 她不仅生得国色天香,品德也十分高尚,言行皆有礼法,如古代那些有名的贤女一般。作为后宫二把手,多年来她一直小心谨慎,协助马皇后将后宫打理的和和睦睦,井井有条。 朱元璋能不被后宫家事分神,集中精力处理国家大事,少不了她的一份功劳。 正是因为有她在,马皇后才能放心回老家为父母立庙迁坟。谁知她竟一病不起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乱子…… 不夸张的说,她在朱元璋心里的分量,很重很重。 为了表达对孙贵妃的哀思,朱元璋亲自写了祭文,并决定给她一场盛大的丧礼。 然而国朝初定,许多典礼制度还是空白。之前还没有妃子薨逝,官员们都不知道该遵循哪朝哪代的丧礼。 朱元璋便命礼部斟酌古礼,草拟服丧制度,然后在朝堂上交由诸公议定。 他还特别召见了礼部尚书牛谅,命其参考最高规格来制定礼仪,务必要让孙贵妃极尽哀荣。 牛尚书面临第一个难题,就是孙贵妃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按照周礼,连个给她摔盆服丧的人都没有。 这让朱元璋愈加心痛,遂下旨令第五子吴王橚,给孙贵妃行慈母服,以孝子身份主丧。 ~~ 三天后,十月初一,朔日大朝的日子。 这也是朱桢新生之后,头一次上朝。 清晨天不亮,奉天门寒风凛冽。 他戴着九缝皮弁冠,穿着白衣素裳,和兄弟们立在金台帷幄之下,一个个冻得跟孙子似的。 但皇子们都知道父皇心情糟糕,没一个敢触霉头的。就连还在养伤的老七,都一瘸一拐的来了…… 不过朱桢还是时不时关切的看看五哥,这位沉默到总让人忽略的兄长,今天存在感特强。 因为他是唯一披麻戴孝的一个。 但朱橚宁肯所有人都忘了自己才好,也不想当这种焦点。 他一直在默默流泪,一旁的四哥也眼圈通红,嘴唇都咬破了,一点血痕煞是扎眼。 朱桢知道,四哥五哥的眼泪不是为孙贵妃而流,而是在为他们自己伤心。 事实上,自从知道要给孙贵妃服孝子丧,五哥的眼泪就没停下过。四哥还一度想要找父皇理论,免了五弟的慈母服。 因为所谓慈母服,是一种为抚育自己长大的庶母服丧的丧礼。 而他们是在马皇后身边长大的,并没有被孙贵妃抚育过一天。 四哥却被大哥拦住了…… 朱桢觉得,既然四哥五哥受委屈了,那自己就该跟他们站在一起。 可这些礼仪方面上的门门道道,他是一窍不通,实在弄不清该怎么帮忙,也只好先在精神上支持了。 ~~ 寅时三刻,景阳钟响,午门缓缓敞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迅速在奉天门前叙班完毕。 三声响鞭过后,洪武皇帝朱元璋在金台帷幄中升坐,群臣便在礼赞官的率领下朝贺赞呼。 历朝历代,群臣大朝行礼都是三呼万岁。但到了朱老板这里,变了。 他觉的‘万岁’这词儿简直扯淡,能活百岁就是人瑞了,活一万岁的那是老鳖。 所以洪武二年一次朝会,他便跟群臣商量,‘万岁’之说皆系虚语,应该更换赞呼之词。 他说‘遇朝贺之日,赞礼官云赞呼,众臣皆呼‘愿君有道’!再赞呼,众臣皆呼‘天下和平’!你们以为如何?” 李善长便说:‘两呼欠缺,还是应该三呼。至于赞呼之词,是臣祈君之至诚。或可将词改为:一呼天辅有德,二呼海宇咸宁,三呼圣躬万福。’ 朱元璋觉得很赞,便同意了。 自此以后,朝会遂不呼万岁。而是改用韩国公那套赞呼之词。 待到百官平身后,朱元璋便迫不及待问礼部尚书道:“孙贵妃的谥号,拟定了吗?” 牛尚书赶紧出班,手捧笏板禀报道: “回陛下,礼部以为贵妃孙氏以笃慎之资、纯淑之行……当国家开创之初,备警戒相成之道。德实冠于嫔御,功有助于中闱……宜加增谥,以表推崇,可谥曰成穆。” “成穆?”朱元璋虽然对谥法不甚了了,也知道这是上等美谥,满意的点点头道:“好,那便谥为成穆贵妃。” “遵旨。”牛尚书忙高声应下。 “成穆贵妃的丧礼,拟定了吗?”朱元璋又问道。 “回陛下,臣等查阅周礼,以及汉唐宋贵妃丧礼,草拟了本朝《贵妃丧礼仪注》。”牛谅从袖中掏出一本白皮奏本,由太监进呈御览。 朱元璋戴上老花镜,仔细翻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脸色渐渐阴沉。耐着性子把那《丧礼仪注》看完之后,便冷声质问道:“牛谅,朕前日召见时,便与你说的很清楚,由吴王主丧,行慈母服三年,东宫太子、诸王皆服齐衰杖期一年,怎么仪注上通通没有?” “回禀陛下,去岁颁行的《大明令》载有明文,‘父服斩衰三年,母服齐衰三年,庶母服缌三月。’”牛谅忙硬着头皮解释道: “此外,臣等查阅《周礼》,以及历代仪注,皆曰‘父在,子为母服期一年,若庶母则无服。’是以吴王行慈母服期最多就是一年,太子殿下和诸王殿下,则无服期之礼,最多服缌三个月。故而臣……不敢奉诏,还请陛下三思。” “不行,那样实在太轻了!”朱元璋却断然道:“父母之恩,皆重于泰山,岂能厚父薄母?正是因为古礼太轻,朕才让你们礼部修改,不独为贵妃,更是为了万世之范!” “陛下,事关伦常,礼不可废啊!”牛谅忙跪地立谏,一众礼部官员也跟着跪地立谏。 “礼不可废啊,陛下!” “朕的儿子都没说什么,你们瞎操个蛋心!”朱元璋虽然战力爆表,但也很头疼这些认死理的文官,便准备拿儿子做挡箭牌。 “对不对啊,太子?”他的目光看向立在一旁的朱标,准备让他分担下压力。 “父皇,儿臣也不赞同礼部所拟仪注。”便听太子殿下沉声道。 朱元璋深感欣慰,果然是上阵父子兵,还是儿子知道老子。 谁知还没夸出口,太子却话锋一转道:“按礼,惟士为庶母服缌,大夫以上则无服。” 朱标看看兄弟们,头一次顶撞父皇道:“所以,诸侯之子尚且不为庶母服丧,何况天子之子乎?!” 第二十七章 朕发起飙来,标儿也不认 虽然朱桢的文言水平属于地平线级别,什么齐衰杖期、服缌、服期之类的词儿,听得他一脸懵伯夷。 但他连听带猜,还是听明白了君臣争论的事情。 简单说,就是父皇想让五哥给孙贵妃服丧三年,让其余皇子当然也包括自己,服丧一年。 至于服丧啥意思?戴孝?应该是吧…… 但礼部却认为,按照旧例和现行法律,父亲健在,儿子为母亲服丧一年,不用为庶母服丧。所以五哥最多给孙贵妃服丧一年,自己和其余兄弟服三个月就成。 然后父皇很不满意,想让大哥表态支持一下,没想到大哥更狠,直接说按照礼法,我们身为 皇子,是一天都不可以为庶母服丧的…… 他这才明白,大哥拦着四哥去找父皇,不是怕父皇生气,而是要自个儿扛下这一切。 还以为这样的好哥哥,只存在书里头呢。 ~~ 楚王殿下在那感动不已,他爹却已经气炸了肺。 “老大,你再说一遍?”朱元璋难以置信的看向太子。 “回禀父皇,儿臣说,皇子为庶母服缌,非所以敬宗庙、重继世也!”太子低下头,缓慢而坚定道: “贵妃娘娘薨逝,儿臣等同样悲痛欲绝,然则父皇母后俱在,实不能服此丧礼。” 朱桢都听明白了,大哥的意思是,我娘还活着呢,给个小娘服哪门子丧! 想想也是,那不是咒皇后娘娘死吗? 这下连他也不乐意了,因为自己的娘也活着呢…… ‘俺也一样。’朱桢暗暗嘀咕一句。 “你怎么听三不听四?老子……朕都说了不独为了孙氏,”朱元璋忍着怒气道:“还是为了改革丧礼!” “父皇既然要垂范万世,更当慎之又慎,《礼记》云,重礼,所以为国本也。为一人而变丧礼,实非所宜也!”太子抬起头来,迎着父皇的目光道: “还请父皇三思!” 太子的话有理有据有节,让他爹竟无法反驳。 但这可不是好事儿,朱元璋要是能反驳,他还不至于破大防。但现在没法反驳,可把他给憋爆了。 “三思你奶奶个腿!臭小子翅膀硬了,敢顶撞老子了?!”朱元璋拍着龙椅大骂道: “好哇!咱把天下最厉害的能人,都请来教你,是让你帮老子分忧的!不是让你一套一套的顶撞老子!赶紧给咱跪下认错!” “跪可以,但儿臣没错。”朱标也犯了拗劲儿,跪下来挺着脖子。“更不会给庶母服丧!” “好好好,你没错,是咱错了。”朱元璋彻底失去了理智,一边看向左右,一边气得哆嗦道:“咱最错的,就是把你个逆子生出来!” 说着,他竟嘡啷一声,抽出一旁内侍捧在怀中的天子剑。 “咱砍了你个逆子!”朱元璋举起明晃晃的宝剑,就朝朱标砍去。 “殿下!” “大哥……” “太子!”众人齐声惊呼,全都呆若木鸡。 谁也没想到朱老板发起疯来,连自己儿子都砍! 而且是他最爱的太子! 太子也惊呆了,没想到父皇真能砍自己,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眼看就要上演惨绝人寰的一幕,忽然一个矮墩墩的身影,炮弹般从斜刺里冲出来,一把抱住了朱元璋的大腿,同时大喊道: “大哥快跑!” 听到六弟的喊声,太子如梦方醒,赶紧一个懒驴打滚,让父皇的宝剑砍了个空,连滚带爬就下了金台。 “你站住!”朱元璋一剑砍在台阶上,这下怒气更盛了。手提着宝剑就要追下金台。 “老六,你放开咱!”可他身上多了个累赘,哪能追得上太子。朱元璋只好先揪着朱桢的脖子,想把他从身上拉扯下来。 楚王殿下终究年纪太小,朱元璋稍一发力,他就抱不住大腿了。 朱桢却又死死抓着父皇的玉带,就是不松手。 此时,又一条年轻而强壮的身影扑上来,紧紧抱住了老朱的腰。 这下彻底强人锁男了。 “好哇,老四,你也要造反吗?”朱元璋对已经长大的老四就没那么克制了,立即饱以老拳。 朱棣却一声不吭,任凭父皇如何捶打,就是不松手。 “伱过来呀!”朱元璋见挣扎不开,只好又朝数丈外的太子喝道:“朕命令你过来,这是圣旨,你敢抗旨不遵吗?” “圣人云,小杖受,大杖走。”朱标已经彻底清醒,断然摇头道:“所以请恕儿臣不能从命,不然等父皇冷静下来,一定会后悔的。” 他还贴心的提议道:“倘若父皇把手里的宝剑换成鞭子,哪怕换成棍子呢,儿臣也会乖乖上前受罚的。” “是啊父皇,你不能砍大哥啊!”朱桢大声提醒道:“一剑下去,可没处买后悔药去!” “恁要是换成鞭子,我们愿意一起受罚!”朱棣也高声道。 朱元璋三天三夜没合眼,本来就虚的厉害,又让俩儿子折腾的气喘吁吁。公卿大臣们也纷纷挡在太子身前劝谏,终于稍稍压住了他那股子邪火。 “这可是你们说的。”朱老板把宝剑往地上一丢,黑着脸道:“把太子、燕王和楚王带下去,等咱换鞭子收拾他们!” “谢父皇恩典。”太子磕头,乖乖的跟着侍卫亲军下去了。 朱棣也放开父皇,被带了下去。 “俺可没说想一起受罚啊,呜呜……”朱桢是被朱元璋硬扒拉下来的,然后哭着被天武将军抱走的。 ~~ 待到三位殿下下去,奉天门外又恢复了肃静。 但有些事,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比如让皇子们为孙贵妃服丧这件事,教太子这一闹,百官万民都知道皇子们不愿意了。 那朱元璋再强求也没意思了。孝子服丧,本是为了表达至诚至孝,强逼着儿子披麻戴孝,还有几分庄重可言? 而且朱元璋冷静下来后,也是后悔不已,不管怎样,自己都不该那么对标儿啊。父子生出嫌隙怎么办?让人误以为太子要失宠了,又该怎么办? 所以再固执己见,实在太不划算了。 于是朱元璋决定,还是给太子个面子,各退一步,让老五服丧一年,其余皇子服缌三月。 这样,下面人就会明白,他朱老板还是很在乎太子的感受的。 但这样一来,他自身的处境又尴尬了。 为了强行挽尊,朱老板表示自己并非为了孙贵妃一人,而是因为古礼已经不符合实际,需要进行改革。 他便命翰林学士宋濂等饱学宿儒,撰写一本《孝慈录》颁行天下,重新规定了大明子民的各种丧礼制度。 从此之后,子女不论为父为母,均须齐衰三年,所谓‘家有二斩’。 这对老百姓的影响相对较小,对读书人就太大了。 丁三年父忧,再丁母忧三年,要是那种生母非正妻的,还得丁忧三年……不管是人生、学业,还是仕途,都变得断断续续,实在苦不堪言。 【注】本书情节基本上都是符合史实的,包括时间点也是能卡上的。且至少是同时从出自两本史料记载,我才会采用。比如,朱元璋要砍朱标这段……明初的人物,朱元璋这样的汉子,是不能用中晚明的逻辑来揣度的,望周知。 第二十八章 爹,你咋怂了? 太子、燕王和楚王,被关进了乾清门内东间。 虽然上谕说是关三人禁闭,但侍卫亲军大都是勋贵子弟,从小跟太子、燕王光屁股长大,哪儿会为难三位殿下? 当值的百户李景隆很快端进来暖炉、热汤、点心。见他们穿的单薄,另一个百户徐辉祖,又给他们拿来了披风,把三位殿下伺候的暖暖和和。 “俺俩就在外头站岗,还需要什么?太子爷、两位殿下只管说。”两位小公爷在三位殿下面前,丝毫没有骄矜之气。 “有劳两位兄弟了,这就很好了。”太子微笑摇摇头。 “那我们先出去了。”李景隆和徐辉祖装模作样唱了个喏,便告退了。 待屋里没了旁人,朱棣一把搂住朱桢,使劲揉着他的脑袋,大赞道: “行啊,老六,有事儿你还真上!” “以后绝对不许干这种傻事了。”朱标阻止了老四对朱桢的蹂躏,把他拉到跟前,一边仔细给他整理皱巴巴的皮弁服,一边心疼道: “你四哥皮糙肉厚也就罢了,你小小的孩儿,万一有个闪失,我和父皇不得内疚一辈子?” “嘿嘿,俺也不知道咋就冲出去了。”朱桢一脸纯真的憨笑。 “俺咋觉着你挺清醒呢?”朱棣笑呵呵的打量着朱桢,模仿他的语气道:“一剑下去,可没处买后悔药去!” “老汪用这话劝过我母妃……”朱桢眼都不眨道。 “这样啊。”朱棣了解的点点头,这很符合充妃娘娘的人设嘛。便笑着点個赞道:“能活学活用也很了不起。” “真的吗?”朱桢十分高兴,仿佛把四哥的称赞看的很重。 “那当然,你四哥说的还有错?”朱棣一扬下巴。 “嗯嗯!”朱桢使劲点头,活脱脱一个燕王的小迷弟。 “对了,老六,要是把大哥换成我,你还会出手吗?”燕王又笑问道。 “那当然了。”朱桢一脸理所当然道:“四哥也是我哥嘛。” “那二哥,三哥呢?”朱棣追问道。 “二哥,三哥……”朱桢挠挠头,一脸不熟。 “行了,别逗老六玩儿了。”还是大哥给他解了围。 “老六,伱千万不要因为这事儿,心里对父皇有疙瘩。他老人家就是这种爆仗脾气,一点就着,上了头不管不顾。” 朱标摘下朱桢的皮弁冠,一边重新给他梳头,一边语重心长的教育六弟道: “但也不是真不管不顾,父皇心里还是清明的,不会真失去理智……比方这次,父皇可是马上皇帝,以他的功夫,真要是想砍我,是你个小孩子能拉得住的吗?” “所以父皇并不是真想砍大哥,只是吓唬吓唬你?”朱桢一脸惊讶。 其实他是知道的。大哥可是号称史上最稳太子,父皇的心尖尖啊。怎么可能说砍就砍了呢。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转念才反应过来的。”朱标笑笑道:“所以遇到这种情况,我们躲着就好,什么事等他冷静下来再说。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朱桢乖乖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道:“大哥,你真不容易,一边护着弟弟,一边还得替父皇说话。” “哈哈哈,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嘛。”朱标十分欣慰的摸了摸他的脑袋,潇洒的一拢袖子,端起茶盏抿一口,享受的双目微眯。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孩子的一句话,足矣。 朱棣也大吃大喝起来,因为要赶早朝,早膳都没来得及用,他早就饥肠辘辘了。 向来胃口很好的朱桢,却吃不下去。 “吃啊你,”朱棣将个肉饼塞到他手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道:“吃饱了,才能扛得住打。” “真要挨打啊?鞭子还是棍子?”朱桢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下更吃不下去了。 “那种带刺的荆条。”朱棣一开口就是多年的老用户了。“父皇说荆条能去风,用来鞭笞虽痛却不伤人,所以是仁慈的刑具。” “荆条真不伤人?”朱桢难以置信。 “皮开肉绽,不伤筋骨。”朱棣淡淡道:“在父皇看来,还不叫仁慈吗?” 朱桢嘴角一抽,显然吓倒了。 “放心,老六。”朱标安慰他道:“此事因大哥而起,你是无辜的,不管多少鞭子,大哥都替你受着。” “大哥,你是一国之本,怎么能受刑呢?打得你的屁股,丢的可是咱们皇家的脸。”朱棣一拍胸脯道:“我皮糙肉厚,你俩那份都归我了!” 朱桢都听傻了,没想到挨揍都可以互相顶替。 “那等我长大了再替四哥。”憋了半天,他才说出一句。 “哈哈好。”朱棣放声大笑。“就这么说定了。” “他长大了,你都当爹了。”朱标却一脸无语道:“那时候还要挨揍吗?是不是太可怜了?” “大哥不是下个月就当爹了吗?”朱棣却反问道:“不一样要挨揍吗?” “哦,还真是……”朱标一时语塞。 ~~ 结果兄弟几个白担心了一场,他们到最后也没吃上那顿鞭子。只是被关了三天禁闭就放出来了…… 一是父皇不忍心打太子,自然更没法打另外两个从犯了。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原因,马皇后提前回京了。 朱元璋把太子从乾清门叫进乾清宫,命他率领弟弟妹妹,陪同诸位娘娘出城迎接皇后凤驾。 “儿臣戴罪之身,怕是不合适。”朱标客客气气。 “好了好了,别跟这儿拿乔了。”朱元璋无奈的站起来,走到他跟前道:“亲爷们还有隔夜仇啊?” “儿臣不敢。”朱标毕恭毕敬。 “哎呀,老大,就当可怜可怜老父亲,别生气了,行?”朱元璋低声下气道。 “爹……”朱标这才委屈的喊了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咱错了,咱错了。”朱元璋也知道自己太过火了,对太子的伤害太大了。便揽着儿子的肩道:“保证下不为例,再有一回,这皇帝你当,咱去当太上皇去,行了呗?” “父皇,慎言。”朱标无奈苦笑。这爹也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哈哈,终于笑了。”朱元璋高兴的晃了晃儿子的脖颈,头挨头说出自己的真正目地道: “你娘回来了,你可千万别告状啊。” 第二十九章 接驾 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朱元璋是怕老婆的。准确的说,他对马皇后是又爱又敬又怕,当了皇帝也没有一丝丝改变。 “儿子当然不会乱嚼舌根。”朱标爱莫能助的看着朱元璋道:“可是父皇,宫里的事情能瞒得过母后?” “唉,咱也知道瞒不过。”朱元璋讪讪的笑道:“但你别告状,事儿就不大。要是能替爹说几句好话,那事儿就更小了。” “看。”朱标撇撇嘴,敷衍道。 美得你! ~~ 十月初五天还漆黑,紫禁城上下便忙活起来。 小火者们在大太监的指挥下,用长钩将一盏盏白纱灯笼挑下,换成了平日的红纱灯笼。 又将自午门通往坤宁宫的必经之路上,那些素缟黑纱、纸马挽幛统统撤走。 就连他们自己身上,也脱下了孝服,换上了平日穿的青贴里或红贴里。 为了迎接皇后返京,六宫娘娘们也除下素裙,换回了宫装,重新涂脂抹粉,穿金戴银。 殿下们同样穿回了衮龙袍。 总之,上上下下瞬间从贵妃薨逝的‘悲伤’状态走出来,转入到皇后回宫的‘喜悦’状态。 这回,朱元璋一点意见都没有,完全不见了之前谁不戴孝,就喊打喊杀的嚣张。 卯时,长长的仪仗护卫队伍,簇拥着大明朝的千岁们出了紫禁城,浩浩荡荡朝着水西门行去。 看热闹的百姓蜂拥而至,把长街两侧挤得没处插脚。应天府和亲军都尉府的官差严阵以待,排成两行人墙,将长长的皇家队伍与百姓分隔开来,以免有人趁机捣乱。 “会有人捣乱吗?会吗?” 充妃娘娘凤舆上,胡充妃跪坐在内侧长凳上,手扒着着窗框,目光透过窗缝,贪婪的看着车窗外活生生的南都繁会图。 “娘,恁能想点好吗?”朱桢和她腚对着腚,保持同样的姿势,也在目不转睛看着窗外。 这还是他头一回出宫看外头呢。 “娘这一身功夫,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胡充妃理所当然道。 “那也轮不到你个千岁娘娘出手。”朱桢毫不留情打破了胡充妃的幻想。 “呃,也是……”胡充妃登时泄了气。“以你父皇的脾气,肯定明里暗里,不知在这南京城中,安排了多少人手。” “知道就好。”朱桢点点头,也收回了目光。 说来真有些羞耻,原先他还不知道,这会儿南京就叫南京了呢。他还以为得等到四哥迁都之后呢…… 当然,这会儿他已经知道了。现在大明朝有三个都城,南京北京和中都。 南京就是南京,但北京却不是北京,而是开封。后世的北京现在叫北平。 至于中都,则是他们老朱家的老家凤阳。 以他浅薄的历史知识。好,主要还是看电视剧里说,好像朱老板虽然在南京龙兴,但对这里一直不满意,认为在这里建都偏安一隅,难以统治天下万方。 而且他这种白手起家的大老板,素来都很迷信,对之前南京六朝‘国祚不永’也颇为忌讳。 所以他想在效仿历代,在中原建都,然而元末战乱以来,中原满目疮痍、民生凋敝,已是贫弱之际,难以供养一座百万人口的都城。 于是便有了折中之选——在江淮建都凤阳。 他问过大哥,目前三个建都方案都有拥趸,三方争得很厉害。朱标告诉他,这也不是父皇能一個人决定的事,最后到底哪里成为京师,目前尚未可知。 朱桢能看出大哥为此很苦恼,也没法告诉他结果是南京赢了。但南京也没笑到最后,最后让个不相干的地儿捡了便宜。 这也让他很苦恼,因为他更没法告诉大哥,最后迁都的不是你,也不是你儿,而是四哥…… 偏偏两个哥哥都对他极好极好,叫他左右为难。 唉,要是完全不知道历史多好,那就不会为将来的事情烦恼了。 或者要是知道历史全貌也行,那样可以帮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最糟糕的就是自己这种,只知道一点点,而且来源还很不可靠的。 完全不足以支持自己做出正确的判断,反而会干扰自己的判断。非但于事无补,纯粹徒增烦恼好吗? 见十岁的儿子一脸忧心忡忡,胡充妃把他揽到了怀里。 “咋啦,儿子,伱怕娘再惹事儿?” 朱桢一愣,这才想起之前的话头。他想要挣脱母妃的怀抱,胡充妃却搂着不放。 “别扑棱。儿子眼看长大了,再不搂搂,以后都搂不着喽。” 朱桢只好不动了。 “放心,为了你,娘以后能忍不能忍的,都会忍的。”胡充妃把面颊贴在他的头顶,自以为是的给他吃定心丸道:“娘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了。” “呃,好。”朱桢点点头,能让自己少操心,总是极好的。 “再说了,皇后娘娘回来了,宫里也就太平了。”胡充妃如释重负的说着,手臂却更加用力的抱着儿子,就像担心他被人抢走一般。 朱桢似乎感受到母妃的伤感,想要安慰几句,却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也紧紧抱住她的胳膊。 ~~ 但很快,楚王殿下就不愿顾忌母妃的心情了,因为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勒死了…… 好在,队伍一出水西门,外头便传来四哥的吆喝声。 “老六,下车了,下车了!” “娘,我下去步行了。”朱桢趁机挣脱了母妃的怀抱,跳下车大口喘气。 之前便说过,朱元璋秉承‘再富也得苦孩子’的原则,不许皇子在宫里乘车坐轿。 离宫出远门时,也至少要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步行。 所以接下来一直到江边码头的十里路,兄弟们便要改步行了。 但年轻的皇子们,实在求之不得呢。 天空碧蓝,空气清冽,一眼可以看到老远。正好可以当成秋游,一路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一点都不累,不知不觉便到了江边码头。 当然,一瘸一拐的老七除外…… ~~ 在码头一直等到中午,皇后娘娘的船队终于出现在大江之上。 又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皇后娘娘的座船才在栈桥边停稳,恭候多时的亲军都尉府官兵,赶紧架设起两丈多高的楼梯,以供上下。 因为那船的甲板,比栈桥足足高出两丈…… 仰望着巨大的楼船,皇子们都露出震撼的神情。 朱桢也被震撼到了,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木头船呢。 但一想,这也很合理。大明的造船水平要是没这么高,怎么能造出郑和宝船呢? 第三十章 关门 “哈哈哈,末将拜见太子爷,诸位殿下!” 一个披盔挂甲、古铜皮肤、满面虬髯的魁梧将军,出现在船舷边,亲自扶住了舷梯。“请诸位殿下上船。” “有劳德庆侯了。”朱标客气的拱拱手,便带着弟弟们上船拜见母后。 朱桢跟在五哥身后,闻声望向那德庆侯,真是相貌雄伟,一看就是员猛将。 ‘他就是廖永忠啊……’楚王殿下不禁暗叹,父皇还真是百无禁忌。还敢让这位沉船制造者去接母后。 “殿下当心脚下。”感受到他的目光,廖永忠微微前身。 “你胡子怎么是红的?是染的吗?”朱桢好奇宝宝似的问道。 “呵呵,末将常年在水上,胡子也染上水锈了。”廖永忠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红胡子。 “哎,可惜可惜……”朱桢摇头叹息,跟着哥哥们走了过去。 “可惜什么?”廖永忠愣在那里,可惜这口漂亮的胡子吗? ~~ 太子殿下刚站上甲板,两个穿着衮龙袍的青年,便兴奋的迎了上来。 “大哥!”一个俊美修目、齿白唇红的大帅哥,抢先上前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哈哈哈,三弟,别来无恙啊。”朱标也大步迎上去,一把扶住对方,来了個亲热的熊抱。 ‘原来他是晋王朱?,三哥长得真帅啊,比大哥还帅。’朱桢不禁暗叹。像他和四哥这种不以外貌见长的,就更没法比了。 但看到另一个哥哥时,他又对自己的模样有自信了。 “大,大哥……”另一个自然就是二哥秦王朱樉了,他动作不慢,但说话慢,还口吃。 “拜,拜见太子殿下。” “哈哈,二弟,你瘦了。”朱标也给了朱樉一个大大的拥抱。 ‘狐主任……’朱桢看那二哥樉,比四哥还高出大半头,但脑袋很方,一对大腮帮子上生着浅浅络腮胡子,再配上一看就不太聪明的那双眯缝眼。 活脱脱就是一只藏狐转世…… 待到他们见礼完毕,弟弟们也上前拜见二哥三哥。 “哈哈哈,老四,你,你这家伙,想死,哥哥了。”朱樉抱住老四就不撒手。 “俺也一样。”朱棣也抱着二哥不撒手,两人都快亲起来了。 “五百,别光顾着亲热了,快进来拜见母后。”朱?翻下白眼,提醒两人。 “唉,好。”秦王燕王这才撒手,赶紧跟着大哥进去舱室。 ~~ 轩敞的舱室中,装饰十分朴素。 马皇后在一众女官簇拥之下,端坐在宝座上,接受一众嫔妃,以及皇子皇女拜见。 她今年四十四岁,生得面容慈祥、朴实无华,还有一双大脚。若非穿着杏黄的大衫霞帔,头戴燕居凤冠,怕是很难将她跟一国皇后联系起来。 但看看她面前所有人,那发自内心的敬重的之情。就连达定妃那种妖艳贱货,都眉目舒展的毕恭毕敬,你又会明白,她就是理所当然的一国之母。 “都起来。”马皇后温柔的抬抬手。“都是一家人,甭这么客气。” 给六宫娘娘赐座后,她看着左手边空出的那把椅子,露出了哀伤之色。 “上月二十七,接到孙妹妹病危的急报,我就和老二老三赶紧往回赶,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没见上她最后一面。” 众嫔妃和皇子皇女,便陪着皇后一同掉起泪来。 马皇后朝哭的最厉害的俩女孩招招手道:“镜静,福宁,快来母后这边。” “母后……”两个皇女便乳燕投林般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跟着哭得更厉害了,就连朱桢也受气氛感染,鼻子一阵阵发酸。 这俩姐妹他已经认得,大的是他大姐朱镜静,十三四岁。小的是他六妹朱福宁,才五六岁。 两人都是孙贵妃所出。因为老朱规定,皇女出嫁前才封公主,所以暂时没有封号。 “乖,不哭了,不是还有母后吗?”马皇后红着眼眶,给两个女儿擦拭泪水道:“今后你们就搬到坤宁宫住,以后跟着母后过,不叫伱们受半点委屈。” “嗯,多谢母后……”两姐妹哭得更厉害了,但情绪明显放松了许多。 “好了,咱们不在这儿罗嗦了,有什么话回家慢慢说。”马皇后拉着两个女儿起身,招呼众人下船回宫。 ~~ 返程路上,场面就更热烈了。 从一出码头,直到水西门,十里的路程,道边挤满了扶老携幼的百姓。 看到皇后的凤驾,他们便望尘而拜,高喊皇后千岁,娘娘圣寿无疆。 进城之后,道路变窄,场面更是夸张,前来一睹马皇后凤驾的人群摩肩接踵,你推我搡,好多人喊哑了喉咙。 应天府和亲军都尉府的官兵,这下顾不上摆谱了。赶紧手拉着手,排成两行人墙,才不让潮水般的人群冲撞到娘娘的圣驾。 朱桢清楚的记得,他们出城时,围观百姓虽然多,但看热闹的居多。就连太子殿下也没引起太大的反响。 而现在,人多了几倍不说,更狂热了十倍不止。 很显然,这些百姓都是冲着马皇后来的。 他毫不怀疑,只要那位慈祥的大妈登高一呼,他们都会跟着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打龙凤二年,你父皇攻占集庆路,改名应天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八年了。”胡充妃看出他的疑惑,轻声解释道: “十八年来,你母后把金陵城的百姓当成自己的子女一样爱护,带领他们恢复生产;建立善堂收养老弱孤残;总是尽可能保护他们,不被官兵骚扰,不被土豪劣绅欺负。” “是你母后让他们在乱世中得以安居乐业,甚至日子越来越红火。是你母后主张对店铺坐商三十税一,又力主废除了元朝多如牛毛的税关,以鼓励工商发展,这南京城有今日的繁华,离不开你母后的呵护……”胡充妃服气的叹口气道:“皇后娘娘真是太了不起了。” 朱桢点点头,明白了。‘爱民如子’说起来简单,可身居高位者有几人愿意去做? ‘造福百姓’说来也简单,可那些大人物有几个能做到? 马皇后就愿意,且做到了。百姓自然也会,把她当成母亲一样爱戴。 ~~ 结果直到黄昏时,车驾才返回了紫禁城。 朱元璋特意推开繁忙的公务,亲自举行盛大家宴,来给马皇后接风洗尘。 马皇后也心平气和的拜谢皇帝,一切合乎法度,看不出一丝异常。 但一众嫔妃子女都很知趣,填饱了肚子便一齐告退,请舟车劳顿的皇后早点安歇。 朱元璋想留她们多拉会儿家常都不肯…… ‘明明平时都是赖着不走的……’见转眼间,家里人都走了个干净,朱元璋心里发毛,也想溜号。 “这么早咱也睡不着。不如先回乾清宫批会儿奏章,再回来睡得香。” 他都计划好了,等到了乾清宫就不回来了。过俩时辰让人来说一声,‘陛下还没忙完,请皇后娘娘先歇息。’就是了。 他算盘打得妙,可才刚抬起屁股,马皇后却淡淡道:“关门!” 守在殿门口的女官,立即偷笑着把殿门紧紧关上。 第三十一章 马皇后训夫 看着沉重的殿门缓缓闭上,大殿中再无一人,朱元璋明显慌了神。 “那就不走,咱再陪你聊会……”他声音透着发虚,就要重新坐下。 “谁让你坐了?”屁股还没挨着座儿,朱元璋就被揪住了耳朵,登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疼疼疼。”他手按着耳朵,一边还色厉内荏道: “快放开咱。咱现在是皇帝了,你不能像从前那样想打就打,不然……” “不然个啥?”马皇后扭着他的耳朵,冷冷问道。 “不然,咱这皇帝他不白当了吗?”朱元璋旋即弱弱道:“给个面子啦,妹子。” “要不是给你面子,刚才当着孩子们的面,我就早忍不住动手了!”马皇后手上加劲儿道: “好你个朱重八呀,你怎么变成这样的?我才离开了几天,伱就露出本来面目了?!” “我怎么了我……哎呦,哎呦……”朱元璋脑袋随着马皇后的姿势扭动,以减轻耳朵的痛苦。 “咱又没管过后宫,出点岔子也很正常嘛?” “那叫出点岔子吗?因为一点小事,你就把跟了你十几年的充妃妹妹打入冷宫。”马皇后一边扭一边数落道: “她要是死在里头怎么办?老六还不恨你一辈子?你这心怎么这么狠啊?” “咱就是吓唬吓唬她,不转眼就把她放出来了吗?”朱元璋可怜巴巴道。心说还让她骑了呢…… “你那是吓唬她吗?你不读书,也听先生们给你读了那么多书,不知道冷宫对我们后宫的女人,跟坟场一個意思?也就是充妃妹妹气量大,要是换了我,就死给你看!!” “咱真是没想那么多,咱错了。咱也跟充妃道歉了,你就消消气。”朱元璋赔笑道:“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消气?”他不说消气,马皇后还不发怒呢。 听了这俩字儿,她咬牙切齿,怒意更盛,松开手指着朱元璋道:“朱重八,你在大朝会上提剑砍太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消气呢?” 朱元璋还没顾得上揉揉耳朵,就见马皇后反手抽出了插在掸瓶中的鸡毛掸子,然后朝着他背后就抽起来。 “就算你不念骨肉亲情,也别忘了他还是一国储君!历朝历代的昏君暴君,也没说提着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追砍自己的太子的!” “你让大臣们怎么看?你让太子怎么想?老大那么敦厚细密的性子,钻了牛角尖怎么办?” “咱后来不也让步了吗?再说,谁不知道太子就是咱的命根子?他就是要当皇帝,咱也笑呵呵的给他让位,不会有人瞎想的。不会的。” 可怜的朱老板一边躲闪,一边解释道:“当时那个情形,咱就是被老大气到上头了,不作数不作数的……” “到底谁气谁?老大说的有错吗?他亲娘还活着呢,你就让他戴孝?你是想让他孝还是不孝啊?”马皇后气得浑身发抖,鸡毛掸子不停落下道: “还有,你给孙贵妃找个孝子打幡儿这没错,但选谁也不能选老五啊!当年你发脾气,不让他给亲娘打幡儿!现在又让他给姨娘打幡儿,那孩子心里得有多难受啊!你真是个老混账!” “还真是,咱那时候光顾着难过去了,也没细想这茬。”朱元璋让马皇后骂的无地自容,竟也不躲了,任由马皇后的鸡毛掸子落在身上。 “哎呀,妹子,你说咱怎么这么浑呢?”他越想越自责,虎目含泪道:“你这才离开几个月?咱就把家里闹了个鸡飞狗跳,咱真是浑到家了!” 说着抡起胳膊,狠狠给了自己两巴掌。这两下比马皇后打得加起来都狠,嘴角直接就见了血。 “行了!”马皇后这下心疼了,忙丢掉鸡毛掸子,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嘴角。放缓语气道: “你这狗脾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上皇帝了,操心的事儿多了,脾气就更大了。” “可是重八啊,还是得修身养性,收收火气啊。不光是对自己的大臣,还是对那些文武。你得时刻记着,自己不是当年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头兵了,你现在是金口玉牙、言出法随的皇上了。” “你随口一句话,就能生杀予夺;你冲动一次,就能让人满门覆灭。后果太严重了!”马皇后抱着他的头,长长一叹道: “而且你还不能后悔,因为不能朝令夕改,只能将错就错……所以要慎重啊皇上!” “唉,咱记住了,以后改。”整天耀武扬威,跟百兽之王似的朱老板,在马皇后的怀里,却安详的像只大猫。 “妹子你也得时刻提醒咱,别动不动就发火,不然鸡毛掸子伺候。咱不冷静了……” “德性。”马皇后点一下他的脑袋,终于有了笑模样道:“说得我跟母老虎似的。不是太不像话了,我可懒得管你,你别由着性子胡来就行。” “反正你回来了,咱就省心了。”朱元璋眉目舒展,语调慵懒。竟有些撒娇的意思…… ~~ 跟妻子温存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坐定。 马皇后端水给他洗脸,又把他散乱的发髻打开,给他重新梳头。 朱元璋一边享受着妻子的伺候,一边问道:“对了,妹子,路上光景如何,咱们的百姓日子好些了吗?” “你说我能看到什么?谁会让皇后娘娘看到不该看的东西?”马皇后淡淡一笑道:“花团锦绣的表面文章倒是看了不少,不过估计你耳朵都听出茧了。” “也是。”朱元璋面上敷着的热棉巾,声音含糊道:“咱感觉自从当了皇帝,就越来越又聋又瞎。” “唉,当初就不该听刘基的话废了检校。”他后悔道:“当时设置官制的时候就出了问题。现在咱想知道点儿啥,看到点啥,都得靠中书省。中书省想让咱看到啥,咱才能看到啥。中书省不想让咱听到啥,咱就啥也听不到。” “他妈的,皇帝当到这份上,真丢人……”朱老板气得一把揭下面巾,狠狠丢在桌上。 “怎么,你又对刘先生有意见了?”马皇后微微皱眉。 “没有。”朱元璋摇摇头道:“是别人的事情想起他来了。” “哦……”马皇后本来想说,你已经够对不起刘先生了,可不能再折腾人家了。 但今天她训的太多了,总要适可而止,给皇帝留点面子,便忍住没说。 还是等机会合适再说…… 第三十二章 我的怨种兄弟 翌日天还不亮,朱桢又让人从被窝里拖起来。 “Hi,Judy.”朱桢眼都不睁,双手竖起中指,对四哥例行问好。 朱棣都已经习惯他直呼自己的名字了,也知道他那个手势是问好的意思。 便也回复他两根中指道:“快起来,今天咱们早点走。” “干嘛呀。”朱桢一边让沐香给自己穿衣服,一边睁开眼看看左右道:“大哥呢?” “哦,大嫂不是快生了吗?我跟大哥说了,这阵子多陪陪嫂子,不用来叫我们上学。”朱棣一拍胸脯道:“往后四哥负责叫你上学!” “四哥好体贴哦。”朱桢全力扮演着小迷弟。 “那当然,快起来了。”朱棣又急不可耐的催促,让朱桢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不会有阴谋? 不过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乖乖穿好衣裳,胡乱吃两口东西,就被四哥拖着离开了万安宫。 一路上寒风凛冽,朱桢穿的厚墩墩的,倒也吹不透。 只是他口鼻露在外头,一张嘴就灌一肚子凉风,别提多难受。 唉,比大冬天早晨上学更痛苦的,可能就是他这种,明明已经毕业了,还得再上一遍的了。 燕王好像也觉得冷,带头加快了脚步,还拉着他往前走。 用了比平时快一半的时间就到了文华门前。 却过门而不入,又径直朝东华门走去。 “这到底要去干啥啊?”朱桢郁闷的问道,他刚吃完饭,又灌了一肚子冷气,肚子都咕噜作响了。 “陪四哥接二哥呀。”五哥解释道。 “四哥和二哥,感情这么好?”朱桢揉着肚子。 “那肯定的,二哥不在,四哥在大本堂的日子太难过了。二哥回来了,就有人给四哥垫背了。”五哥很肯定道。 “倒也是……”朱桢也断断续续上了一阵子学了,亲眼见到了四哥的苦。 就像你班上的差生一样,他就不是那块读书的料,却非要把他绑在课桌前,硬要他学习。学不好就是态度不端正,就是没努力,非逼着他端正态度,悬梁刺股…… 大本堂的几位先生,可能是觉得他们这种学富五车的大儒,教出个半文盲实在太耻辱。于是秉着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坚定信念,这阵子一直在集中力量,折磨可怜的燕王殿下。 包括不限于,罚他抄书十遍;背书错一个字,罚抄书十遍;抄书抄错了一個字,再罚抄一十遍……美其名曰,磨练心性。 朱桢甚至怀疑,四哥未来老年变态,是不是跟这段折磨有关系。总之,确实需要有人,帮他分担下火力了。 “二哥真比四哥还不如?”他好奇问道。 “不如。”五哥很肯定的点点头道:“如果说四哥是个半文盲,二哥就是文盲。” “这么夸张?”朱桢倒吸口冷气,我们老朱家这是什么优良基因啊? 而且四哥未来的谥号可是文皇帝啊!文了个寂寞啊…… “是,四哥是学不进去。二哥呢,是学了就忘。他跟你这么大时,一本《急就篇》还没学完,把父皇急得呀。经常问他,你今天学了什么呀?二哥老是答不上来,然后吃一顿鞋底。” 朱橚讲起二哥的糗事,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道: “后来一天,父皇又问。他得意的说,我今天学了个词儿,而且没忘。父皇很高兴,问他什么词儿。他说,来日方丈……” 朱桢嘴巴张得老大,这么生猛的吗?连老和尚都不放过? “把父皇气得呀,脱下鞋来又是一顿抽。完事儿又让护卫去把教他的先生砍了。”却听五哥道: “幸好母后拦住说,你先把先生叫来问问,为什么要教孩子说脏话?到底有什么企图,再砍头不迟。” “父皇便把先生叫来一问,先生登时大喊冤枉,说自己教二哥的,明明是‘来日方长’,跟方丈主持有什么关系?父皇这才知道,二哥是搞混了一字多音,把伸长的长,记成了长大的长……” “哈哈哈哈!”虽然已经是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老笑话了,兄弟三人还是乐不可支。 “你,伱们笑什么呢?”说曹操,曹操到,门洞中响起秦王殿下的声音。 “二哥,我们在讲笑话呢。”朱棣笑着迎上去,见晋王也在。“呦,跟三哥结伴来了。” 老三也成婚了,自然也搬出宫去住王府了。 “我要是不去叫他,二哥今天肯定要旷课的。”晋王紧了紧披风,朝他身后一看,失望道:“大哥没来啊?” “哦,是这样的……”朱棣便重复了一遍那套说辞,然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个小食盒道: “别伤心,大哥人虽没来,却给你们带点心了。” “这是大哥给的吗?”晋王眼前一亮,伸手就抢过来。 “这是给大家吃的。”朱棣想要抢回来。 “大本堂不能吃东西,我先给你们拿着。”晋王身手了得,潇洒转身避开了朱棣,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本王先走一步了。” “这,这家伙,不,不会又要吃独食?!”二哥勃然大怒,就要撒腿去追。 却被朱棣一把拉住,朝他挤眉弄眼道:“等着看好戏。” “哦?”二哥指指老三消失的方向,又指指朱棣,方恍然道:“你要搞他?” “谁让他昨天骂我们五百来着!”朱棣哼一声道。 “五百,咋是骂人了?”二哥有不懂了。 “他骂咱们是二百五加二百五。”朱棣直摇头。“两个半吊子……” “我艹!麻痹以为他夸赞呢……”朱樉大为光火,方脸气得更方了。 朱橚和朱桢一旁默默看着,心说二哥被骂了都不知道,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 兄弟四个进了大本堂,却不见晋王的身影。 一直到了上课的云板敲响时,朱?才打着饱嗝姗姗来迟。 “你都吃光了?”朱棣大惊小怪的问道。 “统共没多少,我就尝了尝,”朱?嘴角还粘着黄色的食物残渣,打个嗝儿道:“一不小心就尝没了。” “还,还没多少,都撑得打,打嗝了。”二哥愤愤道。 “快背你的。”朱?一拍额头,装模作样道:“怎么忘了今天是先生,嗝……检查背书的日子?” “别,别装了。你,你就是故意拉我来出丑的。”朱樉郁闷道:“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来。” “嗝……”朱?又打了个嗝。对他这种学习用功的好学生,背书只是小儿科。 说来也有趣,朱老板的这帮孩子,排行单数的都是好学生,比如老大、老三、老五、老七。 排行双数的都是差生。比如,老二、老四、老六…… “三哥,冲冲。”见三哥打嗝不停,同为好学生的老五,把自己的水杯递给他。 “嗝,多谢。”朱?赶紧接过来,打开盖子一看,是白色的液体。“这啥玩意儿?” “哦,早晨喝的豆浆,美味极了。我让人灌了一壶当水喝。”老五解释道。 “凉了……”朱?尝了一口,微微皱眉。可眼看就上课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便直接大口灌下肚,果然压住了打嗝…… 可他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咕噜响个不停了。 第三十三章 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刘基。 不错,就是那个与诸葛亮齐名,算无遗策的刘伯温。 他是智慧的代名词,据说世上没有任何事,能难得住他! 但他现在很方。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叱咤风云了一辈子,最后居然混成了个教书匠。 虽然教书的地方是在紫禁城的大本堂,受教的学生皆乃大明的藩王。 可他喵的教这种冥顽不灵的瘪犊子,真用得着自己这种执文坛牛耳的大宗师吗? 同样很方的,还有站在他桌前的秦王朱樉。 这位皇次子已经十八岁,脸庞尚未被岁月磨去棱角,还保留着孩童般的纯洁眼神。 说人话就是,他的脸,方似狐主任;读书的本事,却还不如一只水猴子。 今日晨读之后,便按惯例检查背书。 虽然秦王殿下离开很久,但一直有先生跟随教授,功课从未间断,是以该背还得背。 “子,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可秦王殿下实在不是那块料,背完上句便忘了下句: “譬如……譬如……譬譬……”他吭吭哧哧,卡在個‘譬’上怎么也接下不去。把个秦王殿下憋得方脸通红。 此时,大本堂中忽然‘噗’的一声,有人竟放了个响屁。 “哈哈哈!”一众皇子登时笑得东倒西歪。 “是‘譬如平地’,不如‘屁如惊雷’啊,殿下!”刘基掩鼻怒斥道:“在大本堂读了七年书,你半本《论语》还没背过,简直是狗屁不通!” “再给你一次机会,接着背!” “是。”秦王殿下羞愧点点头,继续背诵道:“譬,譬如……” ‘噗’,结果又有人放了个屁。 堂中又是一阵哄笑。 而且这下大家都听声辨位,目光齐刷刷锁定了玉树临风的晋王殿下。 只见朱?面红耳赤,咬牙切齿,似乎在用强大的毅力忍耐着什么。 “譬,譬、譬……”就连迟钝的秦王也明白过来,故意大声道。 ‘噗’,晋王果然第三次排气。 “哈哈哈哈!”这下皇子们彻底笑疯了,燕王更是乐得使劲拍桌子。 “安静安静!”刘基使劲拍着戒尺,怒不可遏道:“不准笑,也不准放屁!” ‘噗’,第四次……晋王终于顶不住了,起身朝先生草草一揖,掩面而逃。 出门前,还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该死的老四。 “秦王也出去,背过了再进来。”刘基黑着脸,不想再看藏狐一眼。“下一个。” 老二乖乖出去,朱棣便拿着书上前,施了一礼。 刘基冷冷打量一眼燕王殿下。他已经猜到,刚才晋王八成是被燕王整蛊了。 “先生,该从第三行背了。”朱棣提醒一句,便要开始背。 “从这一页开始背。”刘基却随手往前翻了几十页。 “啊,这谁背的过?”朱棣登时傻眼了,他都是临时抱佛脚,应付完检查就忘掉,从来不往脑子记的。 “温故知新的道理都不懂吗?出去!”刘基一指门外,把这个始作俑者也撵了出去。 ~~ 秦王殿下正站在门外,有一搭没一搭背书,却见燕王也出来了。 “四,四弟,你咋也出来了?” “怕二哥孤单,陪你呀。”朱棣嘿嘿笑道。 “好,好兄弟。”秦王登时把书本抛到九霄云外,激动的问道:“刚,刚才,老三是不是吃了大,大哥给的点心……” “是我拿来的,跟大哥没关系。”朱棣笑道。 “啊?你,你不是说?” “我说‘大哥人虽没来,却给伱们带来了点心’。”朱棣一摊手,理所当然道:“大哥人都没来,怎么给你们带点心?肯定是我带的呀?” “啊,哦……”朱樉听糊涂了,只好装着明白人似的笑道:“你好坏,不过俺喜欢!” 他这几个月在外头,隔三差五让老三耍一场,这下终于有人替自己报仇了。爽! ~~ 教室内,好学生吴王顺利的背完书,下一个该楚王了。 朱桢起身走到讲桌前,手里却没拿书。 “怎么,又没背书?”刘基一阵无语,这么聪明的个孩子,怎么就不肯好好念书呢? 看在叆叇镜的份上,他有心放水,可已经把老二老四撵出去了,一碗水总得端平。 “背是背了,可俺想给两个哥哥说几句公道话。”朱桢仰着小脸,认真的跟刘基对视道: “俺俩哥哥老是因为学习挨罚。可先生想过没有,你们教的,本就是些没用的东西!” “住口,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刘基却断然道:“更不能这样说你兄弟!” “俺,俺不是那个意思……”楚王殿下登时语塞,俺是要批判‘之乎者也’、‘子曰诗云’啊! 可他斗嘴皮子,哪能斗得过刘伯温,被劈头盖脸狠狠教训了一顿。堂堂皇帝的儿子,竟然觉得圣贤书无用,传出去这还了得? 训完后,刘先生第三次指向门口道:“出去罚站!” 朱桢郁闷的作了个揖。 起身时,两人脑袋交错,刘先生听他耳语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计划的一部分……’刘伯温先是一愣,旋即才想起这小子之前许下的,要救自己一命的承诺。 他不禁哑然失笑,难道楚王殿下的法子,就是由他把自己活活气死? 还真是,只要把我气死,胡惟庸就捞不着下手了…… ~~ 大本堂外,两位哥哥热烈欢迎六弟加入他们光荣的行列。 好,也不算多光荣…… 朱棣侧侧身,空出墙角道:“老六,来这儿站,这里避风。” “嗯,哥哥们给你挡风。”二哥拎小鸡似的,把朱桢拉到墙角。 他和朱棣则站在朱桢身前。两人人高马大,肩宽腰阔,倒真似那挡风的墙。 然后两人对朱桢刚才的表现赞不绝口,觉得他真是吾辈中人。 “尤其是那段话,说到哥哥心坎儿上来了。”朱棣激动的搂着他道:“我们这些藩王,将来是要为父皇和皇兄镇守四方的。你说读那些破书有什么用?既学不来治国的法子,也学不来怎么带兵打仗!我看就是编出来,耍着傻子玩的。” “就,就是,越读越傻!”朱樉深以为然的直点头。“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们瞧不起俺,俺还瞧不起他们呢!” “没错!”朱桢也使劲点头,然后脱口道: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第三十四章 亲兄弟结拜——亲上加亲 “卧槽,痛快!”朱棣闻言大呼过瘾。“老六,会说话以后就多说点!” “啥,啥你再说一遍?”二哥虽然没大听明白,却也激动了。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朱棣一字不差的复述起来,记性其实一点不差。 朱樉也想起来了,使劲拍着朱棣的肩膀,大声道:“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你们他妈的滚远点!”学堂内,响起刘先生忍无可忍的咆哮声: “再敢喧哗,老夫就让你们瞧瞧,我的戒尺能不能管得着!” “去你妈的……” 听着刘先生连珠炮似的祖安声,兄弟俩赶紧拉着老六乖乖滚远,心里却无比痛快。 结果一整天,两人都处在激动甚至亢奋的状态。 感觉就像搬掉了,压在心口好长时间的大石,呼吸前所未有的顺畅! 就像挖开了一直埋住头顶的淤泥,整个世界都清亮起来了! 这让朱桢不得不感慨,老汪的毒鸡汤就是好使。 哦,此老汪非彼老汪。不是汪德发,而是汪曾祺啊…… ~~ 好容易捱到放学,喝毒鸡汤上头的两个哥哥,非要拉着老六去结拜…… “可我们已经是亲兄弟了,有必要再斩鸡头、烧黄纸,当结拜兄弟吗?”朱桢很难理解两位哥哥的脑回路。 “亲,亲上加亲嘛。”二哥憨笑道。 “咱们亲兄弟是没错,可也没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朱棣一脸‘伱咋又笨了’的表情道: “咱们把这些补上,不就比亲兄弟还亲了?” “对对,亲亲兄弟。”二哥使劲点头。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行。”朱桢噘嘴道:“可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不亏大了?” “呃,也是。”朱棣点点头道:“那就去了这条。” “那还成……”朱桢便从善如流了。 三个准备结义的亲兄弟,刚要勾肩搭背离开文华门。 “给我站住!”却听身后响起一声怒喝。 “完蛋……”朱棣登时泄了气。“咱们只能改日了。” ~~ 文华殿中,太子冷着脸,扫视一圈这几個不省心的货。 “跪下!” 三人赶紧乖乖跪地。 “你俩跪什么?”太子看看朱樉和朱桢。 “哦,原,原来没我们事儿……”朱樉和朱桢刚要爬起来。 “你们不是要有难同当吗?那就一起跪着。”却听太子话锋一转。 两人又垂头丧气,重新跪好。 “说说,怎么回事?”太子冷眼看着朱棣:“你是不是给老三下毒了?” “老,老三就爱告密!”朱樉愤愤道。 “你闭嘴!”朱标瞪一眼朱樉,朱樉缩缩脖子,老实噤声。 “你说话!” “俺木有!”朱棣一挺脖子,大声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俺朱棣要是毒害兄弟,就叫俺不得好死!死了也不得安生……” “别胡说!”朱标气得指了指朱棣:“还不快呸两声。” “俺不呸,俺就是这样的汉子!”朱棣却犟道。 “跟谁学的?一身草莽气。”朱标无语摇头,这才想起正事儿。 “那老三怎么说,吃了你给他的点心,就不停的出虚恭?”朱标强忍着笑。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出虚恭?’朱桢不禁感叹,文化人就是讲究,放屁都说得这么文雅。 “更可恶的是,你还谎点心是我送他的!”朱标最生气的其实在这里,这不是平白污人清白吗? “我没有啊!”朱棣马上又拿出那套说辞。可这小把戏哄得了二哥,哄不了大哥。 “少来这套文字游戏!”朱标一挥袖子,拆穿他道:“你就是故意想让他,误以为点心是我送的,他才会放心的吃下去!” “随大哥怎么想,反正俺是不认的。”朱棣振振有词道: “再说点心也是真点心啊,都是让点心局的人做的!不信大哥去问问他们,要是点心有毒,他们会帮着做吗?!” “我已经派人去问了。”朱标哼一声。便见个小内侍快步进来,呈上一张配料表。 朱标接过来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努力板着脸,念道:“黄豆、黑豆、绿豆、红豆、白豆、青豆、花豆、蚕豆……” “恁这是豆子开会吗?”朱标把那配料单丢到朱棣脸上,笑骂道:“这么多豆子弄一起,你不存心让他放屁吗?” 朱桢暗暗吐槽,看来文化人一激动,也会不文雅。 “大哥,冤枉啊。”朱棣笑嘻嘻道:“俺是听说,吃豆子好处老多了,才让人做了全豆的点心。再说,一样就一点儿,份量也不多。本打算兄弟们一人尝一点儿。吃个一两块,不至于放连珠屁?” “就、就是,老三非要吃独食,抢了就跑,撵、都撵不上。他、他还有脸怨别人?”朱樉也愤愤帮腔道。 “没错,明明是三哥从我手上抢去的,他怎么好意思反诬俺呢?”朱棣一脸委屈道:“大哥,你可不能偏听偏信,冤枉俺呀……” “你呀你,真是霉烂的莲藕——一肚子坏心眼!”朱标拍冬瓜似的拍着朱棣的脑袋,又朝他身后笑骂道: “老五,你肯定也是帮凶!不是我瞧不起老四,这么多种豆子,他认都认不全。” “这个……”一直没人注意的朱橚讪讪道:“大哥,我在研究通肠胃的药方,发现豆类有奇效。” 顿一顿,他又小声嘀咕道:“要是再加点巴豆……” “以后不准瞎搞了!”朱标整一个大无语,这帮奇葩弟弟,没一个省油的灯! ~~ 因为老四没留下太大的把柄,真要处罚、并无实据,所以太子把他俩训斥一通,这茬也就揭过了。 兄弟几个刚要告退,太子却又道:“老六,你先别走。” “哎,大哥。”朱桢点点头,乖乖站住。 “大哥,老六今天那是给我哥俩出头。”朱棣估计,大哥要算罚站的账了。赶紧替朱桢说话道:“今天刘先生吃错药了,故意为难我们。让我背俩月前的文章,我上哪儿背去!” “就,就是!”朱樉使劲点头。“大、大哥要罚发我们,别为难小六。” “少来这套,我好好的弟弟让你俩坏小子给我带坏了!”朱标没好气道:“以后少把老六往沟里带!” “大哥,我们可是你带大的。感情是你带坏了我们?”朱棣笑嘻嘻道。 “臭小子找打!”朱标作势飞踢。“还不快滚!” “好。老六你自求多福。”老二老四见事不可为,安慰朱桢一句,便灰溜溜撤走了。“我们改天再斩鸡头,烧黄纸……” 第三十五章 大哥真的秀 待到兄弟们都离去,太子带着朱桢进了文华殿。 这里是太子读书听讲的地方,装饰古朴典雅。东西两壁巨大书架上的万卷图书,更让这文华殿中尽是浓浓的书卷气。 唯一尽显皇家气派的那座木雕金漆龙椅,还有那些铜胎珐琅、铜镀金的各类装饰华丽的香炉、甪端,则是朱元璋驾临时,才会用到的摆设。 朱标带着朱桢,慢慢走在长长的红木书架前,让他看那一排排的书籍,其中很多都是唐宋孤本,甚至还有秦汉的竹简和帛书。 “这得值多少钱啊……”朱桢发出一句俗不可耐的感慨。 “不错。”朱标却会错了意,摸着他的头顶道:“这些古来先贤的智慧结晶,确实是无价之宝。怎么可能是没用的东西呢?” “大哥知道了?”朱桢讪讪道。太子殿下的消息果然灵通。 “嗯,你们三个在院子里杵了一天,我还能不闻不问?”朱标看他嘴唇已经冻裂,又摸了摸他的耳垂,感觉也有点冻伤。 便让人拿来药膏,一边亲手给朱桢涂抹起来,一边柔声说道:“你不要跟你二哥四哥学。他们是天生的武将胚子,念书不成器也不打紧。让他们识个字,能看懂兵书舆图;再学一些道理,磨一磨他们的心性也就可以了。” 朱桢嘴巴微张,原来要求可以这么低的吗? “那我也要当武将。”他马上来劲儿了。 “我看你就是不想念书!”朱标捏着他两团腮帮子,笑骂道:“傻小子,难道习武练兵、摸爬滚打就不苦吗?不,比坐在大本堂念书,要苦要累上十倍。而且还可能受伤,甚至会阵亡!” “你这么怕疼怕死,真想投笔从戎?”朱标说着松开他,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蘸蘸墨,作势要写字道: “真想的话,我这就写个条子,让你跟着魏国公出塞北伐去!” “这……”朱桢被大哥拿捏成了面团子,忙过去拉着他的手道:“臣弟还小,又能吃,不是给人家添麻烦么。” “哼哼,不差伱一口干粮。”太子搁下笔,左手捻住右袖口,潇洒的弹了他個脑瓜道: “这下知道自己跟俩哥哥不一样了?” “嗯,知道了。”朱桢就很乖。 “父皇把他们封在陕西、北平;把你三哥封在山西,他们就注定要带兵打仗,为我大明拱卫国门。”朱标叹了口气,揽着朱桢的肩膀道: “这是他们的宿命,我也没办法。但你不一样,你还小,而且藩国在湖广,没有那么大的责任。” 太子把朱桢扳到自己面前,蹲下来与他对视道:“所以大哥不想让你太早就藩,想让你留下来帮我,你可愿意?” “嗯嗯,我愿意。”朱桢使劲点头,他觉得自己愿意为大哥做任何事。真有够丢人的…… “不读书,将来怎么帮大哥?”朱标图穷匕见道。 “原来还是要劝我念书……”朱桢嘴巴一撅,谁都不爱道: “我就是觉得他们教的没用,整天把几本破书当成天下至理,翻过来覆过去的学。好像学会了孔老二那套,就啥都会了一样。” “哈哈,有灵性,果然是读书的料。”朱标却不怒反笑道:“孰不闻程子曰:格物穷理,非是要尽穷天下之物,但於一事上穷尽,其它可以类推。” “橙子?还橘子呢。他不瞎扯吗?人都知道隔行如隔山,天底下哪有一通百通的道理?”朱桢不服气的反驳道。 “哈哈哈,你说的是‘术’,先生们教的是‘道’。”朱标的学识足以吊打朱桢,轻易就拆穿他的诡辩道:“程子的意思是,先悟道、后习术,则事半功倍,无往不利罢了。” “呃……”朱桢是一拽文就词穷。 “听说过‘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吗?”太子又含笑追问道。 朱桢摇摇头。 “《大学》里的句子你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说人家没用呢?”太子毫不留情的嘲讽道:“我看你可以去当言官了。” ‘我还当键盘侠呢我……’朱桢暗暗吐槽了自己一句。 “所以你现在给我老老实实的去念书,等你把先生教的都吃透了,要是还觉得没用,再来找我辩论不迟。”太子又弹了他脑瓜一下道: “就算是为了将来跟那些文官打交道时,能看懂他们的奏章,听懂他们在骂你,也得给我好好上学。” 完事儿又哄了哄他道:“这么聪明的脑袋,学那点东西,还不小菜一碟?” “唉,俺知道了。”朱桢垂头丧气,大哥说的没错,这种被人驳得无言以对的感觉,确实太糟糕了。 就像在智力上被碾压了一般…… “其实,四书五经外,有的是更实用的书。比如这本《大学衍义》,就是讲治同之道、民生之理的。父皇非常非常的喜欢,还让人写在了武英殿的中堂上,以便日日观看。”朱标说着,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册道: “按说这书,不是你这么大年纪该读的,但你这小子,不能以常理论之,就当是震一震你小子。” 说着他把那本《大学衍义》递给了朱桢道: “回去好好读读,看看你会不会还说读书没用了。” “哎。”朱桢点点头,双手接过来。 “对了,你知道这本书,为什么叫《大学衍义》吗?”朱标问道。 朱桢摇摇头。 “因为它是作者真德秀,借《大学》之义,援引儒家典籍和史事,并附己说写成的。”朱标嘴角微微上翘,得意一笑道:“所以读这本书之前,你得先把《大学》吃透……” “大哥才是真的秀!”朱桢无奈的看着朱标。 太子殿下真是老母猪带胸罩——一套又一套。 “佩服佩服!” “一般一般。”朱标笑道:“为兄没点手段的话,怎么管教你们这帮奇葩弟弟?” “好,我学。”朱桢寻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使劲点下头。 “好,好弟弟!”朱标伸出手指道:“来,咱们拉钩上吊,不许反悔!” “切……”朱桢哼一声,老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 不过他还是乖乖地伸出手指,跟大哥拉了个钩。 第三十六章 未曾设想的道路 那天深谈之后,朱桢真就说到做到,开始用功读书了。 大本堂的先生们,都对楚王殿下赞不绝口,夸他上课终于不睡觉了,也不用宣纸擦鼻涕了。亦不随意对老师施展‘王之蔑视’了…… 虽然他背书还是磕磕绊绊,字也写得像抽了羊癫疯……但已经让先生们满足的高呼‘孺子可教’了。 不然要是从大本堂出来的学生,一个个都像秦王燕王那样不学无术,他们这些先生脸都要丢光了。 这说明只要早救治,就会有疗效!像秦王燕王那种,纯属来的太晚,无可救药了…… 但刘先生是个例外。两人好像结下了梁子,只要他上课,楚王就故态复萌,抬杠顶嘴搭下岔接话把,四件套给刘伯温伺候上。 刘伯温也不跟他客气了,报之以罚站、抄书、找家长,还害他被父皇揍了两回…… 这要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楚王殿下牺牲可够大的。 但太子殿下素来看大面,对弟弟的表现还是挺满意,觉得他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至于朱桢跟刘伯温的矛盾,朱标并不在意。王爷嘛,哪個还没点儿脾气?何况还是个孩子…… 朱标不知道,自己那番深谈,并非弟弟改变的主因。 能让人改变的主因,永远是他自己内心的变化…… ~~ 其实朱桢仔细考虑过自己这一生,应该怎样度过的。 思来想去就是俩字——‘躺平’。 因为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进程。 选择有的时候,比努力更加重要…… 后世不都说,在大明,躺平了就是好藩王吗? 以他浅薄的历史知识,也知道别看父皇现在给藩王极大的权力,但未来会渐渐削减的。 且将来不管谁做了皇帝,都免不了走削藩这条路。既然早晚都要被削,干嘛不早点儿躺平,享受下生活呢? 像季老先生的日记写的那样,‘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同几个女人,各地方的女人接触……’ 估计有人要问了,干嘛不自己争一下那个位子?削别人不比被人削舒服吗? 朱桢就压根没想过这茬。人啊,贵有自知之明。 他可看过好几个版本的靖难影视剧。不管怎么编剧怎么编,无一例外,大侄子都是飞龙骑脸怎么输的局面。 四哥能在必输无疑的劣势下极限翻盘、丝血反杀,打出‘Happy Forever’的结局来,只能说是强无敌加位面之子。 自己小鼻子小眼小模样,完全就是个普通人,怎么去跟气运加身的永乐大帝斗?还是抱紧四哥的大腿来的容易些。将来子孙也能跟着享福,还不是美滋滋? 这就是他最初的想法。 所以学习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好吗?老子已经是亲王了,学得再好,最多也就是个……有文化的亲王。 难道你不知道痛苦来源于知识吗?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吗? 做一个无知的亲王,绝对比一个有文化的亲王,要幸福的多。 ~~ 可是四哥之外,还有一个亦兄亦父的大哥,让他很难没心没肺下去啊。 大哥是最好的太子,最好的大哥。可惜不知道,他是不是最好的皇帝…… 如果能设法避免大哥英年早逝,才是最好的结局? 至少不会有瓦剌留学生上位,也就能避免土木堡之变了。 而且父皇晚年,也不会因为担心不成器的皇孙而大开杀戒,使大明菁英毁于一旦。 退一万步说,大哥就算要削藩,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手段肯定也更高明。断不会像大侄子那样,逼得亲叔叔自焚,把江山都搞丢。 那样四哥也能快快乐乐当一辈子征北大将军,不用再走一遍父皇的血腥之路了…… 这个未曾出现过的新结局,看上去是那样的美好,让朱桢忍不住蠢蠢欲动。 虽然他知道想要改变历史,肯定很难很难,而且很可能会出现辛苦半生,结果不过是螳臂当车的结局。 但随着他跟哥哥们的感情越来越深,就越按捺不住,想试一试的冲动。 ~~ 让朱桢最终下定决心的,是一个孩子的降生。 当然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大哥的…… 洪武七年十月廿七,大明太子妃常氏要临盆了。 为了消除蒙元遗毒,恢复汉家正统,朱元璋早早就定下了‘居嫡长者必正储位’的铁律,所以这个孩子的降生,将意味着大明皇位的传承,延续到了第三代! 对朱元璋和大明朝来说,意义可能仅次于朱标出生了。 其实马皇后提前回京,也有为了迎接这个孩子出生的原因。 太子妃临盆这天,皇室倾巢出动。朱元璋破天荒的放了一天假,早早就和马皇后一起,守在了春和宫的寝殿外。 朱老板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寝殿里一有点动静,他就翘脚探头,忍不住想要瞅一瞅。 “你这老头子,比自己儿子出生还着急!”自然都被马皇后给阻止了。 “那当然,君子抱孙不抱儿,隔辈亲懂吗?”朱元璋理所当然道:“而且那还是皇长孙,未来的大明皇帝呀!咱能不急吗?” “你就那么确定是个孙子啊?”马皇后白他一眼。 “那肯定错不了,咱每天晚上都梦见是个带把的。”朱元璋毫不犹豫道。 “咱可说好了,万一,我是说万一,要是没遂你的愿,可不许拉个驴脸给人看!”马皇后给他提个醒道。 “啊,好说好说。儿媳妇还那么年轻,继续生就是了。”朱元璋话虽如此,却不淡定了。一个人走到祖宗的排位前,默默祷告起来。 “爹,娘,千万保佑是个带把的……” 就这样煎熬的等了大半天,傍晚时分,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了春和殿内外。 这一声啼哭仿佛有法力一般,一下子让马皇后和嫔妃们全都站起来了。 被撵到外头的皇子皇女们,也呼啦一下全都涌进来。 朱元璋更是紧张的两手冒汗,上次他这么紧张还是上次,鄱阳湖之战时了。 帘子掀开,负责接生的女医官满脸喜色出来,奔到皇帝面前,双手奉上一块玉璋! “哈哈哈哈哈!”朱元璋的大笑声响彻云霄。 “咱说什么来着?哈哈哈!咱果然是金口玉牙啊!” ps.求一下龙套,本书急需大量龙套。请有兴趣的朋友在这段留下章评,还是老规矩,设定越详细的越有采用可能哈。 第三十七章 皇长孙 春和宫张灯结彩,内外一片喜气洋洋。天家大张筵席,庆贺皇嫡长孙的诞生。 朱元璋明显喝高了,在那手舞足蹈的胡咧咧。 “徐天德离开北平了吗?” “魏国公按例都是冬月才离开大营,回京过年的。”太子就沉稳多了。当然,这也跟他还没进入当爹的状态有关。 “派人给他传旨,叫他赶紧回来。”朱元璋掐着指头算道:“务必在下月廿六日之前抵京。” “这么急,有什么事吗?”太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别耽误喝朕孙子的满月酒啊!”朱元璋哈哈大笑道。 “没那个必要……”太子哭笑不得。 “怎么没必要,太有必要了!”朱元璋吹胡子瞪眼道:“这小子比咱小四岁,当年生儿子却生在咱前头。生就生,还故意气咱,让咱去他家喝满月酒。” “爹,徐叔叔那是气你吗?”太子无语道:“要是别人都请了,独独不请你,你还不更生气啊?” “啊,怎么了。反正咱就是生气!”朱元璋端着酒杯比比划划道:“当时咱就发誓,生孙子一定要生在他前头,也让他尝尝眼红的滋味!” “你这小心眼,真没治了。”马皇后说着话,抱着个黄绸襁褓从稍间出来。“呐,看看你孙子。” “哎呦,大孙子来了。”朱元璋马上丢下酒杯,在龙袍上胡乱擦擦手,就想伸手抱孩子。“来,让爷爷抱抱。” “去去去。”马皇后用身子隔开他道:“看看就行,满身酒气的,熏着孙子。” “哎哎。”朱元璋便乖乖收手,摇头晃脑笑眯眯的端详熟睡的婴儿。还啧啧有声的夸个不停道:“真俊啊这孩子……” 刚出生的婴儿,皱皱巴巴的像只瘦猴子,也不知俊在哪? “像咱,真像咱!将来肯定有出息……” “呦呦,他朝咱笑了,哈哈,好孙贼……” “父皇,给恁孙子起個小名。”朱标都被肉麻的受不了了,赶紧给父皇转移注意力。 “咱的嫡长孙不需要小名,”朱元璋笑呵呵张开双手,只见他左手上写了个一个‘英’字,右手上写了‘雄’字。 “咱来之前,就起好名儿了!” “朱英雄?”众人倒吸口冷气,老三忙拍马屁道:“不愧是皇长孙,好霸气的名字!” “放屁,是朱雄英!”朱元璋骂了晋王一句,然后高声宣布道: “咱的长孙叫朱雄英!” ~~ “朱雄英……”喧闹的大殿外,朱桢站在残荷映月的池塘畔,默念着这个名字。 朱老板还没搞出那套辈分诗和元素周期表来,所以皇长孙的名字还是很接地气的。 但朱桢知道,未来当皇帝的大侄子不是他……这孩子好像还没自己大就夭折了。 这种预知未来的感觉很不好,不,是很糟糕。 别人都在为婴儿的新生而欢庆,而他却已经不由自主为这孩子倒计时了。 这实在太残忍了…… 那些欢笑声他听着是那样的刺耳,所以出来一个人透透气。 “心情不好么?”五哥幽灵似的现身。他以为六弟感觉被冷落了,特意跟出来安慰的。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一刻,朱桢变得老气横秋道。 “我艹,好诗啊……”朱橚虎躯一震,彻底显形道:“这是哪位名家之作,怎么没听过?” “俺哪记得,就记住这么一句。”朱桢咳嗽一声,赶紧糊弄过去道:“五哥,你说人的命数是注定的吗?” “那可不。”五哥按照自己以为的劝解道:“就像大哥生来就是太子,英雄……哦不,雄英生来就是太孙一样。我们生下来就是藩王,这都是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但转念想想,我们生下来就是亲王,已经比世上几乎所有人都幸运了,所以还有什么好不满呢?”他自觉这话说的,很有大哥的风范了。 可看六弟却发起呆来,五哥不禁有些挫败,叹息道:“我果然一无是处……” “啊?”朱桢才回过神来,忙抓着五哥的手,使劲摇头道:“不不,怎么会呢?就是一张手纸,也有它的用处!” “呃,谢谢……”朱橚心说,怎么感觉这像在骂人呢? “不,五哥,该我谢谢伱!”朱桢那张小胖脸,重新恢复了生动道:“你让我想通了!” “哦,是吗?”朱橚高兴坏了。“这是我们这些藩王,都必须想通的事情,早想通了早通透!” ~~ 但朱桢跟他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他是从五哥的话里忽然想到,在这一刻的人们看来,雄英注定要当皇帝的,四哥注定当不了皇帝的。 但在未来,结果却完全不同! 那站在此刻看,未来就是被改变的了。 关键就在‘未来’二字上——对他此身此刻来说,那个结果是尚未发生的未来,而不是木已成舟的历史啊! 历史无法被改变,但未来可以。因为未来还未发生!既然没有发生,就一切皆有可能!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居然现在才想明白,真是笨的可以啊。 想清楚之后,他便转身进殿,去看自己的大侄子。 看着那张皱巴巴、红赤赤的小脸,朱桢胸中涌起万丈豪情——俺倒要试试,能不能给这个孩子逆天改命,让他长大成人! 不过在这之前,他决定先做个试验验证一下,看看未来,能否真的被改变? 试验的对象就是刘伯温——如果能让他从胡惟庸的魔掌中活下来,就说明未来,真的可以改变! 那样他就有信心,去改变朱雄英,改变太子,改变大明的未来了…… ~~ 所以跟刘伯温闹矛盾,闹到父皇都知道,真的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啊。 还有五哥,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从那天之后,他忽然对五哥的医学研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朱桢非但提出了许多有用的建议,还经常跟五哥一起在他的配药房中捣鼓…… 可把五哥高兴坏了。其余兄弟都对医道不感兴趣,他一直在孤独的进行研究。没想到,六弟居然是同道中人,真是吾道不孤啊! 自然对朱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 “对了,五哥,有什么药方能让人吃了拉稀不停,却对身体又没害处的?”冬月的某一天,感觉时机成熟了,朱桢状若不经意的抛出了自己的真实企图。 “好汉还禁不起三泡拉。”朱橚直摇头道:“哪有对人没害处的泻药?” “不试试怎么知道?”朱桢一脸失望道:“不会,五哥难道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吗?” “怎么没有?试试就试试!”五哥可不想让自己唯一的粉丝失望,当即表态要攻克这道难题! 第三十八章 杀机 日子一天天过去,南京城进入了寒冬腊月。 这长江之畔的金陵城,固然不会像北平那样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可也湿冷湿冷的十分难熬。 紫禁城又在填建燕雀湖而成的地基上,就更加潮气逼人,彻骨生寒了。 “他妈的刘伯温,还精通堪舆之术呢,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破地儿!” 武英殿里,朱元璋一边烤火,一边活动着年轻时受过伤的膝盖,郁闷的骂骂咧咧道:“我看他就是存心不想让咱好过!” “刘先生不也在紫禁城呆着吗?”朱标只好劝解道:“堪舆堪的是风水,不是水土。” “你就整天当好人。”朱元璋哼一声,把右腿架到杌子上道:“给你爹揉揉磕头子。” “哎。”朱标便放下手头的奏章,坐在朱元璋腿边,给他按揉膝盖。 “唔……”朱元璋这才觉得舒服一些,闭目问道:“私盐案复查完了?” “完了。”朱标点点头,组织下语言准备汇报。 “手别停。”朱元璋哼哼道。 “儿臣听取了御史台、大理寺的汇报,也调阅了全部的卷宗,发现人证物证基本吻合,并无明显矛盾之处。”朱标顿一顿道: “这种涉及数省,由十几个不同按察司、分巡道、几十个府县衙门分别查办的案子,像这样卷宗可以相互印证的,应该可以排除作假的可能了。” 说着他笑笑道:“要是这样还能作假,那就太可怕了。” “那是你没见过更可怕的。”朱元璋靠在龙椅上,不置可否道:“那私盐案真的跟小廖有关系?” “是,据查,洪武三年,杨宪在山西试行开中,曾得到德庆侯的大力支持。”朱标轻声禀报道: “当时德庆侯动用水军,帮助那些山西商人将采购到的粮食,转运到洛阳一代,然后由山西的商人用骡马车运过太行山,大大缩短了他们运粮的路程,这才及时把粮食运到军中,让杨宪立了大功。” “小廖这個王八蛋,拿咱的水军送人情!”朱元璋气哼哼的骂道:“他肯定不是白送的?” 太子点点头道:“杨宪投桃报李,把所有的开中生意都交给了山西商人。而那些山西商人又跟德庆侯的人水陆合营,一起发财。” “狼狈为奸,还挺会做买卖的。”朱元璋哂笑一声:“后来呢?” “后来,杨宪因为开中的功劳东山再起,结果进中书一个月就被砍了头。后续推广中盐则例的差事,就落在了胡相头上。” “胡惟庸可不是吃素的。”朱元璋眼中寒芒闪烁道:“绝不可能他吃苦受累,好处让别人占了去!” “开中商人的成分确实起了变化,山西商人还在,但德庆侯的人出局了。”朱标轻声道:“不过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些商人跟胡相有利益关系。” “都是中书省筛过一遍的二手货,他能让咱爷们看到他腚上的屎?”朱元璋根本不信。“现在不是查胡惟庸,继续说廖永忠!” “德庆侯的那班兄弟,刚尝到甜头就被人抢走,当然不能忍。”朱标道: “他们便开始重操旧业,偷偷贩运私盐,一方面牟取暴利,一方面也能打击开中,让那些背叛他们的商人辛辛苦苦换来的盐引,价值大打折扣。” “这下明白了。”朱元璋摆摆手,示意太子不用按了。他撑着龙椅扶手缓缓起身道: “那帮私盐贩子非但人多又能打,还跟大明水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开中商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好求到胡惟庸头上了?” “当然了,他们也可能求的是李善长。唔,这种可能更大些。胡惟庸毕竟是后起之秀,还来不及把手伸到地方上。”朱老板洞若观火的分析一通,揶揄道: “看来咱们的韩国公,在凤阳还不消停呢。” “儿臣说不好。”朱标是不愿轻易褒贬长辈的,尤其是他一直叫伯父的李善长…… “这个小廖,自打平蜀之后,越来越狂妄了。看在他哥哥的份上,咱不跟他计较,没想到他还蹬鼻子上脸了!”朱元璋说着,走到御案旁,从一堆奏章中翻出几本,丢给太子看道: “瞧瞧,还学会让人帮他要官了!” 朱标快速翻看一遍,都是请求给德庆侯进位国公的。还不约而同的引用了,父皇那句‘功超群将,智迈雄师’的评价。 没办法,谁让那八字匾额,就挂在德庆侯府的大门上呢? “倒也是实至名归。”朱标给句客观评价道。 “孔夫子说,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咱给的才是他的,咱不给的,他不能伸手要!”朱元璋冷笑一声道: “趁着咱大孙子满月,他也想蹭蹭喜气?那他可打错了算盘!” 说着朱元璋沉声下令道:“传谕,德庆侯御下不严,管教无法,致使奴仆滋扰地方,与民争利。朕颁布铁榜有言在先,还敢再犯,罪不可赦。着犯案人等严惩不贷,德庆侯俸禄减半。钦此!” “父皇……”朱标迟疑一下,赶紧提笔起草上谕。 写完搁笔,他还是觉得不对劲。不是处置太重,而是太轻,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朱元璋看一眼太子起草的上谕,便从印盒中拿出天子宝玺,亲自用印。 完事儿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杨宪到底是谁的传声筒,问出来了吗?” “法不传六耳,就算真有此事,知情者也少之又少。”朱标缓缓摇头,父皇心里这根刺,算是拔不掉了。 “看来还是得直接问小廖了。”朱元璋微微颔首道。 “德庆侯也可能不说实话。”朱标还是想劝父皇,还是别翻陈年旧账了。 “都不说实话,那就都洗不脱嫌疑!”朱元璋陡然间杀意迸发道:“一个也不放过就是!” “父皇,可不能冤枉刘先生啊!”朱标打个寒噤,熊熊燃烧的火盆,都不能让他感到一丝温暖。 “咱没说他。咱要敢动他,你娘头一个就不答应。”朱元璋打个哈哈,不再提这茬。 太子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只见火光映照在父皇的眼帘,就像他双眸中,有火苗在跳动一般。 第三十九章 我的学生生涯 朝堂上的暗流涌动,暂时还波及不到大本堂的皇子和伴读们。 他们更津津乐道的,是燕王和晋王热火朝天的斗法。 那日吃了屁亏后,晋王便处心积虑想要找回场子来。可燕王念书不成器,却比猴子还精,哪能让他轻易得逞。 比方有一天,晋王故意比他早到片刻,将装满浓墨的墨盒放在虚掩的门上。 但朱棣早就看到他鬼鬼祟祟的影子,故意磨磨蹭蹭,跟在先生后头进门。 结果一开门,先生给浇了个满头墨。告到父皇那里,晋王自然跑不了一顿胖揍…… 在燕王这位恶作剧之王的面前,晋王班门弄斧的结果,基本都是像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晋王也有杀手锏——打小报告!比如老四带弹弓、带鹦哥来上学,或者逃课出去玩,都会被他告发,然后就轮到老四挨揍了…… 三哥四哥斗得不亦乐乎,也给朱桢枯燥而无奈的小学生涯,增添了些宝贵的乐子。 楚王殿下终于接受了重新当小学生的苦逼命运。 整个冬天,他都老老实实的在大本堂中上课。 ‘横竖被困在学堂,不如跟着多少学点东西。’总是很容易跟命运和解的楚王殿下,如是想道。 ~~ 他每日一早到学堂上,先是晨读昨日学到的功课,然后由讲官卯时讲读。 因为皇子们年龄相差很大,最大的秦王已经十八岁,最小的潭王才六岁,所上课程自然大不相同。 所以学生们要轮流拿着自己的书,来到先生的讲桌前,把书放在先生面前,请先生来教。 因为书本上没有标点,所以先生要先给断句。对小一点的学生,还要教他认生字。 这一步对朱桢来说问题不大。繁体字嘛,写虽无能为力,但认还是基本都认识的。 当先生发现楚王殿下开始大量识字后,不由热泪盈眶,直呼天才! 接着是先生范读,学生跟读。 这一步是让朱桢最不适应的,倒不是他不会鹦鹉学舌,而是读书的方式太羞耻了。 先生们是用唱读的,就是拉着声调,唱歌一样来读。学生还必须连音调和顿挫都模仿的一模一样才行。而且还得反复三五遍…… 他上辈子最受不了就是小学生拉长腔调、表情丰富的朗诵。没想到自己现在每天都得来上个十几二十遍,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最后,先生会讲解书文意义。根据学生年龄和学业水平,讲解的深浅程度自然不同。这也是最看先生们水平的一环。 大本堂的讲官无一不是天下名儒,自然可以做到因材施教,按需分配了。 像三哥、五哥这样的好学生,先生自然往深里讲。像二哥四哥这样的问题学生,先生只简单讲一讲,深了他们也听不懂。 而像楚王殿下这样明明基础很差,却一肚子歪理的,先生们也能通过九浅一深的讲解,既帮他把基础打好,又让他气焰不那么嚣张。 至于一天能学多少东西,自然也看学生水平。接受能力最强的老三,每天要授书十来次;而我们的秦王殿下,每天一般只授书一次,而且第二天很可能还得重讲。 朱桢一开始还想表现下自己的能耐,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是個‘能者多劳’的内卷机制。 因为先生们要求,凡是教过的书,学生必须达到随便起个头,就能随口接着背下去的程度。 而且不仅要会背诵,还要先抄写后默写。 最后还得把书讲解给先生听,证明自己是真的学会了。 所以学的越快,课业量就越多,学习的压力就越大。 自讨苦吃的事情他可不干,便有意控制自己的学习进度。他又不用考功名,差不多扫个盲就得了,千万别累着自己。 ~~ 每天下午则是练字课。 平心而论,他觉得这个对自己更有用。 大本堂规定,凡写字,春夏秋每日百字,冬日五十字。 五十字看起来不多,但首先你得写的像个字。 他连正确的握笔姿势都不会,写出的字像被台风刮过、乱马踩过,就连刚开蒙的八弟都笑话他。 楚王殿下是个体面人,哪能允许自己被个小屁孩笑话? 便找机会把老八揍了一顿……看他还敢不敢了? 当然,字还是要写好的。 自己堂堂亲王,将来肯定经常被人求着赐个墨宝,比如什么‘国子监是个好学校’之类,写的太抽象了,被人挂起来辟邪,或者放床头避孕都不太好。 好在大本堂的先生很是卑微,他只要肯学就行,并不会嫌弃他的水平。 于是大明最厉害的书法家宋璲便从扶手润字开始,手把手地教他握笔姿势,握着他手,一笔一划地慢慢教他笔划。 “先生教的好认真啊……”朱桢对这位温润如玉的宋先生很有好感。 “不好好教的话,会被你父皇送去出使吐蕃的……”宋璲也是个耿直的汉子,他叹息一声道: “去年,与家父齐名的王老先生,负气请辞大本堂教职,皇上便命他出使吐蕃。” 宋先生的父亲叫宋濂。 “去西藏啊,好惨……”朱桢倒吸口气,一撇得撇老远。 “不过还没到,就被皇上召回了。”宋璲又道。 “那还好。”朱桢重新写一撇。 “皇上让他改去云南招降蒙元梁王了……”宋璲说话大喘气道。 “那还不如去吐蕃。”朱桢才刚知道,现在云南还属于敌占区。“不过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已经被梁王杀害了。”宋先生露出悲伤的神情道:“要不好好教书,下一个去云南的可能就是我。” “先生放心,不会派你去的……”朱桢这一笔,劈叉更大了。 “为何?” “因为你说话这么爱大喘气,怕是见不着梁王,就会被打死了。”朱桢终于写出一笔还算像样的。 “这样啊,那日后要是为臣因言获罪,”宋璲却不生气,反而笑道:“还请殿下务必救我一命。” “我会尽力的。”朱桢认真的点点头,他算见识了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为臣先谢过殿下了。”宋璲微微一笑,并未把师生间的玩笑话放在心上。 第四十章 最后的拼图 宋璲还不知道,几年以后,他将永远感谢自己的这句玩笑…… 不过眼下,朱桢要拯救的是另一位老师。 随着年关临近,他制定的‘拯救大病刘基计划’的准备工作也基本完成,现在只差最后一块拼图了——确定胡惟庸去刘伯温家探病的具体时间! 朱桢只知道是正月的某一天,但具体是正月初几,还是十几二十几,他就无从可知了。 必须得提前知道具体的日期,不然药喝到肚子里,也许什么都晚了。 但这真的很难。 朱桢仔细寻思过,最简单的法子,是让刘伯温到时候派人通知自己。但电视剧里都演了,老刘家里肯定有皇帝的密探。好像叫什么……小六子? 靠,什么破编剧,排行老六就一定是老六吗?难道老六就没好人吗?本王偏要做个好老六! 不管怎么说,要是让父皇发现自己跟老刘私下串通,那不彻底露馅了? 要么请大哥帮忙盯着点?也不切实际。且不说大哥并非时时刻刻跟在父皇身边,而且就算他知道,也不可能告诉自己的。 哥虽然亚撒西,可一点不糊涂的。 亦或是请住在宫外的两个哥哥,帮忙盯着点儿诚意伯府?也不靠谱。 三哥是个专小报告的二五仔,他知道了就等于大哥知道了,等于父皇知道了。 二哥倒不是二五仔,也肯定愿意帮忙,但他本身就是大写的不靠谱。 无数宫斗剧中惨痛教训都提醒朱桢,准备密谋点儿什么勾当时,一定不能找不靠谱的人加入,不然一准掉链子给你看。 ~~ 眼看着宫里的年味越来越浓,朱桢却一直没什么思路,苦恼的不要不要的。 “老六,你有什么心事?”五哥关心的问道。 “五哥,先别说我,你这是病了吗?咋一天比一天瘦呢?”朱桢反问道。 这阵子五哥明显瘦了,面颊深陷还有菜色,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放心,哥不是病了。”五哥快乐的笑道:“哥是在帮你试减肥药。” “减肥药?”朱桢一愣,这算歧视吗? “对啊,你要的那种,既能腹泻,又不伤身体的药,难道不是为了给自己减肥吗?”朱橚一脸大聪明道:“其实哥觉得你还是胖胖的好,多可爱啊。” “我还可爱多呢。”朱桢恍然,同时感觉受到不小的伤害。奶奶的,本王明明在救人,却被脑补成要减肥。 “那效果如何?”不过这借口也挺不错的,朱桢便随他怎么想了。 “伱该看到了呀。”五哥掐了掐自己的细腰道:“腹泻效果很好,我都瘦了十多斤……” 说着叹口气道:“就是虚的厉害,整個人也无精打采,有时候半夜还会心慌。” “哥,听我一句,咱不亲自试了。”朱桢心疼的拉着他的手道:“还是用小白鼠。” “不,还是得自己试药才准。神农尚且尝百草,我才尝了多少?”五哥却坚决道:“再说老鼠和人怎么能一样呢。” “那就用猴子。”朱桢心说看来日后,还是得给五哥多科普科普。 “猴子和老鼠有什么区别?”朱橚笑着起身,背上自己的药匣子道:“陪我去尚药局?” “嗯。”朱桢点点头,便跟着朱橚出了他的配药房,往南三所去了。 路上,朱橚告诉朱桢,自己昨晚翻医书,看到有用复方配伍之法,来给孕妇治疗便秘的医案,据说还能气阴双补。 “你想,给孕妇用药,慎之又慎,肯定是对身体伤害最轻的。”讲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朱橚眉飞色舞,整个人都在发光,完全不似平时的小透明。 “而且腹泻耗伤气阴,要是真能气阴双补,那就再完美不过了!你想啊,一边泄一边补,只要能进出平衡,不就不伤身体了?” “这么厉害的吗?”朱桢瞪大两眼。 “照方抓药回来,吃吃看不就知道了?”朱橚摩拳擦掌,大步流星进了尚药局的院子。 看着‘御药局’的牌匾,朱桢也忽然灵光一闪,心说早该到这里碰碰运气! “快跟上啊!” “哎哎,来啦。” ~~ 进去尚药局,朱橚去后头的生药房抓药,朱桢便没跟着。 他坐在药味稍轻点的药王堂里,一边嚼着味道很冲的陈皮糖,一边支颐听那尚药局总管太监禀报。 “好叫殿下知道,咱们尚药局掌御用药饵,与太医院相表里。宫里的贵人们若是贵体有恙,便由咱们带领御医赴各宫请脉。待御医开了方子,也是由咱们煎制药饵,进献贵人服用的。” “唔,你贵姓啊?”朱桢抬头看他。 “不敢不敢,老奴小姓俞,贱名门。” “俞公公说话文绉绉的,不像不识字的呀。”朱桢是想到沐香说,御药局的太监不识字,不会看病。 “殿下英明,老奴要是不识字,怎么看御医开的药方啊?”俞公公苦笑道:“咱们尚药局关系着皇上娘娘和殿下们的贵体,所以是个例外。” 朱桢点点头,明白了。人家不是不识字,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他跟俞公公搭话,并不是为了给宫女们维权。便又问道:“那要是宫里有人病了,比如说我七弟或者八弟快噶了,你们怎么请御医啊?” “哦,老奴会先判断殿下大概需要看哪一科。然后查阅当值御医名册,找到合适的人选,开出劄子,请内官监用关防后,送去东华门外的御医值房,被选中的御医凭此入宫。当然,咱们的人、内官监的人,还有拱卫司的人,也会寸步不离的跟着。” ‘尼玛,父皇真是太细了……’朱桢暗暗吐槽一句,抓住了华点道:“劄子上会写具体哪位太医吗?” “当然。”俞公公点点头。“这可是内外大防,容不得一丝马虎。” “好,真负责。”朱桢满意的点点头,朱老板治下的员工,还真是不一样。便又问道:“那样的话,俞公公必须得准确掌握,当值太医的名单?” “当然。”俞公公一愣,不知这小殿下关心这种枝节末梢的事儿作甚。 “哦,我们家殿下新新学了个词儿,叫‘贱喂只猪’,特来你这里实验一下。”汪德发赶紧解释道。 “贱喂只猪?”俞公公一愣。 “是‘见微知著’。”朱桢大无语,老汪什么都好,就是不识字。而且是真不识字。 “原来如此,殿下真是敏而好学。”俞公公恍然,便笑道:“那老奴拿当值名册来,给殿下仔细讲讲。” “好好,越细越好。”朱桢拍拍手,糖也不吃了。 第四十一章 黑心老板朱元璋 “殿下恁请看。”俞公公将两本册子摆在桌上,先指着第一本道: “这是接下来十天各位御医的当值排期。由院使大人一旬一定,一式两册,一册送到尚药局备用,一册留着备查。” 朱桢点点头,翻开一看,果然如俞公公所说。是按照上旬,中旬,下旬排班,清清楚楚记着当值的御医名字,还备注了其擅长哪一科。 “御医人数不多啊?”他发现每班拍了十人左右,而且名字基本重复。 “殿下说的是,御医老爷都是当世名医,拢共能有几位?”俞公公笑道:“加上一院使两院判,也就十三位。” “那还真不多。”朱桢点点头道:“怪不得几乎天天上班。” “就算人手再多,不应该天天上班吗?”俞公公奇怪的问道。 “啊?”朱桢怔了怔。才想起朱老板的员工一年只有三天公休假…… 他同情的叹了口气道:“那还排什么班呀?” “御医们总也有个头疼脑热。再者,皇上体恤功臣,也恩准伯爵以上的勋贵,可以请御医看病。”俞公公解释道:“所以还是必要排班的。” “那这本呢?”朱桢指了指另外一本。 “这一本,便是记录御医临时请假的簿册。”俞门解释道:“御医要想临时请假,得写明详细事由,起止时间,然后由院使院判签字。再送到御药房,咱盖了章,还要送内官监盖章,这才能准假。” “好家伙,这是存心不让人请假啊。”朱桢心说我家这心黑程度,都快赶上资本家了。 “那是,说来道去。御医还是为皇上和宫里的贵人们服务的,咱们不能让他们轻易请假。不然还不整天接私活去了?”俞公公理所当然道。 朱桢摇摇头,翻开请假记录册一看,果然没几条记录。 “整整一年,就六个请假的?” “是七年。”俞公公小声道:“自打开国起,就没换过本子。” “好家伙,一年平均不到一个啊!”朱桢忍不住疯狂吐槽,对不起,本王说错了。我家比资本家还黑! 但对他的计划来说,却是大好事儿。 慎重起见,他再次确认道:“去给公侯大臣看病,也要请事假?” “对。” “那我父皇让去的呢。” “也算。” ‘咻……’楚王殿下情不自禁吹了個口哨,最后一块拼图找到了! “呵呵,御医们确实是辛苦了点。”俞公公还以为他惊到了,讪笑道:“但为了皇上和贵人们的健康,再辛苦也值了。” “你少在这儿唱高调。”朱桢拉下脸道:“这规定太不近人情了,必须得改。” “殿下,这话可不兴说啊。”俞公公吓一跳,赶紧双手连摆道。 “怎么,这规矩是我父皇定的?” “皇上是星宿下凡,精力超常人百倍,什么规矩不是他老人家定的?”俞公公忙恭敬道。 “那这事儿本王更得管了。有问题他儿子都不敢说的话,那还有谁跟我父皇说?”朱桢一本正经的把那本请假册往怀里一揣道: “这本册子我先拿走了。本王找机会跟父皇说道说道,不能把人当牲口使唤。” “牲口还有农闲呢。”汪公公脱口而出道,说完赶紧给自己一嘴巴,扭着老腰自责道:“瞧我这张嘴,真该把舌头拔了去……” “你说啥了,都没听清?”朱桢笑问道。 “没听清。”俞公公赶紧摇头,至于会不会记在小本本上,瞅机会拿出来捅一刀。就看汪公公懂不懂事了。 “这不快过年了吗?”汪公公显然是懂事的,马上假公济私、公中有私道:“我们宫里备了不少年货,回头给俞公公送家去。” “使不得使不得。”俞公公忙摆摆手,为难道:“可万一恰巧要用请假册怎么办?” “有人请假你去我那拿就是了。”朱桢道:“反正要盖那么多章,半天也请不下来的。” “这。”俞公公犯了难。 “反正一年到头没人请回假。”汪德发帮着殿下劝道:“再说,这事儿要是成了,那帮御医都欠你俞公公个人情。” “哎,好。”俞门知道,楚王要是愣不给,自己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只是能写个借条吗?”他最后卑微的请求。 “没问题,笔墨伺候。”朱桢一口答应了。虽然才练不到俩月,但他的字已经像个人写的了。 “那啥,老汪,这册子你替本王收着,要是老俞他们来要,你可要第一时间禀报。”他一边写,一边还煞有介事的嘱咐汪德发。 “遵命。” “我搞掂了,咱们回去。”这时,五哥背着药匣子,从后头出来。 “我也搞掂了。”朱桢拍了拍怀里的册子,朝俞公公挥挥手道:“拜拜。” “是。”俞公公赶紧作揖下拜。 “笨蛋。”朱桢大笑着跟五哥出了尚药局。 ~~ 行到无人处,五哥兴奋的告诉朱桢。 “这批生药质量相当的上乘,而且我还找到了番泻叶,这种药材虽然不贵重,但很少见!” “哦哦。”朱桢也不知道为什么少见,反正点头就完了。 “这下我有信心为伱炮制一副完美的减肥药了!”朱橚摩拳擦掌道:“待我试用上半个月,只要没问题,你就可以吃了。” 说着拍了拍弟弟肉嘟嘟的腮帮子道:“等换春装的时候,你就可以减肥成功了!” “谢谢五哥。”朱桢心说,你要是知道我要拿去干啥,可千万别伤心。 “客气啥,你是我弟啊。”朱橚笑着摇摇头,又有些哀怨道:“而且从来不忽视我,不像他们……” “那是他们不知道五哥的好,等他们上了年纪,保准都围着你转。”朱桢忙安慰道。 “嗯,我也这么觉得。”五哥的心情果然就好起来了。 他忽然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小雪花。 然后一片一片又一片…… “下雪了。”朱橚抬起头,望着铅沉沉的天空。 “再下大点,就可以睡懒觉了。”朱桢也抬起头,看着天空的落雪越来越密。 大本堂的学生,要比朱老板员工幸福一些,凡朔望节假及大风雨雪、隆寒盛暑,是可以暂停上课的。 “你应该说,瑞雪兆丰年。”五哥笑着纠正他一句,说完又叹口气道:“但也别太冷,天要冷了,很多病人的病情会加重,年关难过啊。” “五哥,你真善良。”朱桢仰头看着他,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也很善良。”朱橚微微一笑,拉着他手,走过长长的天街。 雪落无声,很快将兄弟俩的足迹彻底覆盖…… 洪武七年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第四十二章 正旦节 洪武八年,元旦。就是正月初一啦。 昨晚楚王母子在乾清宫跟全家一起守岁,等回宫睡觉都快四更天了。 朱桢感觉刚睡着没多会儿,外头就开始噼里啪啦,又放起鞭来。 “他奶奶的,给本王安静!”他的起床气向来不小。 “殿下,咱宫里不放,别宫也放。”全身上下焕然一新的沐香,一边用温热的面巾给他擦脸,一边柔声细语道:“再说,今天可是正旦大朝会,殿下也得赶紧起来了,就忍忍。” “奶奶的,初一还得上班。”被迫营业的楚王殿下,气鼓鼓的样子很是有趣。 沐香连哄带安抚,给殿下穿好了朝服,领着他到正殿给胡充妃磕头。 胡充妃身穿翟衣,头戴凤冠,端坐在宝座上,难得的一本正经。 “儿臣给母妃拜年了,祝母妃青春常在、笑口常开!”朱桢毕恭毕敬给母妃磕了个头。 虽然刚才沐香告诉他,贺词该怎么说。但他还是想用自己话,给母妃最真挚的祝贺。 “哎哎,乖宝快起来。”胡充妃笑靥如花,高兴的拉起儿子,给了他一串簇新的铜钱。 “拿好压岁钱,平安又一年。” 朱桢双手接过那串裹在红绸中的铜钱,我擦,好重……他忽然意识到,这还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摸钱呢。 但他没注意到,其实这也不是真钱。而是特制的压岁钱,上头刻的不是‘洪武通宝’,而是‘吉祥如意’、‘长命百岁’之类的字眼…… ~~ 拿了压岁钱,母妃便撵着他,到外头去‘跌千金’。 他虽然一头雾水,但有汪德发呢,让他干啥就干啥呗。 来到前院,只见宫人们已经将万安宫宫门的门杠卸了下来,还用红绸裹住两端。 “跌千金就是把它向院内地上抛掷三次,乞求咱们万安宫新的一年,平安、吉利、顺遂。”汪德发笑眯眯指着那跟大门杠道。 当然不会让朱桢自己动手了。就这根大梁似的门杠,别说楚王殿下抬不动了,就是楚霸王看了都得直摇头…… 十二个精壮的火者,喊着号子一起把那门杠抬起,朱桢象征性的把手扶在上头,然后一起喊着号子抛起来,轰的一声砸在地上,大家便一起欢呼。 如是再三,便是跌千金了。别的不说,还挺解压的。 ~~ 完事儿回到正殿,吃点东西他便准备上朝去了。 这大年初一吃的东西,自然也有讲究,宫里是要喝椒柏酒,吃水点心的。 水点心就是水饺。 椒柏酒是椒酒和柏酒。你可能又要问,那又是什么东东呢? 好,椒酒就是用川椒泡的酒;柏酒是用侧柏叶泡的酒。 据说椒是玉衡星精,服之令人难老。柏亦是仙药,因此要小辈给长辈进酒。 苗尚宫端着朱漆托盘,盘上两个酒壶,两個酒盏。 胡充妃看着那两壶酒两眼冒光,乐得合不拢嘴,还要假假道:“儿子,这可不算娘破戒?吼吼吼……” “不算。”朱桢无奈摇摇头。 “快倒上,”胡充妃赶紧催促苗尚宫。“多倒点,倒满点儿。” 还不忘了跟儿子辩解道:“娘不是馋,而是酒要满、茶要浅,对?” 看母妃这般小心翼翼,朱桢觉得老过意不去了,加上大过年的…… “母妃只要不在宴会上饮酒。平时晚餐私下小酌一下,不要喝醉,也不是不可以。”他端着椒柏酒,说出了这句让胡充妃欣喜万分,却让自己日后想起来,就想抽自己嘴巴的话。 “放心,母妃一定会克制的,每天稍稍喝一杯,帮助睡眠就行。”唯恐他说完再反悔,胡充妃还是以极大的忍耐,克制住了想要手舞足蹈的冲动。优雅的接过酒盏,浅尝辄止。 ‘又苦又麻,狗都不喝!’充妃娘娘满心嫌弃,她有一百种美酒呢,干嘛要自虐? 混不似刚才那副久旱逢甘霖的模样了。 ~~ 简单用过早膳后,母子便一起出门了,这回儿天还不亮呢。 胡充妃要去坤宁宫给皇后拜年,楚王殿下则往乾清宫找他爹。 给父皇拜年之后,朱老板便领着他的十二个儿子,还有亲自抱在怀里的皇长孙,浩浩荡荡向太庙而去。 与其说是去祭祖,更像是去跟他爹娘炫耀。 朱桢亦步亦趋跟在五哥身后,回头瞅瞅自己那一串小弟弟,也是满震撼的。 在大本堂最小的是老八,但后头还有老十鲁王朱檀,老十一朱椿,老十二朱柏,老十三朱桂。 其中最小的朱桂,只比皇长孙大三个月…… 不得不佩服父皇,在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之余,还能抽出空来生出这么多孩子,真是龙精虎猛。 “我们的弟弟真多啊……”四哥也感慨一句。 朱桢心说,我们还有一半的兄弟没出生呢…… “是,是啊。俺都快记,记不住名儿了。”二哥也感慨道。 “那你都叫弟弟呗。”朱棣给他出主意。 “好,好主意。” “五百。”三哥白了两人一眼。 ~~ 到了太庙,皇帝、太子和皇长孙在前,秦王领着十个弟弟在后,跪地给列祖列宗的牌位磕头上香,敬献供品。 朱桢偷眼望去,只见在享殿接受供奉的四位先帝,分别为—— 仁祖淳皇帝讳五四,这是他爷爷。 熙祖裕皇帝讳初一,他曾祖。 彝祖恒皇帝讳四九,他高祖。 德祖宣皇帝讳百六,他五世祖。 再想到自己父皇原名重八,这起名还真有家族特色。 ~~ 祭祖之后,朱元璋带着儿孙返回奉天们广场,举行元旦大朝。 这是一年最隆重的大朝会,仪仗也是最高规格的,甚至还拉出来四头大象,让没见过世的小皇子们大饱眼福,几个还没封王的小宝宝,还咿咿呀呀想要上去摸。 哥哥们赶紧抱走小宝宝,以免被大象一鼻子卷走。 除了这个小插曲,朝贺礼仪还是十分庄重的。仪卫威严气派,公卿百官整肃、各国使臣毕恭毕敬,尽显上邦大国气象! 此外,还有凤阳来的老乡亲们,代表黎民百姓给皇帝陛下拜年。 奏乐声中,朱元璋步履沉稳的登上金台帷幄,在金漆龙椅上端坐,接受万邦万民的新年朝拜! 但他已经不会再像刚当皇帝那几年,陶醉于这些宏大的仪式带来的成就感了。 俯瞰着那成千上万的俯跪在面前的臣子,他却想起了自己十六岁那年的春天……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朱元璋全家八口人饿死了四口,剩下他自己、二哥、大嫂和侄儿只能被迫分开,各自逃难…… 第四十三章 凤阳花鼓 奉天门广场上。 山呼海啸的朝拜声中,朱元璋想的却是,三十年前这时候,元大都的皇宫里,也一定在上演同样宏大的仪式? 蒙元的君臣肯定不知道,也不会在乎,这个姓朱农民家的悲剧。 而现在,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悲剧正在上演? 想到这,朱元璋便如坐针毡,甚至对这种靡费巨万的宏大仪式,生出丝丝厌恶。 ‘咚咚锵、咚咚锵’,直到熟悉的花鼓声响起,才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朱元璋寻声看去,只见眼前广场上,多了一支穿红挂绿的凤阳花鼓队。 这是洪武朝的保留节目了,每年乡亲们进京给他贺岁,就会在大朝会上给皇帝来一段他最爱的凤阳花鼓。 前奏过后,花鼓队便载歌载舞表演起来。花鼓手都是全凤阳挑出来的金嗓子,一开腔就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说凤阳,道凤阳,手打花鼓咚咚响。凤阳真是好地方,赤龙升天金凤翔。数数天上多少星,点点凤阳多少将。 说凤阳,道凤阳,手打花鼓咚咚响。凤阳真是好地方,皇恩四季都浩荡。不服徭役不纳粮,淮河两岸喜洋洋!” “好,好,真好!”那新编的花鼓戏,正唱在一干淮西勋贵的心痒处,听的他们喝彩连连, 就连朱元璋也重新露出了笑容,吩咐请这些老乡亲留下,陪自己用午膳。 ~~ 早朝散后,就已经快晌午了,一众凤阳老乡被领进了华盖殿。 华盖殿中,数条长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各式美酒,乡亲们还没落坐,皇帝便驾到了。 慌得乡亲们赶紧跪地,高呼万岁。 朱元璋笑容可掬的从后殿转出,亲手扶起老乡亲。 “都起来,不必拘礼,反正你们也不懂那些规矩,干脆就像在老家那样,想怎样就怎样。” 朱老板说完,也不回他的龙椅了,拉着两个老者的手,直接在乡亲们中间坐下,与他们把酒言欢。 众乡亲起先还有些拘谨,三杯酒下肚,气氛便渐渐热烈起来。开始纷纷向朱元璋敬酒。老朱是在军中练出的海量,自然来者不拒,酒酣耳热之际,跟他们拉起了家常。 “现在大伙儿的日子,过的怎么样啊?” “托皇上的洪福,自打大明开国以来,咱们凤阳便连年风调雨顺。”一个老者满脸感激道:“皇上又免了咱们的赋税和徭役,那日子还不是掉到蜜罐罐里啊!” “对对对。”众乡亲也赶紧附和。 “哈哈哈,好。”朱元璋也笑得很开心。“咱当了皇帝,总得让老乡亲也沾個光。不然这皇帝不他娘的白当了?” “哈哈哈!皇上真是念旧啊!”乡亲们便笑着拍起老朱马屁来。别看他们都是乡下来的,歌功颂德的词儿可层出不穷。 “之前听说咱那些淮西老兄弟,派家人回去圈地建庄园,很是扰民,咱已经整治过他们,还在奉天门广场上立了铁榜,告诫他们约束家人,不得滋扰地方。”朱元璋又问道: “这几年过去了,不知他们有没有再犯啊?”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老乡亲们一齐摇头,一个老者笑道: “谁敢不听皇上的话啊?再说不是还有韩国公他老人家看着吗?哪个敢乱来,丢皇上的脸,不用官府办,韩国公就打断他的腿!” “哦呵呵,好好。”朱元璋拢须笑笑,一旁陪酒的太子,却听出父皇这笑声有些不自在。 但朱元璋不会跟老乡亲摆脸子,又问他们中都修建进度如何,有没有扰民? 乡亲们都说进度很快,一天一个样,韩国公管的很好,民夫跟老百姓互不打扰。 “唔,好好,等中都皇城修好了,咱就回去看你们。”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叒问道:“还有从江南迁去的那些个富户移民,和你们相处的怎么样啊?有没有跑路的?” “能到中都定居,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撵都撵不走!”乡亲们笑着擦擦汗,一个个酒都醒了。 皇上的问题也忒多了,问的他们裤子都湿了。 好在朱元璋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又问了几个旁的问题,便只和他们喝酒拉家常,气氛很快重新轻松起来。 一直喝到日头西斜,朱元璋才让太子替自己送老乡亲们离宫。临走还不忘让人打包剩下的菜肴,给乡亲们拿去驿馆当晚饭。 待到太子送客回来,朱元璋已经喝了壶浓茶,基本醒酒了。 “你觉得怎么样?”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后背,让太子赶紧给挠挠。“刚才喝酒就痒得厉害了,可把咱痒坏了。” “说不好。”朱标一边被父皇挠背,一边摇头。“感觉似乎有点不太真实。” “是啊,他们年年来年年演,一个个都学精了,也学会报喜不报忧了。”朱元璋点点头道:“看来得每年换换人,才能听到点有用的了。” “不过乡亲们的日子,肯定一年比一年好。”朱标笑道:“我看他们光喝酒,也没怎么动筷子。” “哈哈,是啊。你是想起洪武元年,他们把咱们吃得锅干碗净那回?”朱元璋哈哈一笑道:“也对,老乡亲们把小日子过好了就行,别的事儿也不该他们操心。” “爹,你先迷瞪一会儿,晚上还有一场呢。”朱标轻声道。 “也好。”朱元璋点点头,折腾到现在还有点儿乏了。便在儿子的搀扶下起身道:“养足精神好唱晚上那场重头戏。” ~~ 奉天殿里张灯结彩,大张宴席,规模比中午那顿要大得多! 朱元璋要设宴和老兄弟们一起过年了。 除夕夜跟家里过,元旦夜跟兄弟们过,是朱元璋多少年来的习惯了。从打下和州,有了第一块地盘开始,到现在正好二十年,二十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酉时一到,在京的勋贵们便陆续前来赴宴。 因为带有家宴的性质,在奉天殿门口迎宾的都是朱元璋的儿子。 朱桢也主动请缨,跟哥哥们一起站在门口。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为了趁机见识一下,那些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名人。 最有名的自然是征虏大将军、魏国公徐达,只见他面貌清癯,身材魁伟,三缕长须飘飘,双目神光内敛,举止从容有度,看上去倒像个读书人多点。 可从二哥四哥看他那狂热的眼神,狗腿子一样围着他转,就知道徐大将军已经不需要任何外在的证明了。 人家可是历史前十,乃至前五的名将啊。 但徐达只是个例,大部分勋贵长相都很随意,举止更是奔放。甚至还有搂着他亲一口的…… 妈蛋,本王的清白之身啊……朱桢都后悔死,来当这个迎宾了。 第四十四章 夜宴武英殿 好在五哥告诉他,亲他的是他们姑父,曹国公李贞,也是父皇唯一在世的同辈亲人。楚王殿下这才稍微顺气点。 谁让人家是唯一的长辈亲戚呢?哎,老不修,没办法啦。咱王爷就是这么豁达…… 跟在曹国公身后的,是另一位曹国公,他的表哥李文忠。 没错,眼下就是有两个曹国公。国初草创阶段嘛,朱老板又没啥文化,都能给老五封吴王了,封俩曹国公还有啥奇怪? 而且是李文忠先封的曹国公,转过年来老朱觉得老子比儿子爵位低不好看,就也给李贞进爵曹国公,便出现了这种父子同爵的奇景。 朱桢不跟姑父计较,多半倒是因为这位相貌堂堂,面皮微黄的大表哥。保儿表哥可是在常遇春去世后,便成了大明军中二号人物呢。 在骄兵悍将云集的洪武初年,没有实打实的战绩和超人一等的能力,哪怕靠着裙带关系上去,他也坐不稳这个副将军之位的。 跟在表哥后面的青年就更厉害了——他的名字是大本堂第一帅哥伴读、下一任曹国公,为燕军力挽狂澜的永乐盛世开创者,‘一代战神’李景隆! 李景隆身高腿长、猿臂蜂腰、英气勃勃,就算是草包也是个能唬人的绣花草包。 让楚王殿下啧啧称奇的是,这位‘大明战神’居然跟四哥的关系极好。 “哎呦,大表侄儿,你咋才来呢?”两人一见面就勾肩搭背、谈笑无忌。 “大过年的,忙着应酬啊。不像四叔,连门儿都捞不着出。”李景隆也笑嘻嘻的揶揄起来:“赶明儿带你出去,到秦淮河长长见识?” “去你的,明知道我出不去……” 看着两人这份腻歪劲儿,朱桢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很多人说李景隆才是靖难第一功臣了。 这一走神,好多公侯他都没来得及细认,倒是瞧见了曾有一面之缘的德庆侯。 因为别人都是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只有廖永忠黑着個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像谁都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 廖永忠看都没看他们兄弟几个,就径直进去大殿了。 朱桢记得两个月前,这厮还意气风发,对他们兄弟也恭敬的很呢。 怎么才俩月没见,就这么一副倒霉相了? ~~ 酉时四刻,韶乐声响,洪武皇帝陛下驾到。 乱糟糟的奉天殿内登时恢复了秩序,一众公卿跪地恭迎上位。 “哈哈哈,大伙儿来咱家克饭,莫要拘礼。都起来,该拉呱拉呱,该哈哈。”朱元璋满面春风,一嘴的凤阳话。 “遵命,上位!”众公卿轰然应声。 上位,就是一桌吃饭坐在首位的人。这是淮西老兄弟对朱元璋特有的称呼,要比叫‘皇上’更亲近,也更显出他们高人一等的地位。 “坐坐。”朱元璋便在主桌的上位坐定,然后招呼大伙儿也坐下。 “谢上位。”众公卿这才纷纷落座,李贞坐在朱元璋的左手边,徐达坐在朱元璋的右手边。往下依次是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郑国公常茂,太子作陪。 余下的侯爵伯爵,也在小火者引导下就坐,秦王、晋王、燕王、吴王分别作陪。 坐下之后,一众侯爵伯爵,还有那些淮西文官便开始四下张望,看看自己这是第几张桌,谁又坐在哪里? 从古至今,座次从来就不是人坐哪儿那么简单。梁山好汉要排座次,当年的吴王起义军也要排座次,现在当了爵爷也一样。 朱桢跟着五哥坐在第二排角落一桌,好巧不巧,他又跟德庆侯坐一桌。 看着廖永忠的脸色,比刚才还黑了,他就知道德庆侯对自己的座次不满意。 ‘跟小孩一桌还不满意,真是的……’楚王殿下暗暗吐槽一句,便开始眼巴巴的等开席。 这时,光禄寺卿请开席。 “人都来齐了?”朱元璋大声问道。 “回禀上位,都到齐了,没来的也告了假。”坐在邻桌的右丞相胡惟庸,赶紧起身禀报。 “谁没来?” “诚意伯,说是老毛病又犯了。” “哦。”朱元璋面无表情点点头,吩咐一声道:“开席。” “开席!”光禄寺卿一声高唱。 中和韶乐声起,盛装的宫人们便端着金漆托盘鱼贯而入。 随着一道道盘菜肴摆放在桌上,众公卿却傻了眼。 只见一个个精美的瓷盘中,盛的却是炒韭菜、炒菠菜、炒莴苣丝、炒白萝卜丝,还有一大碗菜叶子豆腐汤。 最后也没见一点儿荤腥。 好家伙,一桌子绿油油,绿的人心发慌。 得亏这不是曹老板,而是朱老板请客,不然一帮武夫怕是要拔剑而起了。 当然抱怨还是难免的。 “怎么这么素?”朱桢听人小声嘀咕道。 “喂兔子么这是?” “我家狗都比这吃得好……” “嘘,小声点儿。” 就连五哥也忍不住对朱桢笑道:“你不用难过了,父皇想让大家都陪着你减肥。” “是啊,你的减肥药不愁卖了。”朱桢撇撇嘴,然后双手支颐,趴在桌边,准备看好戏了。 果然,便听朱元璋笑道:“怎么都不动筷子呀?难道咱的菜不合心意吗?” “合合合……”众勋贵忙讪讪笑道,但这话听起来也像‘呵呵呵’。 “这四菜一汤可是咱亲自定的菜单,那都是花了心思的。”朱元璋夹一筷子萝卜丝,对众人笑道: “比如这道‘常吃萝卜菜,啥病也不害’。” “哈哈哈……”众勋贵一阵尬笑。 “再说这道,”朱元璋又夹了一筷子醋溜白菜梗道:“百菜不如白菜好,家有白菜,百面来财。” 众勋贵一边捧场,一边暗暗吐槽:‘满嘴顺口溜,恁这是要考举人啊?’ “还有这葱花豆腐……”见气氛不活跃,朱元璋干脆提问道:“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呢?” “回上位,这是上位在教导咱们,为官要一清二白。”见没人吭声,胡惟庸只好凑上去道。 “好不错,胡相明白人。”朱元璋赞许的点点头,便一边招呼众人动筷子,一边夹菜大吃起来。 众勋贵只好勉为其难的夹了两筷子,但他们早就吃惯了山珍海味,嘴巴挑的很,哪能吃得下这种粗茶淡饭? 朱元璋也不管他们,津津有味吃了一阵,又拿起调羹,从汤碗中舀出一碗菜叶子豆腐汤,对众人道: “这碗汤,更不得了,是咱这辈子喝过最美味的汤!咱叫他珍珠翡翠白玉汤。” “哈哈哈!”众勋贵哈哈大笑起来:“上位真是太会讲笑话了!” “是啊,珍珠翡翠白玉汤,真是太会起名了!”一帮老粗拍着桌子起哄。“不就是菜帮子豆腐加点碎米粒的剩菜汤吗?” “上位要是做买卖,哪有沈万三啥事儿……” 然而很快,哄笑声便渐小,因为他们发现,朱元璋的脸阴沉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珍珠翡翠白玉汤 奉天殿内一片安静。 朱元璋没有训斥这帮阴阳怪气的勋贵,他自顾自的舀一勺珍珠翡翠白玉汤,送到口中细品。 真的就像在品尝什么绝世珍馐一般。 良久,他才舍得咽下去。 然后他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情,缓缓开口道: “三十年前那个春天,咱们老家闹起了饥荒。咱记得清清楚楚,那年四月初六,我爹饿死了……三天以后,我大哥饿死了……又过了三年,我大侄子饿死了……到了四月二十二,我娘也没了。” “不到一个月,咱家里活活饿死了四口!”朱元璋哽咽起来,眼眶泛起泪水;一众淮西文武也面有凄色,不少人开始抹泪,显然是想到了自己家人。 “更可悲的是,咱和二哥找不到地方去下葬,因为每一块土地都是有主的!后来还是邻居看不下去,给了我俩一块坟地,我俩用草席子把亲人的尸体一裹,这才草草了下葬。” “办完了丧事,我们知道在家是活不下去了,只能各奔东西,分头逃难。俺就一路要饭,可是到处都在闹饥荒,哪能要到饭?” “没几天,我就饿得头昏眼花,还发起了烧,最后昏倒在路边。那年月,路边饿死的人不要太多。眼看咱也逃不了了,幸好被个行脚僧救起,把俺弄到個破庙里。” “那好心的和尚又把从各家化缘来的菜叶子、糊饭嘎巴儿,还有半块馊豆腐都撅巴撅巴扔口破锅里头,一会儿香味就起来,把咱馋的呀,口水都流到肚脐眼了。” “和尚端给我一吃,哎呀,真是人间美味啊!咱咕嘟咕嘟一个人就把这一锅汤全都克了,咱是全身舒坦、满头大汗啊!结果这病也好了,人也活过来了,这才能跟着那和尚上了皇觉寺,这才能活到今天。” “咱二哥就没这运气,没喝到这碗珍珠翡翠白玉汤,结果死在了逃难的路上。”朱元璋说着,抹一把老泪,抽泣道: “咱老是想老是想,要是当时俺家里有这么一锅汤,也许俺爹娘就能活下来,看到他儿子当皇帝的一天了……” 呜呜的哭声响起,坐在一旁的李贞已经哭出鼻涕来了。徐达也一边抹泪,一边安慰朱元璋。 “上位能喝到这碗珍珠翡翠白玉汤,这就是天命啊。” “是啊,没有这碗汤,就没有如今的大明朝。这就是天下最贵的一碗汤,珍珠翡翠白玉汤,名副其实!”胡惟庸也大声道。 “既然如此,你们干嘛不喝?”朱元璋止住哭声问道。 “哎,喝。”众勋贵赶紧一人舀上一碗,大口喝起来。 谁知一口就上了头。尼玛,怎么一股子泔水味?还是馊了的…… “怎么样,味道如何?”朱元璋还在那里追问。 众勋贵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敢吐,一个个急得面红耳赤,只好纷纷举起大拇指,忍着恶心点赞支持一下。 “咽不下去是?”朱元璋却毫不留情戳穿他们。 众人赶紧摇头,然后强咽,结果有人还是忍不住,哇得一声吐了…… 像传染一样,又有十来个吐在当场的,赶紧跪地请罪,解释说自己中午喝酒太多,肠胃不适云云…… “你们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吃不下这老百姓的家常饭了?”朱元璋讥讽道: “不信你们随便叫个老百姓来问问,有几个家里能顿顿四菜一汤啊?再想想你们当年,家里吃糠咽菜的时候,能吃上这样的饭菜,还不得谢天谢地?” “是,是……”众公卿忙点头称是,知道朱老板又要借题发挥了。 “结果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彻底忘了本!一个个整天花天酒地、铺张浪费,比着赛着的讲排场。” “听说年前,德庆侯府上进了两百头羊,一百口猪,上千只鸡鸭鹅,还有几十车的山珍海味,你府上才多少人过年啊,能吃的完吗?”朱元璋似笑非笑看向廖永忠。 “回,回上位,都是原先手下那帮老弟兄孝敬的,这个送一点,那个给一点,”廖永忠赶紧起身,窘迫道:“而且还都有还礼,所以最后没那么多。” “哦,那么说咱冤枉你了?”朱元璋面无表情道。 “没,没有。”廖永忠赶紧摇头,一张脸黑红黑红的,无地自容道:“确实浪费了不少,以后肯定改。” “对,要改,必须要改!”朱元璋摆下手,示意他坐下,对众人道:“不只是德庆侯,还有诸位,都好好想想,咱们当年为什么要造反,不就是被那帮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逼得活不下去了吗?” “贪官污吏为什么要搜刮民脂民膏!因为他们欲壑难填,不搜刮没法维持奢侈排场!”朱元璋拍着桌子高声道: “咱们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苦出身,也要学蒙元那些王公贵族、贪官污吏穷奢极欲吗?那用不了几年,大明又要走元朝老路了!” “不能学。”众公卿赶紧纷纷表态。 “所以,今天咱定个规矩,往后不管公私宴会,一律不能超过四菜一汤。够吃就行了,多了都是喂猪的。”朱元璋苦口婆心道: “这样也能时时提醒大伙,在方方面面都要克制自己,别让私欲毁了自己,更不能毁了咱们的大明朝!” “臣等,谨遵上位教诲!”众公卿心中叫苦不迭,还得老老实实的跪地称是。 “好了,都起来。这大过年的,咱也点到即止。”朱元璋便收住脾气,举起酒杯道:“来来,喝酒!” “干!”众勋贵赶紧端起酒杯,仰头灌下,还好,酒没问题…… 那就多喝酒,少吃菜。 徐达等人便试着向上位敬酒,见朱元璋来者不拒,还跟他们主动拉起家常,便知道暴风雨过去了。 几杯酒下肚,大殿中气氛也渐渐正常起来。 勋贵们推杯换盏,也开始互相敬酒,小声说着话。 看他们一杯接一杯,跟喝水一样,朱桢不由咋舌道:“都这么能喝啊。” “那当然,也不看他们是干甚的。而且这还是刚挨了训,都很克制呢。”五哥小声道:“平常他们都拿大碗喝,喝到兴头上,直接抱着坛子灌……” “那德庆侯是喝到兴头上了?”朱桢看了看对面的廖永忠。 朱橚抬头一看,只见廖永忠已经抱着坛子灌起来…… “坏了,”他登时头大道:“这货喝醉了,要耍酒疯的!” 第四十六章 酒疯 朱橚赶紧起身去找大哥,告诉他这个隐患。 然而大哥禀报父皇之后,朱元璋却什么表示都没有,自顾自的继续跟李贞和徐达忆苦思甜。 朱橚只好灰溜溜回去,就看见德庆侯已经开始不着调了,竟然要跟他六弟喝一个。 “好啊好啊……”朱桢笑眯眯点头道:“给本王也开一坛!” “好个屁!”邻桌的朱棣已经先一步过来,一把将小胖子拎走。 “殿下,别走啊,咱们喝,喝一個……”廖永忠竟然想伸手拉朱桢。 “去,去一边去。”二哥挡在他面前,把两个弟弟护在身后。 “楚王才多大,德庆侯就要和他喝酒?”就连晋王也不高兴了,把个酒坛子往桌上一拍道: “本王和你喝!” “我凭什么跟你喝,你谁呀?”廖永忠瞪大一双醉眼,也不知是真看不清,还是故意这么说。 “行了行了,老廖别喝了……”一旁的汝南侯梅思祖,想要夺他手中的酒坛子。 “去你妈的!你个降将,也配叫俺老廖?!”廖永忠一把梅思祖推出老远。 “呵,这不挺认人的吗?”晋王朱棡多么傲娇的性子,哪能忍受被人故意无视,登时出言讽刺道:“刚才怎么连本王都不认识了?” “本王本王,嘿嘿,你个没掉屎蛋的毛孩子。”廖永忠仰脖灌一口酒,用官袍袖子胡乱一擦嘴巴道:“伱到底立过什么功劳?何德何能,凭什么就可以封王?!” “好家伙……”一众勋贵闻言倒吸冷气,心里却暗暗叫好。因为这也是他们一直很不爽的地方。 自己拼死拼活,为朱元璋打下江山,却连个公爵都混不上。他朱老板的儿子却三岁就封王,这他娘的也太不公平了? “因为父皇以史为鉴,不得以而为之!”晋王倒也是好样的,不卑不亢的朗声答道。 “怎么就不得已而为之了?”廖永忠醉歪歪的问道。 “为了防止吕后乱汉、曹魏篡汉、司马篡魏、刘宋篡晋、萧齐篡宋、陈陈篡梁、宇文篡东魏、高氏篡西魏、杨坚篡周、武氏篡唐、朱温灭唐、郭威篡后汉、赵宋篡后周……”晋王连珠炮似的爆出一长串,然后冷冷问道: “德庆侯现在还觉得封建诸王没有必要吗?还是说想效仿其中哪一位权臣?” 众勋贵听得冷汗直流,好多人酒都醒了。 “没想到,老三斯斯文文的这么厉害。”李贞小声嘀咕。 朱元璋嘴角一翘,淡淡道:“小孩子牙尖嘴利罢了。” 却依然没有出声喝止的意思。 徐达不安的看一眼朱元璋,知道上位有意让事情闹大…… ~~ 按说廖永忠到这里,也就该请罪拉倒了。 但他憋了满肚子邪火,又酒劲上头,哪能让个黄口小儿给怼下去?便见他涨红脸道: “晋王殿下是在怀疑俺会不忠吗?俺们巢湖兄弟投奔你爹时,整整两千子弟兵,到现在还剩一百出头!” “俺大哥、俞大叔父子、张德胜、还有那么多的手足兄弟,全都为了你爹而死!你竟然敢怀疑咱会不忠?!” 见一番话怼得朱?无言以对,廖永忠气焰愈发嚣张,忽然把酒坛子往地上重重一摔! ‘喀嚓’声中,他把自己的坐蟒袍一撕两半,露出伤痕累累的结实胸膛。 “这些伤,是鄱阳湖之战,张定边冲到你爹座船边,俺为了救你爹留下的!”说着他转过身,亮出触目惊心的烧伤道: “这是第二天,俺跟俞通海驾着七艘满载芦荻、浇透火油的快船,乘风纵火,焚烧汉军楼船数百艘时留下的……” “你爹的江山,长江以南,一半是我打下的!”他越说越是愤懑道:“他却连个公爵都不给我!” “俺有错吗?错就错在俺太忠心了,为了你爹,什么该干不该干的都干了,他却为了装好人,就剥夺了我的国公之位!” 听这厮居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重提小明王的事,可把一众勋贵吓坏了,这下没人敢再看戏了,赶紧一拥上去,想要把他拉出殿去。 然而廖永忠可是绝世猛将,几个人都按不住他。而且越是这样,他越是大声道: “好,那事儿就算俺自找苦吃,俺不计较了。可俺又灭明夏,收川渝,平福建、定两广!跟大将军三度北伐,还率水师出海追击倭寇!心说这下总能当上国公了?” “可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俸禄减半,奴仆法办的处分!”廖永忠委屈的像个一百八十斤的孩子,对那些按住他的人呜呜哭道:“这合理吗?这公平吗?这他娘的是人干的事儿吗?!” “快堵住他的嘴!”有人把帕子成团,想要往他嘴里塞。 “你们这群逆来顺受的奴才,我看以后谁还替你们说话!”他全身暴起青筋,拼了命的挣扎怒吼道: “人家儿子生下来就封王,咱们捞点钱享享福都不行!什么四菜一汤?我呸,四菜一汤的侯爵,谁爱当谁当去……呜呜……” 一众爵爷七手八脚,累得满身臭汗,终于把他嘴堵上,人按在地上了。 朱桢骑在二哥的脖子上看热闹,这会儿才叹了口气道:“项羽也不过如此。” “比,比不了。”秦王摇摇头,论起武来,他可头头是道。“开,开平王还差不多。” “那就是其余人都太弱咯?”朱桢一脸天真道。 “可能是喝酒喝的……”边上的朱棣赶紧捏了他一把,不让老六再胡说八道。 ~~ 这时候,朱元璋才不紧不慢起身,朝廖永忠走去。 众人赶紧分开左右。 朱元璋蹲在他身边,淡淡问道:“觉得委屈?” 廖永忠使劲点头,委屈的眼泪鼻涕直流。 朱元璋又指了指立在殿门外的大铁榜道:“洪武五年三月,立这块铁榜的时候,你在吗?” 廖永忠点点头。 “咱命所有勋贵都把上头的九条申诫背下来,你背了吗?”朱元璋冷声道。 廖永忠又点点头。 “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朱元璋声音愈发冷冽道:“两年半以前,咱就说过,咱一心一意想跟你们世世代代、共享富贵!但国法无情,功过分明,你们不仗着自己的功劳,就无法无天,欺压良善!屡屡纵容家奴手下作恶,这样就算朕能容你们,朕的子孙也不会容你们!” “所以咱才立这块铁榜,提醒你们,咱有言在先,既往不咎,再犯必严惩不贷了!”朱元璋说着站起身,大声道: “从去年秋,中书省就不断上报德庆侯家人诸多不法事。咱念他功大,只是罚俸略作警告,谁知他却非但不感激咱,反而满心埋怨,还在正月初一大闹金殿,看来是委屈的不行了!” “既然如此,朕也不能再敷衍塞责了,必须得好好查查德庆侯一家上下,看看是不是冤枉了他!若果真如此,朕一定亲自给你赔不是!别说国公了,就是封你个郡王也不在话下!” 说完一挥手,便有几名天武将军上前,将放弃挣扎的廖永忠押了下去。 众公卿观之噤若寒蝉,谁也没想到,大年初一的老乡宴,居然会是这个结果…… ‘精彩。’楚王殿下默默点了个赞。 第四十七章 密审德庆侯 因为这时候还没有专门的诏狱,所以廖永忠被关进了阴暗潮湿的内官监地牢中。 朱元璋不放心那帮宦官,特意调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刘英,寸步不离的看守廖永忠。 刘英原名刘大,他爹就是给朱元璋坟地,让他父母得以下葬的刘继祖。 作为朱元璋的护卫头领,刘英最大的优点就是愚忠,绝对不会被任何人收买,绝对不会背叛朱元璋。 朱老板居然让他来看守德庆侯,可见对廖永忠案的重视程度。 第二天,廖永忠醒了酒,刘英马上命人禀报皇上。 下朝之后,朱元璋连朝服都顾不上换,便径直赶了过来。 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带太子。也许他是认为,这种事情还是不学的好。 沉重的铁箍木门缓缓敞开,刘英手搭门框,朱元璋弯腰走进了逼仄的牢房。 牢房中,廖永忠被铁链绑在把铁椅子上,铁椅是固定在墙上的。 “皇上驾到,恕臣不能行礼。”他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依然不逊。 “无妨。”朱元璋一撩衣袍,在刘英搬来的金漆交椅上坐定。 君臣四目而对,气氛有些尴尬。 朱元璋都不记得上一次,有人敢这样跟自己对视,是什么时候了。 “小廖,你可知罪?”最终还是朱元璋先开了口。 廖永忠点点头说:“臣已经知罪了。”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 廖永忠便语调平淡的答道:“天下已经平定,所以臣有罪。” “这是什么话?”朱元璋瞳孔一缩,冷声道:“你是觉得,咱准备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了?” “臣觉得像。”廖永忠也是条耿直的汉子。 “你放屁!”朱元璋切齿道:“咱跟你们反复的说,咱不想学刘邦,对老兄弟来个鸟尽弓藏。咱不想落个杀功臣的恶名,咱想学汉光武、唐太宗,跟打天下的功臣们善始善终!” “尤其是伱小廖,咱已经对不起你哥了,所以咱得想方设法保全你。”朱元璋指着廖永忠道: “洪武三年,杨宪案发,无论是人证,还是从他家里搜出的物证,都能证明你跟他过从甚密,很多事情上都有牵连,说是朋比为奸也不为过!” “结果咱诛杀了杨宪,你却以功大得免!”朱元璋气愤道:“就是瞎子也能看到,咱是在包庇你呀!” “那是皇上指望咱的水军收复川蜀?”廖永忠是怎么作死怎么说,显然对朱老板的为人,有深刻的认识。 求饶,在朱元璋这里,从来只有反作用。 这個反问让朱元璋很生气,便冷声道:“你既然这么不怕死,那你承不承认,你是巢湖帮在各省贩运私盐的后台?” “咱不清楚,可皇上要觉得是,那就是。反正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比起皇上那帮凤阳老乡干的那些事儿,差远了!”廖永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淡淡道。 虽然都在淮西,但巢湖离着凤阳两百多里呢。所以他从来不属于淮西勋贵的核心层。 “他们干什么了?”朱元璋一愣。 “皇上竟不知道?”廖永忠也愣了一下,就像这事儿早该尽人皆知一般。 朱老板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他最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哈哈哈!”廖永忠放声大笑起来,放肆嘲笑道:“原来他们把你瞒得这么死啊!哈哈上位,他们整天口口声声叫你上位,可没想到你早不在人家桌上了!真是有趣啊,哈哈哈!” “你笑个屁!”见皇帝脸色难看,刘英一脚踹在廖永忠肚子上。 他的皮靴可是钉了铁掌的,廖永忠闷哼一声,不笑了。 “他们都干了什么?”朱元璋目光有些涣散,仿佛受到很大的打击。 “自打皇上立了铁榜后,他们是收敛了一些,不敢在京里瞎搞,却在淮西老家大搞兼并!” “尤其是凤阳那些个公侯之家,争先恐后的霸占老百姓的耕地、山场、湖泊、茶园、芦苇荡……就没有他们不要的!” “就连朝廷的军屯,官营的金银铜场,他们也照吞不误!老百姓敢反抗,轻则抓到官府里暴打一顿,然后充军流放;重则直接杀人灭口,甚至杀其全家来震慑乡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元璋断然摇头道:“咱设了登闻鼓,还严禁官府阻止百姓进京告状!他们要是这么倒行逆施,咱怎么没听到一声鼓响呢?” “三年前那回让苦主敲登闻鼓,结果引出皇上的铁榜,他们怎么会犯同样的错误呢?沿途的官府驿站都是他们的人,进京告状的百姓都被截杀了。”廖永忠继续大爆猛料道。 “一派胡言!”朱元璋怒目而视道:“昨天你也听了凤阳花鼓,咱的老乡亲每年都来给咱拜年,咱特意问了凤阳的情形,怎么都说一切安好呢?” “因为皇上的老乡亲,早就被他们收买住了,威逼利诱之下,谁敢乱说话?”廖永忠冷笑道。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为什么之前不说?”朱元璋黑着脸问道。 “之前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廖永忠道:“现在他们连桥都不让俺走了,那咱也没必要替他们瞒着了!” “这事儿,咱自会查明。但不管是真是假,都跟你的罪名无关。”朱元璋站起身来,身子微微前倾,右手朝后摆了摆。 刘英马上出去,守住门口。 逼仄的牢房中,只剩下皇帝和廖永忠两个人。 “看在你过往功劳的份上,更是看在你哥的份上,”朱元璋这才轻声道:“只要你告诉咱一件事,这回咱还可以放过你。” “什么事?”廖永忠问道。 “瓜步沉舟,到底是谁指使你干的?”朱元璋低声问完,紧紧盯着他。 “咱跟皇上交代过,是杨宪跟我说,皇上叫咱去接小明王,就是在暗示不想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应天城。”廖永忠道。 “杨宪没说,是谁指使他的?”朱元璋追问道。 “他说是刘伯温指使的。”廖永忠沉声答道。 朱元璋刚要满意的直起身子,廖永忠却突然怪笑一声道:“还说是李善长指使的,是徐达指使的,是李文忠指使的……皇上去把他们通通抓起来!” “真是冥顽不灵!”朱元璋知道,现在廖永忠的话,已经没法信了。 “让你的人去德庆侯府上搜查,把所有带字的都仔细过一遍!”他阴着脸吩咐刘英道。 “是。”刘英沉声应下。 第四十八章 亲军都尉府 亲军都尉府的前身是拱卫司,成立于吴元年,原本隶属于大都督府,是负责保卫、仪仗圣驾之用的禁卫官署。 洪武三年,朱元璋将其独立出来,改为亲军都尉府,负责皇宫大内的宿卫和皇家出行时的仪仗。 通俗讲就是大内侍卫的干活。 所以其官兵非但都得身高腿长、浓眉大眼、武艺高强,而且最重要的,还得绝对忠诚。 其兵员大致有二,一是为朱元璋打江山过程中,牺牲将士的子弟。这些遗孤被朱元璋从小抚养起来,忠诚绝对不用怀疑。 二是那些勋贵、高级武将的子弟。由功臣子弟担任勋卫,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好处良多,不必赘述。 但其实也有坏处,那就是不像前者那么单纯可靠…… ~~ 尖锐的铜哨声中,身高马大的侍卫亲军们从四面八方涌到了校场上。 不到二十息时间,四百名在衙的侍卫亲军,已经披挂整齐,挎刀持弩,在校场上整齐列队了。 “奉上谕,着亲军都尉府立即前往查抄德庆侯府,不得骚扰家属、不得私藏、损坏财物、不得泄露任何查抄内情,违者立斩,如敕奉行!”右都尉曹秀高声宣布道。 “遵旨!”侍卫亲军齐声应道。 曹秀便点将道:“梅义、朱暹,你们两个带队,到洪武门跟户部的人汇合后,前往德庆侯府抄家!” “喏!” 说完,他看一眼另一个指挥使道:“胡德,你留守。” “是。”胡德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沉声应下。 “记住,这次不是抄家,重点是查!要把一切有字的东西都带回来,至于府上财产之类,由户部登记查封,你们不可起贪念!”曹秀再三叮嘱道: “大过年的,满朝公卿都看着呢,不要给皇上惹事!” “明白!”众手下轰然应声。 “出发。”曹秀一挥手。 将士便在前卫指挥使梅义的号令下,齐刷刷向后转。 看着将士们分作两路纵队,步伐整齐的出了都尉府衙门,曹秀神情十分凝重。 按说这种事,他应该亲自带队才妥当,但他实在是不想掺和啊。 这可是大明开国后,第一个被抄家的勋贵啊!而且还是功劳极大,不在国公之下的德庆侯。 曹秀觉得廖永忠的遭遇,一定会引起满朝公卿兔死狐悲的。他们不敢朝上位甩脸子,保不齐就会把气撒到自己头上。 “皇上都不让自己的儿子插手,咱们也还是能避,就避一避。”曹秀低声说道。这话既是对自己说,也是对一旁的胡德说的。 “多谢曹都尉回护。”胡德点点头。心里却知道,不让自己参与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自己是胡惟庸的侄子。 皇上不放心,怕自己从中作梗罢了…… ‘皇上圣明,还真猜着了。’胡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 大年初二的南京城,还是年味正浓的时候。 家家户户门口贴着门神、春联,挂着桃符,街上满地花花绿绿的爆仗皮。穿着新衣的老百姓正拎着礼物走家串户的去拜年。 忽然,街口响起急促的锣声和吆喝声: “回避回避!” 老百姓赶紧闪到道旁,便见一支头戴红缨铁盔帽、身穿青绿锦绣服,脚踏长筒牛皮靴的精锐部队,小跑着迎面而来,步伐整齐划一,肃杀之气透彻长街。 “咦,这好像是皇上身边的亲卫啊……”京里的百姓是有见识的。 “是啊。没见过他们单独出动呢,还这么多人……”有人感觉到了事情不一般。 “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大过年的,能有什么事?衙门里还不审犯人呢。” 都尉府左卫指挥使朱暹骑马跟在队伍旁,心不在焉听着老百姓的闲话,脑海中却全是昨晚的情形…… ~~ 昨晚长辈们在宫里喝酒,他们这些小辈也聚在宋国公府上喝过年酒。 他出来小便的时候,胡德也出来了。 两人并排站在茅房,一起亮家伙。 哗啦啦声中,他便听胡德道: “听说了吗?廖永忠被抓了。” “什么时候的事?”朱暹一愣,断流了。 “就在半個时辰前,”胡德轻声道:“叔父让人来告1诉我的。” “哦。”朱暹脑袋灵光的很,忙小声问道:“胡相有何吩咐?” “叔父说,以皇上的性子,肯定很快就会查抄德庆侯府,到时候我八成要被排除在外,只能指望你或者邓镇了。” “嗯。”朱暹点点头,显然知道不少东西。 “要是让你去抄家的话,到时候你这样,这样……”胡德低声叮嘱一番,又道:“邓镇我也会嘱咐到的。至于梅义,我叔父会想办法让他睁一眼闭一眼。” “汤鼎呢,他不大好收买?”朱暹又问道。亲军都尉府共有前后左中右五卫,五个指挥使。 “他另有公干。”胡德淡淡道。 “要是两位都尉亲自带队呢?”朱暹还有些不放心。 “不会的,叔父说,刘英肯定要看着廖永忠,以防他被灭口。至于咱们右都尉,伱还不知道他现在的德性?”胡德信心满满道。 “好。”朱暹再想不到什么了,只好点头应下。 ~~ 虽然胡相已经安排妥当了,但朱暹毕竟头一回干这种事,难免心里打鼓。 他知道,自己要是露了馅,皇上肯定会扒了自己的皮。就是爹也保不住自己。 再看一眼一旁的梅义,见其老神在在,就像没事儿人一样,轻松的很。 胡思乱想间,便听梅义轻声道:“到了。” “哦。”朱暹赶紧抬起头。 侯府气派的门头上,那块御笔亲题的‘功超群将,智迈雄师’的匾额,便赫然映入眼帘。 只是这时候看起来,讽刺意味简直拉满。 昨天,府中上下便被禁足了。此时府门紧闭,门外有羽林卫的官兵把守。 梅义向守门的千户出示了上谕,随来户部官员也提交了中书的文移,羽林卫便敞开大门,放他们进去。 一进府中,便被百多名手持刀枪棍棒的彪悍家丁,,拦住了去路。 所有勋贵家里都有家丁,还有朝廷允许的仪仗兵和护卫,梅义和朱暹家里也一样。 哦,忘介绍了。梅义是那晚被德庆侯骂的汝南侯梅思祖的长子,朱暹是永嘉侯朱亮祖的长子。 所以这是他们早预料的情形,梅义便再次宣读上谕,客客气气道:“咱们也是奉旨办差,弟兄们让一让。” “但我们有这个!”廖永忠的长子廖权,亮出了一块瓦片大、上刻‘免死’金字的铁券,愤懑道:“皇上不会连这都不认了?!” 第四十九章 胡相的骚操作 金书铁券,是朱元璋仿照唐制,颁给功臣们的特权凭证。 上头用金字镌刻着其功劳、所获爵位、待遇、以及免死的次数。 这玩意儿老百姓自然想见都见不到,可对这些勋卫来说,根本没有震慑力。 “收起来,廖兄弟,好像谁家没这铁牌牌似的。”梅义劝说道:“上谕说的很清楚,只是叫咱们来搜查证据,没叫咱们抓人,更不会杀人,用不上你这免死铁牌。” 朱暹也走到廖权身边,小声劝道:“现在是我们来搜,保你全家不受惊扰,家里值钱的东西,少一件都算我的,这下成了?” “这……”廖权没想到,对方这么讲义气。 “要是换了别人来,那就不好说了。”他又叹了口气道:“咱们都是功臣之家,不管查出什么来,皇上最后还是会从轻发落的。” “是啊,关口是不能再跟皇上对着干了。”梅义也点头道:“不然追悔莫及啊。” “唉……”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下,廖权只能颓然低头,挥手命家丁让开。 “开始。”梅义便吩咐侍卫亲军道:“记住咱咋说的,手脚都放干净点儿!” “是!”官兵们应一声,便在各自小旗的率领下,分头奔向各个院落。 说是不骚扰,可女眷的尖叫声,男子的怒骂声,乒乒乓乓的摔打声,还是不可避免的在侯府各处次第响起…… “这帮兔崽子!”正在前厅跟廖权吃茶的朱暹骂一声,起身道:“我到后头瞧瞧,让他们都小心点儿!” “嗯,去。”梅义点点头,呷一口茶,稳坐如山。 ~~ 朱暹来到后宅,直奔廖永忠的书房。 他手下的左卫士兵已经把守住了门口,见指挥使来了,赶紧掀开厚厚的门帘。 朱暹走近装修豪奢的书房,顿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廖永忠府上确实用度奢侈,所有房间,不管有人没人,全天都点着炭盆,好让他和家人随时到任何房间都不会挨冻。 书房中已是一片狼藉,几个他的亲信士兵,正将书架上、桌上、罗汉床上的书籍、信件、字画,统统拿下装箱。 “收获如何?”朱暹问道。 “最有价值的,就是这些书信。”他的亲弟弟朱昱将一口木匣,送到他面前。 “嗯,我瞧瞧。”朱暹便在匣中快速翻动起来,然后从中找出了两封,写信人都是刘基。 朱暹抽出一封一看,是刘基感谢廖永忠屡次送来礼物,并表示自己生活简朴,用不着那些贵重物品,所以和书信一起送回,并请他不要再送了。 他又抽出另一封,也差不多,都是女神对舔狗十动然拒,不多费一个字。 ‘没想到傲气冲天的德庆侯,在刘老头面前好卑微啊。’朱暹暗暗一乐,然后想起胡相的吩咐,他就乐不起来了。 胡惟庸让他看看,能不能搜出廖永忠和刘伯温往来的书信。 要是有的话,看看上头有没有两人勾搭的猛料。 显然这两封信,顶多算德庆侯单恋,算不上勾搭…… 好在胡相也料到了,告诉他这种情况下也不用慌,我们有操作。 待到手下抬着箱子出去,书房中只剩下他兄弟俩。 “没人看过这两封信?”朱暹低声问道。 “没有,信都是我亲手收的,他们都没看过。”朱昱小声笑道:“一群睁眼瞎,其实看了也白看。” 朱暹递個眼色,朱昱便守住门口,看着外头的动静。 然后朱暹将那两封刘基的亲笔信,丢进了炭盆里。 蓝色的火焰登时变成了橘黄,信封和信纸迅速成灰、卷曲…… 朱暹却又赶紧用火钳子,将那两封烧了大半的信夹出来,使劲一抖,就把火甩灭了。 ~~ 黄昏时分,日落紫金山。 武英殿内还未掌灯,显得有些阴暗。 因为朱元璋一下午都在这里,跟胡惟庸商量着什么,不许任何人进来。 直到曹秀带着数口大箱回来复命时,吴公公赶紧领着小火者们进来点灯。 一盏盏宫灯次第点亮,照得皇帝的面孔晦明晦暗,阴晴不定。 “上位,都在这里了。”曹秀抱拳欠身道。 “那么,微臣先告退了。”胡惟庸识机告退。 “你留下,一起看。”朱元璋却不让他走,然后对曹秀道:“先看信件。” 曹秀赶紧将那木匣呈上。 朱元璋摆摆手,吴公公带着小火者们又赶紧退下。 皇帝这才打开匣子,却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胡惟庸凑近了一看,只见厚厚一摞信件上,还搁着一些焦黑焦黄的纸片残骸。 “哦,这是朱暹从德庆侯书房的炭盆里找到,看着上头还有字,就一块装进去了。”曹秀禀报道。 “你在场吗?”朱元璋戴上老花镜,小心捏起一片残片,仔细端详起来。 “回皇上,微臣不在场。”曹秀额头微汗道:“皇上定下的铁律,不论何时,左右都尉都必须有一人值守宫禁,违者重处。所以微臣必须得留守宫中。” “刘英不也在都尉府衙门么?”朱元璋把眼镜往下一拉,目光阴沉的看着曹秀。 “刘都尉在内官监的地牢里,寸步不能离开,微臣以为他无法履行值守宫禁之责。”曹秀把头低得更低了。 “死脑筋。”朱元璋无语摇头,便也没再深究。 曹秀暗暗松了口气。 他是朱元璋干娘汪大娘的儿子,当年汪大娘和刘继祖帮朱重八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所以朱老板对刘英和他,不是一般的宽容。 只是有时候,过于宽容并非好事。 朱元璋吐出口浊气,开始拼凑那些残片,还让胡惟庸也一起帮忙。 盏茶功夫,能拼的部分都拼好了。 “这是诚意伯写给他的信。”朱元璋摘下花镜。 “臣也这么认为。”胡惟庸忙道:“而且从落款看,至少是两封。” “内容呢?”朱元璋问道。 “缺失的太多了。连看带猜,大概是诚意伯收到了他送的礼物,写信表示感谢,其余的也猜不出来了。” “唔,差不多。”朱元璋揉了揉紧锁的眉心道:“烧掉的部分才是重点。” “先看看别的信。”胡惟庸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也好。”朱元璋点点头,君臣二人便将匣中书信倒在御案上,一封封看起来。 这些书信大概分三种,一是与勋贵往来的,二是巢湖兄弟写给他的,三就是家书了。 这些人还有个共同点,就是都很粗鄙,而且天不怕地不怕。 信里头猛料迭出,对朱老板口出不逊之言比比皆是,把个朱老板气得骂了不知多少回娘! ps.求推荐票!求收藏!求章评啊! 第五十章 计划通 两人都是精力过人的工作狂,直接干了个通宵,把从廖永忠府上搜回来的物证,全都过了一 遍。 看完了最后一份证据,朱元璋抬起头来,瞪着兔子似的两眼道:“小廖该死!” “是。”胡惟庸用帕子擦擦眼屎,使劲睁大两眼道:“触目惊心,臣也无话可说。” 说着一指其中一口箱子道:“还有这个,看都不敢看。” 里头是一些逾制的杯盏器用、鞍辔韂镫等物,要么用了明黄色,要么有龙凤图样,总之都不是臣子可以使用的。 “抄家的亲卫说,他睡觉的大床上雕龙画凤,比咱的龙床还气派还大。”朱元璋恨恨道:“他们想要抬回来,都出不了门。” 说着啐一口道:“最多躺俩人,要那么大床干嘛?” “哈哈……”胡惟庸干笑两声,心说陛下你生儿子是厉害,可远不如咱们下面人玩的花呀。 “就这,他还想自比韩信,想逼着咱做汉高祖?!”朱元璋狠狠啐一口道:“麻布手巾绣牡丹——他也配!” “上位宽宏仁德,远超汉高,只可惜有些人自恃功高,视皇上的再三警告如无物,明明咎由自取,却反怪到上位头上,真是可恨可笑啊!”胡惟庸同仇敌忾道。 “唉,咱还是不想开这个头啊。”朱元璋仰靠在龙椅上,惆怅不已。 人是会变的,在不同阶段的想法截然不同。至少目前朱老板,还是想学光武、太宗那样,跟老兄弟们善始善终;再不济也要像赵大那样,至少可以体面收场。 如果可以的话,谁还不想当個好人?朱元璋连虐待过他的刘财主都原谅了,也曾是真心实意想当个仁君的。 “奈何奈何……”他此刻心中杀意澎湃,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胡惟庸便静静看着皇帝在那里纠结。 好一会儿,朱元璋停止了天人交战,把目光移回到那两封残信上。 “最后一件事,这个,你怎么想?”他指头一下下点着碎纸片,低声问道。 “回上位,微臣觉得很蹊跷。”胡惟庸似是字斟句酌道: “其实很多信件都……问题不小。但德庆侯的家人,在得知他出事后,为何不一起烧掉,却只烧这两封呢?” “兴许是觉得,别的不要紧,这两封才要命。”朱元璋睡意全消,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再度射出寒芒。 “这两封信烧得这么仓促,八成是听说要抄家,才临时烧掉的。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东西呢?”胡惟庸便顺着皇帝话,小心引导道。 “还能是什么!”朱元璋冷哼一声,杀气四溢道:“除了那件事,他们俩还有什么共同语言?” “上位说的是,刘伯温素来傲气,只跟那些文人往来,就连韩国公他都不大放在眼里,更不会搭理粗鄙的武夫了。”胡惟庸点头道:“似乎也只有那件事,能让他跟德庆侯产生联系。” 说着他又装好人道:“不过兹事体大,不能只靠猜测,要不要问问德庆侯家里人?” “不行。”朱元璋却缓缓摇头。“没人会承认是自己干的,除非把他全家都抓起来拷问。” “但那样影响就太大了。”胡惟庸叹气道。 “是啊。”朱元璋点点头。昨天朝会上,在京的公侯轮番给廖永忠求情,就连他姐夫李贞、保儿,还有徐达、汤和这些最坚定的保皇派,都说廖永忠酒后无状,做不得数,请上位再宽恕他一回。 自己今天查抄他家,就已经顶着巨大压力了,要是再审问廖永忠的家人,勋贵怕是要采取进一步行动了。 “问问小廖?”胡惟庸小声提议。 “没用的,他是铁打的金刚,不想说的话,打死他也不会说。”朱元璋依旧摇头。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人,可以问问了。”胡惟庸强作淡定道。 “你是说刘先……基?”朱元璋目光复杂的看着他。 “是,不过诚意伯卧病在床,也不好打扰。”胡惟庸忙往回拉一手。 “是啊,看来他这回真病的不轻……”朱元璋的目光愈发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洞一般。 这时,午门处响起景阳钟,上朝的时间到了。 朱元璋一边起身,一边状若随意的道: “赶明儿,你带个太医替咱去看看他。要是合适你就问问,不合适,就等他病好了再说。” “遵旨。”胡惟庸应一声,就像接了个稀松平常的差事,不见丝毫异样。 “皇上当心脚下。”他欠着身子,亦步亦趋跟朱元璋出了武英殿,往奉天门行去。 ~~ 下朝之后,胡惟庸哈欠连连的对前来接自己的中书郎道: “昨晚陪上位熬了个通宵,咱顶不住了,就不去省里了。” “是,相爷快回家好生歇息。”那中书郎赶紧帮他掀开驴车的门帘。 朱元璋不喜欢轿子,认为这是腐化堕落的表现。洪武六年,他干脆直接规定,只有年老、残疾的官员和女人才能坐轿,其余人一律只能使用车马。 胡惟庸身为丞相,自然要以身作则,便用一辆简朴到寒酸的驴车代步。 坐进车厢后,他想起什么似的,探头对那中书郎道:“去趟太医院,告诉周院判,让他明天告假,就说奉上谕,跟本相去给诚意伯看病。” “是,相爷。”中书郎轻声应下。 “去。”胡惟庸放下了轿帘,坐着驴车晃晃悠悠回府去了。 ~~ 大本堂。 楚王殿下又是心不在焉的一天。 四哥都看出来了,自从刘基病了之后,他就一直心不在焉。 “哎,我说老六啊,你跟刘先生还斗出感情来了?怎么他一不在,伱跟掉了魂儿似的?” “才没有呢。咱们从大年初二就上课,难道不该这状态吗?”朱桢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郁闷的嘟囔道:“学生这么辛苦,应该有个寒假的。” “寒,寒假,这想法不错。冬天这么冷,就不该上学。”二哥一听就高兴了,他从来不带书回家,所以没书包收拾。 “那夏天那么热,要不要再你给暑假?”三哥把书包夹在腋下,讥讽道。 “暑,暑假,也好。” “再加上秋假,春假,你一年四季都在家玩个够。”三哥大笑起来。 “嗯嗯,以后俺就藩了,就这么给儿子放、放假。”二哥认真道:“春夏秋冬都放假。” “哈哈哈……” 兄弟几个说笑着来到文华门口。朱桢便见除了汪德发,还有那个尚药局的俞公公,也在那里焦急的张望。 “哎呦,殿下,恁可算出来了。”俞门赶紧跑上来,深深作揖道:“恁猜怎么着。” “有御医请假了?”朱桢眼前一亮。 “是啊,周院判明日要陪胡相去给诚意伯看病,赶紧把那请假册还给老奴。”俞门擦汗道:“老奴都快急疯了。” 楚王殿下的嘴角,却咧到了后脑勺。 ps.渐入高潮,求推荐票!求收藏!求章评啊!!!! 第五十一章 差生的爱 当初朱桢非要拿走尚药局的请假册,就是为了今天。 因为请假要用到请假册,所以只要把请假册拿到手里,有太医请假他就会第一时间知道! 但他后来又想到,虽然父皇对规章制度的执行,严格到了变态的程度,但只要是人在执行,就总有钻空子的机会。 不然洪武四大案之空印案是咋么来的? 一念至此,他便又惴惴起来。想想也是啊,那么多成名的御医,怎么可能平均一年只出一次外差呢?肯定有不少在晚上,或者其它不当值的时间出诊的情况,没有被记录在案。 尽管按道理讲,胡惟庸应该会通过正规渠道请御医,留下记录好日后对证。可万一他不安牌理出牌,抓了个太医连夜就给刘伯温看病去了,那自己就彻底无能为力。 这几天他心不在焉,其实就是一直担心这种情况。 好在运气不错,没出意外。 他高兴的从书包中,翻出了那本‘尚药局请假册’,递给了俞公公。 俞公公嘴角直抽抽,殿下还真给带学校来了,他还以为殿下给弄丢了,然后汪德发骗自己呢。 “殿下,恁把这玩意儿,带学校来干啥啊?”他一面双手接过,一面忍不住问道。 “不是想瞅机会跟父皇说说吗,当然要随身携带啦。”朱桢理所当然道。 “殿下真把臣下的事情,放在心上啊。”俞公公赞叹一声,问道:“那说了吗?” “这不没找到机会吗?不然我带着干嘛。”朱桢给他个‘你白痴吗’的眼神。 “是是,老奴废话了。”只要殿下松手,俞公公情愿当小狗,赶紧卑微的点头。 “对了,太医院的请假条,拿给我看看。”朱桢却不松手道:“还没瞧过呢。” “这个可不能再扣下了,待会儿得一起送去内官监。”俞公公乖乖掏出请假的条子,拿给楚王殿下看,这才彻底收回了请假册。 朱桢定眼一看,咋舌道:“怎么才请了半天假?” 就算看病用不来一天,可好容易才能请個假,干嘛不请一整天呢,剩下半天不就是自己的了? 前世的职业摸鱼人如是想道…… “半天能办完的事儿,给一天假不浪费吗?”俞公公却已经是个合格的精神资本家了。 朱桢看了直摇头,不过现在身为大明集团的小股东,他也没必要教唆员工摸鱼? 待俞公公谢天谢地的走了,朱桢便转头对四哥道: “明天,咱们也去看看刘先生吗?” “还说你心里没有他。”朱棣刚要打趣他两句,忽然眼前一亮,使劲点头道:“好啊好啊,刘先生病了,咱们做学生必须得去看看,尊师重道嘛。” “你俩是想趁机出去玩。”三哥毫不留情的拆穿道。 “你饱、饱汉子不知饿、饿汉子饥。”二哥话虽如此,但显然也这么看。 “胡说,差生就不能尊师重道了么?”朱棣义正言辞的争辩道。 “就是!”老六也鼓着腮帮子道:“我们都这么落后了,先生还没放弃我们,难道不更值得我们尊敬?” “好好,你们随意。”三哥见二打一逆风局,便果断住口,冷笑对老六道:“不过你肯定没安好心,到时候父皇揍伱,我可不帮你。” “你怎么能平白污人清白么?”老六涨红了脸,心说你猜得真准。 “哈哈哈,你可以把老四的点心带给先生做礼物。要是你能让刘先生也着了道,鞭子我替你挨了!”不管他咋说,三哥都认准了他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大笑着扬长而去,还丢下一句风凉话道: “不过你们还是先想办法,能出去宫门再说!” “不,不好出。”二哥也替两人为难道:“要,要不我替你们去,看、看看刘先生?” “不用。”两人异口同声道:“谢谢!” “还,还说不是想出去玩。”二哥听了都直摇头,转身回家了。 “我们一定要去看刘先生!”燕王立下志向。 “那首先你们要能跟大本堂请下假来。然后,还要得到出宫的许可。”一直没说话的朱橚,给他们出主意道: “不过要是大哥点头,就好办了。” ~~ “大哥,帮我们请一天假。” 文华殿,朱棣和朱桢像两只摇尾乞怜的小狗。或者说,是一只大狗和一只小狗,在太子面前摇着尾巴道:“我们想去看看刘先生。” “少来,老四,你是不是跟狐朋狗友约好了?”朱标一边翻书,一边没好气道:“还拉着老六给你打掩护?皮又痒了是不是!” “大哥,这是我提出来的。”朱桢粗粗的眉毛一抖一抖,我见犹怜的含泪道:“刘先生本来身体就不好,这回病这么长时间,怕是要死了。” “什么话?”朱标差点把书丢他头上。“呸呸,大过年的,不吉利。” “俺寻思,是不是俺把他给气得?”说着他便抽泣道:“俺想见见他,跟他说声对不起,俺再也不跟他对着干了,让他快点好起。” “嗯,俺也是。”四哥憋了半天,发现自己想不到更好的词儿了。 “这还像个样子。”朱标站起身来,把两个弟弟拉起来,又掏出帕子给老六擦泪道: “不管怎么说,你确实不该整天跟刘先生怄气,他老人家学究天人,忠介高洁,能做他的学生,是你们的福分。” 顿一下,他又叹口气道:“再者,咱们家亏欠他太多,你就别再往旧账上添新债了。” “那大哥是答应了?”朱桢欢欣道。 “大哥什么时候没答应过你们?”朱标宠溺的弹了他脑门一下,转身走到桌旁,提笔写了道手谕道:“但咱们可得约法三章,同意就去,不同意就别想去。” “大哥只管说!”老四老六高兴道。 “一,天黑前必须回宫,要是被关在外头,可没人给你们开宫门。” “没问题。” “二,先去看刘先生,跟他好好道个歉,完事儿再去干别的。”朱标白了一眼朱棣:“别给我带坏了老六。” “哎。”朱棣喜滋滋的答应了。 “三,带足了侍卫,穿便服,不可暴露身份,不可惹是生非,不然以后就老实待在宫里。” “明白!”两人答应不迭,大哥果然温柔啊,约法三章都不让我们难受。 朱标又看向朱橚道:“老五,你也一起吗?” “大哥……”朱橚激动的眼泪都快下来,没想到大哥眼里一直有自己。但他还是坚决的摇摇头道: “我不想浪费时间,除非让我给刘先生看病。” “滚!刘先生还想多活几年。”朱标笑骂一声,给朱棣和朱桢写了条子,递给两人道: “去,机会难得,出去了就好好玩一天。大本堂那边,我给你们请假。” 到最后,他还是认为,两人要去看刘伯温,只是想出宫去玩的借口。 因为出宫啊,是宫里每个人的梦想呀。包括他也一样…… 既然自己碍于身份,实现不了,那就帮弟弟们偶尔任性一次。 ps.这章总有主角了,可以投票票了?其实这本书是写老朱一家子的,八八说我当然也是主角了。茱迪说,人家也算的。 第五十二章 你我俱是不称心 皇城西南,过了护城河,便是太平里。 因其挨着皇宫,又比邻秦淮河,故而公侯府邸林立。 在这大街宽阔、朱门遍地的太平里最角落,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叫斛斗巷。就像一截盲肠一样,不引人注意。 谁能想到,胡惟庸的相府就藏在这条极易被人忽略巷子里呢。 说是相府,其实也就是个前后两进的小院,还没那些公侯府邸中的马厩大。 这是胡惟庸还是太常少卿时买下的,如今他已经登堂拜相,多少人劝他换个气派点儿的宅子,都被他以家里人口少,自己俸禄太薄为由拒绝了。 因为朱老板痛恨贪污,所以他不许任何人登门拜谒,更不收礼,不接受请托。日子久了,也就渐渐没人来打扰他了,朝中上下都说胡相真是清如水、廉如镜的好官啊! 不过今天一早,便有客人登门了。 周院判亲自背着药箱,被门子带入后堂。 便见胡相穿着袖口发白的半旧道袍,满脸笑容的等候多时了。 “下官拜见恩相。”周院判赶紧搁下药箱,给胡惟庸跪地磕头。“恩相新年大吉,福瑞祥和!” “哈哈,良子兄快请起。”胡惟庸虚扶一把,和蔼可亲道:“咱们多少年的兄弟,就不用来这套虚礼了?” “下官能有今天,都是恩相的功劳啊。”周院判满脸感激道:“恩相念旧,下官不能忘恩啊。” “哈哈哈,越说越见外了。”胡惟庸亲热的拉着他的手,问道:“这么早还没吃饭,你弟妹炖了沙汤,来来,一起喝两碗。” “是。”周院判也不能不识抬举,道谢后跟胡惟庸坐上餐桌。 所谓沙汤也叫萨汤,就是鸡汤里面加虾米、木耳之类的然后搅个鸡蛋一冲就成了。 “过年杀了鸡,才有沙汤喝。平时你来了,也没这口福。”胡惟庸笑着给周院判舀一碗汤,又给他拿了個烧饼。“配着烧饼吃是一绝。” “好喝好吃。”周院判一尝,赞不绝口。 胡惟庸也自己舀一碗,边吃饭边叙旧。 ~~ 原来这周院判是宁国人,胡惟庸当宁国知县的时候,他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大夫。 当时宁国算是前线,紧挨着张士诚的地盘,结果有个周政权将军的老婆病了,也不知从哪打听到他,便派人乔装混入宁国县,想要请他去湖州看病。 湖州虽然不远,在当时却算是敌国,这一去,能不能再回来都是问题。就算回来了,会不会被当成奸细也不好说。 周大自然百般不愿,但人家尖刀抵着腰眼子,他也只能乖乖上路。 结果快出宁国县时,遇上带兵巡逻县境的胡知县。胡惟庸一眼就看出异样,却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热情的上前攀谈,说自己正好落枕了,请他帮忙正一正。 那几个周国将士心存侥幸,放开了周大夫,让他赶紧搞定。 但就在周大夫脱离他们控制的瞬间,胡惟庸手下士兵忽然拔刀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全拿下了…… 打那起,周大夫便把胡知县当成了救命恩人,而且他医术高明,给好多负伤的将领看好了病,帮胡惟庸拉了好多人情。 所以往后胡惟庸去哪,就把他带到哪…… ~~ “转眼十八年过去了,当年的胡知县成了胡丞相,当年的周大夫,也变成了周院判。”胡惟庸抚今忆昔、感慨万千道:“咱们这也算是一段携手并进的佳话了。” “恩相这话说的,恁现在是一国之相,下官不过区区太医院判,不啻天壤之别。”周院判忙谦逊道。 “没区别的,作为文官,我上头还有一个左丞相;做为太医呢,你上头还有一个院使,咱们在各自的一亩三分地里,都是二把手。”胡惟庸笑着摇摇头,又叹口气道: “别人都觉得咱们风光,可这二把手的滋味,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是啊,俱是不舒心啊。”周院判深以为然点点头,郁闷道:“拿太医院来说,就是金院使的一言堂,什么都是他说了算。下官名为院判,实际跟普通太医没啥区别。” “好比今天,恩相都开了口,他却只给了下官半天假。”周院判也学会给上司上眼药了,说完才忽然意识道:“不对啊,中书省没有左丞相,恩相恁就是一把手啊?” “哈哈,你们这些大夫就是太简单了。”胡惟庸摇头笑笑,指着北面道:“怎么没有左相?大明的左相在凤阳监修中都城呢!” “韩国公?” “不错,他老人家年前贺表上说,凤阳方面上下一心,工期大大缩短,今年就能完工了。”胡惟庸呵呵一笑道: “他老人家为啥这么着急啊,不就是想靠这功劳再回来吗?当然也有可能,等咱们早日搬过去。不管哪一种,他老人家重返朝堂的日子不远了。”说着他看一眼周院判道: “你说韩国公要是回来,皇上怎么安排他呀?” “好像也只有中书左相了……”周院判恍然,然后他就更迷糊了,胡惟庸跟自己个看病的,说这么高端的事情干啥? “我不想他回来。”胡惟庸也不藏着掖着,下一句便断然说道。 ‘噗……’周院判险些喷了汤,赶紧搁下碗,擦嘴告罪。 “虽然现在,咱也处处听命于他。但我这位恩公,终究远在凤阳,县官不如现管,我总还有些自由。”胡惟庸自顾自道: “要是有朝一日他重回中书,那我就得老老实实站规矩、看脸子、舔钩子、当狗腿子了。这丞相当着还有什么滋味?” “是啊……”周院判感同身受的点下头。 “所以,良子兄,你能帮我吗?”胡惟庸目光灼灼的看向他。 “当然。”周院判赶紧点头表态:“我这条命都是恩相给的,让我干什么,恁只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让伱送诚意伯一程……”胡惟庸便轻描淡写道。 ‘啊……’周院判登时呆若木鸡,然后不由自主的筛糠,好一会儿才颤声道:“这,这跟不让韩国公回来,有、有什么关系?” “这是制衡之道,只要刘基活着,他就能起复;但刘基要是没了,皇上就不会再用他了。”胡惟庸淡淡道:“帝王心术历来如此,何况咱们皇上?” “可,可这是要掉脑袋,不,诛九族的……”周院判汗如浆下。 “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你怕个什么?有我呢!”胡惟庸安抚他道:“再说,你忘了这趟差使是谁派给我的了?” “是……皇上?”周院判一怔。 “不错,你再想,皇上明知道我跟刘伯温有仇,却让我去给他看病,到底是几个意思啊?”胡惟庸继续蛊惑道。 “几个意思……”周院判合不拢嘴,结巴道:“难,难道……” “最后,我也不是让你下毒,直接送他归西。”胡惟庸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懂些医术的,知道对症下药才能有用,但要是这药不对症,反而会加重病情……” “是。”周院判擦擦汗,稍稍镇定了点儿。 “你设法让他过几个月再归西,这样谁能怀疑到咱们头上?”胡惟庸手搭在周院判的左肩上,逐渐用力道:“能做到吗啊?” “……”周院判艰难的点下头。“能。” “好。用不了几个月,你就是太医院一把手了,我让姓金的给你当院判,也让他舔你的钩子!”胡惟庸用力一拍周院判的肩膀,起身道: “走,咱们去给诚意伯看病去!” ps.基本定了,15号上架哈……上架肯定得,嘿嘿,你懂的,期待。 第五十三章 家父朱洪武 一大早,燕王殿下便兴冲冲的进了万安宫西稍间,给老六掀了被窝。 “起床喽,起床喽!” “嗨,朱棣。”朱桢郁闷举起两根中指,好容易能睡个懒觉,又睡不成了。 “说多少遍了,叫四哥!”燕王把他的脸挤成了柿饼。 “斯国一……” “毬,满嘴鬼话。”朱棣怎么感觉还是怪怪的,不过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不由分说,帮着宫女一起给朱桢穿戴好,拉着他就往外跑。 “本王还没用早膳呢。” “我跟娘娘说了,咱们出去吃!”朱棣兴奋的八头牛都拉不住道:“大表侄儿请咱俩吃好的!” “去,儿子。”路过正殿时,充妃娘娘挥手相送道:“你俩放开了玩,像男人一样花天酒地去,关宫门前回来就行!” “娘娘,说这种话合适吗?”一旁的苗尚宫郁闷道:“恁不能把自己的爱好,强加到孩子头上。” “唉,你就知道训我,我又捞不着出宫,过过嘴瘾还不行?”娘娘委屈的揪着帕子道:“不行了,我得喝一杯浇浇愁。” “你就是找借口喝酒!”苗尚宫都气得成了吐槽役。 ~~ 为了掩人耳目,在出宫前,两人就换好了布衣,然后坐上马车到了东华门口。 “四哥,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马车上,朱桢好奇问道:“你和大表侄……到底偷偷出去过几次了啊?” “你小子还真细。”朱棣嘿嘿一笑道:“是尝试过很多次,但成功的次数不多。” 原因很简单,门口的禁军严防死守,哪怕有太子手谕,和出宫的腰牌,他们依然一丝不苟的检查车辆,验明正身,全都没问题了才放行。 这让朱桢颇为感叹,他想起两百年后的梃击案,还有后来满清的天理教起义,皇宫的禁卫要是能像现在这么负责,肯定都不会发生。 蓬勃向上的开国气象,跟荒诞离谱的末世之景,真是判若云泥啊…… ~~ 顺利出宫后,朱棣便拉着朱桢下了马车。 一辆更大更豪华的马车早就等在道旁,李景隆探出头来,招手道:“快来快来。” 马车拉上两人,扬长而去,直奔秦淮河畔的孙楚酒楼。 “这家酒楼可不一般。’”李景隆带两人下了车,摆下手,示意迎宾的不要上前,他亲自引着两人拾阶而上。 李景隆跟朱棣差不多大,差不多高,却俊眉朗目,肤白貌美,举止更是优雅斯文。配上那身裁剪得体的月白色暗花直裰,还有腰间那绿的渗水的玉佩,活脱脱一位浊世佳公子。 “‘昨玩西城月,青天垂玉钩。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听说过,这是李太白来过的酒楼。”李大公子很有学问的笑道:“虽然见不到李太白,咱咱们还可以‘朝沽金陵酒’啊。” “好好,还要找个歌姬吹个箫。”朱棣使劲点头,口水都下来了。 “这是李太白的诗?”朱桢却歪头问道:“我读书少,大表侄别唬我。” “当然是了。”李景隆郁闷的想捂他嘴,却又不敢,只好闷声道:“另外在外头,不要叫我大表侄,不然以后再不带伱出来了。” “哦哦,你懂得真多。”朱桢一脸崇拜道:“对了,这首诗叫什么名字呢?我得记下来,以后好吹牛用。” “啊,叫,叫什么《玩月金陵城西孙楚酒楼,大叔個吹,日完软……》怎么着来着?”李景隆登时就尴了个尬,他其实也只是装个伯夷,哪会记那么多。 还好,酒楼风骚的老板娘端着托盘进来,给他解了围。 “呦,真是小公爷,头回见恁白天来啊。”老板娘将托盘中的六样点心摆好,娇躯便软软贴在李景隆身上。 李景隆尴尬的咳嗽一声,和她拉开距离道:“眉娘,有孩子呢。” “哎呦,没瞧见,光看小公爷去了。”老板娘赶紧站直了,笑吟吟看向小公爷带来的两人,只见一个十五六的黑大个,一个十岁上下的憨憨小胖子。 这要不是跟着李景隆,门口保安都不能让他俩进来。 但能让曹国公嫡子一大早带来吃早点的,身份可想而知,最起码也得是俩小侯爷? 她便满口子拜年的话,把个朱棣哄得合不拢嘴。 一边布菜,她一边旁敲侧击想知道两人的身份,朱棣嘴巴却紧得很。他知道这京城屁大点儿地方,发生点啥事儿,第二天就能传到父皇耳朵里去。 老板娘见状,便又转向朱桢,心说孩子嘴巴能松点儿。 她还真猜着了,朱桢眨眨眼,很痛快的说道:“家父朱洪武啊。” ‘噗……’李景隆和朱棣同时喷了酒。 “不想说就算了。”老板娘掏出帕子擦擦脸,讪讪道:“没想到小公子嘴巴也这么严。” “不信拉倒。”朱桢无所谓撇撇嘴道:“我饿了,可以开吃了么?” “开吃开吃。”李景隆便夹了俩灌汤蟹黄包,给他俩一人一个。 兄弟俩一尝,我艹这么好吃! 便甩开腮帮子,心无旁骛的大吃起来。只觉的这些精美的早点,色香味俱全,每一样都好吃到让人停不下来。 朱桢才知道,原来大明也是有美食的。并不是说没有科技与狠活,就只能像宫里的饭菜那样淡而无味,让人只能吃饱,没法吃好。 看着兄弟俩这副难以恭维的吃相,老板娘暗暗吐槽,还家父朱洪武呢。堂堂皇子,大明亲王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能跟你们俩乡巴佬似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也没兴趣再陪了,便找个借口出去了。 两人根本不在乎她。吃饱喝足后,朱棣一边剔牙一边打嗝道:“知道为啥要带你出来了?” “嗯嗯。好吃好吃。”朱桢一边使劲点头,一边继续往嘴里塞,他感觉自己还能吃点儿。 “这才哪到哪,后头的乐子多着呢。”李景隆得意洋洋道。 好在朱棣还算靠谱,瞥一眼朱桢道:“不过你小孩子家家的,那些地方就不要去了,待会儿让人带你去逛庙会,买糖葫芦吃。” “四哥,你忘了咱们出来干啥的了?”朱桢忍不住问道。 “出来玩的啊。”朱棣擦了擦嘴道:“不是,你不会真要去看刘先生?” “啊。”朱桢点点头。 “嗨,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呢。”朱棣嘶一声道:“看了也白看,去浪费那时间干嘛?” “大哥会生气的。”朱桢道。 “唉。”朱棣无奈:“好好。消化消化食儿,就去诚意伯府。” 他又提条件道:“可说好了,咱们去看看就走,再就是下午不许跟着我。” “好。”朱桢痛快答应。 ps.求票票啊!求收藏啊!! 第五十四章 你方唱罢 诚意伯府坐落在皇城西安门外,一条窄窄的青石街上。 虽然刘基的爵位在满朝公卿中并不起眼,但京城百姓却最喜欢他,还把他府前那座桥,改名叫做‘刘军师桥’。 刘伯温的伯爵府也是二进小院,简朴整洁,看上去倒跟胡惟庸的相府有些相仿。 此时,药味浓重的后院卧房内,周院判给刘伯温望闻问切一番,收拾好药箱,跟着刘伯温的长子刘琏到外间开药去了。 卧室里,便只剩下躺在床上的刘伯温和坐在床边的胡惟庸。 刘伯温不时咳嗽,神情疲惫,显然胡惟庸的到来,并没有让他打起精神。 “刘先生是不是觉得,来的不该是本相,应该是韩国公才对?”胡惟庸有些酸溜溜道。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这两位开国巨擘面前,确实还不够看。 “胡相想多了,老朽家里早已门可罗雀,有个人来看看就不错了,哪还会挑肥拣瘦?”刘伯温淡淡一笑道。 “看来刘先生,还在为谈洋巡检司的事情,生本相的气呢。”胡惟庸不急着进入正题,他很享受这种跟刘伯温平等对话的感觉。 之前,从没有过,因为他不够格。 “难道老朽不该生气吗?”刘伯温咳嗽两声道:“谈洋那块三不管的飞地,一直就是土匪窝子。天下已定,那里的百姓却依然被土匪荼毒,实在走投无路,才到老夫门上苦苦哀求。” “老夫也是实在于心不忍,这才破例让刘琏进京给皇上贺寿时,顺带提了一嘴谈洋,建议在那了设个巡检司,永绝盗匪之患。这就能让胡相的狼犬嗅到味儿,编造什么老夫看出谈洋有王气,将来会是龙兴之地,所以要在那里修祖坟,好抢占先机!” 说着,他都气笑了道:“还能更扯淡一点吗?胡相?” “确实扯淡。”胡惟庸面不改色笑笑道:“所以本相也没在意,知道上位明见万里,肯定不会信的。只是没想到刘先生反应那么大,居然立即进京面圣解释,之后再也不敢回老家。” “事关全家性命,不能抱丝毫侥幸。再说观一叶而知秋,你们搞我一次能躲过,两次三次呢?除了回到皇上眼皮子底下,老朽也别无自保之法了。”刘伯温又是一阵咳嗽道。 “堂堂大军师刘伯温,居然变得这么卑微,真叫人同情啊。”胡惟庸闻言,忍不住得意道: “不知先生会不会后悔,选错了杨宪呢?若不是受杨宪案的牵连,以先生的定策之功,至于只落了个伯爵,还是诚意伯吗?上位这不明摆了刺挠你吗?” “诚心正意,诚意伯挺好的。”刘伯温摇摇头。 “若当时先生换一個人接班,浙东一党又怎会兴也勃乎、亡也勃乎呢?先生也不会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胡惟庸继续刺激他。 “老夫没有看错杨宪。”刘伯温却幽幽道: “皇上当时问我,杨宪是否合适拜相?老夫说他具备当丞相的才能,却没有做丞相的气量。为相之人,须保持像水一样平静的心情,将义理作为权衡事情的标准,而不能搀杂自己的主观意见,杨宪就做不到。” 说着他瞥一眼胡惟庸道:“当然,你更做不到。丞相好比驾车的马,你会把中书省这这辆拉车弄翻的。” “感情天下只有先生能做得到?”胡惟庸讥讽道:“可惜上位选了一圈,也没选中你!” “你又错了。皇上考虑替换韩国公时,第一个就想用我,但被老夫拒绝了。”刘伯温不温不火,像是在说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为何?”胡惟庸一愣,他不信有人会拒绝丞相之位的诱惑。但他也知道刘伯温不会撒谎。 “因为老夫不想死,更不想连累子孙。”刘伯温目光深邃的看着胡惟庸,就像在看个死人一样。 “先生在咒本相吗?!”胡惟庸一阵怒气上涌,若非对方是刘伯温,他就直接骂娘了。 “不,老朽是在善意的提醒。”刘伯温摇摇头,十分真诚道:“胡相,中书横亘内外、遮天蔽日、权柄太重,难为圣人所容啊。” 胡惟庸却一句都听不进去,只顾着反唇相讥道:“至少刘先生,是看不到本相死期的。” 说着他直起身子,换上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朝着东面拱拱手道:“奉上谕,携御医探视诚意伯,并有话问!” “真是……皇上让伱来的?”一直恹恹的刘伯温,终于脸色一变。 “我还敢假传圣旨不成?”胡惟庸嘴角一挑,猫戏耗子一般打量着刘伯温。 这位天下第一聪明人,肯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刘伯温的精气神像是被彻底抽走,神情枯槁,哀莫大于心死。 “皇上问!”胡惟庸却视若无睹,语气愈发凌厉。 “臣恭听圣询。”刘伯温挣扎着爬起来,匍匐跪在床上。 “刘基,当初杨宪撺掇廖永忠瓜步沉舟,是不是你指使的?!” “不是。”刘伯温愈加委顿。 “你事先是否知情?” “不知情。” “事后你有没有跟廖永忠联系?” “没有。”刘基摇摇头,又谨慎道:“不过老臣退隐后,还有刚回京时,他给老臣送了两回滋补品,但都被老臣退回了。” “你们没什么关系,他给你送什么东西?”胡惟庸冷声追问道。 “要是老夫指使他瓜步沉舟,他恨老夫还来不及,为何又会送老夫东西?”刘基反问道。 胡惟庸见再问下去,非但没法把刘基锤死,反而可能把自己带沟里。不禁暗叹,毕竟是刘基,无论何时,思路都无比清晰。 他便不再发问,最后道:“按时服药,好自为之。” 说完他一拱手道:“皇上的话问完了,本相也告辞了。” “最后那八个字,也是上谕?”刘基抬起头。 “本相说过,御医是皇上派的,刘先生以为呢?”胡惟庸反问一句,结束探视,带着周院判走了。 刘琏送客返回卧室,却见父亲已是泪流满面,手里还拿着本《天文书》。 “父亲,恁这是?”刘琏登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跪在病床边的二弟刘璟,哽咽道:“父亲说,他要死了……” “啊?”刘琏愣在当场。 “不错。”刘伯温点点头,将那本《天文书》递给儿子道: “我死后你要立刻将这本书呈给皇上,一点都不能耽误了;从此以后不要让我们刘家的子孙,再碰这要命的东西了……” 第五十五章 我登场 诚意伯府后宅卧房内。 刘基把《天文书》交给长子后,又对次子刘璟道: “我皇上起自布衣,提三尺剑攘克夷狄、收复诸夏;肇基南服,统一天下,实乃千年未有之英武伟烈之主,然天下初定,百废待兴,皇上颇有操切之嫌,而为政要领在宽柔与刚猛循环相继。” “如今朝廷最需要做的是宽刑简政,让百姓容易明白也容易遵守,避免百姓动辄得咎、无所适从,这样朝廷才能建立公信,皇上也能树立仁德之君的良好形象,如此我朝方可根基稳固,国祚延绵的。” “为父本打算写一份详细的遗表,向皇上贡献我最后的心意与所学,但胡惟庸还在,写了也是枉然。”咳嗽两声,他继续交代遗言道: “不过,胡惟庸貌似忠厚,实则野心勃勃、肆无忌惮,迟早为皇上不容,倒台是迟早的事。等他败了,皇上必然会想起我,向你们询问我临终的遗言,那时你们再将我这番话向皇上密奏……” 听完刘基的话,两个儿子已是涕泪横流,刘琏哭泣道:“父亲,何至于此,皇上不是派太医给你看病吗?” “如果太医是自己来的,或是别人带来的,都是皇上想让我活。”刘伯温缓缓摇头,颓然道:“但偏偏是胡惟庸带来的……” “父亲,再想想办法,不行求求皇后娘娘?”刘璟不死心道。 “没用的,这次皇后娘娘也帮不了我。”刘伯温依旧摇头,对刘琏道:“那周院判开的方子里,不会有一味毒药,最多是攻补反施、寒温错投,但那也足以让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 刘涟赶紧出去,将那方子拿进来细看。饶是他家学渊源,阴阳医卜皆有造诣,还是看不出破绽。 “正常,人家堂堂大国医,能让你看出破绽?”还是刘伯温道破了迷津。 “为父这回乃风寒引动伏邪发病,他不会看不出来,却以年高体虚、金实不鸣来辨证,开的方子也是以养阴润肺滋补为主,这样几服药下去,老夫痰湿蕴肺的病症会越来越严重,直到痰湿阻肺。老夫本就肺力不足,早晚会痰栓堵塞,活活憋死的!” “这姓周的心思如此细密歹毒?!”刘家兄弟恍然,到时候就算追究,可人家只开了养阴滋补的方子,谁能追究到周院判头上去? 这也是为什么没法找马皇后帮忙的原因。 “我们不吃就是了!”刘璟天真道。 “那怎么可能,这是皇上派的御医,就是开的砒霜也得吃。”刘琏就没那么天真。“不然,就等着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我们装着吃了,或者把药换一换……”刘璟又想了个法子,但他话到一半就不说了,因为自己也知道太天真了。 朱老板要你死,你敢不死,那就很可能不是只死伱一个问题了…… “真没有人能救爹了吗?”刘琏兄弟终于知道,父亲为何要交代遗言了,便趴在床头大哭不止。 父子三人正抱头哭着,老管家在外头叫道:“大公子,快出来迎接贵客,燕王殿下、楚王殿下来探望老爷了!” “猫哭耗子……”刘璟愤然道。 好在刘琏稳重的多,赶紧一边擦泪,一边出去迎接。 刘琏是藏书楼司值郎,刘基常用的那间值房就是他的,他自然认得两位殿下。 一看真是如假包换的朱老四和朱老六,他慌忙跪地相迎。 “刘琏兄不必客气,我们今天告了假,专程来看看刘先生。”朱棣也很客气,真诚的不像是在说瞎话。 “真是有劳二位殿下了。”刘琏忙道谢不迭。“快快里面请。” 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要是来的是一、三、七他都可以理解,但老四和老六俩夯货来干啥? 尤其是老六这混蛋,整天跟父亲对着干,难道干着干着还干出感情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你叫榴莲?”朱桢忽然抬头看着他。 “是,殿下。” “好名字。”朱桢说完,便跟着四哥进了屋,搞得刘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两位殿下进去卧室,给刘先生行了礼,还奉上了大哥给他们准备的礼物。 老四便跟刘基聊起来,问什么先生感觉如何?请太医看了吗?用的什么药啊? 刘基都一一作答,说感觉不太好,太医给看了,还开了方子云云。 “是这個方子吗?”进来后一直到处乱转悠的老六,举起那张太医院的处方笺。 “嗯。”刘基点点头。 “让本王瞧瞧,这太医水平咋样。”朱桢便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一荡一荡,装模作样看起来。 又跟刘伯温尬聊了几句,老四实在坐不住了,便拉着六弟的手起身道:“先生需要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哦。”朱桢倒是挺乖,放下那张处方笺起身。“那再见了先生。” “殿下。”刘基忽然有些动情的喊道。看来他似乎是那种越虐越爱,容易深陷虐恋的类型。 “啊?干嘛?”朱桢憨憨的问道。 “要多读书!”刘基嘱咐他道:“日后你会明白好好读书的用处的。” 朱桢嘴角一抽,这是在骂我丑喽? “谢谢先生。”然后他点点头,气死人不偿命的对刘基道:“但我还是觉得,你教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住口,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刘基下意识回了一句,下一刻他便愣住了。 “殿下,你……”刘琏兄弟怒不可遏,我爹都快死了,你这娃儿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还有没有人性啊?! 若非对方是亲王,他俩能上去按着朱桢揍一顿。 兄弟俩怒目而视之下,就连燕王都如芒在背,赶紧拉着不懂事儿的弟弟逃掉了。 ~~ 送走两个恶客,兄弟俩愤愤转回。 “太不像话了,没教养!” “是啊,要不是大哥拦着,我刚才就抽他了!”刘璟撸着袖子道。 “我没拦你啊……”刘琏话没说完,却见父亲居然下了床,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喃喃自语道: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父亲,快躺下……”他赶紧上前想要搀扶刘伯温。 刘伯温却摇摇头,对刘璟道:“璟儿,你去给为父取个马子来。” “哎。”刘璟应一声。 待他出去后,刘伯温将手中的那张处方笺,递给刘琏道: “抓药去。” “唉……”刘琏痛苦的接过那张处方笺,扫一眼就愣住了。 ps.求票票~~~ 第五十六章 真正的计划 “不对啊,爹,这不是刚才那张了!” 他清楚的记得,刚才的方子里绝对没有大黄、番泻叶和芦荟这几样。 而且字迹也不一样了。 周太医的字中规中矩,而这一手漂亮的瘦金体,绝不是他能写出来的。 当然也不是燕王和楚王能写出来的。 “倒像是吴王殿下的手笔。”刘琏仔细辨认一番,当然重点不是书法。 “谁给把药方换了,燕王吗?” “不,是楚王。”刘基现出复杂的神色,终于不再是之前的一脸枯槁了。 “啊,那个混账老六!”刘琏怒道:“非但追到家里出言不逊,还想暗害父亲!” “不,你又错了。”刘基却长长一叹,眼角似有泪花闪烁道:“原来那孩子没骗我,他真的一直在认认真真,执行他的计划。” “什么计划?”刘琏又摸不着头脑了。 “总之,你就照方抓药,其余不要多问、更不要对外人说起,楚王调包药方这件事,连你弟弟都不要讲。”刘基摆摆手,不容置疑道:“不想让为父死,就照着办!” “哎!”这下刘琏听懂了,父亲抓到一线生机了!那还有什么好废话的,当然是坚决照办了! 他赶忙拿着药方,兴冲冲准备出去抓药,险些跟抱着马子进来的二弟撞个满怀。 “你急什么?” “我去抓药!”刘琏一溜烟不见了。 “急个屁……”刘璟恨不得把马子扣他头上,你就这么想让爹死吗? “父亲……”他忍住没有在背后骂刘琏,把马子搁在地上,然后去扶刘基道:“儿子给你解裤带。” 所谓马子,就是溲便之器。原先叫‘虎子’,是尿壶的别称,唐人因为避太祖李虎讳,改称‘马子’。 又因其形桶状,故而美其名曰‘马桶’。 “我现在用不着。”刘基却抓住自己的裤带。 “那父亲要拿马子干嘛?” “我只是说,现在用不着。”刘基淡淡说道。 “呃,好……”刘璟心思比大哥细,能从父亲又开始故弄玄虚的话语中,感觉出他好像又有了活力。 ~~ 两個时辰后。 刘琏端着药碗站在床边,一脸不忍心。 “父亲,三思啊。” “喝。”刘伯温一脸决然,接过药碗,就是一大口。 咦,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喝。 “是,方子里有枇杷和麦冬。”刘琏小声嘀咕道:“仁济堂的大夫说,开方子的人用了心思,这应该给小孩子喝的。” 刘伯温心中一阵暖流淌过,楚王殿下实在太细了。这是担心老夫跟他一样,吃药怕苦? 他真的,好温柔,我哭死…… 刘伯温暗下决心,若真能逃过这一劫,自己定要好好报答楚王。 然后他便一饮而尽。 再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半个时辰后,刘璟便听到父亲腹中咕噜作响,渐若雷鸣。 再看刘基老脸煞白,身如筛糠,举手虚抓道: “快,扶我上马!” 那一夜,刘老汉一夜上马十几回,虚得他脸都绿了,两腿直打摆子,给朱老板的谢恩表都是在马桶上写的。 ~~ 翌日,武英殿。 朱老板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忙完了上午的政务,朱元璋跟胡惟庸一边吃工作餐,一边处理政务。 朱元璋一边快速的批复奏章,一边问道:“去看刘先生了?” “回上位,昨日为臣带太医院判周启仁,探望过诚意伯了。”胡惟庸禀报道:“周院判开了药,臣也转达过皇上对他的关心了。” “伱问他了?”朱元璋目光复杂。 “问过了。”胡惟庸点点头,便将与刘伯温最后那段对话,原原本本转述给皇帝。 不是他不想加工一番,而是按例,刘伯温会上谢表。在谢表里八成也会描述这一段,要是让皇帝知道自己在骗他,会把自己的皮扒了的。 是真扒皮那种,不是夸张的修辞。而且扒完皮还会往里头塞草,做成人偶挂起来…… “不是,不知情,没联系。”朱元璋冷笑几声,果然开始翻找刘基的谢表道:“让咱看看他还有什么想说的。” 胡惟庸做秘书是很称职的,给朱老板把奏章整理的分门别类,一目了然。所以很快就找到了。 朱元璋先看了看火漆,完好无损。便拿起金刀划开火漆,展开折页。 “什么味儿啊,这是?”朱老板鼻子尖得很,嫌弃的看一眼胡惟庸。“你放屁了吗?” “啊这……”胡惟庸迟疑一下,摇摇头。 按说这种时候,做臣子的应该主动揽责说是。这样万一是龙屁,就可以替皇上解尴尬。 可他知道朱老板要是出了虚恭,从来都会直接说‘哈哈哈,咱放屁了!’ 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所以他也没必要往自己身上硬揽。 一看谢表,朱元璋才知道那味儿是哪来的。 “什么?吃了太医给开的药之后,一夜拉了九回?”朱元璋满嘴的干粮末,直接喷了胡惟庸一脸。 “而且还没有要停的意思,给咱的谢恩表都是在马桶上写的?” 他抬头看向正在用袖子偷偷擦脸的胡惟庸道:“周启仁这是开的什么药啊?刘伯温肺里有毛病,怎么给他开泻药啊?!” “为臣,为臣不通医理……”胡惟庸又吓出一头汗,暗骂周启仁,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不着痕迹,让刘伯温几个月以后再死就行! 姓周的干嘛下这么猛的药啊?!活腻了也别拖上本相啊! “把他给咱叫来!”朱元璋马上下令。 ~~ 就很快,周院判筛糠似的跪在了皇帝面前。 他的心理素质比胡惟庸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一听传旨太监说皇帝召见,直接就吓得换了条裤子。 直到皇帝问他,为啥给刘伯温开泻药。 “啊?”他才一下子僵住,然后不解道:“为臣开的方子,绝对不利泻啊……” 心说恰恰相反,应该大便秘结才对。 “但人家却拉了一晚上,好汉还禁不起三泡拉呢!何况他一个病老汉?!”朱元璋气得拍桌子道:“他要是活活拉死了,这笔账算在你头上,还是咱头上?!” “皇上,能让为臣再看看处方吗?”周院判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昨天太紧张,写错药名了? “给他看看。”朱元璋一挥手,吴太监将刚从诚意伯府上取来的药方,递给了他。 周院判接过来一看,登时叫起了撞天屈。 “冤枉啊皇上,这方子不是为臣开的那一张!” ps.这下节奏快,求票票啊~~~ 第五十七章 破案了 武英殿。 “你说什么?”朱元璋自然不信周院判的话。 “为臣的方子是滋补润肺的,这是个利泻的方子,两个方子相差十万八千里啊!”周院判忙道:“皇上若是不信,请看为臣回太医院后,记录的医案。” 御医给皇家看病责任重大,他们每一次切脉、诊断、下药的经过,都要详细记录在案,以备事后追查。 吴太监将周院判的医案转呈御前,朱元璋虽然不懂岐黄,但字还是认识的,一看这两个方子,几乎没有一味药是相同的。 而且笔迹一看就是两個人的。 “这是搞什么名堂?”朱元璋也给搞糊涂了,吩咐吴太监道:“把刘琏给咱叫来。” ~~ 顿饭功夫后,刘琏觐见。 “哪张是你抓药的方子?”朱元璋让太监给他看那两张方子,劈头问道。 “啊?”刘琏一脸糊涂的拿起‘瘦金体’来。“回皇上,这张啊。” “那为什么周院判说,给你开的是另一方子呢?”朱元璋沉声问道。 “不会。”刘琏脸色煞白,其实多半是吓的。 “怎么不会?这张笔迹都不是我的!”周启仁气愤的抗议道。 “啊,是吗?”刘琏先是震惊,然后喃喃道:“怪不得家父吃了药就腹泻不止,整个人都拉虚了。” “你爹没事?”朱元璋问道。 “今早请大夫开了止泻药,暂时住了。”刘琏满脸忧色道。 “既然方子不是周启仁开的,那到底是谁开的呢?”朱元璋回到正题。 “昨天从早到晚,就周院判一位大夫去过我家。”刘琏回忆道。 “会不会是抓药的时候,药铺搞混了方子?”胡惟庸插嘴道。 “不可能。”朱元璋断然道:“外头的药铺也会用太医院的处方笺吗?” “啊对对对,皇上说的是,臣正是看到,方子写在太医院的处方笺上,才不疑有他的。”刘琏赶忙点头附和。 “你好好想想,昨天还有谁去过你家?”朱元璋沉声道。 “家父一直闭门谢客,昨天只有胡相和周院判,还有……”刘琏说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赶紧闭嘴。 “还——有——谁?!”朱元璋拖长了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臣说不得。”刘琏额头贴地。 “伱们先退下。”朱元璋一挥手,胡惟庸和周启仁赶紧退出殿外。 出来后,两人装作不熟。其实胡惟庸也顾不上搭理他,所有心思都用来琢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胡当然知道刘伯温是智慧的化身。所以哪怕对方已经是没了牙的病老虎,他还是处心积虑,从数月前便开始布局。 他利用开中法被破坏做切入,以皇帝最不能容忍的私盐案为引线,以廖永忠本身的骄横不满、奢靡僭越为抓手,最终干掉了廖永忠,为勋贵集团垄断开中扫清了障碍。 这就是朱暹、邓镇那些勋贵二代们都积极配合他的原因,也是曹秀不敢掺合进来的原因。 关系到淮西勋贵的财路,谁敢螳臂当车? 而胡惟庸积极张罗此事,一是为了拉拢淮西帮,让他们像支持韩国公一样支持自己。 二来,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了。 刘伯温就是那个他剑锋所指的沛公! 除掉刘伯温,非但可以出一口恶气,还能断了李善长重新出山的路,这才是他最在意的。 胡惟庸的这番谋划,可以说处心积虑、环环相扣,一步步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已经把套索牢牢套在了刘伯温的脖子上。 昨晚他又复盘了整宿,可以十分确定,刘伯温绝对没法挣脱这套索了。 因为刘伯温已经相信,这套索是皇帝让自己的给他套上的了。 他会认为自己要是不死,皇帝就会亲手送他上路。到那时,恐怕就不只是一根套索那么简单了。 所以胡惟庸认为,刘伯温必死无疑! 可现在,他不敢那么笃定了…… 要是这回刘伯温还能死中求活,真他么就是神仙下凡了! ~~ 武英殿内。 “什么?”听了刘琏的禀报,朱元璋错愕不已。“老四老六去你家了?” “是,胡相两人前脚刚走,二位殿下后脚就到了。”刘琏点点头,又壮着胆子道:“当时小臣还没来得及去抓药,方子就搁在卧房的桌上。” “你放屁!”朱元璋登时大怒,拍案骂道:“那俩货是不省心,你说他们给你爹喝洗脚水咱信,可给你爹开泻药方子,他们没那本事!” “据小臣所知,吴王殿下爱好岐黄之道。”刘琏低着头,按照父亲教的说道。 法不责众,不能让楚王殿下一个人扛下所有。 “老五……”朱元璋登时气焰一滞,赶紧拿起那方子,仔细端详那笔字。 ‘我滴个孩儿来,还真像老五的字……’朱老板一阵心虚,这会儿他基本认定,就是自己儿子捣的鬼了。 便沉声吩咐道:“把他们三个给我叫来。” 说完却又变卦道:“算了,还是咱亲自去一趟。” 什么叫双标,这就叫赤裸裸的双标…… ~~ 大本堂,放学时间。 “昨天真过瘾啊!那才是男人该过的日子!”朱棣一天都在回味昨日的滋味,依然满脸陶醉道:“真爽,真刺激啊……” “行了,不就是跟李景隆去看了个斗鸡,耍了几把钱吗?”三哥鄙夷的哼一声。“一副没见识的样子。还男人该过的日子,你知道个毬啊?” “那你说,什么是男人该过的日子?”朱棣反问。 “呵呵……”朱?得意笑笑,故意卖关子道:“算了,还是不说了,省得大哥骂我带坏小孩子。” “你说谁小?”朱棣大怒。 正拌嘴间,就见父皇的圣驾进了文华门。 兄弟伙儿和一众伴读赶紧跪地迎接。 朱元璋黑着脸从銮舆上下来,扫了一眼几个儿子,冷声道::“你们几个,跟老子进来。” “是,父皇。”兄弟几个赶紧爬起来,灰溜溜跟在朱元璋身后,进了文华殿。 “皇上驾到……” 听到通禀声,这几日被朱元璋命令在文华殿读书,下午也不要去武英殿的太子朱标,赶紧快步迎出来。 “父皇,恁怎么过来了?” “让人把门关上。”朱元璋板着脸走进大殿,在宝座上坐下。喝道: “跪下!” 秦王熟练跪地。 “不是说你!”朱元璋瞪了这二百五一眼。 燕王心说那就是我了,便也赶紧跪下。 “还有你!”朱元璋又瞪了一脸无辜的老六一眼。 朱桢只好也可怜兮兮的跪下。 ps,俺也知道短小,可行规如此,诸位大爷权且忍耐则个,再过两天,让你们爽个够…… 第五十八章 挨打一定要喊疼 朱元璋总觉着还漏了一个,但一时也想不起来,便先狠狠瞪着这俩货: “老实交代,刘伯温的药方,是不是被你们调包了?!” “啥,啥药方?”朱棣一头雾水。 “老子叫你装蒜!”朱元璋撸着袖子四下寻找趁手的兵器。 吃一堑长一智的太子殿下,赶紧摘下墙上宝剑,直接丢到书架顶上去。 朱元璋又从桌旁抡起三尺长的黄铜烛台,太子赶紧又夺下。 “爹!不至于……” “冤枉啊父皇!”朱棣见状也大声叫屈。“俺们昨天就是请假去看了看他,啥也没干啊!要是骗恁的话,让俺们生孩子没屁眼!” 朱桢心说,这种事儿就没必要有难同享了? “放屁,不许咒我孙子!”朱元璋也大怒,弯腰脱下厚底的布鞋。太子这次没硬拦,只是提醒道: “不要打脸……” “不关四哥的事!”眼看鞋底就要扇在四哥的脸上,朱桢忙大声道:“方子是俺给换的……” 朱老板没收住手,还是用鞋底给了朱棣一个大比兜。 ‘啪’的一声,燕王殿下左脸上,登时多了个大鞋印子。看上去委屈极了。 “方子是你個老六换的?”朱元璋的目光,从朱棣脸上的大鞋印子,移到了朱桢身上。 “他打俺,还告家长,让父皇揍俺。俺要报仇,俺要以牙还牙,俺让他拉肚子!”朱桢奶凶奶凶道。 “你个小兲羔子!”朱元璋举起鞋底要扇,朱标赶紧拦住道:“爹,老六太小了真不能打脸,还是打屁股,他屁股肉多。” 说着朱标把朱桢拦腰抱住,用身体和四肢护住他的上下半身,只露了两片肉嘟嘟的屁股在外头。 ‘啪啪啪’朱元璋便一通扇,打得朱桢嗷嗷乱叫。 其实太子不断晃动身体,大部分鞋底都扇到了他自己身上和手上。 朱桢根本没感觉到多少疼,但他牢记‘挨打一定要喊疼’的铁律,那样才有可能获得减刑。 绝不能跟二哥似的,为了充好汉,挨揍一声不吭,让父皇以为还没打疼,一个劲儿的加大力度…… “说?谁给你的药方。”朱元璋打了一会儿,听娃儿哭的撕心裂肺,才想起继续审问。 “父皇,是我。”朱橚赶紧跪地上前。 “咦,老五,你什么时候来的?”朱元璋一愣,旋即一拍脑门,怒道:“咱想起来了,那个药方是不是伱开给刘伯温的?!” “那事儿不怨俺五哥,那是俺求五哥给俺开的的减肥药!五哥啥都不知道!”朱桢一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一边嚷嚷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俺不连累别人。” “减肥药?”朱元璋一愣。“那又是什么鬼?” “父皇不是嫌俺胖吗?俺就想减肥。可那天课上学到一句‘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俺才知道原来当楚王都喜欢苗条,为了减肥好多把自己饿死的。” 朱桢的鼻涕泡,随着抽泣忽大忽小道:“俺就害怕了,俺虽然想细腰,可俺不想饿死,就问五哥,有没有一种药,既能让人吃了变瘦,还能不伤身体的。五哥为俺研究了好久,还亲自试了好久的药,效果好极了。” “是的父皇,六弟说的都是真的,除了那句诗他理解错了之外。”五哥十分严谨道:“儿臣是亲身试过,不会伤人,才把减肥药给了老六。他也知道减肥药不会伤人,才会拿去捉弄刘先生,所以事情没那么恶劣。” “好家伙,还一套又一套。”朱元璋气极反笑道:“刘伯温都拉裤子里了你们知道吗?事情还不恶劣?!” “那父皇还是打我,是儿臣给六弟配的药!”朱橚拦在了老六身前。 “父皇还是打俺!”面带鞋印子的四哥也赶紧上前,拦在老五老六身前道:“父皇,是俺把老六带出去的,整天不教他学好的也是俺,父皇要打就打俺!” “父皇,老四说的不对,这次是儿臣教他的……”这时,本是跟着来看热闹的三哥,忽然开口道。 “你这也要跟我抢吗?”老四怒道。 “你闭嘴!”朱?瞪他一眼,闪身到了老四身前。 “整件事都是儿臣教老六的,不然他小孩子家家的,哪能想出这种巧妙的法子来?”朱?很有担当的说道:“所以父皇要打,还是打我和老四。” “我艹……”朱棣忍不住骂一声,这天杀的老三,就知道他不会替自己挨揍。 “……”朱桢都听蒙了,趴在大哥腿上抽泣道:“胡,胡说,明明是俺自己想出来的……” “好哇,真是亲兄热弟啊。”朱元璋板着脸点点头,看一眼在那抓耳挠腮的秦王道:“老二,你不上?” “俺,俺心眼笨,还没想好理由。”朱樉羞赧的挠挠头,忽然一拍脑袋道:“俺想起来,俺想起来了!” “当,当初老六是为了给俺出头,才,才跟刘基结下梁子的!”说完他顶到最前方,闭上眼道:“父、父皇先打俺,打累了再打老四。” ‘艹……’朱棣郁闷的又啐一口。 “兲羔子,挨揍也要车轮战吗?”朱元璋骂一句,把鞋丢到地上,扶着老二重新穿上。 “咱知道你们这些小兲羔子想什么,不过你们错了,在你们老子这儿从来没有法不责众,只有赶尽杀绝!”然后他冷笑一声道: “你们愿意陪,那就一起挨揍!” 说完朱元璋高声道:“多取几套家法来!” “既然是家法。”太子忽也高声道:“那速速去请母后过来!” “孬熊,有种别叫妈!”朱元璋不忿的大声道。 ~~ 皇帝要一次打五个,动静很快闹大了…… 凤轿刚落地,满脸焦急的充妃娘娘跳下来,就要往文华殿里闯。 汪公公和苗尚宫忙拼命拉住她。 “娘娘哎,咱家殿下吩咐过了,你不许进去!”汪公公娇花一样的人物,哪能拉得住她。主要还是靠苗尚宫出力。 “放开我,你们听他的还是听我的?”胡充妃奋力想要挣脱,鬓发散乱。 “奴婢们当然是听娘娘的。”汪公公细声细气道:“可娘娘得听殿下不是?” “我当然听我儿子的,可他在里面要挨揍啊!”胡充妃急得直跺脚,眼泪都下来了。 “他那么多哥哥在里头呢,娘娘一进去就成你们娘俩的事儿了!”还是苗尚宫懂行,粗声粗气提醒道:“娘娘也不想让殿下,因为你乱来多挨揍?” “呃……”胡充妃酒精含量超标的大脑登时宕机。 ps.我觉得写的挺好看的。求票票~~~ 第五十九章 马皇后讲价 胡充妃正进退两难之际,达定妃也颠颠儿来看笑话了。 “切……又要撒泼是不是?”达定妃不屑哼一声道:“我老早跟你说过,老六就是屋子里太乱——欠收拾,可你偏不听,这下又作业了?” 说着她手背遮口,咯咯笑起来:“真是有其母必有其……” 胡充妃正满心邪火没处发,这下可逮着泻火的了。便见她奋力挣脱了汪德发的控制,然后就势甩手就是一个大比兜。 啪的一声,苗尚宫拉都没拉住…… “我警告过你,再敢骂我儿子,我还会照抽不误!”胡充妃睥睨着错愕捂脸的达定妃,想反手再来一记,这回却被苗尚宫拉住了。 “你,你……”达定妃哪是吃亏不吆喝的主?忙顿足连连,刚要哭天抹泪,引起有关部门注意。 汪德发却鬼魅般到了她身前,阴测测对达定妃耳语道:“娘娘,你也不希望齐王殿下又出事?” “呃……”达定妃登时僵住了,泪水奇迹般的回流,哭声也消失在了嗓子里…… 她开始后悔今天来这趟了。 “皇后驾到!”高唱声中,马皇后的凤舆也到了。 胡充妃和达定妃赶紧上前迎接。 “呦,定妃,伱这做脸咋这么红?”马皇后被清秀女官搀扶着,踩着锦墩下地。 “我,那个……”达定妃真想告胡氏一状,但一来汪德发的威胁音犹在耳;二来,她也知道,马皇后对自己感观很不好。 她把朱元璋迷得团团转;皇后不在那段时间,又把宫里管得一团糟,对她印象能好就怪了。 当然,达定妃只会认为,只因自己太美,一任群芳妒是自己逃不掉的宿命…… 所以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强笑道:“正化妆呢,来的太急,只涂了半张脸胭脂……” “半面妆,也不错。”马皇后淡淡一笑,进去文华殿。 达定妃另一半脸登时也羞红了!她是前元大官之女,肚里也有些墨水,所以知道马皇后这是在讽刺自己徐娘半老呢…… 可惜胡充妃目不识丁,看不懂眼前这场好戏。 两人跟着马皇后也进了文华殿。 ~~ 文华殿中,五条凳子一溜排开,上面趴着二三四五六,露着五个色号各异、高低错落的屁股。 十名牛高马大的亲军护卫立在凳旁,但他们只负责待会儿行刑时,按着殿下别乱动。 还是得朱元璋来亲手鞭挞,那都是他亲儿子的屁股,他舍不得让别人染指。 至于刑具,自然是号称打人虽疼却不会伤人的揍娃神器——荆条了。 朱元璋一边挑选着荆条,一边听朱标苦求道: “我是负责教导他们的长兄,弟弟们犯了错,我难辞其咎。还是让我来替爹鞭挞他们,然后爹再鞭挞我。” “你行了你,让你给他们刮痧啊?”朱元璋却看穿了他的念头,挥一下荆条道:“闪一边去。” 太子还想说话,殿门却被推开,马皇后板着脸走进来。 “母后……”砧板上的小猪们,一個个看到救星一样,哼哼唧唧叫起来。 “救命啊……” “哎呀婆娘,你来干什么?”朱元璋郁闷道:“你不是整天说‘养不教父之过’吗?不能咱一教训孩子,你就来当好人啊?” 顿一顿又道:“那不坏人让咱一个人当了吗?” “我说要拦着你管孩子了吗?”马皇后不理这茬,自顾自问道:“皇上,我是来问问你,真是你叫胡惟庸带御医去看刘先生的?” ‘我滴孩来,谁告的密?’朱元璋暗骂一声,面上却陪笑道:“妹子,这事儿说来话长,要不咱们晚上说?” “那你先长话短说。”马皇后却不依不饶。 “你们先都出去。”朱元璋一挥手,却见儿子们已经给绑好了,便改口道:“唉,还是咱们进去说。” ~~ 两人进了太子的书房。 朱元璋便把事情经过,简单讲给马皇后。 “好你个狼心狗肺的朱重八,刘先生碍着你什么了?他都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你就非等不及要送他一程?”马皇后气得狠狠拧他他一把道: “这回要不是老六误打误撞,刘先生非让你和姓胡的弄死不成!” “咱可没说要刘基的命呀!”朱元璋一边躲闪,一边叫屈。 “当初你也没说要小明王的命!”马皇后冷声道。 “咱指天发誓,咱是真没想要小明王的命啊!”朱元璋继续叫屈道。 “看来这回是想了,啊!”马皇后陡然提高声调。 “……”见被马皇后抓住了话头,朱元璋终于不再否认道:“是,咱猜胡惟庸会借机对刘先生下手。” “你!”马皇后四下寻找趁手家伙的样子,像极了刚才的朱元璋。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你别急着操家伙,先听咱讲。其实咱对刘先生是有感情的,但他犯了咱的忌讳,让咱背上了洗不清的骂名,更让咱没法继承汉家的法统!”朱元璋委屈的像个一百五十斤的孩子。 “最可恨的是,那帮浙东崽种这么干,口口声声为了咱,其实全是为了他们自己!” 他气得眼圈一红,竟掉了滴泪。 “行了,别嚷嚷了。”马皇后叹口气,掏出帕子给皇帝擦掉那滴泪,放缓语气道: “你既然怀疑他,就去看看他,跟他当面聊聊,为什么要搁这儿猜来猜去呢?” “咱去看他?”朱元璋指着自己道:“没看戏文里说,都是大臣临死前,皇上才去看最后一眼的。看完之后,他就非死不可了!” “大惊小怪。你儿子把人家折腾成那样,你这个当爹的不该去登门道歉啊?”马皇后白他一眼。 “唉,好……”朱元璋无奈点头,完事儿突然反应过来道: “哎,不对呀,明明是咱在打儿子,怎么成批斗我了呢?” “行,你想揍就揍。”马皇后倒也不溺爱,道:“这些无法无天的小子,不好好管管,往后就藩了,还不知怎么祸害百姓呢。再说,也不能寒了先生们的心。” “嗯,妹子,咱这回想一块去了。”朱元璋马上笑道:“这男孩儿啊,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得勤揍着才能成才。” “你这歪理是一套一套。”马皇后白他一眼道:“一人十鞭子就行了。” “最少五十。” “二十……” “三十不能再少了。”朱元璋讨价还价,又主动降价道:“一人二十也行。但得关一个月禁闭。” “不用上学,那不便宜他们了?”马皇后听了直摇头。 “也是,那就让他们天天上学,朔望假期取消,功课加倍!”朱元璋和老婆商量着,走出了太子书房。 ps.感谢书友打赏的白银盟和盟主,上架后会加更表示感谢的。另外还有最后一天就上架了,求票票啊! 第六十章 父爱如烙铁烫腚 文华殿中,啪啪之声不停,那是朱老板在挥舞着荆条教训儿子。 荆条打人虽疼但不伤人,而且只有二十鞭子,所以朱元璋打得十分珍惜。务求通过每一鞭,让儿子感受到自己强烈的父爱。 第一个吃鞭子的是老二,秦王皮糙肉厚,挨揍的经验还略胜于燕王,二十鞭子才哪到哪?咬咬牙就过去了。 第二个是老三,晋王虽然不是细皮嫩肉,但其实挺怕疼的。但他生性要强,哪能叫老二比下去? 何况下一个挨打的燕王肯定一声不吭,要是自己喊了疼,非得被他笑话仨月不成。 所以他不光咬牙,还疼得张嘴瞪眼,面部扭曲,好歹强忍着没喊出声…… 老三完事儿喘着粗气,转头看向老四,给他個挑衅的眼神。 老四一脸不屑,纹丝不动的承受了二十记浓烈的父爱,甚至还打了个哈欠。结果让父皇一不爽,又多给了他十次父爱…… 轮到老五就正常多了,吃到最后几下,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呼痛。 荆条打人虽然不伤人,可它疼啊! 然后便是最后一个。 朱元璋擦擦汗,活动下胳膊,拿起根新的荆条,抡圆了…… ‘呼’的破风声中,响起楚王殿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囊球,还没打呢!你狼嚎什么?吓老子一跳!”朱元璋气得狠狠一鞭子,抽在楚王大罩杯的屁股上。 ‘嗷~~’更大的惨叫声…… 朱桢倒也不是装的,是真疼啊!每一下父爱都像烙铁落在腚上一样,没几下感觉腚就糊了! 他之前两次被父皇揍,一次是抽鞋底,一次是鸡毛掸子。疼痛程度跟这次比起来,简直就是枫哥跟彩花比销量——差大了! 哇哇的惨叫声响个不停,吵得朱元璋都记不清打了多少鞭子,只好本着宁多不少的原则,又多来几下! “多打了,打多了……”朱桢涕泪横流道:“俺一直数着呢。” “就是你干的好事儿,多来几下怎么了?”朱元璋父爱不停。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朱桢哇哇大哭。 “没出息的样子,”朱元璋恨不得再来几下,却被太子死死拉住。 “好了爹,老六他还是个孩子,打坏了怎么办。”朱标苦劝道:“还是留点劲儿打我。” “少不了你的,这边完事儿跟咱回乾清宫,老子单独罚你!”朱元璋瞪他一眼,这才丢掉了荆条。 “从明天起,都给咱天天上学,朔望不放假,风雨无阻、功课加倍,都听到了没?!”慈父又宣布了附加处罚。 “啊……”老二老四终于惨叫起来。 “叫个屁,还没完呢!”朱元璋虽然跟马皇后讲好了数,但还是觉得这样太轻了。遂冷笑道:“咱再想想,看还能怎么让你们长长教训,等想到了再说!” 他反悔一直可以的。 ~~ 紧闭的殿门终于敞开,朱元璋浑身舒坦的出了大殿。 胡充妃也第一时间哭着冲进去查看儿子的情况,刚才就她儿子哭得厉害,她心都碎了。 两人错身而过时,肩膀撞在了一起,朱元璋居然被胡充妃撞得一晃。 还好他下盘稳,旋即稳住了身形,捂着被撞肩膀,回头愤愤道:“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行了,跟个娘们儿一般见识。”马皇后白他一眼道:“你多打了老六多少下?” “嘿嘿,咱也没生气。其实咱就喜欢她这味儿,够辣。”朱元璋打个哈哈,赶紧带着太子闪人。 “德性。”马皇后啐一口,也进去殿里,挨个查看儿子的腚。 当然,老二老四看都不看,直接提裤子就行。 老三老五也问题不大,皮都没破,消肿就行。 其实老六也一样,就是皮嫩点儿,一道道看着血印子挺吓人,也就是三两天的事儿。 都在马皇后意料之中。知夫莫若妻,她知道别看朱元璋对儿子整天喊打喊杀,但也就是嘴上说说,下手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当然前提是,别把他气昏了头。那狗脾气,一上了头,能把太子当仇人砍……更别说其他儿子了。 所以她在朱元璋动手前要来一趟,就是给他降降火,以免他冲动。 ~~ 马皇后先安慰几句抱着儿子流泪的胡充妃,然后摸了摸老六的头:“桢儿啊,伱爹教训你,你可知错了?” “知道了,母后。”朱桢吹着鼻涕泡,抽泣道。其实他本来已经不哭了,可一进到母亲的怀里,就感觉委屈的不要不要,不哭不行…… 呜呜,本王太委屈了。我明明在很努力做个好人,可为啥总挨揍啊,哇哇哇…… “让汪德发把他背到你的轿子上,回去赶紧上点药,这些事你比我懂。”马皇后对胡充妃道。她本来还有话想问老六,见他哭成这样,便也不忍心问了。 “是。”胡充妃谢过皇后开恩,不然朱桢是不能坐轿的,最多找块门板把他抬回去。那多不体面啊…… ~~ 朱桢被汪德发背着出了文华门,忽然止住哭,叫汪妈停一停。 然后他对一瘸一拐出来的四个哥哥抱拳,感激不尽道: “多谢诸位兄台分担,日后诸位有难,俺也会助一腚之力的!” 他这是大实话。这回没有哥哥们分担火力,他今天不死也要扒层皮。 而且父皇对自己的感观也会恶劣很多。好,现在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好,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二哥笑眯眯道。 “那贤弟的腚,以后可不得闲喽。”四哥也抱拳还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兄弟就此别过!” “哼,你还是用别的方式谢我!”三哥却傲然道:“我可是贤王来的!所以我也不觉得天天上学、功课加倍是惩罚。学习使我快乐!一直学习就可以一直让我快乐!” “叫你再装大尾巴狼!”朱棣一巴掌拍在贤王腚上。 ‘哎呦,哎呦……’三哥登时惨叫起来。 达定妃远远看着兄弟几个说笑打闹,忽然一阵不爽,低声喝斥老七道:“你为什么不挨揍?” “啊?没我事儿啊?”老七惊了,不挨揍还成罪过了? “蠢货!这样你会被孤立的!记住,要合群啊?!”达定妃戳戳戳。 “哦哦哦……”老七被戳得脑袋直晃,可这还没完。 “为了让你长教训,那二十鞭子,回去娘给你补上……”便听达定妃幽幽道。 ‘你就是趁机泄愤!’老七登时欲哭无泪,愤懑的无声怒吼。 ‘我是你亲生的吗?’ ps.求票票~~~~ 第六十一章 太子受罚 乾清宫,灯火通明。 对朱元璋来说,这里就是个困觉的地方,各种意义上的困觉…… 他带朱标回来后,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先一起用晚膳。 朱元璋忙了一天,还进行了有益身心的体育锻炼,胃口极好,卡卡克了两大碗饭。 吃到第三碗时,他才放慢了速度,让朱标好好讲讲他几个兄弟,这阵子和刘伯温接触的情况。 朱标知道轻重,不敢有丝毫隐瞒,但他也实在爆不出什么猛料来…… 朱元璋仔细听完,无非也就是老六淘气,刘伯温物理惩戒了老六;然后老六生气,整天跟刘伯温对着干罢了…… 这个他是有印象的,年前他还因为刘伯温告状,给老六赐下两回父爱呢。 “难道,这次还是因为师生矛盾,老六才在兄弟们的帮助下,报复刘先生?”朱元璋一边将碗里的饭粒扒干净,一边喃喃道。 “差不多。”朱标点头。 “会不会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老六呢?”朱元璋目光游移道。 “应该不会,老六整天在宫里上学,也没机会接触外人。再说他还那么小,操纵他办事儿也不靠谱。”朱标并不意外,他知道父皇疑心病本来就重,而且这事儿本身就透着蹊跷。 “那为什么胡惟庸前脚带着太医去给刘基看过病,他后脚就到了呢?”朱元璋大费思量。 “儿臣不是说过吗,尚药局的请假册,正好在老六手里,所以周院判这边一请假,那边尚药局的人就得赶紧去他那儿拿请假册,他就是这么知道这事儿的。”朱标解释道。 “然后可能就……在几個哥哥的帮助下,策划了这个事儿……” “尚药局的请假册?”朱元璋一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定过这种规定了。 没办法,作为有史以来立法最多的人,朱老板定过的规矩实在跟三戒和尚的头发一样多。 “咱都不记得的东西,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到他手里的?”朱元璋抓住了重点。 朱标摇摇头,事发突然,他也没时间串供……或者说是,跟老六问清楚。 朱老板是急性子,有问题不过夜,马上命人把御药房总管喊来。 ~~ 盏茶功夫,俞公公颤抖着跪在了皇帝面前,禀明事情经过。 “总之就是吴王殿下带着楚王殿下驾临御药房,五殿下去抓药,六殿下在药王厅等,老奴从旁陪着闲聊,楚王殿下问起宫里怎么传御医看病,聊着聊着就聊到请假上了,殿下就想瞧瞧请假册长啥样。” 俞公公不敢说,是自己为了让六殿下‘贱喂只猪’,主动拿出请假册来的。 但也不能算他没说实话,这就叫汇报的艺术。熟练掌握老有用了,摊上老朱这样的老板,关键时刻能保命…… “老五去抓的什么药?”朱元璋抓住了两个重点。 “是一些利泻、补阴的生药。”俞门赶紧呈上当时朱橚抓药的底单。 朱元璋跟那个惹祸的方子一比对,药名基本一致。 “这么说,在刘伯温生病之前,老五就在配这个,这个……”朱老板想不起药名来了。 “减肥药。”太子轻声提醒。 “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居然还有人要吃药减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朱元璋对胖子的偏见,真是深入骨髓。 “就是小孩子瞎胡闹,这种药怎么可能有人买呢?”朱标也笑道:“但这至少可以说明,这事儿不是预谋的,而且老五也没参与。” “那老六为嘛要拿走请假册?”朱元璋盘问另一个重点。 “这……”俞门字斟句酌道:“殿下发现开国七年,御史们只有六次请假记录,觉得他们太辛苦了,就说要拿给皇上看看,替御医们求求请,让他们不要那么辛苦。” “比起老百姓来,他们辛苦个屁!”朱元璋愤愤骂一声道:“这老六紧随他娘,好当烂好人。” “能有一颗仁义之心,比什么都强。”朱标笑道:“俞公公应该也是被殿下感动,才把册子借给他的。” “是是是。”见太子殿下主动替自己补锅,俞门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再就是御医都是提前一天请假,只要殿下及时归还,也不会耽误什么事儿,所以老奴斗胆请殿下写了借条……” “那他要是弄丢了呢?”朱元璋不满的瞥一眼俞门,他希望所有人都严格顺着自己定下的车辙前进,最恨有人出轨。 “这,老奴有罪,老奴有罪……”俞门使劲磕头不止,快要吓尿了。 “父皇,但也没有规定说不得外借啊。”朱标又替俞门说话道:“当然,这条应该加上,还是下不为例。” “哎,你也是个烂好人。”朱元璋哼一声,但他是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驳太子面子的。 “滚下去,罚俸半年,再犯直接去净军报到!” “是,谢皇上恩典。”俞公公如蒙大赦,磕头不止,赶紧告退回去换条裤子。 ~~ 朱元璋又推敲了片刻,最后嘿然长叹道: “难道真就是这么巧?不是刘伯温算计好的?” “刘先生再智多近妖,他终究也是人,怎么能算到父皇让胡惟庸去给他看病呢?”太子忍不住小小讽刺他爹一下。 “毬!你小子骂你爹不是人?那你是啥?人妖吗?”朱元璋不爽的瞪他一眼,但没有反驳儿子的说法。 “难道天意如此,刘先生命不该绝?”朱老板终于不可免俗的滑入了神秘主义。 “这儿臣就不好说了。”朱标笑笑道:“不都说刘先生是文曲星下凡吗?倒也不无可能。” “咱还是紫微星呢!”朱元璋哼一声道:“文曲星算个屁!” 见父皇结束了复盘,朱标便起身道:“爹,来。打完我好睡觉。” “我打你干嘛?”朱元璋说着才想起,自己叫他是来受罚的。便板着脸道: “咱罚你给伱爹挠痒,必须挠爽挠够,不准挠一半就跑!” “太轻了……”朱标无奈,父皇的心也太偏了,这让弟弟们怎么想? “那你就挠得重点儿呗!”朱元璋已经摆好了姿势,露出后脖颈道:“你是太子,不能体罚,不然有伤国本。” “唉……”太子叹口气,只好重重挠起来。 “哎呦,太重啦,还是轻点儿舒服……” ps.今晚12点上架,待会儿发完第二章,写个上架感言,跟大家好好唠唠。 第六十二章 好看的在后头呢 说回老六这个可怜的娃,被用凤轿抬回万安宫一看,整个腚肿的跟发糕似的。 充妃娘娘赶紧请御医来诊治,结果因为俞公公被叫去乾清宫问事儿,宫门落锁前也没请来。 胡充妃只能先给朱桢冰敷,然后涂上跌打的药膏。 这他么可是正月啊…… 药膏涂上去又火辣辣的疼,朱桢着实体会了一把冰火两重天,疼得他一宿没睡着。 胡充妃也一宿没合眼,寸步不离守在儿子床边。 这让楚王殿下不禁再度感慨,唉,好人不能当啊,代价太惨重了…… 更要命的是,刘伯温是没吃胡惟庸的药,但能不能活过四月,还不好说。 要是能活过去,就说明自己成功改动了世界线。 就说明并不存在所谓的世界线收束。 那未来,便真有无数种可能,就看自己怎么去争取了…… 但要是刘伯温还是在四月哦豁了,那自己就干脆躺平了。 改变不了结果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那还不如舒服舒服得了。 更糟糕的是,刘伯温如期而亡的话,这笔账可就要记在自己头上了! 到时候,爱记小账的父皇,肯定会把这条罪状写进《御制纪非录》,并刊行天下的。 那自己百年之后的名声,怕是还不如老七呢…… 那就太糟心了。 ~~ 更悲剧的是,第二天还得上学…… 朱元璋的话谁敢违背? 胡充妃纵使百般不愿,也只能让汪德发背着殿下去大本堂。 万幸的是,因为她处理得当,朱桢的腚基本消了肿,也没那么疼了。 当然,坐还是没法坐的。 他只能下身跪在椅子上,上身趴在桌子上听课。 不过这个姿势太容易犯困了,楚王殿下又缺觉,很快就在早读声中呼呼大睡过去了。 “殿下醒醒。”睡的正香,就被人硬生生叫起来。 起床气很大的楚王殿下正要骂娘,一看是父皇身边的吴公公。 朱桢登时变了脸,憨憨一笑道:“老吴,啥事儿?” 老吴是父皇身边的人,而且能在上课时间进教室,显然是有上谕在身。 “皇上叫殿下赶紧过去。”吴公公拉着他出了课堂。 见朱桢一瘸一拐太慢了,吴公公直接背将起来…… 我艹,怎么这么沉? ~~ 好在圣驾就在奉天门广场上,吴公公咬紧牙花子,还是一气把小胖子背到了銮舆前。 刘英打开车门,帮着把楚王殿下弄上銮舆。 朱元璋看一眼还在喘粗气的吴太监,觉得老五给老六研制减肥药,很是合理。 “拜见父皇。”朱桢吃力的跪在他脚下,看上去可怜弱小又无助,但能吃。 “趴着。”朱元璋哼一声。朱桢这才明白,铺在地上的黄褥子,是给自己准备的。 他终于感受到了那么一丢丢的父爱,忙含泪谢恩趴好。 “你能知耻,说明还不是无可救药。”轻轻晃动的銮舆中,朱元璋一边查看他的腚,一边教训道:“但那刘先生瘦的跟小鸡仔似的,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啊?还给他吃减肥药,不怕他瘦死吗?”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桢小声嘟囔道:“小孩子吃了没事儿,大人吃了肯定也没事儿。” “还不服气?!”朱元璋可不知道什么叫儿童用药,一巴掌拍在他腚上。 “啊,服了服了,再也不敢了……”朱桢可算知道,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待会儿到了诚意伯府,你给咱老实道歉,再给自己俩大嘴巴,记住了没?” “哎哎。”朱桢哪敢说没记住啊? “长点心,老六,过完这個年就十二啦。”朱元璋谆谆道:“你老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给刘财主家放了五年牛了,犯一点错就挨揍,动不动还不给饭吃。” “哎哎。”朱桢那叫一个心酸,其实父皇把自己年纪记错了。但他也不敢说,只能继续唯唯诺诺。 “要是跟你这么肆意妄为,咱早就给打死多少回了!” “嗯嗯。” “咱饿得皮包骨头,刘财主那傻儿子却吃得肥头大耳,跟伱一个熊样!” “哦哦……”朱桢终于明白,为啥父皇老是看自己不顺眼了。 生而为胖,我很抱歉,可哪个胖子也不希望自己这么胖啊! ~~ 好在刘伯温家也不远,不一会儿,刘军师桥就到了。 朱元璋带着朱桢下车时,整条青石街都已经封了,诚意伯府全家人在门外跪迎。 就连刘基也拄着拐杖,颤巍巍跪在最前头。 这倒让朱元璋有些意外,待刘基率家人行礼之后,他便哈哈大笑着,亲手扶起刘伯温道:“哎呀,老刘你怎么亲自出来了?” “哪敢躺着迎接皇上啊。”刘伯温虚弱笑道。 其实他还真敢,但为了减轻一下楚王殿下的骂名,更为了自己的名声,他才强撑着出来亮亮相。 京里老少爷们看仔细了,我刘伯温没拉死,也没拉得起不来床! “咱俩有什么好客气的?”朱元璋却以为,这是刘伯温在对自己摆低姿态,自然十分受用。“刘琏,快点把你爹扶进去!” 待进去前厅后,朱元璋坚持让刘伯温在躺椅上躺好,然后板起脸来喝道:“孽畜,还不磕头谢罪!” 朱桢只好一瘸一拐上前,跪下给刘伯温磕头。 “呜呜,先生,俺错了。”朱桢哭得很真实,真就好心酸啊。 “殿下,使不得啊……”刘伯温登时红了眼眶,感觉心都碎了……这孩子为自己受了多大委屈啊? 他自负聪明绝顶,从来只有他帮助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帮他的份。 而且该说不说,泻完之后,他感觉身上轻快多了,也不咳嗽了。这让刘基难免迪化,难道殿下连这都想到了吗?真是太不可思议的天才儿童了。 总之,刘伯温这辈子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恩情呢。 他在儿子的搀扶下,吃力的坐直身子,颤抖着伸出手,扶起泪人似的楚王殿下。 “都是老臣的错,我、不该,不该让殿下小小年纪,独自承受这一切啊……”刘伯温老泪纵横,竟给了自己俩耳光。 “我真是老糊涂了啊……” 这话在朱元璋听来,自然是刘伯温在反思自己的教学方式,过于简单粗暴了。 但朱桢知道,这是老刘在向自己道歉。自己为了救他,操心劳力这么久,还遭受了这么多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 当得起! 可刘伯温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朱桢哭得更凶了。 “是俺不好,俺不该小瞧先生的,你可是谁也难不住的刘伯温,我真该老老实实跟着你上学,不干那些蠢事啊!” 朱元璋闻言欣慰点头,看来这回教育成功,老六从灵魂深处反省了。 然而在刘基听来,却依然是另一番意思—— ‘这么说你明明有办法搞掂的,干嘛不早说,要等着我小孩子家家来救啊?’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殿下!我也有解不开的难题,过不去的坎儿啊!”刘基长叹一声,和朱桢抱头痛哭起来。 “老臣以后会多跟殿下交心,不会让殿下再一个人胡思乱想了,我要帮你成为大明第一贤王!最有文化的那种……不,文武双全的那种!” 然后他稍稍拉开距离,问道:“你还愿意认我这个老师吗?……” “我愿意。”朱桢鼻涕冒泡,使劲点头。 终于感觉不那么亏得慌了…… ps.公众版最后一次求票票! 上架感言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写上架感言了,但这次绝对是最五味杂陈的一次。 其实刚开书的时候,就应该写个新书感言。而且我也打算写的,但删了改,改了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默默发书了。 那时我真切理解了老辛那首《丑奴儿》,真就是‘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但终究还是要跟大家说说的,为什么过去一年没开书。因为太多的人问起,我也欠大家一个解释。 过去的一年,对我和我的家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整整一整年的煎熬后,最终在年底,我失去了我的老妈。 所以这本书,无论如何我得让老六有个娘,让他娘过得恣意洒脱一些。 其实我知道,过去的一年里,大家都没有容易的,我们大家都需要被温柔的抚慰。 幸运的是,开书之后,我被大家抚慰良多。这一個月下来,感觉自己内心的阴霾,被驱散了许多,有阳光再次照进来。 也真诚的希望,我的文字能抚慰到大家,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其实我本来希望,在年前大家最艰难的时候开书的,那时候肯定能给大家一些陪伴,和多一点点的藉慰。 然而天不遂人愿,我自己先被击倒了。真是对不起大家…… 我最近常听一首钢琴曲,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北方马上要春暖花开了,正是重新出发的好时候。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越来越好。 也希望这本书,能陪伴大家走过一段美好的人生旅程。 以上。 ~~ 哦对了,还有大家最关心的上架更新问题。上架嘛,行规肯定要爆更的。 零点以后就先来十更,感谢两位白银盟大大和各位盟主朋友的打赏哈。 顺便再大力求一下首订,这个真的很重要!人家现在都动辄两三万首订,咱个老同志要是首订太少,面子上实在挂不住啊。 这样,在每天两更的基础上,你们每500个首订,我就加一更。 和尚都四十多的人了,这种程度可以了? 那就让我们零点开始。 第六十三章 不正经日记(求首订!) 始终跟两人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朱元璋,见成功上演了一出师生和,自然十分高兴。 一高兴,也没强求朱桢自赏大比兜,便板着脸道:“好了,既然先生原谅你了,就先出去玩。” “记住了,再有一次,老子打断你的腿!”当然,例行的威胁少不了。 看着朱桢被吴太监领出去,朱元璋长长松了口气道:“先生真是太心善了!” “不,老臣真是惭愧啊。”刘伯温用衣袖掩面擦泪,也借机调整下震惊的心情。 他震惊的是,朱元璋居然信了老六的鬼话。 当然,这绝对跟父母对子女总是缺乏正确的判断有关。 孩子是自己的好嘛,滤镜太重没办法。 但,楚王能把朱元璋给骗过去,已经让他惊掉下巴了。 那可是绝顶聪明且多疑好猜的朱老板啊…… 要么是老朱故意放水,要么就是这个老六太妖孽了。 之前他更倾向于前者,但现在,他更倾向于后者。 当然,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眼下还有一场生死大考在等着他呢…… ~~ 待到无关人等退下,厅中只剩君臣二人。一个坐在官帽椅上,一个靠在躺椅上,就像十年前经常促膝而谈、指点天下时那样。 但厅外,侍卫亲军设下了三层岗哨,连只耗子都钻不进来。 再也回不去那时候了…… 厅内,君臣相顾无言良久。 都是天下最聪明的人,胡惟庸带太医上门那一刻,刘伯温就知道朱元璋对自己起了杀心。 朱元璋也知道,刘伯温知道自己对他起了杀心…… 但也不能这么沉默下去,身为臣子,刘伯温有义务打破僵局。 “皇上,咱们多少年没这么坐下来谈谈心了?” “是啊。原先咱们隔三差五就坐一起谈天说地,有时候在你这里,有时候去我那。老嫂子的手艺真是一绝,可惜,再也吃不到了。”朱元璋看着刘伯温那苍老的脸,花白的须,也很是感慨。 “拙荆是洪武元年去世的,老臣心痛辞官归居了几年。再被召回时,皇上就有了皇上的威严,老臣也得学着有个臣子的样子了。”刘伯温露出怀念的神情道。 “其实不光伱,就是李先生,天德、鼎臣他们这些原先睡一张炕的老伙计,现在也生分多了。”朱元璋叹气道: “现在咱想跟他们亲近,他们也都小心翼翼的,搞得咱越来越像孤家寡人。” “这正说明他们有分寸,识大体,这样才能君臣始终啊。”刘伯温淡淡道:“像廖永忠那样的蠢货,早晚都是个死。” “刘先生,咱真的不想学汉高祖。”朱元璋表情有些不自在道:“咱想跟老弟兄们善始善终。” 当着刘伯温的面说这种话,就连朱老板也会臊得慌。 “能做到汉高祖那样,陛下就很不错了。”刘伯温意义难明的笑笑,不再兜圈子道: “皇上,是不是廖永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是,他喝醉酒跟人乱讲说,当年瓜步沉舟是你指使,杨宪教唆他干的。”朱元璋也是个坦荡的汉子,点头道: “抄家时,发现他家所有往来书信都完好,唯独把你的信烧了。” “是全烧了,还是烧了一部分?”刘基轻声追问道。 “还有些残骸。”朱元璋有些尴尬道:“能看出些字来。” “陛下还记得吗?” “呃……不记……好,还记得。”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朱元璋把心一横,十分光棍道。 因为这回答说明他非但看过,而且还看了很久。 “这就好办了。”刘基便淡淡一笑道:“陛下让刘琏,把我的日记取来。” “日记?”朱元璋吃惊道:“先生还写日记?” 不过他还是传旨下去。不一会儿,刘琏和刘璟抬了口硕大的箱子进来。 “找出洪武元年七月,和洪武四年五月的两本。”刘基吩咐一声,又对朱元璋解释道:“这两本里,有两封信的原文。” “日记里还记信吗?”朱元璋心说,怎么感觉这个日记不太正经呢? 不过也是,正经人谁记日记? “皇上应该听说过文集?要做文集,不能只凭记忆啊,但凡写过的字,都得留好底稿才行。”刘基把一本日记折页,递给他道:“老臣不才,也与宋景濂共执文坛牛耳多年,出个《诚意伯文集》没毛病?” “没……有。”朱元璋讪讪道:“诚意伯这个爵位低了,当时咱正因为杨宪的事儿迁怒先生,后来好几次想给先生进爵,可先生都坚决推辞了。” 这也是他现在不大愿意跟刘伯温接触的原因,总觉得亏欠了对方。所以总是不由自主的就放低了姿态,好没面子的。 所以说,亏欠心理是最可怕的。要么杀了自己,要么杀了对方…… “皇上误会了,老臣真心喜欢诚意伯这个封号。”刘伯温却正色道:“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使其意念发于精诚,不欺人,也不自欺。正心诚意,乃是老臣毕生追求的境界啊!” “真的吗?”朱元璋一脸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老臣对陛下,从不说半句假话。”刘基沉声道。 朱元璋心道,是不说半句,但一句两句可没少说。他打开日记,翻到刘伯温折起的那一页,果然看到了日记后面,附有一封短信,正是写给廖永忠的那封。 而且朱元璋能认出,这就是被烧掉的一封。 因为残存的字迹,基本能跟眼前这封能对上号。 不说严丝合缝,也是鼻子对鼻子眼对眼。 信的内容却毫无问题,都是退还礼物,十动然拒,一副拒绝舔狗的高冷女神范。 再看另一封信,也是差不多。虽然不能就此判定,两封信一字不差,但至少是大差不差,出入不会太大。 “那为什么要烧掉呢?”朱元璋喃喃道。 刘伯温并不答话,以朱老板的智力,怎么可能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伎俩呢? 其实胡惟庸这招的关键,在君臣不相见。不相见,则两相猜疑,自然容易挑拨。 但现在,让老六这一搅和,君不得不来见臣,于是刘伯温就有机会化解皇帝的猜疑。 到了这一步,对刘伯温来说,易如反掌。 ~~ “算了,不想了。”朱元璋便跳过这一段,定定望着刘伯温道:“先生就在咱面前,直接问你多简单。” “不错,何必猜来猜去。”刘伯温微微颔首道。“陛下请问?” “先生,瓜步沉舟,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朱元璋一字一顿的问道。这根在他心里插了多年刺,他终于要动一动了。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 “回皇上,老臣从未与闻密谋,也绝不赞同廖永忠的行径。”刘伯温迎着朱元璋令人胆寒的目光,正色答道:“如果老臣预先知道,一定会全力阻止他们的!” “哦。”朱元璋不置可否的撑了撑腰间玉带。“咱自然是信先生的,可咱明明记得,先生向来反对把小明王接到应天,也曾极力反对禅位大典。” 刘伯温知道,朱老板在动杀机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做这个动作。 “是,皇上说的都是事实。”他点点头,不慌不忙道:“臣自始至终,都反对继承小明王的法统,主张继承元朝法统,但绝不是为了自己考虑,也不是为了所谓浙东党。而是为了皇上的大明,为了我华夏的百姓!此心昭昭,天日可鉴!” “怎么讲?”朱元璋听着有些不爽,刘基把调门拔得太高。感情自己当初想继承宋统,就不是为了大明,不是为了华夏的百姓? “陛下,因为宋统是不完整的。不消说南宋这个偏安一隅的烂怂。就是北宋,也从没真正统一过中国。”刘伯温语重心长的说道: “从辽太宗耶律德光算起,燕云十六州落入胡虏之手整整三百年!从金灭北宋算起,整个北方被异族统治了两百四十年!一直到皇上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收复幽燕,南北混一,才结束了这段漫长的屈辱史!” “你也知道是屈辱史……”朱元璋恨恨道。 “是没错,可陛下想过没有,如果我大明继承了宋的法统,那这几百年的历史该怎么处置?我华夏的历史是不可以有断代的,否则必然后患无穷!” 刘伯温却提高声道: “再者,北方长期为辽金元统治的领土,现在大明到底算是占领还是收复?” “倘若算前者,蒙古人、女真人、甚至未来可能冒出的契丹后裔,会不会天然获得收复故土的正义?” “嘶……”朱元璋神色严峻的点点头,这是他之前忽略的。 他之前只想着靠自己的无敌之师所向披靡,把蒙元、女真这些崽种彻底消灭,那就不会有后患了。 但现在已经是洪武七年了。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已经渐渐清楚,草原大漠无边无垠,已经重新被打回马背民族的蒙古人,几乎是无法彻底消灭了…… 不妥善处理好这些问题,若后世子孙不肖,胡患可能又会死灰复燃的。 ~~ “还有,这几百年里生活在北方的汉人,他们世世代代的印记、建树、光彩、传承,都要统统被否认吗?”刘伯温说完了远虑,又点出了迫在眉睫的近忧。 “倘若如此,我北方的同胞岂不要永远低南人一头了?” “南人,北人。”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词,朱元璋彻底明白刘伯温的意思了。 “在蒙元时,我华夏百姓便被强行划分为汉人、南人,或者说北人、南人。虽然都是下等人,可南人依然受尽北人的歧视。这就是人为划分三六九等的结果啊!” “咱大明不会这样的!”朱元璋大声道:“南方人北方人,咱都一视同仁!” “陛下的理想很美好,但现实是,现在就有这倾向了。恁看满朝文武、地方官员,除了淮西人,大都是南方人,拢共有几个北方人?” “还是有一些的,”朱元璋底气不足道:“虽然不多。” “有也是前元的降臣,战战兢兢,有权无势,受尽下属不恭。”刘伯温沉声道: “所以陛下继承宋统,北方人的处境必将雪上加霜,愈发没有出头之日。他们本来就已经被胡虏统治数百年,虽然士大夫诗书传家,依旧保持汉俗。可老百姓用胡姓说胡语、穿胡服行胡礼,已经胡化十分严重了!” “所以我大明和陛下的头等重任,就是立纲陈纪、正其衣冠、扫清腥膻、尽废胡俗!早日让北方汉人彻底去胡复夏,这才是彻底的‘恢复中华’啊!” 刘基还在病中,说这么多话已然让他消耗过大,但他还是越说越激动,拱手对朱元璋道: “而要‘去胡复夏’,首当其冲便是要收其人心!陛下靠人心得天下,没有人比陛下更懂人心的重要了!所以要优待北方人啊陛下,绝对不能再让他们寒心了!” “明白了。”朱元璋不由自主的点头道:“说白了,就是咱要做半个中国的皇帝,还是整个中国的皇帝了?” “圣明无过皇上。”刘伯温极罕见的拍了下马屁。 “嗨嗨……”朱元璋受用的咧嘴笑道:“其实这些道理咱都懂,不然也不会捏着鼻子承认了元朝,可咱就是不甘心,咱恨啊……” “陛下,老子有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刘伯温又附赠了一记更高的马屁。 “哎呀,恁这么一说,咱心里就舒坦多了……”这下彻底把老朱拍高兴了,说着使劲拍了拍刘伯温的肩膀道:“你个老刘,早这么说话多好?” “老臣也后悔啊。”求生欲拉满的刘伯温干脆来个了三连道:“这些年和陛下远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能让老臣更清楚看到陛下的圣明和不易啊。也明白了离开陛下,我刘基什么都不算。” “哈哈哈,哈哈哈!也不能那么说……”朱元璋高兴的哈哈大笑,那些对刘伯温的不满和怨恨,也就随着这笑声烟消云散了…… 其实他之前,之所以对刘伯温怨念这么深,关键就是觉得老刘不跟自己一心,总是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胡惟庸正是利用了皇帝这种心理,莫须有的将刘伯温牵扯进‘瓜步沉舟案’中,成功的引导并放大了朱元璋对刘伯温的怨恨。 让朱元璋觉得,刘伯温口口声声赤胆忠心,实则包藏祸心,甚至打着自己的旗号来坑自己!这才对刘伯温起了杀心。 这对刘伯温很不利,因为时过境迁、口说无凭,他已经无法证明瓜步沉舟与自己无关了。 而刘伯温就是刘伯温,他没有在表面案件上纠缠,而是直指本源——告诉朱元璋,不奉宋统是对的!让朱元璋明白,自己坚持继承元朝,完全是为了大明、为了百姓、为了他着想。 这么一来,皇帝心中那根刺就被拔掉了。至于案件本身到底真相如何,也就不重要了…… ps.第二章,后面的章节还没检查没起名,所以会慢点。争取两点前发完……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琉璃 诚意伯府后院。 朱桢撵走了老汪和老吴,独自向隅而泣。 这次倒不是觉得委屈了,而是觉着想要干点儿事儿,真的太难了。 为了救个刘伯温,自己小小年纪身负骂名,腚吃荆条,还得来下跪道歉…… 呜呜,谁说轻描淡写就可以改变历史的? 这不是本王这个年龄该承受的啊! 我以后要躺平,地球爆炸都不带翻身那种! 楚王殿下正在那里一边抹泪,一边发穷恨,忽听耳边响起个脆生生的童音: “你是在哭鼻子吗?” “怎么,不服?你管得着吗?啊!”朱桢登时大怒,可恶,小小孩童也敢嘲笑本王。 他狠狠转头一看,却见是个瓷娃娃似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眨啊眨,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看着的他。 特招人喜欢那种。 包括楚殿…… 朱桢登时觉得很没面子,赶紧胡乱抹掉泪,哼一声道:“你是谁?伱知道我是谁吗?” “我叫刘璃,我爹叫刘琏,我哥叫刘祥。”小女娃甜甜一笑,两个小酒窝。“我也知道你是谁,你是楚王殿下。” “哼哼,怕了!”朱桢又哼一声道。 “我不怕啊,你又不是坏人。”小姑娘便从斜挂在腰间的小荷包里,摸出块饴糖,递给他道:“我娘说难过的时候吃块糖,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朱桢接过来,却不敢吃。他可是给人家爷爷下药的凶手,家属有充分的报复动机。 “你是怕我下毒吗?”小女娃看上去跟他般般儿大,奶声奶气的,看人还挺准。 “哼,本王不怕,本王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朱桢板着脸道。 “哇,这就是王者之风啊?”刘璃赞叹一声,又掏出块糖,自己美滋滋的舔起来。 “那啥,你怎么知道本王不是坏人的?”朱桢一脸不被理解的沧桑与深刻道:“本王可是背负了千古骂名的。”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刘璃却伸出白嫩嫩的小手,给他擦擦泪道:“不然我爷爷是不会继续给你当老师的。” “你知道个……啥……”朱桢鼻子一酸,没想到自己会被个小萝莉治愈了。 “我知道的多了呢。”刘璃扳着纤细的手指,如数家珍道:“比如你在大本堂整天气我爷爷,欺负齐王和潭王;再比如你写字很丑,喜欢上课睡觉,还跟着秦王燕王逃课……”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朱桢老脸发红道:“本王现在……改了。” “嗯,我相信你。”刘璃点点头,眼神纯净的让人觉得,辜负她……的信任,是天大的罪过一般。 朱桢刚要再说话,却又响起一个童声来。 “啊,妹妹,快走。”这次的男声听着就可恶。 便见一个比他大个一两岁的男孩,跑过来牵起刘璃的手。 朱桢登时大怒:“放肆,男女授受不亲懂吗?!” “她是我妹,你这个坏蛋滚远点儿!”男孩狠狠瞪他一眼,拉着刘璃跑开了。 “哥,楚王殿下不是坏人……”刘璃的声音随着风儿飘来,人却转眼就消失了。 朱桢怅然的叹口气,他发现自己这个年龄真要命,对沐香那样的大姐姐一点兴趣都没有,却让刘璃个小丫头片子,弄得五迷三道。 看来以后,又多了个好好学习的理由…… ~~ 厅内,眼看着刘基精力不济,朱元璋却忍不住又起个话头。 “还有件事,先生帮咱参详参详。廖永忠在大牢里对咱说……咱那些淮西老兄弟,比他作恶多端十倍不止。他说他们在凤阳老家圈地,强迫百姓投献在他们门下,不从的轻则毒打强迫,重则送去服苦役到死……” 刘伯温靠在椅背上微微颔首,刚才事关生死,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现在跟他没什么关系,便开始明目张胆的摸鱼了。 “可是咱跟老乡亲联系也不少,前几日还请来贺岁的花鼓队吃饭哩,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些事?”朱元璋叹息道:“唉,这到底该信谁的呀?” “事不目见耳闻,焉能臆断其有无?”刘伯温缓缓道:“这么简单的道理,皇上会不懂吗?还是有什么忌讳啊?” “呵呵……”朱元璋尬笑一声道:“按说应该责令有司去好好查查,可那是凤阳……” “是啊,那是凤阳。”刘伯温阴阳怪气道:“是跟皇上打天下的淮西功臣的老家,丢块石头下去,都能砸到个开国功臣的家里人。” “咱也不是徇私,而是天下未靖,北有王保保,南有梁王,还得指望那些军头呢。”朱元璋跟刘伯温也没必要来虚的。 “这帮家伙也知道咱需要他们,什么钦差大臣去了都不管用,都得灰头土脸给撵回来。”说着,朱老板惋惜的看一眼棺材瓤子似的刘伯温道:“可惜先生现在这个样子,不然你来当这个钦差,再合适不过了。” “呵呵呵,老臣现在是废人了……”刘伯温面上笑呵呵,心里妈妈匹。也不知自己这身病,是给谁卖命落下的? “但几位殿下已经成年。”他便反手将了朱元璋一军。“以他们的身份,可比老臣合适的多。” “哦?”朱元璋愣怔片刻,方缓缓点头道:“这也是个法子。” ~~ 圣驾一离去,刘琏赶紧扶着刘基回卧室放躺。 “父亲,这一关过去了吗?”虽然父亲已经虚脱,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刘基点点头,良久长长一叹道: “楚王殿下,是我们刘家的大恩人啊……” 说完他低声吩咐道:“替我写信给贯中先生,请他进京一晤。” “父亲,恁才刚捡回条命来,再跟那种人接触,合适吗?”刘琏很不情愿。 “没事了,今天之后,为父不用再那么小心了。”刘基苦笑一声道:“再说,欠了人情,得还啊。” ~~ 另一边,返程路上,御辇中。 还是朱元璋坐着,朱桢趴着。 见他手里拿着个饴糖,想吃不敢吃的样子。朱元璋心一软道: “想吃就吃,少吃块糖也瘦不了。” “给父皇吃。”朱桢一感动,便献出了那块饴糖。 “哈哈,还算你小子有点孝心。”朱元璋高兴的摸了摸他的屁股道:“还疼吗?” “好多了。”朱桢更坚决的献糖。 见这娃双手捧着糖,一副自己不吃就不收回去的架势,朱元璋老怀甚慰,张嘴含了进去。 “唔,不错。”他含糊着说道:“小子,想不想回老家玩几天?” “回老家……”朱桢眨巴着眼睛,忽然心中一紧。 心说,父皇,做个人。 因为他想起电视剧中,一段至今记忆犹新的剧情…… 说是朱元璋为了让儿子们在就藩前,感悟自己创业艰难,体会民间疾苦,特命他们前往凤阳,去祖宗基业创始之地经受历练…… 他记得四哥永乐以后,还经常对儿孙说起这段刻骨铭心的民间生活。 并认为自己能南北征战,不畏塞外风寒,就得益于这段经历…… 当时他就想,这得是什么样的好日子,才能叫朱棣产生这种感想啊? 现在他想的却是,莫非这好日子里头,还有自己的一份? 但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他真是被父皇玩怕了…… ps.第三更,求月票。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廖永忠之死 入夜,太平里、斛斗巷,相府后院书房。 一桌二椅一盏灯,一汤两菜一壶酒。 胡惟庸和他侄子胡德小酌。 “唉,怎么会搞成这样……”胡德喝一杯闷酒,神情与其说是沮丧,不如说是恐惧。 “牛头马面都到姓刘的家了,怎么就让楚王那个小兔崽子,给搅黄了呢?” 胡惟庸闻言白了侄子一眼,暗骂道,说老子是牛头人,还是说周院判是马面人? “别说你了。”但他实在没心情较真,夹筷子煎炒小银鱼,味同嚼蜡道:“连老夫想了三天三夜,也想不明白。” “难道……刘伯温恐怖若斯?”胡德一边给伯父倒酒,一边颤声道。 “谁知道呢?”胡惟庸摇摇头,嘿然道:“其实刘基的死活并不重要,麻烦的是,皇上居然和他见了面。” “也不知说了些啥?” “还能说啥?就凭刘伯温那张嘴,还不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完事儿再倒打我一耙?”胡惟庸惆怅的仰脖干一杯。 “啊……”胡德正在给他倒酒,闻言愣在那里。 胡惟庸拿筷子点一下侄子道:“洒了。” “哎哎……”胡德赶紧搁下酒壶,用袖子擦擦桌面,颤声问道:“那,伯父,皇上会不会知道烧信的事儿?” “慌什么?”胡惟庸稳稳端起酒盅,定定看着明显高出杯面的酒液。“皇上怀疑就让他怀疑去。他要对付的人多了去了,一时半会儿轮不着咱爷们儿。” “啊……”胡德并没安心,反而更慌了。让皇上惦记上的感觉,也够恐怖的。 “伯父,快想办法把侄儿调出亲军都尉府!”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胡惟庸啐一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哪去?再说,这时候调走,不正好让皇上怀疑到伱头上吗?” “啊,那……”胡德一阵口干舌燥。“那就坐这儿老实等死?” “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了。”胡惟庸淡淡道:“反而要主动出击!” “那不死得更快?” “不,你错了。现在在皇上眼里,我胡惟庸不过是大丫鬟挂钥匙——当家做不了主,咱淮西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韩国公。”胡惟庸沉声道: “动了韩国公,整个淮西都要不安,所以韩国公是安全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赶紧取而代之,代替韩国公当这个淮西老大哥,到那时咱爷们儿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怪不得伯父要帮那些勋贵,对付廖永忠呢。”胡德恍然道。说完又觉得不对,要是伯父不对付廖永忠,不就没这些狗屁倒灶了吗? “不错,伯父没有韩国公的资历,甚至连汪广洋那个老酒鬼都比不了。不帮他们捞钱,他们怎么认我做大哥?”胡惟庸沉声道:“不管怎么说,这次除掉了廖永忠,不亏。” “廖永忠不会出来了?”胡德吃惊道。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就是我们的洪武皇上。”胡惟庸朝宫里拱拱手道:“廖永忠这回能竖着出来,我跟你姓。” “他不是有铁券吗?”胡德还是有些不信,他整天听那些勋贵子弟吹嘘,铁券何等何等厉害。 “那铁片片是谁发的啊?”胡惟庸却哂笑道:“皇上真想弄死谁,是块铁片片能拦得住的吗?” ~~ 内官监地牢。 朱元璋又来看廖永忠了。 这才没过十天,原先钢浇铁铸的汉子,已经被折磨的憔悴不堪,面颊深陷,身体发着抖,似乎在发烧。 “他怎么光着脊梁?”朱元璋皱眉问道。 “回上位,德庆侯进来之后,每天都喊热,我们只好帮他脱了衣裳,不停用凉水给他降温。”刘英低声道。 “胡闹!”朱元璋呵斥一声。“赶紧给他穿上。” “哎。”刘英赶紧拾起丢在地上的袍子,给廖永忠胡乱套在头上。 廖永忠一言不发,只是抱着胳膊不断打颤。 “小廖,你以为咱会像刘邦杀韩信一样,稀里糊涂杀了你吗?”见他还剩半条命,朱元璋也懒得跟他废话了。 “不,咱已经把你的罪状,查得明明白白,现在就让人念给你听。回头还要张榜告示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咱为啥要处置你。” 说完,皇帝一挥手,一名刑部郎中便上前,高声宣读起诸如僭用龙凤等物、包庇下属贩运私盐,咆哮金殿等十大罪状。 “小廖,你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朱元璋看着廖永忠。 “没什么好说的……”廖永忠吃力的说道:“上位,别废话了,赶紧动手。” “以你的罪名,确实该杀头。”朱元璋淡淡道:“但咱这次还是从轻发落,改为杖四十,打完你就回家去。” “是不是咱还得谢恩啊?”廖永忠讥讽一笑道。 “随你。”朱元璋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地牢。 忽然又站住脚道:“咱会让你儿子继承你的爵位,也会保你全家平安无事的。” “谢皇上隆恩。”廖永忠这才磕头谢恩。 “何苦弄成这样,真难看!”朱元璋声音低沉的说道,再没看他一眼,便径直出了地牢。 ~~ 朱元璋一走,便有四名身材高大的净军进来,将廖永忠五花大绑,然后抬出了地牢。 内官监院中火把通明,地上铺了毡子,行刑的净军手持包铁的栗木棍立在左右,吴公公神情冷峻的立在台阶上,跟在皇帝身边时判若两人。 待廖永忠带到,便被重重丢在了毡子上。两根枣木棒交叉压住他的脖颈,另外两根抵住了他的膝窝,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吴公公走下台阶,蹲廖永忠在身边,轻声道:“德庆侯,愿意跟皇上认个错吗?愿意的话,你就能活着回家。” “我错就错在跟了这么个无情无义的主!”廖永忠啐一口。 “骨头还真挺硬。”吴公公站起身来,双脚脚尖一对道:“行刑。” 负责行刑的两个净军看得真切,便抡圆了枣木棍,全力击打廖永忠的后腰。 廖永忠饶是钢筋铁骨,可后腰也依然是要害啊。 一开始还痛苦的闷哼,十几棍子下去,连动静都没了。 待到四十杖打完,他的脊梁和肾脏已然被统统击碎…… 吴太监给个眼色,两个净军合力用枣木棍,把廖永忠挑翻过来检查, 只见他有进气无出气,口鼻都泛着血沫…… “快送家去。”吴太监挥挥手。 ~~ 听闻老爷被送回来了,德庆侯府上下欢天喜地。 但是天还没亮,就变成了哭成一片…… 廖永忠被送回来才三个时辰,便咽了气。 ps.第四章,求订阅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徐达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德庆侯之死,并未激起多大浪花。 但细一琢磨,也说得通。 一来,年初一宴会上,廖永忠的狂悖之举有目共睹。在勋贵们看来,上位要是不办他,往后还不反了天? 二来,廖永忠之死,说实话,其实是勋贵们喜闻乐见的。 所谓堤高于岸、浪必摧之。德庆侯这个浪催的能力强、功劳大,胃口也大,还不跟他们尿一壶,活着就是让大伙儿难受。他这一死,反而让勋贵们去了块心病。 三来,上位也没有祸及家人,还许诺让他儿子廖权继承爵位,这让勋贵们安心不少。觉得上位还是很克制的,所以不会物伤其类。 既然勋贵们都情绪稳定,那文官们自然更乐得一旁吃瓜了。 但他们很快就没心情吃瓜了,还没出上元节,中书省便奉上谕,命令刑部开始在全国范围严打私盐贩运,凡参与其中者、提供包庇者,皆立斩无赦! 这让文官们大为震惊,怎么能不经法司审判,抓着就砍头呢? 就算罪过再大,也得按程序来啊。不然还要国法干什么? 谁也不敢保证,这种法外之刑,哪天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于是大臣们纷纷上书劝谏,却都被中书省以圣意已决为由,统统打回了。 当然地方上的腥风血雨,一时还是传不到京里的,上元节的秦淮河依旧花灯映照、流光溢彩,官民同乐、通宵达旦,好一副太平盛世的光景。 ~~ 上元节之后,这年就算过完了,进京过年的公侯武将们便陆续陛辞离京了。 按例,朱老板都会为一众老兄弟设宴饯行的。但因为德庆侯之死,朱元璋取消了饯行宴,并让中使传谕众将,务必以廖永忠为戒,奉公守法、洁身自爱,切莫重蹈覆辙。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朱元璋别人不请,还是得请即将北上的大将军徐达,好好吃一顿才行。 正月十六晚,他把徐达叫到了乾清宫吃饭,马皇后还亲自下厨整治了一桌酒菜。 徐达受宠若惊的看着端上来的菜肴,虽然还是四菜一汤,但有鱼有肉,比初一晚上那桌可好太多。 “怎么着,天德,以为咱还会请你吃草?”朱元璋笑眯眯道。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能吃到皇上赐的御宴,那是天大的福分。”徐达也笑道:“何况还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 “哈哈哈,瞧瞧天德多会说话。”朱元璋高兴的对端着大盘子进来的马皇后道:“要是那帮老粗能学学他,咱也不用整天气的骂娘了。” “一百年才出一个天德,你指望谁能赶上他,做梦去?”马皇后笑着将一大盘隔水蒸鹅搁在桌上。 “这是嫂子请你的,不在他的四菜一汤之内。” “这不合适?”徐达笑着看向朱元璋。 “没啥不合适的,咱管着大明万方,管不着咱婆娘。”朱元璋也不以惧内为耻,朝徐达挤眉弄眼道:“其实是皇后娘娘管着咱。” “伱瞎说什么啊?”马皇后轻推朱元璋一把,便在他身边坐下道:“来,天德,我也敬你一杯。这些年远征漠北,卫国戍边,实在辛苦你了。” “娘娘言重了,比起当年吃得苦,现在遭那点儿罪,根本不值一提。”徐达赶紧双手举起酒杯,欠身与马皇后虚碰一下,仰头干杯。那样子,可比对朱元璋恭谨多了。 “天德这话不假啊。”朱元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咱小时候那段都讲烂了。其实天德也好不到哪去。妹子你还不知道,俺俩本是同行来着。” “咱在钟离东乡,他们是钟离永丰乡,两个乡就隔了一条河,咱去河边放牛,经常能碰见他,也给他们村的地主放牛。”朱元璋无限感慨的回忆道: “那时候,地主都黑心啊。说我们孩子放牛不用下力,所以只给长工一半不到的口粮,根本吃不饱。” “是啊,”徐达被勾起回忆道:“所以每天,把水牛往河里一赶,就开始满世界寻摸吃的。什么八月炸、羊奶子、牛奶子,能找到就往嘴里塞,其实根本吃不饱。有时候吃得不对,还得连拉带吐,丢上半条命。” 马皇后其实是小地主家的女儿,对那些野果野菜的不是很懂,但不妨碍她听得津津有味。 “就这还狼多肉少,你争我抢呢。那些野果快熟的时候,就更是寸土不让了。”朱元璋笑着指一指徐达道: “别看这家伙一脸忠厚,从小就狡诈狡诈的。那年霜降,我们这边一棵臭杞子开始熟了,我为了防止这家伙偷营,跟汤和还有周德兴,轮流守在树底下。结果周德兴那个笨蛋,被他支开偷了一次。” “后来,汤和又给他骗了一次,把二茬熟的也偷走了。”朱元璋记忆犹新道:“把咱气得,天天守在树底下,就不信他还能把最后一茬也偷了去!” “结果呢?” “结果他把我牛偷了……” “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后,徐达纠正道:“臣打小正派,可不是偷牛贼。” “是,你没偷牛,你把牛牵给刘财主,说捡着我的牛了。”朱元璋郁闷道:“把刘财主气得,抓起哨棒就找来了,这下咱哪还顾得上看树?赶紧撒丫子就跑,结果这小子爬到树上,一边吃咱最后一茬的臭杞子,一边看着咱让刘财主撵的满山跑。” “哈哈哈……”马皇后忍不住大笑起来道:“没想到,重八也有这么熊的时候。” “互有输赢,臣也没少被皇上算计。”徐达说笑间,把整只蒸鹅吃下肚,然后用棉帕擦擦满嘴油光道:“这吃饭快的毛病,就是让皇上给逼出来,不然保准被他抢。” 说完,他把帕子收入袖中,微笑问道:“皇上,娘娘,这饭也吃饭了,该说说有啥事儿了?” “那还能有啥事儿,给你饯行呗。”朱元璋摸着唇须,有些心虚的笑道。 “这么多年,咱拢共吃了皇后娘娘三回蒸大鹅。”徐达竖起三根手指,如数家珍道:“头一回,是当年皇上被孙德崖的部下扣住,咱决定代替皇上做人质,把皇上换回来时。” “第二回,是北伐之前,皇上为臣饯行。” “第三回,就是这次了。”徐达笑道:“所以这蒸鹅一端上桌,臣这心就揪成一团啊……” “哦,哈哈哈。天德,你真是太细了。”朱元璋拍着徐达的肩膀,状若随意道:“好,是有个事儿,好事儿。还记得,你家大丫头七岁那年,咱跟你说过啥么?” “呃……”徐达装着回忆片刻,摇头道:“皇上恕罪,臣记不得了。” “咱帮你回忆回忆,当时咱对你说,‘你这闺女长大必贵,当为我家儿媳,要好好替咱养着……’” 徐达登时觉着肚里的烧鹅不香了…… ps.第五章了是,继续继续。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朱老板求亲 其实自从朱标娶了常遇春的女儿,晋王娶了永平侯谢成之女,徐达就知道自家闺女也逃不了与皇室联姻的命运。 而且之前,朱元璋也确实跟他提过好几次了,但徐达一直以女儿还小,过几年再说为由推脱。 他妻子死得早,自己又常年在北方征战,长女十岁出头就担起了整个国公府,却把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徐达实在是心疼自己这颗掌上明珠,捧在手心还怕化了呢,怎么能嫁给朱家老四那个活土匪? 但徐达也知道,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自己再拒绝,怕是要被朱老板看成恃宠而骄的…… 尤其是刚杀了德庆侯这只鸡。 是的,廖永忠虽然劳苦功高能力强,但跟徐达一比,也就算只鸡。 可是,这是女儿的终身幸福啊…… 徐达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感觉跟王保保斗智斗勇都没这么累。 跟王保保那叫斗智斗勇;跟皇帝,纯粹就是被单方面蹂躏了…… ~~ 朱元璋仿佛没看到徐达的反应,依然自顾自道: “听皇后说,你家大闺女如今出落的温良贤淑、才德俱佳,是京里有名的‘女诸生’。” 马皇后微微点头,笑对徐达道:“我也是真心喜欢她。” “娘娘错爱了,错爱了。”徐达擦擦汗,捂着肚子想要来手出恭遁。 从小玩到大的朱元璋,哪能让他得逞?伸手就握住了徐达的手背,深情款款道: “天德啊,咱与你是布衣之交,说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也不为过,到今日仍然同心同德,始终没有嫌隙,自古以来君臣相互投合,也不过如此了?” “是,无出其右。”徐达只好重新坐定,认命般点点头。 “咱听先生们说书,这种情况的君臣,一般都会结个儿女亲家。”朱元璋笑眯眯的看着徐达道: “咱家老四也不差,要个子有个子,要模样……有个子,要学问……还是有个子。嗨,总之咱就是看上你家闺女了,想让她给咱当儿媳妇,伱说好不好哇?” “唉……”徐达下低头,他知道没办法了。 皇帝要是只论交情,自己还能打个太极,蒙混过关。 可这次朱老板上升到了维系君臣关系的高度,自己再不答应,就是有不臣之心了…… 他头脑清晰,大局观极强,知道事不可为,只好扶着桌子跪下,哽咽道:“臣叩谢皇恩。” 说完,眼泪嗒嗒就掉下来。 蒙混过关的朱元璋却视而不见,哈哈大笑道:“看把天德高兴的,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定是定了,只是小女才十四,而且贵妃才刚……”徐达又为难道。 “咱也没说要现在成婚,就是先跟你说下。这么好的丫头,肯定好多人家都盯着呢,咱不先占下,回头让人抢了去,咱上哪买后悔药去?”朱元璋亲手扶起他来。 “臣知道了。”徐达点点头。 见婚事板上钉钉了,朱元璋这才拉着徐达的手,开始给头号大将进行心理按摩。 “咱知道,你家闺女温良贤淑、知书达理,娇花一样的大家千金。咱家老四呢,确实皮了点儿……” “那是皮了点儿吗?”既然燕王已经成了准女婿,徐达也就不客气了。“我这个当叔叔的,是看着他长大的。这几年我虽没在南京,可他干的那些好事儿,也没少传到我耳朵里。” 他大儿子在亲军都尉府当差,二儿子在大本堂伴读,就连大闺女也时常被皇后唤入宫说话。对宫里的八卦,那不是一般的了解。 “那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我家闺女嫁给他,那就好比,一朵鲜花插,插……” 徐大将军不敢往下说了。 “说啊,有什么不敢说的?咱替你说你,不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朱元璋目的达成,心情大好,徐达这时候跟他发泄,他非但不会反感,反而觉得一家人本该如此。 “咱都是放过牛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牛粪可是好东西啊,庄稼一枝花,全靠它当家……” “行了,越说越不像话了。”马皇后白了朱元璋一眼,亲自给徐达斟一杯酒道: “天德,嫂子知道,这门亲事你不称心,要不是你谨守着君臣之道,断不会答应的。” “唉,咱对上位和嫂子那是一万个满意,就是担心闺女文文弱弱的,不称殿下的心意啊……” 徐达忙双手接过酒杯,举头饮尽,同时用袖子擦了擦眼眶。 朱元璋闻言老脸一红,因为他家已经有前车之鉴了。 洪武三年,徐达率军在安定全歼北元齐王王保保所部,王保保仅与妻子数人逃窜,在黄河边得流木以渡,这才逃出生天。 但北元的宰相,和他妹妹敏敏帖木儿都被明军俘虏,送往南京。 朱元璋一直想招降王保保,彻底解决北元边患,便将敏敏帖木儿嫁给他家老二当了秦王妃。 这门婚事太武断了,朱樉从小在军营长大,耳濡目染都是杀鞑子,或者被鞑子杀的场景,对蒙人极度仇恨。 更何况,大明立国的口号就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好么,结果给他娶了个鞑虏回来。 这让老二这种一根筋的热血小青年情何以堪?所以成亲至今,碰都没碰秦王妃一下,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老四跟老二好像一路货色,徐达不能不担心,万一要是朱棣也跟自家闺女不对眼,会不会让女儿重蹈秦王妃的覆辙? ~~ “天德你放心,老四跟老二是不一样的。”朱元璋只能安慰徐达道:“再说,你家丫头也跟旁人不一样。嫁过来,咱保证当成亲闺女疼。要不……” 说着他挠挠头道:“咱到时候赐她根鸡毛掸子,允许她随便打老四,行?” 马皇后闻言,大有深意看了丈夫一眼。 “我家闺女可不是泼妇。”徐达一生谨慎,却怎么也没法知道,皇帝和皇后关起门来的那些事儿啊。 好在马皇后心胸宽广,并不把他的无心之言当回事儿,也笑着道:“天德,嫂子也跟你保证,一定把老四给你教好。等你再从北平回来看,他要是还飞扬浮躁的,那这门亲事就算了。” “别算啊,咱儿子多着呢,老四不成还有……哎对,还有个老五,年纪也合适……老六的话,就有点儿小了。” 徐达听得一脑门子黑线,那是有点儿小的问题吗?你家老六才十岁?让俺闺女给你家当童养媳吗? 总之,朱元璋一副摆摊卖儿子的架势,势在必得道:“反正这个儿媳妇,咱是要定了!” 皇帝夫妇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徐达还能怎样?只好再次磕头谢恩,表示自己感激涕零,绝不反悔。 ps.第六章,求票票~~~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朱氏养成计划 送走了徐达,朱元璋往榻上一躺就不乐意了。 “毬,咱儿子怎么了,堂堂皇子、大明亲王,还这么嫌弃!” “你儿子什么样你自己没数啊?”马皇后给他端了碗醒酒汤道:“别看我帮着你一起劝天德,可我真担心老四不知道珍惜。再来老二那么一遭,我这个当婆婆的,怎么有脸面对儿媳妇?” “是啊,其实我也担心,那小子正是不定性的时候,整天飞扬浮躁的,觉着这么大的皇宫都容不下他。”朱元璋歪着身子,一边喝汤一边唠叨道: “我跟伱说,这就是日子太好,身在福中不知福。咱当年要是爹娘给说个媳妇,那还不当成祖宗供着。” “呵呵,是么……” “当然,幸亏没说,不然咱咋能娶到你呢?”求生欲极强的洪武皇帝,赶在马皇后变脸前补救道。 “哼……”马皇后冷笑一声,懒得跟他计较。也有些发愁道:“不过确实,孩子们都大了,整天大小姐似的关在皇宫里,心里能不生毛病吗?” “是,咱想一块去了。”朱元璋登时来了精神,把汤碗往小几上一搁,坐起身道: “婆娘,要不咱把他们放出去历练历练?” “怎么个历练法?”马皇后警觉道:“你又想咋折腾他们?” “不想咋,咱这阵子一直在琢磨,这老朱家的江山啊,靠谁都靠不住,最后还是得靠儿子啊。”朱元璋盘着腿道。 “你不是都分封了吗?” “光分封了,德不配位有啥用?将来统帅万军,能服众吗?到了藩国,能体恤百姓吗?”朱元璋忧心忡忡道:“咱封建诸王,本来就顶着巨大的非议,要是他们一个个昏庸残暴,那些人肯定要趁机攻击他们,会动摇咱朱家江山的。” “所以咱得好好历练他们,光坐在大本堂里念书,远远不够。” “好好好,全是你的理。”马皇后问道:“就说你打算让他们去哪?” “凤阳,咱老家。”朱元璋果然早有预谋。 “回老家干啥?当军官?还是当知县?”马皇后表情不太信服。 “文武之道,都是要历练的,但现在还太早。他们不知道普通士兵怎么想,是当不好军官。不知道民间疾苦,咱更不可能拿老乡亲给他们练手!”朱元璋沉声道:“咱要让他们当农民!当最普通的老百姓……” “……”马皇后的嘴巴长得老大,她对丈夫天马行空的脑洞,早就见怪不怪,可还是被惊到了。 好半晌才捏了他一把。 “疼,疼……”朱老板赶紧躲开。 “没做梦啊。”马皇后道:“怎么会说梦话呢?” “怎么说梦话了?” “怎么不是梦话,你听说过让儿子去种地的皇帝吗?” “咱听先生们讲书,但凡知道在民间生活过,知道老百姓疾苦的皇帝王爷,那都大差不差。”朱元璋振振有词道:“相反,那些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子,长大后大都跟晋惠帝差不多,根本就不知道普通人过啥日子,更别说去体恤百姓了!” “咱不能让咱儿子韭菜麦苗都分不清,以为老百姓也跟他们一样,不吃饭可以吃肉!”朱元璋断然道:“咱的儿子,必须要好好补上这一课!” “让他们吃点苦我不反对,可不能有危险。”马皇后终于松口道,她再护犊子,也知道玉不琢不成器。 “这话说的,儿子们咱也宝贝着呢。”朱元璋一拍胸脯道:“凤阳民风淳朴,咱又免了老乡们的赋役,老家现在说是片乐土也不为过,正适合让咱儿子去了解民情。再说,咱还有安排,保让他们平安归来。” “行,你打算让谁去啊?去多久?”马皇后又问道。 “上回犯事儿的都去,咱有言在先,他们也无话可说。”朱元璋不假思索道:“去的话,这几天就出发,还能赶上春耕,等到秋收后就回来。” “这么快?这么久?”马皇后又不舍了。 “不经历一次完整的春种秋收,好意思说自己当过农民?”朱元璋理所当然道。 “别的我也不说了,老六还太小,等下回再让他跟弟弟们去。”马皇后道。 “咱七岁就给刘财主放牛了。他过了年这都十二了,还是罪魁祸首,他不去谁去?”朱元璋摇头道:“再说,他也最该去了,个小胖子回来保准能瘦下去。” “唉,至少你得让他自己决定,要是老六实在不愿去,不能强求。孩儿还是小了,禁不起折腾……”马皇后退一步道:“另外,老六是十一,不是十二。” “哈哈,大差不差就行,儿子太多没办法哈哈!”朱元璋尴尬的直挠头。“成,让他自己决定!” ~~ 天家两口子商量好了,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但朱元璋没有马上跟皇子宣布,而是叫义子平安陪自己到南郊骑马。 朱元璋有二十多个义子,大都是当年刚起兵时收养的。倒不是他因为生不出儿子着急,其实这是农民军中的传统。 将领收养战死兄弟的遗孤,既可以让将士们无后顾之忧,又能培养一批绝对忠于自己的心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 朱元璋也是如此,他悉心教导这些义子武艺兵法,待长大成人,便命其领兵征战、镇守地方、监视军队。 其中最杰出的代表当属李文忠,沐英两个。其余没那么有名的,诸如何文辉、徐司马、朱文刚等人,也都被朱元璋委以重任、出镇一方,可以说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了。 虽然为了避免日后可能出现的麻烦,朱元璋在建国后,已经命义子们都认祖归宗,不再跟着他姓朱了。但他和义子们依然以父子相称,并没有变生分。 这平安是最小的一个。洪武元年,他亲爹济宁卫指挥佥事平定,在跟随常遇春攻克元大都时战死,朱元璋便收其为义子,命他继承其父之职,年前又升其为凤阳卫指挥使。 平安这回进京是谢恩,加给朱元璋拜年,本来前几天就要回凤阳了,却又被留到了今天……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也犯了什么事儿,原来是要陪义父骑马。 朱元璋今日兴致很浓,领着他纵马疾驰,一口气跑出二十多里,把随扈的侍卫亲军都甩出老远。 “义父,要不要等等他们?”平安大声问道。 “不等,有勇冠三军的平保儿跟着,谁能伤咱分毫?”朱元璋断然摇头,豪气干云道:“走,上牛首山!” 平安跟曹国公小名一样,都叫保儿。 “得令!”平保儿登时热血沸腾,便不再多问,紧紧跟着朱元璋驰上盘山小道,翻过几道山梁,一路上到山顶。 ps.第七章是……晕了都,但求月票不变! (本章完) 第七十章 平保儿 上到山顶后,朱元璋才勒住马缰,眺望自己的大好河山。 平安立马一旁,警惕的环视四周,以防不测。 “人都说金陵‘春看牛首,秋游栖霞’。可惜咱们来早了,要是晚上个把月,等山花一开,美极了。”朱元璋说着话锋一转道: “不过那时候,来游玩的百姓就海了去了,咱爷们连个安静说话的地儿都找不到。” 平安闻言愕然,他不傻,听出朱老板话里有话了。 皇帝身边护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靠近不了,有什么话不能说? 还非得甩开护卫,跑到个没人的山头上说? “你猜得不错。”朱元璋脸上布满阴云,咬牙切齿道:“咱的亲军都尉府中出了叛徒!” “哪个?”平安脱口问道,说完就后悔了。 “不是哪个,你该问是哪些?”朱元璋冷冷道:“前阵子,咱要查抄德庆侯府,为了万无一失,咱让最信任的亲军都尉府负责。” “是。”平安点点头,大内侍卫要是不可信,皇帝睡觉都不安稳了。 “可是咱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也有问题。”朱元璋气得直发抖。 个中情由他当然没法跟平安细说…… ~~ 其实一开始,朱老板并没有起疑心。因为就像平安所想的那样,要是亲军都尉府都出问题,那他真要寝食难安了。 再说亲军都尉府里头,要么是阵亡将士的遗孤,要么是勋贵功臣之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且前途一片光明……一般给朱老板站上几年岗,都是会放出去做官的,而且皆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所以朱元璋一般是不会怀疑这到他们头上的。 可偏偏,不一般的情况出现了。 问题是他去找刘伯温道歉时发现的。 按说,朱元璋是不会去干这种低声下气的事儿的,可谁让他家老六不干人事呢?当爹的只好给儿子擦屁股。 谁知这一擦,就擦出问题了。刘伯温居然有保留文字底稿的习惯……这也是淮西老粗们,包括胡惟庸这种粗通文墨的家伙,没有料到的。 朱元璋跟那些残骸一对比,发现文字基本吻合。可看内容时,却除了让廖永忠有点丢人外,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那廖永忠或者他家里人,干嘛要把信烧掉呢? 朱元璋借着安抚廖家的机会,向其长子廖权抛出了这个疑问。 结果廖权告诉他,他爹这种大老粗,向来几个月才进一次书房的。上次进书房时,还没腊月呢。 至于他们家里人,就更不可能了。书房是机要之地,日夜有家丁把守,谁能靠近? 直到抄家的侍卫亲军进来,把守书房的家丁才撤走的,所以他们家里人根本没机会烧信。 朱元璋知道,廖权也可能没说实话,但说实话的可能性更大。 那么他的侍卫亲军中,就很有可能出了吃里扒外的东西! 对于需要绝对忠诚的亲军护卫,只要有怀疑产生,就足矣了。 但朱元璋心思细密的地方就在这里,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并没有立即发作,甚至都没进一步调查,表面上一切如常。 因为亲军都尉府牵扯太大,他不得不慎重。那些勋贵子弟都连着他们父兄,连着整个淮西勋贵集团。 朱元璋当初是为了避免勋贵们生出反叛之心,所以把他们的子弟留在身边,加以笼络,也有人质的作用。 当时看,这种安排完全没毛病。 但没想到现在竟然反过来,让朱元璋自己投鼠忌器了。所以他只能急事缓办,过一阵子不动声色的把怀疑对象外调,然后换上自己信得过的人。 ‘唉,至少是当下信得过的。’朱元璋暗暗补充一句。 比如平安…… ~~ “保儿啊,总之你记住,咱的侍卫亲军不可信了。”朱元璋沉声对平安道:“至于谁可信谁不可信,咱会慢慢弄清楚的。敢背叛咱的,咱一个也不饶恕!” “是,义父!”平安赶紧悚然抱拳。 “所以眼下咱能倚靠的,就只有伱们这些儿子了。”朱元璋眼神悲凉的看着平安。 “义父请放心,儿臣誓死效忠义父!”平安赶紧表态道:“若敢背叛义父,教我全家立时不得好死!” “不用发毒誓,咱信得过你们。再信不过自家爷们,那咱这个皇帝就别当了,直接在这牛首山上,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逑。”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怀期许道: “所以咱要交给你个绝密的差事……” “义父请讲。” 朱元璋便压低声音,将自己准备让皇子们以平民身份,去凤阳历练的事情,告诉了平安。让他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平安都听呆了,没想到竟然接了这么个离谱又关天的差事。 接着又听朱元璋沉声警告道:“此事你知我知,绝不可走漏风声。也包括秦王晋王他们,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知道他们的存在,就算你搞砸了差事。” “明白!”平安没口子答应,保证完成任务。 “其实还有个人也得知道,”朱元璋本打算对他保密,但想了想,这样可能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临淮知县韩宜可。” “韩宜可?快口御史?”平安虽是武将,却都听过此人的大名。 因为就在去年,这人出了名。 去年八月的一天,朱元璋心情不错。下朝之后,便招呼胡惟庸跟御史大夫陈宁,以及中丞涂节一起拉拉呱。 三人便围坐在皇帝身边大拍马屁,把朱元璋哄得合不拢嘴。 谁知此时,韩宜可这个大煞风景的年轻御史,居然跳出来弹劾胡惟庸三人是媚上惑主的奸臣。 把朱元璋气得鼻子都歪了,便骂道:‘快口御史,敢排陷大臣耶!’ 所以快口御史绝非美誉,而是近似于‘你个喷子’的意思…… 然后朱元璋便把他抓了起来,还要砍头,不过冷静下来之后,又把他放了。 许是不想眼前有个喷子晃悠,朱元璋很快把他贬到临淮当知县。 这些八卦,平安过年时,都听那帮干兄弟聊过。却没想到皇上非但没怪罪韩宜可,反而还要对他委以重任…… 朱元璋便在山头上,仔细叮嘱平安,到了凤阳后的诸般事宜。 直到护卫快追上来,皇帝才打住了话头…… ps.第八章了是,还真是得检查俩小时,我是从11点半开始检查的……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户贴 第二天放学后,兄弟几个刚走出大本堂,便见大哥等在文华门口。 “父皇要见你们。”朱标给朱桢理了理衣领。 “啥事儿?”几位殿下都打怵,他们可没忘了,父皇说惩罚还不算呢。 “不知道。”朱标摇摇头道:“就是让我来叫你们,问啥事儿也不说。” “那看来准没好事儿。”老四很懂行道。 “有,有道理。”老二点头。 “去就知道了。”老三昂首先行一步。 老五老六默默跟在后头,朱桢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尼玛刚好没几天…… 老七却踯躅问道:“大哥,我也要去吗?” “父皇没说,你想去就去。”朱标温和道。 “那,我还是不去了……”老七再不敢凑热闹了,上回殃及池鱼,被母妃回去一顿揍,他实在不想再来一回了。 说完,他便拉着老八逃走了。心说这回我什么都不知道,总不至于挨揍了? ~~ 武英殿,朱元璋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摘下老花镜,看向立在阶下的儿子们。 “好啊,一转眼,都长大成人了。”朱老板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当然这话里不包括老六。 几个小子都大气不喘、俯首帖耳、聆听圣训。 朱元璋也不兜圈子,直接宣布将要派他们去凤阳历练,过一年老百姓的日子! 听完之后,儿子们一个个面露喜色。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哪个愿意整天被困在学堂?而且还是全年无休…… 现在有机会出去野,哪个不喜出望外? “不是让伱们出去玩,是去学老农民种地!” “没问题!儿臣早就想亲身体验下‘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了。”老四喜不自胜,只要不念书,让他干啥都甘之若饴。 “‘锄禾日当午’那滋味可不好受,比你们在学堂吃的那点苦,至少还要苦上十倍。”朱元璋看似好心提醒,实则激将。 听得太子郁闷无比,这是亲爹吗?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偏生那帮傻小子已经昏了头,刀山火海都不在乎。 “要等到秋收后才能回来。”朱元璋又道。 “过,过年都没,没问题的。” “没有护卫,没有侍从,吃饭要自己烧,衣裳得自己洗……” “儿臣正想好好磨砺自己,为日后带兵出塞做准备!”说这话的却不是老四,而是老三。 “好,好小子。”朱元璋赞许的拍拍老三的肩膀,朱登时得意的瞥一眼老四。 爸爸夸了我,没夸你…… 朱老板最后站在老六面前,低头问道:“老六啊,你母后嫌你还小,不让你去。不过咱还是问问你,你想不想去?” ‘什么叫嫌你还小?爹,做个人。’朱标无语望着殿顶藻井。那要不是他爹,他能直接开喷。 “俺肯定去啊。”朱桢却毫不犹豫道:“哥哥们为了俺才受罚,俺要是不去,那不就跟老七 一样了吗?” “老七……”朱元璋一愣,心说老七有这么糟糕吗? 不过再一想,好像哪次都没见他的影儿,简直比老五还老五。 于是不由自主,父爱减五。 只一闪念,朱元璋便收回思绪,欣慰的点点头:“这才像话嘛。咱老朱的种,就该有这担当!好了,你出去……” “哦。”朱桢一听就很不高兴,接下来的会议内容,自己居然连列席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他屁股还痒着呢,哪敢有半句废话?赶紧乖乖出去了。 ~~ 待不懂事的屁孩子出去,朱元璋看看余下的儿子。 太子二十一,秦王二十,晋王十八,燕王十六…… 哦,差点忘了,还有十五岁的吴王。 真是一个个风华正茂啊! “你们都是大小伙子了。”朱元璋满含期许的看着这些朱家的男儿。“也该学着为父皇分忧了。” “儿臣一直等着这天呢!”老三忙抢着道。 “请父皇吩咐!”老四也不慢。 “俺……俺也是。”老二…… “这次让你们回老家,除了历练之外,还有个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你们。”朱元璋也不卖关子,沉声道:“替咱体察民情!” “哦……”儿子们的热情消退了不少。不就是走走看看聊聊吗?这叫什么重要的差事。 “怎么?嫌太简单了?要不让你们去把王保保抓回来?”朱元璋冷笑一声。 “好,好啊……”老二这次反应不慢。 “好个弔!”朱元璋骂骂咧咧,随手抄起本书来,连抽老二的方脑壳。“一群眼高手低的东西,给老子踏实点儿!先从简单的干起!” “是,父皇……”老二委屈的点头,其余兄弟也赶紧应声。 “而且这差事看似简单,实则至关重要。”朱元璋神情严肃的一指御案道:“你们上前看。” 兄弟伙儿便围上来,只见御案上那些案牍,并非五花八门的奏章,而是清一水白色的户贴。 为啥知道叫这名呢?因为每本封皮都写着‘户贴’,以及‘户部洪武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钦奉圣旨’的字样。 后面还有‘某行省某府某县进呈,几册之几’…… 翻开一看,每一页都记载了一户人家的住址、成员户籍资料,以及田产住宅情况。 此外还有各级经办人员的印签,骑缝章,编号勘合之类,看上去十分的严谨…… 但不出意外,哥儿几个看的一头雾水。 “这是洪武三年,父皇命户部制作的户贴册。”太子指一指每页户贴的最右侧,提醒弟弟们 道: “这里印有当时的圣旨明文。” 几个殿下便细读起来,只见圣旨原文曰: ‘说与户部官知道,如今天下太平了也,只是户口不明白哩。教中书省置天下户口的勘合文簿户帖,你每户部家出榜去,教那有司官将他所管的应有百姓,都教入官附名字,写着他家人口多少,写得真着,与那百姓一个户帖,上用半印勘合,都取勘来了。’ ‘我这大军如今不出征了,都教去各州县里下着,绕地里去点户比勘合,比着的便是好百姓,比不着的,便拿来作军。比到其间,有司官吏隐瞒了的,将那有司官吏处斩。百姓每自躲避了的,依律要了罪过,拿来作军。钦此。’ 咱洪武皇帝的圣旨就是这样原生态,接地气,老百姓一听就明白。 皇子们当然更能看明白了,老三老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老二则抬头看向大哥,眼神纯净若婴儿。 “我大明江山能否长治久安,全靠这东西。”太子只好耐心解释道。 ps.第九章了是?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父皇的任务 武英殿中。 “不错。”听了太子的话,朱元璋赞许的点点头。“不愧是咱的好大儿,就是有见识。” “为,为什么呢?”秦王自然更懵了。 “因为只有摸清了壮丁的数量,才能知道可以征发多少士兵和民夫;了解了每户的产业田亩,就知道赋税该怎么定。了解了天下的产业田亩,才知道国家每年能收多少税,动用多少财力。” 老三马上显摆道。 “一个国家能有多强大,就看它能调用多少人力,收取多少税赋。如果能牢牢掌握住这两样,那国家就能长治久安了。”老四也不甘示弱道。 “这就是《大学》里说的,‘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老三立即拽了句文。 “艹……”老四直接给整不会了。 但朱元璋已经很满意了,老三这种好学生有这见识他不奇怪。没想到老四个不学无术的,居然也能一下想通这一层,可见也是块璞玉,还得好好的雕琢。 “不过这户贴有个毛病,你们能想到吗?”朱元璋考校起两个儿子,自动忽略了老二,被动忽略了老五。 “这……”两人赶紧绞尽脑汁,在父皇面前表不表现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对方赢! “这上头登记得太粗了!”还是老四先发现了问题道: “户口情况还行,但田地情况就完全不行了。” 他指着其中一页的田产一栏道:“‘自己民田地十二亩。’这到底是水田还是旱地,丰腴还是贫瘠,统统都没记载,这怎么能用来征税啊?” “确实,自古官府都是要分等登记田亩的,不能一概而论。”朱也点点头道:“应该严厉惩罚办事官吏,怎么能这么糊弄呢?” 输了速度,只有加大力度了。 但朱元璋和朱标相视一笑,摇摇头道:“太想当然了,这就是要让你们去民间历练的原因。” “你们都看到了问题所在,父皇岂能看不到?”朱标解释道:“但治大国若烹小鲜,有些事急不得,急了就要出问题,只能一步一步来。” “伱们大哥说的没错,咱做梦都想在全国清丈田亩,可咱办不到啊。”朱元璋叹口气道: “一是没人。清丈是个技术活,能写会算还不够,你们回老家就看到了,大部分人家的地都是奇形怪状,得学专门的‘方田之术’才能算出亩数。会干这活的人,全国都没几个,怎么给全国清丈?” “那以前的朝代?”晋王问道。 “看谁的命好。汉朝接了秦朝的摊子,秦朝对户籍田亩控制之严,至今无人能及。所以让汉高祖捡了个大便宜。” “元朝根本不管这些,纯毛估估瞎几把收。”朱元璋恨恨道:“等到咱接手,一切都得从头来。” “不过这不是最要紧的,缺人才,慢慢培养就是,咱养在国子学的上万监生,就是干这个的。”顿一下,朱老板语气沉重道: “其实最难的,还是太多人不想让咱摸清楚他们底儿。” 儿子们点点头,这很好理解,给摸清楚底细,就得多缴税啊。 对清丈一事,地方上的缙绅百姓,肯定是能瞒就瞒的。官府要太较真,就有酿成民变的风险, 更何况官是流官,但具体办事的胥吏可都是坐地户,屁股本身就是歪的。 所以只要朱老板别逼太紧,各级官府也乐得能拖就拖。 “那父皇就拿他们没办法吗?”皇子们愤愤问道。不为别的,单纯就是看不得父皇受委屈。 “咱当然有办法,大不了派军队下去,强行清田就是。可一乡一县能这么干,要是全国都这么干,非得到处都有人造反不可。”朱元璋闷声道: “洪武三年那时候,最重要的是安民心,不可以搞得太激烈,所以咱只能先退而求其次。” 说着他拿起份户贴道:“先从简单的入手,把人口户籍登记好再说。” “地方上本来以为,咱要清丈田亩,都吓得不行。但现在听说,只是全力清查户口,可以自行申报田亩数,立时便觉得逃过一劫,也就不抵触户贴了。咱这才能在短短几年内,完成全国五万五百万人口的登记造册!” 朱元璋忍不住狡黠一笑道:“但他们不明白,他们长腿,土地是不长腿的,户贴一登记完,他们想出门就得去官府办路引,不然就是流民。这样就能把人留住,以后清丈他们的田,也就是早晚的事儿了。” “……”儿子们都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看着大老粗的父皇,内里居然这么细。 当然,秦王殿下目瞪口呆,也可能是没听懂。 “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把临淮县感应乡的户贴,尽可能多抄录一下,回去背下来。”朱元璋沉声吩咐道:“等回了老家,看看每家的田亩,跟这些胡填一气的户贴上的记载有多大出入。你们的调查结果,将成为咱日后重新清丈的理由!” “是。”皇子们明白了这件事的意义,顿时干劲十足。 “另外,”朱元璋又对儿子们道: “替你们老子留心,地方上有什么不法之事,或者冤屈无法上达之类的事情,统统记下来。” “明白!”这次回答还大声,谁还没个除暴安良的梦? “你们去了是平头百姓,万万不要管闲事,记下来日后再报就行。”太子插嘴叮嘱道。 “呃……好。”朱元璋本来想说我儿子还能怕事儿?但再一想还是安全第一,便没反驳太子。 “还有什么问题?” “父皇,”老四迟疑下问道:“那要是那些叔叔伯伯家里人犯事呢?” “这还用问,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三脱口而出就后悔了。只能自我安慰道,我是皇子,比王子高一档…… “没错,看到什么都记下来,管他谁干的了。”朱元璋点点头道:“妥不妥的等你们老子斟酌,不用你们费心。” “把道听途说的记下来就行,不要去主动查问什么。”朱标看上去,比朱元璋还像个爹,不放心的吩咐弟弟们道:“安全第一,千万不要乱来!” “哎,大哥你放心。”几个弟弟赶紧应下,他们都不想让大哥担心。 “去。”朱元璋甩甩手,今日父爱额度用完。 ps.第十章了,呼,整整俩小时我擦…… (本章完) 十更毕,理直气壮求首订啊!!! 当然,尽量全订啊!!!!!   最后几个小时,再求一次首订哈! 急急急,求求求,求首订,明天继续十更啦~~~~~~   第七十三章 好男儿志在四方 待弟弟们一退下,朱标就急忙道:“爹,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跟你商量?那这事儿还有个成?”朱元璋撇撇嘴道:“光说服你娘,就费了咱两斤唾沫,再跟伱来一遭?咱可吃不消。” 听说母后答应了,朱标也就不反对了。“那让我也去,我得看着他们才放心!” “不行,绝对不行!”朱元璋不假思索的连连摇头。“这不是瞎胡闹吗?出了危险怎么办?” “那就不怕他们五个出危险了?”朱标难以置信的看着父皇。“老六还那么小……” “玉不琢不成器,咱放牛的时候,才七岁……”朱元璋又拿出他那套来了。 “不行,父皇必须一视同仁,要么让我跟他们一起去,要么都别去!”朱标跟他顶上了。 “你犯什么浑?你能跟他们一样吗?都是咱的儿子不假,可你是太子,国之根本,咱不能让你有丝毫闪失!”朱元璋一瞪眼,又放缓语气道: “他们是藩王,将来要带兵打仗的。咱不让他们现在吃点苦头,将来会在塞北送了命的!” 接着他又放低身段道:“好了好了,先别拉这个脸。都是我儿子,咱能让他们冒危险?” 说完,朱元璋将自己的布置讲给太子听道: “咱安排了临淮知县韩宜可,跟平保儿这一文一武,合力照拂你五个弟弟。咱还让这两人每日分头上报,这样就能互相监督,让他们不敢捣鬼。” “这样啊……”朱标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寻思一下,又不放心的问道:“这两个人,不会还有什么特殊任务?” “嘿嘿,小子聪明。”朱元璋点点头道:“咱把这两个还算信得过的人,安排到凤阳去,就是指望着他们一个能查一查民田,一个能看一看军屯,是否有被侵占的情况。” “父皇给他们旨意了?”朱标微微心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就无法收场。 “没有。咱甚至都没明说。”朱元璋背后一阵痒,但他自知理亏,都不好意思让儿子挠痒,只能可怜兮兮的拿柄如意,插到领后自己解决。 朱标果然无动于衷,自顾自道:“父皇是想让他们自行体会?” “是。”朱元璋一边挠痒一边点头道:“平保儿就不说了。韩宜可不是嫉恶如仇吗?要是发现什么过分的事情,应该不会无动于衷?他上本咱才好插手处理,不过得是大案要案才行……” “那至少也得暗示韩知县一下,不然不就成守株待兔了吗?”朱标无奈道。 “咱让平保儿去找他了,但也仅限于暗示……这样不管最后如何,总有个寰转的余地。”朱元璋说完长长一叹。 “唉……” 面对淮西集团时,这种投鼠忌器的感觉,真比当年被陈友谅、张士诚左右为男,还要让人不爽。 “非得等你弟弟们长大了,能出镇一方,替咱爷俩带兵了。咱爷们儿才不用这样捧着卵子过河。”他可怜兮兮的看着太子道:“所以,你能体谅老父亲急于培养他们成器的心情吗?” “好……”朱标点点头。 他其实早就知道,父亲对淮西老兄弟的容忍,除了念旧之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军队在这些人手里。 不是说把军权收上来,就能把军队控制在手中的。 因为组成军队的,除了高级将领外,还有数量庞大的中低层军官,他们才是军中的骨干,普通士兵的直接领导。 而这些中低层军官,几乎清一色都是勋贵们的义子亲兵、老部下、老兄弟。 单个勋贵可能没那么强的影响力,但要是惹到他们抱团的话,那对明军的影响力,可就大了去了。 如何妥善消除军功集团的威胁,这是所有开国皇帝都要面临的难题,父皇当然也不例外了。 “好,儿臣可以不去。”朱标终于接受了父亲的安排,最后坚持道:“但至少得让我第一时间,知道弟弟们的情况。” “这还不好办吗?咱让平保儿和韩宜可直接向你禀报就是。”朱元璋痛快答应道。 “行。”朱标点点头。 ~~ 万安宫。 得知儿子要下乡历练,胡充妃便正大光明的借酒浇愁开了。 就是一边喝一边哭,喝一会儿,哭一会儿,把一旁的朱桢都看呆了。 “娘要是实在舍不得,那我就不去了?” “去,必须得去,好男儿志在四方!娘不能拖你后腿……”胡充妃抹一把泪,坚定道。 “好,那我去……” “呜呜,娘舍不得你啊……”胡充妃哭着抱住儿子。 “娘,你是双子座的吗?”朱桢无语。 “我要是生两个还好了嘞,至少还有个在身边作伴的,呜呜……”胡充妃哭着哭着,终于想起自己要说的正事儿道: “对了,你外公家也在凤阳,听说他们现在住在庄园,好像叫胡府庄。要是遇到过不去的难处,你可以打听着投奔他们。” “太好了!”朱桢闻言大喜,没想到母妃还能给自己张底牌。“不过娘,你得给我个信物啊,不然如何跟外公相认?” “不需要,你这张脸他们一看就明白。”胡充妃却自信满满道。 ~~ 长阳宫。 “孽畜,跪下!”达定妃手攥着荆条,怒斥老七。 “母妃,我又错在哪了?”老七都蒙圈了。 “你父皇叫去武英殿,你为什么不跟着去?”达定妃气愤问道。 “大哥说父皇没叫我啊!”老七叫起撞天屈。 “不叫你,你就不去了?跟你说多少遍了?要多跟哥哥们亲近,你怎么就不听呢?” “他们是去受罚的……”老七嘟囔道。 “你管他们去干啥了,现在你哥哥们跟老六,要一起出去一年,就把你一个人留大本堂了!” “不是还有老八么……”老七小声嘀咕道。 “住口。”达定妃一鞭子抽在他腚上,恨其不争的骂道: “暌违一年,你就跟他们彻底生分了!将来人家跟老六是一伙了!” “那我跟父皇说,一起去就是了!”老七疼得大叫。 “你当我没说吗?可你父皇让你等下一批!你就跟你弟弟玩!”达定妃啪的又是一鞭子,不愧‘打腚妃’之名。 “那又怎样?”老七终于忍不住爆发道:“我横竖要就藩的,到时候谁还能见到谁?最后都会生分的!” 说着他挺着脖子拆穿母妃道:“你都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显示自己教子有方,好在父皇那里争宠!” “你放屁!”达定妃气得俏脸铁青,啪啪打腚。 “老娘都是为了你这个孽障啊!” “你就是为了打俺,呜呜……” ~~ 翌日,有上谕曰:‘皇二子秦王樉,皇三子晋王,皇四子燕王棣,皇五子吴王橚,皇六子楚王桢顽劣,险些酿成大错,着五人于后湖闭门读书一载,好好修身养性,谁也不准探视,钦此!’ 【第一卷完】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临淮知县韩宜可 临淮县位于濠河与淮河交汇处,故而在前朝曾名‘濠州’。 到了本朝,它有了个更显赫的身份——帝乡! 洪武皇帝朱元璋便在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上出生长大。 虽然这里给他留下了许多痛苦的回忆,朱元璋却不改对故乡的深情眷恋。他将濠州升格为府,并在府治二十里外的凤凰山南修筑中都城。 山南水北为阳,凤阳府之名因此而来。随后,府衙便迁到了营造中的中都城。又析临淮县西部四乡新设了凤阳县,与府城同郭。 之所以不直接把临淮县城迁到中都,是因为临淮肩负着堤防重任。要是县城这段河堤崩溃,把县城淹了还是小事儿,关键是还会把皇陵淹了。 所以临淮县的头等重任,便是看护好这段河堤…… 这活可不轻松,因为黄河夺淮以后,失去主河道的淮河,几乎年年泛滥,要不然朱老板一家也不至于那么惨。 换别的县,淹了就淹了,还能混点儿经费,免点儿赋税啥的。可要是淹了大明的皇陵,从知县往下,全衙的脑袋都得搬家。 是以去年一冬,新任知县韩宜可都在带领民夫修筑河堤。转年还没出正月,他便又带人沿着河堤一寸一寸的巡视,排查隐患,务求平安度过即将到来的春汛。 他验堤并非只是走马观花的看看,因为他知道河堤表面一般都是质量最好的。里头看不见的方,就不好说了。洪水来了,可不管你里头外层,质量不过关,统统冲垮。 所以他命手下差役在堤上每隔一段,便用铁锥筒钻孔取样。然后亲自检查取出的土样,这样是否表层实夯,深层虚夯,或者表层用好土,下层用劣土便一目了然了。 他正在蹲在堤上,用小锤子仔细检查土样硬度,便听身后响起一片急促的马蹄声。 身边的官差寻声望去,不禁纷纷倒吸冷气。 “县尊,是个大官!” “哦?”韩宜可这才抬起头来,便见一名绯袍武官,在十余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亲兵簇拥下,离了大道,气派十足的朝自己而来。 这年头可是重武轻文的,文官们在那些开国功臣面前比孙子还不如,一个伺候不好,就要挨打挨骂的。 韩宜可还是贬官,就更得小心了。他赶紧让人打水来,把脸洗干净。可满是泥点的官袍和沾满黄泥的靴子,就无能为力了。 整整衣襟,他赶紧下到堤边恭迎,才发现这名三品高官十分年轻,而且自己还见过。 “哈哈哈!足下可是皇上亲封的快口御史?”那武官潇洒的翻身下马,扶起韩宜可。 “下官正是韩宜可,拜见平指挥。”韩宜可苦笑一声。‘快口御史’可不是什么好外号。 “哦,你认识俺?”那武官正是平安,陛辞之后,他便来凤阳卫上任来了。 “前年元旦大朝,下官曾一睹过平指挥的风采。”韩宜可一脸真诚的笑道:“早听说平指挥要履新凤阳卫,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客气啥,咱也是路过,远远看到你在这儿,想来结识一下胆大包天的韩御史!”平安爽朗笑道:“那套繁文缛节正式场合搞一下就够了,咱们私底下,还是随便些的好。我叫伱韩老弟,你唤我平兄如何?” “遵命。”韩宜可恭敬应声,心里却不信平安的话。 这江堤远离官道十余里,平安怎么能看得到自己呢?肯定是专程找来的。 但上官不开口,他也不能问,只好先装糊涂陪着平安,沿河堤边走边说。 好在武人没那么多弯弯绕,都喜欢单刀直入。 没走多会儿,平安回头一看,见自己亲兵已经把临淮县的差役挡在远处,便收起笑容道:“韩老弟,我这回来找你,还有件要事。” “请平兄吩咐。”韩宜可躬身道。 “不是我要吩咐,是陛下要吩咐。”平安压低声音道。 “不要跪!”说着他一把扶住下意识要跪听的韩宜可。 “第一道口谕就是,此事只能你知我知,绝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平安解释道。 “明白。”韩宜可点点头,做洗耳恭听状。 平安便将五位殿下要以移民身份回乡历练的事情,讲给韩宜可。然后沉声吩咐道: “五位殿下在家乡的安全及一应安排,皆由我二人负责。对五位殿下的情况,我们都要每日一报……” 说着他将一本小册子塞到韩宜可手中。“这是密语册,以韩大人的聪明肯定知道怎么用。回头会有人带信鸽给你,飞鸽传书可直达大内。” “如有紧急状况,需要采用更可靠的通信手段,这本册子里还夹着一份兵部勘合,可以动用八百里加急一次。但只有一次,一定慎用。”平安又吩咐道。 韩宜可点点头,一旦动用了八百里加急,那动静可就大了,府里还有韩国公那边,肯定要刨根问底的,殿下们也就很难继续隐藏身份了。 不过他还是觉得荒谬。“平兄,我怎么感觉懵懵的,皇上干嘛让殿下当农民啊?” “皇上说是就藩前的历练,体会民生艰难,学习种田啥的。”平安撇撇道:“咱们做臣子的也不敢多问,奉旨照办就是。” “那么说倒也不是坏事。”韩宜可苦笑一声道:“只是咱俩这干系就大了去了。” “那可不。”平安深以为然的点头道:“所以我这才着急忙慌的来跟你通气。咱是个武夫,粗,还得你们读书人的高见。” “让我想想。”韩宜可寻思片刻,站住道:“一是,就像平兄说的,要绝对要保密,此事只能你知我知,如果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那当然。”平安点头。 “皇上还特意吩咐,对诸位殿下也要绝对保密,要是让他们发现,咱俩知道他们的存在,历练的效果肯定大打折扣。要是跑到你衙门里住下,你是撵还是留?” “那都是大麻烦。”韩宜可苦笑不止,这他妈什么事儿啊? 他便接着道:“不过也不能放任不管,在殿下们不知道的情况下,适当的给点帮助,让他们能体验到百姓生活就够了,也不能太难为他们。不然,咱们将来,呵呵呵……” “是是是。”平安倒吸口冷气道:“还是你老弟细,咱不能让他们吃太多苦头,不然殿下会记恨咱们的。” “这些事我来安排,至于安全嘛,当然是平兄负责了。不过我这边也会留神的,有什么情况及时通气。” “明白。”平安点点头。 两人又仔细商议一番,敲定了联络方式等各项事宜,这才分道扬镳。 ps.基本更第二更,接下来开始加更。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洪武大移民 打那天之后,韩宜可的工作重心,就从河堤转移到移民事务上来了。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要尽快完成移民安置,这样还能赶上今年的春耕。 因为移民安置工作本就是两淮,乃至整个北方地方官的重中之重。 从建炎南渡算起,整个北方被异族统治了两百多年。尤其是元朝统治的八九十年里,蒙古贵族在华东华北平原跑马圈地,将大量良田变成他们养马的牧场,使汉族百姓无立锥之地。 汉人只能要么造反,要么逃亡,百十年下来,整个北方千里无鸡鸣,荒草连阡陌,许多乡村人烟断绝,彻底消失在朝廷的版图上。北方汉人锐减了百分之九十……而且是跟金朝的数据相比。 两淮地区还是元末农民起义的主战场,元军和地主武装对农民军所据之地,多是‘拔其地、屠其城’,直杀的江淮一带‘春泥归来无栖处,赤地千里少人烟’…… 江淮第一城的扬州城,当时被杀的仅余有十八家。 洪武初年,朱元璋命太子巡视江北,朱标目睹这一人间惨状,走一路哭一路,摧心裂肺,难以自持。 朱元璋不得不提前召回太子,不然朱标能活活哭死在路上…… 是以尽快恢复北方人口,便成了摆在朱元璋面前的头等要务。 幸好朱老板是有大魄力的开国皇帝,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强行将大量百姓,从人烟稠密的山西江南等地,持续不断迁徙到山东、河南、河北,以及两淮一带。 洪武大移民,也就成了大明的一项基本国策,一直延续了半个世纪之久…… ~~ 凤阳作为中都,主要接收来自江南的移民,也有大量犯官家属被迁徙到这里种地。 所以朱元璋安排五个儿子到凤阳学农,一点都不会引人注目。 相反,要是在江南某个县里,忽然多出五条大汉来,怕是立马就要有官差上门了。 按照规矩,所有移民要先到县衙登记、落户,然后依照朱老板承诺的,发给种子农具,耕牛和住处,还有全家半年的口粮。 此外,移民迁徙路上还给路费和棉衣。而且朱老板承诺,移民垦田,三年免税;三年后每亩仅纳税一斗,不再加收其他赋税。 跟历朝历代相比,这都已经是给到移民最好的条件了。但条件再好,大部分老百姓也不愿意挪窝,非得官府强迫,官兵押送,才能给他们换个地方。 所以移民抵达临淮县是有排期的,并非三五成群、自行前来。 这大大降低了韩知县守株待兔的难度,不至于整天坐在接待处,连上个茅房都不敢离开。 其实也没等多久,二月初五这天,新一批移民抵达。 按规矩,他们要先在县衙前的大坪上站定,等官差老爷训话。然后排队进入县衙,领取发给他们的种子耕牛、农具口粮。 彼时,户房王典吏在台阶上声嘶力竭的宣讲皇帝的圣旨和本县规矩。韩知县则站在门洞阴影中,仔细打量这些新来的移民。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要找的目标——那三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在移民从中如鹤立鸡群,想不注意到都难。 “哎呀,还真是……”韩知县不由低呼一声。他在大朝会上,是见过几位殿下的。 而且几位殿下的特征过于明显,个子高之外,秦王大方脸,晋王小白脸,燕王是黑圆脸。 单拎一个出来他可能还不敢确定,但三个凑一起,那准没跑儿。 这下,他才彻底信了平安的话。 “县尊,怎么,有认识的?”跟在身旁的李司吏,闻言忙凑趣问道。 “呃,是。”韩知县指了指秦王几个道:“那几个大个子,好像是本官……老上司的公子。” 他高低也是朱老板的员工,说老上司也不算错。 这是他早编好的借口,不然堂堂百里侯,整天关心几个外来移民,本身就很奇怪哎。 此时官吏犯罪,凡笞刑以上都贬至凤阳屯田,不计其数。所以李班头很自然就信了韩知县这个借口。 “待会儿咱把他们叫到后头?”李司吏献殷勤道。 “不必。”韩知县摇摇头,露出忧谗畏讥的神情,让他自行体会。 “懂了。”李司吏马上就体会到,县太爷不愿意跟犯事上司扯上关系的心理。何况听说县太爷本身也是被贬来的…… “你看着替本官照拂他们一下。”韩知县低声吩咐道:“去,让你的人,分他们几亩熟地,不用太多,多了不好看。” “县尊真是太谨慎了。”李司吏赔笑道:“就是多给个几十亩,谁又敢放半个屁?” “不要坏了规矩。”韩宜可摇摇头,一副不能因私废公的架势。 其实他是担心,给几位殿下地太多,累死他们都种不过来,岂不弄巧成拙? 想了想,好似觉着自己对故人之后太刻薄,他便又低声道:“还是多给他们点粮食。” “哎,好嘞。”李司吏应一声,兴冲冲去了。 对他来说,能机缘巧合跟县尊分享秘密,绝对是好事儿。 ~~ 说回可怜的天家五兄弟。 朱元璋下达‘命五子后湖闭门读书一载’的上谕当日,五位殿下便被用船送到了后湖。 后湖就是玄武湖,湖心有五座人造岛屿,号称‘五洲’,乃金陵城景色绝佳之处。 建国前,朱元璋便修了一道从太平门至皇城的城墙,把后湖彻底圈了起来。 洪武六年,为防止有人居高临下,窥探湖中,他还将那城墙又加高一截,彻底将这处风景如画的皇家园林,变成了军事禁区。 人们纷纷猜测,朱老板到底要把玄武湖充作何用,现在看到这道上谕,便自以为明白了——哦,原来是圈禁皇室的地方啊。 其实并不是,但朱元璋也不会解释,反而乐得他们误会。 兄弟几个在湖心洲上住了半宿。第二天三更时分,便有船把他们接走,在夜色的掩护下驶入护城河。 天亮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在长江上了。 ps.第三更,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父皇的老家 他们还发现,自己携带的大包小包,统统被留在了后湖。 下船时,五兄弟彻底两手空空,身无长物。就连里里外外都被换上了布衣棉鞋,还他么是打了补丁的…… 哦,也不能说完全空手,他们每人手里还多了张路引。 然后就被加塞到了移民的船上,稀里糊涂来到了这里…… ~~ 站在临淮县衙前的大坪上,朱桢整个人还是懵的。 不对啊,俺是来当王爷的呀,咋又成草民了?拿错剧本了,导演? 要不是身边还站着二三四五哥,他非以为自己又穿越了不成。 三个年长的哥哥倒是很兴奋,站在那左顾右盼,看啥都新鲜。 “洪灏!”负责户籍登记的书办喊了一声。 “洪灏?”没人应声,又喊一遍。等第三遍时,书办已经是怒吼了:“有没有叫洪灏的?!” 这下老三老四终于回过神来,推一把老二道:“喊你呢!” “哦,那,那个字念‘浩’啊,俺以为俺叫‘洪景’呢……”朱樉恍然,赶紧应声上前,指着自己道:“俺,是,是俺。” “你他娘不光结巴,还他么聋啊?”书办没好气骂他一句。“真他么阿扎人!” “你,伱怎么说话呢?”朱樉登时大怒道:“来,来人……” 说完才想到,自己现在没有护卫。不过不要紧,他撸起袖子,露出醋钵大的拳头。准备亲自动手,教训下这个无礼之徒。 “二哥别冲动,咱现在是老百姓了。”老三老四赶紧把他拉住。“不都说民不与官斗吗?” “妈的,这是你小子能撒野的地方吗?”那书办先被吓了一跳,见那方脸门神被他兄弟拉住,马上又嚣张起来。 “住口!”这时,一个义正言辞的呵斥声响起。 “提控。”书办一听是本房司吏的声音,赶紧起身相迎。 “我平常怎么教你们的?要时刻牢记县尊的教诲,对新来的移民细致耐心、笑脸相迎,要让他们尽快把临淮当成自己的家!”李司吏一本正经的教训道。 “是是,属下知道错了。”书办也不知道自家司吏吃错了什么药,但县官不如现管,他说什么是什么呗。 “赶紧跟人家道歉。”李司吏说着一屁股坐下道:“我亲自来办。” 他便亲自登记这家人的户贴—— ‘一户,洪灏。 凤阳府临淮县感应乡燃灯集金桥坎民户。 共有兄弟五人洪灏,洪槟、洪基、洪焐、洪锷。’ 写到这儿,李司吏不禁暗赞一声,果然是书香门第、宦官之后,起名字都这么讲究,兄弟五个,整一五行相生。 而且这家当爹的肯定能掐会算,不然怎么会料到,自己能生五个儿子呢? 填到父亲一栏时,他问道:“令尊高姓大名啊?” “这……”兄弟几个面面相觑,路引上没写,他们也不知道叫啥。 要不还是实话实说,告诉他咱爹朱元璋? 以父皇在家乡的威望,估计会被吊起来打的…… 好在那位李司吏十分善解人意,以为他们不想提起犯罪的父亲,便直接跳过这一条,问道:“乡贯?” “呃,老家是这儿的,出,出生在应天。”朱樉老实答道。 “那就填凤阳府临淮县。”李司吏就很好说话的帮兄弟五人建好了户籍,又在田亩一栏,填上民田十五亩,菜地两亩。 边写边解释道:“按规制,丁三口之家,每户给田十五亩,另给菜地两亩。要是有余力者,自行开荒、不限顷亩。” 大明男子十六岁成丁,老五十五岁,所以跟老六一样,都还不算丁…… 户贴登记完毕,李司吏便亲自带他们到后头,去领取种子、农具、生活用具、还有半年的口粮,以及最重要的耕牛。 李司吏特意给他们挑了头健壮的大水牛,还多给了两袋粮食。 把领到的东西装满牛车,兄弟几个便牵着牛,跟着引路的胥吏出去了。 “真没礼貌。”方才那书办又凑上来,望着五兄弟的背影,愤愤道:“提控这么帮他们,从头到尾连声谢都没有。” “你懂什么,这就对了。”李司吏却丝毫不以为忤,他现在坚信这五个小子,肯定是大官儿家的子弟了。 不然怎么能这么目中无人。 ~~ 待到凑够了一拨人,胥吏便带他们出了县城,往感应乡去了。 一出县城,这些新移民们终于不那么拘谨了,便开始纷纷抱怨。 “为啥他们家的牛又高又壮?我们的牛就这么瘦,这么小?” “他们怎么还有铁锅棉被,粮食好像也比我们多!这不公平,得给我们补上!” “怎,怎么,不服?”发现他们攀比的是自己家,老二老四同时回过头来,凶神恶煞的样子,登时吓得鸦雀无声。 “呵呵呵……”骑在驴背上的老胥吏,乐得不用费口舌。其实他也很奇怪,李司吏和他们非亲非故,也没见他们送好处,怎么就这么照顾他们呢? 也没听说李司吏好那口啊…… 过午时分,一行拖家带口的移民,抵达了感应乡燃灯集。 各村的里长早就等在那里,将分到本村的移民领回。 那老胥吏得了李司吏的吩咐,亲自将兄弟五个领到了金桥坎。 这就是他们父皇出生长大的地方了。但当初朱家住的茅草屋,早就被夷为平地,已经找不到任何印记了…… 就连父皇当年的同村老乡,也大半死于战乱饥荒。活下来的要么去给他家守皇陵吃皇粮去了,要么搬去中都城享福了。 眼下住在村里的,基本都是新来的各地移民,拢共也就二三十户,还空着一半的村落呢。 老胥吏先带他们去认了认,分给他们的水田和菜地,然后指了指村里的房屋道: “随便找户没人的住下,就好好过日子。” 说完,便骑着毛驴回去了。 他可没得什么好处,才懒得跟这几个没礼貌的夯货废话呢。 ~~ 忽然没人告诉他们该干什么,兄弟几个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好一会儿,朱才开口道:“我去转转,找个好点的宅子安家。” “俺也去。”朱棣也自告奋勇。 两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好点儿的房子都住着人,没人住的宅子都破败不堪。 找来找去,好容易找到个两进的院子,里头有一间房顶是完好的,当然门窗早就被人拆走了。 眼看天色已黑,只好决定就先住这儿来了。 ps.第四章,1000订加更。剩下的还得检查起名,要慢点了哈。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变形计 等弟兄几个把牛车赶进院中,卸了车,天已经大黑了。 “饿死了饿死了……”饥肠辘辘的老六有气无力吆喝起来。 “先吃口干粮。”五哥不知从哪掏摸出半个炊饼,这是他们路上发的。 “咬不动……”老六可怜兮兮道。 “先把灯点起来,然后生火做饭。”老三发号施令。 “那也得先有灯啊。”朱棣没好气道,他刚才翻遍了,也没找到盏油灯,没找到根蜡烛。 “有没有一种可能,老百姓天黑就睡觉了?”老六提醒道。 “卧槽,还真有可能。”朱棣一拍脑袋道:“记得父皇好像讲过,他小时候天黑都是直接钻被窝睡觉的。” “可能穷人用不起油灯,”朱也点头道:“要不怎么有‘凿壁偷光’和‘囊萤映雪’的掌故。” 二哥闻言蹭蹭爬上墙头四下张望,妈的村里一片漆黑,凿壁偷光都没处偷去。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发现,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到巷子对面不远处,有个柴火堆。便跳下去抱了一大捧回来。 “好,先生火做饭。”见有柴禾了,晋王殿下再次发号施令。 “那也得先有火……”朱棣又给他泼了盆冷水。 “怎么,连生火的工具都没有吗?”朱没好气道。 “这个倒是给了。”朱棣拿起两样东西晃了晃。 借着月光,朱能认出来,是火镰和火石。 “你倒是点啊?”老三催促道:“你不是经常逃课去烧烤吗?” “我那用的都是他们备好的火折子啊,”朱棣郁闷道:“拔了帽晃一晃,怼在火绒上吹一吹就点着了。” “可这玩意儿,我不会用啊。”说完他卡卡一阵擦,只见火星四溅,却不见火绒冒烟。 “笨蛋,我来!”老三抢过火镰,咔咔一阵猛擦,还是只见火星,不见冒烟…… “俺试试,俺劲儿大。”老二拿过来,卯足了劲儿咔咔两下,别说,还真就不一样了。 只听咔嚓一声,火石断成了两截。 “完了,睡。”老三老四无奈摇头。“明天再想办法。” 朱桢看着这一幕,竟有在看荒野求生的感觉。 他记得德爷一般是第三天才能生火成功,不知道哥哥们会第几天成功。 “唉……”兄弟几个唉声叹气的将铺盖卷打开,胡乱往炕上一铺,便接连和衣放躺了。 其实吃点苦,受点累,他们都不怕,主要是连火都点不着的挫败感,让一个个自视甚高的天之骄子受不了。 感受到群情低落,朱桢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领导他们走出困境。 可他一寻思,自己虽然两世为人,可面对眼下的处境,好像还不如哥哥们呢。 四哥只会用火折子,俺还只会用打火机呢…… “唉……”朱桢也和衣放躺,五哥又递上那半个炊饼,这次他也不嫌了,接过来费力的啃啊啃。 啃着啃着就睡着了…… “嗯嗯,猪蹄好吃。”睡着睡着还说起了梦话。 “老,老六,那是哥的手,手……” ~~ 翌日一早,朱桢是被骂声吵醒的。 “他妈的,谁在吵本王?!”他带着起床气爬起来,坐了一会儿也没人给穿鞋,才想起来沐香不在身边,现在干啥都得靠自己。 只好慢慢弯下腰,拿起棉鞋来笨拙的套上脚。 下地一走,好像还穿反了。 没办法,这还是楚王殿下此生头次自己穿鞋呢。 反正鞋大,他也懒得换过来了,就这么错穿着走到门口。 迎着晨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看到一个老汉和好几个青壮年在院中,跟三位兄长对骂。 “啥情况?”朱桢小声问五哥。 “那老汉是对门的,早晨带着那几个人过来,骂二哥是偷柴贼。”朱橚小声道。 “你,伱瞎说。俺,俺又没去你家。柴火放在街上,不,不是随便拿?”秦王殿下涨红了脸,他哪想到自己会有被人污蔑成贼的一天? 还他么偷的是一捧柴禾…… “就是,放在外头的东西,能叫偷吗?”老四也一脸理所当然。 “你才胡说,你出去看看,谁家柴禾不是堆在门口?”老汉也气坏了,指着大街上道:“老老辈都是这样放的,你能不知道?” “俺,真不知道。”朱樉挠挠头,气焰稍减。 “好了别吵吵了。”晋王殿下一挥手,慷慨道:“等回头,本……人还你们一车,不,十车上好的柴禾!这下总可以了?” “吹牛伯夷谁不会?没用!再说,你们光偷了柴禾吗?”老汉还没说话,他身后那个中年人愤怒开口道: “还有村里的磨盘,也让你们偷回来了!” “还有俺家的大门!” “俺家的水缸!”其余人也跟着讨伐起来。 “好家伙……”朱桢本来还觉着村里人小题大做,这下知道人家没进门便打,就够克制了。 当然他们没直接打上门,并不是素质使然,而是他膀大腰圆的哥哥们,天然就能让人好好说话。 “咱也不用你们赔!”村民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想趁着他们还没扎下根,赶紧撵人。 “快收拾收拾去别的村,我们金桥坎不欢迎你们!” 为了壮声势,村民们亮出了藏在身后的铁锨、门杠之类。 “哦……”哥几个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想是借故撵人啊。 “不,一码归一码,该赔就赔!”朱棣马上大声道:“二哥,先把那磨盘还给他们!” “好,好嘞!”朱樉便弯腰抓住地上的石磨盘,轻松的举起来,然后大吼一声。 “还给你们!” 说着便猛一发力,竟将那两百三斤重的石磨盘,直接丢过众村民头顶,轰的一声落在院墙外。 村民们哪见过这等巨灵神?一起上也是白给啊。 登时两股战战,快要握不住手里的锄头和门杠…… “俺得下地了……”有人终于忍不住脚底抹油。 “是是,得回家了吃饭,地里好多活呢。”见有带头的,其余人也赶紧跟上,转眼就一哄而散。 “哎,你们别走啊,东西拿回去。”朱在身后叫道。 “不要了,送给你们了……”村民们远远应声。 “嘿嘿,老四,你没猜错,吓唬吓唬他们就老实了。”老二得意的笑。 “你们混账!”三哥却气得玉面铁青,指着老二和老四骂道:“头一天回乡就偷鸡摸狗,我们老朱家的脸都让你俩丢光了!” “我们现在姓洪,丢的是老洪家的脸面,不是老朱家的。”朱棣哼一声道:“再说我挨家看了,咱这院中的东西,都是他们搬光的,现在只是物归原主!” “别的不说,那石磨总不是这院里的?”朱怒道。 “不,不是。俺以为在街上没人要,拿回来准备练块用的。”朱樉小声道。 “磨盘能没用吗?”三哥抓狂。 “俺,俺又不知道那是磨盘……”朱樉心虚的嘀咕道。 “倒是从前在军营,老看着当兵的用那东西练块。”朱棣替他解释一句。 “无知!愚蠢!”晋王殿下恨不得跟这俩丢人的货断绝关系。“啥也不能想要就拿回来!对老百姓来说,这就是偷!” “好好,下,下回俺先问问,没,没人要了再拿。”秦王殿下倒是听话。 “那也不行!”朱简直要背过气去了,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搞掂这俩货的。 ps.第五章,1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那些孩子也不是无可救药 临淮县衙。 韩知县失眠了。在他这个年纪,这状况十分罕见。 他一整宿都在为五位殿下牵肠挂肚,满心想的是殿下们今晚怎么睡?有没有冻到?睡前吃了吗?会不会受人欺负呀? 对留在绍兴老家的小儿子,他都从没这样挂念过。 实在是没办法呀!别看皇上现在狠心历练五位殿下。可那五兄弟哪个有点闪失,最后都会怪到他这个父母官的头上的。 什么父母官,五个皇子的隐形保姆罢了。 唉,真是件操心劳神的破差事啊…… 一直辗转反侧到天亮,他才有了点睡意,便取消了最喜欢的排衙环节,蒙头补了个觉。 一觉睡到快晌午,韩知县醒来之后还是担心。决定午饭后,找个借口去感应乡转转,亲眼看看才放心啊。 他正狼吞虎咽扒着饭,外头李司吏求见。 “什么事?”韩宜可顶着一对黑眼圈问道。 “县尊,金桥坎的甲长来告状了。”李司吏忙小声道。 “告谁啊?”韩宜可夹了一筷子炒豆腐。 “就是恁老上司家的那哥儿五个啊。”李司吏耳语道。 “啊?”韩宜可闻言手一紧,豆腐被夹成两半掉在桌上。气得他把筷子一拍道: “这是要排外了!此风不可长,赶紧给我打,打完再枷号!” “这……”李司吏也没想到,县尊反应会这么大。赶紧提醒他道:“那往后金桥坎怕是不服管了。” 自古都是皇权不下乡,朱元璋为了防止贪官污吏对老百姓的骚扰,更是严令各县无故不得下乡,所以要靠乡绅乡老来维系基层的统治。 韩知县这种流官可以不太在乎,但李司吏这种坐地户,轻易是不愿得罪那些村老甲长的。 “算了,还是把他叫进来见见。”韩宜可冷静下来,也知道暴力解决不了矛盾,至少等问明白再打不迟。 ~~ 不一时,那被偷了柴禾的老汉跟着李司吏进了三堂,给老父母磕头,自称叫唐友忠。 韩宜可叫他起来说话,又赐了座,和颜悦色道: “唐甲长,事情我都听李司吏说了。他们还是些孩子呀,本官派人去教训教训他们就行了。 不用那么较真?” “可是老父母,恁见过八尺高、络腮胡、护心毛一大撮的孩子吗?我们害怕呀。”唐老汉苦着脸道:“而且他们兄弟几个,凶神恶煞,若不及早送走,必成本乡一霸啊。” “哎,不至于不至于。”韩宜可朝着南面一拱手道: “实话跟你说了,他们都是我老上司家的公子,身世十分了得。只是暂居在你村里,待到时来运转,肯定就回去了。” 他只敢把话说到这种程度,让唐老汉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那谁说得准。”唐老汉撇撇嘴,凤阳府最不缺的就是犯官和犯官家属。也没见几个能咸鱼翻身的。 李司吏忙附耳对韩宜可嘀咕一阵。 韩知县闻言沉吟片刻,对唐老汉微笑道:“听说你们那边还没有里长。” 原本还气鼓鼓的唐老汉,闻言一下就有了笑模样。 显然这里长之位,对他有莫大的诱惑。 眼下,朱老板还没把里甲制彻底明确下来,但已经在凤阳和应天等地进行试点了。 各种试点大差不差,基本都是十户一甲,十甲一里的样子。 里长负责‘管摄一里之事’,从赋役的科派和征收,到民间纠纷和轻微案件的审判处理,没有他们不能管的事儿。 因为金桥坎的户数的太少了,拢共才二十来户,所以要跟另两个村合为一里,这时甲长的意义就更重大了。要是落到外村人头上,自己全村不说受欺负,占不到便宜是一定的。 唐甲长也知道,自己村里人少,这里长的位子八成是邻村的,所以压根都没指望过。 但现在大老爷这一提,他的心登时就活泛了…… ~~ “嗯嗯。”唐甲长一下恭敬了许多。“回大老爷的话,因为三个村才能凑一里,哪个村的上都不能服众,是以里长之位一直悬而未决。” “这里长吃苦受累,朝廷又不发俸禄,弄不好还得自己贴钱,没必要争来争去的。”韩宜可看一眼李司吏道:“本官看来,唐甲长就是个很合适的人选嘛。” “是,唐甲长是仁厚长者,把金桥坎的乡亲,都当成自家的孩子照顾。”李司吏马上心领神会道:“对新来的移民更是如此。” “俺还做得不够,俺会照着这个方向使劲儿的。”唐甲长赶紧拍着胸脯表态。“请大老爷和提控放一百个心!” “那伱告状的事儿?”韩知县端着茶盏,吹着热气问道。 “不告了,不告了。”唐甲长忙摇头道:“俺回去跟村里人说,不跟他们几个孩子一般见识。” “光不计较是不够的。”韩宜可呷一口瓜片道:“这样,把他们当成本官对你的一个考验。” “考验?”唐甲长一愣。“啥意思?” “他们呢,原本都是大少爷来的。对农村的事情一窍不通,脾气又大也很正常。你要是能帮他们适应了农村的生活,急他们之所急,给他们之所需……这样,只要你帮他们顺利完成一次秋收,这个里长就是你的了。” “这说明你讲仁义、能力强、有耐心,谁能不服你当这个里长?”李司吏也从旁帮腔道:“怎么样,唐甲长?答不答应?” “……”唐甲长寻思片刻,重重点头道:“好,我答应。” “但有一条,你只能言传身教,但不能动手帮他们,那就是作弊了。”韩宜可又嘱咐一句。 他是担心平安那边,万一打小报告说自己派人帮着殿下们种地。那在皇上眼中,自己可就不光是个大喷子了。还会是个好弄虚作假的大喷子。 那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哎,好好。”唐甲长自然满口答应。他还担心大老爷让村里人,给那几个公子哥儿干活呢。那可没法交代了。 ~~ 唐甲长走出县衙,一众金桥坎的男丁赶紧围上来。 “怎么样,甲长?” “县老爷同意了吗?” “嗯……”唐甲长环视众人,待他们安静下来,才缓缓说道: “我觉得,那些孩子也不是无可救药,咱们早晨可能是吓着他们了。还是去赔个不是,重新开始……” 众人闻言呆若木鸡,他么到底是谁吓着谁啊? ps.第六章,2000订加更哈。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第一餐 金桥坎,洪家院。 五兄弟排成一溜,坐在屋檐下晒太阳,一个个脸上却写满了挫败。 唉,到这会儿他们还没把火点起来。想要去跟邻居借个火,全都大门紧闭,怎么敲都不开。 敲得急了,里头还会响起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弄得他们好像要打家劫舍的土匪一样。 没有火,就没法烧水,没法做饭。想要喝口生水,老五又不让。非说井里的水不干净,不烧开会喝出病来的…… 所以就只能枯坐在那里,舔着干裂的嘴唇,听着肚子的咕咕声发呆。 “夏桀饿死在南巢,齐桓公饿死于寝宫,还有楚灵王、赵武灵王……难道这就是王者的宿命吗?”三哥流下了不甘的王者之泪。 “艹……”四哥对此只有一个字的评价。 到了过午,王者之牛都饿得哞哞叫了…… 这倒好办。老四打开一袋口粮,把米倒进猪食槽里,那大水牛马上凑过来,闻了闻便低头吃起来。 “这米咋发红呀?”晋王感到奇怪。“大米不该都是白的吗?” “红,红米呗。”老二一副很懂的样子。 “牛吃的很香,我们吃也没问题。”老四沉吟道。 “废话,这本来就是咱们的口粮。”老三白他一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也吃生米?”朱棣提议道。 “你先吃吃看。”老三不置可否。 “我,我来。”二哥自告奋勇,直接从猪食槽里抓了一把红色的米粒,塞到嘴里使劲咀嚼起来。 结果牙花子都咬酸了,还是没咽下去…… “呸呸,什么味儿啊……”秦王吐掉了满嘴的渣渣,不管不顾的舀一瓢井水灌下去,这才缓过来。 “唔,看来是没法生吃。”燕王得出了结论。 “是这样的。”晋王点点头。 秦王:“呕、呕……” 饥肠辘辘的朱桢,看着这几个不靠谱的哥哥,为自己能不能活到秋收,感到深深的忧虑。 其实他今早也绞尽脑汁想办法生火,甚至尝试了钻木取火,但不出意外以失败告终,双手还磨起泡来…… 朱桢一边看着自己娇嫩手心上的血泡,一边默默向德爷道歉,原来生火真没那么简单啊。 “实在不行咱回去。父皇总不至于不要我们了?”这时,一直很安静的五哥开口了:“让他失望,总比让他丧子强?” 五哥永远这样,把生命放在第一位。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的。 “那不行,我们不能让父皇失望!”四哥却断然道:“饿死我也不回去!” “没错,要争气!这点困难算什么?我们一定能克服的!”三哥也不甘示弱。 老三老四俩货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你,你俩先蒸锅馒头伱俩……”二哥就没那么要强,他也不想在这儿待了。 ~~ 就在几位殿下情绪陷入低谷时,院门口响起唐甲长一团和气的声音。 “哥儿几个歇着呢?” 兄弟几个无精打采抬起头,齐刷刷眼前一亮。都看到唐甲长手里拎了包点心,还有一口小坛子。 “哦,这是饿了是?”唐甲长将点心递给朱樉道:“别客气,专门从县城给你们买的。” “好好。”朱樉赞不绝口,撕开油纸,抓起块点心就塞嘴里。 “别……”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四个弟弟一起拦着,都没拦住老二。 “你,你们也吃啊……”秦王一边嘎吱嘎吱吃得满嘴渣,一边将点心送到弟弟们面前。 拜托,你刚得罪了人家唉,怎么就敢吃人家送的东西呢?没心没肺也该有个限度…… 这样弄不好会被人毒死的! 不过,真尼玛饿啊。 老三老四老六齐齐咽下口水,看向老五,这方面他是行家。 朱橚拿起块麻饼仔细端详,确定不是刚做出来的。然后掰一点送到嘴里尝了尝,这才点点头,咽了下去。 三人立即出手如电、大嚼大咽。老二老五也赶紧加入抢食的行列。 唐甲长带来的点心,转眼就一块不剩了。 “看来真饿坏了。”唐甲长不禁奇怪道:“你们能用粮食喂牛,为什么不烧饭自己吃呢?” “不,不会生火。”秦王腮帮鼓鼓的含混道。 “主要是火石断了。”晋王不好意思承认无能,指着丢在地上的火石辩解道。 “这不影响用的。”唐甲长弯腰拾起半截火石,又将火绒垫在火石下,另一手拿起火镰,在火石上来回摩擦使之发热,然后用力向下猛击火石数次,打出的火花悉数落在火绒的同一位置上。 五位殿下惊奇的发现,之前他们怎么都引不着的火绒上,很快出现了一丛黑点点。随着唐老汉轻轻吹气,黑点越来越大,开始冒烟,然后泛起红色火星子…… 最后,唐甲长用火绒轻松引燃了充作火煤的干草,明亮的火焰便在跃动在每个人的瞳仁中。 “嘿,你,你老倌儿真神了!”秦王殿下直竖大拇指。 晋王燕王也纷纷点赞。 唐甲长没想到这就能让这些坏小子如此佩服,便索性好事做到底,指导他们掏了灶膛,把锅支好,把灶点着,接着教他们烧饭。 他先让燕王把水倒好,然后对秦王道:“往锅里下米。” “哎,好嘞。”朱樉便临起米袋子,哗哗往锅里倒。 “少下点儿,现在吃粥就行。过几天野菜发芽了,挖回来煮菜粥吃,等农忙的时候再吃点干的……”唐甲长耐心传授着老农民过日子的经验。 “哦哦……”秦王一边应声,一边继续下米。 “多下点儿,多下点儿。”几位一脸灰的殿下,还在边上一个劲儿催促。 “米放太多了。”蒸米饭,朱桢还是有经验的。 “倒水倒水。”三哥下令,四哥吨吨吨。 “水又倒多了。”朱桢无语道:“又成稀饭了。” “再下米。”三哥又下令,二哥哗哗哗。 唐甲长看得直摇头,这么浪费怎么撑到秋收? ~~ 等着米饭蒸好的功夫,兄弟几个围着老唐问东问西。 他们已经把唐甲长当成什么都懂的老太监了。 “老唐,我们这米咋是红色的?不会是不新鲜了?” “我的小爷,糙米就这色儿。恁们原先吃的白米,是脱壳后,舂了又舂的精米。”唐甲长苦笑道:“我们老百姓可不敢那么浪费,稻谷只脱一回壳,就是我们吃的糙米了。” “而且脱下来的麸皮我们也不舍得丢掉,碾成糠还可以蒸糠窝头吃。”他又补充道。 “那能吃吗?”兄弟几个咋舌。 “糠窝头是很难下咽,而且吃了还肚子疼,大便可费劲了。”唐老汉感慨万千道: “可在洪武皇帝以前,俺们老百姓连这个也吃不上,只能吃草根树皮观音土。那时候要是有个糠窝头吃,俺全家九口也不至于饿死了六口了。” “……”兄弟几个沉默了。他们自然想起自己家的遭遇,虽然听父皇讲过无数次,可哪次都没这次感同身受。 ps.第七章,2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八十章 子承父业 感慨过后,朱又问起唐甲长,这地到底该咋种? 兄弟几个都支棱起耳朵来了,这可是他们此次历练的主要任务啊。可哪个他也没种过地啊? “我看你们分了十五亩水田,两亩菜地。菜地的话,现在就可以种,老汉那里还有些菜种子,回头帮你们一起洒上就是。”唐甲长道:“然后就是施肥、浇水、捉虫,都不麻烦,老头子怎么干,你们学着就是。” “真是太感谢老丈了。”残酷的现实很快让殿下们学会了什么叫礼貌。 “往,往后俺替伱挑,挑水。”秦王一拍胸脯,下力气的事儿,他从来不怵头。 “好好好。老汉这老腰,最愁的就是担水。”唐甲长开心的笑了,看来这帮混小子,还真不是无可救药。 “那水田的活呢?”老四又问道。 “侍奉庄稼就麻烦多了,得好生学、下力干,才能有个不错的收成。”唐甲长便道:“要是生田的话,光垦荒、养田就够你们忙活两年的。” “还好,分给你们的是熟田,省事儿多了,今年就能种。不过也得先耕上三遍才好插秧。哦对了,你们还没育苗。也得抓紧了,明儿我就帮你们先把秧苗育上,不然就耽误插秧了。” 兄弟们听的十分感动,这唐甲长简直就是黑夜里指路的明灯,不孕不育者的送子观音啊。 只是感动之余,为免又有些奇怪,咋半天工夫,他这态度转变这么大? 殿下们想到就问,唐老汉捋着胡子,道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呵呵,老汉看你们兄弟人也不是坏人,只是当公子哥久了,还不大习惯咱们农村的生活。” “再说,早先我们也有不对的地方。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冤家宜解不宜结。老朽这不就主动登门,来跟你们和好了吗?” “嗯嗯。”兄弟几个大为感动,当即表态自己是大大的好人,往后不会欺负村里人的。 “也,也不会偷鸡摸狗的。”秦王还很实在的表示。 听得老三老四一阵郁闷,前者是嫌二哥这表态太掉价,后者却觉着二哥把路堵死了。这下以后想改善改善,还得去别的村转悠了。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唐老汉不光完成了任务,还去了块心病,起身笑道: “堆在外头的柴禾你们随便用,等上山去林子,顺手拾点柴添上就成。至于育苗整地,还有插秧灌水啥的,往后跟着我学就成。虽然老话说,‘农家活、不用学,别人咋干咱咋干’,不过还是得学学,才能侍奉好庄稼。” “好好,多谢老丈,我们必有重谢!”兄弟们感激不尽,秦王和晋王当场许下承诺。 秦王说日后要送他十头牛,晋王说要送他一百只羊。已经成婚开府的王爷,就是这么豪横。 至于燕王几个还住在宫里的未婚青年,只能羡慕的听着…… 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一大笔期权的唐老汉,也没把这几个少年的话放在心上,打着哈哈回家了。 ~~ 唐甲长一走,兄弟们便赶紧开饭。 老三一掀开锅盖,弟兄们一起抽鼻子,从没觉着米饭这么香过。 这时,才发现没有碗筷之类吃饭的家伙,但这难不倒一心干饭的饿货青年们。 精于手工的燕王殿下马上用柴刀削了几把木勺出来,兄弟们便拿着勺、围着锅,开始大口干饭。 饿急了眼的殿下们也不嫌糙米饭的口感糙了,就着唐甲长带来的黄豆酱,你争我抢的把一大锅饭干了个干干净净。 ~~ “舒服……”离京这几天,终于吃上顿饱饭的兄弟五个,继续排成一排在墙根下晒太阳。 “五哥,听说吃糙米饭会便秘。”老六有些担心。 “不要紧。”老五自信满满道:“我现在是通便的行家,回头上山采几味药,保管你药到便去。” “五哥,你生早了。”老六真心实意道:“要是生在几百年后,起码是个减肥专家。” “好了别瞎扯了。”填饱肚子的老三,又精神抖擞站起来,面对着兄弟四个道: “吃完这顿饭,咱们在老家的生活,就算正式开始了。凡事要讲个章程,咱们先开个会,分分工如何?” “好,好。”老二自然满口答应。 “切……”朱棣虽然不忿老三这副当仁不让的模样,但谁让人家是哥哥呢。 至于老五老六,就更是只有听着的份儿了。 “咱们先从小的说起。”朱看看朱桢道:“老六,咱们家最珍贵的那头牛,往后就归你负责了。” “哦。”朱桢心说我这也算子承父业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三哥照顾自己,放牛总比下地干活轻松多了。 “不光是放牛,你还得给它割草料喂水,打扫牛圈,还得给它刷毛。”四哥提醒老六道。 “四哥这么懂?”朱桢惊讶的看着朱棣。 “军营里都养着牲口,你四哥尤其喜欢养马。”朱隐含讥讽道:“这些事儿上,他可比念书在行多了。” “我是喜欢养战马,总比某人喜欢养瘦马强!”朱棣立即反唇相讥。 “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我就是知道!” “是不是李景隆告诉你的?” “我就不说,你猜去……” “一定是他!” 好容易消停了一天的两人,再度毫无征兆的争吵起来。所以说这人啊,就不能吃得太饱。 “好,好了,说下一个。”就连二哥都听不下去。 “哼。”三哥哼一声,接着对吴王道:“老五,你会切生药、会煎药,刀工烧火都没问题,咱家的做饭打扫就交给你了。” “好。不过我也没做过饭,不好吃你们别怪我。”朱橚点点头,弱弱道。 “生的做成熟的就很好了。”朱棣马上鼓励他道:“拿出你钻研药方的劲头来,保准能成一代大厨!” “哎。”朱橚点点头,有了四哥的鼓励,他心里踏实多了。 朱桢却有些担心,自己可对五哥寄予厚望,要把他培养成药王的。可别因此跑偏了兴趣,变成一代厨王。 “至于地里的活,就交给二哥和老四了。”三哥继续分工道:“看看你们这体格,这模样,不下地干活都可惜。” “这,这叫什么话?”二哥不爽道:“俺,俺是将军相。” “那你呢,你干啥?”四哥却只关注重点。 “我,当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便见三哥煞有介事道:“你们忘了父皇的任务了吗?” ps.第八章,3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希望的田野上 “哦……”听了老三的话,朱樉拍拍脑袋道:“俺,俺咋把这茬忘了。” “你就是想逃避下地干活!”朱棣却没那么好糊弄,当场指出朱那点儿小心思。 “不行,你也得一起下地。等农闲的时候,咱们一起去调查!” 哦,吃苦受累的事儿我们干,出头露脸的事儿归你老三?咱老四可不是那么傻的人。 “那农活干起来没个完咋办?”朱一脸不爽道:“父皇的差事不耽误了?” “啥差事?调查啥啊?”见老三老四又要吵起来,老六赶紧抢着问道。 “没啥,这是大人的秘密!”朱一摆手。 “伱别门缝里看人,老六可比你聪明。”朱棣马上揽住朱桢的脖子,笑道:“他不跟你说,四哥告诉你。” “我说不告诉老六了么?”朱变脸向来快得很。马上坐到朱桢另一边,笑道:“只要六弟想知道,就是大人的秘密,三哥也全都告诉你。” “你们谁说都行。”朱桢点点头,他已经知道该怎么跟他俩打交道了。 老三老四便你一言,我一语,将父皇的旨意告诉了老六。 “就是说,父皇让你们调查一下,户贴上登记的亩数,与每户实际的亩数出入大不大?”朱桢听完总结道。 “对对。” “再就是留心查访一下地方上,有什么不能上达天听的不法之事。”朱桢接着道:“重点要放在勋贵家。” “没,没说重点放在他们身上?”老二挠挠腮帮子。 “廖永忠案刚结束,京里都说这是父皇杀鸡儆猴,那儆的是什么猴?”老三沉声道:“当然是开国公侯了!” “是。”朱桢点点头道:“开国公侯大半都是凤阳人,父皇还在中都城给侯爵以上都修了府邸。这凤阳若真有什么无法上达的不法之事,九成九跟他们家脱不了干系。” “好家伙,老六!”朱不禁对朱桢刮目相看。“没想到你大了一岁,聪明了这么多!” “我说?”朱棣得意的一拍他的小肚腩道:“老六肚子里的东西多着呢” 朱桢讪讪一笑,看来以后很难在四哥面前萌混过关了。 话说到这份上,朱的小算盘也就泡汤了。 最后兄弟们还是一致决定,先一起干农活,等农闲时再出去调查。 朱刚要宣布散会,一直很安静的老五忽然开口道:“刚才我盘算了一下,要是按照咱们这顿的吃法,最多三个月就要断粮了。” 显然,他把唐甲长的忠告听进去了。 “那你说怎么能撑到秋收?” “一日三餐减为日食两餐。早上喝粥,下午吃干。”朱橚果然是过日子的料,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再自己种点瓜菜,勉强能够。” “这么惨的么……”兄弟们全都傻了眼。 ~~ 就这样,五位殿下开始了让他们终生难忘的乡村生活…… 每天清晨,任劳任怨的老五便早早起来,先洒扫庭院,然后为哥哥弟弟们烧水做饭。 早餐一般是加荠菜或者水芹菜煮的野菜粥,配上各种野菜腌制的小咸菜。 说起来,这临淮县的移民安置工作真有够细致的。朱橚居然从发给的物资中,找到了一包盐巴!这让兄弟们不尽感叹,临淮知县可真是把父皇的旨意落实到位啊,日后一定要举荐一番! 至于野菜么,老五熟读《本草》,对各种植物了若指掌,到野地里一走,随便就能找到好几样能吃的野菜。 朱桢也捞不着睡懒觉,因为大水牛经过一夜的反刍,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听到有动静就在院子里哞哞直叫了。 他现在所有的工作,就是伺候好这头牛,接下来的春耕还得全靠它出力。 揉着睡眼爬起来,穿上越来越脏的衣裳,蹚上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棉鞋,朱桢到院中先给大水牛喂了些干草。 一是先让它充充饥,二是防止它待会儿吃太多露水草,导致拉稀涨肚。 这都是唐甲长传授的宝贵经验,朱桢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反正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干。 胡乱洗漱一下,来到伙房,五哥便给他盛上一大碗野菜粥。 他们用的碗筷勺,全都是四哥制作的木器,虽然看起来不咋地,用着更不趁手。 但只要一想到这是未来永乐大帝亲手御制,朱桢就觉得用起来棒棒哒。 就着盐渍折耳根,把粥碗吃得光可鉴人,朱桢便准备去放牛了。 他先给大水牛套上牛绳,戴上竹编的笼嘴,以防路上啃了邻家的菜。 跟哥哥们打声招呼,楚王殿下牵着牛便出门往村外去了。 他开始都是牵着牛走的,后来看到别的放牛娃都骑在牛背上,一晃一晃很是惬意。他就很羡慕,便也想骑牛。 可那头大水牛眼似铜铃,鼻孔喷气,一对犄角又粗又亮,样子凶巴巴的很像牛魔王。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楚王殿下决定还是先跟老牛搞好关系再去骑它。 到了二里外的河边向阳坡,朱桢便解开牛绳和笼嘴,让大水牛自由活动。 他发现牛一般也不会乱跑,它们总喜欢在向阳的坡面吃草,背阴的草再繁茂也不去吃。七八头牛聚在一起,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就围着那一大片草地开吃。 也不用担心牛会打架,因为他家的大水牛个头冠绝牛群,只有它欺负别的牛的份,别的牛休想欺负它。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偷懒了,朱桢得拿着小铲子,挎着竹筐子,到处寻摸着挖野菜,找草药。 春天是万物竟发、生机勃勃的季节,田野里各种野菜次第萌发。只要人不懒,供得上全家吃菜。 草药则是五哥让他采的,采回去晒干了炮制出来,兄弟们有个头疼脑热拉肚子,五哥就都能应付得了。 用不上的草药,也可以带去集上,换点生活必需品之类。 朱桢干的很卖力,没用几天就完成了从一个饭来张口的皇子,到农村放牛娃的转变。一方面是他还没当几个月皇子,由奢入俭总还没那么难。 二来,饥饿感是最好的驱动力。这里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饥饿感,现在他每天只能吃两顿饭,还只有一顿干的。而且别说荤腥了,就是油花都见不到。 他每天都感觉很饿,一切能吃的东西对他都充满了诱惑。要不是因为杀耕牛会被送去官府治罪,他早就建议哥哥们,把大水牛宰了吃肉了。 这种强烈饥饿感的驱动着朱桢,要不停的寻找食物…… 三来,他哥哥们实在是太拼了。一个比一个能卷,卷的他根本不好意思偷懒。 贤惠的五哥就不说了,一天两顿饭烧着,家里家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还顺带给街坊看看病,换点家用。在金桥坎简直口碑炸裂。 二三四哥也都是好样的。 二哥力大无穷、吃苦耐劳,干这点儿活轻松加愉快。其实只要不让他动脑子,他就总是很轻松;只要不让他念书,他就总是很愉快。 而且朱樉好像在田地里,找到了自己的价值一般。他不断展示着自己的力大无穷,享受着乡亲们‘真是牲口啊’、‘黑熊精转世’之类的惊叹,还有大姑娘小媳妇们垂涎的目光。 三哥四哥则时时刻刻在较劲,想要把对方比下去。今天你耕一亩地,明天我就得耕一亩半,累不累不重要,关键是要赢! 朱桢看着三个哥哥在田里挥洒汗水的样子,觉得父皇的决定也挺有道理。日后三位哥哥能出塞作战,在狂风呼啸的漠北挺进千里,怕真有今日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功劳。 可是本王不用出塞作战啊,为什么也要遭这份罪?呜呜…… ps.第九章,3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耕耤礼(求月票) 太史公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十分重视农业。从汉朝起,每年二月,皇帝便要举行亲耕礼;三月,皇后举行亲蚕礼,以示身体力行,劝课农桑。 到了本朝,洪武皇帝乃遍历饥荒的农民出身,自然更不会例外。 洪武元年,他便定下了每年春二月吉亥日,由皇帝亲自祭祀先农、耕种藉田的耕耤礼。 次年二月,又在南京南郊建先农坛,以后稷配享。并在先农坛下,开辟了帝王亲耕的一亩三分耤田。 耕耤前一天,朱元璋亲自到华盖殿阅视典礼所用的五谷种子和农具,然后斋醮一晚。 随后,这些东西将盛放于龙亭中,先行抬至先农坛。 耕耤当天早晨,皇帝和太子穿上最隆重的冕服……就是秦始皇穿的,眼前挂个珠门帘那种。 然后朱元璋和朱标乘坐龙辇,在法驾卤簿的导引下,率领陪祭的公卿百官浩浩荡荡前往先农坛。 到了先农坛,皇帝便依次拜祭先农太岁、风云雷雨、五岳五镇、四海四渎和钟山诸神。 拜祭完毕,皇帝和太子于具服殿更换布衣芒鞋,下到耤田行躬耕礼。 先农坛内,一时鼓乐齐鸣,禾词歌起。 两名耆老牵牛,两个农夫扶着犁,皇帝左手执耒,右手执鞭,行三推三返之礼。太子则手捧青箱紧随其后,洒下谷种。 所谓三推三返,就是来回耕三遍地,这对朱老板这种老把式来说,完全小菜一碟,连汗都没出就结束了。 然后皇帝登上观耕台,居高临下看着从耕的三公九卿依次接受耒、鞭,行五推五返和九推九返之礼。 “其实,这种假把式是种不出庄稼的。”高台上,朱元璋对太子道:“等咱们回去了,应天府尹还得带着老农,再重新把地仔细翻耕、耙细、耖平一遍,才能正经的播种。” “仪式嘛,就是个象征。”朱标微笑道:“要是按照实际的来,咱爷俩今晚都回不去。” “咱们可以做做样子,你弟弟们那边可不行……”朱元璋淡淡道:“下回咱要用他们的收成祭祀先农,可不能弄虚作假。” 虽然观耕台上只有他爷俩,朱标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左右。 “放心,你老子有分寸。”朱元璋看着观耕台下的猴戏,沉声问道:“他们那边怎么样了?没耽误春耕?” “已经安顿下来。兄弟几个下地的,放牛的,做饭的,各司其职,把小日子过起来了。”朱标心疼道:“就是一天只能吃两顿,都又黑又瘦了。尤其老六,瘦的下巴都只剩一个了。” “那不好事儿吗?”朱元璋却高兴道:“他哥哥们是去历练的。咱让他跟着,主要是减肥的。” “爹,你这像话吗?”朱标无语摇头。 “好好,不说这个。”朱元璋马上转移话题道:“那他们现在有盐吃吗?” 问这话,是表示自己还是关心其余儿子们的健康的。不是只关心标标一个。 “有的。”朱标点点头。 “他们又没钱,哪来的盐?”朱元璋却又犯起疑心病来。“不会是韩宜可偷偷给他们的?” “老六会在放牛的时候采些草药,老五晒**制了去集上换东西。”朱标忙解释道。他是知道真相的,但肯定帮着一起瞒老朱。 “韩宜可那个死脑筋,就不知道偷偷给他们塞点盐巴?”朱元璋却又换了个角度生气道:“万一那帮小子搞不到盐怎么办?身子会浮肿的!” “……”朱标这个汗啊,他要是实话实说,老爹肯定又会骂韩宜可弄虚作假。 两害相权取其轻。至少在老朱这儿,还是被看成死脑筋更好一点。 “除了伱弟弟们的事,他还禀报什么了?”朱元璋又问道。 “没说什么了。”朱标摇摇头。 “整个就是块榆木疙瘩!”朱元璋又气愤道:“他难道不好好寻思寻思?咱给他密奏之权,难道只是为了方便照看皇子吗?就不顺带说点别的?” “也许韩知县上任不久,没发现什么呢。”朱标道。 “半年了,不短了。”朱元璋断然摇头道:“再说他可是附郭知县,凤阳府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 “那也可能是真太平无事。”朱标轻声说道。 “老大,这话你自己信吗?”朱元璋冷冷道:“咱的亲军都尉府都脏了,凤阳老家还能干净的了?” “唉……”朱标叹了口气。 他其实不太理解,父皇为何如此执着于从凤阳挖黑料? 因为明摆着的,就是挖出来黑料,也没法彻查,反而可能打草惊蛇……除非准备好了跟勋贵集团摊牌。 但现在,王保保还活着,云贵也没收复,弟弟们更没成长起来,显然还远不到摊牌的时候啊。 “标儿啊,咱们老朱家可没长寿的。你老子四十八了,还有几年好活?不要老是护着你弟弟们了。”朱元璋也长长一叹,望向北方家乡的方向道:“得逼着他们赶紧成器,早点能独当一面了。咱朱家的江山才能稳的住,传的下去啊。” “是,父皇。”朱标点点头,他饱读史书,自然知道大明快到了一个新王朝最危险的关口了。 这个时候统治日短,人心尚未完全归附,‘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思想还留在一代人心中。 又天下未靖,不能彻底清洗手握兵权政权的功臣权臣。而这些功臣权臣也同样清楚,自己的命运到了十字路口,不知等待自己的是兔死狗烹,还是君臣始终? 这种时候,这些靠铤而走险获得富贵的功臣权臣,是最容易再次铤而走险的。 只是开国君主往往都是最能打的雄才大略之辈,能够凭借自己在军民中巨大声威加以压制。 但在开国君主去世,或者垂垂老矣后,往往就会进入危险爆发阶段。要是挺不过去,新王朝就彻底完蛋了。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秦为什么二世而亡?刘邦为何拖着将死之躯也要去平英布。 曹魏是怎么被司马家篡掉的?宋齐梁陈为何更迭频繁?还有后来同样短命的隋朝。 其实唐朝的玄武门之变,站在李渊的立场上,又何尝不是军功集团裹挟着老二,对自己政权的一次兵变? 父皇听了这么多书,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巨大的危机,正逼近他辛苦创立的大明王朝。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传谕给平保儿,让他想办法给你弟弟们增加点困难,加快他们的成长!”朱元璋最后吩咐道:“比如想办法,让他们断粮……” 朱标听了险些从观耕台上掉下去。 爹,做个人…… ps.第十章,4000订加更,本日更新到此结束。补觉去了……顺便求票票~~~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造孽啊(求订阅) 阳春三月杏花雨,草长莺飞燕子归。 春雨绵绵的水田中,晋王殿下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执耖扬鞭,驱赶着大水牛奋蹄向前,耖得田里面的泥水哗啦啦,也溅了他一身。 那身强力壮的大水牛,颈套牛轭,轭两边的两根绳子则分别系于耖两边的木框上。 所谓耖,类似耙,但齿更长,就像一把大号的梳子。梳子背上连着方便操作的横杆,这也是平整田地的最后一步了。 简单说,整田就是先用犁把硬结的土地刨松;然后用耖将大块的土块粉碎;最后用耙把地梳理平整,这才可以插秧…… 老二和老四已经耙完了他们的十亩地,正跟老六坐在田边窝棚里,一边避雨,一边欣赏老三的狼狈样。 “现在就是跟人说,眼前这位是大明晋王殿下,肯定也没人信的。”朱棣幸灾乐祸道。 “没,没人信。”朱樉也嘿嘿直笑。 倒也不是他们不想帮老三,而是就那一个耖,还是借人家唐甲长的。老二想替三弟耙地,却被生而要强的朱三郎坚决拒绝了。 “你们别笑了,他急了真抽我的平天大圣。”朱桢的关注点,却在自己的牛身上。 所谓日久生情,这牛放久了也是有感情的,朱桢还给它起了这么个拉风的名字。 还有个小名叫‘牛魔王’。 “老三,轻点儿抽!老六心疼他的牛了!”朱棣便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 “那你来拉耖啊!”朱没好气的回头骂一声,谁知一张口,被溅了一嘴的泥水。 惹得兄弟们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笑归笑,闹归闹。眼看雨越下越大,兄弟们还是出了窝棚,到田里给老三搭把手。 秦王在前头拽着牛,燕王在后头和晋王一起扶着耖,楚王则一边从旁加油,一边喂老牛吃黄豆。 下地干活的时候,是要给牛吃得好一点的。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剩下的地也耖完了,兄弟四个也都成了泥猴。 他们便直接给大水牛卸了耖,牵着它下河,人和牛都洗了个痛快澡。 不出意外的,晋王和燕王又激烈的打起了水仗…… 秦王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热闹,见谁落了下风,就帮他一把,好让两人的战斗更持久。 像这种猛男之间的游戏,可怜弱小又饥饿的朱桢,向来是不参与的。为免殃及池鱼,他躲得远远的,用一把梳齿细密的大木梳给平天大圣梳毛。 因为他发现,大水牛很喜欢梳毛。每当他亮出大木梳,平天大圣都会自觉的往上蹭。没刷几下,它就会享受的牛眼低垂,还会哞哞的哼唧起来…… 二哥对此的评价是,“这牛跟咱爹一个爱好……” 幸好朱老板听不到,不然肯定要抽他一顿,给他也解解痒。 反正自从学会‘撸牛’之后,朱桢就彻底掌握了主动权,现在平天大圣是随便他摸、随便他骑。招之则来,呼之则去…… 所以说,一旦被人掌握住弱点,就会受制于人啊。就连牛都是如此,更别说人了。 ~~ 人和牛都洗刷干净,兄弟们便笑闹着回村去了。 二哥牵着牛,朱桢骑在牛背上,三哥四哥在拌嘴,这日子似乎也没那么苦了…… “嗨嗨,俺,俺喜欢……”反正至少二哥是这样想的。 ‘咕咕……’朱桢肚子的回答道。 “老六饿了,老五该做好饭了?”四哥其实是说不过三哥的,凑过来也想骑牛牛,却吃了平天大圣一犄角。 “差,差不多了。”二哥看看天色,其实阴沉沉的看不出时辰。 “没有,还没做饭呢。”三哥却自信说道。 “你,伱咋知道?” “咱家的烟囱没冒烟。”三哥指了指村子的炊烟。 “哦,对。”二哥恍然,对啊,可以通过炊烟判断现在的时间。 “奇怪。”朱棣眉头一皱,他了解自己的胞弟,那是极其守时的。“难道有人找他看病?” “别猜了,赶两步。”朱桢一拍牛头,平天大圣便奋蹄跑起来。 三个哥哥也撒腿跟在后头,转眼到了家门口。 “老五!”推开虚掩的房门,朱棣喊一声,没人应。 他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因为院子里乱糟糟的,老五晒的草药都被打翻在地。 “老五!”朱棣快步冲进里屋,紧接着发出一声包含愤怒和惊恐的大叫。 老二老三赶紧跟进去,朱桢也从牛背上滚下来,踉跄着跑到屋门口。 就见五哥被人五花大绑在炕上,嘴上塞着破布,旁边还有个黑布袋,应该是刚才套头的。 “老五,你没事!”朱棣虎目通红,赶紧小心的从朱橚口中扯下破布。 “哥,我没事……”老五惊魂未定,虚脱的摇摇头。 兄弟几个这才松口气,赶紧七手八脚帮他松了绑,又给他按摩四肢,防止他受伤。 朱棣还偷偷检查了弟弟的臀部,谢天谢地,也完好无损…… “他妈的,敢捆绑我弟弟!老,老子弄死他!”之后,就是无穷的愤怒了。 朱樉两眼血红,操起柴刀就要出去拼命。 跑到屋门口,他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该去弄死谁,只好站住脚问道:“谁,谁干的?” 朱棣也紧紧盯着弟弟,双拳握得咔咔作响。 “没看到。”老五摇摇头,羞愧道:“当时要下雨了,我忙着把天井里那些生药收进来。忽然眼前一黑,就被人套住了头。” “我刚要喊,就感觉背后一疼,听有人威胁我,不许出声,不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就不敢出声了……然后我就被弄成这样了……” 吴王殿下的眼泪直流。“我真没用,我给父皇丢人了……” “别哭,没事,你这反应是对的。”四哥赶紧给他擦擦泪道:“人命比什么都重要,何况还是我们的命。” “我不是,我是心疼啊。”朱橚哭道:“他们说,自己是韭菜山好汉,因为山寨缺粮,所以才来打个秋风,把咱家的粮食全抢走了,呜呜……” “啊?”众兄弟都是一惊,老三赶紧冲到里间,果然看到吊在梁上的那些个装满糙米的麻袋,全都不见了…… 只留下一截截被砍断的麻绳,还有洒在地上的红色米粒,共同组成了犯罪现场的样子。 ps.基本更第一更。求月票!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亲兄热弟 “他,他妈的,本王跟他们拼了!”秦王殿下这次有目标了,再次拎着柴刀冲出去。 “二哥,别冲动,”老三老四赶紧把他拉住道:“你知道韭菜山在哪吗?” “你知道人家山寨多少人吗?一个人去送死吗?” “万一他们撒谎呢,根本不是韭菜山,而是鸡蛋山呢?” “这……”朱樉再次傻了眼。 “会不会是同村人干的?”朱眼中厉芒一闪。虽然现在大家关系缓和了许多,但自古人心险恶、世情难测啊。 “不是他们干的。”这时朱桢从外头进来。 “老六,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朱棣大急道:“外头情况不明,别他娘的乱跑!” “趁着天还没黑,我顺着脚印子出去看了看。”朱桢指了指泥泞的院中,几行向外的脚印已经快被雨水和他们兄弟的足迹,彻底掩盖了。 “不然明天保准啥也看不到了。” “伱看到啥了?” “嗯,一行四人。”朱桢点点头道:“从村西头进来的,而且我还在村口看到了马蹄印。” “他们是有马的?那么厉害吗?!”兄弟几个不禁一惊。他们已经知道,马是很稀罕的。民间很少有马,别说他们了金桥坎,就是感应乡也没几匹。 怕是只有凤阳县的勋贵府上,才能养得起马匹?本县的土财主家,能有头驴或者骡子的就很不错了。 “无马的,我们还能自己解决;有马的,就得从长计议了。”三哥冷静分析道。 ~~ 这时,洪家院的动静惊动了四邻,唐甲长等人纷纷前来查看。 倒也不只是看热闹,因为大明规定‘乡村盗贼,责在里甲’,朱老板还谕令‘若有强劫盗贼逃军逃囚及生事恶人,一人不能缉捕,里甲老人即须会集多人,擒拿赴官,违者以罪罪之’。 所以唐甲长和同甲的男丁,也有义务帮他们一起对付这伙盗贼。 听了老五的讲述,又看了现场,唐甲长捻着山羊胡摇头不已道:“奇怪,真奇怪。” “怎么奇怪了?”众人问道。 “这临淮县可是帝乡,土匪响马从来都是绕着走的。”唐甲长解释道:“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家会不会跟当今皇上沾亲带故?弄不好出点儿案子就是通天大案!” “嗯。”哥几个点点头,心说有道理,比如我们就沾亲…… “再说了,都是有四五匹马的豪横响马了,冒险来帝乡一回,怎么可能到我们这种穷地方作案呢?”唐甲长又分析道:“该去凤阳县抢大户才对!” “是啊。不去抢财主,来抢穷人的粮食?太不合理了。”众人继续点头。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真是饿急了眼,又没胆子抢大户,就想在村里抢粮食。怎么可能只抢一户呢?就洪家这点粮食,还不够山寨塞牙缝的。”唐甲长还真是挺有一套的,继续分析道: “怎么也得抢个几户才够本。” “还真是。”众人这次点头幅度更大了。当时下着雨,男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村里只剩老弱妇孺,土匪就是把全村抢一遍,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你们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唐甲长看向兄弟五个。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愈发觉得这洪家五兄弟,身上充满了谜团。身份可能大的吓人。 “没,没有啊。”朱樉挠挠头。 “硬说起来,也就是当初刚来的路上,有旁的移民,嫉妒我们分的东西多。”晋王就很细,回忆道。 “我哥和我弟还吓唬了他们。” “那也不至于。再说他们也无马啊。”唐甲长摇摇头。 众人又合计片刻,眼看天黑透了也没头绪,唐甲长只好道:“先散了,明早老汉带洪家兄弟去县里报个官,看看老父母怎么说。” “只能如此了。”街坊们便都散去了,临出门时唐甲长问道:“今晚还有饭辙吗?先去我家拿点粮食?” “伙房还有小半袋米,他们没发现。”朱橚轻声道。 “好。”唐甲长便不再说什么。 ~~ 半个时辰后。 一夜回到解放前的弟兄五个围在灶火旁,手捧着米粒稀疏的野菜汤,听着窗外绵绵淫雨声,满心的凄凉与愤懑。 “他奶奶的,早知道一天三顿吃干的了!”秦王的怒火就一直没消退。“省来省去,全他妈便宜土匪了!” “真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五哥就抱着碗一直哭,一粒米都咽不下去。 “怎么是你的错呢?你手无缚鸡之力,为了点儿粮食跟他们拼命?那才是最蠢的!”朱棣沉声喝道:“不许哭,也没有人怪你!” “是,是啊。老五,没人怪你!”嘴拙二哥也赶紧安慰他道:“俺不发牢骚了,你别,别难受了。” “没错五哥,我们兄弟一体,没必要说道歉的。”老六安慰人的角度,总是很独特。“比方说我害你们吃鞭子,我就从没想过要道歉,因为我知道,哥哥们一定不会怪我的。” “哈哈哈,就,就是。” “日子再难,也不要忘了我们的身份!”就连总是说话很刻薄的三哥,也对老五道: “别忘了咱们是出来历练的,不是真要在这金桥坎过一辈子!所以遇到的困难越多越好,只要克服过去,我们的历练就会越有成效!” “嗯……”老五点点头,再次流下了眼泪。但这次是被哥哥们温暖的…… 听了三哥的话,朱桢陡然想到一种可能,便幽幽问道: “你们说,今天这一出,会不会是父皇安排的?” “什么?”哥哥们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爆发出大笑道: “哈哈哈,老六,你真会讲笑话!” 就连五哥也忍不住笑了。 “我没讲笑话。”朱桢噘着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四哥断然道:“父皇但凡是个人,就不会这么把儿子往死里坑!” “没错。”三哥也难得跟四哥意见一致道:“父皇干不出这种事!” “就,就是。”二哥也深以为然道:“虎,虎毒还不食子呢。” “老六,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啊。”三哥笑着想捏捏他的腮,可他腮上已经没有肉了,只捏了个寂寞。 然后晋王正色道:“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状况,永远不要把父皇往坏处想!记住了吗,老六?” “没错。”四哥也教育他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无不是的君父,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 “嗯嗯,明白了。”朱桢恍然,他也不笨,自然能听懂哥哥们的言外之意。 他这才悚然发现,不光是大哥,就连三哥四哥也比自己高明多了! ps.基本更第二更,求月票!下面开始加更。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报案去 当天晚上,五兄弟一齐失眠了。 一是饿得睡不着觉。 都是吃死老子的半大小子,还有能吃死俩老子的大小子。劳动量还那么大,每天就指着这顿干饭过活。结果晚上只捞着喝了碗稀饭,肚子此起彼伏的咕咕直叫,好似蛙声一片。 二是气得。都是如假包换的天潢贵胄……好,虽然现在惨了点儿。但那也是一时走背字的天潢贵胄。这辈子哪受过这份气? 三是屋漏偏遭连阴天,就字面意思上那种。他们住的这间屋,当时虽然看着还算完整,但终究年久失修,一下雨就现原形。外头大下,里头小下,炕顶上还滴滴答答,哥儿几个只能抱着被子,蜷着身子躲避。 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朱桢上辈子都没遭过这种罪。其实何止今晚,他这阵子吃得苦,比上辈子吃过的苦,加起来都多。 他刚来的时候,还为亲王的身份沾沾自喜,现在却只想哭。 之所以没哭出来,是因为不想让哥哥们担心啊。 几个哥哥都表现出了很强的抗压能力。二哥觉着自己最大,得给弟弟们做表率。 老三老四更是把这种饥寒交迫的经历,看成对自己的一种磨砺。而且哥哥们都在照顾他,把炕上最干的地方留给他,五哥还用晒药材的簸箩给他遮住脑袋。 半夜里,四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炕上一跃而起,手脚利索的爬上了房梁。 “干嘛,诈尸啊!”三哥虽然没睡着,但还是被吓一跳。 “有种待会儿你别吃。”朱棣哼一声,待他下来时,手里多了个小小的油纸包。 摸着黑打开油纸,看不清里头是什么,好似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 老五拿起来捏了捏,惊喜道:“饴糖!” “哪来的?”兄弟们惊喜声中,老三定要煞风景。 “前阵子下河捞了些虾米,去集上换的。”朱棣面不改色道。 朱狐疑的看看他,心知这八成是老四在集上顺手牵羊搞来的。 但道德在饥饿面前十分苍白无力,他决定不再问下去了。万一老四承认是偷来的,那他吃还是不吃? 所以三哥决定不问了。不问就是不知道,不知者不为罪。 朱棣用柴刀将那块硬邦邦的饴糖小心拍碎,捡出最大的一块塞到朱桢嘴里。 “别嚼,含着。” “嗯嗯。”朱桢含糊应着,泪眼汪汪,他可一直盯着呢。瞧见自己这块得有整个一半大小。 然后朱棣把四分之一大的一块给了老五,剩下的渣渣跟老二老三分了分。 老三也没说给自己少了,闭着嘴享受起来。 多久了,嘴里终于又有甜味了。 “唔……太,太美味了。”二哥也开心的合不拢嘴。 “咱,咱以前最讨厌吃糖了,没,没想到这吃糖多是件美,美事啊。” “口水都甜了。”老五的情绪也终于好转了。 “别说话,浪费口水。”四哥提醒道。 老六使劲点头,就是就是。他一直紧闭着嘴,就是怕甜甜的口水流出来。 ~~ 靠着这点儿甜,兄弟们好容易熬到天亮。 又吃了一顿光可鉴人的野菜粥,唐甲长便来叫去报官了。 兄弟们早商量好了,今儿一起去,往后也尽量不要落单。 便给平天大圣套上板儿车,把剩下的半袋粮食,还有农具、铺盖卷之类值钱的东西装车。 其实也没啥值钱的,半车都装不满。 赶车去县城的路上,唐甲长几番欲言又止。 见唐甲长明显有话说,老三便跟他故意落在后头。 “老丈,恁有何吩咐?”朱低声问道。 唐甲长也知道,洪家最靠谱的就是这位。便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 “咱想问问。你们跟县太爷到底啥关系?” “没关系啊。” “真的?”唐甲长狐疑的看着他。“娃啊,都这时候了,你就交个底,咱也好帮伱啊。” “硬要说的话,他是俺爹的臣……呃,下属。”朱低头看看自己露出脚趾头的棉鞋道:“当然这话说了也没人信。” “这就对嘛,咱信!”唐甲长却笑道:“咱早就看出,县太爷对你们不一般了。所以老汉让你们去报官,可没指望官府能拿到那伙歹人。” “是。”朱了解的点点头。 响马来去无踪,可不是县里捕快能对付的。再说官府也不可能为了抢回几袋粮食,就去大动干戈。 “其实咱是想让你们去卖惨的。实话说,刚来时,你们发的东西比别人都多。咱在这几年了,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牛。”唐甲长指一指平天大圣道: “还有盐巴,别人也是没发过,只有你们有。尤其粮食,你们比别人家多了好多……所以说,县太爷对你们是有照顾的。” “这样啊。”朱恍然,他之前就觉着有点不对劲儿。还说官府这么大方的话,怕是早就破产了。 现在听老唐这一说,他彻底明白了。 八成父皇是有旨意给到那临淮知县的。 想想也是,怎么说也是亲生儿子,而且还是五个亲儿子,父皇不可能完全放任不管的。 除非父皇真嫌儿子生多了,想要人道毁灭一批…… 再转念一想,那来自临淮知县的特殊照顾,却八成不是父皇的旨意,而是他自己的善意。 因为以父皇的脾气,肯定是要求他要绝对保密,不得弄虚作假,还要让他们吃够苦头。怎么可能让他放水呢? 但既然韩知县释放了一回善意,那就很有可能再释放一回嘛! ‘也不要他多给,光把口粮再来一份就行。不算他弄虚作假?’老三打起了如意算盘。 这样想来,他心情轻松多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两人一分开,老四马上凑过来:“有什么高兴的?说出来一起高兴高兴?” “嘿嘿,爹要给你娶媳妇了。”朱怎么可能跟他说实话? “滚你妈蛋!”朱棣讨了个没趣,转头不理他了。 朱桢却把刚才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因为他小,唐甲长没刻意避他。 他却没有三哥那么乐观。 因为以他多年看真人秀综艺节目的经验来讲,剧情这样发展话,戏剧效果就出不来了,那观众还看个毛啊? 是,父皇。 ps.第三更,4500订加更。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击鼓鸣冤 临淮县衙,今日排衙。 天不亮,全县的县丞、主簿、典史、教谕、巡检、驿丞、税大使等等芝麻绿豆官,便从县城各处齐聚县衙。 随着堂上梆发炮响,三班衙役就位,知县大人的各种仪仗摆好。 待到二梆敲过,堂鼓击响,这些绿袍官便分立左右,于大堂下立定。 第三遍梆鼓时,众人便一起恭迎知县大老爷升堂。恰似皇帝上朝的微缩简配版。 韩宜可端坐在大案后,看着手下官员向自己的躬身施礼,心情还是很爽的。 他不是贪官,做官就图个爽。所以看不惯就要开喷。 记得在京里当御史时,常听同僚说什么‘我爱外官有排衙,外官慕我有牙牌’。 现在他牙牌也执过,排衙也体验过了。结论是,牙牌算个屁…… 当京官太难了,尤其是给朱老板当京官,天天披星戴月上朝,风雪不误,吃苦受冻给旁人当摆设。 哪有这样每天睡个自然醒,让手下人给自己当摆设攒劲儿? 不过每次想到这儿,韩大人就会批评自己庸俗,咱是有追求的! 韩宜可,不能沉迷于形式,要干实事啊! 然后次日,继续沉迷排衙…… ~~ 待众人看座后,韩知县便清清嗓子训话开了。 “在诸位同僚通力合作下,今年春汛算是平安度过了。不过还是不能放松,梅汛才是真正的大考啊!” “是是。县尊所言极是。”众下官自然点头连连,十分捧场。 “待水位下去后,要抓紧修补外堤,该打桩打桩,该下条石下条石,务必在入梅前,彻底完成加固。”于是韩宜可越说越来劲道: “另外,咱还打算再修一条子埝,确保万无一失……” “这……”本县官员们登时就不淡定了。去年修大堤就让他们脱了层皮,妈的再修一条堤?再脱一层皮? “县尊,现有大堤足够防御五十年一遇的洪水了。” “那要是来百年一遇的洪水呢?”韩宜可反问道。 “县尊,为了修现在的堤,本县已经花光最后一个铜板了。”临淮主簿苦着脸道:“那还有钱再修一道子堤?” “不打紧,先借嘛。”韩宜可却一摆手道:“账可以慢慢还,堤却是早修早保皇陵和全县父老的安全,到底怎么划算,这笔账不难算?” “可管谁去借呢?”主簿却愈加愁苦道:“咱们临淮这么穷,又不是遍地朱门的凤阳县。” 两人正扯皮间,忽然前头传来咚咚鼓响。 韩大人登时来了精神。击鼓鸣冤、升堂问案,在他的知县爽点排行榜上,位次还要高于排衙。 他便道:“有冤情啊!快去看看咋回事儿!” 说着对众僚属道:“散了散了,本县要升堂了!” “恭送县尊。”众僚属忙起身一起施礼,目送韩宜可转到屏风后。 ~~ 这边韩宜可回到三堂,换穿常服,正待去大堂升堂。 却见李司吏快步进来,禀报道:“县尊,弄清楚了。是唐甲长带着洪家兄弟来了。” “怎么,他还要闹?”韩宜可眉头紧皱,这个姓唐的,怎么这么不懂事。 “不是,是洪家兄弟的案子。唐甲长是带他们来报官的。”李司吏赶忙解释道。 “他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韩宜可的心,登时揪成一团。 “说是昨后晌,一伙歹人进了金桥坎,把洪家兄弟给抢了。” “什么?伤着人没有?”韩宜可一下子蹦起来,处变不惊的县尊风范荡然无存。 “没有,就是把他们粮食抢了……”李司吏忙道。 “抢别人家了吗?”韩宜可目光闪烁。 “就抢了他们一家。”李司吏答道。 “好家伙。”韩宜可倒吸口冷气,心说这么刻意的吗? 沉吟片刻,他重新下令道:“不升堂了,先把他们请到二堂说话。” “好。”李司吏应一声。他前脚出去,韩知县的长随后脚又进来了,附耳低声禀报。 “哦?”韩宜可闻言又改变了方向,快步来到后衙,进了自己的签押房。 便见身材魁梧,英气勃勃的凤阳卫指挥使平安,正坐在那里悠闲喝茶。 “平兄,不巧那五兄弟出了点事儿。”韩宜可一进门就抱拳告罪道:“你先稍坐,我到前面见见他们去。” “他们是不是被抢了?”平安搁下茶盏,随意问道。 “这……”韩宜可露出吃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已经猜到了。 韩知县摆摆手,长随赶紧退下。他关上门道:“平兄,你怎么知道?” “多新鲜啊,我抢的我能不知道吗?”平安苦笑道。他终究是个武人,没有读书人那么细,还以为韩宜可蒙在鼓里呢。 “什么,你抢的?”韩宜可一脸震惊,好一会儿指了指天道:“是上面的意思?” “那当然了,皇上想给殿下们制造点儿难题。不然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碰堂堂亲王一指头啊。”平安苦笑更重道:“伱是不知道动手时把我吓得,生怕捂得太严实憋着殿下,捆得太紧伤着殿下。又怕捂不严实捆不紧,让殿下看到我……” “那平兄应该保密才是。你跟我说的意思是……”韩宜可无奈的看着他道:“我也要当你的共犯了?” “聪明。”平安竖起大拇指道:“本来这事儿就是咱俩负责,当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呵呵。”韩知县呵呵一笑,心说,你想跟我有难同当是肯定的,有福同享就不一定了。 “皇上可能已经察觉到你放水的事儿了。”见他一脸不情愿,平安便正色道:“特意叮嘱说,要让他们靠自己的力量渡过难关,任何人不许帮忙。” “那好。”韩宜可悚然点点头,却有些不忍道:“可他们眼看要断粮了,吃不上饭怎么办?” “皇上说,三十年前,没人帮过他,他不也挺过来了?”平安沉声道:“现在他的儿子也必须挺过去,才能真正配得上他们拥有的一切!” “是,臣明白了。”韩宜可朝南方深深一揖,终于体会到了洪武皇帝的良苦用心。 只是想到要由自己来向殿下们演绎官府的黑暗,他就一阵阵的蛋疼。 可皇命如山,他也只能照办。 又跟平安商量了一番,韩宜可出了签押房,问早就等在门外的李司吏道: “他们写状纸了吗?” “没有。”李司吏摇摇头,按规定告状是要写状子的。但洪武皇帝规定官府不得刁难百姓,所以可以先告状,后由衙门书办补状纸。也算最早的司法援助了。 “那告个什么状?让他们写好状纸再来。”韩宜可冷冷说一句,转身进去了。 砰地一声,签押房门关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李司吏,感觉脑瓜子有点不够用了…… ps.第四更,5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小韩有苦说不出 “什么,要写状纸?”听了李司吏的回复,唐甲长也感觉脑瓜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这把年纪,当然知道公事公办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不讲情面喽? “啊。”李司吏点头道:“告状告状,没状纸告个屁状。” “提控,借一步说话。”唐甲长央求道。 “唉。”李司吏本不想理他,无奈唐甲长一个劲儿递眼色,只好跟着走到一旁。 “提控,有什么变化吗?”唐甲长小声问道。 “我还想知道呢?”李司吏啐一口道:“兴冲冲碰了一鼻子灰。” “这样啊……”唐甲长明白,这是县太爷翻脸不认人了。 他心说,恐怕是朝廷有变,洪家兄弟的爹翻身无望了。所以县太爷才会这样大变脸。 也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说得通。 “那洪家兄弟……”自以为已经猜到真相的唐甲长,像被泼了盆冷水,热情消退道:“提控还管不管了?” “县尊管我就管,县尊不管,我为什么要管?”李司吏很现实的抬头看天道。 “那我呢?”唐甲长又低声问道:“我也不管了吗?” “你爱管不管。”李司吏没好气说一句,又觉着语气过重,不利于团结。“老唐,非亲非故的,不都是看着县尊的面子才照顾他们吗?现在县尊这边冷了,你对他们再热乎也没用啊。” “当时的承诺不做数了吗?”唐甲长沮丧问道。 “那是县尊许的愿,又不是我的承诺。再说我的承诺也没用啊。”李司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过当里长这事儿,只要上头问我,我肯定会推荐你的。” 唐甲长岂会不知,他这纯属画大饼?却也不能撕破脸,连李司吏这种县里的实权人物都得罪了。 只好唯唯诺诺敷衍一阵,垂头丧气出来。 兄弟五哥在衙门外等得心焦,终于看到唐甲长出来了。 朱樉等人赶紧围上去,一看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就知道坏事儿了。 “怎么,县太爷不见我们?”朱惊讶道。 “嗯。让伱们写好状纸再来。”唐甲长点点头,艰难道。 “那,那就写呗。”朱樉还没搞清状况道。 “没用的,人家想帮咱们,根本用不着写状纸。”朱棣摇摇头道:“不想帮的时候,才会让咱们写状纸,但写了也白写。” “这样啊……”朱樉挠挠头。 “难道咱们猜错了?”朱低声问唐甲长道。 “听说县太爷好像是突然态度大变的。”唐甲长小声道:“也许听到了什么消息?” “看来白跑一趟了。”朱喟叹一声。 “唉……”兄弟几个刚要转回,朱樉忽然一个箭步冲到惊堂鼓前,也不找鼓槌,便抡起醋钵大的拳头,朝着鼓面猛捶起来! 他从昨天开始就憋了一肚子火,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来了。 “住手!”守门的差役大声呵斥起来,朱樉理都不理。 咚咚咚几声沉闷的鼓响后。噗的一声,从元朝用到现在的牛皮鼓面,被他生生砸出了个洞。 “快把他拿下!”官差从震惊中醒来,赶紧想要抓人。 朱朱棣马上抽出自制的哨棒,上前保护老二的左右。 眼看双方就要在衙门口大打出手,一直在暗处看情况的韩宜可,赶紧吩咐长随去阻止。 “住手。”长随便现身大声道:“不要为难他们。” 他虽然无官无职,却是大老爷在衙门的代言人,官差们只好乖乖退后。 “你们快走,不要再闹事了。”长随又看看朱樉三人,一字一顿道:“我们大老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呸!”朱樉狠狠啐一口,大骂道:“不管老百姓死活的狗官!俺要扒了你的狗皮!” 见老二气得都不结巴了。老三老四知道他这是要发狂的前兆,赶紧把秦王拉走,以免闹出人命来。 唐甲长看得直摇头,他的脑补小剧场,又有了新情节…… 他知道韩知县可绝对不是好脾气。去年刚上任就把全县的地痞流氓抓起来好一个打,打得他们全都乖乖俯首帖耳。 现在县太爷被洪家老大捶破了惊堂鼓,又堵着门骂,却一声都不吭。这只能说明县太爷有负洪爸爸啊。 他八成曾许诺过,要照顾人家儿子了。结果迫于邪恶势力的压力,只能当背信弃义的缩头乌龟了…… ‘嗯,一定是这样。’唐老汉充满怜悯的看着洪家兄弟的背影,脑补完毕。 ~~ 县衙大门内,影壁后。 听了秦王殿下的骂声,韩宜可的脸都白了。不是羞愧,而是吓得…… 他知道,自己这下是彻底得罪秦王了。 何止得罪了秦王啊?是把五位殿下一起得罪了! 人家兄弟连心,恐怕将来太子殿下,也不会对自己有好印象的…… 这往后还怎么混啊? ‘平安,我日你先人!你让老子给你背黑锅……’韩知县想死的心都有了。 摇摇晃晃回到签押房,韩宜可坐下来,一个劲儿拿额头磕桌面。 他正通过自虐减压呢,不长眼的长随又进来,看到自家老爷额头通红的丑态,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出去还是进来了。 “什么事?”韩宜可没好气问道。 “老爷,又有客人求见。” “妈的,今天是怎么了?都往我这儿跑?”韩宜可骂一句道:“不见。” “哎。”长随应一声,上前一步把客人的名刺放在桌上,然后退到门口,准备转身出去。 韩宜可不由自主扫了一眼那名刺,只见落款是‘湖海散人’,登时脸色一变道:“他来干什么?” “说是受老爷恩师所托,前来跟老爷一晤。”长随奇怪道:“老爷的学问,不是太爷传授的吗?哪来的什么恩师?” “你不要多问,”韩宜可却沉声道:“把那人从后门带进来。不,你还是找个僻静的酒馆,我到那里和他见面。” “是。”长随应一声,赶忙出去安排了。 “湖海散人,湖海散人,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待他出去,韩宜可冷笑两声,他发现局面愈发莫测了。 但他眼中却不见了方才的沮丧,反而变得目光锐利起来。 ps.第五更,5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作家 临淮县最热闹的,自然是县衙正门所在的衙署街了。 而县衙后面所在的后衙街,就冷清太多了。 这就好比脸和屁股的关系,脸整天风风光光让人看,屁股却藏起来不见人。 因为后衙是知县的内宅,县太爷又是只身上任,还清廉自守,不搞歪门邪道。后衙街自然基本没什么人了。 整条街,只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半死不活的开着。 这会儿日近中午了,店里才来了一桌客人。 掌柜的翘首以盼,终于又盼到一位头戴毡帽的中年客人上门。 “客官里边请,单间还是雅座?”掌柜的忙亲自招呼。 “我有约了。”那客人低着头,指了指里头。 “哎。”掌柜的一阵泄气,把那藏头露尾的客人,引入了最角落的单间。 “二位客官,恁等的人来了。” 里头的两个客人闻言抬起头来,一个是韩知县的长随,另一个则是个四十多岁,圆脸长须眯着个眼的书生。 ~~ 看到来人,长随便起身让座,和掌柜的出去点菜了。 来人落座后,摘下头上的大檐毡帽。那书生凑近了端详他道:“你不是韩伯时,韩伯时没这么老啊。” 来人只好又摘下腮边的假胡子,一张脸登时年青了,正是韩宜可。伯时是他的字。 “贯中先生短视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韩宜可无奈道。 “谁说不是呢?过年我孙子把没放完的爆仗,搁在我书桌上。”那贯中先生苦笑道:“我夜里写书摸到了,看不清是什么,就拿到灯前仔细端详。” “结果呢?” “结果药线触火就燃,立刻炸响,我被炸的两耳鸣、一脸黑,这才知道原来拿了个大爆仗。”贯中先生戏谑说道。 “哦哈哈……”韩宜可被逗得捧腹大笑,指着对方道:“怪不得先生的写的出神入化,先生太会讲故事了!” “哦,你看过我写的?”贯中先生惊奇问道:“我好像没给你父子看过啊。” 这年月,还未登大雅之堂,不能像诗词歌赋那样,被认为是才华横溢的体现。而是被当成读书人不务正业的表现。所以很多时候,不到付梓出版的一刻,伱都不知道他是的。 “洪武四年,家师致仕归隐,我曾前往青田拜见,在那里盘桓月余,正好看到了先生的手稿。”韩宜可解释道。 “也只有这种可能了。”贯中先生颔首道:“那时我让我儿将书稿带给刘伯温,请他斧正,顺便看看他能不能帮我出版。” “家师说书是极好的,只是一时无法出版。”韩宜可不愧快口之名道。 “嗯,这回去京里看他,他已经告诉我了。”贯中先生叹口气,又状若不经意的问道:“能不能出书先放一边,你觉得哪部书写得最好啊?” “《三遂平妖传》、《残唐五代史演义》、《水浒全传》,还有《三国志通俗演义》,这四部书我都看了。”韩宜可便认真评价道: “愚以为,当数《水浒》最佳。其实《三国》更有大家风范,可惜只有十二卷,下面没有了。 所以比不了《水浒》。” “什么叫下面没有了?太监吗?”贯中先生笑骂道:“你放心,《三国》不是太监,下面会有的!只是还没写出来罢了……” “嗯,先生能写出《水浒》这样的绝世佳作来,《三国》一定会更精彩!”韩宜可激赏大赞,浑然忘了来前的纠结,和来时的遮掩了。 “《水浒》其实是家师施耐庵公原创,由我整理成书罢了。”贯中先生却正色纠正道。 现在不用说也知道,他姓罗,叫罗贯中了。 “也对,耐庵公现在得有八十高龄了?”韩宜可心说,估计眼神比罗贯中还差。 “家师洪武三年便仙逝了,享年七十有五。”罗贯中淡淡道:“正是为了完成家师的遗愿,我才将书稿送给刘伯温看的。” “这样啊。”韩宜可遗憾的叹了口气。 这时,长随敲了敲门,两人便打住话头,让店家进来布菜。 ~~ 上菜完毕,单间门重新关上。 韩宜可持壶斟一杯酒,洒在地上道:“敬施耐庵公,和他的梁山好汉。” “好。”罗贯中抚掌笑道:“伯时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我绝对相信。”韩宜可重重点头,然后打破了粉丝见面会的和谐氛围。 “只是先生不该,再去京师找我师父的。”他沉声道:“家师忧谗畏讥,麻烦缠身,你这一去,怕是会被有心人做文章。” 说着他又斟一杯酒,哀伤道:“我浙东已经枉死了青丘子、王常宗,不能再屈折了先生和家师啊!” “在下何德何能,与青田先生并列?”罗贯中摇摇头道:“再说,朱洪武要赶尽杀绝的,是我们这些诚王旧臣,与他这位大明开国元勋何干?” “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当初是各为其主,现在已经天下混一了,大家都是大明的臣子,还要再分彼此吗?”韩宜可摇摇头。 “你这话该去跟朱洪武说!”罗贯中陡然提高声调,胸脯一起一伏。 他想要夹一筷子蚕豆,却怎么也夹不起。 ~~ 老罗跟朱老板的这段恩怨很容易说清楚。 元朝末年,长江以南三分天下。朱元璋被陈友谅和张士诚夹在中间,看上去随时都会完蛋。 而张士诚占据的地盘,南到绍兴,北至济宁,西边占据河南淮西一部,东边直到大海,纵横两千余里,控制了天下最富庶之地,带甲数十万!怎么看都像是最后的赢家。 加之张士诚为人慷慨宽厚,还喜欢招揽宾客,动辄赠送豪华的车马住宅,金银财宝,所以当时好多江南的文人,都加入了他的大周政权。 其中就包括了施耐庵、罗贯中师徒,还有刚才韩宜可提到的青丘子。 青丘子就是高启,元末明初第一才子。 结果很快他们就发现,张士诚这货胸无大志、不听劝谏、只知享乐,眼睁睁放着大好的机会抓不住,根本干不过已经消灭了陈友谅的朱元璋。 于是纷纷失望的离开了张士诚。 对于这些地主阶级的读书人,朱元璋骨子里是很鄙视的。但国家初定,收拢人心是最重要的。所以大明建立后,他非但既往不咎,还请他们出来做官,以稳定江浙人心。 然而强扭的瓜不甜,朱老板和文人终究尿不到一壶去。文人希望得到的是宽松的政治环境,是优渥的经济特权、是政治上优待,是刑不上大夫,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 总之,就算比不上宋朝,至少待遇不能比元朝差? 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朱老板…… ps.第六更,6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神通广大 大明严刑峻法、厉行节俭,法度之严、官员待遇之低,都是前所未有的。 而且朱元璋的法律不是摆设,犯了事儿他真弄你,不会因为你是读书人就网开一面。 因为朱老板是苦哈哈的穷人出身,知道老百姓过什么日子。他给官员的待遇还是比老百姓的日子舒服多了。 还嫌待遇低,规矩多,那你就别干啊。伱不干有的是人抢着干! 此外朱老板因为没什么文化,从年轻就受尽了读书人的歧视,所以他骨子里就反感读书人。 哪怕他已经成为一方诸侯,甚至当了皇帝后,依然觉着他们瞅准机会就要讽刺自己。 所以读书人在他手底下很难混,整日里捧着卵子过河,还要动辄得咎。 最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朱元璋居然砍断了读书人的通天桥——洪武六年,他以科举所得之士,皆是缺乏实际任事能力的书呆子为由,停掉了延续七百多年的科举!改为地方举荐和国子监自己培养实用人才。 这不啻于刨了读书人的命根子,天下读书人哪个不对朱元璋恨得牙根痒痒? 尤其是垄断了全国文化资源,几乎包圆了开国前三次科举的浙江文人。 种种情由之下,他们很自然的便纷纷怀念起张士诚来…… 这下老朱哪能受得了?认为浙东文人养不熟,便借着魏观案杀鸡儆猴,将带头怀念的张士诚的高启判处腰斩! 读书人没想到朱老板当了皇帝,还敢对江南第一才子下手这么狠。一时间,江南文人噤若寒蝉,但凡跟张士诚沾过边儿的,无不人人自危。 像罗贯中、施耐庵这种给张士诚当过幕僚的,当然没人敢跟他们扯上关系了。还给他们出书? 那不‘秦武王耍鼎——活腻了’吗? ~~ 小酒馆单间中。 大近视罗贯中终于放弃了用筷子,伸手抓了一把蚕豆,送一枚到口中吃下。这才舒了口气道: “其实不是我去找你师父的。罗某半生畸零,对家人亏欠良多,但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朋友。” 韩宜可点点头,这一点他相信。不然他也不会冒着干系来见罗贯中。 “当初把书稿送给你师父,几年杳无回音,我就不抱什么希望了。”罗贯中接着淡淡道:“谁知,正月底,我忽然收到你师父的信,邀我进京一晤。” “是我师父请先生去的?”韩宜可吃惊不小,这二年刘伯温闭门谢客,就连他这个昔日的学生都不许上门,以至于都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怎么就忽然大转弯了? “是,他跟我保证,只要帮你搞掂这边的事情,就帮我出书。”罗贯中点点头道。 “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韩宜可笑道。 “五位殿下在你县里,你不需要帮忙?”罗贯中连珠炮似的问道:“明教在凤阳死灰复燃,你不需要帮忙?江南移民和修中都的民夫沸反盈天,你不需要帮忙?” “什么五位殿下?”韩宜可下意识装糊涂。 “洪灏,洪槟、洪基、洪焐、洪锷。”罗贯中报出五个让韩宜可头皮发炸的名字,还饶有兴趣的评价道: “洪,应该是朱洪武的洪,也可能是朱者红也,这姓还行。这起名的一看就没啥文化了,为了凑出五行生编硬凑。” “当然也不是完全硬凑,秦王封在西安,简称镐,所以他叫洪灏;晋王封在太原,简称并,所以他叫洪槟;燕王封在北平,简称蓟,所以叫洪基;楚王封在武昌,简称鄂,所以他叫洪锷。” 罗贯中说完,感觉漏了一个,顿了一会才补充道:“哦对了,还有个吴王。他封在苏州,简称吴,所以叫洪焐……呵呵,洪焐洪武,就像他的封号一样乱来。” “……”韩宜可彻底相信,他是师父请来的了。不然别的还好说,怎么可能连五位殿下在临淮,还有他们的化名这种最高机密都知道呢。 见韩宜可面色数变,罗贯中又揶揄一笑道:“伯时,你坐在个随时会把你崩到天上的炮口上,还装着若无其事,这份腚力还真让愚兄自愧不如。” “我怎么就不能装着若无其事?”韩宜可强笑一声道:“你说的那些麻烦事儿,都发生在中都城,在凤阳县,跟我二十里外的临淮县有什么关系?” “朱洪武给你密奏之权,你就这么消极的吗?”罗贯中雾里看花的瞅着他,又抛出一记杀手锏道: “你老师还让我告诉你,下个月,朱洪武就要正式下诏,宣布全国废金银,用纸钞了,所有人都必须在指定时间内,将所持金银兑换成纸钞。这件事上,你们临淮县总没法独善其身了?” “这么快吗?”韩宜可倒吸口冷气。 他自然知道,朝廷去年就设置了宝钞提举司,为发行宝钞做准备了。但当时朝野普遍认为,兹事体大,必须慎之又慎。毕竟元末滥发纸币造成的恶果,所有人都切身体会过。 按照皇帝治国严谨的作风,肯定要先试行再修改,真要施行怎么也得几年后了。怎么这才转过年来就要在全国推行了? “那可不。面额自一百文至一贯,共六种。一贯换铜钱一千文或白银一两,四贯换黄金一两。”罗贯中笑道:“也就是说,朝廷要拿一张纸钱,换你手中一两银子;拿四张,就要换你一两金子。” “这,这不是……”韩宜可硬生生把‘瞎胡闹’三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八成会出乱子的。” “别处乱不乱我不知道,但凤阳肯定乱!”罗贯中幸灾乐祸的笑道:“那些被强迁来的江南富户,可是把家里的宅子田产,全都换成了金银。现在朱洪武又要把他们的金银变成纸,啧啧,这可真是剥皮吃肉还要敲骨吸髓了……” 再看韩宜可,已经冷汗津津了,在那一杯接一杯不停喝酒。 “我知道你有顾虑,要为五位殿下的安全负责;手里没有铁证,怕再给关到大牢里去;觉得就算有证据,也肯定赢不了韩国公那帮人……”罗贯中先体谅了他几句,然后话锋一转,一字一顿: “可你真能硬下心来,什么都不做?干等着最后一起同归于尽?” “我没法视若无睹……”韩宜可痛苦的摇摇头道:“但事情太大了,我一个人实在顶不住啊。” “谁让你一个人顶了?再说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你县里不是有五位亲王吗?干嘛不不引导着他们发现真相呢?”罗贯中给他出主意道。 “这……”韩宜可明显意动,其实他不是没想过这法子,但不敢。 “万一哪位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全家都不够赔的。” “怕什么,朱洪武让他们白龙鱼服,到民间历练。就做好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准备。”罗贯中却很替朱元璋看得开。 “你不是唯恐天下不乱?”韩宜可狐疑的看着他,怀疑这厮没安好心。 “我还不至于那么阴暗。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既然天命归于朱洪武,我也不希望天下再分了,那样老百姓又要遭罪了。”罗贯中淡淡道。 “唉,让我好好想想……”韩宜可陷入了纠结中。 ps.第七章,6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九十章 天无绝人之路 却说唐甲长和五兄弟在县衙碰了一鼻子灰,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回去路上,唐甲长还尽力安慰兄弟几个,说什么天无绝人之路。可一等他回到家,便歪到炕头上,自个也叹气连连了。 老婆子问他咋回事儿,唐甲长被烦得不行,只好简单讲了下。 他老婆子登时也泄了气,知道老伴儿的里长梦,是彻底黄毬了。 一直歪到天擦黑,唐甲长忽然爬起来便进到里间,不一会儿提了大半袋子小米出来。 “你这是干啥去?”老伴从灶台抬头问他。 “啊,给他们送点粮食。”唐甲长道:“帮不上什么忙,尽点儿心意。” “你咋晕啦,咱自个都不够吃,还充什么大户?”老婆子登时不干了。“你要是送出去有用,俺也不拦伱。可现在给他们还能换来个屁啊?” “人不能那么势利啊。这阵子他们给我挑水浇菜,帮我耕地放水,替我干了多少活?我这老腰都比原来舒服多了。咱得讲良心啊!”唐甲长说完,不顾老伴儿咒骂,径自出去了。 ~~ 洪家院。 唐甲长进来时,兄弟四个正蹲在灶台边定定出神。 老五则在忙活着做晚饭,今天没干活,下的米更少了。 对老唐的雪中送炭,兄弟自然感到十分温暖,没有推让直接就收下了。 “老,老唐,今天你给了我们多少小米,来日我就还你多少金、金沙。”不过朱樉又许了个愿。 “好好好,我等着。”唐甲长不禁失笑,这洪家兄弟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太大、不知道客气,还好说大话。 “其实县太爷不帮忙也没啥,你们都是一身是劲儿的大小伙子,只要肯下力,怎么还找不到饭辙?”唐甲长又给他们鼓劲儿道:“回头我替你们去镇上问问,看看有什么活计适合你们。”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兄弟们依然不会道谢,但还是一起把唐甲长送到门口。 可转回头,该愁还是得愁啊。多了这半袋小米,也就能多撑几天,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啊。 吃了菜叶粥之后,兄弟们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再次开会,商量找饭辙。 “实在不行,去要饭。”朱桢姿态放得很低道:“也算子承父业了。” “胡说!爹那是当游方僧人化缘!”三哥瞪他一眼道。 四哥也鼓劲儿道:“唐甲长说的不错,我们有手有脚,只要肯下力,就不会饿死的!” “有,有道理!”二哥立时受到启迪,狠狠一拍大腿道: “他,他妈的,别人抢我们,我们抢别人就是了!今,今晚就去!” “二哥,不是这样下力……”朱棣无语。 “就是,我们是什么身份?堂堂亲王抢劫老百姓?”老三倒驴不倒架,依然傲气十足。 “父皇要是知道了,还不扒了咱们的皮?”就连老五也表态反对。 “将来史书上,也会记下这一笔的。”老三想的更长远道:“洪武八年三月,秦王樉劫掠民财,强抢民女……” “我,我没打算劫色啊。”老二忙大声辩解。 “史家自会添油加醋。”老三淡淡道。 “唉,实在不行,去扛大包。”老二叹了口气。 朱桢心说,上一刻还要去抢劫,下一刻就改为扛大包?这转向也太急了? 他只好给饿晕了头的哥哥们,指点下迷津道: “扛大包可以,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去下苦力。还是先想想自己有一技之长,充分发挥优势,找到合适的打法,才能事半功倍。” 说着他拿自己举例道: “比如我虽然年纪小,但很会哭,不仅哭得悲痛而且演得逼真,所以我可以去替人哭丧,要是钱给足,我还能给他们孝子摔盆呢。” “……”四个哥哥嘴巴张得老大。 他们来乡下这么长时间了,当然知道凤阳有哭丧人这个行当。哪家死了人,请哭丧人去领哭,可以让哭声更加嘹亮整齐,显得很孝顺。 但堂堂亲王去给别人哭丧,让父皇知道了,还不直接给抓回去吊起来打? “你这馊主意,还不如去要饭呢。”朱棣揉了揉他的头,不知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 “反正我觉着挺好的,真不行了就去……”朱桢小声嘟囔道,他就是想好好气气朱元璋。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折腾自己的孩儿啊! ~~ 虽然朱桢的发言,遭到了兄弟们的批判,但也给他们打开了思路。 “我可以给人看病的。”老五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鼓足勇气道:“在村里给人看过几次,都治好了。” “咱村里才几个人啊?”朱棣道:“而且一个比一个抠,给俩鸡蛋就当看病钱。” “可以走出去,当游方郎中。”朱橚道:“一个村一个村的走,看病的就多了。” 然后他满怀憧憬道:“等到名气大了,就不是我找病人,而是病人找我了,到时候就能开间医馆,最好开在镇上。” “好家伙,想的这么长远?”朱不禁调笑道:“然后再娶房媳妇,生俩胖小子?” “那倒没想过。”老五羞涩道。 “我觉着老五这法子行,赶明儿我给你打个药匣子,再弄个幡儿,把行头置办起来。”朱棣同意了老五的想法,又怕他再遇到危险。“不过你一个人不行,得有个人跟着你,不然太危险了。” “我,我可以。”二哥忙自告奋勇。 “你不合适。”朱道:“老四也是,就凭你俩这面相,谁敢找老五看病?” “那就是只有你合适了?”朱棣闷声道,但他也知道自己和二哥,长得不太平易近人。 “那当然。”朱骄傲的昂起头,整天下地干活,也没改变他小白脸的颜值。 “好,好。”朱樉受伤的摸摸自己的方腮帮。 “二哥,我觉着你顺眼。”朱桢忙安慰他道。 “嗯嗯,好,好弟弟。”朱樉顿时又开心了。 “二哥没事儿,”朱棣也揽着他的膀子道:“让他俩去看病,咱俩一路,不比他们挣得少!” “俺不会看病。”朱樉一愣道:“你,你会吗?” “我也不会!”朱棣信心满满道: “咱们不看病,咱们卖艺!肯定不比他们少赚!” “俺不会弹琴,更不会唱曲啊……”朱樉更懵了。 ps.第八章,7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卖艺 感应镇上,正逢大集,人群熙熙攘攘。 朱棣和朱樉早早就来了,抢了个不错的位置。 朱桢也跟来了,不过没他啥事儿,在一旁坐在牛车上,看着俩哥哥罚站。 都半个时辰了,俩人还没做完心理建设呢。 不过完全可以理解,堂堂亲王,当街卖艺,确实需要鼓足勇气,还需要相当程度的自我麻痹。 老六只能再暗骂一声,父皇这不是人干的事儿…… “卖艺!胸口碎大石!单掌开砖头!”燕王殿下终于憋出了一句,吓了路人一跳。 “蒙眼扔飞刀!喉咙顶枪尖!” 在他的反复吆喝之下,终于有人陆续好奇的驻足。待到聚了十几个观众,表演正式开始。 兄弟俩自幼习武,在军营里什么花招没见过?跟着那些三教九流的老油条,学了一身的旁门左道。 这些耍把式卖艺的基本套路,哥俩也略懂一些。 只见老二赤着上身躺在长凳子上,朱棣将一块不知从哪偷来的青石板,稳稳搁在他胸前。 待老二运气完毕,朱棣便高高抡起一柄大铁锤。 然后抡起柄大铁锤,在众人惊呼声中,重重捶在石板上。 咔嚓一声,石板裂成两半! 再看那老二,胸部猛地一挺,将两块石板抖落在地。然后从凳子上一跃而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拍了拍胸上的石头渣子,却是安然无恙! “好!好厉害的铁布衫!”围观者轰然叫好。 兄弟俩先是一阵得意,但旋即就乐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搁在凳子前的木盆里,还是空空如也的。 见没人掏钱,兄弟俩并不气馁,又再接再厉表演了余下的节目。 依然是喝彩的多,打赏的少。 最后拢共收到了十三文钱,还不够兄弟五个一顿饭的。 ~~ 接下来几天又如是几回,每日依然收获了了,毫无起色。 就在两人商量着,结束短暂的卖艺生涯,还是去看看扛大包能不能收入高些时,朱桢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要不你们专心表演,把吆喝和要钱的任务交给我?” “你,行吗?”二哥不大放心他。 “胸口碎大石我不行,但耍嘴皮子怕是你俩加起来都不如我。”饿死事大,朱桢也顾不上藏拙了,霸气四射道:“行不行的,让我试一回呗,反正不会比四哥更差的。” “那倒是。”朱棣已经发现,自己没有吆喝的天分了。 其实他何止不会吆喝,而且也不会要钱。 其实朱桢也不会,但上辈子每晚陪他睡觉的郭老师,讲过好多次,街头卖艺该怎么跟观众要钱。这项技术还有个专业名词叫‘杵门子’。 不过朱桢估计,就算自己把那套‘杵门子’的词儿教给四哥,他也拉不下脸来说。 因为那需要城墙厚的脸皮。好在朱桢的脸皮能达标…… 既然要露一手了,他也就不介意露两手。便又教俩哥哥什么叫表演节奏,该怎么煽动观众的情绪。 绝不能上来就咔咔一顿,观众还没看过瘾就结束了。 “记住,表演的目的不是表演本身,而是让观众爽到。只有大爷们爽了,才会乖乖掏钱的!”楚王殿下如是指导两位兄长道。 不过教的曲子唱不得,两个哥哥尤其是二哥,还需要时间去体会他说的精髓。 好在五哥那边的流动看病事业,发展的还算顺利。虽然一时挣不到什么钱,但每天都有些诸如鸡蛋、小米、黄豆之类的收获。勉强能够糊口。 所以他决定先在家好好彩排一番再出山。 最后,朱桢决定换个地方表演,将他们的卖艺事业,转移到更大的城市发展。 哦对,他还给哥仨的组合起了个很普通的名字,叫洪家班。 ~~ 十天后,临淮县东大街,店铺林立,人流络绎不绝。 这里的热闹程度仅次于衙署街,但跟一切生意围绕着县衙的衙署街不同,这里的商业气氛更浓一些。 这么说,老百姓进城办事儿,首选肯定是衙署街。但要购物闲逛、吃喝玩乐,大都还是会来东大街的。 东大街不光酒楼茶馆多,街面上还有很多卖小吃的小贩,还有耍把式卖艺的…… ‘铛铛铛!’的锣声中,一个清脆响亮的童音在街口响起: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啊,蒙眼扔飞镖、胸口碎大石,单掌开砖头、喉咙顶枪尖啦!” 却是咱们的楚王殿下,一边敲着个破锣,一边卖力的吆喝道: “各位临淮的父老乡亲,走过路过莫要错过啊!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也不知是他吆喝起了作用,还是县里百姓本来就爱看光景,竟真纷纷驻足,稀稀拉拉围成圈,看起了热闹。 楚王殿下也就是个嘴把式,真要看表演还得看秦王和燕王殿下。 只见兄弟俩都只穿着小褂,露出一身铁打的腱子肉,拉开了架势,拳脚虎虎生风,伱来我往,打得热火朝天。 朱桢告诉他俩,这叫暖场,先不要急着亮绝活,暖暖场把人吸引过来再说。 “好好好!”人是吸引了不少,人群也喝彩声不断,可朱桢捧着锣转一圈,真往里头扔钱的寥寥。 “别急着要钱啊小子,我们要看蒙眼扔飞镖、胸口碎大石!” “我们要看单手开砖头,枪尖抵喉咙!” “对,我们要看血流成河……”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起哄。 但朱桢一点也不慌,他们已经在家预演过了,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办。 他便朝众人团团抱拳,活学活用‘杵门子’,脆生生道: “脚踏生地、眼望亲人,城墙高万丈,全靠朋友帮。我们哥几个落难于此,是身无分文、衣 食无着,早听说这帝乡的乡亲们仁义无双,我们也要的不多,谁都掏的出来。恁赏几个铜板,让我们饭辙有着落,我两个哥哥就豁出命去给大伙儿亮绝活!” “哈哈,你娃这张嘴,一套一套的。”众人听的新鲜,加上小孩说着话这怪可怜的。 有些个仁义的便动了恻隐之心,纷纷解囊,扔下了十几个铜板。 “行了吗,快点……”人群催促道。其实大多数都是想白嫖的。 “没给钱的朋友,恁是没钱吗?”朱桢却不惯着他们,自顾自厚着脸皮要钱道:“没钱也不要紧,咱们是黑白无常当裤子——一对穷鬼光着腚。光腚穷鬼恁稍往后站站,别挡着给了钱的朋友!” 这下又有些个脸皮薄的,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光腚穷鬼,也丢了铜板下来。 ps.第九章,7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铁锅豆腐肉炖鱼 还有那不受他挤兑,掉头要走的,朱桢竟也有话拿他们。 “瞧瞧,这还有要走的,恁是家里媳妇管得严吗?回去晚了就得跪搓板?不至于。再说恁往后一走,非得带走好些人。这不给大伙儿败兴吗?把我们饿死了恁也没好处,恁于心何忍呢?” “行,小子,算你狠。”要走的人也气笑了,转回头来丢几个铜板。 之所以没真生气,一是因为懒得跟小孩计较;二是他那俩门神哥哥往那一杵,就让人格外心平气和。 三圈下来,拢共要了大几十个铜板。 老二老四这才开始卖力的表演。 还是胸口碎大石,还是一样的开始。 当朱棣高高举起铁锤,围观的人群不禁惊呼连连,有胆小的妇孺已经闭上了眼睛。 谁知朱棣几次欲捶又止,把观众的心吊的七上八下,石板下的老二也一脸生气的骂道: “你,你再不捶,换我捶伱!” “哈哈哈!”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 “还是我捶你!”朱棣卖足了关子,猛地一捶下去,登时火星四溅。 众人齐声惊呼,只见石板已经碎成了两段。 “好,厉害!好厉害!”人群登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趁着这股激动劲儿,老六又要了一回钱,这回收获了二十几文。 接着老二站在墙根下,头上顶着个白萝卜;双手平摊,各拿着一个白萝卜。 老四嘴叼三柄飞刀,用黑绸蒙住眼,然后持刀在手,又是一阵要射不射的表演,配合上老二那害怕的表情,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笑声中,飞刀一柄接一柄的射出,准确命中了三个靶子。 后头的长枪顶喉咙,和单手断砖头也是这样,表演性十足,趣味横生。 朱桢又趁机要了几回钱,彻底把能榨的铜板全都榨出来才罢休。 ~~ 过午时分,人群散去,卖艺结束。 哥仨把家伙事儿收拾上牛车,全都十分疲惫,却又很兴奋。 “来,来县城是对的,比,比在镇上好赚多了!”二哥激动的摩挲着钱袋子,今天大概赚了一百五六十文! 而在镇上卖艺时,收成最好的一天,也就赚个二三十文。 “主要还是因为老六会要钱。”朱棣自己拧开竹筒,灌一通凉开水,却给老六买了碗酸梅汤道: “我真是服了他这张嘴,起码多要出来七八成!” “嘿嘿,俺也就耍耍嘴皮子。”朱桢坐在牛车上,得意的喝着酸酸甜甜的酸梅汤。 原先俩人还对老六的法子不以为意,觉着多此一举,谁知照着他的法子这一试,真就比原先多赚了好多。 兄弟三人喝完水,歇口气,便准备赶紧回感应乡去。 却被两个坦胸露乳,腰间别着刀的混混拦住了去路…… 朱桢见状不禁一乐,黑恶势力果然虽迟但到。 “赚了不少啊,小子。” “知道这片儿是谁罩的吗?”俩混混操着标准的混混语气道:“是咱家大哥在地虎虎爷!” “那,那又怎样?”朱樉兴奋的活动着拳头,可逮着揍人的机会了。 “怎样?给头钱啊!”两个混混还在不知死活的勒索。 兄弟已经知道,所谓头钱就是保护费,因为在镇上时,他们就被勒索过。 “给,给个屁!”朱樉反挑衅道。 “我看你是活腻了!”一个混混抬手就想给他个耳光。 却被朱樉一把擒住了手腕,然后秦王殿下另一手正反正反,连抽了混混十几个大比兜。 打得那混混口鼻流血,委顿余地。 “好哇,你们死定了!”另一个混混色厉内荏的抽出腰间的短刀,却被燕王殿下飞起一脚,脚尖正点在他手腕上。 那混混呼通声中,短刀脱手飞出。 然后朱棣一个漂亮的回旋三段踢,砰砰砰三声,那混混便被踹除了老远,狼狈的落在地上,咋也爬不起来。 街上的人不由叫好,都觉得兄弟俩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不少方才看过表演的人,甚至觉得这比胸口碎大石好看多了。而且还不用被追着要钱…… ~~ 轻松收拾了那俩不开眼的混混,兄弟三人便有说有笑的赶着牛车出了县城。 三人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趟感应乡的集上。 好容易赚了一大笔,当然要大肆采购一番了。 为什么不直接在县城买?当然是乡里的集上更便宜了! 比方一斤带壳的稻谷,在县城要四文,回感应集上只用三文就能买到。其余能在乡里的买到东西,也都比县里便宜一截。 当然县里的商品要比乡里丰富多了,不过兄弟几个现在还没实现温饱,对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没有需求。 在感应集上买了米面油盐茶,还割了两斤肉,兄弟三人兴高采烈的回到了金桥坎。 老三老五也前后脚回到家,今天他俩那边运气也不错,带回来一条两斤的草鱼,还有一方豆 腐…… 听说他们大赚一笔,老三老五也喜出望外,于是一致决定,好好庆祝一下。 老五便破天荒的不再量入为出,把草鱼、豆腐和五花肉全都一锅炖了,还从菜园子割了大把的青菜下进去! 看着一大锅铁锅五花肉豆腐炖鱼,兄弟五个眼泪哗哗直流。 离京两个多月了,这是头一回吃上肉,而且是可劲造…… 老五给兄弟们一人盛了一大碗,哥儿几个端着汤碗,全舍得狼吞虎咽。 朱轻轻呷了口汤,登时一脸陶醉。“汤浓味鲜,人间至味啊!” 朱棣夹一筷子鱼肉细细品尝,也长叹一声道:“好吃,太他娘的好吃了。” 朱桢先尝的是五花肉,一入口人便痴了。恰似久别挚爱重逢,又好比枯木逢春,重新找到生活的色彩…… 朱橚先吃的是青菜,他这碗里几乎没有肉,但跟鱼和肉炖一起,菜也变得滋味十足,让他很是满足。 朱樉则稀里哗啦扒完了一碗,然后举着空碗道:“再,再来一碗!” “没了,光剩汤了。”朱橚无奈道:“看着挺多的一锅。” “不,不要紧。”二哥却不嫌弃,让老五舀了半碗汤,泡上糙米饭,吃的美滋滋。 待老五重新端起碗时,发现碗里多了三块鱼肉。 却是三哥四哥和老六,一人从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给他。 ps.第十更,8000票加更! (本章完) 连续三天十更,超级大声求月票啊! 又是俩小时才检查完,真是累死我了。   第九十三章 穷则思变(求订阅) 离开南京这么久,兄弟五个今儿头一回吃饱喝足,还吃的这么好。 餐后,朱橚还泡了自制的苦丁茶,哥儿几个便无限满足的围着灶膛的余烬,捧着茶杯,消食儿,说话。 主要是听老四吹嘘今日的风光。 “哈哈哈,那些一门心思想白嫖的家伙,硬是让老六给说得乖乖掏了铜板。”朱棣一边拍着朱桢的肩膀,一边大笑道:“你们不知道老六那张嘴啊,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忒牙尖嘴利!” “其实俺还有更狠的没敢说呢。”朱桢也得意的直翘尾巴。 “啥?说,说。”二哥好奇道。 “今儿有朋友家里有丧事,是谁我不说了,恁尽管走,俺们绝对不怪恁。”朱桢便拿腔拿调道:“还可以说,‘听说了么,今儿有朋友家里老婆偷汉子,赶紧回去捉奸,晚了就见不着双了!’” “哈哈哈哈……”男人不分年龄,果然还是喜欢这种带点儿颜色的段子,兄弟们登时捧腹大 笑。 二哥先是愣怔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捧着肚子笑出了猪叫。“不,不行,不要讲笑话,肚子胀。” “那,你为啥不说呢?”四哥遗憾的问道。要是依他的性子,绝对怎么损怎么说。 “卖艺嘛,还是要和气生财的。跟衣食父母还是得捧着哄着,尽量说好话。真遇着那种非白嫖到底的再说不迟。”朱桢很有感触道。 “老三听听,老六比你厉害多了!”朱棣不放过任何挑衅老三的机会。 “我们也很不赖啊,现在到哪个村都有人招呼,还管饭,看病的都自己上门,不用走街串巷了。”老三自然不会弱了声气。 “就是整天见不着钱。”朱棣打击道。 “这不很正常吗?村里老百姓就没几个钱!平时谁用钱?都是拿东西换。”朱却总有理由。 “那倒是。”朱棣倒也没继续反驳。 他也知道,原先没出来卖之前,他们兄弟也没见过钱。缺点儿油盐酱醋啥的,都是拿生药到集上换。 “所以还是得赚有钱人的钱啊。”朱自我反省道:“但富人都请有名的大夫。我们现在是做口碑阶段,等到名声传遍全乡了,自然会有富人请我们去看病的。” “伱掉钱眼里了,给老百姓看病不是看啊?”朱棣马上不同意道。 “有钱人不愁没大夫看病,穷人看不起大夫,才是最需要帮助的。”朱橚点点头,深以为然道。 “你才掉钱眼里了!”朱不理朱橚,专怼朱棣道:“忘了我们出来是干啥的?卖艺的?看病的?” “历练,种地,顺便查一查隐田,访一访不法之事。”朱棣一下明白过来,自己这阵子确实被生活蒙蔽了双眼。 整天光想着怎么赚钱养家糊口了,都把父皇的任务抛到脑后了。 扳回一城的朱,便露出‘幸亏老子靠谱’的表情,得意道: “我这阵子跟着老五走街串巷,一直留心查访,发现隐田的情况普遍存在。可以说,家家户户都有瞒报漏报,没有一家能跟户贴对上的。” “吹牛的。”朱棣不信道:“我们又没有带户贴的抄本,你怎么比对?” 朱指了指自己的心,淡淡装逼道:“都记在这里了。” “好,你牛……”朱棣缩了缩脖子,心说好学生果然都该杀。 “但听说比起凤阳县来,这临淮县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却听朱话锋一转。 众兄弟纷纷点头,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 他们已经过了初临贵境,两眼一抹黑的阶段。早知道自打朝廷开始营建中都城,并在城内为公卿建造府邸后,临淮的大户人家便全都跑去凤阳县置业了。 因为临淮有天然缺陷。由于黄河夺淮的影响,淮河水系遭到了巨大的破坏,新的入海道根本不足以承载汛期巨大的水量,因此年年淤积、年年泛滥,入海道逐渐变为了地上河。 位于淮河与濠河交界处的临淮县,从元朝起就是十年九洪的重灾区。大水一来,穷人挑起担子,一头装着娃,一头装着那点可怜的家当,就能逃难。富人的家宅田产可全都要泡汤了。 因此中都城才没有建在真正的帝乡临淮,而是建在了二十里外,地势更高的凤凰山以南,就是因为那里淹不着。 而且帝乡父老坚信,中都城落成之时,便是洪武皇帝迁都之日。到那时,凤阳就会比南京、苏州还繁华,肯定人口百万,地价百倍。有条件的当然要争先恐后过去置业,坐等升值了。 所以目前临淮,就只有汤和家还有胡显家几家勋贵还在了。 当然,几位殿下发誓要交给父皇一份满意的答卷,这点收获还远不能让他们满意。 商量来商量去,老四最后总结道: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生活费赚够,然后咱们就收手,专心照顾庄稼,完成父皇的任务!” “没,没毛病。”老二打个哈欠,起身准备回屋睡觉。 “就靠你们赚钱了。”老三鼓励的拍了拍老六,也把他拉起来去洗漱了。不拉着的话,这厮总是懒得洗漱就上炕。 “老五,你不要有压力,赚钱的事就交给哥哥了!”朱棣则信心满满的鼓励朱橚道:“你安心看病,想给谁看就给谁看。” “好的哥。”朱橚点点头,幸福的笑了。 ~~ 总之,那一夜兄弟们全都充满了希望。 但生活啊,不如意事常八九吖…… 之后几次到县里卖艺,朱桢依然卖力吆喝,厚着脸皮要钱。两个哥哥的表演也越来越自然,可看得人越来越少,要到的钱自然也就只有从前的零头了。 一次卖艺结束,见又是收成惨淡。老二终于忍不住,一把拉住个路过的老看客,大声问道: “恁,恁为啥不看了?” 那路人吓得哆哆嗦嗦道:“恁的把戏再好看,看多了也无聊啊。再说恁弟弟死要钱,我们见天看的话,不过日子了啊?” “哦,这,这样啊。”朱樉松了手,那人忙逃也似的走掉了。 “收摊回家。”朱棣也有点儿沮丧,再没好转的话,别说攒生活费了。就又得回到糊口都难的时候了。 “哎,出,出来卖,真难啊。”朱樉耷拉着方脑袋道。 “让我想想,穷则思变,总有办法的。”朱桢盘腿坐在牛背上,奋力开动起脑瓜。 ps.基本更第一更。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小刀拉屁股 兄弟仨赶着牛车,垂头丧气出了县城。 刚拐上回感应乡的道儿,朱棣就发现不对劲了。 “有找麻烦的了。”他捅一下老二。 朱樉点点头,他平时慢半拍,但在这种时候反应可一点不慢,早看见前面的那十几条汉子了。 那些汉子本来在道旁山坡上或蹲或坐,看到他们后,便提着棍棒起身,不怀好意的拦住了去路。 这还没完,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身后林子里也钻出十几条汉子,断掉了他们的去路。 “虎爷,就是他们!”这时,前头两个獐头鼠目的家伙,狐假虎威吆喝道。 “没错,就是他们,不把虎爷的名号放在眼里!” 朱桢定眼一瞧,那不就是那天,被打跑的俩混混吗? 不禁乐道:“呦,还分上下回……” 说着他却一愣,好像抓住了什么灵感。 朱棣和朱樉则大喜过望,正好一肚子邪火没处发,这下可逮着出气筒了…… “老四,你保护好老六!”老二从板车儿上抽出哨棒,倒提着大步上前,如虎入狼群般冲入那群混混中。 双方的差距显然不是数量能弥补的。只见高人一头、力大无穷的朱樉,虎虎生威的单手舞着哨棒,配着刚猛的拳打脚踢,转眼就撂倒了五六条汉子,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好,好!”朱桢不断叫好,心说武松转世也不过如此? 咦,武松?我艹!好像有主意了…… 这时,对面那位在地虎虎爷,眼见这方脸巨灵汉太过厉害。再和他缠斗下去,怕是连自己都要折在当场,便打个唿哨,示意后头拦路的同伙赶紧上,拿下他的两个弟弟。 没想到那个黑脸汉子也一样是个高手,而且下手更黑,下下朝着要害招呼。几个照面就把好几个混混打翻在地,捂着裆满地打滚爬不起来。 好容易有个混混趁着老四被缠住,绕到另一边想把老六从牛背上抓下来,却被平天大圣一犄角就挑飞了。 “牛逼啊!牛魔王!”可把朱桢高兴坏了,搂着老牛的脖子不撒手。 他们兄弟本打算把平天大圣当成最后的储备粮的,现在他改主意了,要带它回南京一起享福。 还要给它配上十头八头漂亮健壮的小母牛! 平天大圣好像能读懂他的心思一般,亢奋的牛眼通红、直打响鼻,狂暴的头顶脚踢,接连干飞了好几个。 真是小母牛坐飞机——牛伯夷上天了。 也就盏茶功夫,两人一牛把二三十号混混全都打倒在地。 朱樉踏着那在地虎的胸口,轻蔑道:“就,就你叫虎虎爷?” “小人张虎。”那虎爷赶忙认怂道:“以后有大哥在一天,咱绝对不敢称爷。” “别,别怂啊。下次再多叫点人,老子还没打够,哈哈哈。”朱樉松开他,然后一脚把他踢出老远去。 “滚蛋,虎虎!” 然后兄弟三人加一头牛,便牛皮哄哄的扬长而去。 ~~ 晚饭后,惯例的围炉饮茶时间。 朱桢跟哥哥们道出他的想法。 “我想了想,那人说的没错,咱们翻来覆去就那几样,人家都不新鲜了。不换换花样的话,再吆喝也没用。” “我想换新鲜,可太难了啊。”朱棣盘腿叹气道:“我们又不是打小练这个的,反反复复就会这几手。什么口吞宝剑、大变活人之类,得靠师傅教,自己琢磨太难了。” “那不废话吗,这是人家吃饭的绝活,你要是自己能琢磨出来,那别当王爷了,改行跑江湖。”老三讽刺道。 “其实那些耍把式卖艺的,也不见得样样精通,大多都只有几样绝活,观众一样会看伱。”朱桢接着道: “所以卖艺的得换着地方演,不然怎么叫跑江湖呢?” 老二不禁悠然神往道:“要不,咱们也去跑江湖,还可以顺道行侠仗义?” “那可不行,咱们还得照料庄稼呢。”朱棣摇头道。他们都是抽农闲时间出去卖艺的。 “哦对,忘这茬了。”朱樉摸摸脑袋,种地可是主要任务。 “怎么能不换地方,又让他们一直看新鲜呢?”朱桢得意洋洋道:“我有办法——加剧情!” “加剧情?”兄弟们不明所以。 “对,加剧情,三言两语说不明白。明天咱们排练起来,你们就明白了。”朱桢还卖起了关子。 ~~ 十天后,哥儿几个再次出现在县城东大街。 有认识他们的便调笑道:“哥仨又来啦?说了都看腻啦,今天说啥也不看。” “今天是你们没看过的船新版本!”朱桢却自信满满道:“不新鲜不要钱!” “哈哈哈!”哄笑声中,众人纷纷驻足,有人故意道:“这是你说的,不新鲜不给钱!” “就是,你再别整些老活,跟我们死要钱。”马上有人接茬,引得众人哄笑,大街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今天咱先不要钱,演一段,给你们小刀拉屁股——开开眼再说!”朱桢爬上牛车,拿着个竹筒喇叭,高声吆喝起来: “快开演了,都来看啊,长篇动作话本《水浒传》第一话,‘武松打虎’就要开演啦!只演一场,错过不候啊!” “不好看不要钱!”有人起哄道。 不管是看热闹也好,看笑话也罢,总之大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把哥儿几个围了一圈。 “开始,我们还急着回家克饭呢。” ‘好!’朱桢便抖擞精神,变戏法似的亮出了一副竹板,呱嗒呱嗒打起来,然后声情并茂的说起了快板书: “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那武松,学拳到过少林寺,功夫练到八年上……” 没错,朱桢的法子就是将评书话本,跟卖艺结合起来,这样不就可以一直有新鲜内容,保持用户黏性了吗? 而平民百姓最喜闻乐见的,肯定是《水浒传》无疑。其实他说的也不是原版水浒,而是他小时候听了无数遍的山东快板书《武松传》。 一来词儿是现成的,而且是口语,山东话和凤阳话基本接近,也没什么听不懂的。二来,快板书节奏快,不像评书话本那么多铺陈,就突出一个简单直接。 而且他一上来就拿出最精彩的‘武松打虎’,目的只有一个,用最快的速度抓住观众。 ps.基本更第二更。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天生的演员 朱桢的快板书虽然没专业练过,肯定荒腔走板,但老百姓没听过这个啊,觉着确实新鲜。 而且他们还是说带演的。 “在外流浪八年多,一心想回家去探望。手里拿着一条哨棒,包袱背到肩膀上……”朱桢说到这时,故意停顿一下,装扮成武松的朱棣便雄赳赳气昂昂的登场了。 他本就是练家子,身高肩宽,体魄雄健,斜背着包袱,手提着哨棒一出场,就让观众眼前一亮,感觉朱桢口中的武松真的来到了眼前! “顺着大道往前走,眼前来到一村庄。嚯,村头上有一个小酒馆,风刮酒幌乱晃荡。上写着:‘三碗不过冈’!” 然后朱棣便顺着老六的词儿,一路演下去。 别说,老四还真是天生的好演员,把意气风发的武二郎,演得活灵活现。台词儿也稳得很。 “啊?!什么叫‘三碗不过冈’?噢,小小的酒家说话狂。我武松生来爱喝酒,我到里边把这好酒尝。” 说完他收回目光,假装抬脚进店,往里打量。伴着朱桢介绍室内陈设的声音,观众们就像真看到武松进了酒店一样。 然后便是武松跟老六扮演的店小二对话,连饮十八碗的情节了。 虽说老四喝的肯定是水,但他演得逼真,把武松那喝着喝着,醉意渐浓的模样,完全给演活了。 观众们沉浸在他的表演中,都把那碗里当成真酒了。朱棣喝一碗,他们就喝彩一回,再喝一碗,就再喝一回彩。 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把半条东大街的人都吸引过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朱棣也被观众的热情点燃了,一碗接一碗的饮着,喝到最后,感觉自己真的醉了。 “酒家?”然后他晃晃悠悠扶着桌子起来,歪头看着老六。 “哎,好汉爷。”老六虽然演技不如老四,但演个死跑龙套的还不在话下。 “几碗不过冈?”朱棣拖着长腔问道。 “哎,呵,三,三,三碗不过冈。” “我喝了多少碗?” “你喝了十八碗。哎,客官海量啊!” “好好!”观众们为武松的酒量大声喝彩。 “‘三碗不过冈’的牌子怎么样?”‘武松’挑衅的看着‘酒保’。 “拿下来了,再也不敢挂了。” “诶,牌子照挂。我是能饮!”‘武松’哈哈大笑,阻止了‘酒保’摘幌子的动作。 观众又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都被武松的豪气洒脱深深感染。 然后就是酒保劝武松,不要上景阳冈,说有大虫吃人的情节了。 ‘武松’不听劝,提着哨棒晃晃悠悠走出‘酒店’,下台去了…… ~~ 一下台,朱棣便夹着两腿分开人群,找地方撒尿去了…… 尼玛整整十八碗水啊,膀胱都要憋爆了。 结果他稀里哗啦,足足尿了五十息…… 他一边尿还一边摇头笑,他从没想过,表演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快乐。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朱棣不禁感慨,凤阳历练苦归苦,真是长本事啊。 ~~ 再说大街上,‘武松’下了台,朱桢也不讲了。 “咋,不演了?”观众就像被一半,上,下不去的难受。 “快演啊,我们要看老虎吃人,哦不,武松打老虎!” “咳咳,诸位,我们兄弟说到做到,给大家演完了一段!”朱桢亮出他的破锣,对众人笑眯眯道:“可我们三天没吃饭了,实在演不下去了,现在是不是该各位高朋慷慨解囊,让我兄弟买口吃的,好有劲儿给大伙儿,继续上演更精彩的武松打虎啊!” “给给给!”观众们这时候,只求他们往下演,不假思索的纷纷掏出铜钱往朱桢身上丢。 铜钱噼里啪啦雨点般,劈头盖脸落下来,朱桢却一点儿不觉得疼,傻乐得合不拢嘴。 待他把钱收拢进囊中,再把沉甸甸的钱袋子收好,武松打虎的好戏便上演了。 扮演老虎的自然是秦王朱樉,为了他能演好老虎,朱桢忍痛把已经黄了唧的床单,改成了四条腿的老虎外套,还用墨汁画上了条纹和王字。 老虎一登场就引得哄堂大笑,但下半场主要是打戏了,朱樉的功夫十分扎实,还练过虎拳,跟朱棣扮演的武松,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精彩。 再配上朱桢扣人心弦的解说,让观众们看的如痴如醉。 “拳打脚踢这一阵,这只虎鼻子眼里淌血浆。武松打死一只虎,留下美名天下扬!” 待到‘武松’终于打死了‘老虎’,观众们居然又情不自禁的打赏而来一波,铜钱再次噼里啪啦落下…… 最绝的是,打完了老虎,故事还没讲完。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倒要看你们下回还看不看! ~~ 出城后一清点,这出‘武松打虎’足足赚了一千零三十文钱,此外,居然还收到指甲盖大的一小块碎银子! 也不知是哪位财主给的。 朱棣颠了颠,很懂行的说,得有三钱了。少说也能换个一百文。 简直就是一日暴富了。 二哥都乐傻了,搂着朱桢使劲的亲,对这个六弟佩服的是五体投地。 “老六啊老六,伱这脑瓜子是咋长的?咋能想出这么多好戏呢?” “主要还是你俩演得好。”朱桢想奋力推开二哥,可哪能逃的脱他的熊抱? 兄弟俩正闹着,朱棣忽然咳嗽一声道:“阴魂不散。” 抱在一起的哥儿俩抬头一看,那在地虎一伙儿又来了…… 好些个还瘸着腿,包着头,伤还没好利索呢。 “这挨揍还上瘾啊?”朱樉兴冲冲跳下车,活动下筋骨。他今天当老虎光挨揍了,现在准备揍揍人找补回来。 然而当他走近对方,还没来得及挥拳,却见刷的一下,那在地虎带着手下,齐齐跪在他面前。 “干,干啥?”朱樉愣住了。 “请大哥收下我们!”在地虎抬起头来,一脸崇拜道:“我张虎愿意誓死追随大哥!” “啊……”这下给秦王殿下整不会了。 ps.第三更,8500订加更。后面还没检查,发的会慢些,别急别急哈。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我家真是开印钞厂的 京城,武英殿。 “就这样,他们的首场动作话本《武松打虎》,演出大获成功。还把临淮县的混混收为了小弟。”朱标忍着笑意向朱元璋汇报道: “后来又接连演了《狮子楼》、《十字坡》、《石家庄》三场,场场轰动。现在他们每次到县里演出,都会引得万人空巷。据说连中都城的大戏楼都争着请他们去演出呢。” “好家伙,还会编戏,这都混成角儿了。”朱元璋闻言朕心甚慰道:“不逼逼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这么大本事。” 说着又酸酸的小声嘟囔道:“老子当年咋混的那么难呢?” 他本以为给他们断粮后,儿子们会去要饭呢。好充分体会一下自己当年的大不易。 没想到,几个小子居然逆势而起,反而越混越好了。 “爹,你也不看看你那是什么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能比吗?”朱标奉上一记高明的马屁。 “太平盛世人才有活路,人都活不下去的乱世里,戏写得再好给谁看?” “哈哈哈……”朱元璋果然乐得合不拢嘴,摇头谦虚道:“只能说是太平光景,盛世还早得很呢,等你当皇帝那时能实现,就谢天谢地了。” 但朱标拍马屁不是单纯为了拍马屁,而是别有所图的。他便趁机道:“爹,不要再给弟弟们添堵了,他们遭的罪已经够多了。再说人家凭本事吃饭,可没靠任何人放水,没道理再作梗了。” “嗯……好。”朱老板本来还寻思着,命韩宜可给他们禁演几日,让皇子们充分体会下什么叫官府险恶。 但想来他们不会咽下这口气,万一闹将起来,还真不好收场。 而且上回,太子把他给弟弟们上强度的操作,告诉了母后。让他被马皇后狠狠收拾了一顿。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朱老板便终于决定做个人道:“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卖艺不丢人,还能跟三教九流的都接触接触,对他们成长帮助更大。” “儿臣替弟弟们谢父皇高抬贵手。”朱标也长长松了口气。这阵子亲眼目睹父皇动不动就加难度的骚操作,他都怀疑弟弟们是不是亲生的了。 “行啊,由他们去,别忘了地里的庄稼,还有咱的任务就行。”朱元璋觉得自己此刻,全身都充满了父爱。 “父皇放心,他们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朱标声音渐小,显然还是有些吃不准。 好在朱元璋的注意力已经转到别处,他戴上老六给的花镜,一边仔细端详御案上的事物,一边招呼太子道:“老大,来看。” 朱标凑近了一看,只见是六张长一尺,阔六寸的长方形青色桑皮纸。 其四周皆饰以龙纹及海水图案,上端印着‘大明通行宝钞’六个大字。中部顶端则印着不同的面额。分别为一百文、两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文和一贯。 其下则画着对应数额的铜钱,显然是给不识字的人看的。 面额两侧分别为篆书的‘大明宝钞’、‘天下通行’字样。 下端则印着注文曰:‘中书省奏准印造大明宝钞,与铜钱通行使用,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银贰佰伍拾两,仍给犯人财产。洪武八年四月二日。’ 最后,在面额和注文上,还加盖了两方官印,上曰‘大明宝钞之印’,下曰‘宝钞提举司印’。 “背面还有呢。”朱元璋给太子翻过来一看,便见那背面也盖有两方印章,红色官印为‘印造宝钞局印’,以及蓝色油墨印的钱币面额。 而且朱标能看出,这些印章都有相应的防伪暗记,民间是很难仿造的。 “宝钞……”太子轻声说道。 “漂亮?”朱元璋目露沉迷之色,摸索着宝钞厚实的纸面,感受着桑皮纸那独特的质感。 “嗯,漂亮。”太子认同的点点头。他是见过前朝发行的‘至元通行宝钞’的,虽然这‘大明通行宝钞’基本从那儿来的,但从用料到印刷、防伪,质量有了全方位的提升。 “有了这样宝贝,朝廷终于可以摆脱缺钱的困境了。”朱元璋拿起张宝钞来亲了口,爱不释手道:“咱大明朝太需要它了!” 朱标不由点头,他跟着父皇练习政务多年,自然深知国家缺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收税收上来的那点儿银钱,基本都到不了国库,就被送去填窟窿了。户部陷入寅吃卯粮,债台高筑的漩涡越来越深,不可自拔。 而且不只朝廷缺钱,民间也缺钱。经过元末的乱世,城镇一片废墟,乡间满眼荒地,朝廷想要重建,缺粮缺人缺物资,但最缺的是钱。 先前元朝已经把百姓敲骨吸髓了。败退草原之前,他们又把北方再次洗劫了一遍,各省府州县库房的金银铜钱,一分不剩全都运回了漠北。 整个大明朝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透着一个‘穷’字,可谓是通货枯竭、百业凋敝,任凭朱老板如何使劲儿,经济都不见起色。 没办法。没有钱,经济就没法运转。朱元璋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想要铸铜钱。 可他喵的,这年代铸钱基本都是用滇铜,主要产铜的云南还在北元手里。 而朝廷没法收复云南主要原因,还是没钱。 光对付王保保的北伐大军的军费,就已经压得朝廷喘不过气来了,还要建中都、兴水利、垦农田、开驿道……需要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实在撑不起两线作战了。 知道这些,也就能理解朱元璋对宝钞的厚望了。 ~~ “印这个可比铸铜钱容易多了,咱想印多少印多少。从今往后,咱爷们就再也不缺钱了!”朱元璋乐呵呵的挥舞着宝钞道。 “父皇,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儿。要是想印多少印多少,‘至元宝钞’最后怎么会一文不值了呢?”但朱标可是人间清醒,当场给他爹泼了盆冷水。 “咱开玩笑的,当然不能随便印了!印多了就不值钱的道理咱懂!”朱元璋哼一声,不忿道:“小子,伱爹不是二百五,这宝钞也不是你爹一个人拍脑袋印出来的!” ps.第四更,9000订加更,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一炮而红 “一年前,咱就把大明最懂理财的一群人聚到一起,还专门设立了‘宝钞提举司’牵头研究钞法!”朱元璋为自己的宝贝大声辩解道:“只要严格执行这套严密的钞法,咱的大明宝钞,绝对不会重蹈元朝覆辙的!” “父皇,宋元的纸钞,起码一开始,都是能兑换成金银铜钱的。”朱标知道父皇主意已定,但还是尽力提醒道:“我们的宝钞却不能兑成金银,如何取信于民?” “是,宋元的一开始能兑,你咋不说它们后来呢?”朱元璋反问道。 “后来,滥发太多,都兑不出来了……”朱标轻声道。 “所以说嘛,既然早晚都要走到没法兑现的一步,那咱直接从一开始就不兑,不就可以避免失信于民了吗?”朱元璋沉声说道。 “呃……”朱标都听傻了,这是什么逻辑鬼才?人不能因为饭吃到肚里变成大便,就直接食大便啊? “唉,好,其实是咱国库没钱,根本没法做这个承诺。”朱元璋最后说实话道:“你放心,印多少咱心里有数,全套钞法也绝对严格执行,不会出现你担心的那种情况的!” “唉,好。”朱标其实也知道,钱的问题不解决,新开国的大明朝,不是活活穷死,就是得活活乱死。 国家、朝廷、老百姓都太需要钱了,不管什么形式的通货。就像沙漠中快渴死的旅人,能有水喝就谢天谢地,还顾不上挑水质。 至于将来可能会出现的问题,等出现了再设法打补丁…… ~~ 洪武八年四月,大明通行宝钞发行。 每钞一贯准抵铜钱一千、银一两;钞四贯合黄金一两。 同时颁下钞法,禁止民间以金银物货交易,违者治罪,有告发者即以其物赏给。但若有以金银易钞者,听其自便。 凡商税、课程,钱、钞兼收,一百文以下的只用铜钱…… 宝钞和钞法一经颁布,天下哗然。富户人心惶惶,挖地埋藏金银,甚至有连夜将金银贱卖,换成田产珠宝古董的……怎一个乱象丛生了得。 但朱家兄弟们对此茫然不觉,他们正为了演出忙得不可开交呢。 如今他们已经不在东大街卖艺了,那里是人来人往的要道,只要他们一上演,立马就水泄不通,非得演完了才能恢复交通。 于是他们便在城隍庙庙祝的邀请下,转移到了城隍庙前的戏台上表演。这里能同时容纳千余观众,可比在东大街宽敞多了。 而且在这里表演还可以买票,收入又比在大街上高多了,也稳定多了。 但更大的舞台也就意味着更高的要求,虽然观众最爱看的还是‘武松打虎’,可还是得不断推出新剧情,才能让观众的热情持续下去。 这也是哥儿几个最后决定收下那帮混混的重要原因,因为再往下演,需要的角色越来越多,什么武大郎、潘金莲、西门庆、郓哥儿、何九叔、张青、孙二娘之类,光靠他哥仨肯定玩不转。 得加群演啊。 起先朱桢还挺担心,这帮混混能不能行,会不会搞得一团糟。 谁知四哥不光是天生影帝,还有收服小弟的特殊霸服。在位面之子的恩威并施下,这帮混混很快就对他兄弟几个毕恭毕敬,尤其对朱棣那是俯首帖耳,令行禁止。 而且这帮混混演别的可能不行,但演《水浒》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不信伱看今日上演的《快活林》,武松醉打蒋门神。他们饰演蒋门神的手下,完全就是本色演出…… 在朱桢声情并茂的解说声中,朱棣饰演的武松,一套醉拳打得出神入化,把蒋门神一群小弟揍得落花流水,然后跟饰演蒋门神的朱樉你来我往战成一团。 “这武松使出了鸳鸯腿,一腿倒比一腿强,蒋门神难招架,叫武松打得直趔趄,一屁股坐在酒缸上!” 两大主角对打到最激烈时,朱桢居然还别出心裁的让人吹起了唢呐。 高亢的唢呐声一响,台下观众的情绪登时就攀上了高峰,一个个看的如痴如醉,喊得声嘶力竭,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直接穿破云霄! 这种狂热的气氛中,谁也不会注意到,台下人群中,一个圆脸长须的近视眼,气得鼻子都歪了。 不像话,真不像话! ~~ 那声浪传出戏台,一直传到街对过的酒楼,在楼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酒楼二楼的临街单间内,窗户敞开着。一个身材、面貌和穿着都很普通的中年男子,正背手看着那戏台下乌央乌央的人群出神。 “怎么样,厉害?”边上一个蓄着山羊胡子,教书先生似的男子笑道:“他们从东大街搬到城隍戏台,演了三场,场场爆满。好些人都是从中都城赶过来捧场的。” “确实厉害。”中年男子点点头道:“既不像杂剧,也不像滑稽,完全是没见过的一种形式。” “嗯,唱词粗陋,演得也乱七八糟,毫无一丝雅意,可就是把老百姓给迷住了。”山羊胡子叹口气道:“这临淮县的城隍戏台,也上去过不少角儿,都没这本事。” “莫非有什么妖法?”中年男子费解道。 “什么妖法?就是演的东西合下里巴人的口味。”山羊胡子道:“什么武松打虎,潘金莲偷汉子,斗杀西门庆,全都是老百姓最喜欢的东西。” “这么说,他们天赋异禀了?”中年男子问道。 “可以这么说。”山羊胡子捻须望着人群道:“能让这么多人五迷三道,不是天赋异禀是什么?” “能为我们所用吗?”中年男子又问道。 “应该能。”山羊胡子点头道:“我托衙门的人,抄了他们的户贴出来。”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张纸片,递给中年男子。那人接过来轻声念道: “洪灏,洪槟、洪基、洪焐、洪锷,兄弟五个,临淮县人氏……” 念到一半,他皱眉道:“怎么父母的名字都没填?” “我打听过了,那些犯官子弟都是很多这种情况,落户时不填父亲的名字,好不沾因果、重新开始。”山羊胡子解释道:“听县里的李司吏说,这兄弟几个的爹,是韩知县的老上司,起先韩知县对他们还有些照拂。但很快就翻了脸,不再管他们的死活了。” “姓洪,韩宜可的上司……”中年男子似乎对大明朝的情况很了解,开始对号入座,但怎么也想不起有这么号人来。 “姓也有可能是假的。”山羊胡子幽幽道:“反正只要官府肯帮你改,想跟皇帝一个姓都没问题。” “嗯。”中年男子点点头,放弃了对号入座的念头。沉吟片刻道:“你出面,请他们到凤阳,助我一臂之力!” “是,明王。”山羊胡子恭声领命。 ps.第五更,9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更大的舞台 毫无意外,这场《快活林》的演出再次大获成功。 这一场戏,就收了整整九贯的门票钱,不过要分三成给城隍庙。可把当初力排众议把他们请来的庙祝,笑得嘴都瓢了。 再刨去给小弟们的辛苦钱,最后落到哥儿几个手里的,还有个大几千钱。 光演这一场戏的收入,就足够兄弟们一天三顿、两干一稀,吃到秋收了。 但人的需求是永无止境的,吃饱之后还要吃好。 哥儿几个不会再像刚卖艺时那样,到镇上买菜回家里烧了。 现在,他们直接带着小弟们在县城下馆子! 东大街董家酒楼大堂。洪家班一伙人便占了五张八仙桌。 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店家自酿的烧酒放开了喝。 张虎和一帮小弟轮番劝酒,朱樉和朱棣都好这口,那是来者不拒。 一群人吆五喝六、放浪形骸,喧闹声的能掀翻屋顶。 喝到兴高采烈处,朱棣揽着张虎的脖子,对众小弟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比从前如何?” “那是好太多了!”众龙套忙纷纷笑道:“从在街上收保护费,收不到几个钱,还整天被戳脊梁骨,人人避之不及。” “现在赚得多,还人人喜欢,见了就主动问下场啥时候演,能不能带他们进去?” “那可不行。”负责在门口检票的张虎,马上瞪眼道:“凭票入场是我们的原则,没票,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进!” “哈哈哈,好!”朱棣举起酒碗跟他一碰道:“有咱们虎哥把门,弟兄们才不会白忙活!” “哈哈哈!”弟兄们也起哄跟着敬酒,张虎便大笑着一饮而尽。 叫好声中,张虎朝朱棣竖起大拇指道: “四爷,你真是牛,把武松演活了!不,你就是武松!” “对,四爷就是武二郎!”小弟们纷纷应和。 “唉,主要还是我们家老六的功劳。”朱棣宠溺的摸了摸朱桢的脑袋。“那劳什子关汉卿这么大时,我看还比不了我弟!” 朱桢正抱着个猪蹄啃得满嘴油光,闻言用四哥的袖子胡乱抹了抹嘴道: “不,我不过是施耐庵的搬运工,主要还是四哥牛逼,天生的角儿。恁要是晚生几百年,就没成龙什么事儿了。” “成龙是谁?”朱棣听蒙圈了,不过他都习惯了老六的胡言乱语。天才剧作家嘛,思维肯定异于常人。说不定脑子里又在构思什么新情节了。 朱桢也懒得解释,继续低头猛吃。 他发誓要把失去的脂肪重新涨回来。 妈的,再也不为讨好父皇减肥了。他不配! 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胖,胖得痛痛快快,伱他妈的管得着吗! 渣父! ~~ 洪家班众人一直喝到夕阳西下,一个个酒足饭饱,醉态百出才结束。 朱樉从褡裢中摸出钱袋子,重重拍在桌上,豪气干云道: “会,会账!” 这是他最喜欢的瞬间,仅次于被徐大将军点赞。 “不,不用了。”掌柜的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指着楼上赔笑道:“那位客人已经给结了。” 朱棣闻言得意一笑,自己成名之后,这也是常有的事。 角儿嘛,到哪都有人捧着。 但不能一声不吭就走,还是得过去道声谢,看看人家要不要签名啥的……这是老六告诉他的名角的自我修养。 他便让兄弟们慢慢走着,自己扶着楼梯,摇摇晃晃上去道谢。 小儿将他引到个单间,敲敲门打开道:“就是里头那位大爷。” 朱棣点点头,进去一看,替他买单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教书先生模样的小老头。 他便一抱拳,很顺畅的说出一溜道谢的话。 山羊胡子笑着请他坐下,给他倒杯酒道:“洪家兄弟不要客气,老朽此番一是交个朋友,二是有笔大生意想跟你谈。” “什么生意?”朱棣问道。 “我们东家,在中都城小有实力,很喜欢你们的戏,想请你们到中都去唱庙会。”山羊胡子也不兜圈子。 “我们在临淮演的好好的,去中都干啥?想看戏就来这儿看嘛。”朱棣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怨我没说清楚,是我们东家掏钱,请大伙儿看戏,一天给十两。先付三天的定金,过后看效果。” “十两……”朱棣喉头一抖,他们在城隍庙场场爆满,单场也就能净赚个五六两。 这一下收入就翻了一倍。而且关键观众们不用掏钱,到时候肯定人海了去了。这肯定能大大提高洪家班的知名度。 老六告诉过他,这行名声比钱重要,名声大了,钱就跟着来了。 但朱棣可不是容易昏头的人,沉吟道:“多谢好意,我们不能离开临淮太久。” “为啥?”山羊胡子问道。 “家里还有地呢,不能撂荒啊。”朱棣很认真道。 “哈哈哈哈,兄弟说笑了,一天能挣十两,还种什么地啊?”山羊胡子大笑起来。 “你不懂,本分不能丢。”朱棣却摇了摇头。 山羊胡子心中冷笑,不过是讲价的借口罢了。便伸出一个巴掌道:“再加五两,一天十五两!” “不是钱的事儿。”朱棣摇摇头道:“你真不懂。” “佩服!”一番试探之下,山羊胡子终于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不禁肃然起敬道:“兄弟人品纯良,不忘本心,将来肯定有大出息,一定能成为……名角的。” 他听说角儿都有自己的怪脾气,比如前元演窦娥冤的小云祺,就最喜欢磨豆腐了。 朱棣淡淡一笑,不解释,也没法解释。 难道告诉山羊胡子,那地里的稻子可是堂堂亲王种的,粒粒都金贵着呢。 说了人家也不信啊。 可人有时候就是贱,他越是往外推,对方就越是想得到他。 非但给他涨到了二十两一场,还答应他要回家的话,随时给他安排马车。 “金桥坎跟凤阳县就隔条河,你们坐马车从中都回去,比从县城走回家还快呢。”山羊胡子如是劝道。 “好,我回去跟兄弟们商量下。”朱棣终于在他的盛情劝说下,松了口道:“下回来演出告诉你。” “好,静候佳音。”山羊胡子大喜之余,又忽然觉着,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ps.第六更,10000订加更,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罗贯中的愤怒(求月票) 朱棣虽然没当场答应,却不妨碍他一出酒楼就吹牛伯夷。 听说中都城的大户,请他们二十两银子一天去演戏,小的们全都惊呆了。 别说在街上敲诈了,就是拦路抢劫也没这么赚啊! 于是纷纷谀词如潮,说厉害厉害,兄弟们一准不给二四六爷丢人。 “好好干,包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朱棣已经颇具带头大哥架势,并初现画饼大师风范道:“跟着哥哥们混,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弟们一直众星捧月的把哥仨送到县城门口,目送着他们的牛车消失在暮色中,这才各自散去。 要么去耍钱,要么去找相好儿,总之是没回家的。 张虎也没回家,他拒绝了兄弟们的邀请,一个人在大街小巷东转西转。又不知在哪换了身衣服,趁天黑从后门进了县衙。 ~~ 签押房内,韩宜可正在挑灯夜读。 长随通禀一声,将张虎领了进来。 “县尊。”张虎毕恭毕敬行了个礼。 “唔,起来。”韩宜可搁下书,看向张虎道:“差事办的不错。” “多谢县尊夸奖。”张虎忙陪着笑道。 他是本县的地头蛇不假,但早就被韩知县的封建主义铁拳给降服了。 也是韩宜可安排他和他手下兄弟,接近几位皇子的。 不然那俩欺软怕硬的混混,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挑衅罩杯比他们妈妈都大的朱家兄弟。 只是韩宜可也好,张虎也罢,都没想到剧情发展如此离奇。不到俩月的功夫,黑社会竟变成了洪家班。 “哎,洪家兄弟各个都是人才,就说那老六,那么小年纪,居然会写戏。更别说四爷了,做人演戏都是拔份儿的。我看洪家班将来能成为大明最好的戏班子。” “哈哈哈哈!”韩宜可像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不禁放声大笑。这是什么烂七八糟的发展啊! 人家可是堂堂的亲王,不去出镇一方,跟你去戏班子当戏子啊? 张虎却搞不懂,为什么县太爷会笑成这样,成为大明最好的戏班子,有这好笑吗? 好一阵,韩宜可才止住笑,问道:“你们现在关系如何,洪家兄弟彻底信任伱们了吗?” “没问题,好着呢。”张虎点点头,五味杂陈道:“只是洪四哥都快把我的人,变成他的人了。” “那是好事儿,格局要打开,一心一意跟着人家混,将来你一定会感谢本官的。”韩宜可意味深长的劝了他一句,然后沉声道: “差不多,可以把牢里那个人给他们了?” “差不多了。”张虎神情一紧,重重点头。这才是县尊让他接近洪家兄弟的真实目的。 只是张虎搞不懂,堂堂县太爷都只敢把那人扮成犯人藏起来,把她交给洪家兄弟又有什么用? 好在,那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儿。 “后日,我会安排人送他出城,然后你们这般如此……”便听知县大人如此吩咐道。 ~~ 跟张虎交代完了,又仔细问了洪家兄弟的近况,韩宜可便让他退下了。 打个长长的哈欠,韩知县正准备回房睡觉,长随又进来禀报说,罗先生来了。 “毬,一个不来都不来,一个来都来。”韩宜可抱怨一句,还是让长随请他进来。 他早就想明白了,师父能请罗贯中进京,就说明浙党,乃至罗贯中这种诚王旧部,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 请罗贯中进京这件事本身,很可能就是师父在向外释放安全信号。 所以他也没必要再像上回那么小心了。 罗贯中一进门,差点被门槛绊摔一跤。 “贯中先生当心脚下。”长随赶紧扶住他,韩宜可道:“你视力本就不好,干嘛还夜里上门呢?” “不来骂你们两句,老夫今晚睡不着!”罗贯中指着韩宜可一旁挂着的官服衣架骂道: “你们太过分了,我只是让你师徒看看,能不能帮着出版!不是让你们把我师父的书,拿出去胡乱糟蹋的!” “你先别着急。”韩宜可摆摆手,示意长随先去,然后把罗贯中的手指,转向自己道:“他们演《水浒》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但我跟你发誓,我绝对没有外泄过,而且我只走马观花看了一遍,也记不了那么清啊。” “那就是你师父泄露的,他在大本堂教书,老六哥几个是他的学生。”罗贯中愤怒道。 “我老师也不大可能干这种事,每年多少朋友把文稿给他斧正?他怎么可能犯这种错呢?”韩宜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 “再说,人家每次演出的海报上,都写的清清楚楚,原著作者——施耐庵。而且我也便服去听过一回,人家并不是全照着上来,而是进行了很大的改编,已经完全脱离的范畴了啊。” “改编不是乱编啊!”罗贯中怒道。 他当然有充分的理由愤怒了,自己师父的呕心沥血之作还没出版呢,就被几个小子拿去乱改一气…… “贯中兄,莫非你是气他们,没把你的名字也加上?”韩宜可诛心问道。 “你,你放屁!”罗贯中险些气晕过去。“老夫是那种贪慕虚名的人吗?” “哈哈哈,开玩笑的。”韩宜可微笑拉着他就坐,又给罗贯中倒茶道:“说个正事儿,有人请他们去唱戏。” 让韩宜可这一番挤兑,罗贯中满肚子火气不好发作,只好闷闷不乐的问道: “是不是个山羊胡子?” “哦?你怎知……”韩宜可讶异的打量罗贯中,心说这近视眼儿不简单啊。 “鱼有鱼道,虾有虾路,我自有我的门路。”罗贯中傲然道,只是两眼眯得像两朵菊花,实在跟名士风范扯不上关系。“不要小瞧我们写的!” “这么说,这山羊胡子你认识?”韩宜可试探问道。 “对,他真名不详,化名石承禄,乃明教四大护法之一,负责教中庶务。”罗贯中果然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对明教的事情了若指掌。 “他们不会察觉到什么了?”韩宜可皱眉问道。 “不至于,谁能想到堂堂皇子会当街卖艺?”罗贯中苦笑着摇头,可能也只有乞丐当皇帝,才能发生这种事。 真不知这究竟是纲常的沦丧,还是体统尽毁? ps.第七章,10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百章 导演,我也想演戏 “听说他们在中都大力传教。”韩宜可猜测道:“那应该看重了他们的号召力。” “不,他们看重的是《水浒》的力量!”罗贯中大声说道,又小声补充道:“我和师父合著的……” 这话倒也没毛病。《水浒》这本书对身在苦难的百姓,真是太有魅力,太有煽动性了。 “不管怎么着,不能让他们去中都。脱离我的地盘,出了危险怎么办?”韩宜可道。 “他们去了中都,出了危险就不算你的了呀。”罗贯中说句风凉话。 “皇上会跟我算这么清吗?”韩宜可翻翻白眼。 “让他们去接触下明教。你那法子治标不治本,只有让他们知道明教何为死而复燃,才有可能真正化解中都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罗贯中正色道。 “太危险了。”韩宜可还是直摇头。 “你也是孔孟门徒,当知民贵君轻的道理。到底是数万人的命重要,还是几个皇子的命更重要?”罗贯中沉声道。 “唉,所以皇上把孟子移出了孔庙。” “不是又移回去了吗?” “但还是把这句话从《孟子》里删掉了。” “删掉就不存在了吗?他朱洪武删掉的八十五条,天日可鉴,永不磨灭。就是大明朝不在了,也绝对不消失的!”罗贯中慨然说道。 这一刻,他那双浑浊的近视眼里,仿佛透着无穷的光。 韩宜可忽然有点明白,老师为什么要跟这个人联系,以及这个人背后有什么力量了。 ~~ 金桥坎,洪家院。 晚饭之后,照例的叹茶吹水时间。 但天已经热了,摆龙门阵的地方已经从灶旁,转移到了天井里。 五张竹躺椅围着圆桌摆一圈,桌子上摆着枇杷、桑葚、羊角蜜,几样时令的水果,还有米酒和姜蜜水。 不是王爷们真会享受,而是有了钱谁不会享受? 兄弟们一边享受着忙碌一天后的放松,一边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之前艰难度日时,兄弟们尚且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这会儿日子好了,却出分歧了。 简单说,就是二四六想去中都,老三不同意。 二四六觉得无论从赚钱还是打探消息来讲,中都城都比县城强太多了,所以应该去。 老三却坚持家里不能没人,虽然不是农忙时节,但庄稼总得有人照看。 老四说:“雇人照看行不行?” 老三说:“当然不行,王者之田王者种,不可假他人之手!” “人家给派马车,来回比去县城还快!”朱棣又道。 “现在说得好听,去了谁知道咋样?” 见两人要吵起来,老五便主动表示,要不自己留下,一边给人看病一边照看庄稼。 “不行,我们兄弟不能分开那么远!”反正朱就是不同意。 “伱真是个毬,毬!”气得老二从躺椅上跳起来,大步出门去散心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四也气哼哼起身,跟着老二出去了。 “老五,你去给他们送个灯笼,这黑灯瞎火的。”老四一走,老三指使老五道。 朱橚知道他有话要跟老六讲,便点点头,提着灯笼也出去了。 ~~ 院子里只剩下朱朱桢两个。 朱几番欲言又止,朱桢则自顾自低头啃着羊角蜜,真甜。 老三只好尬笑开口道:“老六,三哥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朱桢咔哧咔哧。 “那你光让老四风光,就不管三哥了?”朱这才说出真实目的道:“你看他整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还动不动就讽刺我吃闲饭,都快把三哥气死了。” “三哥让我咋管你?”朱桢吃完瓜,拿起棉布擦擦嘴。 “老六,也给哥个角色演。”朱巴望着他道:“我肯定比他演得好!” “行啊,你有啥要求?”朱桢点点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我替老四演武松怎么样?”朱想桃子道。 “那不行,四哥是台柱子,观众就认他演的武松,不能换角儿。”朱桢摇摇头。 “那是观众没见过我。”朱拍了拍自己的脸道:“我不比他长得好看多了?” “是比他好看,可武松就是条黑大汉啊,你不合适的。”朱桢道。 “那你给我安排个长得英俊的角色。”朱试探问道。 “嗯。”朱桢点点头道:“还有啥要求?” “当然武功也要高,三哥的身手也很俊,得有机会展示。” “行。” “要地位比武松高,就是县老爷见了也得客客气气。”朱笑道:“看老四还怎么跟我这儿摆谱?” “成。” “要很有钱,出手阔绰,这样才显得我慷慨大方。” “好。” “要很有女人缘,就哥这模样,这身材,哪个女子不对哥怀春?” “知道了。” “这些条件都可以满足?”朱难以置信的问道,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了。 “差不多。”朱桢颔首道。 “哎呦我的好弟弟,你要是真给我这么个角色,我保证演得比老四出彩十倍!”三哥登时兴高采烈。 ~~ 过了好久,三个哥哥从外头回来。 “三哥同意去中都。”朱桢躺在躺椅上,朱正在给他捏腿。 三哥不愧是三哥,深谙潜规则之道。 “同意了?”气哼哼的老二老四一愣。 “同意,一百个同意!”朱使劲点头道:“六弟已经说服我了。” “不是得照看庄稼吗?”朱棣拿他的话怼他。 “咱们给唐甲长点钱,请他帮着照看也一样的。”朱马上道。 “不是王者之田王者种,不能假他人之手吗?”朱棣又问道。 “只是请他照看,不让他帮着干活。等地里有活了,咱们回来就是,不是说马车很快吗?” “不是怕他们反悔吗?” “咱们自己有钱,还雇不起马车吗?”三哥态度一转,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早,早这样多好。”二哥咧嘴笑了,拍了拍老四的肩膀,不让他再挤兑老三了。 老四却狐疑的看看老六,又看看老三,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但不管如何,在这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兄弟们决定向凤阳出发了。 ps.第八章,11000订,加更。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一零一章 这个看脸的世界 虽然决定了去中都,却也不能马上动身。 朱棣跟人家约好了,下次去县里演出的时候给答复。还有好几天呢。 但这几天也闲不住,得抓紧时间好好排练。 不过朱桢不打算再开发新戏了,一来,他只有《武松传》的快板词。二来贪多嚼不烂,把《武松传》好好打磨出来就够了。 而且考虑到中都这种大城市,人们的欣赏水平肯定比临淮县高多了,所以朱桢决定尽量提高表演的水准。 他辗转打听到,镇上有个曾在元大都演过杂剧的老艺人,便叫哥哥们备好了六样礼,带着一众小弟一起登门求教。 那黑道上门的阵势可把老艺人吓坏了,哪敢说个不字?不过朱桢也不薄他,用丰厚的束脩将他聘为洪家班的‘科范’师父。 后世的京剧有‘唱念做打’四功,元杂剧也有‘唱’、‘云’、‘科’三种表演手段。 唱不消说。再说《武松传》里也没有唱词。 ‘云’又叫‘宾白’,就是台词。而朱桢的快板书独成一派,也没人能教的了。 ‘科’便是‘科范’,就是除了唱词和台词之外的,包括表情、舞蹈和武功在内的所有舞台动作。 经过一个朝代的发展,杂剧的科范已经非常成熟了。各种器械舞、对打、翻跟斗、扑旗踏跷等,应有尽有。 朱桢想让洪家班学的就是这个。 此外,在知道杂剧有女演员后,他还想找个旦角演潘金莲。不过这种乡下地方,能有个演过正末的老艺人就很神奇了,上哪给他找旦角去? 于是,接下来数日,洪家班一伙人便跟着科范师傅,从头学亮相、身段、动作……这些虽然不起眼,却能让表演上一个台阶的基本功。 其实大部分龙套只要有个样儿就行,主要还得看几个主角的表演。 好在二三四兄弟仨的武功底子都很扎实,学起来还不算费劲。 尤其朱学的最刻苦了,不光白天练,他还闻鸡起舞,主动加练。 生性要强的三哥,既然决定参演,那就一定要比老四演得好! ~~ 这天一早,洪家班又来到镇上的戏台练习。 眼看着所有人都到齐了,却迟迟不见张虎几个的影子。 朱桢有些不高兴道:“不等了,咱们开始。” 老师傅便开始教洪家班众人,表演徒手对打时的要领。 练完一场休息时,张虎几人才姗姗来迟。 张虎硬着头皮,迎着朱棣冰冷的目光,走到朱桢身前,欠身小声道:“六爷,我们来晚了。” 洪家班的规矩,在戏班子里,老六最大。 “不是说好了不许迟到么?”别看朱桢年纪小,这俩月导演当下来,已经很有些说一不二的气势了。 “是是,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啊。”张虎弯下腰,小声禀报道:“我们路上救了个人。” “哦。”朱桢点点头,一脸‘那又怎样’的表情? “女的。”张虎小声道:“十几岁,很漂亮。” “哦?”这声是朱棣所发,语调阳平。 “怎么回事儿,说清楚。”朱也忍不住问道。 “瞧,瞧瞧去。”老二站起来。 朱桢看了直摇头,青春期的男子都这样吗?没毛的雏鸟真羡慕啊…… ~~ 在镇上唯一的客店中,朱家兄弟见到了张虎救的女人。 她仍昏迷不醒,脸和唇白的没有半分血色,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散乱枯黄,连呼吸都很微弱。 “艹,这叫漂亮啊。”朱棣拍西瓜似的给了张虎脑袋一下。 “连能看都算不上。”三哥一如既往的毒舌。 “就,就是。”就更不符合二哥的审美了。 五哥就不会关注这些有的没的,医者父母心,先诊个脉再说。 “手足筋牵、六脉俱脱,应是肝郁气逆、长期饥饿所致。”行医几个月,老五理论联系实际,水平蹭蹭见涨。 他便用针刺其十指出血,又在曲池、人中下针。俄顷,便听嘶一声,那女子竟真悠悠转醒了。 朱桢几个纷纷点赞,老五医术越精湛,大家就越安心! “这不算什么。”老五谦虚的笑笑,又开了方子,准备让小弟去抓药。 但转念一想,镇上的生药铺,药品十分有限,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也好当场调整药方。 临走前,他还嘱咐道:“给她弄点小米粥,加点糖。” 张虎很快端来了粥,见洪家四兄弟抄着手,自顾自聊天、 ‘唉,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他暗叹一声,只好自己给女子喂粥。 一碗粥下肚,女子的嘴唇有了点血色,轻声细语向几人道谢。 “看来是死不了了。”朱棣拍拍屁股站起来,对女子道:“待会儿抓回药来,让店家给你煎了,不用给钱了。” “走走,回去排练了。”惜时如金的三哥早就不耐烦了。 见他几个说话间就要出去,张虎忙阻拦道: “几位爷别走啊,这女子怎地处置?恁拿个章程啊。” “人是你捡的,干我们屁事。”朱桢给他个大白眼,对他迟到还耽误大家排练很不满意。 “你脑袋被门夹了啊?”朱棣还是很仗义的,对张虎道:“伱要是怕说不清楚,就送官府。” 张虎都傻眼了,麻痹老子辛辛苦苦把人从县衙弄来,转头再给送回去? 还好那女子反应快,捂着脸嘤嘤哭起来。 “不要把我送去官府,不然我就死定了。” “咋,你是罪犯?”朱登时来了兴趣道:“那更得送去了,说不定还能领笔赏银呢。” “我不是罪犯,我没有犯过罪……”女子哭着摇头,样子十分可怜。 可惜朱元璋的儿子们,缺少怜香惜玉这块基因,反而一本正经的议论开了。 “没犯过罪,怕被送去官府。那就是她家里有人犯罪了。” “恩,被家里人牵连,籍没入官了。” “我父亲也是被冤枉的,呜呜……”女子捂着脸哭,心里大骂,草泥马,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呦,看来是说着了。”其实哥儿几个是有同情心的,可惜不多。“被冤枉的罪犯也是罪犯啊。” “你们怎么这么冷血啊?”女子终于忍不住,抬头怒道:“你们不也是被父亲牵连,才落到这般田地的吗……”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说话声越来越小…… ps.第九更,11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零二章 万三已逝六娘在 另一间客房内。 “跪下,说,怎么回事!”朱棣神情肃杀,要吃人一样瞪着张虎。 张虎双膝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刚要开口,却听朱幽幽提醒道: “只给你一次机会,再敢撒半句谎,你就永远消失!” 虽然张虎搞不大清,到底是哪个层面的‘消失’,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人生,到了最关键的十字路口。 道理很简单,县太爷费尽周折,也要把那女人送到洪家兄弟身边,还不敢让他们知道是他干的。 这说明,县太爷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能解决。 再想到县太爷那天意味深长的教诲‘格局要打开,一心一意跟着人家混,将来你一定会感谢本官的……’ 所以不管洪家兄弟是什么身份,肯定都是比县太爷厉害的多。 他估计自己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了。头脑从没这么清醒过的张虎,使劲磕头道:“小人指天发誓,从没对不起过几位爷!” “说正事儿。”朱棣懒得跟他废话。 其实他哥儿几个,从一开始就怀疑这帮人接近他们的目地。 虽然有铺垫,有矛盾,还有苦肉计,但被痛揍一顿,非但不记恨,反而纳头便拜。这种《水浒》里的情节,放在现实中总觉得不太现实。 可当时哥几个忙着做大做强洪家班,正缺人手,便能用则用,但一直提防着他们。 所以这回张虎一出幺蛾子,就被哥几个给识破了。 “小人是奉本县知县韩宜可之命,保护几位爷的。”不过张虎的回答,让他们消气不少。 “不然给小的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招惹二爷和四爷的!” 朱棣和朱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是咋回事儿。 一旁的朱桢也微微张嘴,看来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是对的,朱老板不可能真不闻不问,不管不顾的。 那更可恶! 但谁也不会道破这一层。 便听张虎接着道:“但自始至终,他就指使俺干过这一件事——让我想办法把人送给恁,别的什么也没吩咐。” “伱还知道什么?”朱追问道。 “这人原先是关在县大牢里的。”张虎忙道:“小人的哥哥叫张龙,是县衙的牢头,他跟我说,她是县太爷亲自吩咐单独关着的。没受过审,也没人知道她犯了什么事儿。” 见问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朱挥袖道:“你滚。” “唉唉。”张虎一面应声,一面可怜巴巴的望着老四。 “你先下去。”朱棣也甩了下手,张虎这才垂头丧气出去了。 ~~ 房内。 老三老四老六头对头,哥仨商量该咋办。 不知从何时起,朱桢已经获得了老三老四的认可,有啥正经事儿,都跟他商量。 “事儿就这么个事儿,大家心里都有数了。”朱沉声道: “现在就是不知道,韩知县突然把这人塞给我们,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 朱棣朱桢点点头,要是后一种情况,那就属于主线任务了,不整也得整。 但要是前一种,就得寻思寻思接不接招了。 “要是前一种的话,姓韩的就该死!”朱棣沉声道:“敢假公济私!” “这种事情,怎么分清什么是私,什么是公?”朱反问道:“而且他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敢这么干,八成是知道父皇不会因此怪罪他的。” “你的意思是,接招?”朱棣问道。 “对。”朱点点头,英气勃勃的脸上满是兴奋道:“还有几个月就要回去了,难道你想一直波澜不惊的度过?当你回首这段经历时,不会觉得可惜吗?” “不会啊,我觉得很过瘾呀。”朱棣不假思索道。 “毬。”老三白他一眼,忘了人家现在是万人追捧的名角儿了。 “但能更刺激一点,那就更好了!”朱棣却又话锋一转。 “讨厌!”老三白他一眼,转头问朱桢。“老六,你呢?” “我小孩子家家的,听你们的呗。”朱桢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冒,不太符合老六的人设。还是得稳住别浪。 “好,那就接招!” ~~ 哥仨从客房一出来,便见张虎直挺挺跪在天井里。 三人看都不看他,径直进了对门那间。 屋里头,朱樉正凶神恶煞的瞪着那女人,吓得她瑟瑟发抖。 “二哥,让你看着她,也不用眼都不眨。”朱无语的拍了拍二哥的肩膀。 “你,你不早说,累死俺了。”朱樉如蒙大赦,赶紧使劲揉眼。 那女人也松了口气,刚才她感觉要被黑瞎子吃掉一样。 “说说。”朱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床边。 “不准说假话,不准有半个字隐瞒,不然别指望我们会帮你!” “还会把你送去凤阳府衙!”朱棣这坏种话一出口,那女人刚有点血色的脸蛋,登时又煞白煞白。 “没错,张虎已经把事情都交代了。我们兄弟可不会怜香惜玉,更何况你长得也不漂亮。”三哥的嘴,真是一如既往。 “你瞎说,我,我……”女人一直表情缺缺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愤怒的情绪。 “说,说正事儿。”二哥都听不下去。 “唉……”女子沉默片刻,整理了下思绪,终于开口道: “我叫沈六娘,祖父讳秀,家父叫沈荣。” “你爷爷是沈万三?”朱棣惊呼一声道:“有聚宝盆的那个沈万三?” 朱桢闻言也来了兴致,激动问道:“你爷爷出资,给我……大明修南京城墙了吗?”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还没大明朝呢。”沈六娘都听蒙了。“怎么给大明修城墙?” “呃,我说笑的……”朱桢老脸一红,尼玛电视剧靠得住,老母猪都会上树。 “不过我爹,倒是真出钱,给中都城修城墙了。”却听沈六娘幽幽一叹道。 “哦。”朱桢心说,看来大明首富是真的。他又好奇的问道:“不过你们家不在周庄吗,你怎么跑中都来了?” 朱和朱棣齐摇头,这还用问吗?而且问了多尴尬?还不如不问。 “还不是拜朱洪武所赐!”沈六娘便恨声道:“江南的富户都被一股脑迁来中都,我们沈家名声在外,怎么可能逃得掉?” ps.第十更,12000订加更。哦对了,24小时首订没到12000,不过订阅了就是订阅了,该加还得加。 (本章完) 四天四十更,继续求月票啊! 继续求月票!求订阅啊!!!   修改了个bug,望周知。 就是朱棣尿尿时那段感慨,因为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所以没考虑到这会让读者觉得后续剧情还是朱棣造反啥的。 不是这样的哈,其实我纯属手滑嘴瓢,抱歉抱歉。最后剧情到底如何发展,我自己还没想好呢。 我是想写一个普通人,抱着想改变些事情的心态,看看最后能把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但到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呢,这得看人物成长和剧情走向,现在我自己也没答案。别急别急。   第一零三章 人间惨剧(求订阅) 洪武三年,朱元璋下旨移江南富民十四万户于凤阳,并严令禁止私自返回。 他这样做,一是效仿刘邦徙天下富豪于关中,以此扩充凤阳人口,促进中都城的繁荣发展。 此外,里头还有一层不足道哉的心思,江南富豪基本都是张士诚的拥护者,朱元璋要来个釜底抽薪,给江浙的文人和地主阶级挪挪窝。 而沈万三虽已去世,但沈家依然是江南第一富户,谁能逃得掉,他们也逃不掉,当年便被迁到了当时还叫临濠的凤阳。 “我们家也知道,皇上记恨我们支持过诚王,所以逆来顺受,准备在凤阳买房置地本分过活。”便听那沈六娘悲愤道: “可谁成想,我们这些富户离了江南,就变成丧家之犬,谁都想敲我们一棒子!变成了淮西人眼里的肥肉,谁都想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口!” “官府也一味包庇当地人。人都说在凤阳,勋贵家里是上等人,本地户是中等人,我们外来户则是下等人,活该任人欺凌!” “本地人都欺生,到哪都一样。”朱棣想起自己兄弟一开始,不也被金桥坎的村民针对吗? “这位小哥,可不是本地人欺生那么简单。”沈六娘涨红脸道:“而是元朝那样的四等人!” “瞎说,都是汉人,哪来的四等人。”三哥听了直摇头。 “元朝四等人里还分汉人、南人呢!”沈六娘针锋相对道:“我们在前朝是南人,又来自诚王的地盘。而本地户在前朝是汉人,又成了天子同乡、不服劳役不纳粮!还大都跟那些开国功臣沾亲带故,官府只会哄着他们,帮他们一起对我们敲骨吸髓!” “你们真会逆来顺受?”朱棣又问道。 “肯定不会,起先我们只想独善其身。我父亲百般打点,辗转求到了贵人门上,本以为终于得到庇护了。没想到人家只想把他收下当狗。”沈六娘恨声道。 “贵人的名字,说清楚。”一直保持静默的朱桢,突然开口。 “对,要尽量把时间地点名字都说清楚,不能含糊。”三哥点头。 “我怕说出来,吓到你们。”沈六娘看看这年轻的哥儿几个,最大的得有三十多?最小的才十岁出头。能帮得上什么忙? 其实二哥刚二十,只是长得比较着急而已…… “哈哈哈,除非你说的那人是当今皇上,不然怕是没人能吓到我们!”朱棣大笑一声,豪气干云。 沈六娘却只当他在吹牛,决定说出来让他出个丑。 “是韩国公……” “嘶……”朱棣的笑容有些僵硬,要是李伯伯的话,确实有些麻烦。 “的外甥丁斌。”谁知沈六娘又大喘气道。 “毬!”朱棣险些被闪了腰,要不是对方是个病恹恹的弱女子,他非得将其丢出窗外不可。 “他算个屁。”兄弟们也纷纷笑起来,韩国公虽然不好搞,但他的侄子,其实屁也算不上。 “伱们可别小瞧丁斌,韩国公对亲戚极好,把他视若己出。而且李家的人需要养望,得爱惜羽毛。所以韩国公府上那些脏手的事儿,都是丁斌和他爹丁德贵在干。” 提起那父子,沈六娘不由自主的面现恐惧,但更多的是憎恨。 “仗着有韩国公庇护,他们父子无法无天,坏事干尽。但韩国公不许他们欺负老乡亲,他们就祸害专门我们这些外来户,逼迫我们投献为奴!” “投献为奴,啥意思?”朱桢好奇问道,他总听人说,晚明投献成风,还以为老百姓都愿意投献呢。 “就是自愿奉献家产,举家投入大户家为奴,这样能获得不用交税,不用服劳役之类的庇护。”博学的三哥解释道。 “凤阳临淮两县,不是免税免役吗?”朱棣问道。 “免税免役,只是针对洪武元年前,便住在这里的本地户。”沈六娘道:“我们这些外来户,只能享受到一定的免税,可没给我们免掉劳役!” 顿一顿,她幽幽道:“而这中都城,最可怕的就是劳役……” 这下不用她,哥几个也明白。修中都城嘛,据说征调了百万民夫呢…… “只要我们敢不答应投献,过不了几天,官府就会把家里的男丁征去修中都城,那里头条件恶劣至极,监工只顾进度,根本不管民夫死活,一旦进去了,不死也就只剩半条命。” “这么夸张的吗?”朱家兄弟脸色凝重起来,大户侵吞民田,还只是地方上的劣迹。可中都城的账,最后却要算在父皇头上的。 “你不要胡说八道,韩国公乃大明萧何,有他坐镇行工部调度,下面人断不会如此酷烈!”朱也严厉说道。 所谓‘行工部’是朱元璋为了修中都城专门设立的临时机构,非但有专门的工部尚书负责。还有韩国公李善长,携中山侯汤和、江阴侯吴良,一公二侯监修,规格之高,足见朱老板就是想把中都打造成大明新首都。 “韩国公监修中都的表现可一点不萧何,反而像个急功近利的酷吏。他既要缩短工期,又要省钱,还想造的好,来显示自己的能耐。那么除了疯狂压榨民夫,就只能向我们这些江南富户逼捐了。” “丁斌让我爹带个头,许诺承包一半城墙的费用。可偌大的中都城,一半的城墙也有足足三十里。修建的要求又极为苛刻,一里城墙就要花去两万两,实在太多了。” “而且我们几家一旦带头,所有外来的富户都会被逼捐的。所以我们商量来、商量去,决定不出这笔钱。” “结果他们就找人诬告我们,曾经资助过张士诚守平江……就是现在的苏州。官府便把我们的父辈抓起来,逼我们吐出钱财来。” “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几家的男丁便决定进京告状,谁知船刚出凤阳,就在江面上遭到了所谓‘倭寇’的截杀。”沈六娘垂泪道:“结果无一幸存……” “随后,但凡参与京控的人家,都被定了通匪的罪名,男子都发配修中都城,所有财产没官,女人充入中都教坊司,其实就是被那些勋贵之家瓜分了。” 兄弟们全都沉默了,他们能感到沈六娘平白陈述的背后,不知隐藏了多少家破人亡,多少人间惨剧…… ps.第一更,后面都没检查呢,慢慢更哈,不急。 (本章完) 第一零四章 好人好报 “我被分给了韩国公的侄子李祐,成为他府上的伶人。” “我在李府老老实实熬了两年,终于等到他们放松了警惕,便趁着上元节女眷都上街看花灯的机会逃了出来。” “却不想中都城门紧闭,非得天亮才能开门出城,结果没走出多远,李府家丁就追出来了。我眼看走投无路,知道抓回去一定会被活活打死,一闭眼就跳了河。” “天可怜见,许是我命不该绝,居然被河水冲上了岸,还正碰上巡视河堤的韩知县。”沈六娘接着讲述道: “韩知县救了我,但也不敢得罪李家人。而且这时候李家还在继续搜捕我,扬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把我藏在大牢里,躲过了李家的搜捕,然后让我等着,看有没有机会帮我伸冤。” “直到前不久,他跟我说机会来了。”沈六娘说完,看着哥儿几个道:“然后就把我送到了你们面前。” 兄弟们听完面面相觑,他们是幻想着能惩奸除恶、为民做主的。 可这尼玛又是中都城,又是韩国公的。要不要搞这么大啊?我们能不能担得起啊? 弟兄们互相递个眼色,开会开会。 ~~ 哥儿几个便又回到对过的房间。继续无视跪在那里的张虎。 这次开会,连刚抓药回来的老五,也被拉着参加了。 “终于明白韩宜可为啥要缩卵子了。”朱棣先开个头道:“事儿太大了,他个小小的知县,根本不敢掀这个盖子。” “前提是那沈六娘说的是真的。”朱沉声道。 “真,真假去中都瞧瞧就知道了。”连二哥都知道,这么大的事,涉及这么多的人,盖是肯定盖不住的。 “要是真的话,可就捅破天了。”朱橚也不得不显形道。 兄弟们全都沉默了,中都城可是关系到迁都的,而韩国公则是淮西勋贵的带头大哥。 这副担子哪一头都重于千钧,他们兄弟真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闪了腰还好说,万一给父皇捅出大篓子怎么办? “干!”朱樉忽然大声道。 兄弟们暗暗赞叹,关键时刻还得二哥拿主意啊! “还是不干?”没想到他只是发问。 “去你的……”兄弟们齐齐鄙夷这二货。 “我记得大哥说过,”最后还是朱棣沉声道:“国家初定,父皇再圣明,也难免有不如人意的地方,要是我们这些亲儿亲王不想办法替他查漏补缺,那还有谁能担得起呢?” “也是。”兄弟们点点头。是啊,别人搞砸了掉脑袋,他们最多挨顿打。从这点来说,他们兄弟办这事儿确实得天独厚。 “但我们现在的身份,是平头百姓啊。”朱又道。 “平头百姓才正好打听消息啊!”朱棣道:“要是亮出亲王的身份,我敢保证,不该看的,他们能让咱们一点都看不到!” “那倒是。”朱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他和二哥去年跟母后去宿州,来回仨月,所到之处一片祥和,两眼所见皆太平光景。 “既然韩宜可是父皇安排的人。要不要先通过他禀报父皇,请示一下?”老六吃一堑长一智,现在谨慎的很。 “不行!”谁知三哥四哥异口同声。 哥俩先嫌弃的看对方一眼,然后老三道:“仅凭一面之词,怎么报?能报的话,韩宜可早报了,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把人送过来。” “嗯,我们先不要声张,也别乱来。”老四也道:“去凤阳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再说。” 老六听了直摇头,他知道这俩货的心思,不就是想出风头吗?担心禀报之后,万一跟他们没关系了怎么办? 哎,年轻人,这种思想很危险的。 不过三哥四哥难得意见统一一回,他也就没拦着。 主要是拦不住啊…… “好,去,去凤阳!”最后,由二哥宣布了会议结果。 ~~ 哥儿几个再次返回沈六娘房间,再次无视可怜的张虎。 “沈六娘,我们现在没法相信你,必须要去凤阳调查调查再说。”朱看着沈六娘道:“伱还敢跟我们一起去吗?” “怎么不敢?”沈六娘秀眉一挑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李家人早就以为我死了。” “好,那你在这儿休息几天,等出发时自有人来叫你。”哥几个也不废话,说完转头出门。 只留下沈六娘一脸凌乱,心说洪家班的男人咋都这样呢?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出了房门,哥儿几个径直往客栈外走。 张虎终于忍不住,一把想抱住老四的腿。 “四爷,俺真没想过骗恁啊,俺真想跟恁混一辈子啊。” 朱棣敏捷的抽脚,闪过他的抱大腿行为。 “你还是求老六!” “六爷,我不想离开洪家班……”张虎便使劲给朱桢磕头,脑门子都磕破了。 “以后还敢不敢了?”朱桢睥着他。 “打死不敢了,再敢有事瞒着恁们,让俺下地狱,让俺全家不得好死!”张虎忙指天赌咒。 “行行,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朱桢还是善良的。其实主要是这厮能跟韩宜可联系,万一遇到危险,还能靠他求救。 “下不为例,以后再敢耍小心思,老子灭了你!”朱棣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然后拉起他来,大笑道:“走,喝酒去!” ~~ 三天后,洪家班结束了在县里最后一场演出,观众们自然万般不舍,很多人甚至冲动的要拆了戏台,把唱戏的抢回家…… 但当那山羊胡子石承禄登台宣布,洪家班将转到中都继续表演,而且是不卖票,请大家看戏时,观众们登时又高兴坏了。 去中都城虽然稍微远一点,但费点儿腿脚和不用花钱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唯一难过的,可能只有城隍庙的庙祝了。他还没赚够呢,摇钱树就走了…… 可谁让他当初没那魄力,不直接跟洪家班签个长约呢?那样洪家班就没法想走就走了。 ~~ 回去金桥坎,朱给唐甲长送去一吊钱,两袋米,请他在他们离开这段时间,帮着照看地里的庄稼。 唐甲长自然满口答应,但坚决让他们把东西拿回去了,说那样就太见外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听到早起做饭的老婆子在伙房惊呼。 老唐赶紧起来一看,就见伙房里多了四袋米。其中一个米袋子里头,还藏着两吊钱。 “这帮败家小子。”唐甲长出门就要到对面,准备教育教育这几个贫穷乍富的小子,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却见对门已经上了锁,洪家兄弟早就去凤阳了。 ps.第二章,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一零五章 中都城下 六月初一,洪家班三十多人抵达中都凤阳。 此时江淮一带,已是暑热难当,还又潮又闷,蒸笼一般。 张虎等人都打着赤膊,只穿条短裤。这玩意儿学名叫裈(kun),分内外两种。 三角形的叫犊鼻裈,是内穿的。四角及膝的叫膝裈,外穿。 朱家哥几个也都踏上了木屐,穿上了短裤,但都还穿着无袖的小褂,没有露出两个小奶奶,算是为了维持最后一丝皇家尊严。 朱桢是最舒服的一个,他赤着脚戴着斗笠,一摇一晃坐在平天大圣背上,还能感到缕缕小风,让他不算太难受,还有闲心东张西望。 “这凤阳县,果然跟临淮大不同。”他不禁感叹道。 这凤阳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桥多路宽。笔直宽阔的官道上来往的马车、牛车、驴车、手推车川流不息,仿佛中都城已成为商贾辏集的大城市。 大道两边同样村舍俨然,人烟稠密,阡陌相连,绿油油的农田一望无垠。沿途还不时能看到豪华的园林别墅点缀其间,虽然大都在建,但已经可以想象到日后甲第相望、冠盖如云的帝都气象了。 “这中都城的变化,真是日新月异啊。”几个哥哥曾在洪武元年,跟父皇和大哥回乡来祭过祖,是以感触更深。 “老五老六,你俩能想象的到吗?洪武元年,你眼前这一切,包括即将看到的中都城,还都是只是一片荒芜!”朱一脸自豪道: “那时候,真是满目疮痍、十室九空,可谓‘不见鸡犬只见鸦,不见人烟空见花。’你再看看现在这转眼盛世繁华,全都仰赖父……当今皇上啊!” “是啊,当时整个濠州,拢共只有三千余户,一万来人。”朱棣更是激动的黑脸发红,两眼尽是对父皇的崇拜。 “就是后来,把濠州扩大为九州十八县之地,但人口依旧不过十来万。这才几年功夫,人口就超过百万了!整个凤阳开垦农田四十万顷,今年税粮肯定超过二十万石,这还是在原住民免税的情况下!” 朱桢已经知道,大明是以税粮多少来划分州府等级,二十万石以上为上府,十万石以上为中府,十万石以下为下府。凤阳的税粮超过了二十万石,才能算正式跻身于大明一线城市行列。 哥几个在那一个劲儿的吹嘘,躲在马车里的沈六娘终于听不下去,探出头来讽刺道: “凤阳再好,都是人家皇帝的产业,跟伱们有甚关系?” “你懂个屁!”哥儿几个一起瞪这败兴娘们儿。 “你们了解的凤阳,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而我就在凤阳,是眼看着中都城从无到有的。你们说,到底谁懂?”沈六娘毕竟年轻,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已经恢复了元气,也恢复了 牙尖嘴利的本色。 “刚才洪四兄弟也说了,中都拢共不到一万原住民。如今的百万人口,不是强迁来的移民,就是被征发来的民夫,这些人的血泪才是真正的凤阳,而不是那一万多人过上好日子的表面繁荣!” “哈哈哈,这位姑娘说的不错。”那来接他们的山羊胡子石承禄,也被这些年轻人的话题吸引,捻须给沈六娘帮腔道: “虽说是朝廷拨付修建中都和皇陵的工费,民夫也大都是从各地征发。但所有工程都在凤阳府第地盘上,凤阳府承担的劳役和修缮费用,远超过朝廷所免除的税赋不知多少倍,这些最后,当然都落在老百姓头上。” “老百姓拿不出怎么办?只能被敲骨剥髓、卖儿鬻女了。除了原住民外的凤阳百姓,早就不堪重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而且凤阳最好的土地,所有的好地方,早已被勋贵豪强们瓜分殆尽。剩下的普通的熟田,则被原住民户占尽。被强迁来的几十万移民,为了生存下去,只能在本地人嫌弃不要的河堤山坡林地,开始毁林开荒种粮。” “加上修建中都、皇陵、勋贵园林所用木材,以及百万民工匠役盖屋取暖烧火做饭所耗。这才短短几年间,就已经让方圆百里变成了荒山秃岭。”他指着远处光秃秃的低矮山丘道: “我看凤阳很快就会像当年的关中那样,地力既尽,元气日销,天灾流行,朱洪武要真迁都来这儿,嘿嘿……” 之所以没往下说,是因为他察觉朱家兄弟面色不善,那个方脸大汉好像还想揍他。 石承禄暗叫失策。他本以为这兄弟因为父亲获罪的缘故,会天然憎恨朱元璋呢。没想到他们还是朱重八的脑残粉。 看来只能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慢慢让他们对朱重八粉转黑。最起码也得粉转路才行…… ~~ 接下来山羊胡子便专捡兄弟们爱听的说。至少那方脸大汉很好哄,没多会儿就把他哄得喜笑颜开了。 说话间,中都城出现了。那宏伟高大的青色城墙,自正前方的官道向东西蔓延,两头都一眼望不到边。 哥儿几个又忍不住激动了一把,恨不得立马就进去中都城好好看看。 他们的目的地却是城外的五里庙。 石承禄给出的解释也很合理。“中都城内现在就是个大工地,到处叮叮当当,烟尘飞扬,反不如城外住着舒服。” 他还告诉哥儿几个,到时候他们演出也是在城外。 对此哥儿几个倒无所谓,反正只要钱给足,就是去坟头蹦迪也可以。 到了五里庙一看,这里也没寺庙,而是个偌大的庄园。也不知原先的寺庙被拆掉了,还是就像老婆饼里没有老婆一样,就叫这名而已。 但管它呢,住着舒服就行。 而且洪家班前脚刚安顿下来,山羊胡子后脚就送来了一车米面粮油,一大车肉蛋蔬菜,还有几十个大西瓜,给他们镇在井里消暑。物资供应十分尽心。 这让哥几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直问啥时候开演? 山羊胡子却说不着急,东家的意思是先宣传几天再说,到时候好多些人来看。 既然主人家都这么说了,洪家班众人便安心住下,好好排练,得对得起人家这份优待啊! ps.第三章,道歉第一更。 (本章完) 第一零六章 知道真相的三哥 朱桢便想利用这几天,把《狮子楼》这一段,好好扩充一下。 从前在临淮县上演《狮子楼》时,他都是通过快板书,把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故事一带而过,把主要表演放在大郎喝药之后。 一来,他小小孩家,说那些男欢女爱的情节总有些怪怪。二来大郎喝药前主要是西门庆和潘金莲勾搭成奸的文戏,想演也没那个条件啊。 可观众们却一直对这段心心念念,不只是演《狮子楼》,演别的篇章时,观众们也整天嚷嚷,要他细说这一段。 好多人还表示,要是能把这段演出来,加多少钱都愿意。而且不只是说说而已,好多人把银子都送到洪家班,就为了看西门庆调戏潘金莲。可哥几个演不了,所以不敢收。 朱桢这下算是彻底明白,兰陵笑笑生为什么单挑这段扩写了。唉,果然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个大官人。 眼下有条件了,他便准备把这段排出来,给观众弥补遗憾。 可没想到,刚开始排练,就出问题了…… 这段的主演朱,居然罢演了。 之前朱桢一直在给三哥打基础,没给他讲过戏,这会儿才让他第一次参加《庆莲会》彩排,三哥就不干了。 他这才知道自己演的西门庆,是个什么角色。 “不行不行,我不演西门庆。三哥这形象,怎么也得演个正面角色?”朱一口恨不得说八个‘不’道。 “可《武松传》里这样的角色还真不多。”朱桢摇摇头。 《武松传》里确实没有,当然《水浒传》里其实是有的。比如浪子燕青或者小李广花荣就很适合三哥。但他不打算再开发新戏了,贪多嚼不烂,把《武松传》演好就不错了。 “可我怎么能演个勾搭人妻的淫贼啊?”晋王殿下觉得这将是自己的人生污点。 “什么叫演戏啊?台上那都是演的,下了台就没人当真的。”朱桢劝道:“你看二哥,不光演蒋门神,还演老虎,难道别人还真把他当成老虎不成?” “不成不成,我要演正面角色。”朱还是一个劲儿摇头。 “没有为艺术献身的精神,还当什么演员?”朱桢从来不惯毛病。他认为导演让演员拿捏住,就是整个片子失败的开始。 “三哥不演也无所谓,反正咱们现在不怕养个把闲人。” “你……”朱瞪着六弟,忽然发现这小子长高了不少,能耐更是大的超乎想象。 至少在洪家班里,老六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人。 他叹口气,放低姿态道“再说演潘金莲的是个男的,还那么丑,都快把我恶心死了。” “其实我也不满意潘金莲的选角,可这不没找到旦角吗。”朱桢也跟三哥软语道: “其实三哥最俊了,你不想演西门庆的话,就男扮女装演潘金莲。” “好啊……”朱刚要兴奋的答应,忽然发现暴露自己的小癖好了。忙硬生生改口道: “好个屁,不行!我宁肯演西门庆!” “那我来演潘金莲。”这时,响起个吴侬软语的女声。 哥俩一看,是沈六娘。 “伱?” “我在李府戏班子里,可是演正旦的。”沈六娘摆个身段,回眸一笑,果然够骚……哦不,是百媚生。 她无聊看洪家班排戏,其实也是好奇,这帮啥戏也不会的家伙,是怎么红遍临淮的? 一看,果然是毫无基本功的外行。可看着看着她就被深深吸引住了,没想到这草台班子瞎演的戏,竟这么有魅力,让她看了还想看。甚至想投入其中,也在里头演个角色。 哥俩也没想到,平时苦大仇深、冷若冰霜的沈六娘,居然能瞬间演出媚态丛生的状态。 就这一下,绝对比他们专业多了。 “可是,在这中都城下,你适合抛头露面吗?”朱桢担心这个,就说明想用她了。 “呵呵,六郎,难道恁洪家班上台表演,不化妆吗?”沈六娘烟视媚行,掩嘴一笑道。 “想化妆,可我们都不会啊。”朱桢摇摇头。 “咯咯咯。”沈六娘掩口娇笑道:“六郎说笑了,连化妆都不会,还演什么戏?” “我从不说谎。其实我们原先是表演胸口碎大石、枪杆顶喉咙的。”朱桢无奈道:“只是后来生意不好,才加上念白和剧情的。” “好。”沈六娘也不知朱桢说的是真是假,便向他讲起戏曲化妆来。 自古女人就喜欢化妆,比如南北朝时的‘对镜贴花黄’,唐朝更夸张的将各种花鸟虫鱼等花型粘在脸上,称为‘面花子’,宋时妇女也盛行此风。 但到了元朝时,这种‘面花子’已经逐渐从妇女的脸上消失了。但在戏曲舞台上却被保留下来,作为旦角扮演轻佻妇女的面部特征。 “再加上厚厚的粉底,就是亲爹亲妈来了也认不出。”沈六娘自信满满道:“不信,回头我化给你看。” 说着她又放肆的打着朱,调笑道:“当然,要是三郎想演潘金莲的话,我也可以演西门庆的。” “好。”朱桢等人为这个提议大声叫道。 “好什么好,我就演西门庆,你不许抢!”朱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被看穿了一样。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朱桢马上拊掌笑道:“好了,咱们先不带妆彩排一次!” ~~ 虽然朱答应演西门庆了,但他还是强烈要求先清场,让自己适应了再说。 朱樉和朱棣见没热闹看了,便决定出去逛逛。怎么能来中都城一趟,不进去瞧瞧呢? 谁知刚走到庄园门口,就被看门的家丁拦住。 “没有庄主的许可,你们不能出去!” “这样啊?”朱樉笑眯眯上前,忽然两手一推,便把俩拦路的家丁推出老远。 “滚你妈的蛋!老子想去哪就去哪!”他看都不看俩坐倒在地的家丁,便跟老四扬长而去了。 其余家丁也不敢阻拦这俩凶神恶煞,眼睁睁看着他们朝中都城去了,为首的才赶紧去禀报。 主人房内,那无处不普通的中年人,正在跟山羊胡子下棋。 “你观察那几个小子有些日子了,怎么看他们?”中年人落子道。 “回明王,那兄弟五哥各个都是人才。”石承禄道:“那俩能打的就不说了,那个老三更是文武双全。那个最小的老六,居然就是写戏的。还有个医术很高的,是老几来着……” 他正寻思间,护卫进来禀报。 中年人不以为意道:“拦不住就不拦。” “是啊,让他们去亲眼瞧瞧也是好。”山羊胡子石承禄也点头道:“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亲眼看一看。看了就知道朱洪武有多该死了。” “是。”护卫躬身退下。 ps.第四更,道歉第二更。 (本章完) 第一零七章 中都,伟大与残酷! 从五里庙出来,就能看到高大的中都城墙横亘眼前。 “这,这也没五里啊,二,二里撑天了。”二哥如是评价道。 结果兄弟俩沿着城墙走了整整五里,才走到距离最近的南左甲第门。 “原,原来这么个五里。”二哥恍然。 “进城。”朱棣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他一眼。 话说到了中都后,老四沉稳了许多。也不知是成了角儿,有偶像包袱了。还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中都城门的守军盘查极严,但凡进出的行人商旅,都要出示路引,还要被严格搜身,仔细检查行李货物。 但凡有一样出问题,直接抓起来投入大牢,然后审问、定罪、送去工地服役一条龙。 “奶,奶奶的,比南京还严。”进城后,被狠狠摸遍全身的二哥,小声嘟囔一句。 老四对此更无法评论,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进出南京是个什么情形。 但他知道老三老六为啥不来了,他们居然连那个地方都检查一哈…… 很快,两人略微凌乱的心情,便被眼前宏伟的景象震撼了。 中都城有多宏伟呢?这么说,它的设计综合了北宋汴梁和元大都的优点。 汴梁是那几百年间最繁华优雅的都城,一副清明上河图足以说明一切。 元大都则轮廓方整如棋盘,道路泾渭分明、街区砥直规则,使城市格局显得格外壮观。 朱元璋抱着为万世建一都的信念,既要汴梁的繁华优雅,也要元大都的宏伟壮阔。 而且还要在两方面都有所超越,如此才配得上他驱逐鞑虏、恢复华夏的大明天朝! ~~ 当然,除了皇宫之外,那些宏大的建筑,大都还没完工,好多只是起了个地基。目前仅能感觉到中都城的宏大,至于富丽繁华还得靠想象的。 却也不只是想象。朱樉和朱棣在尚未完工的钟楼前,看到的那口新铸的洪武大铜钟,就是最好的明证! 那口洪武大钟,高十六尺有五寸,厚六寸,径十尺有五寸,围三十四尺有奇钟。用后世的尺寸说,就是高达五米一二,直径三米六三。重达上百吨。 铜钟是冬天时,用土堆成斜坡和钟楼一样高的斜坡,然后泼上水,让坡面变成冰面后,工人们再用人力和畜力,一点点拉上去的。 两人来时,正赶上大钟吊装完成,工匠们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忽然工人用钟槌撞击一下,那硕大的洪武大钟,便发出‘隐隐阗阗,雷旋电奔,震撼太虚,遐迩闻者,靡不耸愕’的声音,教兄弟俩目眩神迷。 巨大的震撼中,朱棣情不自禁的喃喃道:“大丈夫当如是。” “怎,怎么,将来你也要铸,铸一口大钟?”朱樉闻言问道。其实他也很喜欢这个钟楼,正盘算着等就藩后照样建一个。 “开玩笑呢,这玩意儿能乱铸吗?”朱棣闻言忙摇头道:“我是感叹洪武皇帝的伟大而已。” “钟不能乱铸……”朱樉记住了。心说,那俺光盖钟楼不铸钟,不就没问题了吗? 俺真是个大聪明…… 两人欣赏完了大钟,又沿着笔直的大道在城中边走边看。 其实目前的中都城,真的只适合远观,不适合近看。因为近看就他么是个大工地! 而且是充斥着恶臭、腥臊、建筑垃圾、生活垃圾、人畜粪便……的肮脏至极的大工地。 整个中都城,有将近三十万匠户和民夫,在如狼似虎的官兵的监督下,一刻不停的进行着繁重的劳动。 两人眼前所见,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民夫,肩扛手抬着沉重的木材和石料,从堆场运输到各处工地。动作稍慢,监工的皮鞭便会毫不留情的落下。 赤着上身的石匠们,挥汗如雨的举着大铁锤,叮叮当当的给硕大的条石凿眼。这可不光是个力气活,还是个技术活,稍有不慎就会把条石凿断。轻则招致监工的毒打,重则被拉去砍头。 还有打夯的、砌墙的、挖沟的、架梁的……无数的工匠和民夫,在监工和官兵的高压之下,就像一群逆来顺受的蚂蚁,默默无闻的各司其职。 朱樉和朱棣一路看来,最大的感触就是,所有人都极度疲惫。就连那些官兵和监工,都累得说不出话来,似乎连表情都欠奉,只能攒着力气挥鞭子…… 瘦得皮包骨头的工匠和民夫们,更是在高强度的劳动下,累得腰背佝偻,累得丧失了人格。 他们吃喝便溺都在工地上,也在大街上随地大小便,让工地和大街上都弥漫着恶臭,哥俩掩住鼻子还被熏得眼泪直流…… 肮脏湿热的环境,又滋生出铺天盖地的蚊蝇,肆意传播着疾病。 好多工匠和民夫,肉眼可见的病了。墙根阴凉处,静静躺着好多奄奄一息的病人…… 没有大夫给他们诊治,官府任其自生自灭。很多人就这么静静的死去。 待其死后,会有专门的收尸队,把他们的尸体用草席一卷,拉到化人场烧掉了事。 就这样,收尸队还不是每天都来。哥俩就亲眼看到道旁,倒毙着好几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幸亏他俩是军营里长大的,要是换了老六在这儿,非得把苦胆都吐出来。 更让两人难以置信的是,官兵和监工对民夫和工匠的虐待,已经到了草菅人命的地步。 他们亲眼看到,一众杂七杂八的官员,簇拥着个穿绯袍的年轻高官,在未来中书省的工地进行检查。 结果有一个小组的工匠,因为被检查出施工质量不合格……尽管换了任何地方,都是优质工程,但在中都严苛的标准下,还是被归为了不合格。 监工们便将这两名工匠六个民夫组成的施工小组,鞭挞的不成人形。 哥俩以为这就完事儿了。没想到那个年轻高官低声吩咐一句,官兵便将把人绑了押到大街上。 然后官兵拔出刀来,咔嚓咔嚓,就把这八个人砍了。 哥俩震惊的看着八颗脑袋,咕噜噜的在地上滚动着。其余人却视若无睹,该干嘛干嘛。 显然,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杀完今天的人,那年轻高官正要骑马离去,一颗人头滚到他脚边,他便飞起一脚,将其踢飞。 然后面无表情的上马,就像刚才是踢了个皮球一样。 ps.第五更,道歉第三更,道歉完毕。下面继续订阅加更…… (本章完) 第一零八章 自信的韩国公 朱樉朱棣兄弟俩,看到腐烂的死尸都习以为常,却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到了。 这是大明的官员?怎么比元朝的官儿还不是人?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许是牛高马大的哥俩太过显眼。那正要拍马离去的年轻高官,居然注意到他们哥俩,便用马鞭一指兄弟俩。 “你们俩,不许动!”跟在身后的官兵马上一拥而上,要将两人拿下。 “凭什么抓我们?!”朱樉勃然大怒,就要奋起反抗,却被朱棣死死拉住。 “别冲动,伤着了就不划算了!”朱棣一边按住朱樉,一边低声给他吃定心丸道:“老六他们有办法救我们!” 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暴力机器面前,就算你是以一敌十的大只佬,也一样会吃大亏的。 朱樉向来听老四的,只好愤愤的束手就擒。 “这俩人在中书重地鬼鬼祟祟的,怕是鞑子的密探,带下去细细审问。”那年轻高官随意的一摆手,就把两个普通人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然后他对送出门的蓝袍官员酷酷一笑道: “季郎中,你不是老嫌本公子杀伱的劳力吗?这俩一个顶仨的大家伙就算补偿啦。” 继而他目光一寒道: “下次我再杀人,希望你闭嘴,不然我连你一起宰了!” 说完,便率一众爪牙扬长而去。 “丁斌这厮,真是越来越不像人了。”那季郎中左右官员小声议论道:“在他手底下干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噤声!”季郎中狠狠瞪一眼左右。“传到丁指挥耳中,本官可救不了你们!” “哎,是……”一众官员全都闭嘴。 ~~ 单说那丁斌丁指挥一行,旌旗开路,数十骑相随,趾高气扬的走在中都天街上。 所过之处,上至官兵官员,下至工匠民夫,全都望风跪迎,俨然朝拜皇族一般。 一直过了洪武门,来到一座戒备森严的衙门前,他才翻身下马,径直进去。 身后衙门口,蓝底金字的‘中都行工部衙门’的匾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不可逼视。 行工部是朱元璋特别成立的一个衙门,专事修建中都城,一切便宜从事。毫不夸张的夸张的说,整个中都城,乃至整个凤阳府的生杀予夺,全都掌握在这个衙门手里。 不信你看这个衙门豪华的领导班子——韩国公李善长、中山侯汤和、淮阴侯吴良,之下还有行工部尚书薛祥。 除了都位高权重之外,这些人还有个共同点,清一水都是淮西出身。 当初朱老板建中都,以刘伯温为首的朝廷百官大都持反对态度。 而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帮则极力支持。营建中都他们也同样光宗耀祖,自然是求之不得。 朱老板的倾向性不言而喻,因此双方斗法的结果是刘伯温黯然出局。但刘伯温仍不死心,临走还力谏朱元璋‘凤阳虽帝乡,然其地曼衍,非天子居’。 跟刘伯温斗了半辈子,李善长最清楚他对朱元璋的影响力。 哪怕朱老板最后没听刘伯温的,但他说过的话,会像根刺一样扎进皇帝心里,让朱元璋想起来就不舒服。 为了尽快拔掉皇帝心头这根刺,李善长才主动请缨,担纲起了中都城的建设任务。 为了早日完工,韩国公拿出建国前的干劲儿,已经一头扎进这大工地好几年了。 他正站在巨大的中都城沙盘前,跟负责具体施工的薛祥,商量着是否要将中都城墙西南角外扩一段,把整个凤咀山包进来。 “当初设计时,凤咀山是在城外的。”薛祥皱眉道:“包进来的话,整个中都城就不是四方的了。西南角多出一块,既不好看,又增加了工期。” “不对不对,上位将中立府改为凤阳,皆因皇城建在凤凰山南。”李善长摇摇头道:“把凤咀山隔在城墙外,不就把凤凰砍了头去?” “哎呀……”薛祥吓出一身冷汗,他可太知道上位那些古怪的忌讳了。赶忙抱拳躬身道:“恩相又救我等一命啊。” “呵呵,你们啊,就是总陷进枝节末梢里去,忘了什么才是最要紧的。”李善长身材高大,手长脚长,天庭饱满,地阁稍逊,但椭圆的额头明显凸起。此为巨鳌伏羲骨,据说是文贵至极之相也。 而且他腰杆笔挺、须发乌黑,声如洪钟,这身体比老对头刘伯温可强了太多,完全不像花甲老人。“上位的好恶才是最重要。” “是,恩相教训的是,”薛祥恭维一声,又有些为难道:“可这样一来,就要多修十里城墙,多出花费还可勉强解决,这工期……” “工期绝对不能延误!”李善长不容置疑道。 两人正说话,丁斌进来,躬身请安道:“舅舅。” “巡视的怎么样?工程进度如何?”李善长点点头,沉声问道。 “很不乐观。”丁斌解开官袍的领口,灌一肚子冰镇乌梅汁,擦擦嘴道:“各处工地进度都慢下来了,指定完不成这个月的任务。” “什么原因?”李善长拉下脸来。 “说是天太热了,一天起码两个时辰干不了活。”丁斌摇着扇子扇着风道:“我跟他们发了火,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薛祥也从旁道:“天确实又闷又热,好多民夫病了,硬逼着他们干的话,只会病倒更多的人。万一引发了暑热疫,就彻底没法干了。还是缓一缓。” “不行,这么多年来,哪年夏天不热,不都这么挺过来了?”丁斌马上反对道:“就是干的时间长了,上上下下人都油滑了,逼得紧一点就好了!” “他们已经到极限了,再逼,会出事的。”薛祥皱眉道。妈的出了事儿我背锅,你们当然不怕! “龙凤九年,陈友谅趁上位救援安丰,率大军六十万,战舰千艘来攻。大都督朱文正扼守洪都,给我们争取了备战的时间。”李善长却慢条斯理的讲起了自己的辉煌事业。 “当时最大的困难,就是我们没有水军跟陈友谅抗衡。上位便给老夫下了死命令,让我在两个月内,督造出五百条战舰,如果逾期,或者造出的船航行漏水,就砍老夫的脑袋!”他一拍桌子,宏声道: “当时谁都觉得完不成,老夫死定了!可结果呢,咱没白没黑的干,想尽一切办法造船,最终还是如期造出来了!让将士们顺利的开去鄱阳湖,一战消灭了陈友谅!” “咱这个韩国公,就是专门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得来的!”李善长自信道:“这只不过是又来一次罢了!” ps.第六更,12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零九章 野望 行工部衙门,正堂。 “可是恩相,今时非比往日,现在可没有陈友谅这个大敌当前,上位给咱们的工期也还长着呢!”薛祥作为施工方,自然希望工期越长越好。 “错,大错特错。”李善长断然道:“所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殊不知,现在同样是我淮西兄弟的生死存亡之秋!” “哦?”薛祥恭声道:“请恩相赐教。” “现在是没有陈友谅了,可有刘伯温啊!”李善长深表忌惮道:“是,他老了,病了,在上位心里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了。可永远不要小瞧他,还有他背后的那股力量!” 薛祥并不清楚,正月里胡惟庸谋害刘伯温的事情。 李善长可对此一清二楚。让韩国公完全没料到的是,刘伯温居然用了一招苦肉计,就摆脱了必死无疑的局面,还逼得上位不得不去跟他见面。 这一见面不要紧,居然把君臣间这些年来的隔阂,一下消融掉不少。这样神乎其神的刘伯温,怎能让人不忌惮? 更要命的是,刘伯温背后代表的那股势力——浙东一党,乃至整个江浙的地主阶层,那才是最让李善长忌惮的! “你想过没有?老夫都已经位极人臣,功成身退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夜以继日的扑在工地上?”他看着自己器重的薛祥,问道: “难道真是像你们想的那样,为了重回中书,再当几年丞相?” “不敢,至少属下没这么想过。”薛祥忙撇清道,心中却说,这不是路人皆知的吗? “伱不这样想,有的是人这样想。但我告诉你,大错特错。”李善长沉声道: “我是为了咱们淮西老兄弟的生死存亡和子孙后代在拼啊!” “啊?”薛祥露出震撼的表情。 “大明都城在南京,咱们这些淮西勋贵,总要面临那些江南地主的挑战。你也很清楚,他们读书实在太厉害了,皇上开了三次科举,让他们包揽了七成的进士。” “虽然在咱的劝说下,皇上暂停了科举,给别省的读书人时间好迎头赶上。可咱知道,科举早晚会重开,江南人早晚会把持朝堂的。只是眼下天下未定,江南文官也还没成气候,暂时还威胁不到咱们淮西。” “是。”薛祥点点头,深深受教。 “可天下早晚会不打仗的。而且这天不会太远,就咱们淮西这帮大老粗,怎么跟那些全是心眼子的读书人斗?”李善长长长叹一口道: “如果不做点什么?咱们这些开国功臣,早晚会被那些江南读书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的。就算我们看不到,我们的后辈,恐怕到丁斌这一代,就一定能看到的。” “所以,我们一定要迁都……”薛祥有些明白了。 “没错,中都是咱们的本乡本土。所有的地主士绅,都是咱们的老乡亲,在这里咱们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可撼动。一旦朝廷定都凤阳,咱们就可以彻底高枕无忧了。只要这大明在一天,咱们和咱们的后代,就能说了算一天!”李善长满怀憧憬道: “迁都与否,对咱们淮西老兄弟来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你说咱能不为大家拼上这把老骨头吗?” “明白了,恩相。”薛祥点点头。 “原本我还不太着急,但刘伯温这一死里逃生,我就知道不能再拖了,迟则生变,必须尽早让皇上下诏迁都!”李善长双目燃起熊熊火焰,仿佛要烧尽一切拦路虎。 薛祥已经彻底明白了。就像淮西勋贵希望迁都中都一样,江南地主肯定也希望皇帝能留在南京。 虽然南京在江南人眼里不太江南,但总归还是江南的一部分,维持现状不变,对江南地主来说最有利。 所以刘伯温是迁都凤阳的头号反对者,现在皇帝和刘伯温之间明显回暖,他就更有机会施加影响来阻挠迁都了。 “今年秋收前,皇上要回凤阳祭祖,顺便视察中都。在那之前,至少要把皇宫和城墙全部竣工,这样老夫才好一锤定音!帮皇上下定决心!”李善长有力的一挥拳,对薛祥和丁斌道: “为了我淮西的未来,给老夫克服一切困难!记住,死十个人写在奏章上是‘颇有死伤’,死一百个一千个,写在奏章上也是‘颇有死伤’,你们硬下心来,骂名我来担!要是你们硬不下这个心来,那就换别人!” “舅舅放心,我能!”丁斌登时血灌瞳仁,恨不得这就出去再杀几个人。 “属下……也能……”薛祥垂下头,韩国公都这样了,他还能说什么? “好!”李善长这才露出笑容道:“此事一成,老夫便功德圆满了。你们也会成为咱们淮西的大功臣的!” “是!”两人齐声应道。 ~~ 说回五里庙。 天色见黑,洪家班结束了排练,却仍不见朱樉和朱棣回来。 朱和朱桢开始着急了。不用去都知道,中都城现在就是个又脏又臭的大工地,能有啥好玩? 老二老四早该回来了。 两人赶紧去前头找石承禄,向他讲明情况。 石承禄闻言也感觉不妙。“中都城门关的早,按说两位小哥早该回来了。” “坏了,出事儿了。”朱和朱桢都有些慌了神。 “我知道你俩很着急,但你们先别急。”石承禄却很有信心的安慰两人道:“我这就让人去打听打听。要是两位小哥真遇到什么麻烦也不要紧,这中都城没有我们东家解决不了的难题。” “太好了,那就麻烦恁了。”朱此时姿态放得极低,不见丝毫傲气。可见谁都会好好说话,关键看他当时的处境。 “是啊。请赶紧找人,千万不要让他们有闪失,他俩可是洪家班的台柱子,没他们就没法开演啊。”朱桢试图通过强调俩哥哥的重要性,来让对方上心。 “我知道,武松和老虎嘛,没他俩第一场戏就演不了。”石承禄点点头,快步出去想办法了。 看着外头夜色愈浓,兄弟俩对山羊胡子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们又找来张虎,沉声问道:“你跟韩知县怎么联系?” “已经没联系了啊!”张虎赶紧撇清。 “现在老二老四有危险了,别藏着掖着了!”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要吃人一样。 ps.第七更,13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一零章 虚惊一场 张虎只好告诉两人,除了自己,洪家班还有暗中保护他们的人,现在已经把最新的情况传递出去了。 但临淮县距离这里二十里,一来一回,怕是天亮才能得到回复了。 哥儿仨别无他法,只能枯等天明了。 谁知才刚鸡叫头遍,也就是丑末寅初时刻,前头石承禄便传来消息,说人找到了。 “他们在街上闲逛,可能是因为太高大强壮,被凤阳中卫指挥使丁斌看到了。”石承禄对红着眼的兄弟三人道: “那丁斌是个肆意妄为的疯子,直接把他俩当奸细抓起来,准备定罪之后送去服劳役。” “那他俩受刑了没有?”哥儿几个最关心这个。虽然时常被父皇揍,但那能一样吗? “那倒没有。”石承禄笑笑道:“一来,人家根本懒得过堂,甚至连案卷都没有,自然省了逼问口供。二来呢,丁斌抓人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修中都,把人打坏了还怎么干活?” “那就好,那就好。”哥几个这才稍稍放心,只要人没事儿就行,估计韩宜可天亮就赶来捞人了。 “我们东家已经把人捞出来了。”谁知已经不用韩知县出手了。山羊胡子拢须笑笑道:“估计这会儿人已经快回来了。” “不是说中都城关门了吗?”哥儿几个深表震惊。这中都城是我们家开的,不是你们东家开的。随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区区小事,微不足道的。我们东家本事还大着呢,日子久了,小哥们就知道了。”石承禄淡淡装起了伯夷。 他侧耳听了听前院的犬吠声,遂笑道:“回来了。” ~~ 朱樉和朱棣确实回来了。 其实两人也没遭什么罪,就是被关进大牢里,等着明天分配去工地。 然后又稀里糊涂被人从牢里带出来,然后用绳子系下城头,接着便被城外的人接了回来。 一路上,两人都浑浑噩噩、默不作声。 起先那种‘我家真牛伯夷’的自豪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恐。 这宏伟壮阔的中都城,怎么近看之下,竟然如人间地狱一般?一不小心就能把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让这里一比,那逼仄破旧的临淮城,都显得如天堂一般。 其实他俩胆子都很大。但不怕死,和发现一旦失去权力的外衣,自己也不过是可以被随意捏死的蚂蚁时那种惊恐,完全是不一样的。 回到五里庙时,两人依然缓不过劲儿来。直到看见哭着迎上来的兄弟们,他们才抱头痛哭起来。 山羊胡子透过窗户,看到那哥俩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对明王笑道:“看来效果真不错。” “就该让那些支持朱洪武的人都来看看,他们所谓救苦救难的大明朝,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明王头也不转,一直盯着桌上一张凤阳地图。 “让那些人作恶去,他们越猖狂,我们的力量就越强大!”说着他重重一拳捶在中都城的位置上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朱洪武能做到的,我们也未必做不到!” “是,明王。”看着陡然焕发出万丈光芒的明王,石承禄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狂热起来。 ~~ 临淮县,韩宜可和平安一收到消息立即汇合,连夜赶往中都城。 好在快出县境时,新的消息传来,人已经救回来了,警报解除了。 “呼,吓死老子了……”平安颓然趴在马背上,寻思着找个地方换条裤子。 “谁救回他们来的?怎么救的?”韩宜可就镇定多了,因为他晚上不喝水。 “应该是五里庙的庄主,通过他的关系把人捞出来,然后连夜送出城的。” “你先下去歇着。”韩宜可点点头。 “我就说,不能让他们去中都,那地方不比临淮县,咱俩就能一手遮天。”平安便喋喋不休埋怨道:“中都城的神仙多着呢,咱俩算个屁。” “可不是我安排他们去中都的。”韩宜可也有话说了。“是人家请他们去的,我能有什么正当理由拦着他们?” “你不会警告一下那山羊胡子吗?” “人家根本不把咱个小小知县放在眼里。”韩宜可苦笑一声道。 “倒也是。”平安想到那些人能从凤阳府大牢捞人,不鸟韩宜可也在情理之中。“不过那帮人什么来头?” “应该跟明教有关系。”韩宜可淡淡道: “我已经禀报皇上了。” “这样啊……”平安不禁生出些紧迫感,他俩是分头禀报,自己就没查出这些来。干爹会不会觉得我不中用啊…… “那上面怎么说?”他只好眼巴巴问道。 “暂时没有指示。”韩宜可摇摇头。 “今天的事情报上去,怕就有指示了。”平安道。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思。反正也是虚惊一场。要不,不报了? 但旋即打消了这危险的念头,要是自己没报而对方报了,那就真的死翘翘了。 这就叫互相监督。 ~~ 第二天,睡了一觉起来,朱樉和朱棣的情绪稳定多了,这才跟弟兄们讲起昨天的经历。 哥儿几个全都听傻了,虽然他们早知道,每一个大型工程的背后,必然伴有无数工匠和民夫的血泪。可这中都城的情况也太可怕了,人间地狱吗? “我觉得,光把这些上报父皇就足够了。”朱提议道:“我们赶紧回临淮,想办法把情况报上去。” 三哥不愧是三哥,把临阵脱逃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现在不能走,欠了人家这么大的情,我没法一走了之!”朱棣却第一个反对道。 “得,得还了情再说。”朱樉也支持道。 “是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啊?”朱气得鼻子都歪了。 “我看伱就是不想演西门大官人。”朱桢攻击的角度十分刁钻。 “你,你们……”朱被噎得直翻白眼。 “三哥,你觉得咱们现在,想走就能走得了吗?”老五也忽然补了一刀。 “你是说……”朱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确实天真了。 人家庄主已经满中都宣传开了,《武松传》三天后在圜丘开演,邀请百姓观看。 而且从人家连夜捞人就能看出,对方极其重视这次演出。 怎么可能让他们一走了之? 要是人家庄主一生气,再把哥几个送回凤阳府大牢,那可就真哦豁了。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给人家演…… ps.第八更,13500订加更,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一一一章 牵一发动全身 他们确实走不了了。 因为那位神通广大的庄主,已经得知了韩宜可和平安在凌晨时的异动。 “临淮知县韩某,于昨夜子时三刻时叫开城门出城,五更返回。” “凤阳左卫指挥使平安,于昨夜丑时初刻离开卫所,卯初返回。” 两张写有情报的小纸条,此时摆在他的面前。 “蹊跷。”石承禄把玩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一个县太爷,一个指挥使,大半夜的不睡觉,同时溜出来,又趁着天亮前溜回去。这两人莫不是有一腿?” “石护法莫开玩笑。”说话的是个瘦削精干的小个子,这两条情报就是他带来的。“知县半夜开城门,可是极不寻常的大事,事后府里和兵部都是要问责的!他得欲火焚身到什么程度,才能为了会情郎,惹出这么大麻烦吗?” “嘿嘿,咱说笑的,曹护法还认真了。”石承禄笑着打个哈哈,恭维一句道:“曹护法真厉害啊,在你眼皮子底下,那些凤阳地面的大人物,根本无所遁形。” “全靠我教友无处不在,有多少教友,我就有多少双眼睛。”曹护法认真解释道。 “有意思。”这时,明王终于开口道:“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一位百里侯和一位万户侯,急成这样呢?” “从他们出城的方向看,应该是朝中都来的。”曹护法沉声道。 “时间根本不够打个来回。”石承禄摇头道。 “昨天中都发生了什么事?”明王问道。 “没什么大事啊。”石承禄拢下胡子道:“硬说的话,就是洪家班那俩小子被丁斌误抓了,然后被咱们捞出来……” 话没说完,他便猛揪胡子,瞳孔一扩道:“别说,时间上还真能对上。” “我也是这么觉得。假设他们得到那俩小子被抓的消息就出动,得到他俩获救的消息便返回的话。时间上确实能对上。”曹护法沉声道。 “可这纯属扯淡啊。他俩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为了那俩唱戏的小子,这么玩儿命呢?”石护法不禁摇头道:“难道他们是他俩的死忠戏迷?哈哈,我宁愿相信他俩有一腿。” “这件事不难验证。”曹护法很专业道:“假如他俩确实为了洪家班的小子,那么他们肯定在五里庙附近埋有暗桩,不然绝对没法这么快得知那俩小子的消息。” “那好办,五里庙虽然就在中都城下,但偏离大路,人烟稀薄,不难把生人揪出来。”石护法道:“如果真有暗桩的话。” “可以找一找,但不要打草惊蛇。”明王却摇摇头,对两人道:“要是真有暗桩,那说明洪家班里有大鱼,咱们不能让自投罗网的鱼儿再跳出去。” “大鱼?”石承禄难以置信。“几个月前还是农民的草台班子而已……” “做农民之前呢?”明王淡淡问道。 “犯官家属。” “可你到现在没查出来,韩宜可有哪个姓洪的上司?” “之前不是说过,可能是官府帮他们隐姓埋名了。”石承禄额头见汗道。 “那就查清楚,是谁帮他们改的名!他们本来到底姓甚名谁!”明王提高声调,显然对石护法的工作有些不满意。 “还是让我去查。”曹护法主动请缨。 “是是,属下庶务缠身,实在不擅长此道。”石承禄擦擦汗,赶紧认怂。 “嗯。”明王点点头,对曹护法道:“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的身份查清楚!” “要如此大动干戈吗?”曹护法有些肉疼。因为许多暗线只能用一次,不惜一切代价的话,代价就太大了。 “值得。”明王沉声道:“韩宜可倒也罢了,那平保儿可是堂堂三品指挥使,而且他还有层更重的身份。” “朱洪武的义子……”曹护法恍然道:“明王是怀疑,那几个小子的爹,是朱洪武看重的人?” “不查谁知道呢?查清楚不就知道了。”明王殿下的废话文学,已经登堂入室了。 “看好那帮小子,别让他们跑了。”他又吩咐石护法。 “那戏还演吗?”石承禄问道。 “该怎么演怎么演。”明王睿智一笑道:“请柬都发出去了,哪有不开席的道理?” ~~ 中都城,行工部衙门。 “误看城外灯火,以为是守堤人报警?”李善长瞥一眼前来禀报的凤阳知府朱祥。 “是是。所以韩知县赶紧叫开城门,出去查看,得知是误会后便转回了。”朱祥算是朱元璋出五服的侄孙,因此被李善长扶上这个位置,实际上根本不能胜任。他一边擦汗一边道:“韩知县,是这么奏报的。” “那平保儿呢,他又是什么理由?”李善长不置可否的看向中都都指挥使,江阴侯吴良。 “他说闻报临淮县半夜开城,为防万一,前去查看。”吴良年过半百,举止沉稳,大将风范。 “倒是都说得过去的。”李善长点点头,手里盘着油亮的核桃道:“好像平保儿上任之后,跟那韩宜可走的挺近啊。” “好像是关系不错。”吴良点点头。 “他们俩前后脚上任的?”李善长又问道。 “韩宜可是去年秋,平安是去年冬,不过正月才到任。”难得有简单的问题,朱祥忙抢着答道。 “写信问问胡惟庸,这俩人的任命是谁的意思。”李善长其实不想分心,但大半辈子政治斗争养成的直觉,让他感到这俩人有点问题。 “是。” ~~ 当天中午,南京皇城,春和宫。 太子也收到了韩宜可和平安的两份飞鸽传书,他亲自用密码册解读之后,不禁一阵后怕。 “快,摆驾,去武英殿!”他马上将密码册收好,把破译的纸条收入袖中。 很快,太子来到武英殿前,不经通传,快步直入。 朱元璋正在批奏章,闻声眉头一皱,刚要发飙。看清是太子时,又怒气全消,吩咐左右道: “你们先下去,看来太子爷有急事。” 殿门一关,朱标箭步来到御案前,将纸条拍在朱元璋面前。 “爹,老二老四遇险了!” ps.第九更,14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一二章 圜丘做戏台 武英殿里。 “别慌,多大人了还沉不住气。”朱元璋呵斥一声,手扶着花镜拿起纸条细看,而后松口气道:“这不救回来了吗?” “可他们遇到危险了呀!”朱标对朱元璋平淡的反应很不满意,他提高声调道:“而且救他们的也不是好人,是明教的人!爹,你儿子们落进明教窝子了!快把他们召回!不然会出危险的!” “不行。”朱元璋却缓缓摇头道:“这可不是咱给他们加的戏,是那帮小子自己折腾的结果。” “那你也不能让他们冒险啊。”朱标气道。 “将来他们是要带兵打仗的,去了塞外遇到鞑子,咱也能把他们召回来?”朱元璋叹了口气道:“咱听宋先生讲《刘寄奴传》,最恨的就是刘裕居然让刘义真镇守长安,结果大好的局面,让那个败家儿子一举葬送!” “更可恨的是,刘裕居然对他不做惩罚!也难怪他不能像咱一样统一天下。”朱元璋的凡尔赛居然毫无破绽。然后他看一眼太子道: “标儿啊,你什么都好,就总是心太软。这怎么能行?” “爹,那能一样吗?”朱标无语道:“那是出征打仗,现在只是……历练而已。” “都一样的。什么是历练?就是为了让他们经历危险、解决困难,为将来上战场时做好准备!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朱元璋教育太子道。 “‘是人也’,不是‘斯人也’。”朱标心怀不满,故意挑刺。 “管它是人还是死人,都得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朱元璋说完得意道:“怎么样,爹这回背的对?” “啊对对对……”朱标敷衍道。他终于知道老爹让弟弟们回老家当农民的念头,到底发自哪里了。 别人看书是学知识,老爹看书是学点子。说难听点儿,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比如他原先只打算给老乡亲免税十年,后来读《刘邦传》,发现汉高祖永免家乡的赋役。觉着自己明显没有刘邦大方,于是再发谕旨也永免故乡赋役。 伱永远不知道朱老板会从何处得来灵感。 其实想一出是一出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执行力还强的可怕。文武大臣摊上这样的老板,弟弟们摊上这样的爹,只能说是前世不修了…… 所以任凭太子嘴皮子磨破,朱元璋依然坚持‘不召回、不干涉、不许向你娘告密,否则给他们加难度’的三不原则。 “那至少,先让老六回来。”朱标只好退而求其次道:“他还小,而且我也不打算让他带兵打仗。” “湖广的蛮子闹得还是很凶的,他也难保不带兵。”朱元璋却依旧摇头,甚至有些咬牙切齿道:“而且没听人说过‘祸害万万年’吗?谁有事儿老六那厮也不会有事儿的!” 他没告诉过任何人,那天朱桢给自己吃了块糖,结果害自己拉稀半宿…… “唉,那明教死灰复燃,不能放任不管?”朱标追问道。 “这倒是。”朱元璋点点头,这个教他可太熟了。 因为当年他也是张教主……哦不,韩教主座下一名明教徒。 这个宗教生下来的目的,就是造反的。从唐朝传入中原,干的一直就是造反的活。到了元末又与本土造反教派白莲宗、弥勒教相融合,成了一锅杂烩汤。 其实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造反才是不变的内核。自韩山童、刘福通喊出‘明王出世’起,白莲教、弥勒教和明教徒起义就迅速席卷天下。朱元璋正是受到这股浪潮的洗礼,才毅然放下碗,提起刀,加入了明教大起义,最终奄有华夏的。 朱元璋定国号为‘明’,有其一部分原因。 但正因为知道它的厉害,朱元璋自然担心别人也会利用它来造自己的反。 于是建国第一年,朱元璋就将白莲教、明教和弥勒教等定为邪教,并下诏严禁传播,规定参与者一律以造反论处! 没想到才消停了几年,这帮邪教居然又冒头了! “真是阴魂不散!”朱元璋烦闷一哼,骂骂咧咧道:“李善长干什么吃的?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他能不知道?” “白莲教,明教是要有合适土壤才能滋生的。”太子字斟句酌道:“居然出现在中都,而且能轻易从府衙大牢救人,连夜送出城去,这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了。” “你的意思是?”朱元璋一愣,旋即使劲摆手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咱对老乡亲那么好,他们怎么可能受妖人蛊惑呢!那所谓的明教,肯定只是一小撮野心家,成不了气候的!” “可如今中都城百万之众,绝大部分不是老乡亲啊。”朱标沉声道。 “……”朱元璋皱眉道:“韩国公三日一报,你也都看了,要真是明教势大,他不敢整天粉饰太平、欺君罔上的!不能无端怀疑国老啊,老大。” “是,儿臣知道了。”朱标低下头,他知道不是父皇不怀疑李善长,而是父皇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推论,哪怕只是假设。 “再说你弟弟们不是在明教了吗?等他们回来,听听他们怎么说,不就全知道了吗?”朱元璋愈发笃定道:“何况李善长也不是吃素的,不会任其做大的,你放心就好。” “是。”朱标暗叹一声,自己这是来求了个寂寞啊…… ~~ 六月初六,开演当天。 一大早,凤阳百姓便从四面八方涌向中都城南,一个周长七里的圆形场地。 到了开演前,整个场内已是万头攒动,摩肩接踵了。 这可不是一小撮,而是很大的一撮了。 而且还有人在不断涌来。 把哥几个都看呆了。 哪怕最自信的老四也知道,单单看戏的吸引力,肯定是没这么大的。 那庄主到底是干什么的?居然有这么强的号召力? 而且这场地根本不是什么戏台,而是父皇准备用来祭天的圜丘啊! 虽然目前还未完工,但庄主居然敢把戏台搭在这种地方,胆子也太大了! 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啊! 他还有这么强的号召力,也太危险了…… ps.第十更,14500订加更,完毕。 (本章完) 五天五十更,筋疲力尽求月票,求订阅啊! 真是累死我了,筋疲力尽。 岁月不饶人啊,到了晚上右眼又开始模糊了…… 不过好歹把加更都更完了。 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尽量多写的!   第一一三章 秦王听了都想造反 不过刨除僭越意味外,圜丘独特的回音效果,确实最适合演出了。 “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 洪家班在内圈演出,整个外圈基本都能听清,让慕名而来的观众大呼过瘾。 但演完《景阳冈》第一段之后,东家便让戏班下场休息了。 哥儿自然几个乐得轻松,这大热的天,在台上连轴演还真受不了。哪有在台下吃吃喝喝来的舒服? 而且东家准备的真周到,冰镇西瓜酸梅汤敞开了供应。哥儿几个正惬意的享受着,就见几个穿着白色曳地长袍的男子,抬着个披着长发,头戴金色面具的男子登台,开始讲法。 “最初,有天地,只有明、暗两宗。明界的一切都是光明的,善良的,美好的;暗界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丑陋的,邪恶的……” 那面具男洪亮的声音,经过圜丘的扩大,变得极富穿透力,可以清晰传到最远处听众的耳中。 “而光明必会战胜黑暗,尔等若依我教之真理与神之志向,终必走向光明、极乐之世界……” 后台,二四六哥仨听得津津有味,有文化的老三老五却已经变了脸色。 “怎,怎么了,吃坏肚子了?”朱樉看到朱脸色变得煞白煞白。 “不是。”朱摇摇头,吩咐一旁的张虎道:“别让人靠近我们,就说我们在对词儿。” 张虎也不废话,点头起身,带着几个小弟去了。 其实不用担心,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的讲法者身上,根本没人理会这一小小角落。 “啥事儿,神神秘秘的?”朱棣小声问道。 “我知道他们讲的是什么了。”朱擦擦汗。 “讲的啥。” “二宗三际论。”朱一字一顿,说完等着看兄弟们震惊的表情。 但二四六一脸呆滞,毫无反应。 “唉……”朱无奈叹息,真拿这三个文盲没办法。只好直接道: “这是明教的教义……” “什么?!”三个没文化的家伙,同时惊呼起来。 朱樉朱棣是经历过明教阶段的,自然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至于朱桢,最爱周芷若,括弧黑化后…… “嘘,小声点儿,不要命了!”朱恨不得多生出一只手,同时捂住三夯货的嘴。 “我可算明白,他们为何找我们演戏了。”老四一脸郁闷道:“不是为了给我们扬名,而是利用我们吸引老百姓,来听他们传教。” “净说废话大实话……”老三白他一眼。 “那,那咱们咋办?”朱樉问道。 “赶紧报官。”老六的第一反应一如既往。 “没那必要。”朱摇头道:“这么大动静,凤阳府凤阳县肯定已经听到信儿了。” “是。”朱棣也顾不上跟他作对,点头道:“首先我们不能慌,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该怎么演怎么演,别引起他们警觉。咱们不就收了三天的钱吗?演完了咱们就走,没毛病?” “没毛病。”兄弟们摇摇头,自觉老四这法子很稳。 “那我们算不算从贼啊?”一直很安静的朱橚担心问道。 “不算,我们是卧底。”老六自洽一直很六的。 “嗯。”朱点头道:“没错,我们现在是卧底。这三天,我们要尽可能多了解他们,这样日后也好帮着朝廷抓人。”就把从心,说的很冠冕堂皇。 “好。”兄弟们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了。 ~~ 待那面具男讲完一段,明教的人便又叫洪家班上台接着演。 第二场是洪家班的招牌节目‘武松打虎’,可不知咋回事儿,武松、老虎都有些不在状态,好几次跟朱桢的快板书不合拍。 台下的老观众直摇头,心说这武松喝了假酒了么?老虎也喝了一缸? 幸好绝大部分观众都是头回看,大部分人也就看个热闹,这才没出什么大篓子,磕磕绊绊演完了。 然后那面具男便又登台说法…… 接下来两天也都是这样,表演和说法穿插进行。 但其实明教也好、白莲教也罢,为了让老农民也能听懂,它们的教义都非但直白,而且极其简单。 所以翻来覆去其实就那么几段,记性好的老三都能背过了。剩下的大把时间,明教便那些苦大仇深的教徒登台现身说法,而且还是专项专场。 好比下午第一场,主要是来自江南和山西的移民,哭诉自己原先小日子过得如何不错,结果朱洪武一道圣旨下来,就被如狼似虎的官差逼着贱卖了家产,背井离乡来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心说胳膊拗不过大腿,那就垦荒盖屋、老实安家,可没想到苦日子这才刚开头。 一个个控诉那些开国勋贵之家势若虎狼,逼迫他们投献为奴,强夺他们的家产。当地人也为虎作伥,逼他们卖儿鬻女,把他们敲骨吸髓云云。官府更是偏听偏帮,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真是各有各的悲惨,那沈六娘跟他们一比,居然还不是最惨的。 演过西门庆勾搭潘金莲后,又是民夫控诉专场。 如果说上一场是苦难,这一场就是血泪了。那些落下残疾的民夫,还有死掉民夫的家属,一个个登台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听得台下百姓泪流满面。 但最令群情激奋的,还得是最后一天,那个面具男再次登台,但这次他没讲教义,而是展示几张青色的宝钞,还当场宣读了朝廷发行宝钞,禁用金银的圣旨。 然后他高声道:“朱洪武要用纸钱换大家手里的金银,大家应该也有所耳闻了?” “听说过了。”台下众人纷纷嚷嚷。 “但估计还有人不清楚,我现在就跟你们说明白,让你们彻底看清他的邪恶嘴脸!”面具男高举着手中的宝钞,大声道: “他只要在这纸上印个‘一贯’,就可以从你们手里拿走一两银子!给伱们这样的四张纸,你们就必须给他黄金一两!” “怎么可能!想得美,谁给他啊!”台下百姓声浪陡增,明显情绪激动。 “你们不换,他逼着你们换啊。刚才我念的钞法里,不是说的清清楚楚吗?禁止民间以金银物货交易,违者治罪!有告发者即以其物赏给。但若有以金银易钞者,听其自便!”,面具人高声道:“听明白了吗?你们以后只能拿金银换他的纸钱,不然就要被抄家治罪!” “艹,没天理了!” “这不是明抢吗?!” “艹他娘的朱洪武,他还是个人吗?!”台下百姓的怒骂声响成一片。 “妈,妈的,听得俺都想造反了。”就连朱樉也如是说道。 “造谣,绝对是造谣!”朱则坚决否认。 ps.基本更第一更。 (本章完) 第一一四章 猫鼠游戏 “可老百姓的反应,不像是假的啊。”朱桢对朱老板的偶像滤镜没那么重。看他那种台上台下哭成一片,哭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场面,可不是装能装出来的。 “本来都是实话。”沈六娘插嘴冷笑道:“都是本乡本土的事儿,当着老乡亲的面儿撒谎,还不给轰下台去?” “太夸张了,这都快赶上元朝了。”老四倒吸冷气。 “你不是亲身体会过吗,还有什么好不信的?”沈六娘鄙视他一下。 “……”朱棣登时无言以对。 ~~ 中都城,行工部衙门。 李善长设下香案,率领中都城一众文武,跪地恭听上谕。 “上谕——老李你弄啥咧?咋咱在南京就听说老家又有明教了?你不是三天一奏,说凤阳百姓安居乐业,中都工程一切顺利么?真都好好的吗?伱他娘赶紧弄利索了,别耽误咱的大事!如敕奉行……” “老臣接旨。”李善长不卑不亢,沉声应道。 “老相爷快快请起,”中书郎中宣读完了上谕,赶紧上前扶起李善长。 “陈郎中,快快请坐。”李善长客气的请那郎中就坐。然后对薛祥等人道:“老夫陪着陈郎中就行了,你们都忙去。” “是。”手下众人告退。 正堂中,便只剩下李善长和陈郎中两人。 陈郎中马上丢弃了天使的矜持,跪地给李善长磕头。 “起来回话。”李善长点点头,让他站起来。“胡惟庸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动刘伯温?” 虽然胡惟庸专门派人来解释过了,但他还得听听自己人的说法。 “说白了,就是贼不走空。相爷那帮老兄弟们,想借他之手除掉廖永忠。他也想借廖永忠案做掉刘伯温。”陈郎中道。 “自作聪明。”李善长哼一声,幽幽道:“我看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相爷的意思是?”陈郎中面现迷惑之色,仿佛不知沛公所指何人。 韩公也不解释,继续问道:“他干就干,怎么怎么就从必杀之局,变成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居然跟老夫说,是被老六误打误撞给搅合了。”李善长一脸不爽,看老夫长了个很好骗的样儿吗? “确实匪夷所思。”陈郎中也是一脸费解道:“但真相好像确实如此。属下等人详查过此事,发现那天确实是楚王为了给诚意伯下泻药,换掉了周院判开出的方子,结果让诚意伯连拉了几十次,差点活活拉死在马子上。” “呵呵哈哈哈……”李善长本来还很恼火,听到这儿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捧腹大笑,越笑越夸张。“能让老刘这个体面人,连拉几十次,倒也值了!” “诚意伯窜稀之事,确实在京城传为笑谈了。”陈郎中也忍俊不禁道:“没办法,皇上只好亲自登门道歉,还狠狠打了几位殿下的屁股,又把他们关在后湖读书一年,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刘伯温是丢了面子,可他也借机绝处逢生了。”李善长也是个属驴的,很快拉下脸道:“老夫费尽心思,好容易才造成他们君臣不相见的局面,就这么给破掉了!” “确实太巧了,可又只能用巧合来解释了。”陈郎中说着不禁毛骨悚然道:“除非刘伯温真像传说中的那样,能未卜先知。” “瞎扯淡,他要会未卜先知,能混成这熊样?”李善长根本不信,摆摆手,不在这件事上纠缠了。直白道:“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小胡太心急想上位了。” “胡相么,平时倒没看出来。”陈郎中字斟句酌道。 “能让你看出来,他还混个屁。”李善长啐一口,他的目地只是点一下老部下,让他们别把胡惟庸当成自己。说完便回到正题道: “至于明教的事情,老夫自然早就知道。不过是余孽贼心不死,又想借着朝廷修中都的由头,折腾折腾罢了。” “但老夫考虑着,那不过是纤芥之疾,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让上位烦心不是?”李善长笑笑道:“回去请上位放心,合适的时间,我会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什么都耽误不了。” “是,属下记住了。”陈郎中忙恭声应下。 “去。”李善长起身送客,对站在门口的侄子李祐道:“好好招待一下陈郎中,都是自己人,多亲近亲近。” “好嘞,伯父。”李祐便一脸亲热的领着陈郎中下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丁斌忍不住抱怨道:“舅父一直不让动明教那帮人,他们现在越来越过分了,敢到圜丘上撒野!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舅父又要挨骂。” “你不了解明教的作风,他们狡兔三窟、行事隐秘。在起事之前十分谨慎,一旦见事不好,马上就会缩头。”前明教高层李善长如是道: “但他们又不知什么叫放弃,所以又会从别处露出头来,让人不胜其烦。” “明白了。舅父任其发展,待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时,就想缩也缩不得了。”丁斌恍然。 “你只说对了一条。还有一条,这些会道门蛇鼠一窝,一旦看到有闹事的机会,便会如蝇逐臭,蜂拥而起。”李善长悉心教导起自家晚辈道: “这回咱要拔起萝卜带出泥,把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 那厢间,三天演出结束,洪家班众人便想提桶跑路。 他们来凤阳是为了了解真相,现在知道的太多了,反而一刻不敢多待了。 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他们加起来也有半个万岁了。 大家不过是出来历练的,没必要拿小命开玩笑…… 却被那山羊胡子石承禄拦住,说庄主请他们到别处再演三天。 哥几个一开始是拒绝的。 “不是说好了,我们随时回去都可以么?还给我们提供马车吗?”朱不忿道。 “但那是咱们两不相欠之前啊。”但石承禄说: “再说我们庄主最要面子,你们要是不给他这个面子,那他只能让你们哪来哪去了。”山羊胡说着,意味深长看着老二和老四。 哥几个人懂了,就是走不了了呗。 ps.第二更。 (本章完) 第一一五章 令人震惊的身份 于是洪家班众人,只好不情不愿的又领了一笔银子,跟着明教的人开始到处巡演。 所到之处,皆是人山人海。依然还是一场演出一场说法交替进行,从无例外。 哥儿几个也听到了更多的人间惨剧,比亲自微服私访的效率,实在不知高出多少。 然而最让他们印象深刻的,却是有人在台上,唱的一段凤阳花鼓词: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到有九年荒。 三年旱来三年涝,米贵如珠家家断了粮。开国功臣明着抢,为修中都催逼忙。 有钱的人家卖骡马,没钱的人家卖儿郎,平头百姓遭了殃。 咱家没有儿郎卖,当牛做马那苦役长……” 这首“花鼓词”之所以令哥几个印象深刻,除了它道尽凤阳百姓遭受的苦难外,还因为它跟他们听过的另一个版本,是那样的不同。 就是元旦大朝上,凤阳老乡亲表演的那首…… ~~ 整个火热的六月,洪家班都被明教的人裹挟着到处演出。 就这样一直演到月底,眼看这场六月巡演终于要结束了。 这下石承禄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他们了,只好跟明王请示。是放了他们,还是干脆软禁他们? “再留他们几天,南边差不多该有消息了,等到时候再说。”明王便道:“其实我还挺欣赏那兄弟几个的,若能为我所用就好了。可要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 临淮县衙。 韩宜可又在挑灯夜读,可心浮气躁根本读不进去。 长随轻声禀报说,那大近视又来了。 “不见不见。”顶着一对黑眼圈的韩宜可皱皱眉,他感觉自己要被姓罗的坑死了。 自从五位殿下去了凤阳县,韩知县就没睡过一宿好觉。只要一合眼,就是他们暴露身份,被明教抓起来,要挟自己献城投降的可怕场面。 他都想好了,真要到那天,自己就直接上吊。去你妈的,老子不玩了! “算了,还是让他进来。”韩宜可一冷静下来,还是得面对现实啊。 罗贯中进来,依旧照着他的官服抱拳行礼。 韩知县咳嗽一声,帮罗贯中听声辨位后,方道:“贯中先生,你还好意思来啊,两位殿下险些在中都出事你知道吗?” “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罗贯中伸手试探着扶住桌子,俯瞰韩宜可道:“伱俩已经被人家发现了!” “什么时候的事?”韩宜可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就是那天晚上,你和平保儿反应太过了。”罗贯中指了指他道:“尤其是你,大半夜开城门,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情况紧急啊,”韩宜可郁闷道:“要是两位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全家的命都不够赔!” “再说第二天,我不是设法圆过去了吗。”他又小声嘟囔道。 “也就糊弄一下你上司,那哥俩可是那位明王救出去的,你俩这一出一回,时间正好对上,平保儿还是朱洪武的义子,人家不怀疑你俩才怪呢。”罗贯中沉声道。 “然后呢?”韩宜可艰难的咽下唾沫。 “然后明教就开始调查他们五个的真实身份了。通过你身边的教徒,知道他们刚来时,就得到过你的关照,还知道你说他们的爹,是你的老上司……”罗贯中冷笑不已道。 韩宜可却听得后背冷汗直流,喃喃道:“没想到,我身边也有他们的人。” ‘老上司公子’这个说法,他只跟两个人说过,一个是李司吏,一个是唐甲长。 这俩人里,肯定有一个二五仔。 “但他们想不出,到底哪个姓洪的高官,跟你有关系,便认定那哥儿几个用的是化名。”便听罗贯中接着道:“此外,平安是朱洪武的义子,他们还猜测那哥儿几个的爹,是朱洪武看重的人。朱洪武这手太离谱,以至于他们绕着真相猜来猜去,就是不往真相上猜。” 这虽不中却不远矣的猜测,却已经令韩宜可头皮发麻道:“没想到他们这么细!真是太大意了。” “于是他们传信另一位神通广大的护法,让他动用安插在吏部的人手,查一查到底哪个倒霉的高官,既为朱洪武看重,又有五个儿子。”罗贯中接着道。 “啊,查无此人怎么办?”韩知县擦擦汗道:“他们会不会联想到,在后湖读书的五位?” “别担心,我帮你们搞掂了。”罗贯中却歪嘴一笑。 “你这么厉害的吗?”韩宜可像头回见似的,打量着这个菊花眼的家。 罗贯中自信满满道:“那肯定的,也不看看我是谁!” ~~ 五里庙。 “明王,罗护法回消息了。”曹护法将刚刚收到的京中来信递给明王。 明王接过来打开一看,震惊到目瞪口呆道:“罗护法说——那兄弟五个,是张士诚和高启的儿子!” “啊?怎么可能?”曹护法和石护法下巴掉了一地。他们就是想生,也生不出来啊! “罗护法说,那年苏州围城,张士诚虑不得脱,便将自己三个儿子托付给了高启。他们便以高家子侄的身份,在苏州士绅的保护下活了下来。”明王便给两人看信道: “谁知高启去年又牵扯进魏观的案子,被腰斩了。家里人也受到牵连,结果哥儿仨和高启的俩儿子,兄弟五个又落难至此。” “原来如此。”两位护法恍然大悟。 这段隐秘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让人很容易信以为真。 最关键的是,当年罗护法可是当过张士诚的大军师,他说是,那就一准儿是啊! 而且一旦信了这个说法之后,就会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怪不得那兄弟几个长得如此参差。”石护法捋着山羊胡道:“听说诚王又黑又胖又没文化,那洪灏洪基还有洪锷,应该是他的儿子。另两个细皮嫩肉的读书人,一准是高启的公子了。” “对对对。”明王和曹护法连连点头,丫就不是一个爹生的,这样才合理嘛。 曹护法也恍然道:“怪不得韩宜可会如此上心,要是照看不好张士诚和高启的儿子,他会被江南人的唾沫喷死的。” 张士诚自不消说了。老朱跟江南士绅已经陷入了怪圈,他对他们越狠,他们就越怀念张士诚。他们越怀念张士诚,他就对他们越狠…… 而且高启在江南士林和百姓心中的地位,也是极高的。 他以而立之年,便与宋濂、刘基两位老前辈,并称为‘天下诗文三大家’。 实事求是的说,文章方面他逊色宋、刘,但在写诗这块上,他又强过二位老前辈许多。 而且他还风骨极佳,厌恶官场蝇营狗苟,不羡功名利禄。洪武三年,朱元璋拟提拔他为户部右侍郎,他固赐不受,被赐金放还。 他敢撂朱老板的挑子,这下就更对脑后反骨的江浙人口味,于是愈加名声大噪,成为江南士林和百姓共同的超级偶像。 这自然遭到朱元璋的记恨,于是借着魏观一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株连腰斩了。 据说高启受刑时,是朱元璋亲自去监斩的。朱老板杀人虽多,但亲自监斩就这么一回,可见对这个不肯效力、不给面子,多次写诗作文讽刺自己的家伙,恨到什么程度。 而且还据说,高启被腰斩后,用手蘸着自己的鲜血,一连写了三个‘惨’字才死去。 虽然都只是传说,但对朱元璋怨念深重的江浙百姓,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今年高启冥寿那天,江南的士绅百姓皆服白色,来表达对他的纪念。 估计整个江南士林,都暗中嘱托过韩宜可,必须照顾好高启的儿子。所以他才会那么紧张。 而高启,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绝对是朱元璋看重的人。这也就可以解释平安的反应了。 ps.第三章,15000订加更。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一一六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而且这消息来自那位非常值得尊敬,跟朱元璋作对半辈子的老前辈,所以绝对可靠。 “这么说,他们哥儿几个没问题了?”山羊胡子石承禄欣喜道。他是洪家兄弟的引荐人,他们有问题,他是要担责任的。 “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果这都有问题,那还有什么没问题呢?”教主的废话文学依然发挥稳定道: “可以放心吸收他们入教了。” 曹护法有些遗憾道:“唉,本以为是条大鱼呢……” “怎么不是大鱼?”石承禄乐得胡子直翘道:“他们哥几个个个都是人才,不说演戏这门看家手艺,单说那洪灏天生神力,洪槟文武双全,洪基武艺高强,洪焐医术高明,还有最小那个洪锷,他,他……他最能吃。” “总之,明王能得他们兄弟相助,定是如虎添翼!”石承禄给出极高的评价,当然也是为了炫耀自己的眼光好。 “你去跟他们谈谈。”明王寻思片刻,竟有些自卑道:“但人家毕竟是诚王和高启的儿子,贸然让他们加入明教,恐怕一时难以接受。” “这也由不得他们!”曹护法哼一声道。 “哎,他兄弟既然是诚王和高启之后,那对咱们下一步在江南布道大有好处。”石护法却看得很远道:“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归顺,这样才能发挥他们最大的作用。” 然后明王十分笃定道:“他们既然是那两个男人的儿子,早晚都会加入我们的。” “明王真是高瞻远瞩!”两大护法齐吹法螺。 ~~ 出来后,石护法决定先跟自己最欣赏的洪基谈一谈。 “石大叔,恁有事?”朱棣走进来。 “来,坐坐,是有点事。”石承禄招呼朱棣坐下,又给他沏杯茶道:“咱知道,你老弟是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的脾气。所以也不兜圈子了。” “那最好。” “跟着我们这么久,想必你也知道我们是干啥的了?”石承禄定定望着朱棣。 “知道。”朱棣点点头,心里却咚咚打鼓,他再有勇有谋,终究也才十六岁。 “放松点,我们明教又不吃人。”看着他紧绷的神情,石承禄不禁笑道:“其实原先我们连肉都不吃。” 朱棣点点头,轻声道:“食菜事魔王。” “我们侍奉的其实是摩尼,魔王那是前朝对摩尼的污蔑。”石承禄习惯性辩解一句,又摆摆手道:“现在教徒都不禁肉了,那些都不重要了。” 朱棣心说,这还是俺爹的功劳。 “伱兄弟怎么看我们明教?”石承禄又抛出一道送命题。 “挺,挺好的。”朱棣还能说话,只能恭维道:“为民做主,替天行道。很,有前途……” “哈哈哈,那你们愿不愿意加入这份很有前途的事业呢?”石承禄下一句话,让他一下愣住了。 “啊,我,我们……”朱棣一阵口干舌燥,端起茶盏润润喉,讪讪道:“我们就是一群臭演戏的,怕,怕是干不了别的。” “哎。朱洪武还是臭要饭的呢,出身不比你们还低,可人家还不一样当上皇帝了?所以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石承禄拍了拍朱棣的肩膀道: “小基,我就跟你直说——我们明王很欣赏你兄弟,有意招揽你们入教,可不要错过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哦。” “这……”朱棣担心自己拒绝的话,对方又要翻脸。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看来你一个人拿不了主意。那就先回去商量一下,不必急着答复。”好在石承禄很好说话,体贴笑道:“我们明教只招揽志同道合,心向光明之人,是不会强迫别人加入的。” “好,我回去商量商量。”朱棣忙点头。 “你们不是着急回家看看庄稼吗?马车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随时可以回去。”石承禄出奇大方道: “回家去好好考虑考虑,过阵子我去看你们,给我个答复就成。” “哎,好。”朱棣一口答应。 ~~ 朱棣一头雾水的回去,把谈话内容讲给了兄弟们。 哥儿几个也都是一脸懵伯夷。 “前几天还生怕我们跑了似的,咋这就又放我们走了?”老三觉着其中有诈。“我们不能老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我看了,马车就在外头等着呢。”朱棣闷声道:“要不你自己留下,我们先回去?” “去你的……”朱白他一眼,改口道:“不管怎没说,能放咱们回去,总之是好事儿。” “没,没错。”朱樉点点头,便马上吩咐下去,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跑路。 至于石护法邀请入教那茬儿,被哥儿几个自动忽略了。 明教的人果然说到做到,非但安排了马车送他们回去,山羊胡子还备了满满一车各色好物,说是明王送他们的谢礼。 兄弟几个归心似箭,道谢之后便赶紧跑路。 一直到离开了五里庙老远,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为什么转了性呢?”朱棣问出憋了好久的问题。 “我这阵子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近期要干票大的。”牛背上的朱桢一摇一晃道:“也许是怕我们碍事儿。” “这么好心?”朱棣不大爱信。 “谁知道呢。”朱桢也耸耸粗眉。“恐怕得问问那明王才知道。” “唉,你其实该答应加入他们的。”朱忽然又埋怨老四道:“这样才能知道他们的图谋,好帮官府防患于未然。” “刚才让你留下你又不肯。”朱棣两眼一瞪。 “我不是尊重大家吗。” “切,净放马后炮。” 弟兄们对两人的每日一吵,早已视若无睹。 不过朱的话,也让他们或多或少意识到,自己还是很惜命的。 眼下,他们的收获已经远超预期。 此行听到看到了解到的真相,已经足以在朝中掀起惊涛骇浪了。估计也能帮凤阳百姓和那些可怜的民夫,改善下处境。 这就够了……? 回去等着把稻子一收,这次历练就算完美收官了……? 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 这只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而已。 ps.第四更,15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一七章 起义 洪家班前脚刚走,明教的几大护法,还有凤阳各处的堂主、香主便在明王的召唤下,齐聚五里庙。 议事厅中,明王高坐头把交椅,对厅中大大小小的首领沉声道: “诸位,据可靠消息,中都城的凤阳左右卫即将进京秋演,这几天便出发了。而入替的长淮卫和怀远卫,得等他们开拔后才能进驻。” 顿一顿,他沉声道:“这中间有一天的空当,中都城内只有凤阳中卫一卫兵马,就算再加上凤阳府县的官差,和各勋贵家里的家丁护卫,也拢共不到八千人。” “这点儿兵马撒进偌大的中都城,连个水花都看不见!”一众头目闻言欣喜不已。 他们知道朱元璋为了保持卫所军队战斗力,规定各省卫所每年轮流进京演武。这是定例,但没想到今年恰好就轮到中都城了。 “摩尼保佑,这真是天赐良机啊!”众头目一个个神情振奋。 “所以本王决定,就在初八那天起事!”明王长身而起,他明明长得那么普通,此刻却十分耀眼。 “恭请明王吩咐!”一众头目轰然起身抱拳。 “好!”明王便开始分派具体任务,分派完毕后,又沉声道:“盟誓!” 便有教徒拎上一只不断扑棱的白鸡。 明王掏出腰间短刀,亲手斩掉鸡头,然后手指蘸着鸡血,在额头涂抹日月图案。 众头领也有样学样,用鸡血在额头画出日月。然后跟着明王高声道: “我等甘愿粉身碎骨,只为光明普照天下,荡尽世间一切黑暗!” “我等绝不背叛,绝不怕死,绝不违命,否则任摩尼打入地狱,轮回五趣,备受诸苦,永不解脱!” 最后,众人饮下血酒,趁夜色散去。 ~~ 许是有信仰的加持,明教的行动力保持了一贯的高水准。 回去后,各大小头目,便按计划开始紧张的准备起来。 虽然他们竭尽全力的保密,但这么频繁的人员流动,各种武器物资的运输,还有流传在街头巷尾的那句‘七月十五鬼门开,千家万户迎摩王’,都让七月初的凤阳,滋生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安气息。 就连在临淮老家养病的汤和,都感到不对劲了,让家人套车拉自己到中都找韩国公。 盛暑时节,李善长依然坚持在衙门办公。 闻报汤和来了,他赶紧迎了出来。 “哈哈,老汤,什么风把你吹回来啦?”李善长对这位朱老板真正的发小,那才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你这腿好些了?” “唉,还是不摊劲儿,离开拐棍走不了道。”汤和拄着拐,他是监修皇城的时候,不慎从城墙上掉下来摔到的,正经算工伤了。 “那在家好生歇着啊,有啥事儿让人来传个话就是。”李善长抬抬手,下面人赶紧将正堂的门槛抬开,方便中山侯进去。 落座上茶后,李善长便斥退左右,笑问道:“到底啥事儿?” “相爷,好像要出事儿啊。”汤和便沉声道:“最近感觉这凤阳到处都有火星子。太像有人在底下煽风点火,串联搞事儿了。” “嗯。”李善长点点头道:“我也听说了,又有人打着明教的旗号想要乱来。再加上天热嘛,民夫们难免火气大点儿,寻衅滋事的多了点。” “不过都是小事。”他又自信满满的跟汤和打包票道:“咱们大江大浪都过来了,还能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有相爷坐镇,别的我不担心。”汤和又斟酌道:“只是凤阳左右卫,是不是该暂缓开拔?或者等那两卫换防到位了再开拔?” “都是大都督府定好的日期,哪能延误军机?”李善长摆摆手道:“只一天,长淮卫和怀远卫就进驻了,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再说不是还有凤阳中卫的五千精兵镇守吗?区区魑魅魍魉翻不起风浪来。” “唉,好。”汤和素来劝人只劝三分,见韩国公自信满满,便不再多言。 反正他现在搁家躺着养病,天塌下来也砸不着他。 ~~ 七月初八一早,中都城的军营便喧腾起来,凤阳左右两卫,一万大军整装待发。 画角声中,营门缓缓敞开,全副武装的大军便整齐列队,向城门开拔。 都是开国的百战雄师,行在街上军容严整,一片肃杀。而且这两卫的前身还是常遇春麾下的骑兵部队,压迫感更是加倍。所过之处皆鸦雀无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不例外。 直到这一万大军列队出城,人们才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就连中都城内的空气,仿佛都松弛了不少。 那位相貌普通的明王,与石护法混在城外官道旁的人群中,目送那两卫官兵消失在天际。 两人这才收回目光,相视点头,然后分头去下达最后的行动命令! ~~ 入夜,中都城门关闭。 城内各处工地也陆续鸣锣收工,劳作一天的工匠和民夫们,拖着疲惫的身躯,排着队到派饭的窝棚前领取他们的晚饭。 每人一碗清水似的菜汤,两个又黑又硬的窝头。 早晨也是一样的。这就是他们一天所有的食物了。 往常,早已经被驯服的民夫们,都是默默领了吃食,然后回工棚安静的吃饭。 但今天他们的火气特别大,有人因为插队大声争吵,继而大打出手。 有人因为菜汤里连菜叶子都捞不到而咒骂,然后跟伙夫扭打起来。 本来已经歇了的监工,闻声纷纷提着鞭子出来,大声呵斥起来。 “要造反吗?活腻了么?都赶紧抱头蹲下!”监工们挥舞着鞭子,一通乱抽。 可往常羊群般逆来顺受的工匠和民夫,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居然纷纷挥拳反抗! 他们抓住监工的鞭子,从后面扼住监工的脖子,从四面八方对其拳打脚踢。 也有监工被按倒在地,然后活活踩死的;也有被丢进滚烫的汤锅里,惨叫的着活活烫死的! 黑咕隆咚的工地前,乱成了一锅粥! 负责这里的官员眼见弹压不住,慌忙高声吩咐道:“快,快去禀报行工部,请派军队来镇压!” 他却不知道,同样的场面,在中都城各处工地次第上演。为了镇压骚乱,凤阳府和凤阳县的官差早就派光了,凤阳中卫的兵力,也不剩多少了…… ps.第五更,15500订加更。今天就只能到这儿了,和尚这手速,能搞出一万字,就已经是极限了。 (本章完) 好吧好吧,算我昨天没说清楚,为表歉意,今天再加五更! 但这次真是一滴都不剩了,接下来就得现写现发了,我就是不睡觉,一天也写不出十章。 一万字就得豁出老命了。 订阅和盟主还是会加更的,但一天最多只能一万字了。   第一一八章 冲进中都城,活剐李善长! 中都城内,四处起火。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都听好了,各自跟紧了各自百户,三个百户跟紧了一个副千户,保持阵型,不要分散!到了地方也不许贸然进入,把所有人关在工地里,天亮了再处置!”丁斌穿着全身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沉着的调配着捉襟见肘的兵力。 他可不是后世那种二世祖,而是十六岁就跟着开平王南征北战,久经沙场的宿将了。 “都不要慌,咱爷们儿什么场面没见过?当年跟着开平王打苏州,张士诚率领叫什么‘十条龙’的上万亲军决死突围,正怼在咱们营脸前!当时的情形不比这危险一万倍?咱们还不是咬着牙拼着命,把他们一举全歼?!” “对!”本来因为事出突然,还稍显慌乱的官兵,闻言全都镇定下来。 没错,百战东吴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何况这些羸弱的乌合之众。 “去!”丁斌猛地一挥手。 “喏!”将士们轰然应声,紧跟着各自百户分赴各处骚乱现场。 有一说一,这些骄兵悍将的战斗力着实强悍。一加入战团,便砍瓜切菜撂倒了一片,生生按下了暴乱民夫的势头,把他们撵回了工地。 ~~ 但发生暴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丁斌手下这点兵力,根本无法面面俱到。何况他也没打算面面俱到,是以还是有乌央乌央的工匠和民夫,挥舞着锄头和铁锹,打破了简易的围栏,从各处工地冲出来。 他们像野兽一样嗷嗷叫着,打砸着眼前的一切,来发泄满腔的怒火。 他们想毁灭一切,毁灭这吃人的中都城,毁灭把他们当牲口一样奴役的韩国公,毁灭这不给他们活路的大明朝! 他们就像失控的潮水,席卷中都城的每条大街。 但那些高门大户的府邸,却像磐石般在潮水中屹立不倒。 一是高墙大院本就易守难攻。二是那些勋贵之家的家丁护院,也大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爬到女墙上,用弓箭、火铳、滚油击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偶然有趁乱爬上墙来的,也被他们用长枪短刀砍杀,始终岿然不动。 没办法,都是乱世里活下来的,太有看家护院的经验了。 就在起义民夫有些进退失据之际,一支头裹红巾,足有数千人的队伍,挥舞着长短兵刃,从中都城西南一角杀出! 因为李善长临时改了规划,要把凤咀山也圈进中都城,所以那里的城墙才刚打完地基,露着好大一个豁口。 明教从各县集中而来的精干力量,便从这里突入了中都城。 “李善长躲进皇宫了!杀进皇宫去,活剐李善长!”这支红巾军一边朝着皇宫开进,一边高喊着口号。 听到那口号声,分散在各处的白莲教徒,马上大声招呼着无头苍蝇似的民夫和工匠。 “杀进皇宫去,活剐李善长!” 在越来越整齐的口号下,他们又聚集起来,汇集成一道道洪流,从四面八方涌向中都皇城。 李善长确实在第一时间,就带着中都城的重要人物,全都转移到了一墙之隔的紫禁城。 紫禁城是整个中都完成度最高的建筑,防御效果也是最好的。它周长七里,城墙高三丈有余,仅开四门,四门还都有城楼。东南西三面有濠,宽一二十丈,深一至二丈,虽然还没来得注水,却已经足以给进攻者,造成极大的障碍了。 是以承天门城楼上的李善长,虽然手里只有千余兵力,却一点都不慌,甚至想要附庸风雅的焚香弹琴,模仿一把诸葛亮。 可惜实在太羞耻了,只能想想作罢。 果然,一路势如破竹,冲破各种阻碍的红巾军,一杀到紫禁城下,便像一头撞上了叹息之壁。 光那道一两丈深、十一二丈宽的壕沟,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几个冲昏了头的民夫贸然跳下去,结果非死即伤。 “去找梯子,快去找梯子!”明教头目赶紧高声下令。 在明王的计划里,中都城这个大工地里,最不缺的就是梯子,完全可以就地取材,所以没有预先准备。 但邪门的是,众人找遍了周遭,愣是没找到几具,只好用竹竿木棍现场制作。 等凑够了梯子,把几千人送过去,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但过去了又怎样,那三长多高的城墙,没有任何梯子能够得着。 工匠们只好将两具梯子接起来做成云梯。然后十几个扶着,颤巍巍送上城墙去,很让人担心随时会断掉。 真是草台班子还不如,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乌合之众。 但他们悍不畏死…… 云梯一搭好,早就等不及的红巾军,便一窝蜂喊着口号往上爬。 “我等甘愿粉身碎骨,只为光明普照天下,荡尽世间一切黑暗!” 这口号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让他们忘记了恐高,一口气就爬到了云梯顶端! 可当他们好容易快见到墙头时,上头的守军伸出长长的挠钩,勾住云梯一头,然后合力往外一送。 有的云梯被推翻,上头的人惨叫着下了饺子。 那些质量差的云梯直接从中间折断,上半截的人下了饺子…… 但越来越多的教徒和民夫,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聚拢而来,看的五凤楼上的李善长等人头皮发麻。 光城下火把照亮的区域,怕就塞了两三万人?而光照不到的地方,那攒动的黑影中,还不知有多少人。 这没什么奇怪的,整个中都城有整整三十万工匠民夫呢。每个人都对这座皇宫和李善长恨之入骨! 虽然他们的进攻毫无章法,甚至大多数人都没摸过刀枪,但他们就像灯蛾扑火,前赴后继的架起一具具劣质的云梯,从四面八方蚁附登上城头。 一具具云梯被推倒,无数的身影摔落城下。然而更多的云梯被架起来,更多的身影爬上去! 支撑他们的就是一句话,李善长那狗日的在上头! 城头上的守军终于手忙脚乱了。他们人数太少,要防守七里长的城墙,根本没法面面俱到。 又是大半夜,光靠火把哪能把城头全都照亮?还是被那些乱民冲上了城头! 双方终于短兵相接,城头上转眼乱成一团。 ps.第六更,16000订加更,嘤嘤…… (本章完) 第一一九章 只是一场小骚乱 幸好这年代,勋贵家里也没有酒囊饭袋,他们的子弟带着家丁冲上去,帮官兵堪堪稳住了阵脚。 “相爷,退守午门,这外皇城太大了,我们根本守不过来啊!”薛祥见状,赶紧请示道。 “不行!”李善长却断然道:“我们就是死,也不能让那些贱民玷污了上位的紫禁城!” 说着他刷得拔出宝剑,割掉自己的一段胡须道:“再敢言退者,有如此须!” “喏!”一众官兵、勋贵子弟和家丁轰然应声,立时血灌瞳仁! 大明军令如山倒,退者必死无疑,而且还会让家门蒙受无法洗刷的耻辱。 不如战死! 那就死战! 双方便在城头杀红了眼,喊杀声,惨叫声,金属撞击声、利刃入肉声中,鲜血与肉沫横飞,残破的尸体不断跌落在承天门内外…… ~~ 这时天色渐亮,双方依然交战正酣。 忽然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有大队骑兵沿着天街席卷而来。 那数千骑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近前,交战双方很快看清了他们的旗号。 “是凤阳左卫回来啦!” “还有右卫!”防守一方登时士气大振,全身疲惫一扫而空! 但进攻一方的攻势也更猛烈了。民夫们眼看没了活路,反而彻底豁出去了。 自己贱命一条,死了拉倒。而对面一个个命金贵的紧,同归于尽不亏,杀一个就大赚。 他们完全不顾自己的死活,甚至主动让自己利刃加身,以换取抱住敌人跳下城头的机会。就算没法同归于尽,也要拼死砍他们一刀!没了武器,用嘴也要咬下块肉来! 于是城头上的战斗竟然愈加激烈起来…… 皇城外则是另一番景象,凤阳左右卫的骑兵,可是能将蒙古人赶回漠北的精锐之师,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虎入羊群、横冲直撞。他们凶狠的挥舞着长刀,娴熟地收割着‘乱民’的头颅,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转眼之间,天街上躺满了红巾军和民夫尸体,血流遍地,汇聚成河,淌进那深深的护城壕中…… 在这种残暴的单方面屠杀下,起义民夫终于支撑不住,崩溃四散奔逃…… 官军骑兵也不阻拦,只沿着护城壕来回冲杀,给城头上的守军减轻压力。 没了源源不断的后续支援,城头上的起义者也渐渐支撑不住,很快被分割包围,然后如滚汤泼雪消失在城头…… 随着最后一个红巾军被江夏侯的儿子周骥用长枪挑下城头,这场紫禁城保卫战终于结束。 皇城上下,欢呼声四起。 看着初升的红日照耀下,皇城上下的斑斑血迹,李善长却只觉触目惊心。 “唉,托大了,本以为凭紫禁城就能高枕无忧呢。”他叹息一声,一阵阵虚脱。 最危险的时候,明教徒距离他只有三尺近远,血都溅到他脸上了。 “相爷神机妙算,先一招引蛇出洞,再杀个回马枪,便剿灭了这次明教叛乱。”薛祥赶紧扶住他。 “记住,不是叛乱,是骚乱!”李善长却严厉道:“跟他们也要统一说法,这只是一场小小的骚乱,一切尽在掌握!” “是是。”薛祥忙点头不迭,可看着午门前广场上血流成河、死伤枕籍的场面,他感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了谴责。 “相爷。”这时,凤阳知府朱祥气喘吁吁上来,禀报道:“城内暴乱基本控制住了,不过只靠三卫兵马,实在没法尽数捉拿叛贼。” “不是叛贼,是乱民!”薛祥赶紧纠正。 “有啥不一样吗?”朱祥不解问道。 “你别操心那么多了。”李善长打断他道:“传令丁斌他们,先控制住城门,保护好各处要紧工地和公卿府邸,等怀远卫和长淮卫到了再抓人……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是!”朱祥应一声,又问道:“到时候,都抓吗?” “是啊,都抓吗?”薛祥也问道。 这可是一场民工暴动,不知多少工匠和民夫参与其中,也分不清谁参与,谁没参与。 要是都抓起来的话,那中都工程肯定要停工的,再说他也没那么多人手一一审查啊。 “你觉得呢?”李善长把问题抛回给薛祥。 “要说都参与了,肯定有冤枉的。”薛祥便斟酌道:“但怎么也得有个两三……不,一两成的人参与其中了。” 为了尽可能少杀人,他又补充道:“关键是,杀人太多,会耽误工程进度的!” “唔。”李善长捻须颔首,便下令道:“那就先杀一成,震慑一下。” “是。这……”朱祥苦着脸道:“杀谁不杀谁啊?” “我不管,抽签也好,随便点数也罢,你们自己看着办。”李善长冷酷道:“然后告诉剩下的人,工程进度不能延期,不然他们也得死。” “这样难免会让真正的叛贼逃出生天。”薛祥毕竟是读书人,不能接受这种野蛮的随机杀人法。 “没错,不能让真正的叛贼逃出生天。”李善长狞笑一声道:“那就等修完中都,全杀掉便好了……” “这……”薛祥闻言汗毛直竖,没想到自己好心反而害了那些人。 “赶紧派人把这里打扫出来,所有血迹都给我擦干净。还有该修该补的地方,必须完好如初!”李善长不再跟他废话,直接发号施令。 然后他又对朱祥道:“朱知府,这次薛尚书这边损失不小,伱要尽快给他补充人手。” “是是,可是凤阳府能征的民夫都征完了。”朱祥却犯了难。 “愚蠢!”李善长郁闷的瞥他一眼,要不是将来还得指着这家伙顶缸,早就把他有多远踢多远了。 “明教在中都城搞出这么大的乱子,你凤阳府难道无动于衷?不该命令各县抓捕他们的教徒?要是还不够,那天不是在圜丘,就有几万人看戏吗?把他们都算上也无妨!” 见李善长还是战争年代那套简单粗暴的搞法。薛祥暗暗摇头,真想说一句,大人,时代变了。 可惜他不敢说。 ~~ 金桥坎,田间已经开始泛黄,水稻也进入了灌浆期。 “平时田里水少点不要紧,但灌浆时一定要保持水位在一寸上下!”唐甲长站在田里,手拄着锄头,对在旁边劳作的洪家兄弟传受经验道: “灌浆灌得好,稻粒才饱满,产量自然就高。就能看出稻穗大不大、结不结实,瘪谷率高不高。 朱橚和朱正合力提着个戽斗,从一旁的河中往田里汲水,闻言干得更卖力了。 他们这块田好是好,但就是地势有点高,引水灌溉不方便。 正干得起劲,就见朱桢和朱棣赶着牛车来到了田边。 “老四,你别跟着老六瞎捣鼓了,有那功夫还不如来帮哥提几斗水呢。”老三见到老四就忍不住。 “嘿嘿,这次瞧好。”朱棣却得意一笑,跟老六从牛车上抬下个大家伙。 ps.第七更,16500加更,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一二零章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船 这是朱桢设计,朱棣打造的一具简易筒车,只有一个木制的水轮,轮周斜装若干竹筒。 “这么简单?”老三表示看不上眼。 “好用就行。”老四白他一眼。“愣着干嘛?赶紧帮忙。” 兄弟们合力将水轮固定在河边,接上竹竿打造的引水管。 唐甲长也过来帮忙,这种筒车他年轻时也用过,但是不会造。 好一番调试之下,哥几个终于看到水流推动水轮旋转,让轮周的小筒次序入水舀满,然后倾入引水管,导入渠田。 虽然因为水轮转得不够顺畅,还得有人在一旁辅助转动,却也比用戽斗省力太多。 “历,厉害啊你俩!”二哥满脸崇拜的看着俩弟弟。觉得这比读书好牛伯夷多了。 “其实这玩意儿隋朝就有了,我在书上看过。”老三也竖起大拇指道:“不过老六小小年纪,能凭着想象造出来,确实很厉害。” “主要还是四哥的功劳。”朱桢哪怕忘记了自己的亲王身份,也没忘了拍四哥马屁。“我那都是瞎画的,也难为他能看懂我啥意思。” 这倒不是谦虚,就他那鬼画符,老四能看懂,只能说是独具慧眼。 ~~ 有了筒车,就用不着这么多人了。 二哥自己看着筒车,让弟弟们和唐甲长都去田边吃饭休息。 原本他们是没有这顿的。但现在条件好了,自然就恢复一日三餐。 “哎呀,老吃你们的,真过意不去啊。”唐甲长一手拿着肉饼,一手拿着大葱,蘸着大酱,吃得可是很不客气。 “随便吃。”哥几个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心思都在另外一件事上。 “老唐,听说中都城出事儿了?”朱桢知道唐甲长昨天被叫去县里,便想打听一下。 没办法,一回到村里就消息闭塞。张虎不来,啥也不知道。 “是啊。”唐甲长点点头,咽下口中食物道:“听说是明教妖人作乱,不过规模不大,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就被压下了。” 哥几个对视一眼,都不大相信。他们这次出来的收获之一,就是不再轻信那些总是粉饰太平的冠冕说辞了。 他们现在知道那些移民和民夫,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日子。也知道他们对朝廷,已经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积聚的火山一旦爆发,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压下去呢? “你们最近也别出去演戏了,现在到处抓明教呢,弄不好要倒霉的。”唐甲长又好心叮嘱他们。 “哎,不出去了。”哥几个随口应着。 待唐老汉吃饱喝足,去替老二照顾筒车,朱便担心道:“我们给明教演过戏,算不算通匪啊?” “有韩知县在,能罩得住……。”朱棣也不是很确定道。在了解了那么多真相后,他有些怵头那座中都城,还有中都城中的韩国公。 “管他呢,真罩不住也会提前通知咱们跑路的。”还是老六心态好。他从来不觉得跑路,是多么丢人的事儿。 “唉,我们当初不该回来的。”沉默一会儿,朱叹了口气。“说不定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朱桢听得暗翻白眼,心说年轻人怎么这么幼稚啊……知道救个人有多难吗? 本王能落到这般田地,还不都是为了救个人引起的?一定要放弃救世主情结啊! “是,当时光想着赶紧跑路了。”朱棣却难得同意老三一回道:“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选择加入他们!” 于是当天夜里,机会来了…… ~~ 夜半三更,洪家院。 忽然有条黑影翻墙进了院中,借着月光朝鼾声四起的卧房摸去。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感觉脚下一绊。然后,呼啦一袋石灰兜头洒了下来。 “啊……” “谁!”听到惨叫,朱棣伸手摸出压在褥子下的单刀,跳起来就砍。 “我,是我!石承禄!”幸好来人赶紧自报家门。 “啊,石大叔?”朱棣硬生生收刀。 哥几个也都被吵醒,掌灯后看到了通体雪白、满脸痛苦的石承禄。 老五赶紧去厨房取了菜籽油,帮他洗掉了脸上的石灰。 只见石承禄红着双眼,全身雪白,好像只老兔子。 “恁这是弄啥咧?”石护法郁闷无比。 “不,不好意思,防贼。”朱樉摸着后脑壳,不好意思笑笑。 “唉,让贼偷怕了。贼鼻子太灵了,也不知从哪打听到我们发财了,这阵子被光顾好几次了。”老三解释道。却不知道,自家不招贼才奇怪。 “还挺警惕,好好……”石承禄的火气被硬憋回去。 “石大叔,恁咋跟做贼似的?”老六问道。 “哦,来不及解释了,快跟我走。”石承禄捋着油乎乎的山羊胡,才想起正事儿来。“天亮之后,凤阳府的官差要来抓伱们了!咱们得赶快离开!” “啊,为,为啥要抓我们?”二哥震惊问道。 “这还用问吗?你们跟我们巡演了一个月,谁都知道洪家班是我们的人!”石承禄压低声音道:“实话跟你们说,我们在村外发现了几个暗桩!官府肯定早盯上你们了!” “啊?”哥几个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没想到自己居然毫无察觉。“那他们现在?” “已经被我们的人放翻了。”石承禄焦急的催促道:“快点,趁着天黑没人瞧见,咱得赶紧上船!” 兄弟们对视一眼,知道这下想不走都不行了。 朱樉便道:“走,就走。” 哥几个赶紧收拾细软,又给洪家班的兄弟留了张条。 石承禄看了看没啥问题,便没阻止。 但临出门又出问题了,那小胖子非要带着他的大水牛一起走。 “洪锷,我们是要逃命的,你带头牛合适吗?”石护法气得胡子直翘。 “那俺就不去了。”朱桢抱住平天大圣的脖子,他本就是不想走的,但他说了不算啊。仨哥哥要去龙潭虎穴,他也只能跟着。 被半夜拉出圈的老牛一脸懵圈。 “让他带着,这头牛可懂事儿了,不然我弟弟走不动了你背着?”哥哥们自然是宠弟弟的。 “这可是牛啊!” “至不济也能当储备粮不是……”朱棣道。 “好好好,带着。”石护法无可奈何。 盏茶功夫,兄弟五个和一头牛,便跟着石护法出了金桥坎,来到老六经常放牛的河边。 一条黑黢黢的乌篷沙船静静等在那里。 负手立在船头的,正是那位普通却耀眼的明王阁下。 看他们居然连牛都牵来了,本打算装个伯夷的明王,硬生生憋得说不出话来。 尼玛,本王要跟头牛坐一条船吗? ps.第八更,订阅加更完毕了。这更就给盟主房老大…… (本章完) 第一二一章 吃铁丝拉笊篱 天刚蒙蒙亮,唐甲长便来叫哥儿几个下地了。 他一边敲门,一边暗咽口水。该说不说,老洪家那个谁,熬的药膳粥真好吃。 呸呸,咱老唐才不是占小便宜的人呢。 敲了几下没反应,他推开门一看,家里没人了。 瞧见屋门口一地的白灰,唐甲长脸色大变。 ~~ 一个时辰后,凤阳卫指挥使平安,在亲兵簇拥下疾驰赶到了金桥坎。 而临淮知县韩宜可,已经先他一步赶到了。并以发生命案为由,命差役驱散了闲杂人等。 “让开!”亲兵大声吆喝,蛮横的冲开了捕快的封锁线。 道边并排着几具尸体,韩宜可正在默默发呆。 平安铁青着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几具尸体身前,弯下腰查看他们的伤口。 “都是被从身后一刀致命,”韩宜可叹息道:“没想到明教还藏着高手。” 平安的泪水夺眶而出,这几个都是他最信任的亲兵,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不然也不会派他们来暗中保护五位殿下。 “平兄节哀。” “他们死得好。”平安却站起身道:“要是没死,我还得砍他们头,弄不好还要牵连家里。” 韩宜可点点头,这样可以算战死。而皇上对为国捐躯的将士,素来最宽容。 “进去看看。”平安面无表情的走进金桥坎。根本不用人领,他轻车熟路来到了洪家院。 几个月前,他还扮成响马,入室抢劫过吴王殿下。 没想到这回,他们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了。 进院之后,平安重重抽了自己俩耳光,这下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平兄,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你先别急。”韩宜可将一张纸递给他。“这是殿下留的条,说明情况还没那么糟糕。” 只见上头写着‘张虎——我们跟大叔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各自安好。’ “大叔是谁?”平安问道。 “我问过张虎,应该是明教护法石承禄。他们都叫他大叔。”韩宜可道:“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明教招揽过他们吗?” “这么说,他们几个是主动跟他走的?”平安紧绷的神情稍稍松弛。 他看屋里东西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除了门口那些石灰外,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三位殿下的本事他可领教过,想要不费力气制服他们,绝无可能。 “明教为什么要带他们走?”平安又问道:“而且我那几个兄弟,各个身手都不错,却全都着了道,说明来的是些高手。” “宣传效果太好了呗。我衙门的白役都知道武松、西门庆、潘金莲,洪家班对他们传教帮助太大了。”韩宜可没法告诉他另一个原因,他们还以为那五兄弟是张士诚和高启的儿子呢。 “妈了巴子的。”平安郁闷的爆粗,尼玛—— 皇帝让儿子隐姓埋名当农民!还嫌他们太轻松,命自己抢劫他们粮食,让他们吃不上饭!逼得他们上街卖艺! 结果他妈的他们一炮而红,不光吃香的喝辣的,还被明教当成香饽饽,临逃走也要带上他们! 这尼玛什么剧情展开啊!怎么偏让自己摊上了! 唉声叹气一阵,他问韩宜可道:“他们的去向,可有线索吗?” “我已经看过了,脚印是通往河边的,他们应该坐船走了。”韩宜可指着东北方向道:“金桥河往东北七八里,就汇入淮河了。眼下正是丰水期,他们可以直接入海,也可以走运河北上南下。至于到底去哪了,需要大力排查。” “但是还不能声张,至少在旨意下来前,我们只能暗查。”平安沉声道。 说完两人陷入了沉默,忽然感觉说啥都没意义了。 出了这种大破天的事儿,瞒报是不可能的。 一旦让皇帝知道,自己丢了儿子,且一下丢了五个……等待他们会是什么样的雷霆之怒?化为齑粉都是轻的…… “我爹叫平定,结果他帮皇上平定了天下。给我起叫平安,就是求我个一辈子平平安安,看来这回是实现不了。”平安喃喃道。 “唉……”韩宜可还有罗贯中那条线,所以起先还没那么绝望。但见天子干儿都吓成这样,他忽然想到当今皇帝可是个容易上头的主。 万一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把自己砍了,可就哦豁了。 ~~ 临淮县衙签押房。 “不行,必须加点儿料!” 回去后,他便找来罗贯中,让他帮自己编……写报告。 “实话实说的话,我八成先脑袋搬家。”他沉声道:“但要是能让皇上先不杀我,等把那哥几个找回来,我说不定还能活。” “有道理。”罗贯中点点头道:“所以伱想让我,帮你编个叫皇帝没法杀你的理由?” “对,你们写的,不最会瞎编……哦不,是最会讲故事吗?”韩宜可道。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妈的,也不看谁把我害成这样的!” “好。”罗贯中自知理亏,把脸贴在纸上,转眼水完一篇。 “我艹,你老倌这是吃铁丝拉笊篱——真尼玛能编……”韩宜可拿起来一看,顿时服气了。 罗贯中说,是五位殿下深恨明教之祸,为了替朝廷和百姓铲除祸根,毅然决定深入虎穴,主动跟着明教高层去了贼巢穴。 并给韩宜可留下字条说,不用着急,到时他们自会设法跟他联系,然后由他上奏父皇云云。 这下皇帝还得指望他当联系人,自然就没法杀他了。 无论如何,他知道自己的小命,暂时是保住了。平安也能跟着沾光…… “可要是他们没跟我联系呢?”他又不放心问道。 “那他们就死定了,你还打算活吗?”罗贯中反问。 “好。他们要是回来了,让皇上发现我撒谎咋办?”韩宜可又问道。 “你撒谎了吗?没有啊,句句属实呀!”罗贯中瞪大菊花眼道:“我这么说,都是有根据的!” 说着他指着五位殿下留下的纸条道: “你看,这是写给‘张虎’的,但这个张虎是你派去的联络人,所以这就是写给你的。” “可以这么说。” “你再看。‘我们跟大叔走了’,这句说明他们的去向;再看‘再也不回来了’,多么的坚定悲壮?所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罗贯中摇头晃脑道: “所以他们是怀着痛恨的心情去的,而且是主动去的。被动的话,哪有这股气势?” “好。”韩宜可咽口唾沫,心说尼玛写的真能扯…… ps.第九更,这更就给新盟主‘大陆向前冲’…… (本章完) 第一二二章 明王的来历(求订阅求月票) 签押房里,韩宜可继续问道: “那‘他们会设法跟我联系’,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看最后四个字‘各自安好’啊。”罗贯中指点着纸条道:“安好,就是‘暗号’啊!” 说着又指了指韩宜可道:“而且你叫‘宜可’,‘宜’者‘安’也,‘可’者‘好’也。所以‘各自安好’,就是跟你韩宜可对暗号啊!” “我艹……”韩知县这么有素质的读书人,都忍不住爆粗。怪不得人家能写《三国演义》,真是太他么能扯了。 “是不是真这么回事儿啊?”甚至连他自己都信了。 “谁知道呢。我们家只提供合理想象,不对真相负责。”罗贯中淡淡道:“不过就算最后他们跟别人联系也不要紧。通讯不便,没对上暗号也很正常嘛。” “不过,他们到底去哪了?你到底知不知道!”韩宜可把脸贴近了罗贯中,逼问道。 “伱这是要卸磨杀驴,还是要亲我?”罗贯中戏谑问道。 “滚,说正经的!”韩宜可忙拉开距离。 “正经的就是,我也不知道。”罗贯中小手一摊,道:“我只是个挂名的护法,他们明王要去哪,没必要跟我汇报啊。” “那你能不能联系上他?”韩宜可问道。 “我试试。”罗贯中道:“但别抱太大期望,前番中都起义失败,按照他们这些会道门的行事习惯,应该会蛰伏一段时间,到别处另起炉灶了。” “毬,那要是蛰伏个一二年再出来,我坟头的草都老高了。”韩宜可倒吸冷气。 “我感觉不会。”罗贯中却摇摇头,眼神迷离道:“这回中都起义有些不同寻常。” “哪里不同寻常?”韩宜可道:“跟‘石人一只眼’有啥区别,不都是煽动民夫造反?从秦朝开始多少回了。” “我不是说起义本身,而是下一步呢?明王就没考虑过吗?如果是民夫不堪忍受,自发暴动还好说。可他们处心积虑的宣传煽动,好容易组织起这么一场大起义,难道之前不该谋定而后动!先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吗?” “嘶……这确实是一步死棋。”韩宜可寻思一下,点点头道:“凤阳地处平原,四通八达,无险可守,又是大明根本之地……中都城那时虽然兵力空虚,但城外还有凤阳卫、皇陵卫等数万精锐部队。左右卫也很快就能杀回来。他们就算占了中都城,也无处可去,只能被源源不断的大军包围剿灭……” 说白了,凤阳县虽然民怨沸腾,但出了凤阳,别处老百姓可是心向着朱皇帝的。 或者这么说,只要朱老板在一天,想造他的反是不可能成功的。 “注定徒劳无功的事情,为什么要做呢?”罗贯中悠悠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寻思,那明王怕不是还有后手?” “还能有什么后手?”韩宜可却不信:“凤阳县的教徒已经被一网打尽,现在各县各乡还在抓人,株连甚烈啊。明教这下在凤阳锅干碗净,他们还能拿什么作乱?” “在凤阳县确实无人可用了,可凤阳之外呢?”罗贯中叹了口气道:“唉,我暂时也没头绪,等我想清楚再同你讲。” “好,多谢先生救半命之恩了。”韩宜可抱拳道:“你快点想出来,能救我整条命的话,咱就扯平了。” “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劲儿,倒是紧随你师父。”罗贯中没好气道。 ~~ 一条乌篷沙船行驶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近有波光粼粼,远处芦苇随风摇曳。上有鸥鸟盘旋,下游鱼翔浅底。 “我艹,真美啊……”船上,小胖子又发出这句没文化的感叹。 “你应该说,真叫个‘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啊。”三哥不厌其烦的教诲道:“不然别人,会认为你跟老四一样的。” “四哥挺好的。”朱桢扮个鬼脸,他知道明王把四哥唤入舱内说话,却没有叫三哥,所以三哥吃醋了。 “瞎说,我才好呢。觉得他好的都是瞎子。”朱郁闷的瞥一眼船舱内,真想进去听听,他们在说啥啊! ~~ 舱内。 明王与燕王相对坐,石长老打横作陪。 他一边动作优雅的沏着茶,一边满脸真诚笑容道:“咱们也算神交已久,但真正坐下来聊,这还是头一次。” “是。”朱棣点点头,正襟危坐。说实话,他还有点欣赏这个反贼。 不为别的,就为他找自己不找老三,说明他很有眼光。 “那我们再自我介绍一下。”明王坦诚笑道:“我姓明,乃大夏太祖钦文昭武皇帝之弟,本名明王珍。亡国后便以前两个字行世。” “哦……”朱棣震惊的看着明王,一直以为明王是他自封的封号,原来是他的名字的前两个字。真尼玛会玩。 至于劳什子大夏太祖,就是元末割据川渝的明玉珍,他死后儿子明昇继位。傅友德、廖永忠攻灭明夏后,将其送到南京。被朱元璋封为归义侯,赐给宅邸居住。 洪武五年,明昇跟跟陈友谅的儿子、归德侯陈理在一起胡说八道,朱老板觉着他们在京里容易想太多,便送他们去高丽留学,不让他们回来了。 朱棣却没听说过,明玉珍还有个差一点儿的弟弟。不过这时候,当然人家说啥就是啥了。 “俺叫洪基,兄弟五个。”朱棣便道。 “下面呢?”明王问道。 “没了。”朱棣老实答道。 “唉,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明王与石护法相视一笑,面现无奈道:“你不想想为什么明明洪槟更知书达理,却是你坐在这里?” “因为俺英明神武啊!”朱棣昂首傲然道。 “哈哈哈……”却惹得两人笑坏了,石护法忍俊不禁道:“成语都不会用,英明神武是你能用的吗?” “我怎么就不能用了?就算现在不合适,将来也一定行!”朱棣却很自信。 “好好,果然有志气。但那不是主要原因。”明王不跟他争辩,一句话直接给朱棣整破防道:“其实是因为你俩的爹不一样啊!” “你胡说!”朱棣登时大怒。被人说跟老三不是一个妈,就很委屈了;还要被人说不是一个爸?这要不是在民间半年了,他能当场跳起来打。 “瞧瞧,心虚了?”明王哈哈大笑道:“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爹是张士诚,他父亲是高启吗?” “我艹……”朱棣石化当场,这他么哪跟哪? ps.第十更,这是盟主‘我明命名啊’的加更,真不欠了……求订阅!求月票啊~~~ (本章完) 六天六十更,可以了吧? 没存稿了,真没法继续十更了,哭…… 本打算留着这五更,保证稳定更新的,呜呜……   第一二三章 加入我们,走上人生巅峰 舱内。 朱棣被明王的说法,惊得合不拢嘴。 满脑子都是,我艹,我爹怎么成了张士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老三真的是高启生的吗?怪不得老看他不顺眼…… 明王却以为他这是被道破身份后的震惊,便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等他平复下来。 这就给了朱棣思考时间,尽管他看上去不大像会思考的那一挂。 明王找他谈话不找老三,就是觉着他比较没脑子。 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朱棣其实精着哩!他迅速想清楚应对,权衡好利弊,便沉下脸反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明王和石护法相视一笑,这就是承认了。 “本教无孔不入,教徒无处不在,对我们来说,这世上没有秘密可言。”石承禄便自以为是的装了一把。 “这么厉害啊……”朱棣马上配合出一脸震撼,他已经是一位成熟的演员了。 “对了,那中都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听说你们死了很多人啊?”他又状若没心机的问道。 ‘憨憨,哪壶不开提哪壶。’石承禄无奈暗骂。 中都起义失败,把他们在凤阳发展的力量,几乎连根拔起了。 痛,实在太痛了。 “那些教徒在与黑暗的战斗中牺牲,都会升入光明界,永享极乐的。”明王先悲悯一句,又话锋一转,斗志盎然道:“但只要黑暗仍在肆虐,就会一直有教徒心向光明,源源不断加入我们的。黑暗越强大,向往光明的信念也就越坚定,所以牺牲只会让我们更强大!” 朱棣不禁神情凝重,如果在历练之前,他不会把明王的话放在心上。但现在,目见耳闻了那么多人间惨剧后,他终于知道明教白莲教这些会道门为何屡禁不止,总能死灰复燃了。 明王却以为他被中都起义的失败吓到了,便决定给他提振点信心。 “而且你也不要灰心,这局棋才到中盘,我们还有翻盘的机会。” “啥意思?”朱棣木木道。 “唉……”明王无奈叹口气,也不知这小子是被吓木了,还是本来就这么笨。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便于控制。自己只是想借用张士诚的影响力,又不是真打算给他哥几个复国。 于是说的更直白道:“一切都在我的计划内,我们还会杀个回马枪的,笑到最后的一定是我们!” “啊?伱们还有后招?”朱棣这回的震惊不是演的。 “对。”明王微笑颔首:“不过你得成了我们的人,才能让你知道。” “这样啊……” “张兄弟,加入明教。忘了告诉你了,当年你爹也曾是我们的一员,还有朱洪武、陈友谅这些叱咤风云之辈,都是出自我明教的!”明王便定定望着他,满含期许道: “你兄弟跟着我历练几年,我便放你们出去独当一面!以你老弟的本事,日后说不定比你爹成就还高!” 朱棣心说,那得看是哪个爹。我亲爹的话是没指望了…… “怎么样,明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弟还不表个态?”石护法捻须笑道。 “好,我们加入。”朱棣便干脆道。 “不用问问你兄弟们?”石护法又问道。 “不用,我们早就商量好了,这阵子都懊恼没赶上中都那茬。”朱棣利落道。 “哈哈哈,傻小子,还看不明白吗?那是对你们的保护!”石护法放声大笑起来,又对明王道:“他们兄弟的入会仪式……” “不着急。诚王和青丘子之后加入我教,肯定得广撒英雄帖,风光大办才行,眼下没这个条件。”明王却道:“仪式日后再补,到时候我要将他们隆重介绍给天下人。” 朱棣差点没给呛死,好家伙,静悄悄的卧底还不行?非得给俺爹当众丢人现眼才成? 明王说着又对朱棣笑道:“只是这样,要先委屈你们兄弟,再当一阵子普通人了。” “没事儿。”朱棣憨笑道:“俺们习惯了。” 是真习惯了…… “好,宠辱不惊,大将风范。”明王赞一声道:“那你们哥仨就先给我,当一阵子亲兵。你那个小弟弟还小,回头找个地方,先把他安顿下来,等长大了再安排。” “不用,他跟着俺们就行。”朱棣却坚决道:“俺们五兄弟从来不分开的。” “你们兄弟情深,可以理解。”石护法笑道:“日子长了你们就知道了,咱们明教有专门为教徒养育孩子的地方,完全可以放心。比跟着咱们东奔西跑,亡命天涯好多了。” “没错,我的儿子也养在那里。”明王淡淡说一句,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会看病?“ “对。”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最急缺的就是大夫。”明王高兴道。 ~~ 南京,春和宫。 小太监送来今日份的飞鸽传书,太子便屏退左右,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密码册,坐在灯前开始每日的转译工作。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工作枯燥,反而每天都期待着这一时刻,因为它会带来弟弟们昨日的动向。看着这些活宝每天充满活力的日常,出人意料的选择,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愉悦。 只有知道他们都安好,他才能放心睡个好觉。 但今天,随着一个字一个字被转译出来,太子的神情却前所未有严肃。转译到一半时,他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强撑着转译完,太子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 好一会儿,他忽然猛地站起来,扶着微微发晕的脑袋,厉声道:“来人,备驾,我要去见父皇!” “太子爷,乾清门落锁了。”东宫总管夏太监赶忙提醒道。 “落锁了也给我叫开!”朱标罕见的疾言厉色,不容置喙。 “是。”夏太监赶紧下去准备。 太子连衮服都顾不上换,就要往外走,忽然又站住脚,走回桌边,来回踱了两步。 然后提笔飞快写了两封信,亲自用火漆封好,吩咐东宫詹事道:“六百里加急,送去临淮的中山侯府和胡府庄。” “是。”詹事忙双手接过,快步去了。 “待会儿若还有飞鸽传书,第一时间送去乾清宫。”朱标又吩咐那操鸽宦官道:“有人阻拦,就说是我的旨意,谁敢拦,就是谋反!” 说完,他拂袖而出,嫌坐轿子太慢,竟直接撒腿朝乾清门方向跑去。 夏太监和一众抬轿的宫人都惊呆了,在他们印象中太子爷从来都是从容不迫,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可今天,太子居然慌成了这样…… ps.第一更,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一二四章 太子骂爹 乾清宫,朱元璋仍在灯前埋首案牍,批阅奏章。 忽然,吴太监快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道:“太子爷叩阍。” “那还愣着干啥?赶紧开门啊!”朱元璋一秒都没犹豫,马上用毛笔指着吴太监道:“记住,这是太子家,他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谁也不准拦着!” ps.基本第二更。 “是。”吴太监忙应声而出。其实他知道朱老板一定会给太子开门的,可他要是不禀报一声,回头弄不好朱老板一个擅开宫禁的大帽子扣下来,就能让他们团灭。 很快,朱标急匆匆进来,朱元璋看他脸色铁青,满脸汗水,连衮服的系带都没系好,完全没了平日的一丝不苟。不禁也吓了一跳,赶紧斥退左右,低声问道: “咋了?天塌下来了?” “差不多。”朱标实在说不出口,便将平安的密信给朱元璋,让他自己看。 “啊,老二他们让明教抓走了?”朱元璋也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下午才看到李善长的捷报,说已经肃清了凤阳的明教徒,怎么转眼就把我儿子抓走了?” 他越想越生气,重重一拍御案,摔碎了玉如意,骂道:“韩宜可和平保儿是干什么吃的?给朕看丢了儿子,他们还不自尽,等着咱诛他们九族吗?!” “韩宜可的密报还没到……”朱标却垂泪埋怨朱元璋道:“爹,你先别急着怨这怨那。这件事得先怪你!” “之前明教的人跟他们接触,我就求你赶紧把他们召回来!”他哭得呜呜地道:“伱却非扯什么‘历练,就是为了让他们经历危险、解决困难,为将来上战场时做好准备!’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还不许我告诉俺娘,这下可好了,咱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但朱标难过成这样,其实主要是出于自责。 他觉着自己要是坚持跟着一起去,要是坚持有危险苗头时把他们召回来,弟弟们就不会遇到 危险了。 “你先别哭,哭得我都麻爪了!”朱元璋烦躁的呵斥道:“咱也没料到,那五个小子咋成了香饽饽,明教的人临跑路还非要带上他们啊!” “明教是不是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了?”太子止住泪,抽泣道。 “那还好了呢,至少他们的安全就有保证了,无非就是跟咱狮子大开口嘛,咱啥都给得起!”朱元璋毕竟见惯了世间最险恶的风浪,很快便镇定下来,沉声道: “先等等看韩宜可怎么说,要是大差不差,咱明天就回老家,砍了他俩的狗头再说。” “唉,好。”太子这才点点头。 爷俩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等了一个多时辰,春和宫那边终于送来了韩宜可的密报。 太子立即当场转译,朱元璋伸长了脖子,出来一个字看一个字,显然也忧心如焚。 待到罗贯中帮韩宜可写的那条密报转译出来,爷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是他们主动跟着明教高层去了贼巢?”太子还有些将信将疑。 “这个韩宜可,怎么能由着他们瞎胡闹呢!”朱元璋骂骂咧咧道:“要是那几个小子少一根毫毛,咱轻饶不了他!” 但就像罗贯中所料的那样,朱元璋好歹不再喊打喊杀了,他还得留着韩宜可跟儿子们联系呢。 如果韩宜可说的是实话的话…… 不过朱元璋料他也不敢拿九族的性命开玩笑。 “那几个小子也混蛋,让他们种地就老实种地!去跟明教瞎搅合什么?不知道死活吗!”朱元璋又骂骂咧咧道。 “爹,你不是还想让他们经历危险吗?”朱标没好气道。 “哎呀老大,雄英长大了你就知道了。当爹的都这样,既怕儿子没出息,又怕儿子出危险。”朱元璋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回咱确实有错,要是他们能平安回来,咱就把他们栓到裤腰带上,睡觉都不摘,这总成了?” “这像话吗……”太子无语。 “这样,你快写信命汤和胡显暗中查访他们的下落,都这种时候了,不妨跟他们透露一二。”朱元璋定定神,开始想对策。 “来前我就写信了。”朱标道。 “臭小子,先斩后奏啊?”朱元璋白他一眼道:“怕你爹还不管他们?” “那可不好说,我得防患于未然。”朱标不客气道,现在他觉着爹对弟弟们的父爱,实在没法让人抱多大期待。 “哪能那么看你爹呢?老母猪都知道护崽,你爹连猪都不如啊?”朱元璋郁闷道:“行行,你爱咋想咋想,谁让咱理亏呢。” “爹,我想回去一趟,明天就走。”朱标道:“他们一天不回来,我一天啥都干不了,还不如快回去找人呢。” 老六之外的四个弟弟都是他一手带大的,而老六又是他最偏爱的一个。真是五指连心,一根都不能少啊。 “老大,你先沉住气。”朱元璋却摇头道:“明教现在还不知道你弟弟的身份,要是他们一失踪,大明太子殿下第一时间就赶回去找人,这不帮着明教猜到他们的身份么?” “这时候就得外松内紧,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朱老板接着道:“横竖不差这几天了,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中秋节视察中都、祭祖。” 按照原计划,爷俩是准备七月下旬启程,八月初到中都的。当然除了那些明面上的行程外,他们还想悄悄回金桥坎看看,帮哥几个秋收。 只是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你也可以提前出发几天,就算是给咱打前站。”朱元璋道:“但你也不要公开弟弟的事情,咱怕有人会暗中使坏。” “这我晓得。”朱标神色稍缓,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回凤阳去。“就怕他们人不在凤阳了。” “让我想想。”朱元璋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良久缓缓道:“咱觉得他们没离开凤阳府。” “此话怎讲?”朱标忙问道。 朱元璋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太子,自信道:“就算那帮人暂时离开了凤阳,只要咱爷俩一回乡,肯定又会把他们吸引回来的!” (本章完) 第一二五章 明王的人生巅峰 乌篷沙船在湖面行了一天,又回到淮河上。 在淮河再行一天,便进入了一个更加开阔的水面。 看着眼前烟波浩渺,一望无垠的景象,哥儿几个感到十分震撼。这比他们家的玄武湖可大太多了。 “这,这是入海了。”二哥瞠目结舌。 “没有。”三哥摇头道:“我们先在女山湖走了一天,又沿着淮河向东一天,离入海还远着呢,这应该是洪泽湖。” “哎呦,老弟真是厉害。”石护法也出来透气,闻声讶异道:“一般人在船上,很难分清楚方向和近远的。” “这只是本人诸多优点之一,微不足道。”朱便傲然望天,让石护法见识了一把什么叫真正的装伯夷。 他不会告诉石承禄,其实自己刚才看到了自家的祖坟,才知道洪泽湖到了。 当然,他们家的祖坟稍微大了点儿,有一座城池那么大。所以准确的说法应该叫祖陵。 当然,这座洪泽湖西岸的祖陵,跟凤阳那座皇陵一样,都是朱老板发迹后修的。 凤阳那座皇陵,埋葬的是朱元璋的父母仁祖淳皇帝朱五四夫妇。 而眼前这座祖陵,则是朱老板在祖父的坟地旧址,为祖曾高三代先帝修建的衣冠冢。 ~~ “没错,这正是洪泽湖。”明王也出现在甲板上,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朱棣给俩哥哥递个眼色,三人赶紧昂首挺胸,立在明王身后。 亲兵该怎么当,哥仨还是很清楚的。 明王满意的点点头,他本以为这哥仨公子哥习气太重,摆不正位置,带出去丢人呢。 看来自己是多虑了。 “其实中都起事前,我们非但在凤阳县组织起义,在别处也没闲着。我们让各省分舵、各府香堂都选拔了精壮,集中到这万顷洪泽中。”这时,他才又对哥几个透露道: “但是中都起义时,我没有动用这支力量,不然中都城不可能攻不下来。” “那你……明王为,为啥不用他们呢?”朱樉问道。 “攻下中都来又如何?我们还有更大的图谋。”明王淡淡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朱桢看着这个话只说一半的谜语人,暗暗骂道,本王平生最恨两种人,一是说话只说一半的…… ~~ 沙船又在洪泽湖中行驶半日,便一头扎进了水上迷宫般的芦苇丛中。 洪泽湖原是个浅水小湖群,古称富陵湖,两汉以后称破釜塘,隋称洪泽浦,唐代始叫洪泽湖。 南宋初年,黄河夺淮,淮河失去入海水道,在盱眙以东潴水,原来的小湖这才渐渐变成了万顷洪泽。 所以洪泽湖虽大,却依然是个沙洲遍布、芦苇丛生的浅水湖,最深处也不过一两丈。 这种遍布青纱帐,水路十八弯,且大型战舰无法深入的环境,最适合水匪盘踞…… 清晨,乌篷沙船最终停靠在洪泽深处,一个沙洲水寨之中。 竹木搭成的简易栈桥上,一群头裹红巾、赤脚短衫的精壮汉子,早已恭候多时了。 “属下等拜见明王!”待明王在亲兵搀扶下上了栈桥,一众红巾军便齐刷刷抱拳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明王满意的点点头,问那为首的头领道:“雷护法,弟兄们都到齐了吗?” “回明王,基本到齐了。兄弟们眼下按舵,分居在这洪泽湖中九个水寨里。”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瓮声答道。 “好,命各舵主明日午时来见我。”明王满意的点点头,刚要训几句话,忽听身后响起个孩童的骂声: “滚你妈蛋,离俺的平天大圣远点儿!” 给他当保镖的老二几个赶紧回头一看,却是老五老六跟几个红巾军起了摩擦。 “寨子里的规定,牲口得集中饲养!”几个红巾军当是好久没吃肉了,看到膘肥体壮的牛魔王,当场就按捺不住了。明王还没走远就迫不及待想把牛拉走。 朱桢当然不答应,张牙舞爪护住他的牛。 朱橚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唯恐弟弟吃亏,还是挥舞着药匣子挡在他身前。 几个红巾军浑没把这俩小子当回事儿,举起枪杆就想把他俩拨拉开。 谁知枪挥到一半,却纹丝不动了。 几人回头一看,才悚然发现自己已经笼罩在巨人的阴影中。 “敢动我弟弟,去死!”朱樉怒吼一声,猛一发力,便将那几个红巾军甩到了水里。 幸好水不深,几人扑腾着爬上来,狼狈极了。 但红巾军将士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小子,这是伱撒野的地方?”雷护法冷哼一声,走到朱樉身前,才发现自己还得仰视他。 “怎么,不服?”朱樉低着头,与他对视。两人夸张的胸部快要贴在一起了。 “哎,有话……”石护法说着想要上前分开两人。 明王却微微摇头,他要瞧瞧这哥几个是不是真像看上去那么能打。 再说要是朱樉真能在雷老虎手下走上几招,自己也算在这帮骄兵悍将面前立威了。能打消他们很多不该有的想法。 ~~ 见明王一副看戏的架势,一众与世隔绝快一个月的红巾军,马上高声起哄,围成一圈看热闹。 不过,是一面倒的为他们将军加油。 朱家哥几个则拼命为二哥加油,只是很快被百倍的喝倒彩声淹没。 气得朱桢马上从牛背上抽出唢呐,鼓起腮帮子吹起来! 唢呐一响,登时镇住了全场。 唢呐声中,双方战意爆表,齐齐怒喝一声,如两头出闸猛虎,相对猛扑上去。 ‘砰’、‘砰’连声闷响,朱樉接连三拳正中雷老虎胸口,雷老虎也接连三拳,正中朱樉的胸口。 雷老虎不禁身子一晃,却见对方面不改色,便知道自己硬碰硬讨不着好。 他就想欺对方年轻,以巧取胜,先把拳头虚影一影,忽地转身便走。朱樉果然抢上前来。 雷老虎嘴角狞笑一声,猛地收腹团身,以右腿支撑身体重心,左腿屈膝提起,脚跟化作闪电全力向后沿直线蹬出! 这招‘虎尾脚’是他压箱底的绝学,出招隐蔽、速度快、力量大,第一次遇到的对手,没有不中招的。 什么?第二次?没有人能第二次站在他面前了。 雷老虎一上来就拿出来,可见对朱樉的重视。 朱樉果然一个猝不及防,被正中胸口,闷哼一声,打横倒飞出去。 雷老虎转身站定,潇洒收招,刚要说几句场面话。 却忽然发现没听到喝彩声。 他赶紧回头一看,悚然看见那巨汉竟若无其事站住了。 ps.第三更,17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二六章 脱胎换骨的兄弟们 说若无其事也夸张,朱樉在不停甩着胳膊,显然还是挺疼的。 原来他在电光火时间,用双臂个挡住了对方这一记‘虎尾腿’! 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 不然就算他皮糙肉厚,也免不了吃个大亏。 雷老虎都惊呆了,自己这招‘虎尾脚’自练成后百试百灵,怎么让这个看着就不聪明的傻大个,一下就格挡了? 观战的朱棣和朱却在那直摇头。 “二哥反应还是慢了点儿。这招的攻击只是一个点,直接以前脚为轴,右脚向左后旋转撤步,完全就可以闪开了。”老三淡淡道:“格挡多疼啊,也就他皮糙肉厚不怕。” “应该在对方转身后蹬时,就能提前做出预判,用前腿正蹬蹬击其髋关节,便可破解此招。”朱棣就更主动了。“这样还可以趁势将其击倒。” 听得明王和石护法咋舌不已,却不敢认为他们是吹牛了。 因为场中,他们的第一高手……或者说原本的第一高手雷老虎,在绝招被破之后,就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在那洪灏拳打脚踢下,雷护法左支右绌,风雨飘摇,随时都可能落败。 只是不敢接受失败,咬牙死撑而已啊。 明王也跟石承禄对视一眼,都觉着这次捡到宝了。 知道这哥几个厉害,没想到他们这么厉害。 不过想想也正常,张士诚的儿子嘛,肯定从小跟着吕珍、‘五太子’那些骁勇大将学习武艺,岂是雷老虎这种民间野路子能比的? 殊不知,吕珍五太子之流,还真不够格教朱樉武艺。人家的师傅可是徐达、常遇春、胡大海这个层面的,邓愈汤和这种都只配指点两下,不够格教他们。 且朱樉从小跟老三老四对打,偏这俩货从来不按常理出招,总喜欢出奇制胜。逼着他反应越来越快,完全靠肌肉,而不是脑子来见招拆招…… ~~ “好了,停下。”见雷老虎败局已定,明王赶紧开口,他只是想立威,不是想干掉自己的头号将领。 “哥快住手。”朱赶紧跟着叫一声,不然他怕二哥打的兴起,根本不鸟明王,那就尴尬了。 好在朱樉及时收手,也分不清到底是听了谁的话。 “呵呵,还,还不错。”雷护法气喘吁吁,汗如浆下,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站都能站不稳。 他目光复杂的看看朱樉,又看看明王,眼里已经没了方才的桀骜不驯。 “毛头小子没点眼力劲儿。”见立威效果良好,明王感觉倍爽,便乐得给雷护法个台阶下。“没看出来雷护法让着你吗?还这么没轻没重。” “呵呵……”雷护法便也厚着脸皮道:“咱雷老虎还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吗?嘶嘶……” 他喵的一笑就全身痛,这一百八十斤的孩子,真是太顽皮了。 ~~ 这个小插曲也不尽是坏事,后面朱橚和朱桢再去领口粮、铁锅、被褥啥的就顺滑多了。再没人敢刁难他俩了。 不然就凭他俩一个书生一个孩子,能领回一半来都烧高香。 而且朱樉这番立威还有个好处,就是明王更看重他们了。他特意吩咐石长老,让他们兄弟五个住在自己隔壁。 一是表示亲近,二是让那哥仨下班也可以给自己当保镖,这样睡觉能踏实些。什么叫精明?这就叫精明…… 不过位置虽好,但明教这个住宿条件实在不咋地。所谓住处,就是用芦苇搭起的窝棚,里头是又黑又潮,已经习惯了苦日子的哥几个,看了都直皱眉。 但他们已经脱胎换骨、今非昔比了,对住宿条件不满意,那就自己动手喽。 哥几个便利用沙洲上的毛竹林,还有取之不尽的芦苇,一天功夫就搭起一座漂亮的小屋,还做了床,挖了火塘。 朱桢帮不上什么忙,便在放牛时去沙洲边挖蚯蚓钓鱼。这是他在金桥坎练就的技术,只是那河里鱼太少,还特别贼,所以收获寥寥。 但这洪泽湖里的鱼就多了去了,而且还好上钩,一下午功夫他就各式各样钓了四五斤,终于享受了一把爆护的快乐。 于是夜里,兄弟们便在新建的芦苇顶竹屋里,围着火塘端着碗,眼巴巴看着老五咕嘟咕嘟炖鱼汤。 这时,明王敲敲门,笑眯眯进来。 哥几个登时不爽,尼玛明摆着来蹭饭。 “哈哈,我可不是来白蹭饭。”明王以为他们还在为早晨的事情生气,笑吟吟的亮出一方火腿道:“这样可以搭个伙么?” “那太可以了!”兄弟们登时满脸堆笑,跟着明教出来这几天又缺肚子了。这么一方火腿,可以保证老长时间的荤腥了。 而且他们五张嘴,明王一张嘴,这买卖硬是划算。 朱便赶紧给明王让个座,又给他盛一碗饭。鱼汤炖好了,老五先给他连汤带肉舀了一大勺。 “嗯嗯,真是美味啊!”明王一尝,没想到比自己的厨子手艺还高,哈哈笑道:“以后我就在这儿吃了,撵都撵不走。” “行,谁让明王有一腿呢。”朱笑着应下。 自从‘知道’他们的身份,明王就毫不计较他们欠缺尊敬的语气,眼里就只有他们的优点,夸奖他们心灵手巧真能干,一天就建起这么漂亮的房子。 哥几个神情自矜,我们不是白历练的。 朱桢却忽然开口道:“明王还住窝棚呢。” “呃,是啊。”明王有些不自然的笑笑。 明教不分尊卑,不搞特殊,皆称兄弟,同甘共苦。好处是容易团结普通教徒,坏处是他娘的他们真信了…… “这怎么能行呢?”朱马上心领神会,尽管不知道老六有什么目的,横竖先打一波配合再说。“明王还睡在又潮又黑的窝棚里,我们当亲兵的怎么能在这宽敞明亮的屋子睡得着?” “咱们换换。”朱棣也马上跟进。 “呵呵呵,不用不用。”明王深感欣慰,觉着这哥几个心里有自己。直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们建的房子还没住,就让我占了。传出去还让人以为,我利用身份抢了你们的住处呢。” “确实不好听啊。”朱桢便又道:“那该怎么办呢?” “简单,咱们给明王再建一间就是了!”老四马上抢答。 “对对对,这间屋盖得太小太仓促了,配不上明王的身份。”老三也配合演出道:“起码得建个套房,外间会客,里屋睡觉!” ps.第四更,17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二七章 真正的目标 “这太麻烦了?”明王颇为意动。虽然他可以不讲究,但能住的好点的话,也没必要非自虐。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老四是出了名的快,最多两天就能建好!”朱忙罕见的夸起老四来。 “呵呵,那是那是。”朱棣憨憨笑着点头,他还俗称处男,没听出三哥的包袱。 “那就麻烦你们啦。”明王便愉快的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又一脸欣慰道:“本是过来看看你们,怕你们还为早晨的事情难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伱们的胸怀。” 然后他对朱樉道:“还有,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你比雷老虎能打多了。我叫停你,是给他留个面子,怎么说他也是教中元老,闹太僵不利于你们将来发展。” 说着他拍拍朱樉的肩膀,温言勉励道:“但你们得清楚,咱们才是自己人,真遇到事情,我是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哎哎。”朱樉闷头扒饭,含糊应声,其实根本没听进去。 吃完饭之后,明王便起身道:“对了,明日各路舵主来见我,你们仨待会儿去找老石领三身行头,到时候把架子给我支棱起来。” “哎,恁瞧好。”老三老四应声不迭,将明王送出门去。 转回后,两人便小声问朱桢:“老六,你啥意思?不只是单纯巴结他?” “就是,你会巴结那夯货?” “嘿嘿。”朱桢狡黠一笑道:“是有个不成熟的小想法,不过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先卖个关子。” “臭小子,把说书的手段用到我们身上了!”三个哥哥齐声怪笑,然后一起扑上去,把老六压在身下一阵蹂躏。“招还是不招?” “我招招招。”好汉不吃眼前亏,朱桢赶紧投降。 ~~ 翌日上午,分散在各处沙洲的舵主,陆续抵达了中军水寨。 用芦苇圈起来的议事厅中,朱樉朱朱棣哥仨头扎红巾,身穿皮甲,腰扎皮带,穿着黄不黄、绿不绿的军服,与另外十几个亲兵一起,昂首挺胸、分列左右,还挺威风的。 当然,要是明王知道,给自己站班的亲兵里,居然有三大亲王,可能会觉得更威风。 待到众舵主向明王见礼后,便各自在交椅上坐定,明王自然在头把交椅上面南而坐。 “中都的事情你们都听说了?”他先开口道。 众舵主纷纷点头,叹气连连。 “这次失败证明了,官府比想象的还要强大。”明王接着说道:“我们想要战胜他们,还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和牺牲才行。” “明王,不是弟兄们怕死,自打入教那天起,我们就把自己当成死人了。”一个舵主忍不住道:“可前番几万人都没攻下守卫空虚的中都城。现在守军都到位了,就凭我们这万把人,更是没戏。” “而且就算打下中都来,后续也很难有作为,那鬼地方四通八达,无险可守啊。”又有人帮腔道,看来是商量好了准备一起劝劝他,不要以卵击石。 “没错,明王,我们不怕死,但死的要有意义,不然不就成白白牺牲了。” “诸位多虑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很可能会是这个结果!”明王却不慌不忙的说道。 “啊?那还打?”众舵主面面相觑。 “因为打中都城的目的,一是试一试明军的战力;二是为了让李善长放心。”明王沉声道:“只有让他认定,已经把我们在凤阳的势力连根拔起,短时间内不会再起事,他才会放心请朱元璋来中都!” “朱元璋?”众舵主纷纷倒吸冷气,一个李善长都干不过,为啥要去招惹那个大魔王? 朱棣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万万没想到,明王的真正目标居然是父皇! “没错。我们真正的目标是朱元璋!而且视察新都这么大的事情,他的太子八成也会同行。这爷俩不死,我们就是打下中都来也枉然,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朝廷大军剿灭。”明王提高声调,眼中跳动着野心勃勃的火焰道: “但只要干掉他们俩,天下自然会大乱,那些勋贵军头看到上位的机会,肯定会打得你死我活。到那时,我们逐鹿天下的机会也就来了!” “那感情好……”但人的名、树的影,那个震古烁今的男人,给众护法和舵主造成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他们非但没有被鼓舞,反而忧心忡忡道: “可是朱元璋来中都,必然有大军跟随,再加上凤阳本地军队也会全力戒备,仅凭我们这些人,怕是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 “我自有妙计,可以让他的军队全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取走那父子的头颅!”明王却信心满满道。 “真的吗?”众舵主难以置信的望着明王,好歹燃起一丝侥幸。“还请明王明示!” “此乃绝对机密,一旦泄露就不灵了。”明王沉声道:“请诸位屏退左右!” 又对自己的亲兵道:“你们也出去。” “是。”亲兵们应一声,朱樉三个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跟着鱼贯退出。 众护法和舵主见状,便也让站在自己身后的亲兵先出去。 “你们上前。”明王又招呼众人围拢过来,对他们低声交底。 众头目闻言先是惊讶,旋即振奋,那跃跃欲试的样子,跟之前形成鲜明对比。 “此计堪称绝妙,只是需要用到强大的水军,单凭我们的小船,怕是达不到明王想要的效果。”当然,还是有人慎重道。 “不用担心,我已经联络好了最强的水师。”明王却智珠在握道:“后日我便去与他们的头领会面,到时候我们合兵诛杀暴君!” “那感情好!明王圣明!”不少护法和舵主,一下就明白了明王的意思,登时愈加振奋,信心暴增! “但有一条,诸位必须牢记!”明王威严的目光扫过众头领,一字一顿道: “此番谋划绝对不得外泄,不然肯定功败垂成!” “明白!”众头领忙轰然应声。 “回去之后,一方面加紧备战,告诉弟兄们大战在即,不想死的就玩命练!”明王又断然道:“另一方面,从现在开始,看好所有的船只,任何人擅离营寨,杀无赦!” 说着他环视众人,语重心长道:“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敌强我弱的局面,唯有出奇才可能制胜。而保密,是能出奇的先决条件。一旦泄密,我们必败无疑,切记切记!” “我等谨记明王教诲!”众首领轰然应声。 ps.第五更,18000订加更。今天真没了,这章写到半夜两点…… (本章完) 第一二八章 秦王鼻息正雷鸣,万状千声惊不得 夜里,哥几个小声秘议。 为防隔墙有耳,二哥负责打呼噜掩护。 “什么?他们的目标是父皇和大哥?”朱桢一听,躺不住了。他们想搞父皇也就罢啦。“怎么能打大哥主意呢?本王削死他们!” “嘘,你小声点儿。”三哥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声道:“这是明教的最高机密,让人听到咱们要掉脑袋的。” “嗯。”四哥也点点头,神情凝重道:“没想到他们在中都只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标所图更大。” “哼。”朱桢却冷笑道:“我倒觉得是煮熟的鸭子——嘴硬。” “不管嘴硬嘴软,但他们准备杀个回马枪是定局了。”三哥道。 “痴心妄想!父皇和大哥要是回来,凤阳方面肯定最高戒备,还有大军保护,就凭他们这点人?”朱桢撇撇嘴。 很多人都说,大明最强的军事家并非徐达,而是朱老板。也许徐达在带兵打仗方面更强,但老朱对战略方向的把握,战争态势的预见,都是历代君王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要是只排开国皇帝,也就是把二凤排除在外的话,将朱老板排第一也没多大争议…… 总之,朱桢是不信老爹能阴沟里翻船的。 “但明王好像有个秘密计划,能化不可能为可能……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三哥道。 “什么计划?” “他说之前把我们都支开了,够级别的才能知道。”老三老四齐齐泄气。 “会不会是虚张声势?”老六还是不信。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自信其实源自于对他老子的信心。 尽管他总是嫌弃自家老头子…… “不像。”朱棣摇头道:“那些头头脑脑之前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听完他计划出来,一个个又紫又亮,全都支棱起来。” “你最好说的是茄子。”三哥白老四一眼,嫌他带坏了弟弟。 “啊?”朱棣懵懂的挠挠头,继续话题道:“总之咱们得先想办法,弄清楚这个计划!” “嗯。”老三老六点点头,没有异议。 ~~ 隔天,明王要出门,老二老三两个继续给他当亲兵,跟着一起坐船离开了沙洲。 老四则留下来,跟俩弟弟一起给明王盖房子。没办法,房子要想盖得好,全得靠四哥的手艺。 单说那乌篷沙船离开沙洲,径直向东行了半日,天色便黑下来。 忽然周遭响起阵阵战鼓,夜色中缓缓驶出十几条战舰,瞬间包围了沙船。 在那些巨大战舰面前,这条乌篷船显得那样渺小。 “我艹,是朝,朝廷的水师……”看清战舰的样式,二哥不禁倒吸冷气。 三哥不做声,想的却是‘现在亮明身份还有用么?’ 别说他俩,就是其他亲兵也很慌,居然有人还拔出刀来。也不知道有啥用…… “莫慌。”明王却淡定自若道:“我们要拜访的就是他们。” “啊?”朱樉等人目瞪口呆。三哥心说吹牛的,我怎么那么不爱信呢? 然后便见明王一伸手,接过亲兵队长奉上的一盏绿色灯笼。然后他便将那灯笼向左转了三圈,又向右转了两圈。 不一会儿,正对面的那条大船上,便也出现个蓝色的灯笼,先向右转了三圈,又向左转了两圈。 一对上暗号,紧张的空气便放松下来。 很快,对面驶来一条小艇,几个穿着明军服色的官兵过来,让明王上他们的船。 明王的亲兵不能都跟着,便只带着朱朱樉和另外两个个儿最高的上了对方的战舰。 之所以带他俩,一是让他俩感受到信任。二是充门面,其余亲兵跟他俩一比,确实上不得台面。 ~~ 顺着梯子从小船爬上一艘战舰,看到船上官兵的装束军容,哥俩彻底相信,明王来见就是明军,而且是精锐的水师。 明军中居然出了叛徒,而且就在京师肘腋! 两人的心,登时揪成一团,这比明教在中都起事,更能刺激他们的小心灵。 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蓝底龙旗,还有篆体‘明’字杏黄旗,就像一下下的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的自信心。 这大明的江山,还真如父皇所言,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稳固啊。 “不要慌。”见他俩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明王低声道:“这是盟友,不会对我们动手。” 两人赶忙点点头,心说正是如此,我们才慌成狗。 他俩还担心一点,万一这里有人,当年在军中见过他俩,估计家里就得吃席了。 幸好,过于卑微的身份救了他们,官兵把他们拦在了舱门外,只让明王自己进去。 俩人只好即遗憾又庆幸的守在门口,支愣着耳朵,想听听里头的动静。 可惜,只能听个寂寞。 ~~ 明王进去舱内,便见海水江崖旭日升的屏风前,坐着个穿绯袍的高级武官,还有两个也穿着绯袍的武官分立左右。 三人面色不善的打量着他。 在三人压迫力极强的逼视下,明王神情自若的拱手见礼,自称明王。 “嗤……”听了他的自我介绍,左右两个武官一阵嗤笑,显然不觉得他能担起,这个有特殊含义的称号来。 坐在上首的武官却没笑,跟他点点头,丧气十足道:“本官就不用自我介绍了,现在的身份也没什么意义了。其实尊驾约我们见面,也一样没什么意义了。”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明王昂然道:“朱洪武不是还没派人把你们逮送入京?淮安卫、大河卫两卫大军,不是还在伱们手里?同样是死,为何不放手一搏,死个轰轰烈烈呢?” “你不懂,轰轰烈烈的代价太重了。”左首的武官黑着脸道:“那得赔上我们的弟兄,还有九族的命。” “你更不知道,当今皇上的可怕。”右首的武官也丧气道:“我们在他手底下,不会有任何胜算的!” “胜算啊?”明王却又自信笑道:“你们都是跟朱洪武打天下的老人了。应该比我清楚,当年朱文正在洪都,面对陈友谅的六十万大军,有何胜算可言?当年朱洪武在两大强敌的夹击下,又有何胜算可言?” “但他们还不是赢了吗?”明王顿一顿,又举一例道: “要是这俩例子还不行,想想你们的带头二哥!当年鄱阳湖水战,他与你们俞三哥驾着七艘满载芦荻的快船,乘风杀入敌阵时,哪里有胜算可言?!” ps.第一更。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一二九章 旱地行舟 “但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以大无畏的勇气,最终创造了以弱胜强的神话!可以说,没有那场鄱阳湖奇迹,就没有他朱洪武的大明朝!” “这才不到十年,巢湖水师无敌天下的血勇之气去了哪?难道被朱洪武阉割了吗?像年猪一样洗净了脖子待宰吗?”明王以手指着天,慨然道: “难道你们和忘恩负义的朱洪武之间,那一笔笔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吗?” “你住口!”明王的激将法效果过于拔群,坐着的武将拍案怒骂,站着的两个拔剑要砍他。 ~~ 外头,一听到舱室内的咆哮声,官兵马上抽出兵刃,将那明王带来的四个亲兵团团围住。 四个亲兵慌成狗,赶紧想要拔刀对峙,对方却亮出了一圈弓弩。 老三赶紧把老二的刀按回鞘中,然后高举双手。 另两个亲兵投得更快…… 幸好,舱内没有再传来不和谐的声音。官兵们这才收起兵刃,只是虎视眈眈盯着这四个。 其实官兵们反应这么夸张,一是因为他们现在自身难保,自然风声鹤唳。二是因为朱樉的外观实在太有攻击性了,激起了这些老兵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 ~~ 舱内。 无能狂怒总是不能持久。三位武将瞬间的爆发后,见明王夷然无惧,便成了泄气的皮球——瘪了。 也不必卖关子了,中间这个为首的武官,乃京畿都漕运司漕运使,南安侯俞通源。 左右两个武官,分别是淮安卫指挥使廖定国,大河卫指挥使俞通江。 光看姓氏就知道,他们都是出身巢湖水军的。 如历朝历代那样,大明军队中普遍派系林立。除了徐达汤和寥寥几人之外,其余将领基本都是义子干儿一大片,恨不得跟部下都沾亲带故。 而大明水师又是其中最严重的,一是兵种特色,需要舰队和军官相对稳定,没法像陆军一样可以定期调动轮换。 二是巢湖水军在大明军队的序列中,一直是很特殊的存在,保持着很高的独立性。 这就是历史遗留问题了。 在龙凤元年之前,廖永安兄弟和俞廷玉父子组建的巢湖水师,实际上跟朱元璋的和州军一样,都是一支独立反抗元朝的义师。 但在龙凤元年,元朝二十万大军围困巢湖。巢湖水师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但依然拒绝接受招抚。 此时,廖永安等人听说朱元璋正在江北,而且麾下是一支战无不胜、秋毫无犯的王者之师。便派俞通海突围过江,表达投奔之意。 这时的朱元璋的义军势如破竹,他审时度势,决定渡江谋取集庆路,也就是现在的南京,一举奠定王霸之基。 但想要攻打集庆,就必经过渡长江,朱元璋正苦于没有水师舰队,在江北望而兴叹。听说巢湖水师要来归顺,乐得他一蹦三尺高,连喊数声‘天助我也’! 因为巢湖水师拥有上千艘战船、近两万部众,数万石粮食、以及最宝贵的——众多身经百战的水军骁将,这些全都是朱元璋急缺的,他能不乐开了花? 于是朱元璋亲率徐达等几员大将来到巢湖,跟廖永安等人会盟,决定两军联合,合作组成一支联军! 补齐最后一块短板的朱元璋如虎添翼,一举攻占集庆路,改名应天,自此彻底成为有资格逐鹿天下的一方诸侯! 所以从一开始,双方其实是联盟来的。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人家是带资入股的小股东,而不是像徐达这样的高级打工人。 再加上巢湖水师确实拼命,廖永安、俞廷玉、俞通海等首领相继为朱元璋的大业捐躯,是以朱元璋一直默许他们保持相对的独立性。 不过那都是建国前的事情了。建国后,大明就只有一个老板,那就是朱老板了。 而且朱元璋相继收编了方国珍、陈友定的水师,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依赖巢湖水军了。 偏生巢湖水军那些有远见、约束力的头领都已身故,新一代领袖廖永忠看不清形势,依然想保留自己的独立王国,不愿融合进大明水师当中。 他还放纵部下家奴大肆贩运私盐,结果触犯了淮西勋贵的利益,最终招致身死。 廖永忠死后,中书省开始在全国大肆打击私盐贩运,这些巢湖勋贵不知多少家奴部曲被抓,不知多少劣迹已经被朝廷掌握。 尤其是大量中下层军官,被朝廷以‘御倭’为由,频繁调动到沿海水军卫所。这在巢湖帮看来,无异于釜底抽薪之举。自然会认为大势已去,惶惶不可终日…… 事实上,这阵子这帮巢湖勋贵,已经在认真商量率部下外逃了。 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失败后,其残余势力都是走的这条路,他们藏匿海岛,劫掠商船,骚扰沿海,被朝廷冠以‘倭寇’之名。 只是巢湖水师可是胜利的一方啊! 很多没参与走私的官兵,不愿意步那些失败者的后尘,永远离开自己的故乡和国家。加上现在当家的俞通源,也不是个果断的主,是以到现在还举棋不定。 明教正是借此机会,与他们建立了联系…… ~~ “咱们倒要听听,你哪来的信心,让伱自信能战胜当今皇上?”俞通源三人面无表情看着明王。 明王反问道:“巢湖水师,不是天下无敌吗?” “我们在水上当然天下无敌。但下了船就不是了。”廖定国很实诚道:“你不知道皇上亲卫军的厉害,除非让我们能在陆地行舟,否则拿什么抵挡他们的铁骑?” “没错。”俞通江也点头道:“要是在水上交战,我们当然谁也不怕。可皇上就算到祖陵祭祖,我们也没法靠水战取胜,还是得上岸才行。” “要是我能让你们不用下船,就可以消灭他的亲卫军,甚至抓住他呢?”明王微微一笑道。 “你这不扯淡吗?”俞通江不屑笑道:“要是你真能法力无边,让我们陆地行舟,那我们就跟你干!” “就是,反正我们不能下船,你要是有办法把我们连人带船送到皇帝面前,我们就入伙。”廖定国也道。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明王便朗声笑道:“我虽然不能让你们旱地行舟,但我可以让旱地变成泽国,把他的千军万马困在水中,就像当年的关公水淹七军!你们和我们联手取他父子人头,便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ps.第二更,还有三更,别急,检查中…… (本章完) 第一三零章 爱的小屋送明王 第二天下午,乌篷沙船回到了水寨。 给明王建的小屋快盖好了,朱棣正在做最后的完善,差不多明天就可以入住。 吃过晚饭,二哥倒头就睡,俄顷鼾声大作,给弟弟们的谈话提供完美掩护。 “……总之他进去的时候,对方敌意还是很重的。”朱低声对弟弟们道:“但等他出来时,对方亲自把他送下了船。” “而且为首那个我还认识。”他小声道。 “谁?”老四问道。 “南安侯俞通源。”朱沉声道。 “他?”朱棣神情一紧道:“没认出你俩?” “幸好是黑天,没注意到我俩。再说他也万万想不到,我们会给明王当保镖啊。”朱一脸后怕道:“不过把我俩吓得够呛,没想到跟着明王去见的居然是他。” “廖永忠死后,俞通源就是巢湖帮的主事人了?”朱棣问道。 “嗯。可以这么说。”朱道:“他现在是京畿都漕运司漕运使,淮盐走私案他难脱干系。还有另外两个穿绯袍的武官,应该是淮安卫指挥使廖定国,还有大河卫指挥使俞通江。” “三巨头凑齐了,偷偷跟明教头子见面。”朱棣一阵切齿道:“还真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 “要是真不放在眼里,就大白天见面了。”朱桢小声道:“不过听三哥这么说,明王应该是把他们说服了。” “嗯,很像。”朱摸着下巴道:“我现在都好奇死了,他到底想出什么绝世妙招,能把他手下那些舵主,还有俞通源他们仨,都哄得五迷三道,甘愿跟他送死?” “这个很快就知道了。”朱桢跟朱棣相视一笑,哥俩一脸得意的坏笑。 见他俩串通一气,朱知道自己今晚是别想问出究竟了,只好气呼呼的睡了。 ~~ 隔天,洪家兄弟为明王倾情打造的新房竣工了。 在哥几个的簇拥下,明王饶有兴趣的参观了自己的新房。 只见这座精心打造的竹屋,比哥几个那间大多了,也漂亮多了。 它从上到下,统统都是用竹子打造的。墙壁是将竹子竖着劈成一块块,然后拼连在一起组成的,上头开有门窗,一看就通风良好,晚上会很凉快。 当然冬天肯定不保暖,但他们也不会在这沙洲上住到冬天的。 明王看到,这竹屋就连屋顶也是竹子做的,而不是哥几个用的那种芦苇顶。 他仔细一看,原来是洪家兄弟将竹子截成丈许等长的一段段,然后对劈开,挖去中间的竹节,再把竹子一正一反依次盖在屋顶上,就成了天然的瓦片。 此时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屋里却没见漏雨,显然这种瓦片挡雨效果不错。 进屋后,更是让他惊叹不已。只见一室一厅的屋里,不仅铺着竹地板,还用竹子做了桌椅床几之类的简单家具。而且样式都很漂亮,也很实用。 当听说这一切,都出自老四之手时,明王不禁感叹,他不当个木匠都可惜了。 朱桢却在暗叹,能住上永乐牌全屋定制,你真是死了都不亏…… 明王没想到还有更绝的。 只见朱棣献宝似的掀开一把竹椅的椅面,竟露出一个固定在地面上的马子来。 “我艹……”明王都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哥几个是什么脑洞?让老子边吃边拉吗? “明王别小看这玩意儿,这可是我兄弟挖空心思才想出来的。”朱棣献宝似的说道:“恁坐上方便完了,只消一拉这个水箱的杆儿。” 说着他演示了一把,便听哗啦一声,响起一阵冲水声。 “阿堵物就直接顺着竹管道排湖里去了,屋里干干净净。盖上盖,又能当椅子坐,一点儿味都没有。”朱棣一脸‘你快夸我们呀’的表情道。 “还真是……巧思巧手,妙啊。”明王还能说什么?这可是张士诚和高启公子的拳拳心意。 这边行动要是成功,下一步就要转战江浙了,那才是他们大派用场的时候。这会儿可不能寒了人家的心。哥几个就是真让他边吃边屙,他也得笑纳啊。 别的倒还比较正常,火塘在火塘该在的位置,没跑到他床底下去。 而且说实话,他还挺喜欢那个冲水马桶的设计的。除了很方便方便外,在水箱的另一侧还开有个细竹管。拔掉塞子就能放水洗脸,渴了还能直接撅尾巴管。 虽然需要人工添水,但又不用他动手。 明王自然是赞不绝口,又赏了兄弟几个好些糕点蜜饯之类的吃食,都是南安侯送给他的。 在物资匮乏的水寨中,这些可都是稀罕玩意儿,哥几个领了赏欢天喜地回去了。 ~~ 当晚,明王就迫不及待从窝棚搬进了新居。 他还试用了下新式马桶,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便秘多年的明王阁下,感觉坐在上面顺畅多了。 要不是石护法来找他谈事情,他还坐在心爱的马桶上不起来呢。 “等一下。”听到敲门声,明王这才提起裤子,一拉拉杆,哗啦一声去无踪。然后盖上盖子,椅子恢复原状,确实没味儿。 明王满意的点点头,才一边拔掉竹管塞子洗手,一边道:“进来。” “明王。”石护法笑着走进来,打量一番屋内陈设,不禁赞叹道:“洪家兄弟真是挖不尽宝藏啊。” 心说回头得让他们也给老夫来一间。 ~~ 隔壁。 朱从门缝里,看到是石承禄进去明王房间。忙回头小声道: “老石进去了。” “嘘!”朱桢马上把手指竖在唇边。 早就得到吩咐的哥哥们,赶紧紧紧闭嘴。 二哥唯恐自己不小心出声,还把自己嘴捂住了。 朱桢这才小心移开了椅子盖,露出个跟隔壁一模一样的马桶。 然后他给了四哥哥眼色,朱棣便伸手进马桶里掏啊掏,缓缓掏出个皱成一团的被单来。 那塞住马桶的被单一掏出来,哥几个就听到有呼呼的风声涌出。 把耳朵贴到马桶口凝神倾听,竟能听到好似远处传来,却还算清晰的说话声。 朱樉嘴巴张得老大,手都捂不住。他感觉看到了妖法。 但现在哪管那么多,管它妖法仙法,能管用就行。 朱也一脸的震惊,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这应该就是书上记载的听管了? 没想到,又被这两个不学无术的臭弟弟造出来了。 而自己,却总是后知后觉…… ps.第三更,18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三一章 隔墙窃听悚人语 其实监听装置自古就有,比如墨子提到过的听瓮;还有唐朝军队使用的一种,用皮革制成的叫做‘空胡鹿’的随军枕。让听觉灵敏的‘听子’在宿营时使用,据说‘凡人马行三十里外,东西南北皆响耳’。 但这些都是不定向的监听装置,只能监听沿地面传来声音的远近大小,想要监听远处人说话,就无能为力了。 于是宋朝时发明了听管。它是用一根根内节凿穿的毛竹连接制成,可以设在水下、地下,或者隐蔽在地上、房内,进行近距离窃听人的谈话。 而且朱桢和朱棣还结合听瓮和空胡鹿的优点,对听管进行了改进。譬如隔壁那扩口马桶,其实是个收音装置…… ~~ 隔壁。 明王招呼石护法在正常的竹椅上坐下。 他自己则坐了马桶椅。 一是,马桶椅在桌子左边,眼下不是元朝了,现在以左为尊。二是万一石护法腚上长刺,起身时把马桶盖也带起来,那就太羞耻了。 三是,自己的马子,怎能随便让人坐呢? 所以还是自己稳稳坐在上面放心。 唉,归根结底,还是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怎么能为了美观,把马桶和椅子结合在一起呢? 这次就算了,横竖住不了几天。下回再搞,一定让他们专门设一间茅房。 已经尝到了冲水马桶甜头的明王如是想道。 “这回我出去,外头局面还在恶化,也就淮安这边还能透口气。”石承禄的声音,把明王从胡思乱想中唤回。“要不是从东边运来几船粮食,各寨就要断粮了。” “哦。”明王点点头道:“淮安府是都漕运司的地盘,我们已经结盟了。” “是吗,那太好了!”石护法闻言振奋道:“那后续的物资,可以大胆从淮安往这运了。” “可以,我已经同南安侯讲好了,但要天黑以后再运。”明王沉声道:“总之你抓紧时间,我们动手时间要提前了。” “哦?”石护法吃惊道:“为何?” “曹护法那边传来的情报说,种种迹象表明,太子近期便会北上凤阳。”明王压低声音道:“而且这是几天前的消息了,现在他可能已经启程了!” ~~ 隔墙有耳。 虽然明王放低了声音,但隔壁的哥几个,还是听清了他说的。 朱桢几个对视一眼,都知道大哥肯定是得到他们失踪的消息,赶着来凤阳找人了。 唉,大哥可能会急死了……哥几个都感到很抱歉。 ~~ 明王房中。 听了明王的话,石护法也很惊讶。“不是说下月才启程吗,这么着急作甚?” “许是中都的局势让朱洪武感到不安了。”明王猜测道:“我们死了那么多人,差点攻下紫禁城,肯定已经震动朝堂的!” “那是肯定的。”石护法点点头。 倘若两人知道,他们的起义经过行工部衙门、中书省的层层弱化,传到朱元璋面前时,已经成了一次小小的骚乱,甚至连起居注上都没记载,不知会是何等心情? “那么说,朱洪武也可能提前驾临中都了?”石护法又问道。 “很有可能。”明王点点头,猜测道:“太子应该是给他打前站的,可能用不了几天,他也该启程了。” ~~ 隔壁。 哥几个又面面相觑。 什么,父皇也要来?! 这次他们的第一反应却是,屁股不会被揍开花…… ~~ “这么快啊……”石护法一阵口干舌燥,虽然一直盼着朱洪武来的那天。但那天真的来了,他不可能不害怕。 “也不是坏事,别忘了,咱们虽然才来没几天,但弟兄们可都来一个多月了。”明王道:“这一个多月缺衣少食,不少人还生病了,士气已经低落不少。再拖下去,对战斗力影响会更大的。” “嗯。”石护法点点头道:“那我得赶紧回临淮,检查下挖掘工具准备好了么;还有火药也得多弄点儿,确保到时候万无一失。” “不行,你已经暴露了。”明王摇头道:“我让曹护法来负责毁堤的事儿,你就专心后勤工作。” “唉。”石承禄一脸不甘的叹气,丝毫看不出他心里的庆幸。 毁堤这种事太危险了,弄不好自己先让大水冲走。冲不走也会面临官兵气急败坏的追捕。 而且,也太损阴德了…… 他巴不得有人能替自己干。便向明王交代道: “请明王转告曹护法,临淮知县韩宜可是个能吏,而且到任之后就干了三件事,修堤、修堤、还是修堤!所以万不可掉以轻心。” “嗯,这我都知道。”明王沉声道:“曹护法只负责前期的准备,到了动手的时候,我会亲自带人去的!” “搏兔亦用全力,这样就万无一失了。”石承禄松口气,关切道:“溃堤之后,明王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放心,我们会备好船的。”明王淡淡道:“而南安侯将率他的水师在花园湖等候,我们这边一旦决堤成功,他们便会立即扬帆前来,接上我们,然后舰队顺着洪水直取皇陵!” “明王真是神机妙算啊!怕是刘伯温也比不了。”石护法不禁赞叹道:“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的目标是中都城,却没想到我们真正的目标是皇陵!” “朱洪武到了中都,肯定要去给他爹娘扫墓。”明王自矜道:“而他家皇陵是建在他爹娘原先的坟地上的,地势低洼。一旦发大水,建在高处的中都城安然无恙,但皇陵就会被淹。” “更妙的是,届时所有的军队都在凤阳县境内戒备,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们却在守备空虚的临淮县动手!”石护法兴奋道:“种种意想不到叠加在一起,朱洪武焉有不败之理?!” “呵呵,其实还有一个想不到。”明王淡淡道:“他想不到自己杀了廖永忠,终于逼反了巢湖水师。不然只靠咱们,就算水淹七军了,怕也没能力取他性命。” “对对对……”石护法点头不迭,拱手笑道:“属下是不是可以提前恭喜明王了?” “还是等成功了再说。”明王保持着稳重,进入下一个话题道: “但不管成功与否,到时候留在凤阳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们出发后,伱就不要去凤阳了,直接南下去苏州,找罗护法联络那些诚王旧部,还有那帮反朱洪武的江南地主。我也会第一时间南下,等我抵达后,立即与他们见面……” 后面的内容,就越扯越远了…… ps.第四章,19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三二章 六郎妙计安天下(求月票) 哥几个的房间。 窃听结束,朱棣又将那床被单团成一团,紧紧塞回马桶中,以免被反向窃听…… 然后弟弟们看看二哥,二哥了解的点点头,伸个懒腰,噗通放躺,他早就困死了。 转眼,鼾声大作,屏蔽功能开启。 “呼……” “我的天呐……”弟兄们这才齐齐惊呼起来。 “没想到,这帮家伙如此歹毒!”朱咬牙低声道:“居然想趁父皇和大哥祭祖时,掘开淮河淹了皇陵。” “皇陵在内陆,护卫的军队有骑军步兵,肯定不会有水军,到时候大水一来,不被冲走,也全都泡在水里寸步难行,更别说救驾了!”朱棣神情严峻道: “要是南安侯真的反了,率战船随洪水而至,那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那样父皇和大哥……”朱桢也吓坏了,没想到这年代的恐怖分子,如此丧心病狂啊。 “而且淮河两头翘中间洼,掘开河堤的话,临淮全县十几万百姓,几十万亩农田都要被淹。”就连老五也被惊得开口三连道:“浩劫,灭绝人性,人间惨剧!” “不行,一定要阻止他们!”老三老四齐声道。 然后两人互相嫌弃的哼一声,朱沉声道:“一定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只要咱们的人有防备,就能保住大堤,他们便得逞不了!” “是。”朱棣也顾不上抬杠了,点头道:“此役胜负手就在临淮县的大堤上,一定要让他们早做准备!” “可是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呢?”朱橚问道:“现在码头戒备森严,任何人都不许靠近栈桥。” “没错,我们这些亲兵,都只有跟着明王才能到码头上船。”朱也犯了难道:“关键是亲兵队长亲自把守码头,不然我还能想想办法。” “你就是上了码头有什么用?抢条船跑路?”朱棣哂笑一声道:“你会操舟吗?人家撵上咱不是转眼的事儿?” “唉……”朱郁闷的住口。他现在已经知道,哪行都有门道,干什么都得学的道理里。 别看自己兄弟一身蛮力,操起船来,真赶不上五六十的老艄公。 “就算侥幸逃脱,一旦得知泄密,他们肯定会变更计划的。”朱桢也道:“万一他们不掘临淮,改用别的法子怎么办?” “啊对对,你们哥俩说得都对,我也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完事儿他们还没察觉,还外甥打灯笼——照旧。”朱大翻白眼道:“可是他么的能做到吗?” “能,我有办法。”朱桢便又顾不上藏拙了,慢悠悠道:“其实一上岛,我和二哥五哥就做了铺垫了。” “伱什么意思?”三哥四哥瞪大眼,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弟弟。“说说看,有什么好主意?” “那天一上岛,他们抢我的牛,我故意大声叫骂,五哥还跟他们险些打起来……”老六便道。 老三老四看向老五。 “我什么都不知道。”朱橚忙矢口否认。 老三老四看都不看老二。 “鼾,鼾……”二哥的呼噜声都透着毫无心机。 显然,这是老六自己的鬼点子,拉上老二老五,不过是为增强说服力罢了。 “你继续……”三哥四哥盘腿抱着胳膊,审视着老六。 藏来藏去藏了个寂寞的朱桢,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 “不行不行,这样太危险了。”哥哥们连声反对,五哥也在内。 “假装被他们推到水里淹死脱身?”朱棣大摇其头道:“老六,你这回的点子可不高明。” “怎么不高明了?”老六不开心道:“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走,又能让他们的计划照旧。而且还能挑拨明王和雷老虎的关系,简直不要太赞。” “你娃在大本堂后院的荷花池都差点淹死,还想靠自己游过这万顷洪泽湖?”朱棣整个大无语。 “我那时候还不会游泳我。”朱桢却信心满满道:“但这半年来,我在河里陪老牛泡水,早就练出来了。” “小河能跟洪泽湖比吗?”朱也特么无语。 “洪泽湖还不一定比咱村口那条河深呢。”朱桢却嘿嘿一笑道:“再说了,我可没打算靠自己游上岸。不然干嘛要把平天大圣带来?” “哦对了,平天大圣会游泳!”朱棣一拍脑门。 “多新鲜啊,水牛水牛,不会游泳,不全都淹死了。”朱习惯性讽刺老四一句,旋即又担心问道: “可是它能游那么远吗?” “没问题的,水牛可是出了名的吃苦耐劳,它们能长时间在河中泅渡,我知道岭南那边的农民,会利用水牛摆渡,把水牛当成水上交通工具呢。”朱桢振振有词道。 “人们在水牛背上安装能容纳四人的树皮筐,在赶牛人指挥下,水牛能载着旅客游向对岸或更远的地方,一干就是一整天。” 当然,他这个岭南,比五岭之南还要南,其实是在南洋啦。 不过没关系,有永远快乐的四哥在,那里很快就会是大明的疆域了。(注:老六个人感慨,不代表剧情走向。众筹写书嘛,结局咱也不知道……) “是这样吗?”没文化的四哥向有文化的三哥求证。 “啊,是是,我好像在书上看过……”一生好强的三哥心虚道。 ~~ 哥几个商量了半宿,实在想不出别的好法子。 朱桢的牛背泅渡计划,就成了唯一可行的方案。 都是些不知道轻重死活的小子,便开始讨论人选问题,算是默许的老六的方案。 首先,考虑到远距离泅渡,牛魔王虽然身强力壮,但也遭不住数条大汉的重压。 所以最多俩人。 “我肯定得去,不然谁来操牛?”老六当仁不让道。 “我也去,我保护你。”朱棣也道。 “拉倒你。”朱哂笑道:“就你这牛高马大的,谁能把你推下水?一旦发现人丢了,人家第一反应绝对不是谁害你了,而是你他么逃跑了!” “艹……”朱棣骂一声,反唇相讥道:“那你也一样。整天显摆自己文武双全,人家就是相信我被害了,也不会信你被害的!” “艹……”朱也骂一声,然后两人看向睡的正香的二哥。 又齐齐摇头。 这可是击败了雷老虎的男人…… ps.第五更,19500订加更。今天就到这儿了哈。 话说咱现在是睡得比鸡晚,起得比鸡早,可怜可怜咱。求月票,求订阅啊…… (本章完) 第一三三章 仰天大笑出门去 于是最后决定,让老五陪朱桢一起出逃。 虽然老五不能打,但他已经是个合格的大夫了。 这年代,会看病的不管走到哪,都是很安全的,不然也不会有游方郎中这个职业。 而且老五存在感低,心细如发,他跟老六一起确实最合适。 正好那天他也跟那些人发生了冲突。 于是就这么定了。 ~~ 隔日,明王要去各水寨探视走访。身为教主,必须要经常刷刷存在感,好那些下层教徒知道谁才是他们老大。 而且大战在即,他也得提振下士气。想要提振士气,光靠空口白牙可不行。之前一直没去,是因为手里没东西,现在有了石护法运来的物资,他也终于可以到处转转,收买下人心了。 因为拉着几船珍贵的物资,为防万一,他把亲兵都带上了,洪家三巨头自然也不例外。 把三个哥哥送走后,老五和老六知道,他们出逃的机会来了。 两人便开始悄悄做最后的准备。老五把半袋大米加盐做成了锅巴……这玩意儿叫‘糗’,是这年代最常见的干粮,朱橚也在军营里长大,自然知道怎么做。 朱橚还将那根火腿割下细细的几条,却也不敢多拿,唯恐会被看出端倪。 朱桢则把干粮、火镰火石、明矾等物用油纸包了,藏在马桶里,准备趁夜色先运到自己经常放牛的沙洲边。 这样明早就可以只拿着镰刀,背着空背篓,牵着平天大圣出发了。就算路上遇到岗哨盘查也不怕。 哥俩都挺细,计划的也很周全。但有句老话说得好——计划赶不上变化。 中午时,两人正在对头做糗,忽然石承禄来敲门。 老五赶紧把锅盖上,朱桢去给他开门。 “呦,好香啊。”石承禄露出一副很懂的表情道:“趁着哥哥们不在,你俩偷着吃好的是?” “本来想给你尝尝来,这下没了。”朱桢一撇嘴,没好气。 “哈哈,算我多嘴。”石承禄被逗笑了,然后对老五道:“洪焐,快带上你的药箱,跟我去栗子洲。” “干啥?”老五一愣。 “刚接到明王的命令,说那儿的营中有时疫,需要大夫去诊治。”石承禄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朱橚笑道:“伱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我不想去。”老五有些慌了,看看老六,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怎么,担心你弟弟?”石承禄问道。 朱橚老实的点点头。 “没事的,岛上都是自己人,安全的很。”石承禄安抚一句,又对朱桢道:“你别乱跑啊。” “我跟着……”朱桢便合理道。 “可不行,小孩子最怕这毛病,给传染上了怎么办?老实呆着。”可能是因为大事临近,石护法也没了平日的耐心,训完了老六,又对老五严肃道: “现在是在军中了,军令如山倒的道理你肯定懂,去晚了是要军法从事的。” 说完也不管老五同不同意,便转身出去了。“快点儿,我到船上等你。” 待石护法走远,老五忙低声问道:“咱咋办?” “五哥,你去。不去不行啊。”现在是只要老三老四不在,就是最小的老六拿主意。 “那我们的计划……”朱橚问道。 “先搁置。” “那你一个人在岛上……”朱橚松了半口气。 “放心,我老实不出门。”朱桢道。 “嗯,在营里肯定是安全的。”朱橚便放心道:“但出了营就不好说了,你暂时别去放牛了,至少别那么早出去,等天大亮了,往人多的地方去放牛。” “嗯嗯。”朱桢不耐烦的点头。“五哥,该说不说,你真像个老太太。” “去你的。”朱橚笑骂一声,这才背上药箱,出门去了。 ~~ 把五哥送走,就剩朱桢一个了。 平天大圣哞得一声,表示反对。 出来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不跟哥哥一块呢。 心里不禁空落落,很没有安全感。 朱桢便一边吃着刚出锅的糗,一边想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到底走还是不走?这是个问题。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走! 五哥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时间可不等人! 他记得有位名人说过,现在浪费的时间,都可能化作将来悔恨的泪水。 呃不对,说这话的好像是自己中学班主任…… 不管谁说的,反正抓紧时间准没错。在这儿枯等是不对的! 于是他按照计划,半夜三更从营寨粗疏的寨墙钻出去,把包袱在芦苇丛中藏好,然后回屋辗转反侧捱到天亮。 翌日天刚蒙蒙亮,他便像往常一样,把镰刀丢进背篓,牵着哞哞叫的平天大圣,去沙洲边吃草。 出营地时,他还特意在那几个守门的红巾军面前晃了晃。 那正是他们初来时,想要抢他牛的那几块料。 这也是计划不延期的重要原因,想要凑这么一天,太不容易了。 那几块料果然不经挑逗…… 其实那几个红巾军本来就一直憋着火,被老二丢到水里那笔帐不说,他们回头还被雷老虎抽了鞭子,一个个皮开肉绽,到现在还鼻青脸肿呢。 现在方脸金刚、火燎金刚和玉面金刚三个都不在,就连那个当大夫的弱鸡也走了。只剩这个落单的小胖子,那还不赶紧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当然,真搞出点什么事儿来,他们也不敢。但吓唬吓唬这小子,给他几下解解恨的胆子,他们还是很大的。 “小崽子,你哥哥都走了,没给你撑腰的了?”红巾军小头目怪笑道:“不想挨揍就赶紧乖乖把牛送上来,给大爷们开开荤!” “哈哈哈,就是,就是!”另几个也怪笑着,一起吓唬朱桢。 “我艹你妈!”谁知朱桢非但不怕,反而破口大骂。“一群瘪三,不知道杀牛犯法啊!” “我尼玛……”这就有点尴尬,那小头目伸手就要去抓他。 朱桢却早有防备,一拍牛头,平天大圣便猛地一冲,一犄角把他顶出老远。 “哎呦……”小头目捂着肋部,疼得直打挺。他感觉自己肋骨好像断了几条,忙气急败坏道:“都愣着干啥,快给我抓住他!” “去你们妈的!”朱桢一拍牛臀,平天大圣奋蹄就跑,猛地冲开阻拦的人群,朝着沙洲边奔去! ps.第一更。 (本章完) 第一三四章 我自狂歌踏浪去 “你给我站住!” “哪里跑!” “草泥马,抓住了连你一块炖了!” 老六骑牛在前头跑,几个红巾军气喘吁吁在后头追,一边追一边骂骂咧咧。 这次他们是真怒了,准备好好教训他一顿,出出这口恶气。 “啊啊,救命啊救命啊!”朱桢大声哭叫着,操牛冲入了芦苇丛中。 到了藏包袱的位置,他抓住牛犄角,翻身下牛,用脚尖挑起包袱,然后双臂一用力,又回到了牛背上! 这套动作,放在历练前,他压根别想做出来。 现在一是瘦了……好,现在又胖了一丢丢。 二是高了,腿长了一……好,还是那么短。 但一直跟着哥哥们学拳脚,还在洪家班里练科范,让他灵活了不少,就算还是个小胖子,也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这才能用脚来个燕子抄水,把包袱捡起来。他又一抬腿,将其挂在牛角上…… “救命啊,救命啊……”然后他大哭着驾牛冲入水中。 平天大圣见这么早就能洗澡,开心坏了,撒腿蹬腿畅游起来。 那些追到水边的红巾军却傻了眼。以他们的视角看来,那小胖子完全就是被他们追得慌不择路,才驾牛冲入水中逃跑啊! “你快回来……我们跟伱闹着玩的!”唯恐他真出了危险,红巾军们忙换上和气面孔,哄起小胖子道:“回来啊,我们不吃你的牛啦,我们给你糖吃!!” “就是啊……没有你我们承受不来。”这才是他们的心里话,要是小胖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他那三个金刚哥哥回来了,他们哪还有活路? “我不听,我不信,我要去找我哥哥……”可小胖子却理都不理,径直驾着牛越来越远。 然后在岸上人悚然的注视下,那一人一牛渐渐下沉,最后彻底消失在晨雾弥漫的水面上。 “我艹,不会真淹死了?”半晌,才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失声叫道:“快救人啊!那小胖子淹死了,我们也别想活!” 那一刻,几个红巾军彻底回想起了被那方脸巨金刚支配的恐惧,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有会水的赶紧跳下去捞人。可湖水十分浑浊,哪能找得到那一人一牛没顶之处? “快去弄条船来……”见仅靠三两人下水根本不成,又有人大叫起来。 “放屁!还嫌死的慢啊?”那终于跟上来的小头目,捂着肋骨骂道:“现在船管的多严?去弄船跟自首有啥区别!” “咱们可以说,是路过看到他落水。”有大聪明道:“咱们是要救人!” “那也得有人信啊!”小头目气得举手想打人,又是一阵疼,赶紧捂住肋骨,嗨哟嗨哟道:“你看咱们哪个像好人啊?” “……”众手下深以为然,确实没人有个好人样儿。“那咱咋办?” “肯定有人看见咱们追那小子了。”有人担心道。 “还能有什么法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啊。”小头目郁闷道:“不趁着那哥仨回来前赶紧逃走,咱们非死不可。” “可是船看的那么严,咱们咋逃啊?”手下人问道。 “笨蛋,我们自己造个竹筏子就是……”小头目有气无力道。 “厉害,还得是大哥!”众手下纷纷点赞,说干就干。 ~~ 话分两头,单说朱桢,虽然计划的很好,起先出逃也很顺利,但后来还是出了岔子…… 就是潜水那轱辘,并非事先设计好的。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大水牛直接游向远方,消失在雾霭中就可以了。 朱桢却忘了水牛爱潜水的习性,平天大圣一撒欢,就喜欢整个潜到水里去。而且水牛那么大的肺叶吸那么多气,可以在水下轻松潜行老久。 具体多久他也说不好,反正是比他憋气的时间长啊…… 结果差点没把朱桢给憋死。得亏他反应快,使劲往上扳着牛角,才在最后关头拉起了牛头。 朱桢一出水,便使劲咳嗽起来。虽然他一直憋着气,可仍免不了呛了好几口水。 等他喘匀了气定定神,发现更悲惨的一幕——平天大圣的一对牛角上空空如也。 “我那么大的包袱呢?”朱桢慌忙连比划带问,摇晃着牛角大声质问道:“我挂这儿的包袱去哪了?” 大水牛装着听不懂,继续默默往前游。 “夭寿呀,那是我的干粮啊!前头一两百里路呢,你让我要饭回临淮啊!” 平天大圣摇了摇小尾巴,好像在说,子承父业嘛,不丢人。 “我爹是先要饭,后造反,最后当皇帝,人家事业上升不丢人!我是先当王爷,后造反,最后要饭,我丢死人我!” 朱桢郁闷的胡言乱语了好一阵子,才恢复了理智。 荒野求生的指路明灯德爷教会了他,没有食物就得节省体能,无意义的喊叫也会浪费体力的。 他先看了看初升的朝阳,给自己的水陆两栖新能源敞篷皮卡调整了方向,让大水牛往背着太阳的方向前进。 然后便在平稳的真皮座椅上寻思起对策来。 回去沙洲肯定是不行的,就算不被那些人打死,这办法也只能用一次,再想故技重施连二哥都骗不了。 而且他还勉强算个好人,做不到眼看着临淮一县的十几万百姓丧身洪水。 更别说还有他亲爱的大哥,和那个怨种爹了…… 所以他要一路向西,绝不回头! 那就要考虑,怎么在身无分文,也没一粒粮食的情况下到两百里外的临淮了。 另一位过气导师贝爷说过,野外生存四要素,水、火、食物和庇护所。 水,这是湖上,要担心的是别淹死。 火也不用,七月下旬的洪泽湖还不需要取暖。 庇护所也不用,同理。 所以最要紧的还是食物。老牛还好说,浅水湖随处可见的小沙洲上,有它爱吃的各种草。别贪吃弄得腹泻就行。不然边游边拉,让自己咋喝水? 至于自己,生吃野菜?现在也过了吃野菜的季节,都老得只有四个胃的平天大圣能吃了。 就算勉强吃点聊胜于无,可没有五哥跟着,还可能中毒,着实划不来。 看来在上岸之前,只能靠自己的脂肪硬撑了。虽然科学的说法是不吃饭七天饿不死,但他估计自己最多三天就会饿晕。 所以他要在三天饿九顿的同时,争取三天内上岸,找到人家,然后沿着父皇的脚步——开始讨饭…… 嗯,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得一路要饭回到临淮。 这就是楚王殿下接下来的计划了。 “哎,这就是王者的宿命吗?”朱桢决长叹一声,驾着牛驶向西面最近的沙洲…… ps.第二章。 (本章完) 第一三五章 老三老四不三不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明王结束了足足五天的巡视,终于回到了主寨。 二三四五都在他的乌篷沙船上。前三个是亲兵,老五则是去栗子洲时,被明王发现他还真是医术高明、药到病除。 便把他当成了自己展示仁慈的工具人,带着他到处给教徒看病刷好感…… 船一靠岸,哥儿四个便向明王告罪,跳到栈桥上,往中军营寨跑去。 “没规矩的家伙。”亲兵队长小声骂道。 明王却不在意的笑笑。何止今天,这次出去弟兄几个都心不在焉。 准确说是见到洪焐后,三个当哥哥的都不淡定了,怪石护法把老小一个人留在营地。 他们还想回来一个照看小弟,但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如愿。这好容易回营了,还不赶紧去看看小弟弟可否安好? “让他们看看那娃没事就放心了。”石护法也笑道:“在咱们自己营里,能有什么事儿啊。” “还真出事儿了……”前来迎接的雷护法艰难开口。“那孩子淹死了……” “什么?!”明王和石护法震惊当场。 “你们干什么吃的?怎么看的孩子?!”石护法旋即暴怒,这哥五个可是他的心血! “怎么回事?”明王的脸色也冷峻下来。那可是诚王的骨血啊! 而且他们兄弟五个感情极好,哪个出了事,其余四个都要疯的…… “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雷老虎垂头丧气道:“那是四天前,我接到报告,说有人在西面竹林里砍竹做筏,似乎要当逃兵。我就赶紧带人过去,把他们几个抓了个正着……” “然后呢……”明王冷声问道。 “明王不好了,俺小弟弟不见了!”这时,三大金刚又大步流星折回,一身的火气,满脸的焦急。 “问人说,他都好几天没回来了!”朱棣脸色煞白,声音都在颤抖。论演技还得是四哥,完全看不出是演的。 “他们让我们来问雷护法,到底是怎么回事?”朱也不甘示弱,杀气腾腾。但比起天生的演员,这种吹胡子瞪眼的后天演技派,还是能看到表演的痕迹的。 其实也不单纯是演的。老六还那么小,要一个人逃出洪泽湖,再走将近两百里回去报信,当哥哥的能不揪心? “雷护法就在这儿,你们问。”明王和石护法避开哥几个要吃人的目光。 “你们也别问我了,我把人带给伱们自己问。”雷护法想起上次被一个金刚就捶到肾亏,这要三个金刚一起上,还不得被打个半身不遂? 手下人赶紧去带回几个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的家伙。 “他们是……”哥几个已经认不出来了。 “就是当初你们一来,跟你们弟弟起冲突那几个。”雷护法赶紧撇清道:“俺已经三令五申了,你们已经是自己人了,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不许再生事。可这几个畜生偏不听!” 撇清完了他就不再代劳了。“唉,你们自己说……” “呜呜,我们跟他开玩笑的。” “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他张口骂人,还拿牛角顶我们……”那几个眼都睁不开、腮帮子老高的家伙,慌忙辩解道。 “放屁!听听这是人话吗?!”不待哥几个发火,明王先发作了。“他孤零零一个小孩子,哥哥们都不在身边。让你们一帮子凶神恶煞的大男人围住,他吓都要吓死了,敢骂你们?还敢用牛角顶你们?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就是,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雷护法也狠狠飞起一脚,把那刚说话的踹晕过去。这时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了,万不能让那哥仨把怒火发到自己身上。 “后来呢?”朱棣阴着脸问道。 “后来他就跑,我们就在后头追,其实也是怕他出危险。”另一人怯生生说道:“结果也不知道是牛发狂,还是他慌了神,总之一人一牛就跑到了深水里,然后没了顶。” “真是信口雌黄啊,说得好像你们一点错都没有!”石护法也是不信的。“编都编的这么离谱!” “你是说,我弟弟淹死了?”朱棣声音很低,却让人感觉他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又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们下去救,也没救上来……”那人怯生生道。 “你去死!”一直很沉默的朱樉,忽然咆哮一声,一拳重重击在他的面门上。那人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面骨粉碎,脑袋成了烂西瓜…… 然后他又要扑向雷老虎,朱和朱棣赶紧拉住他。 雷护法吓得连连倒退。 “洪灏,别冲动,这是在军营里,他们犯了罪自有军法伺候!”明王赶紧大声道:“雷护法,他们该当何罪!” “死罪死罪!快把他们都砍了!”雷护法忙不迭下令,又嫌手下太慢,赶紧自己抽刀,把那几颗脑袋砍了下来。 朱樉的模样这才没那么可怕了,但哥仨依然脸色铁青。 “这件事是俺欠你们,”雷护法又朝三人一抱拳道:“日后自当奉还。” 石护法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不知该说甚了。要不是他非把洪焐叫走,哪会出这种事。 明王的心理素质就比他强多了,就像自己毫无责任一样,还在那安慰哥仨道:“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坏了……” 朱樉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朱棣和朱不禁暗叹,二哥的演技真是深藏不露。这哭戏的水平简直了…… 两人也赶紧发挥演技,跟二哥抱头痛哭起来。 ~~ 朱樉哭得昏天黑地,一直到了晚上都没停,人都快哭抽抽了。 老三老四忽然意识到个问题。 “我艹,二哥不会真以为老六淹死了?”老四小声道。 “我去,真有可能……”老三赶紧捂住嘴,声如蚊鸣道:“每次咱们商量事儿,他都在睡觉给咱们打掩护……你跟他说过咱们的计划吗?” “没有啊。你呢?” “也没有啊。” “我屮艸芔茻……” 哥俩顿时比二哥的脸还方。 “要不要告诉他真相?”老五小声问道。 “不可以,二哥会把咱们打出尿来的……”老三老四齐齐摇头。 “再说,这样他们才会确信无疑啊。” 于是,两个不三不四的混账东西,决定继续瞒着二哥…… ps.第三更,20000首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三六章 朱老板回乡 洪武八年七月廿三,是洪武皇帝回乡的日子。 这一天,中都城万人空巷,凤阳临淮两县的百姓倾巢出动。那些疯狂崇拜朱元璋的老乡亲就不说了,就是那些山西、江南来的移民,谁又不巴望着一睹这位土生土长的传奇皇帝,那模样到底是圆是扁的呢? 毫不夸张,这天起码几十万百姓出来迎接洪武皇帝的圣驾,从中都城门一直到几十里外,官道两边都是乌泱泱,扶老携幼的人群。 凤阳四卫的两万官兵,全都穿上了簇新的军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甲胄鲜明、军容整齐的立在官道两旁。 军官们头戴顶攒红缨的凤翅盔,按品级高低身穿金色或银色的山文甲,脚踏着锃亮的牛皮战靴,手搭在腰间鲨皮刀鞘、金箍刀柄的佩刀上,更显威风凛凛,令百姓不敢逼视。 卯时三刻,为圣驾作前导的虎贲卫骑兵到了,全身甲胄的骑兵,操着高头大马,排着整齐的队形,一列列从百姓眼前开过。 人们目瞪口呆的发现,连马蹄的步点都整齐划一,把新垫了黄土洒了水的官道,震得一颤一颤,也让人们的心,不由自主跟着一震一颤。 虎贲骑兵过后,便是穿着同样精美甲胄的金吾四卫官兵,他们没有径直开过,而是在凤阳卫的警戒线内侧列队,设置第二条警戒线。 然后才是威风凛凛、华丽无比的皇帝卤簿仪仗。什么龙旗十二面,分列左右;北斗旗一、纛一居前,豹尾一居后。 什么虎豹各二,驯象六,分列左右。 什么门旗、日旗、月旗等布旗六十四面;木、火、土、金、水五星旗,五岳旗,熊旗,鸾旗及二十八宿旗,各六行,林林总总几百面…… 而且每旗用甲士五人,一人执旗,四人执弓弩护卫。 随后便是皇帝的五种车驾,也就是所谓的五辂,即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 五辂并行,朱元璋就在中间那辆玉辂上,即所谓的‘玉辇’。再配上车顶的黄伞盖,即所谓的‘天子御玉辇,荫华盖’了。 至于后头那些数不清的团扇、金瓜、金节、烛笼、青龙白虎幢、班剑、镫杖等物皆校尉擎执,不必一一赘述。 老百姓哪能看懂这些五花八门、千种多样的仪仗?一个个眼都看花了,却都不舍得眨眼。这很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一次目睹皇帝仪仗的机会了。 ~~ 沈六娘也在人群中,她却不是来看热闹的。她是来告御状的。 原本她对洪家兄弟还抱着些期待,毕竟救命恩人韩知县说了,他们能帮自己。 可她跟着洪家班在凤阳县转悠了一个月,还给他们演了一个月的潘金莲,洪家班愣是没敢进中都城半步。 显然,他们是被洪灏洪基的遭遇吓到了。 尤其知道请他们的是明教之后,哥几个不想再惹麻烦的心情,她完全可以理解,也从没怪过他们。 但这五个货回临淮后就杳无音讯,她还去金桥坎找了一次,发现他们招呼都不打,就已经搬家了。问张虎张虎也不说,她就难免失望了。 这时正好得知洪武皇帝要返乡,于是她决定自己来。 眼看着圣驾到了眼前,沈六娘忽然冲出了人群,趁着凤阳中卫的士兵没反应过来,迅速突破了第一道防线。 然而当她想趁势冲过第二道警戒线时,忽然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在地上,然后用床大棉被一盖一卷,绳子一捆,便让她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无声无息就被拖走了……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从沈六娘冲出来到被卷起来带走,拢共不超过五息时间。 人群对此毫无波澜,哪怕近在咫尺的老百姓,都没看清楚她是干啥的,还以为是个疯子呢…… 沈六娘消失的地方,却落下了一方写着血红冤字的白布。 处理现场的金吾左卫官兵赶紧捡起来,交给自己的指挥使。 金吾左卫指挥使叫李祺,是李善长的长子…… 他身为韩国公长子,自然爱惜羽毛,所以看也不看,便将白布交给一旁的丁斌。轻声笑道:“看来你们在凤阳太安逸了,反应慢了不少啊。” “哼,咱们换换位置都一样。”丁斌接过那血字白布,展开一看,又塞回给李祺道: “是你堂弟家的逃奴,你们哥俩看着办。” “说的好像咱们不是哥俩似的。”李祺只好接过来,塞入袖中,若无其事。 “我跟伱是,但他不是。”丁斌又哼一声,似乎很瞧不上韩国公的大侄子。 ~~ 在千乘万骑簇拥下的朱元璋,根本看不到这一小小插曲。 他穿着龙袍,立在御辇上,满面春风,频繁向父老乡亲们招手。 父老乡亲们也纷纷报以山呼万岁声,一阵又一阵。连绵不绝的万岁声中,百姓望尘拜舞,虔诚跪拜着大明王朝的缔造者。 李善长一身隆重的朝服,被恩准登上了御辇。他收敛了所有的傲气和霸气,毕恭毕敬侍立在朱元璋身侧,小心给皇帝捧哏。 就像他过去二十年干的那样。 “每次回乡,老家都大变样。这次回来,又跟洪武四年那回大不一样了,真有个一国之都的架势了。”朱元璋一边跟乡亲招手,一边感慨道:“老李你居功甚伟啊。” “上位谬赞了。凤阳能日新月异,全赖上位皇恩浩荡,泽被苍生啊。”李善长谦虚笑道: “上位这些年,拢共返乡三回。头一回是龙凤十二年四月,建国前夕为先帝后改葬皇陵之时。第二回是洪武四年二月,为的是审定中都规制布局方案。老臣就算有些微苦劳,也只是在第二回之后,万不敢贪天之功。” “哦,哈哈哈哈!”朱元璋不禁捧腹大笑,揽着李善长的肩膀道:“你个老李,怎么还是这么会说话?怪不得咱最喜欢你!” “老臣也最喜欢上位了。”李善长憨厚笑着,不嫌肉麻道:“这些年见不着上位,老臣真是吃不香睡不好,害了相思病一样。” “哈哈哈!会说话你就多说几句。”朱元璋看着右手边的圜丘,忽然想起什么,又是一阵大笑道:“要是刘先生有你一半会说话,咱也不会看着他就烦。” “呵呵,刘先生是神仙,老臣是凡人。”李善长的心却一缩。 ps.第四更,20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三七章 我的都城我的家 以李善长多年侍奉朱老板的经验看,皇帝每次跟自己提刘伯温那厮,准没好事儿…… 当然,反之亦然。 但这回,也不知道朱老板是回老家心情好,还是上年纪脾气好了,并没有给他表演变脸绝活。还是继续笑呵呵问他,接下来怎么安排。 虽然李善长已经不是丞相了,但只要有他在场,朱元璋还是会把他当成大管家。 “回上位,钦天监定的吉日在后日。这样明日下午出发去皇陵即可。晚上在皇陵过夜,后日一早祭陵,什么也不耽误。”李善长便禀报道。 “好啊,那明天还有一上午时间,去紫禁城看看?”朱元璋笑问道。 “好啊。”李善长点头道:“皇上还没看过自己的新家呢。” “哈哈,确实心痒难耐啊。”朱元璋笑着吩咐道:“不过不要搞这么大动静,也别提前打招呼,这前呼后拥的太麻烦了,耽误正事儿。咱们微服,就带几个人,随便转转看看。” “好的好的。”李善长忙应声。 君臣说话间,御辇来到了凤阳桥前,朱元璋仰头望着前方的中都城正门——洪武门。 只见其青砖城台高五丈,城台上还建有一座七开间、周围廊、三重檐带平座的楼阁式城门楼,朱窗碧瓦,蔚为壮观。 “好啊,这才是咱心里的京城正门。”朱元璋赞不绝口道:“南京那个洪武门太逼仄,而且还不在京城中轴。” “南京的条件确实没法跟凤阳比。当时上位又不肯扰民,把皇宫建在京城一隅,壮观程度上肯定差一些。”李善长笑道: “上位进中都城看看,这里只是开端。” “好,瞧瞧。”朱元璋兴致勃勃的点点头。 ~~ 御辇进去洪武门后,便驶入了洪武大街。整条洪武大街,就是中都城的中轴线。 洪武大街东西为各中央衙门所在的千步廊。过去千步廊是一条与中轴线垂直的大街——云霁街。 自古以来的都城,无论是长安、洛阳还是大都,都只有一条南北向的中轴线。 只有在中都城,才有一纵一横两条垂直的轴线。这种独一无二的城市设计,显然是朱元璋重度参与的结果。 咱是独一无二的皇帝,大明是独一无二的王朝,都城当然也要独一无二了! 重八哥如是想道。 按照朱老板的构想,南北向的朱雀大街为‘经’,两侧建筑东西对称,体现了皇权的威严,主要用于朝廷衙门办公。 而东西走向的云霁街为‘纬’,自西向东分布着钟楼、历代帝王庙、功臣庙、中都城隍庙、国子学和鼓楼……这条道路上的建筑,主要是用于祭祀和与祭祀相关,体现敬天法祖。 其中钟楼和鼓楼位于街道两端的正中,分别有右弼街和左辅街从旁穿过,象征着左辅星、右弼星。蕴含着皇帝希望历代儿孙都能得到左辅右弼的忠心辅佐,保大明江山永固的愿望。 当御辇进入中都城那一刻,钟楼上鼓楼上钟鼓齐鸣。中都内外各处寺庙道观的钟鼓也一齐响应,遥相唱和,热烈欢迎这座都城的主人回家。 这其中,那座巨大的洪武大铜钟,吸引了朱元璋的注意力。 “上位,这钟如何?可衬得上我煌煌大明天朝?”李善长得意一笑,这是他的杀手锏。 “好,很好,非常好。”朱元璋先是赞不绝口,可李善长还没来得及捧哏,他又下意识道: “这要是熔了它,能铸多少吊钱?” “上位说笑了,这可是天子统御万方的象征。就是再缺钱,也得铸啊。”李善长瞬间领悟到了皇帝的心情,朝廷都缺钱缺到印纸当钱了。你丫还在这儿搞这华而不实的玩意儿? 他赶忙解释道:“再者这口洪武大铜钟,也没花朝廷一文钱。都是凤阳老乡亲你一吊我一文捐出来。” “能捐这么多?”朱元璋惊讶。 “集腋成裘,聚土成山嘛。”李善长笑道:“老臣也觉着,这寓意很好——皇上的江山,不就是万千民心汇聚而成的吗?所以便斗胆没有拒绝乡亲们。” “这样啊。哈哈,那倒要谢谢老乡亲的好意。”朱元璋便没再纠缠下去,只是未免嘀咕道:“真能捐这么多吗?” ~~ 过去云霁街,便是建在中都中心点上的大明门。 御辇穿过大明门,再入承天门便进入了皇城。 承天门上下,已经重新粉饰一新,完全看不出一丝异样。 且朱元璋一路看来,目力所及之处,宫殿官衙基本都已竣工,这让他对韩国公的工作赞不绝口道: “要不说还是得你老李啊,谁都比不了!当时咱定伱为功臣之首,还有些人想不通,说这老李既不会带兵也不会打仗,怎么就在徐达常遇春之上了?” “呵呵,现在也有人这么说……”李善长笑笑道,显然很介意。 “当时咱就就说,老李的功劳,其他人未必尽知,但朕独知之。你为咱筹措军需、保障后勤,功劳还要超过萧何。”朱元璋哈哈大笑道:“而且当年萧何有营建长安之功,千载之下,人人传颂。你老李现在也有了营建中都之功,又不遑多让了!” “这都是跟着上位鸡犬升天啊。”李善长谦虚笑笑,对朱元璋道:“上位,乾清宫虽已建成,但今晚还是在兴福宫下榻。” “那当然,老百姓搬家还得选个好日子呢。这次咱先来瞅瞅,等钦天监看好了日子,再跟你弟妹一块搬进来。”朱元璋理所当然道。 御辇便在兴福宫门口停下,汤和吴良等一班在凤阳的勋贵,还有朱元璋的正经老乡亲们,早就恭候多时了。 “恭迎圣驾!”看到皇帝下车,众人忙行叩拜大礼。 “哈哈好,都起来。”朱元璋开心的挥挥手,示意众人平身。 然后他高兴的跟每个人打起招呼,那些勋贵且不说,他把每个昔日同村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叫错一个。 老乡亲们自然感动涕零,皇上心里有我…… 直到最后一个面容愁苦,瘦削佝偻的小老头,朱元璋却认不出来了。一愣道:“这是哪位?” “回,皇上,罪民……”小老头噗通跪下,磕头道:“罪民刘德,来向皇上请罪了!” “啊,你是刘财主?”朱元璋吃惊不小。“咋瘦成纸片片了?” ps.第五更,21000首订加更,今天更新结束,继续求月票,求订阅啊!! (本章完) 第一三八章 朕比刘季强 刘德就是朱元璋至今提起来,还恨得牙痒痒的刘财主。 那时朱重八全家都是刘财主家的佃户,连他自己也从七岁开始给刘财主放牛。 这个刘财主根本不把佃户当人看,对老朱家各种不做人。朱元璋给他放牛,连饭都吃不饱,还得整天挨他揍。虽然有时候是自找的…… 但这些都还好说,他最不做人的一回,就是朱元璋家破人亡那年。 老朱家一个月死了四口,朱元璋和二哥却没地方下葬亲人,因为当时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老朱家的。 朱元璋和二哥只好去找刘财主,恳求他发发善心,看在全家人给他扛活多年的份上,能给点地方,让他们将亲人安葬。 可刘财主是出了名的刻薄吝啬,任凭朱元璋兄弟把头磕破了都不为所动,到最后也没松口。 还是同村的另一个富户刘继祖看不下去了,把自家坟地让了一点出来给他,朱元璋才下葬了父母…… 当然,朱元璋也不是个能忍的脾气。 安葬完父母,他伙同徐达、汤和、周德兴,还有二哥,把刘德家的牛给宰了,连炖带烤饱餐一顿,然后便跟二哥逃难去了…… ~~ 二十四年后,朱元璋在建国前夕回乡给父母修坟,顺便请幸存的二十来户乡亲吃饭。 但有一个活着的没去赴宴,那就是刘德。 刘财主万万没想到,当年给自己放牛的穷小子,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即将登基做皇帝的吴王殿下! 想到当初两人的过节,他一晚上能换八条裤衩,哪还敢去赴宴?连夜就跑去外县躲起来了。 洪武四年朱元璋又回来,他还是躲了。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躲到哪去么? 再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遭人都知道了他是皇上的仇人,自然会落井下石。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当年两百多斤的大胖子,如今只剩个零头了……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老太多。 是以朱元璋看到这个瑟瑟发抖的老人,实在没法跟当年那个骄横的黑心胖财主联系起来。 这回,昔日的地主和佃户之子终于再见,只是两人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刘德一边使劲磕头,一边骂自己有眼无珠,丧尽天良,求皇上开恩,饶自己一命。 包括李善长在内,所有人都觉得刘德完蛋了。皇上就是不杀他,也会狠狠的羞辱他,让他生不如死,好出当年那口恶气! 出人头地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 朱元璋却没有发作,反而亲手把瑟瑟发抖的刘德,从地上拉了起来,长叹一声道:“唉,算了,当初你不帮我也是人之常情。那时候,你又怎么会知道,咱这个放牛娃,将来会当上皇帝呢?” “皇上宽宏大量,恩德如海……”刘德又感激,又惭愧,哭成了狗。“草民惭愧欲死啊。” “哈哈哈,咱可不学汉高祖。”朱元璋开怀大笑,那份得意不似作伪。对李善长道:“汉高豁达大度,世咸知之。但是他记恨大嫂而封刘信为羹頡侯,实在有损气量啊。” “上位所言极是,上位的气量比汉高祖宽宏百倍。”李善长忙奉上马屁。 所谓‘羹頡侯’是个嘲讽性的封号。据说刘邦在混社会的阶段,常呼朋唤友去大哥家蹭饭。时间长了,他大嫂忍无可忍,便故意敲锅以示‘羹尽’。 其实他大嫂的行为完全可以理解,而且可以说很克制了,但社会人儿刘邦觉得在朋友面前被扫了面子,一直耿耿于怀。 于是后来分封同姓诸侯王,唯独不封大嫂之子刘信。后来还是在刘太公劝说下,他才戏谑的封刘信‘羹颉侯’,就是‘羹尽侯’的谐音…… 朱元璋这意思很明显,就是在嘲讽刘邦小肚鸡肠,有失帝王风范。而自己对冤家以德报怨,必将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既然已经选择原谅他,朱元璋便不吝于展示更大的恩赐。他问刘德,现在家里有多少地? 刘德苦着脸回禀说,自己家早败了,现在只剩八分薄田,而且年老多病,也种不动了。 “哦,那你儿子呢?”朱元璋又问道:“就是当年那个就知道吃的小胖子。” “那年张士诚打过来,被乱兵吃了。”刘德垂泪道。 “唉,都是乱世可怜人啊。”朱元璋叹口气道:“咱赐伱三十顷田,你家里没人种就佃出去,你自己跟从前那二十户老乡亲一道,专门帮咱看守祖坟。” 朱元璋又温声解释道:“咱立你们为陵户,帮咱照料祭祀爹娘。也不要你们出钱,祭祀过后的猪羊,就给你们吃了。以后你们就收收租子,吃吃酒肉,快快活活过日子罢。” 刘德自然感恩涕零,磕头不止。 ~~ 兴福宫。 朱元璋下榻之后,洗脸更衣,进入休息时间。 李善长等人告退,刘英把守殿门。 一直笑容可掬的圆脸皇帝,瞬间便拉成了驴脸,沉声问太子道:“老二几个有消息了吗?” 太子已经来了十多天,整个人明显憔悴不少,闻言低头嘶声道:“找遍了凤阳府,依然没有踪影。” “唉……”朱元璋其实猜到这结果了,不然老大早就第一时间报喜了。 “父皇,他们不会……”太子哽咽问道,后面的字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朱元璋却断然道:“这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们五个没一个……呃,只有一个缺心眼。真要到了生死关头,肯定会表明身份的。如果对方知道他们是朕的儿子,肯定不会杀他们,早就跟咱狮子大开口了。” “现在却什么动静都没有,说明他们还没暴露,那他们就是安全的。”朱老板终究是见过最险恶风浪的,思路依然十分清晰。 “说白了,咱不怕他们暴露身份,咱怕的是他们不明不白遭了意外。” “那就好,那就好……”朱标这才稍稍松弛一下。 “标儿,你绷得太紧了。”朱元璋有些担心的提醒他道:“咱过两年,就打算让你处理国家大事,这么容易紧张可不行,会把弦崩断的。” “是,爹。”朱标点头受教,苦涩一笑道:“主要是,这次的情况太不一般了。” “等你开始理政就知道,对皇帝来说,一般的情况下面人就处理了。推到你面前的,都是不一般的。”朱元璋教育儿子一句,便又安慰一句道: “咱在老家拢共待不了几天,那些人肯定会弄出点动静来的。不然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爹是说,带走我弟的那些人?”朱标神情一振,问道。 “当然是他们了。”朱元璋点点头,冷笑道:“居然敢在圜丘上传教,他们所图可想而知。不可能不打你爹主意的!” ~~ 与此同时,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穿一只破鞋的小乞丐,一手拿个破碗,一手抱根打狗棍,一瘸一拐出现在距离临淮六十里外的桥头镇上。 “大爷大娘行行好,俺已经三天木吃了……” ps.抱歉,晚上写完太晚,实在没精力检查。早晨实在爬不起来,刚检查完第一章。后面稍等。 (本章完) 第一三九章 我们做得还很不够 翌日一早,洪武皇帝便在李善长的陪同下,视察了自己的新居,中都紫禁城。 如果说昨天他还赞叹于外城气势雄伟,秩序井然,规制之盛、实冠天下。 今日他便彻底被紫禁城的宫宇重重、宏大奢丽震惊了。只见紫禁城的每一座建筑、每一道宫门,无不极尽奢华,各种石刻建筑更是华丽奇巧。 譬如那御道踏级上雕镌的九龙四凤云朵图案,便精美绝伦,栩栩如生,完全就是顶级的艺术品。 朱元璋蹲下身来,抚摸着那踏级上仿佛随时会起飞的浮雕,脸色却渐渐有些难看。“这得花多少钱啊?” “回皇上,这云龙阶石,乃用整块白玉石雕成,那原石六丈长,一丈宽,厚度也有七八尺。”一旁的薛祥便介绍道:“为了将原石从河南南阳运来,一共动用了两万多民夫用滚木拉运,走了整整六个月,光运费就耗钱二十万贯。” “荒唐!”朱元璋的脸色愈加难看,回头对韩国公不悦道:“这也太浪费了?二十万贯运块石头来?这钱能干多少事儿啊?太奢侈了!” “上位息怒。”李善长却不慌不忙的拱手道: “昨天上位也说到了萧何营造长安。当时汉高祖也如上位今日,视察新建成的未央宫。巡视一番后,也是嫌宫室过于壮丽豪华,便责备萧何道:‘朕之起义,原为救民。现今天下初定,民穷财尽,怎将这座宫殿造得如此奢华?’” “哦?”朱元璋果然听进去了。 李善长太了解朱老板了,知道他跟汉高祖有共鸣,所以拿刘邦说事儿比谁都好使。便接着道: “萧何见刘邦责怪,便不慌不忙地说:‘正因为天下尚未安定,才好借机会多征发些人和物来营建宫室。况且天子统御万方,宫室壮丽才能显出威严,也免得子孙后代再来重建。’” 李善长顿一下,看看朱元璋的脸色道:“刘邦听到这番话,转怒为喜,说‘如此,是孤错怪先生了’。” 朱元璋虽然没有转怒为喜,但神色的确缓和了不少。他缓缓站起身,看着远处初升的朝阳,沉默良久,方道:‘时间还早,出宫去转转。’” “是。” ~~ 君臣和侍卫便换上普通官员士兵的服色,从东华门出了紫禁城。 朱元璋背着手,默默走在前头,不许人引路,也不告诉别人他准备去哪儿。 就这么沉默的走啊走。 这时,谁都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了。跟在他身后的薛祥心里直发毛,求助的看向李善长。 韩国公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终于,朱元璋在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前站定。 “这是……”薛祥刚要开口介绍,朱元璋却一抬手,示意他们都闭嘴。 然后他走进工地,见里头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堆放着各种材料工具。整个工地却井井有条,工匠和民夫们也各司其职,忙得有条不紊。 朱元璋仔细端详那些正在忙碌的工匠和民夫。 见他们虽然蓬头垢面、全身上下脏兮兮的,但肌肉结实,动作有力,显然健康状况还不错。 “你们俩过来。”朱元璋随手点了两个人。 两人望向管事的官员,官员便和气笑道:“贵人要问你们话,快过去。” “哎哎。”两人赶紧搁下活计,胡乱擦擦手,小心翼翼到了朱老板跟前。 “别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聊聊。”朱元璋便笑着问两人是哪里人氏,怎么来的,来多久了。说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了么? 两人便局促的回答了乡贯,一个说是征发来的民夫,一个说是来服役的匠户。两人都已经来了快一年,冬天就能回去过年。 “你们那来的民夫多吗?”朱元璋又问道。 “不多不多,十户出一个工,春去秋来,十年才能轮下一次来。”工匠道。 “是是,俺们村就来了俺和另外一个民夫。”民夫道。 “那还不错,给工食银吗?”朱元璋又问道。 “给给,都是按时给。”工匠憨憨笑道:“不过吃住都在工地上,也用不到。” “等攒着回家说媳妇嘛。”朱元璋便打趣笑道。 “哈哈哈。”李善长等人赶紧陪着笑。 “在工地上累不累,伙食如何?”朱皇帝又继续问道。 “累是肯定累,不过伙食好啊。干粮管饱,菜也够吃。”两个工匠赞不绝口道: “过节还能开开荤呢。” “这都是应该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朱元璋便笑道:“何况伱们还是出大力的,吃不饱怎么行?” “我们做的还很不够啊。”李善长察言观色,这才敢惭愧开口道:“营建超支,手头太紧了,吃饭的嘴又多。目前只能做到吃饱,没法让大伙儿吃好。” “唔。”朱元璋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对李善长和薛祥道:“把那些华而不实的费用减一减,多花点钱给大伙儿改善下伙食。不能让五湖四海的老百姓回去说,给朱元璋修皇宫,还不如给地主家盖屋吃得好。” “是是是。”两人忙应声不迭。 ~~ 午后,卤簿仪仗扈从圣驾离开中都,浩浩荡荡驶向皇陵。 御辇上,朱元璋斜靠着明黄迎枕,让太子给他按腿。他一上午少说走了三万步,把个李善长遛得都走成鸭子步了。 “他奶奶的,生转了一上午,居然没找出合适的茬。”朱元璋叹口气道:“老大,你说这老李干的活,真就那么硬扎吗?” “不是也找出些毛病吗?”朱标轻声道。 “这么浩大的工程,能有个九分好,一分小毛病,就无伤大雅,不能再强求了。”朱元璋摸着下巴,神情复杂道:“而且这样贵在真实。” “真实么……”朱标又轻声道:“儿臣倒觉得反而有些刻意了。” 顿一下,他低声道:“而且之前跟汤叔叔说起中都工程来,好几次他都顾左右而言它,一个劲儿说自己养伤太久,啥也不知道。” “那家伙从小就滑头,有危险谁都没他躲得快,所以挨得打最少。”朱元璋哂笑一声道:“看来他又察觉到什么危险了。” 说着摆摆手道:“不猜了,等祭祖完事儿,把他找来问问就是。” ps.第二更。 (本章完) 第一四零章 韩国公押上一切 御辇后,韩国公的马车上。 李善长两腿劈叉,用折扇往裆部扇着风,试图减轻那一阵阵火辣辣的痛苦。 一旁的薛祥想为相爷做点啥,却又不知该从何入手。 说‘相爷,我帮你扇扇?’显然不合适啊。他只好叹气道:“唉,皇上还是当年的铁脚板,真要把咱们累垮了。” “上位是心里不爽,故意遛咱呢。”李善长哼一声,接过薛祥奉上的冰袋,犹豫着要不要用。 “不爽?” “嫌花的钱太多了呗。”李善长冷笑道:“但上位又不能直说。这可是给他盖皇宫,说了那就显得他得了便宜又卖乖了。” “盖皇宫哪有花钱少的?”薛祥苦笑道:“而且像相爷这样,一文没贪,还倒贴了不少的,怕也是空前绝后。” “嘿嘿,到了咱这个份上,还贪污?贪个屁!”李善长自得一笑道:“咱要的是万年的铁杆庄稼,与国同辉!” “是是。”薛祥忙拍马道:“相爷真是高瞻远瞩,大气恢宏啊。”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李善长最终还是一咬牙,把冰袋送入裆部,登时一阵哆嗦,却也终于不再火辣辣了。他长舒口气道: “可得有前人苦心谋划,咱们的后代才能过上这种神仙日子。哎呀,今天可把我紧张坏了。” “还好,天衣无缝,没出篓子。”薛祥也庆幸的吁口气,又万分佩服道:“这次要是没有相爷不厌其烦的提前准备,我们指定会露馅的。谁能想到皇上会转悠那么多地方?” “这就是你跟上位的时间少了。”李善长得意一笑道:“他疑心重,老觉得别人在安排他。所以总是会临时改变路线,往犄角旮旯钻。 “但哪里施工,哪里停工,是我们可以控制的。我们就在显眼的地方唱空城计,把状态好、老实听话的工匠全都集中到他可能会去的地方,不就解决了?” “这法子说起来简单,但只有深谙上意的相爷才能用。”薛祥赞叹一声,小心问道:“那今天,就算是通过验收了?” “我说你个小薛,怎么整天捧着卵子过河,这么小心干屁啊?”李善长揶揄道。 “这不是因为先出了明教那档子事儿吗?太子爷后脚又来凤阳十多天,也不召见咱们,整天跟中山侯他们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到处找什么?”薛祥苦笑道:“皇上这又一来,属下可没相爷那份定力,能不心虚才怪呢。” “太子爷在找什么,老夫倒是听到点儿风声。”李善长神秘兮兮道:“好像他弟弟丢了。” “什么?”薛祥嘴巴一下张得老大。“哪位王爷?” “伱该问哪几位。”李善长淡淡道:“应该就是在后湖读书那五位。只是不知道,是皇上派他们微服私访,还是他们自己跑出来的。 “这种惹一身骚的破事儿,皇上不说,咱也乐得装不知道。不过多半是前者,因为现在想来,平保儿和韩宜可应该是知情的。” “我说他俩咋掉了魂似的。”薛祥恍然,又害怕道:“也不知几位殿下来了多久,查出什么了吗?” “人都丢了,管他的呢!小薛,你把心放回肚子里。无论发生什么事,迁都凤阳的结果都不会变的。”李善长却浑不在意那些,十分笃定道:“知道为什么让你报一报,那块云龙阶石的价吗?” “为啥?” “就是让上位知道,为了营建中都城,为了给他修皇宫,已经花费数亿了!朝廷几年的岁入都在里头了!”李善长沉声道:“换了你,花了这么多钱修的宅子,能不住进去吗?” “那肯定是要住的,发生什么事,也得捏着鼻子住进去,还得说它好。”薛祥恍然大悟道:“不然这钱不白花了?” “哈哈,那不就是了?”李善长得意笑道:“所以上位肯定会迁都的,只要上位住进咱们给他修的紫禁城里去,你担心的那些事儿,就统统一笔勾销了。日后谁敢翻旧账,就是在埋汰他的家,不用咱们动手,上位就先办了他!” “属下又受教了。”薛祥恍然点头,怪不得相爷催逼无度、肆无忌惮呢,原来是有恃无恐啊。 ~~ 黄昏时分,圣驾抵达皇陵。 皇陵就是朱元璋当年埋葬父母的地方,这地方地势低洼,条件不是很好。所以朱老板发迹后,想过为亡父母风光改葬,但当时随行的国子博士许存仁和起居注官王祎却极力反对。 他们说帝王祖坟乃龙脉所在,贸然起坟改葬,恐泄山川灵气。 朱元璋听了觉得有道理。于是洪武二年,诏谕因旧陵之地,培土加封。并修建了城垣、宫殿、护所、祭祀设施等。 当晚,天下父子俩便住在感恩殿中,焚香斋戒,为明早的祭陵做准备。 斋者,整齐其内;戒者,禁止其外。所谓斋戒就是沐浴更衣,专居静室,不饮酒,不茹荤,不问疾,不吊丧,不听音乐,不理刑名也。 所以爷俩洗完澡,换好衣服,宫人便奉上了一餐忆苦思甜饭。 黑乎乎的饭团和红米饭,还有一碗没有油水的菜汤。 这就是他们老朱家当年的晚饭,而且饭团和糙米饭还不会同时出现。 朱元璋规定,凡来皇陵和祖陵祭奠的后世子孙和王公大臣,都要吃这个,以示永不忘本。 朱标以前是吃过的,但再吃时,还是觉得难以下咽。他便就着菜汤,硬往嘴里送。 吃着吃着,眼圈便红了。 “咋,咽不下去?”朱元璋已经把自己那份吃完了。“实在吃不下去就算了,不用硬塞。” “不是,我忽然想到,这样的食物,弟弟们吃了快一年……”朱标的泪珠子嗒嗒往下掉。 “没那么夸张,也就是几个月,后来他们的生活不就好了吗?”朱元璋说着摸了摸下巴,终于意识到自己有点儿不做人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今晚会不会动手?”朱标用祭服的袖子擦擦泪,虽然知道他们动手,自己和父皇可能有危险。但他更想知道弟弟们的下落。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如果有人想加害咱爷俩,今晚是最好的机会。等天亮了,魑魅魍魉也就没戏唱了。”朱元璋目光炯炯道: “今晚不睡了,等天亮!” ps.第三更,21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四一章 孤曾骑牛过五洋 临淮县城南五里外有个不小的庄园叫胡府庄。 顾名思义庄主姓胡,而且敢在帝乡称府的,绝不是一般人物。 话说那庄主胡太公,乃当今洪武皇帝宠妃胡充妃之父,皇六子楚王朱桢的外公。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而且据小道消息说,胡家原先干过山大王,所以从来就没有不开眼的,敢半夜上门骚扰。 然后这天就有了。 夜半,胡府庄紧闭的大门被咵咵敲响了。 更深人静的时候,铜门环敲击声分外刺耳,庄子里的狗听了都忍不住狂吠不止。 “哪来的夜游神啊?”巡夜的家丁骂骂咧咧打开了庄门,借着灯笼往外一看。 第一眼没看见,吓一跳。 低头才看见,竟是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光着两只脚,手里半个破碗、一根竹棍儿的小乞丐。 “我去你先人的,你个该死的小叫花子!哪有半夜敲门要饭的?!”家丁立时破口大骂。 “俺不是要饭的。”小乞丐泪眼汪汪道,顿一下,又严谨改口道:“好,俺不是来要饭的。” “那你是来干啥?”家丁没好气。 “俺来找俺外公。” “伱外公?叫啥……”家丁问道。他其实脾气不错的,换了别人家早就放狗了…… “呃……”小乞丐呆住了。来前他娘只跟他说外公家在临淮胡府庄,可没说过外公叫啥啊。 关键是他也没问,这就尴尬了。 “艹,滚滚滚……”见他连自己外公叫啥都不知道,家丁嘭得关上门。 谁知外头小乞丐先生气了。啪啪啪的砸门声更响了!还在外头大喊大叫道:“给俺开门,开门!俺是楚王朱桢!俺娘是胡充妃!” “你是楚王?我还是皇上呢?”家丁气得打开门,就要教训教训,这胆敢抹黑他们娘娘的小乞丐。 谁知小乞丐等的就是这会儿,从门缝和他腋下倏地钻进去,撒腿就往庄子里跑。 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吆喝:“外公,外公!我是楚王朱桢啊!快出来见我啊!” “快抓住他,别让他乱跑!”府里一阵鸡飞狗跳,家丁护院纷纷怒吼。 很快,小乞丐便陷入重围,被摁倒在地。恨得那给他开门的家丁,脱下鞋来就要抽他。 “叫你他妈的闹腾!” “你敢碰本王一指头,我就让我爹诛你……除了我外公家之外的全部九族!”小乞丐却昂着头,怒视对方。 不知是不是王霸之气迸发,那家丁的鞋底竟没敢立马落下。 “慢着。”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 “胡管家。”家丁护院们纷纷起身行礼。 那胡管家一边系着衣带走过来,一边问小乞丐道:“你说你是谁?” “孤乃大明楚王朱桢!我爹朱洪武,我娘胡三娘!”小乞丐终于想起了自己老娘的闺名。 “小子,你还胡说八道?也就是我们现在是正经人家了,要是放在从前,早把你舌头割下来了……”一个护院怪笑道。 管家却没那么孟浪,他显然是知道一些事的。 胡管家一伸手,护院赶紧奉上一盏灯笼。 “嘶……”管家接过灯笼端详小乞丐的脸,不禁倒吸口冷气。 “嘶嘶嘶……”家丁护院闻声,赶紧一起打着灯笼端详小乞丐的脸,然后一起倒吸冷气。让这暑意难消的孟夏夜,平添了几分凉意。 ~~ “老太爷,老太君,人在这儿。”胡管家亲自打着灯笼,引着胡太爷夫妇进了花厅。 胡太爷的眉毛,跟朱桢是同一款,只是白了。 花厅里灯火通明,一张花梨木的圆桌上,摆着各种汤面蒸食、还有汆丸子、炖条子之类……这都厨房是给值夜的护院、家丁、姑娘们供的宵夜。 胡太爷夫妇颤巍巍进了花厅,便见个小乞丐,蹲在桌旁官帽椅上,一手抱着碗白米饭,一手抓着肉丸子,也不管烫不烫,就往嘴里塞。 老两口看他嘴里塞满了东西,腮帮子鼓鼓的。再加上那又黑又粗又弯的眉,还有噎得圆溜溜的大眼睛…… “这还有啥还好认的?不是我外孙就怪了!”老太爷断然道:“老胡你糊涂啊,看不出这娃跟他舅小时候,一模一样啊!” “还真是。”胡管家赶紧点头道:“那回儿他腮帮子是瘪的。这会儿鼓起来了就像了,要是再有个双下巴,那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了……” “孩子,我是你外婆啊。”胡老太君甩开搀扶,向前两步。 “外婆……”正在埋头猛吃的小乞丐,闻言缓缓转过头来,嘴巴却没停止咀嚼。 “呜呜,外婆……”历尽千辛的小乞丐,终于见到亲人,情绪也如决堤潮水,先是抽泣,旋即大哭起来。嘴里的食物直掉渣。 亲人连心啊。他这一哭,老太太也哭起来,一把抱住小乞丐,哭道:“哎呀这孩子准是三娘的娃。瞧他哭起来这丑样,跟他二舅小时候一模一样。” “啊,真是殿下。”胡太公赶紧带着胡管家,给小乞丐跪下磕头。“老臣胡仁,叩见楚王殿下!” “呜呜,外公快起来。”小乞丐却哭的更厉害了。“都快一年没人这么叫我了!” “我滴孩儿来,朱重八这又是做的什么孽啊!”胡太公心都碎了,似乎对当今皇帝有些欠缺尊重。 ~~ 小乞丐自然就是从贼巢中逃出来的朱桢…… 却说那日假死脱身后,一人一牛在洪泽湖里漂了两天,才终于上岸。 一打听,哦豁,方向走偏了。现在距离临淮两百五十里了…… 欲哭无泪的楚王殿下,只好硬着头皮踏上了返乡的道路。 他万万没想到,这两百五十里,走得这么坎坷。 走到五十里的时候,他饿得前心贴后心。在生存的压力下,他别无选择,只好继承父业,开始乞讨。 他也试着靠快板书赚点路费啥的。而且效果也还不错,一上午就赚了几十文。可中午就让几个地痞给揍了,还抢了他的钱…… 朱桢这才知道,原来两个哥哥的作用这么大。离了他们的保护,自己想卖艺都卖不成。 但他的厄运还没结束。要饭的牵着头牛,看着就很怪。所以很快就有人做好事…… 半路上,又有一伙流氓抢走了他的平天大圣。 幸好他是男孩子,年纪也大了,又皮肤粗糙、长得也很抽象…… 以及,一看就很能吃,对方才没把他一起劫走。 朱桢只好独自上路,一边乞讨,一边打听着往这儿来。这一路上他被狗追,被鹅撵,被驴踢,被人赶……吃尽了苦头,终于走到了胡府庄。 ps.第四更,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一四二章 月黑风高夜(求月票) 淮河与濠河交汇之处名唤临淮关。 因为淮河濠河这俩难兄难弟,都排水不畅,水流缓慢。是以大量河水潴留在这段河面。同时泥沙沉积,河床也越来越高。 又因为它紧邻着县城,官府一直不断加高河堤,于是河堤越来越高。 结果年深日久,河床河面河堤,全都高于地面,愣是成了个地上悬湖。 此时夜黑风高,河面上悄无声息驶来几十条大小不一的船只,那是雷护法率领的千余红巾军。 他们将与曹护法的人在堤上汇合,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掘开大堤! ~~ 胡府庄。 “好孩子慢点吃,有的是。”老太君心疼的给朱桢倒杯水,拍着他的后背道:“你咋要上饭了呢?” “殿下,你爹……父皇让你历练,就是让伱要饭吗?”胡太公也大惑不解。 “哼哼,不是……”朱桢一边吃肉饼一边抽泣道: “俺爹起先让俺们种地,后来嫌俺日子太平淡,让人把俺粮食抢了。逼着俺们上街卖艺,结果让明教的人看中了,把俺们带走,俺们就又被迫入了教。俺是逃出来报信的……” 听完,胡老太君心疼的直抹泪。“我可怜的娃啊,这是遭得什么罪啊……” “妈巴子的,祸害完了我闺女,又祸害俺外孙!”胡太公更是气歪了胡子,还不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对了。你皇兄们呢?” “哦对对对!”老六暗骂自己这个不靠谱的,光顾着充饥诉苦,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他使劲咽下口中的肉饼,捶捶胸口问道: “不说闲话了。先跟我说说,我父皇到凤阳了吗?” “到了啊,昨天到的。你俩舅舅就是护驾去了。”胡太公答道。 “那外公知不知道,我父皇和我大哥,今晚住在中都还是皇陵?”朱桢追问道。 “皇陵啊。”胡太公答道:“明日吉时祭祖啊,这不是什么秘密。” “啊!”朱桢登时脸色大变,再也没心情吃喝了,他一边将两张肉饼卷一卷塞怀里,一边起身道: “外公,快集合所有家丁跟我走!哦对,还得赶紧通知凤阳卫、县衙和中山侯府,明教今晚要毁堤,淹了临淮县!” 他打个嗝,接着道:“还有皇陵……” “啊?”胡太公吓一跳,整个人登时从慈祥老爷爷,切换到了杀气腾腾的状态道:“你不早说!” “我哪知道自己来的这么巧啊……”朱桢郁闷道。 “胡管家,听见了没有,还不快敲钟!”胡太公高声喝道。 “喏!老当家的!”胡管家一抱拳,称呼都变了。 ~~ ‘铛铛铛……’警钟声响彻整个胡府庄。 须臾,庄子便沸腾起来。 也就是盏茶功夫,全庄两百余口男丁持枪挎刀、牵马拽镫,在场院中集结完毕。 古稀之年的胡太公也披挂上阵,他穿着起了包浆的柳叶甲,腰间紧束掉了色的鎏金皮带,臂弯夹着秃了毛的锁子头盔,步履沉稳的走到廊檐下。 庄里男丁都知道,老庄主这身柳叶甲、锁子盔,是他当年当山大王时,从一个蒙元万户身上缴获的,之后便一直穿着它南征北战。 不过到这会儿,已经快十年没上过身了。 现在,他们看到老庄主又穿起了昔日的战甲,便知道绝对要大战一场了! 胡府庄男丁们一个个兴奋的摩拳擦掌,他们也都憋了太久了。 趁着集结的功夫,老太君带丫鬟给朱桢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又给他换上身小号的盔甲……那是他二舅小时候用的。 楚王殿下终于有了人模样,跟在外公身后,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太公先隆重介绍了一下朱桢的身份。胡府男丁看他眼神,登时变得亲热起来。 不因为他皇子亲王的身份,只因为他是大小姐的儿子啊! 顾不上让他们寒暄,老太公又简单介绍了下情况,然后沉声道:“儿郎们,保卫家园,守土有责,绝对不能让那些人得逞!” “喏!”众人齐声应道。 “人在堤在!出发!”老太公断喝一声。 胡管家赶紧牵来两匹马,先扶着楚王殿下上马,又扶着老太公上去。 “殿下,刀剑无眼,你还是在庄里等着。”胡管家苦口婆心劝道。 “不行!”朱桢小脸紧绷道:“我哥哥们还在他们手里,我必须去救他们!” “好,有担当,不愧是我胡大棒槌的外孙!”胡太公激赏道:“走,我们出发!” “出发!”朱桢也高声道。 胡府庄庄门缓缓敞开,火把熊熊。 十余骑率先而出,后头跟着两百多如狼似虎的家丁,朝着临淮关方向直扑过去。 ~~ 临淮关河堤段,雷护法和曹护法终于接上了头。 “看堤的人都处理了?”雷护法问道。 “放心,都处理了。”曹护法点头问道:“你这边来了多少人?” “一千多。”雷护法说着一指身后黑黢黢的河面道:“咱们的大部队,就在数里外的河面上。巢湖水师在更远一点儿的花园湖,等咱们这边得手!” “好,快动手,时间不等人。”曹护法点点头,一秒都不想浪费。 雷护法的手下便卸下船上成捆的铁镐、铁锨、铁锹,然后两人的手下操起工具,便立即噼噼啪啪开挖起来。 “我艹,怎么这么结实?” “土夯得跟石头似的。”众教徒纷纷惊诧,显然低估了这活儿的难度。 “别废话,抓紧挖!”曹护法断喝一声:“挖开头就好了!” “唉。”下面人埋头挖掘起来。 乒乒乓乓声中,曹护法低声问雷护法道:“老虎,明王不是说要亲自来吗?” “是说要来的,可他临时吃坏肚子了,一天拉了几十趟,站都站不稳,没法来了。”雷护法道。 “唉……”曹护法叹气。 “怎么了?有什么事儿?”雷护法问道。 “是有要事得禀报他。”曹护法迟疑一下,还是实话实说道:“我们之前搞错了,那兄弟五个,极可能根本不是张士诚和高启的儿子!而是朱元璋的儿子!” “啊?”雷老虎惊掉下巴。“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刚刚才调查出来,还没来得及禀报呢!”曹护法无奈道:“太子就是来找他们的,我也是通过帮着找人的官差,才知道这个秘密的。” ps.第五更,本日更新到此结束,明日更新更加精彩。求月票~求订阅啊!!!! (本章完) 第一四三章 老当益壮大棒槌 大堤上,红巾军摸黑挖的热火朝天。 一旁,雷护法还是难以相信曹护法的说法。“就洪家兄弟那骨子土劲儿,他们怎么可能是皇子呢?” “朱重八就不土了吗?”曹护法一击绝杀。 “呃,好……”雷护法无话可说了。他又担心问道:“那咱们咋办?还挖吗?” “问题不大,应该还没泄露消息。”曹护法沉声道:“我来前特意到衙署街打探过,县里毫无反应,连韩宜可在内,官差都被抽调去中都帮忙了。” 临淮是个附郭县,中都城接待圣驾,人手肯定不够,肯定要把整个县衙的人都调过去。这也是明教要在临淮县动手的原因。 “凤阳那边呢?”雷护法又问道。 “也一切如常,朱重八父子今晚在皇陵过夜,军队绕着皇陵驻扎。”曹护法的情报工作,还是很得力的,不然也打听不到那么隐秘的消息。 “那就好,快把这边搞定,天王老子来了也无力回天了!”雷护法一咬牙道:“对了,快让人去禀报明王,让他把那四个小子先抓起来再说。” “我已经派人去了。”曹护法怎么可能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落后于人呢。 “好。”雷护法应一声,两人便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决堤上。 虽然韩知县把堤修得很结实,但毕竟不是水泥混凝土的。这么多人挥舞着稿子锄头一阵狂挖,而且是双面并进,终于把土堤挖穿了。 但这只是内侧子堤,要想引发洪水,还得去把大堤挖穿…… 气喘吁吁的教徒们,扛着锄头,马上转战去百丈外的大堤。 “他妈的韩宜可真变态,修一道大堤还不够,还得修两道!”雷老虎骂骂咧咧。 中都城的韩宜可打了喷嚏,忽然很担心自己的大堤…… 有人要问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不两道堤同时挖?道理很简单,这段河道可是地上悬河。 一旦把大堤掘开,子堤却还没掘开的话,这黑灯瞎火的,子堤上的人很可能会被倾泻而下的凶猛洪水卷走。 所以同时开挖的话,肯定没人愿意被分到子堤。因此人再多,也得先挖子堤,后挖大堤。 这就是人性啊。 ~~ 然而这世上的事,往往就是坏在人性上。 先挖子堤后挖大堤,太耽误时间了…… 当两位护法带着教徒来到更加宽大结实的大堤上,还没挖出多大的坑,就听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为首的却是一员须发皆白、盔甲古旧的老将! “妖人住手!俺胡大棒槌来也!” 怒喝声中,胡太公高举着一柄狼牙槊,率领十几骑亲兵直接冲到了大堤上。 “快拦住他们!”雷老虎反手抽出背上的铜锤,镇定下令。 负责警戒的红巾军士兵,赶忙举起圆盾,挥舞着朴刀,想要拦住气势汹汹的来敌。 可就凭他们的血肉之躯,和那面菜板大的盾牌,哪能拦得住势若奔雷的骑兵? 老当益壮的胡太公一马当先,冲进敌阵,一柄沉重狼牙槊连劈带砸!敌军身无甲胄,触之立碎。哪怕只是被扫上一下,都得被刮去大片皮肉,惨叫着倒地打滚。 唯恐老庄主吃亏,十几骑庄丁紧紧将其护在中间。他们都是身经百战老兵,冲、截、拦、护配合默契,护着老庄主势如破竹,一口气杀进了敌阵深处! 幸亏雷护法挥舞着长柄铜锤,堪堪抵住了胡太公,这才没被直接杀穿! 但这时,没马的胡府庄庄丁也举着刀枪跟了上来。 明教徒只好暂时放弃决堤,挥舞着锄头铁镐迎敌,双方轰然杀在一起,在浑浊的淮河畔,在高高的大地上,展开了殊死搏斗。 “快叫援兵!他们肯定也还有后援!”雷护法跟胡太公砰砰砰打得火星四溅,头也不回的对曹护法咆哮道。 “好!”曹护法赶紧掏出一枚爆竹,用火折子点燃。 那爆竹嗖的一声飞上天,在夜空中嘭得爆响,绽开一朵红色的烟花。 按照约定,明王看到这个信号,就会立即来增援的! 我一万大军硬怼,怎么可能怼不开这大堤?! ~~ 那厢间,雷老虎站在高处,又仗着年轻力壮,跟胡老太公连拼了十几招! 胡府庄的庄丁只挡住明教徒,不让他们偷袭老庄主。却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真男人就该一对一,这是老庄主一生的信条。 眼看渐渐占了上风,雷老虎狞笑一声,觑得对方破绽,一招横扫千军,想将其一锤砸下马去。 孰料老庄主是故意卖这破绽,爆喝一声‘来得好’侧身反撩狼牙槊,荡开雷老虎这一击。 雷老虎瞬间空门打开,老庄主猛的一夹马腹,战马便迎头前冲,直接就把雷老虎撞在了大堤上。 雷护法被撞得七荤八素,感觉身上要散架了。但他经验丰富,知道原地不动,下一刻就得被狼牙槊拍成烂西瓜。 他赶紧咬牙翻滚,连滚带爬逃出战团。 “老太公,我来助你!”谁知此时,又有一队人马杀到! 当先一员年轻骁将,身穿金色山文甲,头戴凤翅红缨盔,猿臂蜂腰、英气勃发,竟是应该在中都护驾的凤阳卫指挥使平安! 话音未落,平安已经拍马冲到雷护法面前,只一矛便把雷老虎砍倒在地。 这一波,平保儿武艺多高没看出来,但抢人头的本事倒真是一绝…… 老太公差点没背过气去。 很快中山侯次子汤軏也率领家丁前来支援了,三方夹攻之下,战局立时如滚汤泼雪,彻底成了一边倒。 明教徒见势纷纷丢下兵器和工具,争先恐后往河边船上逃去。天黑堤滑,又互相推搡踩踏,失足落水者不知几何…… “援兵怎么还没到?明王搞什么呢?”曹护法焦急的看着远处河面,河面上却一直没有动静。 亲兵也焦急劝道:“护法,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然后不由分说,赶紧架着他上了条快船,在明军杀到前堪堪逃走…… 剩下的教徒就没那么幸运了,在明军和胡府庄、中山侯府家丁的绞杀下,一个都没活下来。 其实换作别的地方,他们不会这么倒霉。 但谁让他们居然丧心病狂的想要决堤了?这些官兵和家丁的全家老小都在临淮县。真要是被决了堤,在睡梦中的全家都得被淹死…… 所以也不能怪人家残忍,人家也要震慑宵小,让他们知道有些红线,是不可以越过的。 ps.第一章。 (本章完) 第一四四章 少年初现王者风 吩咐副手安排部下大堤布防,平安便赶紧来拜见胡太公。 “哼!平指挥来的倒真是时候。”胡太公十年来头一回出手,就被抢了人头,对他的意见自然很大。两道白色粗眉直抖擞道:“咱都把那小子撂地上了,还用得着你帮忙吗?” “恁老误会啦。”平安赶紧解释道:“那应该是个大头目,咱们得尽量捉活口啊!恁擎着个狼牙棒,一棒子拍下去,他还有个活?” “没见识,老夫这是狼牙槊,不是蛮子用的狼牙棒!”胡太公怒哼一声,问道:“难道你的长矛捅人一下还不会死吗?” “俺那是丈八蛇矛。”平安忙解释道:“刃开双锋不假,但俺矛脊可没开刃,俺是用矛脊把他敲晕的。” “不信恁自个看。”说着他高声吆喝道:“把那黑大个弄醒了带过来。” 胡太公这才看见,那黑大个已经被五花大绑了,死人显然没这待遇。这才稍稍消气,一侧身道:“先拜见殿下。” “殿下?”原本低头赔笑的平安,闻言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便见马背上的那个戎装少年,两道粗眉在火把照耀下熠熠生辉。 “哎呀,真是你个老……楚王殿下!”平安的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身子激动的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末将拜见楚王殿下啊!”然后他噗通跪在地上。大堤上下的凤阳卫官兵,也赶紧拄着枪,单膝跪地高呼:“拜见楚王殿下。” 平保儿和那些知情的部下,还全都放声大哭起来道:“恁们这是去哪了啊!可把俺们找的好苦啊!” 当然,他们大半都是为自己而哭。这么长时间找不着殿下,几乎所有人都绝望了,以为几位殿下死翘翘了。而他们也逃不了满门抄斩的命运了…… 现在楚王居然突然又蹦出来了。这意味着他们的九族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哪还能控制得了自己的情绪? “哦,我……孤……本王……”朱桢都快忘了该怎么自称了,这种被众人顶礼膜拜感觉也很陌生了。 好,他根本就没感受过…… “诸位快快起来。”他定定神,咳嗽一声道:“警报可还没解除,明教大军,还有……嗯,还有未知的敌人,今晚随时可能会卷土重来!所以诸位还请赶紧各司其职,提高警惕,切莫大意啊!” “遵命,遵命!”官兵们没想到,楚王殿下年纪这么小,便这么有范儿,训话居然也如此得体,顿时觉得龙种就是不一样。 就在官兵们纷纷起身时,忽然有人大声道:“伱果然是朱重八的种……” 听到这一声,朱桢如遭雷击。 “大胆!”官兵们纷纷寻声怒喝,朱老板可是他们心中的神!敢直呼他的曾用名?真是活腻了! 朱桢也循声望去,见是那五花大绑的雷护法。刚才看押他的亲兵,按平安的命令将其弄醒带上来,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你他妈的找死!”平安又想用蛇矛拍他了。 “慢着!”朱桢却断喝一声,死死盯着雷老虎道:“你什么意思?你早知我们的真实身份了?” “哈哈,没想到!”雷老虎半边脸都被平安拍肿了,却还得意道:“你们满世界找人,还想让我们不知道?告诉你,他们脑袋都被砍了!” “啊……”平安等人瞬间从大喜到大悲。抱歉啊九族,你们可能还得死一死…… “哈哈哈,放你娘的狗臭屁!”朱桢本来还揪心不已,闻言却大笑起来。“就你雷老虎个浆糊脑袋,也配跟本王耍心眼?!” “殿下何出此言?”平安抓救命稻草似的望着朱桢。朱桢这番表现,已经让他忘了楚王殿下的年龄。 外公却听得直皱眉,暗骂朱重八不是人,把好好的外孙扔到市井,学了满嘴脏话。 “那明王又不是蠢猪,奇货可居的道理他能不懂吗?”朱桢冷笑道:“真知道了我皇兄的身份,他舍得动他们一根毫毛才叫见鬼!” “你这么说,就说明是刚刚得到消息,还不知道明王会如何处置我皇兄!”说着他对雷护法诛心道:“更大的可能是——现在是你们知道,但明王还不知道!” “嘶……”雷老虎听他说到后半段,不由自主吸了口冷气。 “哦,看来是后一种情况了。”朱桢便了然道。 “呜呜,不来这样的……”雷老虎彻底崩溃,自己明明想宁死不屈的,可眨眼间什么都被对方知道了。 而且对方还是个小孩子,就更让他陷入绝望的自我否定了。 朱桢却顾不上继续打击他,沉声对平安道:“赶紧备船,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是!”平安不假思索应声下去准备。 ~~ 平安准备船的功夫,韩宜可也气喘吁吁赶到了。 看着新修的子埝被破坏,他心都碎了。 幸好大堤总算救下了,不然他这一年努力付诸东流不说,还得给砍头。 松口气,他才顾得上拜见楚王殿下。 “殿下啊殿下,恁可算平安回来了……”韩宜可毕竟是有修养的,而且还知道些内情,没平安那么激动,却也仍忍不住泪眼婆娑。 “我皇兄们还没脱险,有什么话回头再说!”朱桢没时间跟他墨迹,看着船已经到了堤岸边,便潇洒的翻身跳下马。 然后啪的一声,趴在地上。 “殿下,殿下……”众人赶紧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 “妈的,活跃下气氛。”朱桢拍着脸上的土,自嘲一句。 他其实骑术不错的,在宫里哥哥们就教他骑马,出来又整天骑牛,按说不该这么丢人。 但他两腿软的厉害,站都站不住。说明他其实只是表面上镇定,心里还是恐惧的很。 二三四五哥,你们千万不要有事啊! ~~ 当然,他现在不是种地的、不是卖艺的,更不是小乞丐,而是堂堂亲王了。现在没人敢笑话他,周围人甚至连笑都不敢笑。 平安搀扶着朱桢上了船,韩宜可却也跟了上来。 “你跟着干嘛?”朱桢微微皱眉,心里对刚才出丑还是很介意的。 “下去。你个书生别凑热闹了。”平安用蛇矛一指岸边。“遇到危险谁也顾不上你。” “下官不能下去,下官有旨意。”韩宜可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黄绫。 朱桢瞳孔一缩。脑海中猛然蹦出三个字—— 老银币。 ps.第二更。 (本章完) 第一四五章 出师未捷人先泻 先不提已经支棱起来的老六,说回身在敌营的二三四五那边。 那边的情况就很尴尬了。他们居然集体食物中毒了…… 也不只是他们,还有明王和好些个亲兵。 因为启程前,正逢洪锷‘头七’,明王和亲兵队的同袍们按照习俗到灵堂致祭,洪家兄弟也按照习俗请客人吃席。 所谓‘丧饭品七’,这既是对宾客的尊重,也是对亡者的缅怀,洪焐还是强忍着悲伤做了七道菜。为了凑齐这头七宴,他把剩下的火腿全都用上了…… 老五的厨艺自然没的说,食材用料也扎实,大盆大碗吃得来宾们那叫一个倍儿爽。忍不住期待下次啥时候再吃席…… 也就是雷老虎没脸露面,不然他也想吃席…… 然而出发后不久,明王那艘乌篷沙船上的人,就开始轮番腹泻了。 明王也腹中绞痛,出来方便时发现,船尾已经蹲了一排亲兵在噗噗噗…… 顾不上多想,他先插个空蹲下,面目一阵狰狞,然后才长舒了口气,问蹲在一旁的洪基道: “这怎么回事啊?” “可能是火腿肉不新鲜了……”老四上面一脸痛苦,下面噗噗作响。显然也同是天涯拉肚人。 “嘶,怪了,吃了洪焐那么多顿饭都好好的,怎么这节骨眼上吃坏肚子了?”明王倒吸口气,差点没被熏死。 “谁,谁知道呢。我们也是头回这样……”朱棣声音发颤道:“洪焐已经在想办法了,只是他自己也拉得厉害……” “这要是在岸上,一粒香连丸就解决问题。”明王解决完问题,把厕筹在水里涮一涮,扶着朱棣的肩膀起身道:“他么,腿都蹲麻了。” 此时他无比怀念自己的马子。 明王进去后朱棣也起身,朱朝他投来问询的眼色,朱棣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猜得没错,这次集体腹泻事件,又是大明第一减肥专家老五的手段。他干这种事都轻车熟路了,完全不必赘述。 不过哥几个的命金贵着呢,他们也没想当英雄,只是想在逃跑的时候更容易些罢了…… 但光靠这点小手段是没用的,得等他们发动后,局面乱起来才有逃跑的机会。 不然人家明教虽然说是草台班子,可也是有阵型的。前后左右几十条船拱卫着乌篷沙船,这个阵型不乱,他们是跑不掉的。 可左等右等,还没等到发动的信号,却只等来了一条报信的小船。 信使从小船跳上乌篷船,差点给熏晕过去,赶紧捂住鼻子,去找明王禀报。 明王正在船尾上第五回大号呢。好汉禁不起三泡拉,他这都快折进去两个好汉了。脸色煞白煞白,说话都没了底气。“啥事儿啊?” “明王,有大事。”信使看看左右,见洪家兄弟在远处,便凑到明王耳畔低语起来。 “啊?”明王低呼一声,也不由自主瞥了洪家兄弟一眼。但他很快强迫症自己收回目光,然后若无其事提起裤子,慢慢走回了舱内,顺便还把亲兵队长叫了进去。 过不一会儿,亲兵队长便出来,状若随意的对朱樉道:“洪灏,明王叫你进去一趟。” “哦。”老二不疑有他,点点头,便要往舱里走。 却被老三一把拉住道:“我和你一起。” 亲兵队长闻言一皱眉,伸手拦住朱道:“明王只叫伱哥一个。” “我哥脑子不够使,我得陪着他。”老三一昂头,蛮横的挑衅道:“你拦一下试试。” 说着他右手往腰间一摸,一直神经紧绷的亲兵队长马上伸手拔刀。 才发现对方只是晃点了自己一下。 “哈哈,看来真没安好心!”朱棣看了个正着,马上拔刀上前。 “把他们拿下的!快拿下!”见被看穿了底细,亲兵队长一边举刀就砍,一边高声下令。“洪家兄弟是奸细!抓住他们!” 各处的亲兵赶紧提好裤子,抽出兵刃,一拥而上。 “还愣着干啥,开打啊!”朱棣替二哥挡下了亲兵队长的一刀,高声提醒脑袋宕机的二哥。 “不……”朱樉如梦方醒,爆喝一声,便飞起一脚,将亲兵队长踹进了船舱。 “不早说!”他说完完整一句,也化做一颗炮弹,跟着冲了进去。 朱则挥舞着朴刀,与舱外的亲兵战成一团。 一向彪悍的朱棣这回却并不冒进,他将老五推到舱门边,自己站在舱门另一边,一边保护他,一边将舱里逃出来亲兵悉数撂倒…… 饶是老四没出全力,双方的战力也差距明显。一方面是老二老三天生神力、武艺过人,另一方面则是亲兵们都在闹肚子,好多人直接拉虚脱了,全是软脚虾,哪还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什么?哥仨为啥没事儿?多新鲜啊,谁会给人下药,连自己都不放过的? 不过为了让明王相信他们也中招了,老五给他们开了些通气的药……就是之前老三吃过的那种。 再加上越来越纯熟的演技,完全没人发现他们在滥竽充数,光打雷不下雨…… ~~ 很快,外头老三解决战斗,朱棣便一刀劈碎舱门,看看里头的情形。 只见舱内亲兵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有进气没出气。朱樉把明王压倒在地,骑在他腰上,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就要招呼。 眼看明王的脑袋就要开染料铺,朱棣赶紧阻止道:“别打,还得靠他当人质呢!” “哦。”朱樉意犹未尽的站起身,揪着明王的脖子便把他拎起来。 朱棣三人也赶紧进来舱内,因为外头已经很危险了。 却是其余船上的明教徒听到动静,将明王座船团团包围起来。最近几条船上的红巾军,已经做好了跳帮的准备。 这时候在舱外,很容易被弩箭火铳攻击的。 “你们别乱来,明王在我们手里!他要是死了,你们就鸡飞蛋打了!”朱赶紧朝明教军喊话。 “你们也别乱来,动明王一根汗毛,把你们碎尸万段!”包围他们的明教军也大声喊话。 于是里头乌篷沙船上的人有明王做人质,外围的明教军不敢攻击。但里头的人同样别想逃出去,双方便形成了对峙局面。 “得,大,大家都别乱来。”这下连二哥都明白了。 ps.第三更,22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四六章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乌篷沙船上,舱内。 明王认命似的任由朱,给自己来个后手缚。他打量着朱棣几个,失笑道:“原来你们不是张士诚和高启的儿子,而是朱元璋的儿子。” “笨蛋,这么久都猜不到。”朱哂笑一声道:“平安和韩宜可漏了那么多破绽,你能猜到张士诚和高启身上也是本事。” “嗨,都是被人误导了。”明王长叹一声道:“罗护法害人不浅啊。” “罗护法又是谁?”朱棣问道。 “一个臭写的!”明王狠狠啐一口。他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便换个话题,不解问道:“得到禀报后,我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你们怎么发现破绽的?” “明王,伱没擦屁股就提裤子了。”朱棣干咳一声。 “呃……”明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其实我们察没察觉,区别不大。”朱傲然道:“就你船上这些软脚虾,我一个人就收拾的了。” “是啊,有心算无心,我已经失了算。”明王认同的点点头。见气氛缓和下来了,便建议道:“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打个商量,你们放了我,我保证你们可以安全离去。” “这买卖本身没问题,但你怎么保证,你们不暗中捣鬼呢?”朱道。 “我让他们让开去路,把你们送到岸上,再给你们四匹马。”明王早就想好了解决方案道:“等拿到马,你们再放了我,如何?” “这,开会开会……”兄弟们赶紧交头接耳一阵,然后朱点头道:“可以。” 明王便从船舱探出头去,高声朝对面发号施令。 等着对方让开去路的空档,朱棣对明王道:“我还真挺佩服你的,是号人物啊,可惜生晚了二十年。” “呵呵……”明王摇摇头道:“早生二十年,更不是你爹的对手。” “那你还?” “将来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明王怅然一叹道:“人被逼到绝路上,不想窝囊死去,就会走上这条路的。” “可惜本王没机会体会你这种心情了。”朱棣淡淡道:“另外,对面怎么还不动?” “咦……”明王朝外一看,也一愣。 只见河面上,四面八方的船都没动…… “看来,你手下有人,不想你活啊。”朱讥讽一声,握刀的手心却沁出冷汗。 他知道,自己哥几个也麻烦了…… ~~ 对面。 几个舵主刚要下令让出条去路,却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道:“慢着。” “曹护法。”几人闻声望去,便见本该在决堤现场的曹护法,有些狼狈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你怎么回来了?雷护法呢?” “发生什么事了,决堤受阻了?” 面对着七嘴八舌的发问,曹护法长叹一声道:“唉,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便把所有责任,一股脑都推到了明王身上。 “要不是明王非要把冒牌的洪家兄弟带在身边,收为亲兵,我们又何至于此呢?”他指着乌篷沙船怒道: “我明教千年以来,从来就没有这么怕死的明王!他也不想想,闹出这么大动静,朝廷大军须臾而至。要是放走了朱元璋的儿子,我们拿什么自保?” “还真是……”众舵主纷纷点头。又发愁道:“那咱们怎么办?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不着急,巢湖水师的人马上就来了。”曹护法虽然很想取而代之,但也不敢背负弑杀明王的罪名,所以准备借刀杀人。“待会儿南安侯来了,自有分晓!” “唉,好。”众舵主也没什么主意,纷纷点头等待巢湖水师的到来。“他们什么时候到?” “快了,刚才的烟花就是信号。”曹护法沉声道。 ~~ 花园湖,几十艘明军战舰,已经降下了蓝底龙旗,和‘明’字杏黄旗。 旗舰甲板上,俞通源三人全身被甲,头戴红缨凤翅盔,神情焦灼的望着西面的夜空。 三更时,红色烟花如期绽开…… “三哥,他们发信号了。”俞通江激动的指着那转瞬即逝的烟花。 他们不知道,这其实是曹护法发的求救信号。因为明王很贼,故意把巢湖水师的出发信号,也约定成一样的红色烟花。 为的就是尽早拖他们下水。 “一旦进入战场,就彻底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俞通源十分慎重,说白了就是优柔寡断。 这也正常,巢湖水师死了多少任带头大哥了,哪有那么多果敢勇毅的领军人物? “三哥,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廖定国有些无语道:“都约好的事情,还能变么?” “是啊。”俞通江也劝道:“咱们这么大的舰队驶过祖陵,守灵的泗州卫不可能没察觉,咱们现在就是倒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了。” “既然如此,干嘛不轰轰烈烈去死?万一杀出条生路来呢?”廖定国提高声调,杀气腾腾道:“儿郎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快下令,三哥!” “唉,好……”俞通源深深叹息,他知道,下了这道命令,自己就要再次走上造反之路了。 可是这一次,没有爹爹,没有大哥二哥,更没有无双无对的廖家兄弟。而自己要挑战的,却是一千年出不了一个的杀神朱老板! 怎么可能赢呢? 他刚想破罐子破摔,下令扬帆起锚,却听桅杆上的瞭望手禀报道:“侯爷,有官船驶过来了!” “多少?”众人心一紧。 “就一条。” “放它过来。”俞通源面色数变,还是沉声下令道:“先听听他们说什么。” “肯定是来劝降的,不如不见!”俞通江闷声道。 “愚蠢!”俞通源断喝道:“若是皇上已经知道我们在这儿,还有必要让弟兄们去送死吗?” “唉……”俞通江低下头。 确实,他们唯一的胜算就是有心算无心。要是朱老板已经料到了他们的行踪,那绝对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 盏茶功夫后,来使几人登上了俞通源的座船。 虽然都穿着大明的官袍,双方却透着浓浓的敌意。 “南安侯何在?本官临淮知县韩宜可,奉命传旨!”来的是个年轻官员,虽然只有七品,却器宇轩昂,气势十足。 “……”众手下齐刷刷望向俞通源。 俞通源迟疑一下,还是低头俯身,缓缓跪地。 “臣,俞通源接旨。” “上谕:俞通源,你他娘蠢得无可救药!不在淮安老实待着,跑到临淮来干甚?”韩宜可念得肆无忌惮,听起来仿佛真是朱老板在骂娘。 ps.第四更,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一四七章 朱六郎将计就计(求月票!) 俞通源座船的甲板上,响彻着韩宜可代朱老板骂人的话: “你以为咱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实话告诉你,咱已经把闽粤水师调来凤阳了,他们十天前就从长江进了高邮湖,有他们护驾,咱才会放心回乡!” 巢湖水师众人,原本还满脸不忿,听到这却齐刷刷面色大变。这么说闽粤水师就在他们身后了? “咱早知道伱们要炸窝,原本想这次一举解决!可咱还是不忍啊,巢湖水师,八千英烈!大廖小廖,老俞大俞二俞,都为大明立下大功。于是咱思来想去,决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趁着尚未铸成大错,立即为咱剿灭叛贼,咱可既往不咎!切莫自误,如敕奉行!” 韩宜可念完上谕,见俞通源还在发呆,沉声道:“南安侯,还不接旨。” “臣,谨遵上谕。”俞通源下意识说一句,又下意识双手接过旨意。 “另外,本官也可以奉送侯爷几个消息。”韩宜可笑眯眯伸出食指道:“第一,明教决堤的阴谋,已经失败了。现在有平指挥率领凤阳卫,保卫我县大堤,诸位休想越雷池半步。”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道:“第二,你们送出海的家眷和财产,已经被备倭水师拦截了,正在送往南京的路上。诸位也不希望,你们家里人会有事?” “第三,来的路上,我看到明教的船队好像发生了内讧。你们要是去晚了,连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有。”韩宜可不愧是快口御史,一张嘴能毒死人。 “唉,明白。”俞通源颓然点点头,弱气道:“我跟他们商量一下。” 他便把廖定国和俞通江叫到一旁,神情凝重的商量起来。 他们争论的焦点是朱元璋说话会不会算数,会不会秋后算账。 即是说,他们已经相信闽粤水师就在自己身后了…… 见他们迟迟举棋不定,韩宜可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童声: “本王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你是……楚王殿下?”俞通源吃惊的抬头,便见韩宜可侧身请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上前。 他开始还以为那是个小个子亲兵呢…… “拜见殿下!”俞通源赶紧大礼参拜,他在朝会上曾一睹过几位殿下的样貌。 “免了,本王没时间跟你们废话。”朱桢走到三人面前,示意他们低头靠近,然后仰头沉声道: “本王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你们肯定觉得我小孩子家家说话不管用。但我告诉你们一个千载难逢的保命机会,只要你们抓住了,我母后,我大哥,都会为你们求情的!” 顿一下,他悠悠道:“这下可以放心了?” “只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能为我们做主,就算皇上也没法反悔的。”俞通源三人眼前一亮,廖定国狐疑问道:“可是殿下,皇后娘娘凭什么为我们求情?” “因为你们救了她的儿子。”朱桢伸出四根手指道:“而且是四个。” “嘶……”三人倒吸冷气。 ~~ 四更天,夜色最浓。 巢湖水师的战舰,终于驶抵了明教船只对峙的河段。 早就急不可耐的曹护法,马上登舰来见俞通源,向他讲明决堤的情况。 “侯爷,只要我们两家联手,大事尚有可为!你们的战舰靠近河堤,开炮撵走凤阳卫的官兵,然后我们负责掘开大堤,后面便水到渠成了!”曹护法苦劝俞通源道。 “唔。那出发。”俞通源点点头,似乎同意了。 “好,可是我们这边出了点小状况……”曹护法又状似羞愧道:“明王被劫持,各舵主投鼠忌器,不敢动弹。也没人敢说不管明王了,就这么僵持住了。” “再僵持下去,天都亮了,还决个屁堤!各回各家。”廖定国粗声道:“战场上被俘了,就该有战死的觉悟!” “他自己不战死,你们就该帮他战死!”俞通江冷声道。 “是是。”被说到心坎儿上的曹护法,点头不迭道:“但我明教教义,严谨教徒自相残杀,所以我们这边,确实有些麻烦……” “你有话直说。”俞通源道。 “能不能请巢湖水师,帮我们营救一下,”曹护法吞吞吐吐道:“要是明王在营救中不幸身亡,我们也绝对不会怪贵方的。新的明王保证唯侯爷的马首是瞻。” 三人对视一眼,俞通源点头道:“可以。” ~~ 很快,明教军的包围圈分开,两条巢湖水师的快船驶入。 操船的官兵技艺娴熟,两条快船转眼紧贴在乌篷沙船左右。 “上!”廖定国率领亲兵,自左边一条快船,跳上了乌篷沙船的船头。 俞通江率领亲兵,自右侧一条快船,跳上了乌篷沙船的船尾。 不一会儿,便控制了沙船,将其驶出了明教的包围圈。 待那沙船驶到巢湖水师阵中,曹护法便迫不及待催促,赶紧结果了明王。 俞通源却忽然变脸,沉声下令道:“把他拿下!” 曹护法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按倒在地,绑了个结实。 “侯爷,你这是干什么?”曹护法都懵了。 “奉旨,剿灭明教妖孽!”俞通源一本正经道,说着猛一挥手。“开炮!” 四百料战船船头的大炮便轰然作响,白烟升腾中,炮弹呼啸而出,正中一艘明教的小舢板, 小船登时粉碎,船上教徒惨叫着落水。 其余战舰也纷纷开炮,一时间河面上水柱冲天,不知多少船只中炮,不知多少教徒落水。开炮声,惨叫声,怒骂声混成一片,河面上乱成了一团。 “击鼓!”俞通源又沉声下令。 ‘咚咚咚’的战鼓声中,十几艘战舰同时发起冲锋。 双方船体太过悬殊,被撞碎撞沉的明教船只不知几何。 那些没被撞到的明教船只,也被战舰上的挠钩勾住,拉近了紧贴住,展开跳帮战。 这是巢湖水师的看家本领,陈友谅的舰队都遭不住,何况这些乌合之众? 顷刻间便被分割包围,蚕食殆尽…… 待到东方渐白,这场一边倒的屠杀也宣告尾声。 河面上密密麻麻飘满了扎红头巾的尸首,以及无人操控的残破船只。 这场发生在洪武八年的明教起义,就这样被彻底剿灭了。 其实洪武年间的起义,大都如此。 在有史以来最成功的起义军领袖面前,任何起义都成不了气候…… ps.第五更,本日更新到此结束。今天看得过瘾,没有被断章的痛苦?大声求月票啊!求订阅! (本章完) 第一四八章 重聚与祭祖 ‘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 ——《礼记》 子时一过,礼部、太常寺还有常驻皇陵的官员、陵户便轻手轻脚的忙碌开了。譬如在祾恩殿各陈设牲犊酒醴、香烛制帛等物;在方泽坛摆设祭坛、灵幡、法器、牌位…… 总之请神的请神,摆桌的摆桌,列队的列队,无声无息为皇帝祭祀做着准备。 朱元璋父子也早早在北壝门外的金殿中等候了。 卯时,太常卿便进来请道:“皇上,吉时快到了,请和殿下移驾方泽坛。” 朱元璋却纹丝不动道:“不急,再等等。” “是。”太常卿哪敢废话,只好蹑手蹑脚退下,在外头等待。 外头天光亮起时,见金殿内还无动静,他实在等不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再次进去相请。 “皇上,吉时已到,再不移驾怕要耽误祭祀了。” “不急,再等等。”朱元璋却依然不起身。 “父皇,时间确实不早了。”朱标也帮着劝道。 “耽误一会儿没事儿,咱家里人还没到齐呢。”朱元璋拢一拢宽大的青色袍袖道:“你爷奶肯定也想多见几个孙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呢?” “父皇是说?!”还蒙在鼓里的太子一下站起来。 “嗯。”朱元璋高深莫测的一笑道:“他们应该快到了。” “你不早说!”朱标话没说完,转头提着袍子跑出去。 “早说了就是这结果。”看着儿子消失在殿门口,朱元璋苦笑道:“一个人坐这儿,很闷的。” ~~ 朱标一口气跑出皇城,过去金水桥,又跑上长长的神道,便看到远处棂星门下,走进来五个穿着祭服的亲王,不是他五个弟弟又是谁? “老……”朱标想要大声叫他们,却喉头颤抖,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大哥!”五个弟弟也看到了太子,马上撒腿狂奔过来。 暌违大半年的兄弟们,终于在神道中央,三十对石像生的见证下,终于重聚了。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朱标尽全力伸长了胳膊,想把弟弟们都抱在怀里。 “大哥,呜呜……我们想死你了……”兄弟六个抱成一团,痛哭失声。 远处金水桥上,朱元璋擦了擦眼角,回头看看自己父母的大坟头,咧嘴笑道:“爹,娘,高兴?咱老朱家又人丁兴旺了。” 说完便转身吩咐道:“让他们赶紧过来,误了吉时,他们爷奶会怪罪的。” “喏。”太常卿恭声应下,心说麻痹…… ~~ 初秋风飒飒,皇陵祭无声。 卯时三刻,皇家祭祖大典正式开始。 陪祭百官皆着青袍,在方泽坛前整齐列队。仪式庄严,没有奏乐。 仪式开始,典仪官唱:“执事官各司其事。” 内赞官唱:“位。” 朱元璋便神情肃穆的登上祭坛。 太子落后他一个身位。 在太子身后,是秦王、晋王、燕王、吴王、楚王。 再往后,才是韩国公率领的勋贵公卿,文武百官…… 各就各位后,内赞官唱:“上香。” 朱元璋便至香案前,担任执事官的中山侯汤和捧上香盒,请皇帝三上香。 完毕,内赞官唱:“行四拜礼。” 朱元璋便退后半步,在御案前,对着父母的陵寝,缓缓行四拜叩头之礼。 众皇子和所有陪祭官也跟着行四拜叩头礼。 起身后,内赞官唱:“奠帛。” 执事官便捧帛至御案前,然后跪奉给朱元璋,朱元璋接帛献于御案。 内赞官唱:“行初献礼。” 朱元璋又行叩拜礼,同时所有陪祭官也行叩拜礼。 内赞官唱:“读祝。” 由读祝官跪读祝文,朱元璋及陪祭官都跪听。 “维洪武八年孝子皇帝朱元璋,敢昭告于皇考仁祖淳皇帝圣灵曰: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农业艰辛,朝夕旁徨,俄尔天灾流行,眷属罹殃:皇考终於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孟兄先死,合家守丧。 “田主德不我顾,呼叱昂昂,既不与地,邻里惆怅。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殡无棺椁,被体恶裳,浮掩三尺,奠何肴浆…… “既葬之后,家道惶惶,仲兄少弱,生计不张,孟嫂携幼,东归故乡。值天无雨,遗蝗腾翔,里人缺食,草木为粮。 “予亦何有,心惊若狂,乃与兄计,如何是常?兄云去此,各度凶荒。兄为我哭,我为兄伤,皇天白日,泣断心肠,兄弟异路,哀恸遥苍。 “汪氏老母,为我筹量,遣子相送,备醴馨香,空门礼佛,出入僧房。居未两月,寺主封仓,众各为计,云水飘飏。 “我何作为,百无所长,依亲自辱,仰天茫茫,既非可倚,侣影相将,朝突炊烟而急进,暮投古寺以趍跄,仰穷崖崔嵬而倚碧,听猿啼夜月而凄凉,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佒佯……” 听到这儿,朱樉朱朱棣朱橚朱桢几个,已经哭成了泪人。这些原是哥几个早就耳熟能详的事迹,但经过了这一年在凤阳的风风雨雨,他们终于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父皇当年的艰难绝望,也明白了父皇为什么要折腾他们。 尤其是老六,听到‘朝突炊烟而急进,暮投古寺以趍跄’,简直快哭抽抽过去。没要过饭的人,体会不到这里的心酸啊…… “……思往昔之艰难,痛今朝之音容杳绝。三十二年罔极之恩,何从以报?谨献牲醴于陵下,伏惟昭鉴。” 读完祝文,内赞官唱:“俯、伏、兴、平身。” 君臣皆行此大礼。 然后,再由太子行亚献礼、韩国公行终献礼。皆同初献礼,但不奠帛、不读祝。 三献礼完毕。内赞官唱:“四拜。” 君臣又行四拜叩头之礼。 拜毕。典仪官唱:“读祝官捧祝、进帛。” 读祝官捧祝,执事官捧帛,至御案前燎炉焚烧,礼成。 ~~ 祭祀完毕后,礼部官员带着七名陵户,挑来了七担取自陵区之外、土质洁净、颜色纯正的黄土。 朱元璋要给父母坟头培土。 太常寺官员将护履跪献给皇帝、太子、秦王、晋王、燕王、吴王和楚王。 所谓护履,就是一种特制的鞋。用黄布做成,轻便柔软,走起路来轻巧无声这样,登方城,上宝顶时,不会惊扰长眠于地宫里的祖先。 皇帝去鞋、除袜,穿上护履,挑起了土筐。 太子也穿上护履,挑起了土筐,跟在父皇后面,缓缓而上。 然后是五位亲王…… 登上宝顶,到敷土处,朱元璋和儿子们举筐将土倒在宝顶上,然后用手虔诚的拍实。 朱五四夫妇泉下有知的话,当是很欣慰的。 ps.第一更。 (本章完) 第一四九章 朱老板报恩 祭陵仪式结束,朱元璋又亲切接见了给他父母守灵的二十户陵户,跟他们共进早膳。 皇陵有三圈,外围土城周二十八里,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么几户陵户。 这二十户是专门在最里头的皇城内,给朱老板爹妈守灵祭奠的,都是原先金桥坎的老乡亲。 朱元璋让刘德加入的,就是他们的行列。 “你们都要好好的,就像昨儿个咱嘱咐刘德的话那样,祭品供养完了别浪费,都吃掉。”用膳后,他又充满感情的拉着老乡亲的手道:“以后你们世世代代,别的啥也不用干,就收收租子,吃吃酒肉,快快活活过日子。” 老朱的精明,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他这样安排,这些陵户才会用心供养他爹娘。要是不让他们吃祭品……嘿嘿,年长日久,想想就知道他们会怎么敷衍他爹娘。 这样多好,他们必会尽力采办,也感恩戴德,皆大欢喜。 “好好,咱们跟皇上沾老光了,皇上万万岁!” “唉,可惜汪干娘没法跟你们一样享福了。”朱元璋忽然叹了口气。 众人赶紧神情一黯,悲痛起来。 汪干娘就是朱元璋祭文中,那位‘为我筹量,遣子相送,备醴馨香,空门礼佛’的汪氏老母。 当时朱元璋要饭途中险些饿死,被和尚带回皇觉寺。但大荒之年,和尚庙里也没有余粮啊。所以主持起先不肯收他,后来还是汪大娘知道了,让她儿子给寺里送去剃度费,朱元璋才如愿当了和尚。 虽然不到两个月后,皇觉寺就不管饭了,让和尚们都出去当游方僧人。结果朱元璋又成了佛门版的乞丐…… 但朱老板一直很感念,在最苦难的日子帮助过他的人。可惜等他发迹后,汪大娘已经死在兵荒马乱中了。 朱元璋便将她的儿子曹秀接到身边,悉心栽培,目前是他的亲军都尉府右都尉。 曹秀也在一旁,听皇上突然提起自己老娘,眼泪刷刷直流。 “曹秀,伱兄弟三个是?”朱元璋忽然问道。 “是,皇上。”曹秀忙擦擦泪,答道:“我家哥仨,俺排行老二。” “你大哥可好?” “好好。”曹秀忙点头道:“托皇上的福,日子过得美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朱元璋点点头,微闭双目,似乎寻思片刻,方道:“我干娘的汪家好像没人了。” “是,都死在兵荒马乱了。”曹秀点头抹泪。 “那可不行,我干娘的本家怎么能断了香火呢?”朱元璋便目光平静的看着曹秀道:“你从今天起,改姓汪……干脆连名字一起改了,叫汪文。” “啊,是……”曹秀一愣,怎么一个没留神,自己改名换姓了? 但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只听朱元璋接着道:“你也不用回南京了,就留在这里也当个陵户,管着祭祀。” “啊……”曹秀都懵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跪地谢恩的。 从皇帝的亲兵副司令,变成给皇帝他爹守灵的陵户,这落差简直天上地下啊。贬官都没这么狠的…… 偏生皇上的理由冠冕堂皇,他都没法开口求情。 “在这里好生享福。”朱元璋说完,便不再看他一眼,径直上了御辇。 等皇帝的御辇都离开了皇陵,曹秀……哦,现在叫汪文,仍跪在那里,久久不起。 老乡亲们在远处窃窃私语,觉得他肯定是惹恼了皇上,不然怎么可能被发配来守灵? 汪文心里清楚,他们猜得没错,皇上就是在惩罚自己…… 原来正月里查抄德庆侯府那次,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早被皇上看穿了。 ~~ 返程路上,兄弟六个挤在太子的车辇内。刚才在皇陵不便说话,这会儿终于可以好好唠唠了。 朱标左手揽着老五,右手搂着老六,面对着老二老三老四,端详完这个端详那个。 “唉,都黑了,瘦了,皮也糙了,精神头倒还不错。” “呀,老六咋瘦了这么多?你下巴呢?腮帮子呢?那么大的小肚子呢?怎么都不见了……” “嗨,前阵子都胖了点,结果,哎,不提也罢……”朱桢还不想说自己悲惨的遭遇。 “没事,大哥再把你养胖回来!”朱标安慰他道:“以后谁再说你胖,我帮你怼他!” “哎,好咧。”朱桢高兴点头。“你就帮我怼一个人就行了,其余的我自己来。” “哈哈,没问题。”哥俩相视一笑,朱标又看向老三老四,心疼道:“你俩这鼻青脸肿的,看来也遭了大罪了。” “嗨嗨……”老三老四讪讪尬笑,低头不敢接茬,显然也不想提自己的悲惨遭遇。 可二哥不会帮他们隐瞒,气哼哼道:“不,不是别人干的。是,是我揍的!” “啊,你为啥打他俩呀?”太子奇怪问道。 “我打,打是轻的。”朱樉气不打一处来道:“他,他们骗俺说,老六死了。” “啊?”太子陡然提高声调。 “大哥,你别听二哥瞎说。”老三赶紧解释。 “就是啊!我们怎么会骗二哥呢?他人这么好!”老四也忙道:“是因为我们每次开会,他都睡觉!没听到我们金蝉脱壳的计划,倒怨我们喽?” “是,是你们,需要俺打,打呼噜的!”二哥粗着脖子道:“就算当,当时俺不知道,后,后来为啥,一直瞒着俺?” “谁让你‘一根肠子通屁眼儿——是个直筒子’呢?告诉你,露馅了咋办?”老三振振有词道。 “就是就是。”老四难得跟老三站一边。 “你,你们就是存心的!”朱樉愤愤道:“结果,昨,昨晚看见老六上了沙船,把俺吓得直叫妈!” “他不只叫妈,还躲到明王身子后头去了……”老四忍不住嘿嘿笑道。 “都吓得不结巴了。说啥‘别过来,别过来,俺怕鬼……’”老三也捧腹大笑。 “俺,俺揍死你们!”气得老二又要拔拳。 “大哥救命!”老三老四赶紧往太子身后躲。 “救命?”太子却把他俩按住道:“我听了都想揍人!” 说着他对朱樉下令道:“老二,上!” “好,好嘞!”朱樉终于有了帮手,兴奋的扑上去。 兄弟们笑闹成一团。老三老四大叫饶命,老五老六被殃及池鱼…… 得亏太子车辇坚固无比,不然非散架了不可! ps.第二章。 (本章完) 第一五零章 离谱他妈夸离谱 御辇上,朱元璋孤零零一个人,听着太子车上的喧闹声,酸的不得了。 “他奶奶的,这么多臭小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过来一个陪陪老父亲。”朱元璋探头望着头后那辆车,恨不得抓一个过来。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大抵没什么脸跟儿子吆五喝六。唉,还是先过去这阵再说…… 这时,外头刘英敲了敲车门。 “上来。”朱元璋坐正身子,拢顺了袖口。 “皇上。”刘英上来后,跪地禀报道:“江夏侯来报,剿灭明教反贼后,淮安卫、大河卫水军已经返航,后日可抵达泗州葫芦口,请皇上下旨剿灭。” 朱元璋没有诈唬俞通源,他确实把闽粤水师调来了。 虽然朱老板没怎么关注明教,但巢湖帮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俞通源他们猜得没错,朱元璋干掉了廖永忠,全国严打私盐贩运,下一步就该对他们下手了。这是一套显而易见的组合拳。 朱老板又极其擅长搞谍报刺探,怎么可能没在巢湖帮中安插眼线呢?事实上,整个巢湖帮中高层都让他渗透成筛子了,早就对他单向透明了。 是以朱元璋早就了解到,巢湖帮高层有出逃的念头,近期还在跟明教频繁接触。 这其实才是朱元璋,判断明教可能会杀个回马枪的真正依据。 既然有了这层判断,他当然要做好应对了,于是秘调闽粤水师北上;同时他命崇明岛的备倭水师秘密拦截巢湖帮运送家属和财产出海的船队…… 这样朱老板就可以稳坐钓鱼台了——不管明教会用什么诡计,我都可以全歼巢湖水师破之!没了巢湖水师的百战精锐,剩下明教的那点儿乌合之众,能翻得起什么浪花来? 可以说,在回凤阳前,朱元璋眼里的巢湖水师,已经是一群死人了。 但抵达凤阳后的所见所闻,又让朱元璋的心思起了变化,觉得再留他们一阵也未尝不可…… ~~ “算了,看在俞通源他们给朕救回儿子的份上,权且饶他们这一回。”朱元璋缓缓摇头道:“下回他们不会再觉得委屈了?” “他们应该是不敢了。”刘英小声道。 “谁知道呢?”朱老板轻蔑的一笑:“不过小廖一死,就凭他们这些料,还造反?造个屁反?” “不过这回确实也挺悬的,幸亏楚王殿下及时报信,挫败了明教决堤的阴谋。”刘英笑笑,庆幸道:“不然皇上固然不会有事,可临淮县十几万百姓的性命,怕是不保了。” “唔,咱别的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他们会决堤。他们口口声声为老百姓造反,到头来拿十几万百姓的命,完全不当一回事儿。”朱元璋点点头,恨声道:“差点让咱背了骂名!” 说着他下令道:“把首恶给咱送来,其余全都斩首。” “是。”刘英沉声赢下。 “对了,返乡那天那事儿,查清楚了吗?”朱元璋又问道。 “查清楚了,是有人想告御状,但被金吾左卫的人拦下了。”刘英答道。 “那人呢?”朱元璋问道。 “金吾左卫的指挥使,将其交给凤阳中卫指挥使丁斌了。”刘英道。 “那金吾左卫指挥使是谁啊,让你不敢直呼其名?”朱元璋忽然声音一沉。 “回皇上,是韩国公的长子李祺。”刘英赶紧俯身道:“他和丁斌是表兄弟。” “哼,你在怕什么?”朱元璋不满的哼一声,幽幽问道:“曹秀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刚刚知道的。”刘英声音发颤道:“臣一定引以为戒!” “伱戒什么?”朱元璋逼问道。 “戒自作聪明,只一心一意效忠皇上,唯命是从,其余什么都不知道!”刘英赶紧表态。 显然,他对曹秀的长袖善舞早有察觉,原本还挺羡慕人家会来事儿的…… “嗯,朕两个恩人的儿子,总算还能再留下一个。”朱元璋终于神色稍霁,沉声对刘英道: “永远记住你这番话,你是咱的一把刀,用来防身也好,杀人也罢,都是出自咱的意志。而你,就是一把没得感情的刀!什么时候你要是有自己的想法了,早跟咱说,咱也让你来守灵,咱总不会让恩公的儿子身首异处的!” “是,臣永远谨记!”刘英重重磕头,起身时眼神都变了。 从他眼中再看不到喜怒哀乐,只有彻骨的冷漠…… “现在,咱可以跟你交底了。”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对刘英道:“咱对亲军都尉府失望透顶,准备另起炉灶。叫什么咱还没想好,但那之前,你要先秘密把每个人都过一遍关!只要有问题,哪怕只有一点疑问,也给我记在小本本上,等另起炉灶的时候就让他们靠边站!” “臣遵旨!”刘英沉声应道。 “其中,勋贵子弟一个不留。”接着,朱元璋一字一顿道。 “这……”刘英知道这才是重点。心说这不炸了锅?但旋即想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马上低头应声:“遵旨!” “现在先不要声张,等回南京再着手不迟。”朱元璋又吩咐道。 “是!”刘英沉声应下。 ~~ 韩国公马车上。 李善长情绪很差,不想说话,跟来时那种顾盼自雄,形成鲜明对比。 “昨晚的事情就是这样……”丁斌沉声报告了收到的情报,面色铁青道:“明教确实策划了一场大阴谋,要不是皇上早有准备,要不是楚王及时报信,还真不好说现在咱们是个什么样。” “艹!丢死人了……”李善长重重一拳捶在车厢壁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却没法缓解心中此刻的憋屈。 他可是拍着胸脯跟上位保证,已经把凤阳府境内的明教徒,铲除的干干净净。请上位只管放心回乡的…… 结果明教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谋划,自己却毫无察觉。简直是‘离谱他妈夸离谱——真他妈的好离谱’! “幸好什么都没发生……”薛祥从旁小心劝慰道:“皇上也不会太责备相爷的。” “放屁!”李善长毫不留情骂他一声,又自艾自怨道:“老夫费尽苦心,好容易让上位觉着我老当益壮,这下可好了,成廉颇老矣,一饭三遗矢了!” “啊,没这么严重?”两人吃惊道。 “你们还是不了解上位,老夫这后半生,一直被他拿来跟刘伯温作比较。”李善长痛苦的闭上眼道:“老夫都能想到,上位一定会说,刘伯温就不会这么老眼昏花……” “唉……”两人不知该如何安慰沮丧的老相爷。 “算了,反正老夫也这把年纪了,不能东山再起也不丢人。”李善长定定神,强压下沮丧的情绪,厉声道:“但迁都之事,绝对不容有失,否则老夫死不瞑目!” “明白!”两人忙齐声应下。薛祥小声问道:“相爷不是说,迁都已经板上钉钉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老夫还没料到,明教会杀回马枪呢。”李善长似乎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情绪中。“现在,那几个小子在最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了,鬼知道他们会带来什么!” “你回去就挨家挨户走一遍,让他们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屁股没擦干净,赶紧都弄利索了!”说着他双目血红的瞪着丁斌,低声咆哮道: “谁给老夫出了篓子,我杀他全家!” “是!” ps.第三更,225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五一章 哥儿们不一样了! 后半段路程,太子的车辇上,就没那么欢乐了。 因为太子问起五个弟弟在凤阳的生活经历,所以他们不可避免的要说起,自己所见所闻的那一幕幕人间惨剧…… “我和老五走遍了临淮县,家家都隐田严重,跟户贴上登记的田亩数,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些被移民来的百姓太惨了,被勋贵家和当地人一起敲骨吸髓,弄得倾家荡产。敢进京告状?就会被人冒充倭寇截杀,然后把人头送到他们家里以儆效尤。” “所有敢反抗的都被扣上了通匪的罪名,男的送去修中都到死,女的送去教坊司,分给各家勋贵为奴,落个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我和二哥亲眼看到,整个中都城就是个人间地狱,随处可见死去的民夫,活着的也被饥饿和疲劳,还有那些凶神恶煞的监工,折磨的形容枯槁。” “嗯嗯。”二哥点点头。 “我们还亲眼看到,只是因为一处工程不达标,整个小队的民夫便被暴打一通,然后拉到街上处死!”提起那段经历,朱棣至今还心有余悸道: “而我跟二哥,只是因为长得高大了些,就被他们安了个奸细的罪名抓起来,但凤阳府根本不提审,第二天就会把我们送去工地干苦力……。” “是,是真的。”朱樉使劲点头。 朱标听弟弟们讲述了半路,神情越来越凝重。他对弟弟们无条件的信任,所以并不怀疑他们讲述的真实性。 而且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中山侯的怪异举动!还有他自己来中都后,见到的那些反常之处,也就可以想通原因了…… “我陪父皇视察中都时,所见却是到处干干净净,工地上井井有条,管事的官员说话和气,工匠们情绪也很稳定,并无抱怨。” “大哥饱读史书,看哪次朝廷的大工,无论修皇陵也好,盖宫殿也罢,哪次不是一部民夫的血泪史?”朱哂笑一声道: “元朝怎么亡的?不就是修黄河的民夫被虐待惨了,才揭竿而起的吗?你觉着看到的场面正常吗?凭什么我大明就是个例外?!” “不正常。”朱标呼出口浊气道:“但谁都希望自己的国家是个例外。” “看来,没有例外。”说着他自嘲的笑笑道:“我现在也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些场面总觉的别扭了。都是谎言和欺骗编织成的假象,当然看着别扭了。” “大哥,那咱们该怎么办?”弟弟们齐刷刷望向他。 “当然要管,我们不管谁管?”太子目光柔和而坚定道: “不过这件事太大了,我们到了就一起跟父皇禀报,先听听他老人家的意思再说——相信我,也相信父皇,这世上没有比他老人家更嫉恶如仇的!” 虽然朱标总是腹诽父皇对弟弟们欠缺父爱,但他还是尽力在弟弟面前,维护父亲的形象。 “好,我们听大哥的。”弟弟们点点头,不复多言。 能看出来,他们现在懂事多了。 ~~ 卤簿仪仗抵达兴福宫,兄弟六人先行下车,在御辇旁恭候父皇下车。 朱桢才懒得站规矩呢,他美滋滋欣赏着自己身上的衮龙袍。还是这身最配本王! 忽然,一旁的五哥捅了捅他,朱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临淮知县韩宜可,带着张虎在警戒线外张望。 瞧见朱桢望过来,韩宜可赶紧使劲挥手。 见楚王无动于衷,他急得抓耳挠腮,忽然从靴页子里抽出毛笔,用舌头润一润,在张虎背上写了几笔! 然后让张虎脱下小褂,高高举起,一个大大的‘危’字,便映入众人眼帘。 还好,韩宜可穿着七品官的官袍,而且这几天露脸不少,都知道他是附郭知县,也没人敢把他扑倒…… 朱桢这才禀报大哥一声,朱标点点头,吩咐侍卫将两人带过来。 “什么事?又有人要搞破坏了?”朱棣摩拳擦掌,他深恨错过了昨晚的护堤之战。 “不是,是沈六娘告御状被人抓走了!”韩宜可沉声道。 “谁?”二哥一愣。 “潘金莲。”三哥道。 “哦哦。那,那可不成,那是咱,咱洪家班的人!”二哥也撸起了袖子。 “知道人在哪吗?”朱棣问道:“凤阳府还是行工部?” “都不是。”韩宜可一指张虎。“你说。” 张虎还有些如坠梦里,尽管他已经把这兄弟五个的身份往大里猜了,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五位亲王…… 亲娘来…… “说话啊你!”朱棣低喝一声。 “哦哦。”张虎一激灵,马上回过神来道:“六娘告御状那天,我们几个怕她出事儿,偷偷跟在后头。可她真让人抓了,我们都不敢动弹了。” “说重点!”朱棣眉头一皱。 “我们一直跟在后头,看到她被韩国公的公子,送去堂弟李祐府上了。她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张虎焦急道:“还敢告御状,这回给抓回去,肯定凶多吉少啊!” “走!”哥几个对视一眼,齐声道。原先没办法,是龙也得盘着。但现在衮龙袍一穿,哥们儿,不!一!样!啦! “谁敢动我们的人?”朱棣一瞪眼。 “必须弄他!”朱桢尖着嗓子,奶凶奶凶。 说着哥几个就要往外走。 “站住!”却被太子叫住,朱标无奈道:“伱们就算是亲王,师出无名,也不能擅闯民宅啊?” 他先吩咐一个长身赪面……也就是红脸大个子的年轻军官。“蓝玉,从你的府军前卫点一支人马保护五位殿下。” “喏!”蓝玉干练无比,一句废话都没有,马上出去点兵。 府军前卫是太子亲卫,朱标可自行调动,无需请旨。 朱标又从腰间,解下自己的太子佩剑道:“拿这个去,谁敢阻拦就砍了他的狗头!回头我再请父皇给你们补张手谕……” “哎,好嘞,谢谢大哥!”弟弟们接过太子宝剑,带着韩宜可和张虎,气焰嚣张的去了。 对,就是当初太子丢到书架顶上那一柄。 太子看着弟弟们的背影出神,连父皇什么时候下的车都没注意。 “老大,你也由着他胡来?”朱元璋抄着手,跟儿子并肩而立。 “弟弟们憋屈了这么久,还能不让他们顺顺气?”太子沉声道:“何况,还是一口人间不平气!” “咱不是说他们不该去,”朱元璋却小小郁闷道:“咱是说,你这个人情应该让咱来送。咱把天子剑给他们多好,那样父子就掀篇了。” 朱标闻言撇撇嘴,一副不太尊敬的样子。 ps.第四更,求月票求订阅啊! (本章完) 第一五二章 破门而入(求月票) 李祐的爹叫李存义,是李善长仅存的二弟。李善长虽然不把老百姓当人,但对自己身边人极好,对李存义父子自然更不用说。 他父子住在国公府隔壁,虽然门脸没有国公府那么气派,内里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后宅,那真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无不巧夺天工。又有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极尽美轮美奂。 不过修这宅子,倒也没花他父子几个钱,因为从用料到工匠,全都从修皇宫的成本和人工里出的。 韩国公确实没从中都工程里捞,但他弟弟一家可真没少捞…… 此时,李祐住的西园里,却有一副大煞风景的画面。 一个女人被破布塞住嘴,倒吊在荷花池旁,那高高的秋千架上。 府上女眷都认出来,这个被倒吊的女人,就是半年多前逃走的沈六娘。 她昨天下午就被送到府里来了。但因为李善长想让李祐在皇帝面前露脸,给他安排了个祭祖执事的差事,所以他一直在皇陵忙活,还没时间料理这个吃了狗胆的贱人。 这会儿,他终于倒下空来。回府第一时间,就让人把沈六娘倒吊起来,他准备好好炮制一番这贱人,以泄心头之恨! ‘啪’的一声响,李祐重重一鞭子抽在她身上,恶狠狠骂道:“你个贱人敢逃跑!” ‘啪’,又是一鞭子,李祐更加狰狞的骂道:“跑了就跑了,还敢回来告御状!” ‘啪’,第三鞭。“这天下都有我们李家的份儿,你还想告御状?做梦去!” 一阵鞭挞下来,早被酒色掏空身子的李祐,累得气喘吁吁,却见沈六娘也不喊疼,只一脸讥笑的看着自己。 “你不用笑太早,这只是暖场而已,好戏还在后头呢。”李祐丢下鞭子,坐回太师椅上道:“咱今天要慢慢炮制伱,让你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最后再把你削成人棍,丢到茅厕里去!” 一旁侍立的丫鬟,听得都直哆嗦。 沈六娘却满不在乎,她早就将自己当成死人了。死人是不会怕疼,更不会怕被侮辱的。 这反应让李祐极度不爽,刚准备再给她几鞭子,家仆却禀报说:“丁指挥来了。” “他来干什么?”不爽都是相互的,丁斌不爽李祐,李祐也不会爽他。 不过李祐还知道轻重,知道对方上门,肯定有要事。 他把鞭子一丢,转身到花厅见客。 ~~ 丁斌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穿着一身戎装就上了门。 “来了。”李祐冷淡的打声招呼。 丁斌也冷漠的点点头,双方都毫不掩饰对彼此的厌恶。 “我来问问,那个女人处理掉没有?” “你管得着吗?” “舅舅让我来问的。”丁斌黑着脸道。 “还没。”李祐只好老实答道:“这不刚进家门么?咋了?” “赶紧处理掉,彻底烧成灰。”丁斌沉声道:“昨晚明教阴谋水淹皇陵,我们居然没察觉到,皇上肯定不满意了。舅舅感觉很不好,你不要给他添乱。” “哦哦。”李祐点头应着。 “要尽快,别拖拉!”丁斌说完起身就走。 “那我就不送啦。”李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啐一口道:“他么一个外人,整天搁这儿装大尾巴狼!” “公子,咱怎么办?”跟班家丁请示道:“那些花样还整吗?” “算了算了,算她走运。弄下来,砍掉四肢再砍脑袋,然后送去烧掉。”李祐郁闷的摆摆手,说着忽然眼前一亮道: “咦,我不这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别砍了,直接烧掉多省事儿。”说着他咧嘴狞笑道:“咱烤过牛,烤过羊,还没烤过人呢!” ~~ 其实说府军前卫是太子亲军是不准确的。准确的说法是府军诸卫乃天子亲军,担任保卫皇帝、太子的职责。 但因为朱元璋对太子完全不设防,父子共用一套文武班子,侍卫亲军也是二元领导制,所以太子是可以调动所有亲军的。 不过朱标很有分寸,向来只动用值守东宫的府军前卫,从不染指其余宿卫。 统领府军前卫的,是大明军中的后起之秀,号称仅次于李景隆的蓝玉。 蓝玉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太子妃的小舅、开平王常遇春的妻弟,自然天不怕地不怕,领着五百带刀舍人,护着五位殿下,就来到了与韩国公府一墙之隔的李二老爷府门前。 带刀舍人,就是别的朝代的大内带刀侍卫…… 一看到这么多大内侍卫上门,饶是李府家人胆大包天,也给吓得够呛,赶紧就想要关门。 蓝玉一个箭步上前,抽刀砍掉了搭在门上的一只手,冷声道:“看到殿下,谁敢关门!” “我的手,我的手,手……”那家人抱着胳膊惨叫起来。 其余家丁全都不敢动弹,被这凶横的年轻将领震慑住了。 “奉太子谕旨,上门救人!”朱一阵皱眉,这蓝玉也太彪了?不过人家是太子的妻舅,他也不方便多说。便亮出了太子佩剑,赶紧补救道:“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说完他一挥手,蓝玉便带着五百侍卫冲了进去。 一进去才发现,尼玛好大…… 这要没人带着,非迷路了不可。路都找不到,还找人? 但这难不倒蓝玉,他揪住一个家丁,带血的柳叶刀抵住那人脖颈,逼问道: “说,昨天被带回来的那女人在哪?!” 面对这砍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家丁被吓得魂不附体,指着东面的园子道:“那里头,冒烟的地方就是……” “不好,快去!”跟在后面的哥几个,本打算保持着王者之风,看恶犬表演就够了。但看到那升起浓烟,登时大感不妙。 这下也顾不上摆架子了,纷纷朝着东园撒腿就跑。 结果是秦王殿下一马当先,首先冲到了东园门口。 见园门紧闭,他便沉腰侧肩,把自己像炮弹一样扔出去。 只听轰的一声,厚实的两扇木门被撞飞,秦王殿下收势不住,又向前冲了十几步,还是啪的一声,拍在了地上…… 秋千架旁,正在烤鸡翅的李祐目瞪口呆,集合起来观刑的众姬妾也目瞪口呆。 就连被架在火上烤的沈六娘也目瞪口呆。 ps.第五更,本日更新到此结束,月底啦,求月票,求订阅啊! (本章完) 第一五三章 中都城变天 这一幕十分滑稽,但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因为那方脸巨汉身穿着,只有皇帝太子亲王才能穿的衮龙袍…… 掉在地上的帽子,也是只有天家才能戴的乌纱翼善冠。 “没,没控制好力道。”老二捡起翼善冠,拍拍土歪戴在头上,对跟进来的老三老四讪讪道。 老三老四也顾不上取笑他,径直冲向熊熊燃烧的火堆,也不知那沈六娘熟了没有? 但火势太旺,没法直接救人,朱棣左右看看,纵身跳上秋千架。 老三心领神会,气沉丹田,猛地朝着沈六娘发送他一把。 老四便被高高荡起,与沈六娘错身的瞬间,右手拔刀砍断了儿臂粗的绳索。同时左掌推出,将掉落的沈六娘击飞出去! 这时老五老六已经绕到另一头,一起伸手去接飞来的沈六娘。 便听嗖的一声,可怜的六娘擦过两人头顶,落在他们身后的荷花池里。 朱棣一个潇洒的转身卸力,稳稳落在地上,看到这一幕,险些一头栽倒…… “我说往后点儿。”朱桢臊得脸通红道。 “其实是因为你手太短。”五哥无奈道。 两人赶紧转身到池边,想办法捞人。 用不着了。二哥已经跳下齐腰深的池水,将刚遭火烧,又被水泡的可怜六娘捞起来了。 “快,人工呼吸!”见她还有气,朱桢赶紧对哥哥们道。 哥哥们一头雾水之际,沈六娘自己先睁开眼了…… 别看她样子很惨,其实问题不大。 因为李祐恨极了她,又是个变态。所以要先折磨她,故意不直接烧死她,而是用火燎她。吓唬她,也震慑下那些被逼旁观的姬妾。 所以沈六娘虽然满头秀发被烧焦了,脸也熏得黢黑,但性命无碍…… “嘿,好一颗卤蛋啊。”老三如是评价道。 直接把她再气晕过去…… ~~ 哥几个围着沈六娘说话,完全视旁人如无物。 李祐还是头一回被这么瞧不起呢。理智告诉他,赶紧偷偷溜走。但在中都妄自尊大久了,难免不知道天高地厚。 然后他脑袋一热,做了个后悔三代的决定。 “你们就算是皇子,”李祐壮着胆子道:“也不能强抢我家逃奴啊……” 他其实只是想说几句场面话,找回点场子来,谁知惹祸上身了…… “她是我们洪家班的人,你敢动我的人?”朱棣冷冷瞥他一眼。 “一,一起带走!”朱樉瞪着他。 还是三哥比较讲究,笑眯眯对李祐道:“伱得回去跟我们解释一下,为何告御状的人被抓后,却在你的府上被吊着烤?” “这园子得花多少钱啊。”朱桢也背着手,东张西望道。 “啧啧,真厉害啊,很多用料规制怎么跟宫里这么像啊,违禁了……”三哥点点头,对蓝玉道:“把这宅子也查封了!” “查封!”蓝玉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马上下令。 朱棣给老三递个眼色,朱了解的点点头,两人便分头去书房和账房看着,得防止有人销毁罪证啊。 ~~ 等到一行人押着李祐,带着查抄的两大箱账簿书信、地契房契等物出来时,便被丁斌带人拦住了去路。 “怎么,要造反吗?”蓝玉狞笑一声。 “你们先别走,等我舅舅去见了皇上再说!”丁斌黑着脸道。 两人都是开平王旧部,当时地位也差不多,此刻却各为其主,针锋相对,丝毫不念旧情了。 也不能说不念旧情,不然这俩嚣张跋扈的货,早就拔刀对砍了。 “哈哈哈,真是狂妄啊!”朱棣和朱樉却越过了蓝玉。 两人走到丁斌面前,对他笑道:“你还认识我俩吗?” “嘶,有点眼熟……”丁斌摸着下巴,记不太清了。 “两个月前,在中书省工地外,你无故把我们俩抓起来,让本王和秦王殿下有幸吃了牢饭。”朱棣笑道:“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跟,跟我们回去你!”朱樉一把将丁斌拽下马,狞笑道:“也吃,吃几天牢饭再说!” “大胆……”丁斌的亲兵下意识想阻拦,旋即看到那衮龙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赶忙硬生生把话头咽了回去。 朱举起太子佩剑,朝他们冷笑道:“看清楚了啊,不是用身份压你们,咱是奉命行事。” 在大明朝,见太子如见天子,见太子剑也跟见天子剑没啥区别。凤阳中卫的官兵赶紧让开去路,任由他们扬长而去。 “三哥真是谨慎啊。”一直打酱油的老六不禁赞道,这要放在后世,高低能当个大状。 “可大哥只让我们救人,怎么把他们家连锅端了?”一直小透明的实诚人老五小声问道。 “都已经撕破脸了,不一窝端了,还留着他们过年啊?”朱桢轻声对纯良五哥解释道:“反正他们一屁股屎,不愁找不到罪名。” “那倒是。”朱橚想想听到的那些人间惨剧中,好多都是这哥俩在扮演大魔王的角色。 ~~ 隔壁弟弟家闹出这么大动静,韩国公府自然早就知道了。 李存义本来在这边陪着大兄喝酒,听说家里被踹门,着急忙慌就想赶回去。 却被李善长叫住道:“糊涂,你去自投罗网啊!” “我得拦着他们啊!要是让人上门把我儿子抓走,那我还有脸在这中都城混吗?”李存义涨红了脸。 “你有个屁脸!”李善长情急之下,也顾不上弟弟的面子了,骂道:“那都是老夫的脸面!现在上位不给我脸了,你就连屁都不算了!” “啊……”李存义登时如遭雷击,难以置信道:“不能,皇上昨天还把大兄比成萧何,怎么一夜之间就变脸了?” “没变脸,他怎么会任由那几个小崽子去你家踹门呢!”李善长黑着脸道:“还有蓝玉也跟着,他可是太子的狗!太子都摆明车马了,上位的态度还需要去猜吗?!” “啊……”李存义颓然坐回椅子上。来了个气势三连跌。 这时,李祺快步走进来,满脸担忧的禀报道:“爹,丁斌带人去二叔家,结果也被抓走了。” “蠢猪!谁让他去送的?”李善长抓起汝窑温酒壶,重重摔碎。 李存义李祺噤如寒蝉,大气不敢喘,但他们知道,李善长很快就会冷静下来的。 果然,几息之后,李善长沉声对长子道:“你也去主动投案。” “爹?”李祺自然是不愿意的。 “还有你几个弟弟,包括表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去投案。”李善长却打定主意道:“上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ps.第一更,月底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一五四章 六娘告御状 “大哥?”李存义一听急眼了。“恁还嫌咱家被抓的不够啊?非得让人家一锅端了才高兴?” “你懂个屁!”李善长也顾不上兄友弟恭了,破口大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他么拎不清! “上位那是顺昌逆亡的千古一帝!咱们没露出马脚则罢,一旦露出马脚来,那就赶紧老老实实坦白从宽! “上位要查,就让他查个痛快。遮遮掩掩只会惹上位生气,一把掀了桌子,咱都不用吃饭了!” “可这样李祺、李祐,还有丁斌他们……”李存义还是一脸苦相。 “他们是罪有应得,他们是咎由自取!”李善长咆哮道:“老夫说了多少遍了,迁都之前要收敛,要克制,要夹着尾巴做人!可你们呢,一个个全都当成耳旁风,阳奉阴违,胡作非为!在凤阳当惯了土皇帝,都忘了谁才是真正的皇帝了!” “可是……”李存义还想再劝。 “可是个屁!你还想造反不成?告诉伱,汤和已经神奇的痊愈了,凤阳的军队咱们一个也调不动了!”李善长低吼道:“都滚出去,老夫要写请罪表!” “唉,是。”李存义低着头出去。 “爹……”李祺泪眼婆娑的却赖着不肯走,他听说牢里很可怕的。尤其对他这种貌美如花的公子哥来说…… “唉……”李善长对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还是要多说两句的。“你不用怕,有什么事你表哥会帮你扛下来的。再说你是我李善长的长子,未来的韩国公,皇上会给你面子的,最多小惩大诫,焉知非福。” 顿一顿,他又道:“但越是这样,你就越得端正态度,要是让皇上觉着你有恃无恐,那就坏菜了。” “明白了,爹。”李祺终于虚心受教,又有些担心老父亲道:“爹,那会不会牵连到你?” “不会的,为父身正不怕影子斜,经得起查。”李善长淡淡道:“再说,迁都已是箭在弦上,皇上总不能在这节骨眼上临阵换帅?” “那就好,那就好……”李祺松口气,给父亲磕头出去。 ~~ 话分两头,却说五位殿下满载而归,回了兴福宫。 哥几个一合计,先把李祐和丁斌交给蓝玉看押,反正这俩人的身份也不怕被灭口。 又赶紧让御医给沈六娘诊治。 万幸,御医看过后,说这姑娘无甚大碍,就是头发烧焦保不住了。 “嘿,那真成卤蛋了。”晋王一听乐了。 “还能再长的。”老吴无奈道。三哥永远改不了幸灾乐祸这毛病。 “吴王殿下说的对。”御医点点头道:“另外她的脸有轻微烫伤,不过用了太医院秘制的烧伤药,非但不会毁容,皮肤反而还会更光洁。” “不错,那她还真是赚到了。”老三闻言很开心,他一直为搭档配不上自己的美貌而苦恼。 “皇上驾到。”这时门口响起一声高唱。 众人赶紧恭迎圣驾。朱樉五个虽然行礼如仪,却不跟父皇做眼神交流。 朱元璋带着太子走进来,看到儿子们还对自己爱答不理,他郁闷的哼一声道:“咱不是来看你们的,咱是来看苦主的。” 沈六娘便配合着睁开眼,她现在一张脸红黑焦糊,头发如烧过的野草,样子看上去要多惨有多惨。 “这位姑娘,皇上来看你了。”吴公公便对她介绍道。 “皇上……”沈六娘挣扎着要起身。 “都这样了,免了。”朱元璋摆摆手,吴公公给她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定道:“前天,是你告的御状?” “是。”沈六娘声音微弱道。 “咱就在这儿,你有什么冤情,只管道来。”朱元璋沉声说。 沈六娘便将前番对哥几个讲过的案情,原原本本讲给皇帝…… ~~ 朱元璋起先一听她是沈万三的孙女,本来还有些不喜。他妈的沈万三明明元朝就死了,却让咱背上迫害财主的骂名。 但他很快便被沈家的悲惨遭遇震惊了。 “你说那大铜钟,还有中都城墙,不是百姓自愿捐的?”朱元璋下意识问一句,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们被迫变卖家产,背井离乡,来到凤阳还要受尽盘剥,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原本家底雄厚的也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再要心甘情愿的捐献家产,实在是做不到啊,还请皇上恕罪。” 沈六娘已经一无所有,自然一无所惧,今天就是要将心中块垒,当着最合适的人一吐而尽。 “唉……”朱元璋臊得脸红,忙接着问道:“那你们不答应的话……” “不答应,就会忽然有人跳出来,诬告我们,曾经资助过张士诚。”沈六娘道:“然后官府便把人抓起来严刑拷打。要么吐出双倍的钱财来,要么就被定罪,然后送去修中都!” “那还好……”朱元璋有些艰难道:“咱下过旨意,所有服劳役的犯人,待中都城竣工,便都可以无罪开释了。” “谁能活到那天?!”沈六娘哂笑一声,看向朱樉和朱棣道:“他们俩都是亲历过中都工地的真面目的。皇上不妨问问自己的儿子,换了他们,有没有信心活到竣工?” 趁着哥几个去救人的功夫,朱标已经将弟弟们的所见所闻,禀报了父皇。 所以朱元璋才坐不住了,第一时间来看沈六娘。 朱元璋便看着老二老四。“你们说呢?” “没,没有。”老二摇摇头,一见到父皇他结巴的毛病便会加重,所以只能指望老四了。 “父皇,沈六娘没夸张,整个中都工地,就是个人间炼狱,所有民夫都被饥饿、疲劳、疫病折磨的生不如死,随时都有民夫倒毙于地,很久没人收尸。我们只在城里转了小半天,就至少看到几十具尸体。” 朱棣早就想把这些情况禀报给父皇,语带悲愤道:“就算身强力壮,挺过了这一切,也未必能活到竣工。因为监工的文武官员,只一味追求又快又好,一旦稍稍达不到标准,就会被严厉惩处! “我和二哥亲眼看到,只是因为一处工程不达标,整个小队的民夫便被暴打一通,然后拉到街上处死!对了,下令杀人的,就是我们带回来的那个丁斌!” “这么拿民夫不当人,人手还能够吗?”朱元璋费解问道:“咱看紫禁城已经基本完工,外城也已经干了个七七八八了呀。” “因为他们疯了一样抓壮丁啊!”朱棣道:“而我跟二哥,只是因为长得高大了些,就被他们安了个奸细的罪名抓起来! “在牢里好多都是我们这种情况,稀里糊涂被抓起来,随便安个罪名,就统统送去工地消耗掉!” ps.第二更。 (本章完) 第一五五章 到底谁是爹? 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情,本就足以让皇帝火冒三丈了。何况还是他儿子的亲身遭遇,就更让朱元璋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毫不掩饰要杀人的眼神。 “这些事情,为什么从来没人禀报过?中书省、御史台是干什么吃的?凤阳府就由着他们乱来吗?朱祥这个府尹是吃屎的么?!”朱元璋目光森然的看着沈六娘道: “你们就任由他们宰割,没有人告官吗?” “告官有用吗?凤阳府完全就是他们的帮凶!”沈六娘毫不畏惧的望着朱元璋,高声道:“所有敢告官的,不出一个月,必然会遭到惨烈的报复!甚至还会把原告的状子,贴在他们门上挑衅,好让街坊邻居知道,官府跟他们是穿一条裤子的!” “告官没用,可以京控啊!咱设在奉天门外的登闻鼓,可不是摆设来着!”朱元璋脸红脖子粗,他还从来没这么丢人过,已经恼羞成怒了。 “那我们也得能到的了南京才行啊!”沈六娘满腔愤懑道:“我大哥,还有另外几家想要进京告状,结果船刚出凤阳,就被所谓倭寇截杀了。倭寇真是厉害啊,居然能深入内陆几百里,跑到帝乡来杀人! “而且不光杀人,他们还要诛心。官府把我哥他们的首级给送回各家,说是帮我们收殓遗骸,可家家都只见人头不见身子。”沈六娘凄声道:“可怜我哥到现在,还是身首异处。 “活着的人也都被定了通匪的罪名,全部家产没收,男子被发配修中都,女子则被那些勋贵之家瓜分了,民女就是这么被送到李祐为奴的。” 换了别人,问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但朱元璋不会,身为一个极致的细节控,他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沈六娘便告诉他,自己是两年后,趁着上元节女眷都上街看花灯逃出来的。结果没逃多远,李府家丁就追上来了,走投无路便把眼一闭跳了河。 天可怜见,被巡堤的韩知县救起,韩知县问明情况,便把她藏在了大牢里,躲过了李家的搜捕。 “后来有一天,他跟我说机会来了,然后就设法把我送到他们面前。”沈六娘说完,看向已经换上衮龙袍,摇身一变成了大明亲王的哥儿五个,有些恍惚道:“当时看他们的落魄样,打死我也想不到,他们五个居然是皇子,不然我也不至于去告御状……” “瞎说,那时候我们日子已经好起来了。”朱棡表示反对。 “就,就是,顿,顿顿能吃上肉。” “走到哪都有人认识我,我风光着呢!”朱棣也不以为然:“还有洪家班的一票弟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快活的紧。” “闭嘴你们。”朱元璋白了他们一眼,这尼玛大明的亲王也太好满足了。 朱老板又问了沈六娘,告御状那天的情形,以及她后来的遭遇。 当他听到沈六娘被李祐倒吊起来,先鞭挞,再架上火烧之后,一直紧抿的嘴唇终于微微翘起。 “好啊。咱一直觉得,简单的砍头腰斩,实在太便宜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了。”朱元璋狞笑一声道: “得为他们准备最特别的死法,才配得上他们犯下的罪恶!所以咱总得绞尽脑汁,想给他们个终生难忘的死法。这回可好,省了咱费脑子了。” 说着他吩咐刘英一声道: “将那李祐园子里的秋千架,移到大明门前。然后用从他家抄出的钱财,采买一万只鸡,就说咱请全城百姓吃烤鸡,届时还能顺便一睹大烤活人呢!” “是。”刘英沉声应下。 朱桢听得小脸煞白,我擦,父皇这么生猛的吗?不用有司审判,甚至连李祐都不见,就直接要把他烤了? 这大明也不分级的么?让十二岁以下儿童听到这个合适吗? “父皇,还是要先审后判的。”好在还有太子给老朱提个醒道:“总也要给人犯一个开口自辩的机会。” “辩什么辩?伱弟弟们亲眼所见的还不够吗?不需要他的口供了!”朱元璋黑着脸道:“老大,《大明律》里哪一条允许,一个人可以把另一个人活活烤死,而不用治罪的?” “就算罪不容辩,可按《大明律》,凡谋杀若伤而不死,造意者绞。”太子轻声道:“吊起来倒也说得过去,但是架上火烤……” “反正都是死人了,烤一烤让大伙儿解解恨,让一些人醒醒神,也算废物利用了。”朱元璋摆摆手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接下来要审的人多了,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但臣子们会说,韩国公的侄子,是因为得罪了皇子才被烤。”太子有他的坚持,沉声道:“这样反而会影响父皇的威信,也可能让弟弟们的声誉受损。” “……”到了正事上,哥几个没一个敢插嘴的,只能乖乖听着。 “行行,你愿意走过场就走。”朱元璋无奈的瞥一眼太子,又道:“还有那个丁斌,敢抓朕的儿子、大明的亲王,又该当何罪?” “父皇,不知者不罪。”太子还是无奈道:“只能追究他擅杀百姓,拦截告御状的罪名。” “你说这罪名也不轻啊。”朱元璋白老大一眼。 “一是一,二是二,跟轻重没关系,就得这么定。”朱标坚持道:“而且丁斌必须要经过审判才能定罪。” “好好好。”朱元璋苦笑一声,对其余五个儿子道:“瞧瞧,你们大哥多威风,连父皇都得听他的。” “说得对就得听!”朱桢马上附和大哥,他可不会惯着老朱。 “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朱元璋瞪一眼楚王,咱奈何不了老大,还收拾不了你个老六? “就是就是,大哥也是为了父皇和大明好。”谁知老六一开口,几个哥哥也赶紧帮腔,都形成条件反射了。 “三思啊父皇,不听大哥言,吃亏在眼前呐!” “行行行,都先审后判,这下总行了?”朱元璋登时没咒念了,终于让步。他怏怏起身,走到门口时,丢下一句灵魂之问: “他妈的,到底谁是爹?” ps.第三更,23000订加更。 (本章完) 第一五六章 汤瞎子 朱元璋回到兴福宫时,在家养伤几个月的汤和,终于一身蟒袍来拜见大哥了。 “哈哈哈,你个汤瞎子,什么时候丢掉拐棍的?”朱元璋站在殿门口,满脸亲热,满嘴乡音。 他俩和周德兴是一个村的,从小光着屁股玩泥巴一起长大的,比跟徐达的关系还近,正经发小中的发小。 而‘瞎子’,其实是‘细伢子’的连读,凤阳这边指‘小孩子’,朱元璋从小就这么叫他。 “嘿嘿来见大哥,还敢拄拐杖?咱不是欠揍吗?”汤和身材魁伟,相貌堂堂,豹头环眼络腮胡,看上去没什么心机的样子。 “你倒是聪明。”朱元璋一脚踢在他孤拐上,笑骂道:“让你给咱看着修中都,伱倒好,敢给咱装病偷懒!” “大哥,咱是真摔断腿了。”汤和苦着脸道:“当时你是没看到啊,咱从三丈多高的城墙上掉下来,啪的一下,那摔得叫个瓷实。回去昏了十天,躺了仨月,吃喝拉撒睡都在床上。还能活着来见恁,都是皇上保佑。” “新鲜,你睡觉不在床上在哪睡?”朱元璋笑骂一声,忽然笑容一滞,他想到自己回乡前那几宿,就不是在床上睡的。 君臣说笑着进了殿,汤和向皇帝禀报昨夜临淮方面的情况。朱元璋回乡前,他就接到密旨,命他立即接管凤阳所有军队,并在凤阳县外围布防。 所以平安的凤阳卫并不是接到胡府庄的消息才赶去的,而是探马察觉到临淮大堤的异样后,汤和派过去的。 当然,要是没有胡太公他们那一拦,平安能不能来得及,还两说…… “眼下,整个凤阳都尽在掌握,谁也翻不起风浪来了。”汤和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你办事咱放心。”朱元璋点点头,让吴总管搬了俩锦墩过来,招呼汤和坐下,自己坐在另一个上,目光炯炯的打量着他。 汤和被看得直发毛,讪讪道:“大哥,你有啥话就直说,再看咱也看不出花来的。” “这话该咱问你才对。”朱元璋却慢悠悠道:“汤瞎子,你还有什么要跟咱说的?” “哪方面?”汤和可怜巴巴道:“大哥,恁总得给个提示?” “好,那就给你个提示,谁让你老汤笨呢对不对?”朱元璋点点头,一个‘笨’字咬得很重,又一字一顿道:“中都工程。” “哎哎……”汤和擦擦汗,他知道这是重八哥对自己的警告,忙老老实实道: “大哥,这里头问题确实很大。我倒不是说工程质量,工程开销,这些韩国公都做得无可挑剔,换个人也不会比他做得更好。 “但唯独有一点,我跟韩国公意见相左。就是他太想早日完工了,对民夫催逼太急了,因此死了不少人。”汤和其实早就打好了腹稿,却依然字斟句酌道: “而且为了节省开支,给民夫的伙食也很差,生了病也不给他们诊治。整个夏天闹了好几次热疫,虽然很快就补充上了人手,但老百姓也很有怨言。 “我希望能把速度放慢一点,修都城这种大事,不一定非要提前竣工,只要不延误皇上给的工期就可以了。但韩国公却很着急,总说什么‘时不我待、找感激涕’。” “是‘朝干夕惕’。”朱元璋煞有介事纠正道。他爱跟老兄弟在一起,不是没原因的。 “对对对,反正就是恨不得明天就完工的意思。”汤和忙点头。 “既然意见相左,你为什么不写本子奏报啊?”朱元璋微微皱眉。 “因为臣觉得韩国公固然失之操切,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实心任事的。一心一意,甚至贴钱给大哥修皇宫,我自问做不到他这种程度,实在没法站着说话不腰疼。”汤和一脸实诚的摊手道: “再说,这是大哥你心心念念的中都城啊!咱实在是不知该咋办好,结果恍恍惚惚一脚踩空,从城墙上掉下来了。咱觉得这是天意,干脆在家安心养伤,他们爱怎么弄怎么弄去。” “你糊涂!虽说天意自古高难测,可天心即民心的道理,咱跟你说过好多次?”朱元璋生气的拍着汤和的脑袋道: “咱问你,是区区一座城池,一座宫殿重要,还是民心重要?!” “民心,当然是民心重要。”汤和一动不敢动,任由朱老板拍皮球似的拍着自己的脑袋,苦着脸认错道: “大哥咱错了,咱没分清轻重,咱辜负了大哥的期望,请大哥责罚。是削爵还是打屁股都没问题。” “你是知道咱舍不得真收拾你?”朱元璋笑骂一声,使劲拍了他脑袋最后一下,打得汤和眼冒金星。“行了,这就算罚了你了。” “嗨嗨,大哥,以后能不打头吗?咱本来就是个笨老粗,会越打越笨的。”汤和捂着头,晕晕乎乎道。 “你就跟我整天装傻充愣就行了。”朱元璋没好气道。 “大哥,咱是真笨啊,不然凭大哥对俺的厚爱,还能只混个侯爵吗?早当上国公了。”汤和憨憨的笑着,他就这点好,遇到事情总是从自身找问题,怎么能不讨老板喜欢? “你想要当国公啊,其实现在咱就可以给你。”朱元璋似笑非笑道:“要么?这就给你写诏,来人……” “别别别。”汤和赶忙摆手不迭。“大哥,这时候给咱加公爵,不是把咱架在火上烤吗?” “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朱元璋斜睥着他。“你不后悔?” “不后悔。”汤和忙坚决谢绝道:“咱有自知之明,中山侯就很好了。” 他很清楚,上位这时候给自己晋公爵,那就是用自己拉仇恨了。而且中都的烂摊子,也得自己收拾了。到最后非得落个里外不是人,至少淮西老兄弟都要恨死自己了…… 廖永忠的殷鉴不远,汤和这种有大智慧的,当然打死不敢步他的后尘。 “哈哈哈……”朱元璋笑着举起手,吓得汤和赶紧缩脖子,但皇帝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还说自己笨,你汤和要是笨啊,这满朝公卿都是一群自作聪明的猪了!” “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咱真没那大本事……”汤和讪讪求告道。 “行啊,咱理解你的苦衷,为了儿孙计,你也不能太得罪他们,给咱站好岗就行了。”朱元璋对汤和是格外宽容的,见他实在不愿意挑这副重担,也就没有再勉强。 “大哥,你放心。谁想动你一干汗毛,得先踏过我的尸体!”汤和重重一拍胸脯。 ps.第四章。另外孩子感冒了,第五章还没写完,九点多发。 (本章完) 第一五七章 算总账(求月票) 因为当年朱元璋还当和尚的时候,汤和已经在濠州站稳脚跟了。是人家汤和写信邀请他加入了郭子兴的义军。 而当时汤和已经是义军千户了,却依然把朱重八当成自己的大哥。于是义军上下惊奇的看到,风头正劲的汤千户,总是站在朱重八这个初出茅庐的新兵身后,心甘情愿以下属自居,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的。 更奇怪的是,朱重八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对汤和的尊敬坦然受之。 于是一夜之间,朱重八就成了濠州城名人,加上他本就实力超凡,所以很快便脱颖而出,被郭子兴收为义子,并把义女马秀英许配给他。 开局半个碗的朱重八,终于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开始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老朱心里一直感念着汤和,对他格外宽容。当年攻灭明夏,汤和身为主将踯躅不前,要不是傅友德、廖永忠勇往直前,险些就坏了老朱的大计。但凯旋后朱元璋也只是没有封赏他,并没治汤和的罪。 这次又是,给了他几巴掌,就放过了这只缩头老乌龟,绝对又是小惩大诫…… ~~ 但朱老板可不会放过另一只缩头小乌龟…… 晚膳后,他召见了韩宜可。 韩宜可知道早晚有算总账的这天,所以皇帝返乡前,他已经安排好了后事。庆幸的是,现在五位殿下也找回来了,至少应该不会牵连家人了。 他便把心一横,上金殿来把皇上见。 “臣,临淮知县韩宜可,拜见皇上,吾皇圣寿安康!大明海晏河清!”韩宜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直起身来。”朱元璋没有让他站起来,一边翻看着卷宗,一边冷笑道:“韩宜可,你可以啊。咱还真小瞧你了,本以为你是个快口直肠子,没想到伱花花肠子是一串串的。” “皇上,人总得接受教训啊。臣前番被皇上责罚后,痛定思痛,深感自己太鲁莽,所以决定痛改前非,三思而后行。”韩宜可忙答道。 “你是三思而后行吗?你是在那跟咱耍小心眼子!”朱元璋啪的一声,合上卷宗骂道: “咱问你,沈六娘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不禀报,反而要把她藏在大牢那么久?金屋藏娇吗?” “皇上,又黑又臭的大牢,跟金屋沾不上半点儿边啊。”韩宜可苦着脸道。 “说重点!”朱元璋瞪眼道:“少跟咱这儿嬉皮笑脸!” “回皇上,一来臣已经不是御史了,没有权力风闻奏事了。”韩宜可便正色道:“二来,她所说的案子牵扯太大,影响太重,臣必须要接受教训,先调查清楚,收集足够证据再禀报,而不能她的仅凭一面之词。” “还真是长进了,现在你是‘歪锅配偏灶——一套配一套’啊。”朱元璋哂笑一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她送到五位殿下面前?” 皇帝说着把脸一沉道:“咱让你暗中照拂他们,你就是这么照顾的么?这给他们带来多大的危险?!” “皇上说得对,臣罪该万死,臣是想让几位殿下知道此事,因为臣越调查越发现,事情实在太大,都大破天了,臣一个区区知县,实在是担不起来啊!”韩宜可重重叩首,悲声道: “臣死不足惜。事实上,去年被押上刑场那一刻,臣就把自己当成死人了。可臣担不起的就是担不起,臣一个小小的知县,就算皇上给了密奏之权又如何? 说着他昂起头,满脸悲愤道:“一者,就算臣把案情报上去,如此牵扯至广、影响至深的关天大案,皇上肯定不可能只听臣的一面之词,一定要派钦差来查的。可臣敢拿全家性命打赌,不论派中书省来也好,御史台来也罢,都查不出什么问题的!” 顿一下,他抬起头,勇敢的直视朱元璋道:“只要让他们提前得到风声,给他们时间准备,就算皇上亲临,也一样什么都查不到!” “……”朱元璋沉默了,他这次返乡的遭遇,已经雄辩的证明了韩宜可的话。 若非韩宜可私下的那些努力,还有儿子们当老百姓时的所见所闻,自己确实冲不破李善长们苦心编制的假象。 这不是说李善长他们的造假能力,已经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 而是人性使然——人,往往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以也总是会被自己愿意相信的欺骗。 朱元璋力排众议决定迁都,对中都寄予厚望,对家乡充满深情,所以他愿意把家乡的一切往好处想。就是有感到不舒服,不正常的地方,也会自动忽略掉。 甚至有人跟他指出问题所在,他都会勃然大怒,极其护短的维护自己老家的一切。 朱元璋虽然绝顶聪明,却也绝顶自负,这种人是不会轻易否定自己的认知,更不会轻易推翻自己的决定的。 李善长正是洞悉了这一点,才那么的有恃无恐…… 只有当无可辩驳的铁证摆在眼前,只有最信任的人告诉他,醒醒,一切都是假象,他们拿你当猴耍呢! 朱元璋才会从自己和淮西勋贵共同编制的美梦中醒来,痛苦万分的去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 沉默良久,朱元璋又幽幽问道:“那欺君之罪又怎么讲?” “呃?”韩宜可一愣,旋即汗流浃背。但在心念电转间,他决定实话实说,叩首道: “臣承认,臣前番所奏殿下们去明教主动卧底,之后会跟我联系云云,都是臣对殿下所留字条的臆度。五位殿下并没有跟我明说过这种话,虽然臣是这样猜想的,但欺君之罪,我认!” “呵呵,还挺光棍儿。”朱元璋赞许一笑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死罪一条。” 说着他面无表情看着韩宜可道:“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愿不愿意?” “愿意!”韩宜可不假思索道。 “好,咱委任你为凤阳巡按御史,代天子接受百姓告状,审录罪囚,吊刷案卷;凡官员勋贵、属吏家奴,无需请示,皆可传唤;凡各衙卷宗账册,无需请示,皆可调阅;凡政事得失,军民利病,大人不法,小人冤情,皆得直言无避!” “臣,遵旨!”韩宜可郑重其事的叩首行礼。 “好,这还有点当年的样子!”朱元璋赞许的点点头,起身拿起自己的天子剑,递给他道:“这回朕给你撑腰,放开手脚去查!” “是!”韩宜可颤抖着双手接过天子剑,泪水止不住的流过双颊。 因为他等这一刻,实在太久了…… 因为同时他也知道,这注定是一条不归路…… ps.第五章,继续写明天的……月底了,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一五八章 一夜入秋 朱老板一贯的雷厉风行,翌日便有旨意降下,任命临淮知县韩宜可为钦差巡按御史,代天巡狩中都,纠劾一切不法! 在这份措辞严厉的圣旨中,明确了巡按御史可以审录罪囚,吊刷案卷,有司不得推脱塞责,否则以欺君论处,巡按可以天子剑斩之;凡官员勋贵、属吏家奴都必须配合巡按御史的传唤,任何人不得拒绝逃避,否则以欺君论处,巡按可以天子剑斩之! 凡受审受讯人等,不得隐瞒、不得欺骗、不得攀诬、不得顶罪,否则以欺君论处,巡按可以天子剑斩之! 这份满纸都是杀杀杀的旨意一下,让原本还喜气洋洋庆祝皇帝返乡,美滋滋憧憬迁都的中都城,登时从火热的盛夏一夜入秋。 韩宜可就在这一片肃杀中走马上任,他的巡按衙署设立在洪武门外,为刑部建造的衙门内。 甫一上任,韩宜可便发布告示,宣布自即日起,接连一个月放告收呈,凡百姓有冤情者,皆可入衙告状。没有状纸也不要紧,只要人来了就行,衙门有专门的书吏,为百姓代写状纸。 但让人尴尬的是,挂牌放告两天,竟无一人敢来告状。 尽管韩御史和他下属的官吏们,光审录罪囚、吊刷案卷,处理这些陈年积案,还有办理沈六娘的案子,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但迟迟不见苦主来告状,还是让下属们感到莫大的压力。 但韩宜可一点不慌,至少看去上一点不慌,他告诉手下不要着急,好戏在后头。 好戏果然很快上演,这天上午,巡按衙门的官吏们发现,在不远处的洪武门前,有官差扎起了高高的秋千架。围着秋千架,还摆上了一圈圈炭盆,足有两三千个之多。 还有官兵敲着锣走街串巷,高声宣布皇上请百姓吃鸡看戏,明日午时准时开席,请乡亲们都来赏光。 老百姓一听说皇帝请吃席,自然积极的不得了。 也不是所有百姓都蒙在鼓里,很多人已经知道,那秋千架是从哪来的,要干什么用。但他们非但都装着不知道,反而更加争先恐后,为了能占据一席之地,很多人一听到消息就去洪武门外排队了。 告状他们不敢,吃鸡看戏他们有什么不敢的? 勋贵们更是心知肚明,这是皇上要‘烤鸡儆猴’。但他们敢拦着百姓不让他们告状,却不敢拦着百姓不让他们去吃席,不然要是请吃饭都没人到场,朱老板一定会发飙的…… ~~ 公猴们不敢作声,李存义却快要疯掉了…… “大哥,皇上要烤了李祐啊!”韩国公府花厅里,他头发散乱,双目红肿的对李善长嘶吼道。 “我听说了。”李善长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从皇陵回来,他就一直失眠,眼圈乌黑,眼袋大的跟楚王殿下的下巴似的。 “大哥,你得做点儿啥啊!”李存义揪着李善长的衣襟,使劲摇晃。 “我有什么办法?”李善长一扫平日的强硬,软趴趴面条似的任由李存义摇晃。“请罪表递上去已经三天了,皇上还没有慰留。皇上嫌弃我啦……” “那你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李祐被皇上烤了啊!”李存义撕心裂肺,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就是死,也不能这么个惨绝人寰的死法啊,太可怕了实在是!” “谁让他自己不干人事儿的?”李善长仰天长叹道:“老二啊,上位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决定要杀的人,谁也保不住……好,皇后可以,但皇后不可能替李祐求情的,伱就死了这个心。”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大哥?”李存义跪下大哭,抱着李善长的腿苦苦哀求。“李祐就是我的命根子,没了他,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见李善长还是无动于衷,他便一狠心,一头朝着一旁的柱子撞去。 李善长一把没拉住,砰地一声,李存义实打实撞了个正着,登时头破血流,疼得晕了过去。 老李是又心疼又生气,赶紧叫来大夫给他治疗。大夫包扎之后,又下了针,李存义这才悠悠转醒,醒来第一句话,还是不忘哀求大哥:“救救孩子……” “唉,行。反正我这张老脸,已经让你们丢尽了……”李善长无可奈何长叹一声,扶着茶几缓缓起身道:“咱就奉你的命,再去丢一回人……” “多谢大哥。”李存义脑袋纱布渗血,惨兮兮的抽泣道:“你去肯定行的……” “屁。”李善长啐一口,头也不回的佝偻着出去了。 ~~ 李善长坐着马车来到兴福宫外,递本请求觐见。 不一会儿,吴公公出来,赔笑道:“抱歉韩国公,皇上圣躬微恙,要静养几日,还请转回。” “哦,皇上不要紧?”李善长一脸关切,心中暗骂,你老朱跟水牛一样壮实,用生病当借口不见我?还不如说要坐月子呢! “不要紧,只是连日奔波,有些劳累了。”吴公公摇头笑笑道:“韩国公有什么话,咱家可以代为转达。” “老臣是有些话想跟上位说道说道,但现在只盼着上位早日圣躬安康,别的都不重要了。”韩国公摇头笑笑,大明第一公的风度还是保持的。 “好,咱家一定带到。”吴公公笑着点点头,伸手道:“恁请回。” “好,辛苦老吴了,改日喝茶。”李善长也微笑点头,转身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自己一点点建起的中都城。 往日里,只要一看到这些,浓浓的自豪和踏实之感便会油然而生。 但今天,这些宏伟的建筑、精美的楼阁,却只让他感到虚幻和恐惧…… 自从成为朱元璋的左膀右臂后,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这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了。 难道自己的一切,真的都来自上位?离开了上位的信任,自己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李善长毕竟经过世间最险恶的风浪,他默念一段《金刚经》,准备眼观鼻、鼻观心,让自己镇定下来。 李善长刚要收回目光,忽然却呆住了。 他看到洪武门前,那具高高的秋千架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侄子李祐,正在官兵的监督下堆柴禾…… ps.第一更。 (本章完) 第一五九章 架火烧自己 是的,行为艺术创意大师朱老板,要让李祐自己堆柴烧自己…… 秋千架下,李祐就是傻子也知道,官兵让自己堆柴禾的目的是什么。 可他不敢不干,就是动作稍慢,都会招致无情的鞭挞。 虽然他鞭挞过很多人,却从不知道挨鞭子这么疼,疼得人根本无暇思考,只能不由自主在鞭子的指挥下行动。 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堆柴禾,李祐忽然看到伯父的马车从洪武门出来,他登时像见到了救星,丢下柴禾,扑向台下,不顾皮鞭大喊大叫。 “伯父救我,我不想死啊!” “不要停。”李善长狠心对车夫下令,并关上了车窗,却不能完全隔绝李祐绝望的哭号声。 看着伯父的马车渐行渐远,李祐呆住了。然后被两个气急败坏的官兵一阵拳打脚踢,拖回去继续搬柴…… “快点离开这儿。”李善长心都碎了。像他们这种乱世幸存者,都无比珍视自己的亲人。这种眼睁睁看着侄子被花式处死,却无力拯救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但老天爷最爱干的,就是往伤口上撒盐。没走出多远,韩国公的马车忽然行进迟缓,车厢外还变得嘈杂起来。 他把车窗开条缝,看到了外头摩肩接踵的人潮。 所有人都在往大明门涌,只有他的马车在逆行…… “快走快走,皇上万鸡宴可不能错过!” “嗯嗯,一定得吃到皇上的鸡,听说还有好戏看呢?” “听说了吗?皇上要大烤活人,烤的还是韩国公的侄子呢。” “哈哈,胡说也要有个限度啊。” 李善长痛苦的老泪纵横,那些人的每一句话,都像插在他胸口的一把刀,让他的心千疮百孔…… “上位,你好狠啊……”李善长老泪纵横,忽然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老血。 ~~ 汹涌的人潮越过李善长的马车,很快就把洪武门前的空位占满了。 便有挑着担的伙夫,分发提前腌制好,屁股上还插着木棍儿的整鸡。 早就饥肠辘辘的百姓们,便迫不及待的点起炭盆,擎着棍儿烤起鸡来。 不一会儿,整个洪武门前便弥漫着烤鸡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老百姓一边烤鸡一边兴致勃勃的谈天说地,活像一场大型烧烤会。 台上的李祐却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现在是悔恨万状、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就给沈六娘个痛快的死法了。 唉,可谁他么能想到,剧情会这样发展呢? 本公子在家里烤着鸡翅喝着酒,开开心心看着大烤活人。 转眼却成了上万人烤着鸡,看自己表演烤自己…… 人生之大起大落,怕是莫过于此了? ~~ 待百姓吃的差不多了,李祐也把柴禾搬完了,便有官员高声宣读了圣旨。 圣旨中,例数了李祐抢夺民财、逼人为奴、建筑逾制、谋划截杀京控苦主、随意处死奴仆、贪污中都工程款等十几项罪名,最后宣布将其倒吊鞭挞,处以火刑! 百姓目瞪口呆的看着官差用粗绳绑住李祐的脚,接着将绳索另一端抛过秋千架,然后几个官差一起用力,便把韩国公的侄子大头朝下,高高吊了起来。 然后,红布裹头,赤着上身的刽子手,便抡圆了盐水浸过的牛皮鞭子,对李祐施以鞭刑! ‘啪’皮鞭入肉声伴着李祐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洪武门前。 “我去,来真的啊……” “真是李二老爷的公子吗?” “那还有假?他整天在中都城转悠,倒过来我也认不错。”百姓们一边吃着鸡翅膀,一边议论纷纷。 “天哪,他可是韩国公最疼爱的侄子啊,跟儿子没两样……” “是啊,看来韩国公要倒霉了……” “这韩国公都保不住侄子了,看来勋贵们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朱樉、朱棡、朱棣兄弟三个穿着便服,还有张虎和女扮男装的沈六娘,也混在台下一边烤鸡翅,一边听着周围人群的议论。 今天是沈六娘执意要来的,她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看着,那个给自己带来无数噩梦的魔鬼被烧死才能安心。 朱樉三人横竖无事,便也跟着来看热闹了。至于老五老六……一个从来不愿为无聊的事情浪费时间,另一个则是不敢看……所以没来。 哥仨看的津津有味,连烤的半生不熟的鸡翅膀,都感觉美味了许多。 沈六娘却在解恨之余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可怕的魔鬼,不过是仗势欺人罢了。真正可怕的其实是权势本身,而不是人。一旦失去了权势的庇护,谁都会跟自己那时一样,沦为待宰的羔羊,而且还可能比自己还要不堪。 待到鞭刑结束,李祐已经被抽得全身没一块好皮。 刽子手便将菜油浇在柴堆上,然后把火把丢了进去,熊熊烈火腾起,瞬间吞噬了李祐。 李祐嚎叫着挣扎起来,很快整个成了火人,叫声也愈发不似人声,其状更可恐怖无比。 虽说老百姓都是乱世中过来的,见惯了各种死状,却也没见过这种场面。 好多人又把吃下去的烤鸡,全都还给了朱老板…… 张虎搁那儿大吐特吐,把早晨吃下去的御膳也吐光了。 就连朱棣哥几个都一阵阵反胃,感觉好一阵子都吃不了烤鸡了。 倒是沈六娘一边欣赏李祐碳化的过程,一边吃的比刚才还要津津有味。 ‘这娘们,有够变态。’哥几个一致评价道。 “老六不来是对的,不然今晚他肯定又要尿炕了……”三哥如是说道。 二哥四哥一起点头,也不知是认可老六不来是对的,还是认可他会尿炕。 ~~ 朱老板这招大烤活人的效果,的确立竿见影。 当天下午,就有老百姓壮着胆子,来到巡按衙门告状。 有人开了头,后面人就越来越多了。 天黑之后,衙门口依然络绎不绝,前来告状的排起了长队。 夜色壮人胆啊! 韩宜可见状便传令下去,今晚衙门不关门,通宵受理案件! 闻报之后,朱老板是既欣慰又难过。他对太子道: “果然,老百姓冤情似海啊,只是被堵住了,不得宣泄。” “现在父皇通过处死李祐,算是搬掉了老百姓心头的大石。”太子轻声道。 “嗯。堵永远不如疏,让他们尽情的告。”朱元璋一挥手,又嘱咐道: “派一千羽林卫,去给韩宜可看门,省得又有人动歪心思。” “是,父皇。”太子点点头,他也正有此意。 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ps.第二更求月票啊~~~ (本章完) 第一六零章 寻牛记 火烤李祐时,朱桢并不在宫里,他跟着俩舅舅去了中都城外,一处巨大的马场。 马场最大一片马圈中,马匹都被转移到别处,腾出地方来塞了上千头公牛。 上千头公牛把个偌大的马圈塞得满满当当,牛粪也满满当当。 朱桢一靠近,就被牛粪味熏得打了个大喷嚏,他赶紧捂住鼻子。真尼玛臭啊…… 不过他还是睁大眼睛,试图从这一千头牛中,找出自己那头来。 没错,这一千头牛,是他外公一家给他的礼物——囊括了他两百五十里乞讨路线,沿途各县的所有公水牛…… ~~ 却说那日护堤成功后,朱桢便拜托外公帮自己找回平天大圣。 楚王殿下对这头陪着他走过最艰苦的日子的大水牛,是充满真挚感情的。 在他心里,平天大圣跟汪妈差不多的分量。得趁着它被做成炖牛肉、卤牛肉、酱牛肉、烤牛肉、拌牛脸之前……赶紧找回来呀! 朱桢忽然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没吃过牛肉呢……不禁使劲咽了下口水。 外公却不解问道:“平天大圣是何方神圣?” 他便告诉外公。“嗯,那是本王养的一头大水牛。” “好……好霸气的名字。”外公听了,万分羡慕,心说可比我这胡大棒槌威风多了。 当年要是把这绰号给老夫,肯定能闯出更大的名头,捣鼓出更大的势力。那样说不定就把朱重八那小子抓回山寨,让他给三娘当倒插门了…… ‘十几年没见三娘了,想闺女,呜呜……’ 朱桢没想到,自家大水牛的名字,居然引起外公那么多感慨。他还以为熬了一宿,老头站着也犯困呢…… “外公醒醒。”楚王只好唤道。 “哦哦,外公没睡着,外公在想咋帮恁怎么找牛。”胡太公回过神来,忙问道:“对了殿下,恁这个牛,有什么特征啊?” “青色,好大只,凶巴巴,在盱眙县城西王家庙被几个流氓抢走了。”朱桢便道。 “殿下,恁得说得再细点儿,不然咋找啊?”外公追问道:“比方说,公的母的?” “呃,公的…………”朱桢挠挠头,不是很确定。毕竟他也不是盯裆猫,不会有事儿没事儿往那儿瞅…… “几岁了?” “那谁知道,它又不会说话,反正今年春天开始养的时候,它就老大只了。” “好……那它有什么特征?比如哪里有片不一样的颜色?” “本王的牛,没有一根杂毛!”朱桢得意道。王者之牛,岂有杂色乎? “那角呢?是迎风角、顺风角,还是扁担角……” “还有这么多说道?”朱桢两眼发直道:“反正顶人挺好用的。” “明白了,就是殿下记不清自己的牛长啥样了。”胡太公便换个角度问道: “那流氓长啥样,恁总有印象?” 朱桢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俺是夜里被抢的……” “没事没事,咱们有办法的。”胡太公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还是爱屋及乌,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外孙格外宠溺。 要是换成他自己的孙子,这么一问三不知,早就大嘴巴子招呼上去了。 “放心,外公一定给你找到!无非就是多费点功夫嘛!”胡太公最后保证道。 ~~ 于是几天过后,两个舅舅给他带来了这上千头牛…… 看着眼前的牛群,朱桢眼都花了,愁眉苦脸道:“这可咋找啊?” “殿下别急,牛通人性,咱们一头一头认下去,总能对上眼儿。”说话的是他大舅胡泉。胡泉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高八尺,肩宽腰阔,粗眉大眼国字脸。 他的眉毛不仅粗,而且还很长,跟长眉罗汉似的。这对又粗又长的眉毛,直接让相貌堂堂的大舅,看上去很是滑稽。 大舅吩咐家丁道:“挨个牵过来给殿下认。” “费那些事儿干什么?反正全都买下来了,殿下都留下就是!”二舅胡帛瓮声瓮气道,他三十多岁,身材敦实,脑袋大脖子粗,声音粗眉毛也粗…… 最别致的是,二舅穿着小褂敞着怀,露出密而长的护心毛。二舅还别出心裁的给护心毛梳了个小麻花辫儿,绑上了根红绳。 朱桢一见面,便被二舅这别致的小辫儿吸引到了。 二舅告诉他,因为自己是本命年…… “二叔别瞎说,恁要让殿下开养牛场吗?”这回说话的是个年轻人,相貌与胡泉相仿,十七八岁的年纪,身高腿长、风华正茂,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要不是也生了一双滑稽的粗眉,甚至可以跟李景隆比一比颜值。 他是胡泉的长子,也是朱桢的大表哥胡显。爷仨都在汤和麾下当差,胡泉是长淮卫指挥使,胡帛是宿州卫指挥使,胡显跟着二叔,现在是宿州卫的百户。 今天胡泉胡帛奉老爷子之命,来给朱桢送牛,胡显也跟来见见表弟了。 ~~ 据说友谊的起点往往来自于彼此间的共同点。 朱桢也很快跟同款眉毛的三个男人混熟了。他一边一头一头的辨认,一边苦恼道:“外公也真是的,就拜托他找一头牛,他却弄来一千头。” “哎,殿下,你外公也没办法啊。”大舅解释道:“虽说你是在盱眙王家庙一带被抢的牛,可牛是受官府保护的畜力。一般人可不敢在家门口动手。就是偷了牛,也会去远处销赃的。” “没错,我们当年想吃牛肉了,都得去别的县作案。”二舅捋着自己胸前的小辫儿,大大咧咧道。 “咳咳。”胡泉咳嗽两声,瞪一眼兄弟,不让他在殿下面前乱讲。“那是给乱世逼的。都多少年不干了,还提作甚?” “嘿嘿,跟咱外甥装个屁。”胡帛大咧咧的笑笑,不过还是乖乖闭了嘴。 “所以得尽量扩大寻找范围。伱外公把盱眙、泗州、临淮三个县的青色水牛都给买下来了!”大舅豪气道:“殿下放心,这一千头里要是没有,咱们就把整个凤阳府的水牛都买下来,总能找得到!” “那要是平天大圣被吃了咋办……”朱桢泪眼汪汪,他一直担心另一种可能。 “放心,不会的。”大舅忙安慰他道:“不说杀牛是重罪,没有屠户敢碰。单说牛多值钱啊,不是老死病死,谁舍得吃?” “就是,一头牛能换一大堆猪羊鸡鸭呢,干嘛要吃牛啊,太不划算了。”二舅也没什么说服力的安慰道。 “但牛肉好吃啊……”朱桢说着忽然愣住了,他定定望着牛群中一头明显大一圈的大水牛,眼泪嗒嗒落下来。 那大水牛也泪眼汪汪望着他,哞哞叫着挣脱了家丁,朝着朱桢撒蹄就奔了过来。 ps.第三更,昨天太累了,后面两更还没写完。今天上午发。 (本章完) 第一六一章 平天大圣的悲惨遭遇 “保护殿下!” 看到那头凶悍的大水牛,朝着朱桢奔过来,两个舅舅脸色大变,赶忙挡在朱桢身前。 大表哥则背起他就跑…… “别伤了它,它就是平天大圣啊!”朱桢看俩舅舅都掏出狼牙棒来了,赶忙大声提醒道。 “啊?”俩舅舅闻言赶忙收招,大水牛便趁机朝胡帛胸口顶去。 “大圣,快收了神通!”朱桢忽然在表哥背上大叫起来。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大水牛竟真就听话的,硬生生刹住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朱桢从表哥背上下来,撒腿朝着大水牛跑过去,抱着它的脖子大哭起来。 一幕幕心酸的乞讨历程,再次涌上心头,楚王发誓再也不跟它分开了。 平天大圣也牛眼通红,泪珠滚滚,使劲拿脖子蹭老六。 “呜呜,大圣,你咋这么瘦了呢?你这是受了多少苦啊?”老六歉疚万状。 “这简单,把偷牛贼叫来问问就知道了。”二舅狞笑一声,吩咐道:“把这头牛的主儿带过来!” 因为牛主里很可能有抢殿下牛的歹人,所以老太公买牛时,都是连牛主人一起带走的。 不一会儿,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被带过来。 “这牛是你家的?”胡泉冷声问道。 “是,是。”男人点点头,又赶紧解释道:“这牛是小人花了整整二十贯,从盱眙泼三儿他们手里收的……” “我艹,这么贵?”胡帛诧异问道。在牛马市上,一头成年水牛,也就是十贯八贯的。 这鸟人收赃居然还收的这么贵? “老爷有所不知,虽然外行人看着牛跟牛都差不多,但其实能做种牛的不说万里挑一,也绝对是千里挑一了。”那人满脸迷恋的看着平天大圣,啧啧道: “瞧瞧这腰围,这宽肩大臀弓后腿,圆蹄厚耳方角根儿,是咱们江淮最纯种的‘六百里’!二十贯可一点不贵,要不是这牛来路不正,四十也买不到的。” “好啊,原来伱知道是偷来的牛。”胡帛一脚踢在他腚上。 那牛倌儿便扑倒在平天大圣面前。 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平天大圣,看到这人却瑟瑟发抖起来,巨大身子一个劲儿往朱桢身后缩。 “说,你是怎么虐待它的?”朱桢心都碎了,厉声质问对方。 “这位公子说笑了,这样的宝贝供着还来不及呢。小人顿顿喂他吃细料,还一天拌二十个鸡蛋给它吃。” “那他咋瘦成这样……”朱桢不信道:“咱用粗料喂它,也没掉过膘!” “可能是操劳过度,见天配种多了点儿……”牛倌儿小声道:“没法子,它太受欢迎了。远近的牛贩子,都赶着成群的母牛来找它……” “噗嗤……”听到这儿,大舅二舅大表哥忍不住吃吃直笑。看向平天大圣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 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同情。 ~~ 无论如何,总算找回了平天大圣,朱桢都十分开心,再三感谢了舅舅和表哥。 “哈哈,都是自家人,殿下客气啥。”二舅高兴的捋着小辫子。 “殿下,咱们回去,出来久了皇上会担心的。”大舅还是比较靠谱的。 “那这些牛咋整?”朱桢看着其余九百九十九头牛,暗暗咽了咽口水。 “殿下放心。”大表哥笑道:“你可能还不了解我爹和我二叔,他们俩可是过日子的好手,连地上的牛粪都不会浪费。” “哦。”朱桢点点头,觉得大表哥不是在夸他们。 之前一门心思光顾着找牛,这会儿他才忽然发现,俩舅舅穿的十分简朴…… 二舅就甭说了,青色小褂洗得发白,全身除了小辫儿没一样饰品。 大舅稍微好点儿,至少穿着件长袍,但也洗的看不清原本的颜色,领口袖口都已经磨起了线头。要是不说,谁能想到这是两位正三品的指挥使呢? “你懂个屁,我们这是响应皇上,勤俭节约。”二舅瞪大表哥一眼。 “就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大舅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我这件圆领才到中年,春秋正盛呢。” “……”朱桢苦着脸和大表哥对视一眼,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好么,怎么跟俺爹一样? 他爹朱老板也差不多,所有的衣服袍子都是洗过多次的,已经很多年不做一件新衣服。睡觉盖的被单也是五颜六色,看上去十分新潮,其实都是用小片丝绸拼接缝成的。 那都是给皇子嫔妃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朱元璋觉得直接丢弃实在太可惜了,就让马皇后拼成被单,他一直盖着…… 所以说,单论过日子,还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 回城时朱桢便不坐车了,他又骑上牛了! 骑着在牛背上的楚王殿下,感觉自己又完整了。 开开心心回到兴福宫,朱桢正打算把平天大圣牵回自己的住处。 却被父皇逮了个正着。 “老六过来。”朱元璋招呼他。 “唉……”朱桢叹口气,只好从牛背上下来,有气无力行礼道:“父皇。” “这就你放的牛啊?”朱元璋没话找话。 “啊。”朱桢敷衍道。 “臭小子,怎么跟爹说话呢?我欠你八百吊啊?”朱元璋瞪他一眼。 “欠钱的是大爷,咱得好生供着。”朱桢没好气道。 “他妈的,跟谁学的阴阳怪气?”朱元璋想踹他一脚,但自知理亏,实在下不去脚。 ~~ 因为就在朱桢去找牛的当口,他外公来找朱元璋兴师问罪了…… 朱老板本来就很虚胡太公,因为他当年拐了人家闺女。还骗人家胡太公说,自己是鳏夫…… 后来胡太公才知道,他么朱元璋非但老婆一堆,而且正妻马氏非但活得好好的,还把朱元璋管的服服帖帖的…… 他去找朱元璋质问,朱元璋却无赖的狡辩,说自己当时说的是‘灌夫’,不是‘鳏夫’…… 胡太公悔青了肠子,可木已成舟了,后悔也没用了。只能气哼哼回了胡府庄,任凭朱元璋如何召唤都不出山,要不凭她闺女的关系,最最起码也能混个伯爵当当。 朱元璋早就传话给他儿子,只要你们爹愿意进京住,就给你家封爵,世袭罔替那种。可胡太公一直耿耿于怀,坚决不从。 要不是因为外孙的悲惨遭遇,他这回也绝不会见朱重八的…… ps.继续写…… (本章完) 第一六二章 老泰山压顶,朱老板搬山 早些时候,兴福宫正殿。 “哈哈,老太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看着怒气冲冲的胡太公,朱元璋心虚不已,尬笑连 连。 “是皇上刮的妖风!”胡太公愤然道:“皇上,你咋从来就不干人事儿呢?当初把俺闺女拐走了,结果你家里还有老婆!俺好好的千金大小姐,只能给伱做偏房!” “都是陈年旧账了,就不翻了?”朱元璋讪讪道:“再说这些年,我也没亏待三娘啊。” “是啊,都把她打入冷宫了,还要怎么亏待?”胡太公气得发抖,要不是打了对方自己可能九族全消,他非得抡起狼牙槊,教训下这混账女婿不可! “啊,谁跟你说的?老六吗?这臭小子,回头咱非揍死他不可!”朱元璋一阵吹胡子瞪眼,又对胡太公赔笑道:“我们那是闹着玩儿呢,不作数,不作数的。” “这些账我先不跟你算!”胡太公又上前一步,撸起袖子怒道:“今天我来找你,是为了楚王的事儿!你知道那晚上他敲我家门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朱标一直不让弟弟们主动跟父皇说话,所以朱元璋还真不知道,有知道的也不敢告诉他。 “他蓬头垢面就两只眼是白的,衣衫破烂露着半边腚,光着两只脚,拄着根儿竹棍儿,拿着半个破碗……”胡太公说着眼圈一红,难过的说不下去了。 “哎呀,这么惨?”朱元璋也倒吸一口冷气。“这装束怎么像要饭的?” “他可不就是要饭的吗?!”胡太公拍着御案,唾沫星喷到皇帝脸上,吼道:“他一路要饭走了三百里啊!你知道他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人欺负吗?!” “怎么不知道,说的跟谁没要过饭似的……”朱元璋小声嘟囔道。 “那能一样吗?你是小时候家破人亡,没吃没喝,不要饭就得饿死!”胡太公怒道:“但他呢?他可有爹有娘,而且他还是的堂堂大明亲王!你能让他要上饭,古往今来,有你这么当父皇的吗?!”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空乏其身……”朱元璋又来了他那套了。“咱让他历练,那不管遭多少罪,都是历练的一部分。” “他那是历练吗?他那是为了救你和两县百姓一命!”胡太公高声道:“你看看他怎么当儿子的,再看看你是怎么当爹的?你不脸红吗你?!” “呃……”朱元璋这下没词儿了,只好举手投降道:“好好,老泰山说得对,咱错了,咱对不起儿子们。这回咱确实没想到,凤阳居然是这么个鬼样子,不然说什么也不会让他们来这历练的。” “哼……”胡太公这才神色稍缓,他也不能真怎么着朱老板。毕竟他是来替外孙讨个公道的,不是真来砸场子的。 “来来,请坐请坐。”朱元璋马上见风使舵,起身亲自扶着胡太公,在锦墩上坐下道: “老泰山又不是不知道,咱是个粗人。很多事呢,想法是好的,可办起来呢,就不是那个味了。 “咱起先觉着这是自己读书少了,就每天都读书,也尽量按照书上说的办,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还是他娘的一个吊样!”朱元璋郁闷的一挥手。 “嗤……”胡太公忍俊不禁,差点破了功。 “所以说啊,咱犯了很多错,可咱没坏心,都是好心办坏事。”朱元璋叹气道:“比如这回让儿子们回乡历练,那真是为了让他们见识民间疾苦,将来就藩了也知道老百姓有多难,不至于让老百姓没活路。” “要是这个目地的话,那你这回历练可太成功了。”胡太公哂笑一声。 “嗨嗨,不提这茬,不提这茬了。”朱元璋赶紧岔开话题,又问起胡太公老两口的身体如何,在临淮过的怎么样。 “过得很好,不劳皇上费心。”胡太公神态缓和道:“老了老了,能过上几年太平日子,还有什么不知足?” 朱元璋本想再他问问中都的事,但心一软,没再给胡太公出难题,反而派送了个大礼包道:“楚王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也该考虑给他组建护卫了。按规制,亲王有三卫护军,咱想让他俩舅给他统领两卫如何?” 这并不是要让楚王就藩的意思。 因为藩王非但就藩晚于分封,有的护卫也早就组建了。 提前组建护卫的好处显而易见。一支军队从组建到形成战斗力,怎么也得需要一段时间。在和平年代,甚至需要几年的时间。 未来,藩王是带着一支仓促组建的就藩,还是带着一支精兵强将就藩,开局的难易度可想而知。 洪武五年,朱元璋便已经给秦王组建了西安三护卫,给晋王组建了太原三护卫,给靖江王组建了广西三护卫。 目前就这三王有护卫,就连燕王和吴王都没有。所以朱元璋提前给楚王设护卫,算是一种奖励了。 而且这对胡家也有莫大的好处。只要不出大问题,他们家从此与楚王一系休戚与共,不用担心家道中落了。 至于剩下的一卫,当然是留给楚王未来岳家的…… 好汉都折在儿孙手里,何况是子子孙孙的富贵。这份情,胡太公当然得领了,他颤巍巍起身下拜道: “老臣代儿子和胡家谢皇上隆恩了!” “哈哈哈,老太公快起来。”见胡太公终于跟自己服软了,朱元璋开心极了。“回去收拾收拾,你们全家就赶紧进京。这事儿赶早不赶晚,不然只能用人家挑剩下兵了。” “是。”胡太公点头应下。心说看来燕王和吴王也要同时组建护卫了,这本是题中应有之意,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亲自送走了已经没脾气胡太公,朱元璋正好看见朱桢骑牛进来,便决定顺手也把他搞定。 所以朱元璋也不计较老六的脾气,摸着大水牛的腚,赞道:“这牛真好啊,咱也放过牛,刘财主家就没这么好的牛。” “那当然。”朱桢顿时得意道:“瞧瞧这腰围,这宽肩大臀弓后腿,圆蹄厚耳方角根儿,是咱们江淮最纯种的‘六百里’!” “呦,还挺懂啊。”朱元璋不知道儿子是现学现卖,还以为他是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学一行呢。爷俩便靠着平天大圣,切磋起养牛的经验来。 谈到热火朝天时,朱元璋忽然笑眯眯问道:“老六,想不想在皇宫里养牛啊?我是说回去以后……” ps.第五章送到。今天早晨五点半就爬起来写了,一点不夸张,求月票求订阅鼓励一下啊~~~~~ (本章完) 第一六三章 御前行走牛 “想啊。”朱桢不假思索的点头。 “那你答应爹,不生咱的气了。”朱元璋笑道:“而且你还得帮忙劝劝你哥哥们,让他们也别生气了,好不好哇?” “看。”朱桢撇撇嘴,父皇还真是不要脸。摸出个铜板儿就想睡花魁…… 咦,本王这是什么比喻?我还是雏鸟呢!唉,都是让父皇给气的…… 其实他不松口,因为大哥不让。大哥说这回非得治一治父皇,让他再不敢想一出是一出。 弟弟们自然是听大哥的。再说他们也对这次的经历心有余悸,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没有主角命的话,很容易挂掉的呀。 “看啥看?不然这牛,咱可不许养。皇宫里怎么能养牛呢,成何体统?”朱元璋马上拉起一张驴脸。 “皇宫里还能养大象呢,咋就不能养牛呢?”老六不服。 “那是仪仗。”朱元璋瞪眼。 “俺求俺母后去。”咱老六可不是好拿捏的,甚至可以反拿捏。 “看,伱还是生气了。”朱元璋登时又变成圆脸,笑眯眯道:“老六,那父皇再给你的牛,加封个御前行走如何?” “爹搁这儿哄孩子呢。”朱桢一针见血。“这是你自己想撸牛?” “好好,咱给你点实际的。咱给你设三护卫如何?这样你每回出门都有一万多人前呼后拥,谁还敢欺负你?”朱元璋一脸慷慨道: “咱还可以让你舅舅给你当指挥使,你就再也不怕流落街头要饭了。” “父皇又玩朝三暮四的把戏。”朱桢又一语道破玄机。“藩王都要设三护卫的,恁总不能让俺一个人要饭去就藩。” “咱不提咱老本行成不?你这老六,咋啥都明白呢?”朱元璋彻底没了脾气,无奈道:“那你自己开条件,看看咱能不能答应?” “俺就一个条件。”朱桢靠在牛背上,目光像平天大圣一样纯洁道:“父皇,让那些可怜的民夫回家。” “啧……”朱元璋的目光顿时柔和下来,没想到这顽劣的孽障,还有一颗仁者之心。“这个父皇自有安排,你可以再提一个要求。” “那就给那些移民人身自由,让他们可以回老家看看。”朱桢便认真分析道:“其实他们回去也就是扫扫墓、探探亲。家里房子田产都卖了,再想购置可没那么容易,所以完事儿还得回来。” “这是你自己想到的?”朱元璋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听哥哥们拉呱说的。”老六再次习惯性的藏拙。 “看来这次历练还是有用的。”朱元璋摸着朱桢的头,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何止有用,简直太有用了。” “那父皇答应了……”朱桢抬起头,望着朱元璋的下巴。 “当然。”朱元璋笑笑道:“父皇还能不如个孩子?” “太好了,那俺和‘御前行走牛’一起给父皇磕头了。”朱桢便按着牛头一起给朱元璋跪下磕头。 “说清楚了,臭小子。咱是你爹,不是它爹!”朱元璋哭笑不得,朝着他屁股就是一脚。 “儿臣告退。”朱桢灵敏躲开,骑上牛就跑。 “你等会儿,咱咋觉着亏了呢?”朱元璋在后面骂街道:“臭小子耍老子,你不是不稀罕宫里养牛,御前行走吗?” 一人一牛却早已一溜烟不见了。 ~~ 朱元璋摆平了老泰山,又撸了把牛,虽然被儿子摆了一道,但心情总体还是不错的。 回到宫里,吴太监禀报说,韩国公、江阴侯都来求见过,也都被自己按皇上的吩咐回绝了。 “他们早干啥去了?”朱元璋瞬间又拉下驴脸来。“刀架在脖子上了才来?晚了!” 说着他吩咐吴太监道:“咱要带儿子离开几天,还有谁来过,你都给咱记下来,回头跟他们一并算账。” “是。”吴太监忙恭声应道。 ~~ 朱老板没撒谎,他确实要离开几天。 韩宜可那边通宵达旦的受理案件,但没个十天八天,休想理出个头绪来。 这些时间,朱元璋原本计划用来仔细研究中都的布局规划,做迁都前最后的调整。 再和老乡亲叙叙旧,跟老兄弟们好好聊聊,听听他们对未来中都的看法和展望。 但现在,这些事朱元璋都不想干了。所以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儿子们出了兴福宫,离开了让他越来越不舒服的中都城…… 他没有带那套无比耀眼的仪仗卤簿,只在护驾侍卫亲军的保护下,带着儿子们悄然返回了临淮县,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金桥坎…… 大军在村外五里驻扎设防,朱元璋和儿子们换了老百姓的衣裳,徒步走回村里。 时维八月,桂花飘香,稻田中一片金黄,秋风吹过,沉甸甸的稻穗便低下头,幻化成一片丰收的海洋。 朱元璋和太子,是回来帮哥儿五个收稻子的。 父皇和最亲爱的大哥来看他们的劳动成果,朱樉朱朱棣朱橚朱桢自然都很兴奋。 兴奋之下,也就把大哥的三不政策抛到了九霄云外。哥几个围着他俩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介绍着金桥坎的一草一木。 “变化确实很大,咱都快认不出来了。”朱元璋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村庄,感慨万千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没事,咱们村的娃娃都认识你,你不就是洪灏他爹吗?”道旁庄稼地里,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 “洪灏……”朱老板一愣,才想起这是自己给老二起的化名,忙笑道:“没错,咱是他们的的爹。” 说着他对老者拱拱手道:“老丈就是唐甲长?” “是咱老唐。”唐甲长从地里拔出脚来,朱樉忙上前扶他一把。 “早听说过老丈,犬子这这段时间承蒙恁关照了。”朱元璋学着文官的斯文劲儿,拿腔拿调客气道。 “哎呀,好孩子,你们可算回来了,可把大叔担心坏了。”唐甲长却顾不上搭理他,径直走到哥儿五个面前,仔细端详起来,一边颤声道:“好好好,都没事就好。” “大叔,我们也很想你啊!” 朱桢几个见到唐大叔也很激动,想起那晚忽然被明教的人带走,虽然才过了半个来月,却有恍若隔世之感。 ps.第一更。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一六四章 史上最高规格秋收 鸡叫二遍,天刚蒙蒙亮,金桥坎的村民们便吃过早饭,扛着农具往自己家的水田赶去。 老百姓伺候一茬庄稼不容易,得收到仓里头才叫粮食。一场秋雨就能让收成打折,得抓紧时间收割打谷。 朱家父子也不例外。辛苦了几个月终于到了丰收的时刻,朱樉几个激动的一宿没合眼,鸡叫头遍就爬起来蘸着月光,把镰刀磨得雪亮。 幸好朱元璋和朱标也都习惯了早起。而且说实话,昨晚父子七个挤在一张炕上,满满当当,翻个身都难。哥儿五个倒是早就习惯了,七手八脚缠成一团也不影响睡眠。 初来乍到的两位,就很难睡得着喽…… 朱橚也早早起来,做好了满满一锅腊味糙米饭。就是真正的农村人,这个季节也要顿顿吃干、顿顿吃饱,好有力气干活啊! 饱餐之后,爷们儿七个便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自家的十五亩地里。 田里的水,唐甲长早就帮着放干了。脚踩上去像海绵一样柔软。 朱樉哥几个争先挽起裤腿下了田,然后却都傻了眼……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收过庄稼啊。 这让手持镰刀,不知所措的大哥,好笑的松了口气,原来都跟自己一样。 还是朱元璋没丢了老农民的手艺。 只见他只穿着犊鼻裈,赤着脚蹲下身子,左手捞上一丛稻秆子,右手挥镰过去朝面前一拉,唰地一声,便割下来了一簇。照这样割上两三丛,他手里便多了一大把稻子。 朱元璋将那把稻杆子轻轻搁在田里,接着又割出第二把,将其放在第一把之上。两把稻杆儿便呈‘人’字形,堆放在割过的稻茬之上。 他接着举刀去割第三把,还不忘招呼儿子们道: “趁凉快赶紧动手啊,等日头一出来,干活就热得难受了。” 说话间,唰唰唰,一个个金色的‘人’字便出现在他身后,就像一具无情的人形收割机。 儿子们赶紧有样学样,也弯腰下镰割起来了。 “你们这个爹啊,真是老农民出身啊。”旁边地里的唐甲长,一边割稻子,一边啧啧道:“还以为当大官的,都不会种地呢。” “俺爹当官之前是种地的。”朱道。 “还放过牛呢。”朱棣说。 “也要过饭。”朱桢补刀。他也来打下手了。 “哈哈哈,那不跟洪武爷一个路数啦?”唐甲长不禁遗憾道:“唉,说起来,老唐我也放过牛,可惜就没要过饭,不然说不定我也能也当个大官。” “大叔,你想当大官没问题的。秦王府晋王府都缺个总管,你有兴趣吗?”老三便真诚建议道:“我们可以推荐伱去,待遇优厚,权力也很大的。” “对,对。去秦王府……”朱樉闻言巴望着唐甲长,看来是真觉得他合适。 “哈哈哈,你俩寻我开心。王府总管那不得是太监?”唐甲长却是见多识广的,知道当这官儿之前,需要先割一刀。 “反正你都这把年纪了,又没有那方面的想头了。”朱不以为然道:“而且听说割了还长寿。” “那也不行。咱用不用是一回事儿,有没有是另一回事儿。”唐甲长却坚决捍卫自己的蛋蛋。 “唉,好,好。”秦王无奈遗憾,他还挺喜欢唐甲长的。 ~~ 不知不觉就干到了上午头,老五挑着担子来送饭了。 “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朱元璋站起身来,活动下酸胀的腰,看看身后成排成行的金色‘人’字,不禁十分开心。心中积郁多日的块垒,终于有所松动。 他一边往田边的树荫下走,一边问朱标道:“怎么样老大,还受得了吗?” 朱标不像仨弟弟,已经干了大半年的农活,他这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一上午下来,早感觉这腰不是自己的了。 但他性子外柔内刚,决计不肯叫苦,便扶着酸痛的腰,强笑道:“没问题,能坚持。” “好样的。”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 “弟弟们才是好样的。”朱标笑道:“老二起码干了我三倍的活,还生龙活虎呢。” “大哥,你不能跟二哥比。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人形牲口。”朱棣笑道。 “你还是黑熊精转世呢。”朱讽刺朱棣道。 “你!”朱棣怒目而视。当着父皇的面,也没法拿西门庆、女装癖之类回怼。 “好了好了,你俩也是好样的。”朱标揽住两人的膀子笑道:“割了一上午稻子,还有劲儿拌嘴。” “我还能割一整天!” “我能割两天!” 老三老四无休止的拌嘴声中,朱家父子在田垅边的阴凉地坐下。 唐甲长也自然而然凑了过来。 众人先灌了一肚子凉开水解渴消暑,然后掀开竹筐,热腾腾的肉饼,大葱大酱可劲造。 朱元璋劳动过后胃口奇好,一手卷饼,一手持大葱蘸着大酱,咔哧咔哧吃得贼香。 唐甲长竖起大拇指道:“大官人可以啊,能吃能喝,干活也一把好手!” 朱元璋咧嘴笑道:“咱年轻时候什么苦都吃过。人家都说收稻子是一年最累的时候,咱当年却就盼着收稻子,就冲能吃几顿饱饭。” “大官人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唐甲长由衷赞一声,又试探问道:“恁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还得走。”朱元璋感慨道:“当差不自由啊。真希望一辈子都呆在这儿,一头牛六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咱想要的好日子。” “听恁这意思,是东山再起啦?”唐甲长惊喜问道。 “哈哈,算是。”朱元璋笑着点点头,问唐甲长道:“老丈有什么心愿,说出来看看咱能不能帮你实现。” “俺还真有个心愿,”唐甲长闻言叹气道:“俺想回老家扫墓,可朱洪武那个杀千刀的,不让俺们这些移民离开本县半步。” ‘噗……’皇子们喷水的喷水,噎食的噎食,恨不得赶紧捂住老唐的嘴。 “朱洪武的确是个杀千刀的,他该死啊。”谁知朱元璋却点点头,深以为然道:“他确实做了混账的决定。不过楚王殿下已经替你们求情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旨意下来,解除对你们的限制了。” “啊,真的?”唐甲长难以置信的合不拢嘴。但想到对方可是县太爷的老上司,可信度应该还是很高的。 “真的。”朱元璋咽下最后一口饼,拍拍屁股起身道:“老六把打谷桶拉来了,走,打谷去!” ps.第二更,以为孩子昨天好了,结果又烧起来,估计是甲流没跑了。哎,憔悴啊…… (本章完) 第一六五章 一个艰难的决定 割稻子其实不是最累的一步,打谷才是。 割下来稻杆子,要在地头上就脱粒。这就要用到打谷桶了。 朱樉将偌大的打谷桶从牛车上卸下,支起架子,稳稳安在水田中。 朱元璋便抱着一把沉甸甸的稻杆子,神情虔诚的立在打谷桶前。 他先把稻杆子轻轻搁在架子的横担杆上,默默向谷神祷告一番。 然后他举起稻杆子,在架子上用力一磕,便听一声清脆的嘭响中,稻粒便如珍珠、似雨点般洒落在桶里。 接着,朱元璋举起稻杆子,顺势抖两抖,将已经脱落的稻粒悉数抖落入桶。再换一面继续摔打,抖落…… 别看说起来简单,但老一辈都说,这打谷子是武把式活计,非但每一下都要腰马合一,均匀发力,还得讲究技巧,不能用蛮力,劳动强度非常大。一个秋收下来,整个人‘肚板油都敲脱了’。 按说这么减肥的活,应该给老六干,可惜他还没打谷桶高…… 熟练后,爷儿几个便开始流水作业。朱元璋和朱棣立在打谷桶旁,一左一右打谷子。朱标和朱樉给两人运送一捆捆稻杆儿。 待到朱元璋说‘够一挑了’,朱樉便抱起打谷桶,将稻粒装进箩筐里,挑去晒谷场。 负责晒谷子的朱桢也很辛苦的。他得顶着烈日,先用四哥做的耥板,将倒在场上的稻谷荡开,再摊成厚薄均匀的一层。 待到露水被照干了,他还得用九齿钉耙把混在稻谷里的杂草、稻秸耙出来。过不到半个时辰,朱桢就得给稻谷翻一次面继续晒,好让其均匀暴晒。 如是循环反复,得好几天才能彻底晒干稻谷的水分,变成粮食归仓。 二哥总会挑着担子多走几圈,控制着箩筐倾倒的速度,把谷子尽量在地上倒匀撒开,好给朱桢减轻负担。 饶是如此,朱桢两只胳膊依然酸得不行。更难受的是,他还被毒辣的太阳晒得爆了皮。脸上背上忽丢忽丢,火辣辣的疼。 别看深受烈日荼毒,但一阴天他就害怕。因为一场雨下来,晒得稻谷非但会被冲走不少,没被冲走的也很可能会霉变…… 所以他得时刻保持警惕,每当风向有变,或者天上起了云彩,就得赶紧用耥板把晒的稻谷堆拢起来。 待到乌云压顶、风声大作时,在地里的父兄们便会丢下一切,冲到场院上,用最快的速度把稻谷收起来。 不过往往又云开日出,只是虚惊一场,他们便会扬长而去,只留可怜的老六一个人收拾残局。 但也有真下起来的时候,一家人只好举着竹席、雨披,围着谷堆给稻谷挡雨,自己却成了落汤鸡,一个个狼狈万状…… ~~ 爷儿七个就这样接连干了七天,每天累的都跟死狗一样。 朱标每天收工回来,坐在那里等开饭的功夫,就会鼾声大作。晚上和哥儿五个手脚纠缠,睡作一团,也再没了失眠的困扰。 朱元璋也差不多,虽然他底子很好,但毕竟快五十的人了,比不了当年了。 但朱元璋很喜欢这种累得什么都顾不上想的感觉,这让他得以暂时逃脱巨大的烦恼,心灵获得片刻的安宁。 可惜七天之后,随着最后一粒粮食入仓,今年的秋收便结束了。 待明早起来,吃过新米煮的干饭,就该回去了…… ~~ 启程前夜,朱元璋又失眠了。 他独自坐在天井里,听着屋里传来儿子们高低起伏的鼾声,仰头看着天上快要圆满的明月,怔怔出神良久。 忽然朱元璋感觉身上一暖,有人给他加了条褥子。 他本以为是太子,但低头一看却是最小的老六。 太子实在太累了,之前还咬牙撑着,今天彻底收工,他也绷不住了,连晚饭都没吃,就放躺睡死过去了,哪还顾得上对月惆怅的爹? “你咋还不睡?”朱元璋小声问道。 “尿尿……”朱桢揉着惺忪的睡眼道:“看见爹还没睡。” “嗯。”朱元璋内心一阵柔软,把他拉过来,揽在怀里道:“那就陪爹待会儿。” “嗯。”朱桢便乖乖趴在他怀里。 “哎呀,还是小的好啊。”朱元璋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满足感,不禁感叹道:“像你哥哥那么大了,咱想抱抱都不行了。” “明年俺就十二了。” “哦哦,转眼也要长大了,那咱抓紧抱。”朱元璋便紧紧抱着他。 “……” 其实父子俩都对这种感觉挺陌生的,只是气氛到了,不自觉抱成了一团。现在都有些不自在了…… 但马上放开就更尬了。朱元璋便没话找话道:“老六,你说这人要是走错了路,该怎么办?” “改啊。” “可要是错太大,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朱元璋想一想,打个比方道:“就好比咱倾家荡产给伱娶了个媳妇,结果入洞房,掀开盖头一看,我去,怎么是个大马猴?!” “我艹那可不行!我就是当一辈子和尚,也不跟大马猴一起睡。”朱桢赶紧直起身子,很认真的对朱元璋道: “爹,要不俺换个条件?那些移民没法回家扫墓,就让他们遥拜一下得了。你让俺自己找媳妇?” 本王这辈子没别的追求…… “滚你妈蛋!”朱元璋拿起鞋来给了他一鞋底。“刚觉得你长大了,这就现原形?那么多老百姓的疾苦,还比不了你娶媳妇这点事儿?” “比不了。”朱桢一本正经道:“自己都过的不顺心,还管得了别人?” “妈的,还以为你将来能当个贤王,闲王还差不多。”朱元璋说完还解释道:“闲汉懒蛋的闲。” “哦……”朱桢怕吃鞋底,不敢再讲自己的歪理了。却很心水‘闲王’这个定位。 “不过你刚才说得也有些道理。”朱元璋把他丢地上,穿上鞋,撑着膝盖缓缓起身道:“就算是倾家荡产娶回来的,但日子还长着呢,怎么能跟大马猴过一辈子呢?” “对对对,生不如死,只能出家。”朱桢使劲点头。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让父皇记住,自己是一只浅薄的颜狗。 但朱元璋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早就飘出这小院,回到了那耗资亿万的中都城。 就在返程前的这个夜晚,朱元璋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ps.第三更,后面两更还没写完……唉,孩子一病,好几天受影响。 (本章完) 第一六六章 兑现,王的承诺! 清晨,唐甲长是被哞哞咩咩的叫声吵醒的。 “外头咋了?”老伴也给吵起来了。“咋跟到了牛羊市上似的?” “谁知道呢?”唐甲长打着哈欠道:“起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老婆子本就好看热闹,这哪能忍得住?便赶紧披衣起床,唯恐错过了。 谁知一推门,吓了她一大跳。 “老,老头子……”老婆子倒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外头道:“那些牛羊,都在咱院子里。” “啥?”唐甲长赶紧穿鞋下地,走到门口一看。 还真是满院子的牛羊,塞得满满当当…… “这是弄啥咧?”唐甲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要出去看看,可又不敢贸然穿过牛群羊群。 院子里牛羊这么密匝,一旦惊了哪一头,弄不好就发生踩踏,出现死伤自己可赔不起。 正迷糊呢,院门被推开了,他看到外头大街上竟然还满是牛羊…… 唐甲长伸手使劲掐了老婆子一把。 “疼死我了,你干啥?”如坠梦里的老婆子,登时疼得叫起来。 “疼啊?那就不是梦……”唐甲长得出结论。 这时,终于有人给他解惑了。 一个穿着绿色武将官袍的男子,费尽辛苦出现在他家门口。 “大叔,吓了一跳?”男子一开口,声音很熟悉。 “张虎?你从哪弄来的这身?赶紧脱下来,让人家瞧见了送官,吃不了兜着走!”唐甲长这才认出,这个人模狗样的货,居然是之前那个混混头子。 “恁看不起谁呢?咱现在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张虎昂首腆肚,拍着胸脯道:“本官晋王府太原中卫,正八品小旗官张虎是也!” “真假?你咋当能上官儿了?”唐甲长比看到满院子的牛羊还震惊。 “嘿嘿,当然是咱优秀了……”张虎得意一笑,才老实答道:“老丈,这是咱们的造化啊。” 说着他一指已经人去屋空的对门道:“恁知道那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洪家兄弟啊?”唐甲长有些明白了。“他们爹起复了,提拔伱了?” “哈哈哈,这话也对也不对。第一,人家爹就没丢过官,这大明朝也没人能罢他的官。”张虎便不再卖关子道:“第二,人家也不姓洪,人家姓朱!是五位如假包换的亲王殿下!” “吓,你说那哥儿五个,是皇上的儿子?”唐甲长下巴掉到了地上。 “那可不。洪二郎是当今秦王殿下;三郎晋王;四郎燕王;五郎吴王;六郎乃楚王殿下!”张虎便如数家珍道:“恁现在知道,咱们这是多大的造化了?” “那,那他们那个爹……”唐甲长感觉晕的厉害,赶紧扶住门框。 “没错,就是咱大明朝的开国皇帝,从咱们临淮走出去的洪武爷!”张虎大声宣布道: “这二十头牛、两百只羊,还有一百车炭,以及这袋子金砂……” 他说着,取下肩上沉甸甸的褡裢,高高举给唐甲长看道: “都是殿下们当初许给恁的!现在全都兑现了!” 皇帝父子已经带着他们收的粮食,还有洪家院里几乎所有物件搬走了,不出意外,便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张虎没必要再保密,反而要大声宣扬这段事迹,好让它成为朱老板的又一段传说。 金桥坎的村民们早就听到动静,也纷纷过来看热闹,闻言自然艳羡不已。好多人悔青了肠子,后悔当初为啥不对那哥五个好点儿,那样这会儿就算当不上官儿,也肯定能得到大大的赏赐。 要是把闺女嫁给他们就更好了,那不就麻雀变凤凰,转眼成王妃了吗? 那边村民们恨不能以身代之,这边唐甲长却陷入了恐慌。 他记得那天,自己当面骂皇帝杀千刀来着…… 惊惧之下,竟一口痰迷住,一下子晕了过去。 “哎呀,老头子,咱要当财主了。你可不能有事啊。”他婆娘赶紧扶住唐甲长,呼天抢地起来。 村里人也赶紧凑上来,又是掐人中,又是啪啪扇耳光,终于帮唐甲长咳出那口痰。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不过这一折腾,唐甲长也想明白了,皇上应该不会怪罪自己的。人家真龙天子,实在犯不着跟只小蚂蚁计较啊…… 去了这块心病,他便傻笑着乐呵起来。 二十头牛,两百只羊,一百车炭,还有一袋金子! 自己转眼成了本乡有数的大财主了! 回头买上十几垧地,佃出去让人种。自己再盖上大宅子,整天坐着收租子。嗯,顿顿吃白米! 可惜自己不行了,不然还可以再纳几房小妾…… 唉,可惜自己不行了…… 想到这儿,他忽然愣住了。然后难过的哭起来。 “唐老爷又难过啥啊?”乡亲们对他的称呼都变了。 “对啊,恁该高兴才对啊。” “哎,你们不懂,曾经有个当大官儿的机会摆在我面前,可惜老汉没有珍惜……”唐甲长难过道:“追悔莫及啊……要是殿下再问一次,我肯定答应!” 众人便一阵唏嘘。确实,当财主哪有当大官儿好呢?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是需要挨一刀的那种大官…… ~~ 不说被幸福冲昏头脑的唐甲长,说回朱元璋父子,当天中午便返回了二十里外的中都城。 朱元璋却没有马上进城,而是与等在城外的韩宜可汇合,绕到了北城外,一个叫蒲北岗的地方。 羽林卫的官兵已经将这里戒严,杜绝闲杂人等靠近。 朱元璋的车驾,驶过警戒线时,他忽然对朱桢道:“你留下,别吓得再尿炕。” 朱桢却摇摇头,表示自己没问题。其实他已经嗅到了浓浓的尸臭…… 朱元璋便不再说什么,继续前行。 不一时,圣驾便来到一口被放干水的大湖前,朱元璋下车走到湖边,往里一看。 便见湖底淤泥中,密密麻麻铺满了累累白骨,还有数不清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 这下,不光朱桢,他几个哥哥也跑到一旁大吐特吐起来。 朱元璋却纹丝不动,只面色铁青的负手看着眼前恍若地狱般的景象。 “这都是病死累死被处死的民夫和工匠。”韩宜可从旁禀报道:“本来应该拉去琉璃岗化人场烧掉的。但死的人实在太多,根本来不及烧,运尸的差役便偷着往这方丘湖里丢,就成了这样子……” ps.第四更,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码出来的…… (本章完) 第一六七章 中秋苦宴(求月票啊) 也许只有朱元璋这种尸山血海中趟过来的人,才能直面这恐怖的人间地狱。 他目不转瞬的看着眼前的皑皑白骨、累累尸骸。 这场景和他身后巍峨的中都城,组成了一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构图,万恶之都。 朱元璋又沉声问道:“那些失踪的民夫呢?” “一部分在皇上回乡前,被集中处死了。”韩宜可强忍着恶心道:“还有一部分被秘密关押在十几处仓库内。” 经过了中都起义失败,和随后的十一抽杀,中都城仍旧还有二十几万民夫。单纯给皇帝作秀看的话,一半都用不了。 所以李善长大可精挑细选出那些老实听话好控制,体格健康卖相好的工匠和民夫,展示给朱老板看。 而那些损耗过度、麻木不仁、形容枯槁的都被他藏了起来…… 可韩国公没想到,两位亲王居然早就亲临过中都工地。他们和皇帝所见的场面,不啻天渊之别。 朱元璋当然要问一问,那些不宜展示的工匠和民夫去哪了? “人都救出来了吗?” “救出了一部分,但时间有限,还有很多没找到的。”韩宜可迟疑一下,嘶声道:“当时场面实在太惨了。” “比这还惨?” “对。这里都是死人。”韩宜可毫不犹豫的点下头。“但那里是死人,活人,还有活死人摩肩接踵被关在一起。为了防止被皇上发现,官府也不给他们送吃送喝,结果可想而知……” “人相食……”朱元璋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 “对,但场面还要惨上十倍……”韩宜可低声道。 “……”朱元璋听完痛苦的闭上眼,忽然重重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皇上!”众人忙惊呼起来。 ~~ 圣驾回到中都城,已经是八月十四了。 羽林卫放干方丘湖,让上万尸骸重见天日;以及藏匿民夫的仓库被找到的事情,自然早已传遍中都。 整个中都上层噤若寒蝉,屏住呼吸等待洪武大帝降下雷霆之怒! 谁知没等到皇帝发作,却等到了朱老板给中都的勋贵功臣,还有老乡亲们下的请柬。 请他们明晚在新落成的奉天殿广场过中秋…… ~~ “相爷,这是什么意思?”薛祥捧着手中的请柬,感觉像是捧着个滚烫的山芋。 “宴无好宴呗。”李善长已经调整过来了,重新恢复战斗意志道:“无非就是再把丁斌,或者李祺烹了给大家过节嘛。随便他就是了,分我一杯羹也无不可。” “不至……”薛祥本想说‘不至于’,可朱老板已经烤了个李祐了,再烤上俩货也不足为奇…… “这时候不能乱啊。”李善长长叹一声,像是在提醒他,也像给自己鼓劲儿道:“不管上位生多大气,发多大火,目前他都有两个动不了。一个是动不了这帮淮西老兄弟,一个是动不了迁都这条国策。” “嗯。”薛祥点下头。 “有这两条护身,我们就死不了。”李善长淡淡道:“上位心里很清楚,我老李没有大野心,最多只有小算盘。要是干掉我,换上胡惟庸那种野心家,嘿嘿,淮西会不会还这么逆来顺受,那可谁也说不准了。” “嗯。”薛祥这次点头幅度大了不少。 “所以我最多就是丢人;你呢,充其量就是罢官。”李善长扶着薛祥的手臂起身道: “但只要迁都成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时咱们就像牡丹旁边的芍药,不管被割掉多少次,都会重新长出来。而且越开越盛,盛得让人分不清,哪是牡丹,哪是芍药!” “明白了,相爷。”薛祥稍稍安心。 ~~ 翌日申牌末刻。 收到请柬的勋贵、功臣、皇帝老乡,陆陆续续来到洪武门前,接受禁卫检查,准备入宫赴宴。 只是宾客们一个个满脸忧惧,低头不语,气氛十分凝重。看上去不像去参加宴会,倒像是要上刑场一般。 朱老板的饭,确实让人吃着提心吊胆。 他上次请人吃饭,结果表演了个大烤活人。这次又请人吃饭,还不知又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众人一个个都腚上有屎、心里有鬼,能不害怕就怪了。 但怕也得来啊。谁敢不来,估计下一刻禁军就要上门请吃牢饭了…… 众人忧心忡忡入宫,在内侍引导下,一路进了大明门、午门、奉天门。 穿过重重宫门时,他们感觉自己就像钻进瓮里的鳖,而且还是一个瓮套一个瓮,休想逃出朱老板的手掌心! 宴席设在奉天殿前宽阔的丹陛上,而且只在左右两侧设了两排长桌,空出了中间好大一块。 中间还铺着地毯,显然有好戏上演。 更让宾客们意外的是,皇帝居然早就在金台上大马金刀的坐定。 朱老板右臂撑在桌案上,右手支着腮,面无表情的看着走上月台的众人。 众人赶紧纷纷磕头,朱元璋只微微颔首,便没有更多表示了。跟往日一见老乡和老兄弟,就毫无架子起身相迎,称兄道弟热情寒暄的样子大相径庭。 朱老板不开口,没人敢坐,宾客都老老实实立在丹陛上,低着头不敢看皇帝一眼,更没人像往常那样,跟他拉家常,套近乎。 待众宾客到齐后,再次一齐叩拜皇帝,朱元璋这才挥挥袖子道:“都坐。” “谢皇上。”众人齐声谢恩,爬起来各就各位坐定。 朱元璋环视众人,缓缓开口道:“今天是八月十五,诸位要么是陪咱打天下的老兄弟;要么是开国功臣之后;要么,则是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老乡亲。所以今天把你们请来,一起过个团圆节。” “谢皇上。”众人赶忙再次道谢。 “传膳,边吃边聊。”朱元璋挥下手,便有乐声奏响。 乐声中,宫人端着朱漆托盘,将一道道菜肴摆上长桌。 众人一看,虽然还是四菜一汤,但居然还有一道荤菜。 “还行,比年初一那顿强。”有人小声道。 “瞎说,你看仔细了,那是苦肠!”聪明人却一眼就看出玄机道:“杏仁拌苦菊、苦瓜炖小肠、苦笋炒雪里蕻,还有苦菜汤……什么中秋团圆宴?这分明是中秋百苦宴啊……” ps.第五更,谢谢大家的理解。这甲流真是邪门,继俩娃之后,我老婆又有症状了…… 每明天更新肯定还会受影响,反正我抓紧一切时间码字。 (本章完) 第一六八章 真假花鼓词 八月十五,本该满月当空,丹桂飘香。 夜幕降临后,一轮红色圆月,悄然挂在了东华门处。 然而奉天殿月台上,却没有桂花香味,而是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臭味。 “什么味儿啊这是。”不明就里的来宾小声问道。 “像是那种臭味。”上过战场的就熟悉多了,这像是死人的气味。但这大过节的,都避讳不敢明说。 “相爷,看出门道来了吗?”吴良小声问坐在左首的李善长道。 “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又臭又苦啊。”李善长正襟危坐,轻声道:“且这奏乐,也不是宫廷韶乐,而是北曲《山坡羊》。” “山坡羊?”吴良蒙圈。 虽然中吕《山坡羊》有不少名家填词,但李善长很清楚,上位肯定只知道那首《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他便跟着曲子轻哼起来: “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吴良听完,深自不安的小声道:“在新盖的奉天殿前唱这个,似乎不太吉利?” “谁说不是呢?”李善长无所谓的笑笑道。 他知道上位心里很不痛快,那就让上位痛痛快快发出来。 等他发做完了,消了气,大家再一起劝他,早日搬进这‘万间宫阙’去。 这时,宫人又给来宾斟上酒,朱元璋端起金杯道:“来来,咱们先共饮此杯。” “是。”众宾客赶紧端着酒盅起身,跟着皇帝仰脖一饮而尽。 下一刻便一个个面色大变,苦不堪言。 “咳咳,这酒怎么这么苦?”宾客们用袖子遮面,小声嘀咕道: “连酒都是苦的,今晚还真要一苦到底……” “怎么样?”朱元璋亮出杯底,淡淡道:“这苦胆酒苦?” “呵呵,苦……”臣子们讪讪笑起来,心说,上位不会是把蛇胆捅破了,用胆汁儿泡酒? “苦虽苦,但好处多啊。”朱元璋笑道:“大伙儿好日子过久了,都忘了苦是啥滋味了。咱今天摆这一桌忆苦宴,就是想让大伙儿,回忆一下从前的苦日子。” 说着他举箸夹一筷子苦肠,招呼道:“都愣着干啥?吃菜吃菜啊!” “哎哎,谢皇上……”臣子们只好勉为其难,在那令人窒息的臭味中,吃着难以下咽的苦宴,喝着苦不堪言的苦酒。 但好戏还没开场呢。朱元璋吃了几口菜,又道:“如此佳宴,咋能没有歌舞的呢?” 说着他朝那些个过年去京城贺岁的老乡亲举杯道:“你们过年在南京奉天殿前,给咱唱了段凤阳花鼓,那花鼓词好啊,咱记得满朝喝彩对?” “都是皇上和大老爷们错爱。”老乡亲们也感受到恐惧,恨不得都有吴王的本事,哪还敢再王婆卖瓜? “哎,好就是好。对了,那词儿咋唱的来着?”朱元璋饶有兴致的问道:“陈三弟,你当时是领唱的?来来,再唱一遍。” “是,那小人就献丑了。”当时领唱的陈三弟,是朱元璋母亲的本家堂侄。闻言只好起身,清了清嗓子。 “唱就正经唱,来,给他个花鼓,站到中间唱。”朱元璋笑道。 “是。”陈三弟应一声,接过花鼓,走到皇帝面前的地毯上,敲起鼓来唱起歌: “说凤阳,道凤阳,手打花鼓咚咚响。凤阳真是好地方,赤龙升天金凤翔。数数天上多少星,点点凤阳多少将。 “说凤阳,道凤阳,手打花鼓咚咚响。凤阳真是好地方,皇恩四季都浩荡。不服徭役不纳粮,淮河两岸喜洋洋……” “好!”唱完之后,朱元璋带头喝彩,臣子们也跟着喝彩。 “唱得好哇,唱的咱心里这个美啊,美得都要醉了。”朱元璋举杯笑道:“得赶紧喝杯苦酒醒醒神。” 臣子赶紧举杯相陪,宫人也给陈三哥端了一杯。 共饮此杯后,陈三哥刚要谢恩回席,朱元璋却淡淡道:“且慢。咱还听到一版的《花鼓词》,也让人唱出来。大伙儿比较下哪个好,咱往后就唱哪个。” 臣子们应和声中,皇帝一拍巴掌,便有个拿着小花鼓的女子上台,拜过皇帝后,便面朝众人站定。 “懂不懂规矩,怎么敢拿腚对着皇上?”便有老粗吆喝道。 “不要紧,这就是唱给你们听的。”朱元璋却不以为意的挥下手。 女子便打着花鼓,唱起来: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到有九年荒。 三年旱来三年涝,米贵如珠家家断了粮。开国功臣明着抢,为修中都催逼忙。 “有钱的人家卖骡马,没钱的人家卖儿郎,平头百姓遭了殃。 咱家没有儿郎卖,当牛做马那苦役长……”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似乎刚被火燎过,却恰好符合这唱词的悲凉愤懑…… ~~ 女子唱完后,奉天殿前一片死寂。 陈三弟汗如浆下,那些进京花鼓队成员也摇摇欲坠。 众公卿大臣同样变颜变色,唯有李善长还老神在在。 “来来,大家评判一下,是南京金銮殿前那段花鼓词好啊,还是中都金銮殿前这段好啊?”朱元璋便问道。 “……”片刻的安静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站起身道:“上位,这两段完全没法比!第二段纯属大逆不道,胡编乱造,抹黑上位和咱们老家!” “就是,什么‘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什么什么,十年倒有九年荒’,我们都不敢重复……”有人带头,其余人也纷纷附和道: “皇上,别听她妖言惑众,她肯定是明教妖孽!” “杀了她!禁了这首花鼓词……” 七嘴八舌的吆喝声很快渐小,因为朱元璋的脸色,已经阴沉的可怕。 “到底哪一段花鼓词说的是真的,哪一段是假的呢?”朱元璋幽幽问一句,然后提高声调道:“韩宜可,伱来告诉他们!” “是!”韩宜可从丹陛下上来,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册簿。 “启奏皇上,巡按衙门放告十天,共收到诉状两万三千一百二十七件!”韩宜可双手举起手中册簿,朗声道: “其中一万七千件诉勋贵、本地户侵占民田、逼人为奴、敲诈勒索,诬告陷害! “一万七千三百件,诉凤阳县、凤阳府贪赃枉法,包庇权贵,不审即判,草菅人命! “一万九千三百件,诉中都行工部逼捐摊派、强拉民夫、虐待工人、草菅人命……” ps.昨晚实在没力气写了。今早五点半爬起来写完这章,后面还没写呢。我抓紧时间哈。 (本章完) 第一六九章 皇帝的怒火 奉天殿前,韩宜可的声音振聋发聩: “大部分告状的百姓,都遭受了勋贵本地户、凤阳官府、行工部的三重侵害!此外,洪武年间新落户的移民,占告状百姓的九成九! “而且这只是十天内收到的状纸,还有很多外县百姓没来得及赶来告状。还有许多百姓害怕被打击报复,不敢来告状。以及大量已经家破人亡的百姓,没法来告状!” “韩宜可,你少给我们凤阳抹黑!”终于有人忍不住跳脚道:“什么叫来不及的?不敢来的,没法来的?都他么是你瞎猜的!” “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勋贵们纷纷附和,这时候也顾不上朱老板的脸色了,赶紧把水搅浑才是正办。 “放屁,什么叫瞎猜的?活生生的例子就在你们眼前!”朱元璋爆喝一声,马上压住群小气焰,他指着那唱花鼓词的女子道: “这个女人是沈万三的孙女!她被伱们合伙害的家破人亡,死里逃生出来。咱回乡那天,她去拦驾告御状,都能被你们拦下,然后送回去烧死!” 那女子便摘下花花绿绿的裹头。众人见她满头满脸缠满了纱布,看上去十分可怖。 看到她,众人便想起被活活烧死的李祐,登时没人敢吱声了。 “咱登极头一天,就下旨说,小民有冤情,可以直接进京告状,可以敲登闻鼓,也可以拦驾告状!恁们就敢假扮倭寇拦截京控百姓,还把人家的头砍下来,给人送家里去,真是丧心病狂,嚣张之极啊!”朱元璋黑着脸呵斥道: “还有那个丁斌,他不光敢拦截告御状的苦主,还敢隐匿不报,私下处置苦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咱这个皇帝?! “这么多人证物证都摆在面前,你们还不承认自己干的好事吗?”朱元璋抱着胳膊,冷冷扫过左右两排长桌。 众人全都低下头,再没了刚才的气焰。 “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一个个不都是开国的功臣,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吗?好汉做事好汉当,敢做就得敢认!” 金殿前还是一片死寂,谁敢认啊?认了当下就是个死,而且估计死的会很难看。不认日后说不定还有缓转…… “到现在还死不承认是?”见没人敢应声,朱元璋冷笑一声道:“不要紧,咱会让韩宜可——不光韩宜可,咱还会让刘伯温,让御史台的人都来分头查,一件件的查!查实一个处理一个,查实一万个处理一万个,不管牵扯到谁,咱都绝不姑息!绝不原谅!绝不手软!” 众人头的更低了,像被泰山压顶…… 看着他们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的熊样,朱元璋陡然提高声调道: “喝酒!” 众人吓得一哆嗦,赶忙端起酒杯、饮下苦酒。一个个喝得愁眉苦脸,感觉比之前那杯还要苦…… “苦胆酒苦?可咱的心里,比这酒还苦十倍百倍!”朱元璋重重拍着自己的心窝,痛心疾首道: “你们都是咱的老乡亲、老兄弟,还有老兄弟的子侄,都是跟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啊。咱是一心一意想跟你们共享富贵,一起守护这大明江山世世代代。 “可是咱也反复提醒过你们,只有奉公守法,方能善始善终。千万不要觉得,江山是你们,你们老子爷打下来的,你们就是人上人,就可以把老百姓当成牲口虐待!就可以肆无忌惮贪赃枉法、弄权害民,而不受半点惩罚!” “不,你们错了,大错而特错!咱早就说过,咱们当初都是泥腿子,是因为前元让咱们活不下去了才造反!咱们要是变成前元的昏君奸臣、贪官污吏,咱们大明的老百姓一样活不下去,一样会造咱们的反! “所以咱不能让自己当昏君,咱也决不允许你们当奸臣,当贪官污吏!谁要敢把老百姓祸害的活不下去,咱就让他先全家死绝!” 朱元璋的咆哮声,震得勋贵们心惊胆战,看着就像一只只鹌鹑。 “咱软话、硬话、警告的话说了一箩筐!唯恐你们当成耳旁风,咱还在南京奉天殿外立了铁榜,让你们每天上朝都能看到!还命你们每天早晨起来,把诫条背诵一遍! “咱也杀鸡儆猴,小惩大诫过了。难道廖永忠的下场,还不够给你们敲响警钟吗?可千万别再说,咱没给过你们机会!咱给过你们大把的机会!过年时,咱又三令五申了?你们改过自新了么?!” 勋贵们面红耳赤,无话可说。 “韩宜可,凡勋贵不法案,皆以铁榜颁布为界。立铁榜前发生的,既往不咎。立铁榜发生后,一律不得优免,按照铁榜规定处置!”朱元璋沉声下令,顿一下又补充道: “此外,凡是发生在今年的案子,还要再罪加一等!” “是!”韩宜可高声应下。 ~~ 训斥完了勋贵,朱元璋又转向他的老乡亲们。 “还有你们。仗着是咱的老乡亲,仗着咱对你们的厚爱,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居然也跟着勋贵欺负起新来的移民! “咱为啥要移民?不是因为家乡多灾多难,已经没多少人烟了?咱强令人家背井离乡迁来凤阳,是为了让家乡早日恢复生气,早日繁荣起来!是供你们欺负的吗?” 老乡亲们可不像勋贵那样,早被朱元璋吼成滚刀肉了。他们还从没见过总是笑容可掬的洪武爷,还有这副吓人的面孔呢! “你们还为虎作伥,帮着那些权贵一起骗咱!在金殿上歌功颂德也就罢了,咱私下请你们吃饭,问你们老家的情形,你们怎么说的?一句实话都没有!全都在替勋贵打马虎眼!你们对得起咱的信任吗?对的起自己的良心吗? “别忘了,你们也是老百姓,也是苦水里泡大的人!咱是看你们可怜,才允许你们不当差、不纳粮的!人都说仓廪实而知礼仪,到了你们这儿,怎么日子一好,就摇身一变,也成了面目狰狞的土豪劣绅了?” 好多老乡亲们抽泣起来,也不知是惭愧,还是吓得。 但朱元璋这个人,心一旦硬起来,那就是铁石心肠,绝不会再心软了。只听他冷声道: “咱错了,咱真的错了。咱以为免税免役是在帮你们,现在看来却是害了你们!让你们变得面目可憎,失去了老百姓最宝贵的纯良。所以咱得纠正这个错误!” 说着他提高声调,一字一顿道: “传旨,取消原籍凤阳、临淮两县百姓的一切优待。自明年起,两县所有百姓,无论新来还是原住,一律按例纳粮、按例服役!一视同仁,再无区别!” ps.第二更。早上写完第一更,就开始浑身疼,头也疼,估计我也中招了,赶紧买了奥司他韦吃上。不知道能不能扛过去。另外,我这种情况吃一粒就行,还是得再吃几回? (本章完) 第一七零章 魇镇案 血红的圆月升到奉天殿顶上,给这场可怕的宴会,又平添了几分恐怖色彩。 金殿前,听到皇帝宣布取消他们的特权,原本也不知真哭假哭的老乡亲们,登时如丧考妣,齐刷刷跪地放声大哭起来。 “皇上啊,我们错了,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皇上,求求你了,别这么绝情啊,咱二舅三叔的七大爷,可是你六叔爷的三表舅啊……” “都住口。”朱元璋偏过头去,不看他们。“你们太让咱失望了,咱不想再见到伱们!往后,你们也不用再去京城拜年了,回去当你们的普通百姓!” “皇上啊!你不能那么绝情啊……”老乡亲们还想哭天抢地。却听朱元璋冷酷道: “谁再废话一句,咱割了他的舌头!” 哭求声戛然而止…… “要不是看在老乡亲的份上,咱早就砍了你们的狗头,滚!”朱元璋猛地一挥袖子。 “滚!”带刀舍人也跟着齐声低喝。 老乡亲们只好屁滚尿流出去…… ~~ 训斥完了勋贵功臣和老乡亲,接着还有更棘手的问题要处理。 “斟上酒,再喝一杯。”朱元璋吩咐一声。 宫人赶紧给剩下的人倒酒。 “现在在座的,没有普通百姓了。”朱元璋端着酒杯,神情阴沉道:“可以来点更刺激的了。” 说着他沉声下令道:“把丁斌带上来!” 大内侍卫便押着身穿囚服的丁斌上了丹陛。 “丁斌,拦截并私自处置告御状之人,这罪状你可承认?”朱元璋沉声问道。 “咱认。”丁斌点点头道。 李祐被烤了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李祐不过是个恶少,自己的罪过可比他多多了,也大多了。皇上怎么可能饶过自己呢?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苦苦求饶,纯丢人罢了。 同样也没必要再把李祺扯出来。这样舅舅肯定会领情,照顾好自己的儿女的…… 一旁的韩国公松了口气。虽然知道丁斌不会把李祺供出来,但得亲自确认了才放心。 “滥杀无辜,强抓民夫的罪名呢?”朱元璋又问道。 “臣没有滥杀无辜,臣杀的都是故意拖延进度、施工达不到标准的有罪之人。就像打仗一样,不严肃军纪,杀伐果断,如何能又快又好的修好中都城,建好这富丽堂皇的紫禁城?”这条丁斌却不认了,他反而满脸骄傲道: “臣是性子急。但臣只不过是为了快点给皇上修起中都城来。臣有罪,罪在愚忠,罪在太想为皇上分忧了!” “你放屁!”听他还要狡辩,朱元璋不禁大怒,詈骂道:“还口口声声为了咱?为了咱,你们就盖一座建在尸体和冤魂上的中都城吗?这就是你们的忠心吗?!” 说着他一挥手,四个侍卫猛地的掀起地上的红毯,露出下面的累累白骨,还有几十具腐烂的尸体…… 左右来宾悚然变色,不由自主纷纷起身,好些二代转头就吐。 本来就喝了一肚子苦酒,吃了一肚子苦菜,吐出来的都是苦水…… “这些尸骸,就是从方丘湖收殓回来的,不足万一。咱已经让仵作验过了,都是山南海北来的民夫和工匠!他们被咱征发来,为咱盖宫殿,被你们当牛做马虐待,最后不明不白死在异乡,而且死无葬身之地!”朱元璋手指颤抖的指着那些遗体道: “他们熬过了前元,却死在了朕的大明!他们熬过了给前元修黄河,却死在了给咱修中都上!咱总以为,自个再差也比元朝那些皇帝强多了;咱的大明再不济,也远强于前元!可现在看来,难说啊。弄不好咱还不如人家啊……” 说到后半段,朱元璋声音嘶哑,眼圈通红,竟是哭了。 “我大明的万世之都,就建在无数的白骨和冤魂之上吗?这样的大明朝也配传之万世?不配!只会一世而亡!我看咱这个开国之君,要史无前例的再当一回亡国之君了!” 皇帝吼出最后一句,身子都摇晃开了。臣子们再也坐不住,赶紧纷纷跪地俯身请罪。 “皇上息怒,臣等罪该万死,请皇上保重龙体……” “不,咱们君臣都有罪,朕是头一份!”朱元璋痛心疾首的扶着御案道: “是咱太膨胀了,太一厢情愿了,不顾天下初定、民生艰难,不听劝阻,非要无中生有建起一座中都城!咱要对这些死难的百姓请罪,咱要向老天爷请罪,老天爷降下雷殛了咱,咱也毫无怨言!” “皇上啊……”韩国公带头哭泣道:“不要再说了。听皇上罪己,臣等五内俱焚啊!千错万错,都是臣等的错,与皇上无关,也跟这中都城无关。为了建这中都城,已经耗费了亿万民财——迁都国策,禁不起任何闪失啊。” “先不说这个。”朱元璋摆摆手,又指着那些死尸道:“仵作还说,其中那几十具新鲜的,都死在半个月之前。” 说着他定定看向李善长道:“半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因为咱要回乡了,得赶紧处理一批隐患?” “上位,此事另有隐情,请容老臣晚些时候,单独禀报。”李善长忙拱手道。 “不需要,你在这里禀报就行!”朱元璋断然道。 “是……”李善长只好叹口气,缓缓讲述道: “六月底,金殿落成。然而不久,臣便从守卫士兵那里得知,他们晚上值夜时,经常听到殿顶有乒乒乓乓的铁器交击声,还有喝骂声、惨叫声。就像有人持械打斗一般。 “臣便夜里亲自守在殿中,真的听到了这些怪异的声音,命人拘传工匠,严刑审讯得知,他们受了明教的蛊惑,在修建金殿时,下了各种符咒、镇物,来诅咒上位和未来的皇上,还有咱们的大明朝。 “臣大惊,连忙派人仔细搜查,果然发现了许多镇物和符咒,都封存在行工部的库房内,陛下可随时查验。当然现在已经全部处理完了,也请龙虎山张天师施了天雷正法,百邪不侵,陛下可以安心入住。 “但这些恶贼居心叵测,居然敢诅咒皇上、后世帝君和大明朝,按律应当满门抄斩!”李善长抬起头来,一脸赤忱道: “可臣考虑到,此事一旦传扬开来,可能有损上位圣誉,更给迁都盛典蒙上一层阴影。这可是我大明开国以来的头等盛世啊!臣绝不容许出现一丝瑕疵!所以臣动用便宜行事之权,秘密处死了涉事的民夫和工匠。 “这千古骂名我来担,与上位无关!” ps.第三更,余下两更还没写。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回来再说…… (本章完) 第一七一章 韩国公破大防 “你来担,你担得起吗?”朱元璋冷哼一声,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善长,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就像在看着人间之屑。 “臣担不起也要担,为了迁都大计,臣纵死无悔,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白发苍苍的李善长一脸决绝的说出这话,真有披肝沥胆那味儿。 然而朱元璋却已经不再信他的邪了,丝毫不为所动的背着手,哂笑一声道: “韩国公一口一个迁都,看来是笃定了要靠这件事吃死咱啊。” “臣不敢……”李善长忙俯身,其实君臣现在是明牌了。 当然,单一个李善长是没资格上桌的。 但他代表的是整个淮西功臣集团,那就有跟朱老板叫板的本钱了。 “可是,咱好像没决定要迁都?”朱元璋下一句话平淡无奇,却比之前一万句加起来,都更能让李善长破防。 “上位说气话呢……”李善长咽口唾沫道:“不迁都,耗费朝廷几年的收入,修这么宏伟的中都城作甚?” “是,咱一开始确实有迁都之意,但现在不一样了!”朱元璋走到那满地尸骸中,指着天上的血月道:“你看,这尸骸累累构建的中都城,连天上月亮都被血染红了,伱叫咱咱住在这种地方?就不怕咱被厉鬼索命?就不怕国有大凶,累世不祥吗?!” “上位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明晚的月亮就会重新皎洁如玉的。”李善长慌忙劝道:“再说历朝历代,修建哪座皇宫不得死上成千上万的民夫,难道历朝历代皇帝都不住了?” “咱的南京皇宫就没死几个人!”朱元璋陡然提高声调道: “修南京皇宫时,用的都是应天府百姓。人家刘伯温以工代赈,体恤民夫!一年就完工,老百姓还都念他好!不然人家门口的军师桥是怎么来的?” 李善长又被重击到了,涨红了脸争辩道:“南京皇宫那是应急之作,跟中都能一样吗?再说刘基为了自己的声誉,故意糊弄上位,上位也不是不知道。不然又怎么会生出迁都之心?” “咱要迁都,从来不是因为皇宫不行,而是因为南京本身的缺陷!”朱元璋说完摆摆手道:“迁都之议,素来各执一词,争上三天三夜也不见分晓。咱们先说点儿别的,比方说老李你自己的问题。” “上位请讲。”李善长道。 “你方才说,那些工匠在金殿设魇镇,是因为受了明教蛊惑?”朱元璋问道。 “是,还是皇上下旨切责老臣,从速从重扑灭明教的。”李善长点头道。 “咱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朱元璋又拍一拍手道:“把最后一位带上来。” 带刀舍人便押着明王上了丹陛。 “跪下!”带刀舍人用刀背敲击明王膝弯,明王噗通跪在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端详此人,外貌是那样的普通,眼神却桀骜不驯。 “怎么,还不服啊?”朱元璋不禁笑道。 “不是不服,是不忿!”明王愤然道:“要不是被自己人摆了一道,我早就猜到那几个小子是你儿子了。怎么会给他们跟你报信的机会?” “输了就是输了,不要找借口,不是英雄所为。”朱元璋淡淡道:“就算没人报信,咱也不会败在你这路蹩脚货的手里。咱早就调闽粤水师北上,就跟在你指望的援军的后头,他们敢动手,就会被从身后干爆。 “光凭你手下那些料,想要咱的命,那就是癞蛤蟆要娶天鹅——长得丑,想得美了!” “嘿嘿……”明王闻言释然笑道:“输给你朱重八,咱不丢人。可万一赢了呢,对?” “呵呵,这心态才对嘛。”朱元璋点点头,对他道:“问你件事,这位韩国公说,工匠在金殿布下魇镇,是受了你明教的蛊惑,有这回事儿吗?” “哈哈哈,皇帝你也干过明教高层,岂会不知我教胜在教义简单,不服就是干?!哪会搞那些鬼鬼祟祟的名堂?”明王说着看一眼李善长道: “我教十戒,韩国公也背过?第八戒是什么来着?” “不行巫术……”李善长有些尴尬道:“但明教早就不遵守戒律了。” “那些被你虐待的工匠,已经没有指望了。如果他们是教徒,宗教就是他们唯一的指望,你觉得他们会违反十诫,永坠黑暗炼狱吗?”明王淡淡道。 “谁知道你们怎么蛊惑他们!”李善长哼一声,有些恼羞成怒。 “你说他们被明教蛊惑,那他们为何被明教蛊惑?”明王却依然云淡风轻。“大家曾经都是教友,都应该很清楚?明教的力量来自被压迫百姓的怒气。你们越虐待百姓,百姓就越容易被我们‘蛊惑’。 “我们越强大,就说明这世道越黑暗!”明王指着李善长笑道:“多亏了你李太师,这中都城成了全天下最黑暗的地方,所以我们在这里轻易就发展了十几万教徒,能发动六万人攻打紫禁城! “皇帝,你知道起义的口号是什么吗?是‘杀进皇宫去,活剐李善长’!”明王一阵大笑道:“韩国公不搞到天怒人怨,我们怎么会喊出这种口号?” “老李,你怎么反驳他?”朱元璋看戏道。 “臣不想反驳。”李善长摇摇头道:“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公道自在人心,自在千秋诗书上!” “呵呵呵……”朱元璋笑了,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便对李善长道:“既然你不想反驳了。那咱也不想听你反驳了。李善长我告诉你,这个都,咱不迁了!” “皇上——”李善长一阵目眦欲裂。但话头被朱元璋利用自己的话堵死了,他也只能憋着。 “明王。咱知道你不叫这名儿,但咱还是这样叫你,因为咱要谢谢你,给咱提了个大醒。”朱元璋对明王道:“作为报答,咱允许你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死法,咱一定满足你。” “那多谢皇帝了。”明王拱手笑道:“我想老死……” “你大爷敢耍老子……”朱元璋骂道:“来人,把他拖下去看了!” “开玩笑的。”明王忙笑着摆摆手道:“咱明教徒,最理想的死法自然是在熊熊圣火中升天了。” “可以,去。”朱元璋点点头道:“祝你烧成灰后,一路顺风。” “呵呵,皇帝还真睚眦必报……”明王不禁失笑道:“连嘴上的亏都不肯吃。” “不然咱也走不到今天。”朱元璋淡淡道。 ps.第四更,尽量赶第五更…… (本章完) 第一七二章 圜丘罪己 待明王跟着带刀舍人下去,朱元璋又问道:“好像还抓了个人是?” “是,那个出卖他的曹护法。”刘英沉声答道。 “把他凌迟处死。”朱元璋吩咐道。 “是。” 朱元璋又看向丁斌道:“你就没明王那么好运了,咱已经给你想好了死法。” “随你便。”丁斌带着这时代大明军人独有的彪悍之气道:“皱一下眉毛算咱输。” “来人呐,把他洗刷干净绑好了,送给那帮从仓库解救出来的民夫。”朱元璋便道:“随他们处置去……” “不,伱不能这样对我!”丁斌登时破功,剧烈挣扎惊叫起来。“我为大明流过血,我为皇上负过伤!皇上,你杀我可以,不能这么虐待我……” “报应不爽罢了,带走。”朱元璋挥挥手,带刀舍人便把扑棱蛾子似的丁斌拖了下去。 然后朱元璋扫视一圈阶下众人,举起金杯道:“来,满饮此杯,便散席。” “是……”众勋贵功臣如蒙大赦,赶忙纷纷端起酒杯。 “还有最后一句话,送给尔等。”却听朱元璋又幽幽说道:“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都好自为之……” 说着仰头干杯,然后啪的摔碎了酒杯。 众人听了他的话,本就心惊胆战,听了摔杯声又是一哆嗦,还以为有刀斧手埋伏在殿中…… 不过还好,黑洞洞的金殿门口,并没有冲出人来。 颤抖着喝完杯中酒,众勋贵功臣便赶紧磕头告退。 李善长却依然跪在那里不肯起来。 “哦对了。”朱元璋想起什么似的问一声道:“李祺呢?怎么还没放人?” “是,放人。”刘英沉声下令。 俄顷,李祺便步履艰难的走上了月台,他除了一瘸一拐,应该没遭什么罪。 李祺赶紧先叩谢皇恩。 “丁斌都把事情揽下了,这里头没你的责任。”朱元璋放缓语气道:“扶着你老父亲回家。” “是,谢皇上。”李祺再次谢恩,然后艰难起身,去扶父亲。 “放开我!”李善长却甩开儿子的手,忽然低吼道:“上位今天不收回不迁都的话,臣就跪死在这里!” “放肆!”朱元璋登时又拉出驴脸,对李善长道:“韩国公,你也要教咱做事吗?!” “老臣不敢教上位做事,老臣只是要死谏上位迁都!”李善长毅然决然道:“大明必须迁都,不迁都,几年的岁入付诸东流不说,皇上威信何存?不迁都,老臣毋宁死!” “那你就去死!”朱元璋忽然怒吼一声,一个箭步冲到李善长面前,想要给他一脚,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朱元璋双目喷火对他道:“实话告诉你,咱今晚本来还有场压轴大戏——咱要把这带血的三大殿一把火烧掉! “是太子和老六他们苦劝咱,说三大殿已经花了太多民脂民膏,一把火烧掉太浪费,浪费是最大的犯罪!”朱元璋冷声道: “所以咱才先留着三大殿,待日后将它们和紫禁城一起拆掉,能卖钱的就卖掉换钱,赔给那些死难民夫的家属!卖不了钱的就用来给老百姓盖养济院、育婴堂、普济堂……” “咱再跟你说最后一遍,凤阳不会再有三大殿了,也不会成为大明的首都了!”说着他揪住李善长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拎起来,给他掸一掸蟒袍上的灰道: “老李,你太让咱失望了。你已经过时了,你那套放在乱世可行,放在现在,只能祸国殃民。好好在家养老,别让咱忍不住想宰了你……” “请上位三思,迁都势在必行……”李善长却卡了磁带一般,只机械的重复这一句。 “滚出去!”见他冥顽不灵,朱元璋也彻底没了耐性。 “请上位三思,迁都势在必行……”李善长又重新爬起来,抱着他的腿,仍不死心的哀求。 “滚!别给脸不要脸!”朱元璋终于忍不住,飞起一脚,将李善长踹出老远。 韩国公挣扎着还想起来,但朱老板这一脚多重啊?他挣扎了两下,一口气没提上来,哇得一声吐了血。 “父亲。”李祺赶紧扶住韩国公。 朱元璋看他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上位,迁都,迁都啊……”李善长推开了儿子,双手撑地,重新跪下,朝着皇帝消失的方向,徒劳的苦苦哀求。 却再没有回应…… ~~ 洪武八年,八月十七日,朱元璋来到中都圜丘祭天。 就是两个多月前,他五个儿子给明教演戏的地方…… 两个多月过去了,圜丘业已完工。并建了专门的宫墙,设有守卫,明教再想白嫖是不可能了…… 建成的圜丘坛共分三层,每层四面各有台阶九级。每层周围都设有精雕细刻的汉白玉石栏杆。地面则铺设扇面形石板,最上层的中心是一块圆形大理石,就是天心石了。 焚香祭奠之后,朱元璋便跪在天心石上,怀着沉痛的心情,向上苍进读了他亲自撰写了《中都告祭天地祝文》: “昔者元政不纲,英雄并起,民不堪命,苦殃不可禁。荷蒙昊天上帝,后土皇帝,祗悯世民之艰苦,授命于臣,赐以文武,人多良能。八年以来,除民祸殃,臣蒙上帝、后土之恩,文武之能,非臣善为。 “当大军初渡大江之时,臣每听儒言,皆曰:‘有天下者,非都中原不能控制奸顽’。既听斯言,怀之不忘。忽尔上帝、后土授命于臣,自洪武初平定中原,臣急至汴梁,意在建都以安天下。 “及其至彼,民生凋敝。水陆转运艰辛,恐劳民之至甚,遂议群臣,人皆曰古钟离可,因此两更郡名,今为凤阳。 “于此建都,土木之工既兴,役重伤人。当该有司,叠生奸弊,愈觉尤甚,此臣之罪有不可免者!虽今功将完成,然臣实难自安,遂罢迁都之念,戴罪谨告,惟上帝后土鉴之。” 向皇天后土汇报之后,朱元璋很快下达了正式旨意—— ‘撤销行工部,罢中都役作,立即停建中都所有工程。民夫工匠生者发给路费,殁者给抚恤,可即日返回原籍。 返回南京后,朱元璋又下旨意,正式定南京为京师,彻底结束了两京的首都之争…… 【本卷终】 ps.紧赶慢赶,终于在24点前奉上第五章,累死了,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一七三章 又一个讨饭和尚 南京,刘军师桥。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正是对菊剥蟹的好时节。 临近晌午,刘璃正在伯爵府门口的空地上跳百索。 其实就是跳绳啦。刘祥和看门的老俞站在两边摇绳,绳子在空中摆舞,看上去就像有几十上百根在动,所以叫‘跳百索’。 只见刘璃轻盈的跳进舞动的绳索中,随着绳索的起落不断跃起落下,像只灵巧的小鹿。她头上绑着俩小鬟的彩绳也跟着上下翻飞,又像只欢快的小蝴蝶。 正跳得起劲,刘璃忽觉眼前一暗。 “哇,天黑了,要下雨了吗?”刘祥趁机停下摇绳,一边揉着发酸的胳膊,一边往外看去。 却见太阳还好好的挂在天上,是一个头戴斗笠,衲衣芒鞋的胖大和尚挡住了光。 “阿弥陀佛,两位小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和尚生一对三角眼,看着凶狠,但说话却出人意料的斯文,他先跟两个小孩打过招呼,然后向老门子行个单掌礼道: “劳烦通禀一声诚意伯,就说故友道衍来访。” “哦,好,你等着。”老门子刚要搁下绳,妹控刘祥却抢着道: “我去,你在这儿看着妹妹。” 说着便一溜烟跑进去了。 “哈哈哈。”道衍和尚摸头尬笑道:“贫僧看着像坏人吗?” 老俞和刘璃便仔细端详着他,然后一老一小一齐点头。 “唉,其实贫僧十四岁就出家,连只鸡都没杀过。”道衍颇感受伤道。 “大师,你是来化缘的吗?”刘璃觉得不好意思,便很自然的岔开了话题。 “不……”道衍刚想说不是,腹中却响起雷鸣,于是他也不好意思了。“可以这么说。” “请伱吃糖。”刘璃便从随身荷包中掏出两块饴糖来。 “呵呵。多谢小施主。”道衍笑眯眯的接过来,两人便蹲在门口,津津有味的吃起糖来。 老门子则一直攥着绳索,警惕的立在两人后头,准备见事不好,随时给这凶和尚来个后套锁喉。 好在不一会儿,刘璟出来了,看着侄女跟个胖和尚蹲在门口,不禁直皱眉。哎,这孩子也太自来熟了…… “大师,家父请进。”他便对胖和尚道。 “哦哦。”道衍赶紧把饴糖塞嘴里,想要起来时身子却一晃,慌忙求助道:“扶贫僧一把,脚麻了。” 老门子赶紧扶住他。 “小檀越,多谢施舍。”道衍又双手合十,向刘璃道声谢。 “不客气。”刘璃脆生生笑道。 ~~ 道衍一瘸一拐,跟着刘璟来到后院。 天井里,一棵大枫树亭亭如盖,绿色的树冠中,已经染上了点点金色,晕染了滴滴黄色。 刘伯温靠坐在树下躺椅上,品茗读书,悠然自得。 “青田先生好雅兴。”道衍和尚走进来,笑眯眯双手合十。 “你这个妖僧,不老实在苏州待着,跑到南京来霍霍什么?”刘基搁下书,拿起紫砂茶壶,洗了个杯子,给道衍斟一杯茶。 “莫非贯中先生来得,和尚来不得?”道衍坐下,端起茶盏看看,又搁下了。 “怎么,嫌我茶不好啊?”刘基不爽道:“天下能喝到老夫一杯茶的,不过十余人耳。” “不不,青田先生误会了。”道衍忙摆摆手,摸着自己肚子道:“实在是五脏庙里空空如也,再喝茶连墙皮都要刮下来了。” 说着他合十一笑道:“施主要是换成碗斋饭,贫僧感激不尽。” “你个酒肉和尚也开始要饭了?”刘基打量着肥头大耳三角眼的道衍,怎么看都像是杀猪的。 “唉,出家人的事,怎么能叫要饭呢?应该叫化缘。”道衍讪讪一笑道:“先让人准备饭,我饿得说不动话了。” “你就是踩着饭点儿来的你。”刘基笑骂一声,吩咐仆人道:“要饭的和尚咱可不敢得罪,开饭。” ~~ “嗯嗯,好吃好吃……”道衍一手一张面饼,一手一根卤鸭腿。咬一口面饼,就一口鸭腿,吃的愣香。 刘基一家人都饮食清淡,虽不在佛门,却很少碰荤腥。 道衍虽身在佛门,却无肉不欢。刘基还专门让人给他上街买了鸭腿,切了猪头肉。 “你这是几天没吃了?”刘基夹一筷子干丝,细细咀嚼。 道衍右手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了?”刘基好奇问道:“你这是咋混的呀?” “哎,别提了。”道衍边吃边含混道:“这不皇帝诏令精通儒书的僧人到礼部应试吗?贫僧也在应选之列。心说贫僧应该算是和尚里儒学最好的了,被选中还不手拿把攥?” “嗯。”刘基点点头道:“你可是‘高季迪北郭十友’之一啊。” “哎呀,你笑话贫僧。”道衍话虽如此,却一脸自豪。 他当初与高启、杨基等人交好,时常在一起开文会作诗论道。因为骨干十一人,又日常在苏州北郭活动,所以被称为‘高季迪北郭十友’。 高季迪就是高启,所以‘高季迪北郭十友’就是‘高启和他十个好朋友’的意思…… 不过考虑到杨基、张羽、徐贲、王行、王彝等人都是当世有名的诗文大家。这‘十友’也不是太水,只是高启名气太大罢了…… 道衍能在高启的十友之列,学问自然是好的。至少应个试不在话下。 “于是贫僧只带了单程的盘缠兴冲冲就来了,连在京里的生活费都没带。心说反正当上僧官就可以吃皇粮了。”但意外无处不在,道衍郁闷道:“谁知却落选了……” “那天界寺财大气粗,还不管饭啊?”刘基好笑问道:“再说你好歹也是应召入京,跟人家好生说说,送你份盘缠也不在话下?” “贫僧落选之后,觉着有黑幕,就大闹天界寺,结果被关了三天禁闭,今天撵出来了……”道衍把鸭腿骨吮得白莹莹,又吸了吸手指的油,才意犹未尽收手道:“贫僧得罪了和尚头子,在京里现在是举目无亲,只能厚着脸皮来找青田先生了。” “是想让我掏盘缠呢?还是帮你找天界寺通融通融?”刘基道:“老夫跟慧昙大师,还是有点交情的。” “嘿嘿,都不是。”道衍却狡黠一笑道:“贫僧就是来看看先生,讨一顿斋饭就走。” ps.第一章。昨晚疼得一宿没合眼,今天实在爬不起来,刚写完第一章。见谅。 (本章完) 第一七四章 我会一直看着你 诚意伯府,后院枫树下。 “贫僧就是来看看先生,讨一顿斋饭就走。”道衍吃饱喝足,笑眯眯道。 “看来你不打算离开南京啊。”刘伯温哑然道:“这是来拿老夫扯大旗,作虎皮啊。” 他知道自己的名气可不亚于高启,甚至尤有过之。 道衍来自己家里吃顿饭,出去后就会身价倍增,至少天界寺的人不会再难为他,他想找个地方挂单也容易。 至于那劳什子天界寺,又叫大天界寺,有洪武皇帝御笔亲书‘天下第一禅林’之寺额。寺内设有善世院,统领天下释教之事,所以算是大明朝的国寺了。 道衍得罪了天界寺,如果不找个大佬庇护,休想在南京佛教界继续混下去,更别说找个寺庙挂单了。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青田先生。”道衍这才端起茶杯呷一口,美滋滋道:“这就叫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当年你跟高季迪混,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啊?”刘伯温失声笑道。 “那可不。”道衍叹口气道:“可惜皇上杀了高启,贫僧也没了饭辙,只好来京里碰碰运气,结果还碰了一鼻子灰。” “你不会是想来为高启报仇?”刘伯温忽然幽幽问道。 “没有没有。”道衍摆手连连,腮帮子直晃道:“青田先生,话不可以乱讲,贫僧老实巴交,奉公守法,跟高启只是普通朋友。” “好一个普通朋友。”刘伯温笑笑没有拆穿他,又问道:“伱留在京里,打算干什么?” “看热闹啊。”道衍笑呵呵的拍着圆滚滚的肚子道:“贫僧本打算去中都来着,可那边的热闹已经结束了,所以就在南京等着看下面的好戏了。” “你怎么知道,下面的好戏会在南京?”刘伯温含笑看着他。 “因为皇上没杀韩国公。”道衍故弄玄虚。 “你少在这儿跟我卖关子。”刘伯温却不惯他毛病。 “好。”道衍是刘伯温的晚辈,被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贫僧的意思是,皇上虽然壮士断腕,废了迁都之计,避免了淮西勋贵尾大不掉。但不杀韩国公,甚至没废他的爵位,就说明皇上还不打算对淮西武将集团动手。” 道衍区区一个和尚,却在刘伯温面前夸夸其谈起最高层的权力斗争,这一幕真有够诡异。 但更诡异的是,刘伯温非但没喝止,反而露出倾听的神色,似乎很认可这个和尚的分析。 “这是很正常的。宋元积弊太重,这大明朝弊病之多,缺陷之大,远逊汉唐。皇上有太多的硬骨头要啃,有太多的荆棘要趟,啃下来,趟过去,他的江山才能一代代传下去。啃不下来,趟不过去,大明又是一个短命的王朝。 “这种时候,那些军头固然是个大隐患,但有他们在,皇上就能震慑住那些前元遗老、贪官污吏、还有地主豪绅。得把这些刺头一个个剪除了,把硬骨头啃光了,把荆棘都趟完了,才能藏弓烹狗啊。 “要是顺序倒过来,先对军头动手的话,那乐子可大了,军头就会跟前元遗老、贪官污吏和地主豪绅勾结起来,一起跟他作对。 “他朱洪武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干不过他们的。”道衍说到得意处,有些忘形了。 “所以还得按部就班的来,不管下一个动谁,都不能动勋贵。也正因如此,才要狠狠敲打他们一番,让他们老实几年再说…… “但是韩国公吃了这么大的亏,真会善罢甘休吗?贫僧觉得未必,所以要在南京拭目以待,一睹接下来的好戏连台!” ~~ 道衍正唾沫横飞,说得过瘾至极,忽听刘伯温幽幽问道: “那劳什子明王是你的弟子?” “呃……”道衍登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方笑道: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青田先生。不错,我们亦师亦友,贫僧教过他一点皮毛。不是贫僧敝帚自珍,是他资质有限,学的很不到位啊。 “且贫僧也跟他说了,当今皇上无人能敌,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可他非不听。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贫僧也没办法。” “不过有一说一,此人气度还是不错的。要是早生十年,八成也能像明玉珍那样,混上一方诸侯。可惜生不逢时。” “你觉得自己也生不逢时?”刘伯温缓缓问道。 “嘿嘿,贫僧确实羡慕刘秉忠。”道衍叹口气道:“可时也命也,咱这辈子没机会当刘秉忠了,只能尽量多找点乐子,日子不太无聊就成。” 刘秉忠也是个和尚,忽必烈在潜邸时将其招揽入幕,自此以布衣身份参帷幄之密谋,定社稷之大计。凡军国大事,多出自其谋划。对忽必烈来说,就像王猛之于苻坚…… ~~ 兴许觉得自己太被动,道衍又反守为攻道:“倒是青田先生,在这小院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声不响便成了这回最大的赢家啊。” “你又知道了?”刘伯温哂笑一声。 “往往谁得利最大,谁就是幕后黑手。”道衍露出几分洞悉世事的通明道:“自始至终,最反对迁都的是谁?是你青田先生啊。现在迁都果然没戏了,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啊。” “这种话可不能乱讲。”刘伯温摇摇头道:“老夫什么都没做。” “罗贯中不是你派去中都的?”道衍却呵呵一笑:“甚至五位殿下到中都历练,也是你青田先生暗中推动的?” “……”刘伯温端起茶盏,轻轻呷一口道:“看来你跟贯中先生交情匪浅啊。” “不然我那傻徒弟,也不会轻信罗贯中的鬼话!”一直大肚能容、笑口常开的道衍和尚,忽然三角眼一瞪,露出几分煞气。 “对嘛,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刘伯温笑笑,正色道: “你也别怪贯中先生,要怪就怪老夫。是我把他叫到南京来,劝说他认清形势,放下执念的。如今正是我汉家六百年未有之大一统,但能不能彻底南北混一,重塑华夏,还得看接下来二十年,能不能顺利的廓清洗刷。 “这期间,老夫绝不容许有人捣乱!谁捣乱,谁就是老夫的敌人!”说到这儿,一直云淡风轻的刘伯温也目光凌厉起来,一字一顿道: “所以老实点儿,老夫会一直看着你的!” ps.第二章。 (本章完) 第一七五章 小胖补完计划 “青田先生你放心。”道衍也正色道:“当今皇上乃极其难得的雄主,贫僧不是称赞他杀伐果断,而是赞他知错能改。就冲他能下圜丘罪己诏,不再迁都中都,贫僧就知道,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没有一丝造反成功的希望。” “那等皇上百年以后呢?”刘伯温定定望着道衍,似乎很不放心这个胖大和尚。 “那时候,谁说的准呢?”道衍笑道:“你青田先生再厉害,到那时候坟头的草也老高了,还管得着后人何去何从?” “那可未必……”刘伯温淡淡一笑道:“就算我不在了,也一样会有人阻止你们这些人的。” “那贫僧就拭目以待了。”道衍双手合十,起身道:“贫僧先告辞了。” “不送。”刘伯温点点头。 “对了。”道衍走出两步,忽然站住,回头笑道:“容贫僧提前跟先生道个别。” “伱不是不走?” “贫僧是不离京,但先生怕是快要离京了。”道衍对刘伯温笑道:“先生精神这么好,看来身子骨是养过来了。听说皇上,可是不养闲人的主,正好光一个韩宜可在中都,怕是斗不过韩国公那帮人,还得让他的老对头出山,皇上才放心。” “所以说你们这些学阴阳术数的,无罪也该杀。”刘伯温没好气骂道:“老夫才捡回半条命来,可不想丢在凤阳那鬼地方!” “论起阴阳术数,贫僧在青田先生面前,只能算是晚学后进罢了。”道衍双手合十,大笑着离开。 “秃驴就是晦气!”刘伯温骂骂咧咧,想要喝口茶压压火气,伸手却捞了个空。 低头才发现,小几上已经空空如也。自己的茶壶茶杯,还有点心碟子,以及碟子里的点心,都被那贼秃顺走了…… “鸡毛……”刘伯温反倒却没发作,靠在躺椅上哑然失笑。 原来那个贼和尚刚才故意激怒自己,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样就注意不到他的顺手牵羊了。 “胖和尚,有趣……”刘伯温望着飞过湛蓝天空的南归雁,忽然想到,还有个有趣的小胖子,也要回来了。 不知道他减下肥来没有。 ~~ 道衍走到伯爵府门口,见刘伯温的孙女还在。 “小檀越,不睡午觉的吗?” “我就是不想睡午觉,才躲到这儿来的。”小琉璃一脸苦恼道:“娘也真是的,人家明明不困,非要逼着人家睡。” “确实没必要。这人清醒才算活着,睡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道衍笑着走过去,往她手里塞一样东西算是答谢,然后单掌行礼,一身轻松的离去了。 刘璃看着手里的茶糕一阵纳闷,这咋这么像自己昨天买给爷爷的呢? ~~ 说回咱们的朱家父子。 圣驾已经离开中都一段时间,朱老板并未直接南下回京。 他先沿着淮河一路往东,来到位于洪泽湖西岸的祖陵,拜祭了自己的祖辈。 其实祖陵只是他祖父朱初一的实际葬地,再往前的曾祖四九、高祖百六,朱元璋也不知道他们葬在哪里,便也在这里为他们立了衣冠冢。 虽然祖陵的规模远远无法与皇陵相比,但规制却高于后者,以示崇敬祖先…… 随后,天家父子乘船穿越了洪泽湖。 看着曾经潜伏过的地方,想到那段匪夷所思的明教生涯,哥五个自然唏嘘不已。大哥更是对老六骑牛过洪泽的壮举,感到无比震惊。 “你这老六,胆子也太大了?”朱标拎着朱桢的耳朵,指着浩渺无垠的湖面道:“骑着头牛就敢过洪泽。要是给你头老虎,是不是敢上昆仑啊?” “大哥饶命,再也不敢了。”朱桢苦着脸告饶道:“这洪泽湖是个浅水湖,到处都是沙洲,骑牛横穿没看上去那么难。” “那也不能再冒这种险了!”朱标松开他耳朵,使劲弹个脑崩道:“你要是一个不小心,咱一家子可怎么过?!”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朱桢忙小意道:“都是被逼出来,不到万不得已,臣弟还是很怕死的。” “怕死就对了。”朱标给他揉揉脑门道:“出生入死的事儿,让你哥哥们去干,你就安心当你的老六。” “哎哎。”朱桢忙应声不迭。 “殿下,皇上叫恁去用膳了。”这时,吴公公从龙船上层下来。 “哦哦,又吃饭?”朱桢有点迷糊道:“皇兄们还不一起吗?” “几位殿下要等晚餐了,下午餐是为殿下专设的。”吴公公道。 “为啥就俺一天吃四顿?” “皇上心疼殿下瘦的厉害,给恁加餐呢。”吴公公忙笑眯眯道:“这顿的主菜是燌羊头蹄,配羊肉水晶角儿,还有蒜酪开胃解腻。快去,凉了就不是内味儿了。” “别说了,俺去吃。”朱桢咽了咽口水,一脸悲壮的走进去。 待到两人上去后,哥哥们小声议论道: “父,父皇这是干,干啥?” “干啥?消灭罪证呗。”老三小声道:“不信你问大哥,见咱们的第一印象是啥?” “啥?” “老六怎么瘦了这么多?”朱标无奈的捂着额头道:“是这样了。” 在不做人方面,朱老板一直处于行业领军地位的…… ~~ 舱内,朱元璋笑眯眯对朱桢道:“老六,这羊头蹄可是好东西,专治五劳七伤。多吃点,吃得饱饱的,长得壮壮的。你哥哥们想吃还捞不着呢,爹疼你?” 不知何时起,父子俩私下也不叫父皇儿臣了…… “可是,爹,我真吃不下了……”老六愁眉苦脸道:“整天在船上不动弹,一天吃四顿,我都积食了。” “不怕,御医有专门化积食的药。”朱老板笑呵呵道:“你看,爹想的多周全?” “爹,我谢谢你啊……”朱桢翻个白眼,也不知是撑的,还是咋地。 ~~ “所以父皇怕母后看到后怪罪,要在回京前让老六胖回来?”朱棣目瞪口呆道: “哦,让老六下乡的减肥是他。现在看老六瘦太多,要给增肥也是他!没见过还有这样当老子的。” “你这不就见到了。”老三撇撇嘴,他也很不爽父皇这手。对老五道:“不行把你那减肥药再给老六用上,绝对不能让父皇得逞!” “三哥……”老五很认真的看着他道:“你更不是人。” “我就那么一说……”老三讪讪道:“不管了,反正还有几天就回京了,撑不死老六的。” ps.三连发第一更…… (本章完) 第一七六章 帝王术 离开洪泽湖,朱元璋又巡视了淮安。 皇帝的淮安之行,名义上是视察大运河,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他是冲着巢湖帮来的…… 俞通源、廖定国和俞通江是鼓足了勇气,才出现在接驾队伍中的。 要不是他们全家老小还在朱老板手里,怕是谁也给不了他们这份勇气。 让三人没想到的是,朱元璋拒绝了淮安知府的安排,将行宫设在了俞通源的都漕运司衙门。 巡视了漕运码头,水关、大堤等处后,朱元璋便来到都漕运司衙门下榻。 见没了外人,俞通源三个赶紧跪地,使劲磕头请罪。 “你们确实有罪!”朱元璋也终于不再跟他们笑脸相迎了,拉下一张驴脸训斥道:“你们干的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要抄九族的!” “是,臣等无话可说。”三人一副追悔莫及的架势。 “但谁让你们走了狗屎运呢?正好救了咱四个儿子。”朱元璋又话锋一转道:“就算是四个亲王的命,换了伱们两家九族的命。 “再加上你们及时反正,剿匪有功,咱金口一开,驷马难追,说不追究你们,就不追究了!” “是,谢皇上隆恩。”三人把头都磕青了。 “唉,其实你们两家英雄辈出,为咱的江山流尽了血。”朱元璋长叹一声道: “又何止你们两家,最早一批巢湖兄弟,基本都为咱战死了。后来接班的一批也死了七七八八,不到万不得已,咱实在是不忍心对他们动刀子啊!” “皇上啊,臣等罪该万死,险些一念之差,让全家和兄弟们万劫不复了……”三人又涕泪横流。 “行了,都起来。”朱元璋大度的一挥手,命人传膳。还亲自把盏给三人斟酒道: “咱说既往不咎,那就是既往不咎,喝了这杯酒,就彻底掀篇了!包括朕在内,谁再揪着不放,就不得好死!” “是,皇上!”三人激动的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朱元璋又给三人宽心道:“查私盐贩运也基本结束了,让你们的人,把心都放回肚子里去。” “那太好了……”俞通源三个互相看看,这下跟下面人也有交代了。 “但有一条,咱还是那话,功是功,过是过!功不抵过,过不掩功!”朱元璋又神情一肃道:“咱只是说既往不咎,可没说将来再犯事儿,咱还不追究啊!” “明白,明白。” “总之记住这句话,奉公守法,方得始终!”朱元璋教训完了,重新挂上笑脸道:“来,喝酒喝酒……” “皇上,请。”三人赶紧具备奉陪,君臣推杯换盏,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君臣间的芥蒂,好像也随着酒过三巡,而烟消云散了…… ~~ 最后,俞通源三人都是烂醉如泥被架回去的。 跑船的人都能喝,朱元璋能把三人喝成这样,自然自己也喝的不善。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在那里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怎么摆都不舒服。 “爹好多年没这么喝了。”朱标给他端来醒酒汤,伺候朱元璋喝下去。 一碗酸笋汤下肚,朱元璋这才舒服一点,长舒口气道:“不这么喝不行啊,不喝到这份上,他们怎么知道咱是认真的?” “还以为父皇宽恕他们,只是权宜之计呢,没想到这次来真的。”朱标轻声道。 “形势比人强罢了。他们的确是运气好,赶上咱取消了迁都,淮西老兄弟们肯定意见很大,说不定就要给咱点儿颜色瞧瞧。”朱元璋让儿子给自己揉着太阳穴道: “还有韩国公,这次咱闷了他一脚,他那个脾气,肯定咽不下这口气的。” “父皇不是一直教育儿子,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吗?”朱标问道:“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直接拿下他?”朱元璋淡淡一笑道: “因为他已经完了。天下人都知道,韩国公是建设中都城的负责人,现在中都停建,迁都国策取消,他自然也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韩国公很快会威信扫地,成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还怎么号令咱那班心高气傲的常胜将军?” “是。”朱标点点头,有些明白了。大明军队一直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所以将领们根本不可能对一个失败者服气…… “对淮西老兄弟们来说,这时候最好就是他赶紧消失,换上个年轻有为的头领重整旗鼓。可咱偏要留着他。非但留着他,回头还要继续宠爱他,让老兄弟们没办法辞旧迎新,只能捏着鼻子继续认他当大哥。” “这样淮西帮还有什么凝聚力可言?心不齐则事不成,咱爷们也能睡踏实点儿了。” “明白了。”朱标轻轻颔首,打心眼里佩服父皇这点。那么暴躁的脾气,那样的盛怒之下,却依然能保持着理智,知道怎么做最有利。这点自己确实得好好学学。 “记住了,当皇帝的诀窍就在‘制衡’俩字儿上,淮西太膨胀,就得想办法削弱他们。同时,加强他们的对手,也可以取得平衡。” “对手?”太子低声问道。 “对的。”朱元璋缓缓点头,大着舌头道:“巢湖水师和淮西明争暗斗,因为开中和廖永忠的事,已经势成水火,所以咱才会留着他们。只要有他们在淮安,咱就不用担心,有人会走大运河南下。” “光巢湖水师,怕是远远没法制衡淮西?” “当然,还有闽粤水师,以及后来归附咱们的军队,其实都是淮西的对手。”朱元璋又道:“淮西一家独大,控制了整个大都督府,只提拔出身淮西的将领。那些外系将领饱受排挤,早就受够他们了。 “这次咱来淮安,跟俞通源三个把酒言欢,就是个明确的信号。那些外系将领只要不傻,都会积极向咱爷俩靠拢的。”朱元璋沉声道: “这样咱们才有可能把他们提拔上来,渐渐对淮西形成一定制衡。咱也不用他们怎么着,只要让那帮老兄弟知道,大明的军队不是他们可以一手遮天就够了。咱们真正想掌握主动,还得等你弟弟们出镇一方之后啊……” “原先还不觉的,现在才发现,老二他们就藩,确实迫在眉睫了。”朱标轻叹一声道。 “不会那么顺利的。”朱元璋哼一声道:“咱把话撂这儿,他们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能拖几年就拖几年,让你弟弟们越晚就藩越好。” “唉……”朱标再次叹息一声,只觉前路一片荆棘。 ps.三连发第二更。 (本章完) 第一七七章 回到南京(求月票) 离开淮安后,朱元璋父子便顺着大运河南下,又视察了扬州。 经过八年的恢复,扬州人口已经从国初时的十八户人家,迅速增长到八万户,市面也初步恢复了繁荣…… 而且是自然增长,没有强行移民。 虽然还远远没达到这座城市应有的体量,但已经让曾目睹过扬州城之前惨状的朱标,感到十分高兴了。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让他很压抑。尤其是中都乱象让他十分惶恐,他觉得以父皇之能,尚且会让下面人愚弄。将来换成远不及父皇的自己,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这一刻,他终于释然了。他发现其实用不着朝廷干预太多,老百姓自己就会把日子过好…… 有时候做太多,其实还不如只做必须的事情。 ~~ 龙船离开扬州后,就再没靠岸,径直驶回南京。 九月初十,船过石头城,南京城就在眼前了。 几位殿下还没离开家这么久呢,全都早早穿戴整齐,在船头上兴奋的眺望着越来越近的江东门。 “码头好像好多人,母后也来?”老三立在桅杆上,手搭凉棚报信道。 “下来!成何体统!”朱元璋也来到甲板上,下意识呵斥老三一声,旋即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狂风暴雨,马上换成副慈父的面孔道: “别忘了,你现在不是农民洪槟,而是晋王朱了。” 朱被瘆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从桅杆上一头栽下来…… “父、父皇说话咋跟吴公公似的?”就连朱樉都听出异样了。 “怎么说话呢?你们不喜欢父皇的好脾气吗?”朱元璋笑眯眯,慢悠悠、软绵绵的问道:“那咱换一副面孔,给你们松松骨?” “喜欢喜欢……”儿子们赶紧点头不迭。 “那见了母后,伱们……”朱元璋考校道。 “只说父皇的好,不说自己的苦。”儿子们忙齐声答道,显然一路上被操练过好多次。 “母后要是问起你们的经历?”朱元璋又问道。 “我们在老家吃得好、睡得好,老家的人也很好!” “那你们怨不怨父皇啊?”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我们感激父皇还来不及!” “好,就这么说!”朱元璋笑眯眯道:“放心,只要好好表现,咱答应你们的也作数。” “真,真能再给俺娶个媳,媳妇?”老二激动问道。 “能。”朱元璋点点头道:“当初确实是为父草率了,咱回去就给你再物色一房媳妇。” “好,好,多谢父皇。” “可以让先生晚上也到我府上讲学?把今年拉下的功课补上来?”把学习视为快乐之源的老三问道。 “那还不简单。”朱元璋欣慰笑道:“这样的要求,你提一百个,父皇也满足。” “多谢父皇。”朱得意的瞥一眼老四,回到大本堂之后,看你还怎么风光? ‘卷王!’朱棣用老六教他的词儿暗骂一声臭老三,不好意思问道:“能让俺可以自由出宫?” “你长大了。可以跟哥哥们一样了……”慈父限定版的朱老板怎么会生气呢?依旧笑吟吟道:“咱回去会传谕,燕王出入宫禁比照秦王晋王例。” “谢父皇!”朱棣登时乐颠儿了。景隆贤侄,你四表叔来了!秦淮河,你们的燕王来了! 看老四吃吃直笑的傻样儿,朱元璋决定先不告诉他,回去后就要把他投入军营特训,好过年时让徐达验货…… “儿臣能在宫外开一家医馆?”老五也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问道。 “父皇答应的事,岂能不作数?”朱元璋点点头道:“再说治病救人也是行善积德,咱得支持啊。” “父皇放心,我们一定帮你过去这关。”儿子们便投桃报李道。 “哈哈好,准备下船,好好发挥。”朱元璋说完想起自己漏了个人。“咦,老六呢?” “老六发烧了。”便见朱标一脸焦急的从舱室出来。“快传太医!” ~~ 结果,朱元璋辛苦训练儿子们的说辞,一句没用上…… 龙船一靠岸,胡充妃没见着自己儿子,登时就不干了。“皇上,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朱重八,老六呢?!”马皇后也毫不给面子的质问道。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小毛病,发了个小烧……”朱元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都发烧了,还小毛病?!”马皇后提着裙裾就上了龙船,胡充妃紧随其后,眼泪刷刷就下来了。 这年代,发烧,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 一群人焦急的围在老六床边,不知他这是怎了。马皇后和胡充妃一人握住他一只手,才发现这孩子的手上全是茧子和杠子…… 那是割草几个月留下的印记。 不过现在还顾不上这些,两人全都不敢出声,唯恐影响了太医的诊断。 太医一番诊脉后,又仔细按了一圈楚王的腹部,最后笃定道:“无妨,是积食所致的发热。下几针,吃服药,化开积食就好了。” “啥?积食?吃多了也会发烧?”满室皆惊。 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吃撑了发烧,确实很新鲜。 因为百姓能吃饱就很不容易了,而皇家也讲究吃七八分饱……所以很少有人吃撑,吃撑了发烧的,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少儿肠胃还不健全。”太医便解释道:“吃了过多的油腻,厚味的食物,聚积在肠胃不消化,气滞不行就会发热……” “他小不懂事,你们当哥哥的也不会管管他!”马皇后训斥年长的儿子道。 “母后,我们管不了,因为这是父皇让他吃的!”太子愤然道:“非但顿顿大鱼大肉,还让他一天多吃一餐,老六不积食才怪呢!” “为啥?”胡充妃震惊问道。 “说他太瘦了,母后看见肯定会生气。”朱棣也补刀。一看老六遭了罪,他也就不管那么多了。肯定得先替弟弟出口气再说。 “父皇还贿赂我们,让我们帮他说好话!”朱马上跟进,把朱元璋卖个干净。 看来,夜里的补习班,其实对晋王殿下没那么大吸引力…… “老,老六要过饭……”老二也把娶媳妇那事儿抛到脑后,悲愤道。 “我们还被明教抓去过……”五哥就更不用说了。老六可是眼里心里都有他的…… “好,好啊……”马皇后气得浑身发抖,转头看向朱元璋,可哪里还有皇上的影子? ps.好歹五更写完,累死了,赶紧睡觉……顺便求个月票~~~ (本章完) 请假一天。 前两天全身疼可以咬牙坚持,今天头昏脑涨全身乏力,实在是没法坚持了,勉强写出的东西也面目可憎,所以只能请假了,明天再更。   第一七八章 熟悉的配方 紫禁城,万安宫,西稍间。 把老六运回宫后,马皇后便守在他床边,跟胡充妃一起,按照太医叮嘱的,给他按摩两手的四缝穴。 别说,还真是挺管事儿。朱桢天黑时就退了烧,人也清醒过来,能坐起来和母后母妃说话了。 马皇后这才放下悬着的心,命太医要每日来给楚王复诊,又嘱咐充妃先给老六空一空肚子,让他吃几天小米粥和仙人酒,这才离开了西稍间。 太子和众兄弟都在西次间等着老六的情况。皇后娘娘没回去,众嫔妃也都在正殿等着。 “都回去,老六没事儿了,歇几天,养养肠胃就好了。”马皇后先让众嫔妃回去,又对老二三四五道:“你们也快回去歇着,明早起来到坤宁宫,娘再好好听你们唠唠,这大半年是怎么过来的。” “是,母后。”儿子们一起行礼,马皇后慈爱摸了摸他们几个的头,又问朱道: “老三啊,你当爹了知道吗?” “回母后,大哥已经告诉我了。”朱笑着点点头,傲然道: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何劳母后挂念……” 话没说完,老三便吃了马皇后一记脑崩儿。 “老三,伱这出去一趟,咋也学的四六不着了?那是你儿子,而且是嫡长子,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吗?!”马皇后一肚子气找不到八八发,这下可逮着个不长眼的了。 “母后,他现在不装腔作势不会说话。”老四马上补刀。 “哦哦,儿臣错了。”老三捂着头,赶紧认错。心中暗暗发狠,等你娶媳妇,老子一定要报复回来。 “唉,这混账话回去可不许说,你媳妇这一年不容易,当丈夫的得哄着点儿……”马皇后叹口气,拍了拍老三的后背道: “明天你别来坤宁宫了,在家陪陪媳妇,等后日带着王妃和济禧一起过来。” “是,母后。”被老娘捋了几下毛,老三便乖顺似小猫了。 皇后其实也能理解老三。毕竟他才十八,还没过完孩子劲儿就当上爹了,进入不了状态也情有可原。 别说老三了,就是老大这个靠谱的,对儿子还不如对弟弟们亲…… 皇后嘱咐完老三,又看向目光暗淡的老二道:“你咋啦,羡慕老三了?” 也只有当娘的,才能从朱樉纯净的眼神里,读出些许有用的信息来。 “嗯。”朱樉低头道:“大,大哥,三弟都有儿子了,就,就俺没有。” “为啥没儿子,你自己不清楚啊?”马皇后叹口气道:“敏敏人不错的,虽是蒙古人,但也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人也俊俏,你……” 说话间,她见老二两眼放空,就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这种一根筋的浑人,认准了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马皇后也没办法,便打住道:“算了,回去歇着。” 说完,她便上了凤轿。 ~~ 一众嫔妃、皇子,恭送皇后凤驾离去后,便也各自回宫了,达定妃和她俩儿子也在其中。 看着母妃阴沉的脸色,齐王就知道又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一回到长阳宫,达定妃便喝道:“孽障,跪下!” ‘唉,我就知道……’老七暗叹一声,不光跪下了,还直接趴在了杌子上,把腚撅了起来。 熟练的让人心疼。 达定妃本来只想训他一顿。 在万安宫等着的时候,刚历练归来的哥几个,肯定要吹牛的。 好,其实就是老三老四在说对口相声。但这俩人口才极佳,把他们的经历描述的扣人心弦,听得人惊心动魄,直替他们捏一把汗。 达定妃听了哥几个的经历,就知道皇帝下一步肯定要给他们更重要的差事了。 差事什么的还好说,毕竟儿子还小,往后有的是机会。关键是哥几个经过这一年的风雨同舟,彼此间的感情和默契,肯定是其他兄弟比不了的了。 至少老七,是彻底甭想融入他们了…… 而且达定妃估计,这次弄得这么悬,皇上八成不敢再搞第二回了。就是再搞,也会收着搞的,老七怕是永远补不上这一课了。 但达定妃也没太生气,因为哥儿五个的经历,她光听听都觉着头皮发麻。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儿子上街要饭,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光景,当娘的非得心疼死不可。而且还被官府抓、被明教抓,遇到那么多危险…… 她可不想茶饭不思担心一整年,所以老七没去就没去。 达定妃便只想训斥老七一通…… 谁知老七居然把姿势摆好了。 达定妃不忍拂了他的意,便吩咐道:“老侯,取家法来……” ‘啪!啪!啪!’熟悉的声音,又在长阳宫上空响起。 ~~ 那边皇后娘娘的凤轿却没回坤宁宫,而是径直到了乾清宫。 守在宫门口的吴公公马上迎上来,陪着小心道:“皇后娘娘容秉,皇上有口谕,说这阵子的积下了太多政务,今晚要彻夜批奏章,任何人不许打扰。” “闪一边去。”马皇后瞪他一眼。 “哎。”吴公公马上乖乖闪开,然后赶紧小跑着头前引路。 跟皇后献殷勤还在其次,主要是赶紧通知皇上。 “皇后驾到……”吴公公用尽力气唱道,这是他能为皇上,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寝殿内,朱元璋确实在挑灯看奏章,这倒没骗人。 他正看到浙江行省来报,舟山群岛有倭寇来犯,地方卫所请示如何处理。便朱笔一挥,霸气四射的批示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告诉百姓每,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完事儿,再看另一份…… 朱老板正沉迷于看帖回帖,不可自拔之际,忽听到吴公公那一声通禀,登时变了脸色,把朱笔一丢,起身一个箭步冲上了炕,推开窗户就要跳出去…… 却见马皇后站在窗外,一脸嘲讽的看着他。 “往哪跑啊?” “咱没,没跑。”朱元璋跟自家老二似的结巴开了。“咱开窗透透气。” “透气?” “对对,透透气。”朱老板终于捋顺了口条,谄媚笑道:“关门闭户一晚上了,这不皇后来了么?咱不得提前开窗透透气?别熏着妹子了。” “哦,皇上有心了。”马皇后点点头,从殿门口走进去,问道:“透完气了吗?” “完了。”朱元璋点点头。 马皇后便吩咐一声道:“把门窗都关上。” 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上演…… ps.谢谢大家的关心和体谅,今天睡到中午终于感觉活过来了。下午赶紧做好了大纲,写完第一章发出来…… (本章完) 第一七九章 朱老板的老板 一番因过于暴力而不能描述的女子单打后,朱元璋趴在马皇后膝上,哭得像个五十岁的孩子。 “呜呜,妹子,咱这回丢人丢到老家去了……” “咱还一直笑话刘财主家的傻儿子。现在才知道,咱在那些人眼里,也跟大傻子没啥区别。” 马皇后一边听他哭诉,一边帮他冰敷肿起来的额头。其实马皇后驯夫虽然从不手软,但素来有三不,一是不当着第三个人的面儿驯,二是从不打脸,三是打完还会给揉一揉。 这回也是朱元璋躲避她的鸡毛掸子时,一头撞在黄铜灯架子上撞出来的包…… “谁敢说你傻啊?”马皇后道:“你粘上毛比猴儿还精。” “你不用安慰咱。咱最信任的老兄弟、老乡亲,他们合起伙来骗咱,呜呜,原来这些年,他们一直把咱当成傻子耍啊!” “伱说咱在南京城想方设法过日子,这宫里的摆设,出门的车驾,所有用金子装饰的地方,咱都用黄铜。实在替不了的,咱也用金箔、用鎏金……还有各宫的吃穿用度,也是能省就省。不就是觉着这是民脂民膏,咱家用度越大,老百姓负担就越重吗?” 马皇后点点头,丈夫是苦出身,吃苦耐劳,也要求后宫和子女一起勤俭节约。 后宫所有人,哪怕达定妃那种妖艳贱货,衣裳裙子都是洗了又洗,穿了又穿,只要没破没烂没掉色,又不影响体面的话,就会继续穿,不能丢弃。 因为嫌光禄寺采买菜蔬的费用太高,而且送来后再分给各宫往往就不新鲜了。 朱元璋让嫔妃们跟着马皇后一起,把御花园开出好大一块做‘御菜园’,还鼓励太监宫女多多利用宫中闲地种菜……总之,宫里已经好几年不用花钱采办菜蔬了。 ~~ “可是你没见凤阳皇宫那奢侈劲儿,一块石头光运费就二十万贯啊!”朱元璋难过的长吁短叹道:“那咱在这儿省来抠去,还有什么意义?不就是大笑话吗?” “花了那么多钱,你之前一点不知道?”马皇后问道。 “报上来的账目是挺惊人的,但总算在合理范畴。咱想着要用几百年的皇宫呢,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可回了中都才发现,花费比报上来的可大多了!你那位能干的李大哥,居然变着法子自筹工费,替咱出了老大一块!” “这可真稀罕啊。”马皇后道:“从来只听说中饱私囊,没想到还有倒贴的。” “那说明他所图更大,已经远超金钱的范畴了!”朱元璋愤慨道:“而且他巧取豪夺来的那些钱财,不还是咱的民脂民膏?” “刮老百姓的钱给咱修宫殿,最后骂名不还是我朱元璋来背?!”朱老板说着气得坐了起来,却忘了腚都让马皇后抽青了。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赶紧重新趴好,气哼哼道: “最可恨的是,所有人都帮着他瞒着咱!咱真心实意为他们好,他们却合起伙来算计咱!” “唉,自打你坐上这个皇位,一切就变了。原先同生共死的袍泽,一下子君臣有别,所想所求也就渐行渐远了。要不皇帝怎么叫孤家寡人?历朝历代没有例外的。”马皇后轻叹一声道: “这就是当初我为啥不让你,给我老家人官做。因为我笃定他们做不好,不是昏官庸吏就是贪官污吏,将来肯定要被你处置的。与其到时候难看,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让他们干。” 顿一下,马皇后又叹口气道:“唉,先予后夺,反目成仇。他们说不定还记恨你。” “你怎么不早说……”朱元璋郁闷道:“咱把老乡亲的优待都取消了,肯定要被骂死了。” “你那时候在兴头上,一门心思光宗耀祖,想让老乡亲跟着沾光。我咋说?我说了你能听吗?”马皇后戳他脑袋上的包一下。 “疼疼,你干啥啊?”疼得朱元璋呲牙咧嘴,忙躲开站起来,发狠道: “咱回来路上想好了,以后说啥也不能让人家骗了!咱要重新恢复检校,咱要千千万万的耳目替咱盯着大明朝的风吹草动!咱要把眼线安插到那些大臣身边,咱要知道他们每顿饭吃什么,夜里跟婆娘聊什么?!那样就不信谁还能骗了咱?!” “你这说的也太可怕了?!”马皇后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道:“真要这么弄,还不得人人自危?而且他们捕风捉影报上来,你查还是不查?查的话,谁来查?怎么查?又有谁来监督他们,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而胡乱罗织罪名?” “嗯,妹子你说得对。咱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么一想确实还得从长计议。”朱元璋暗骂自己在马皇后面前总是藏不住话。 马皇后反对重设检校,他其实不算意外。因为当年她就旗帜鲜明的支持裁撤检校…… 虽然朱元璋定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但马皇后能算后宫吗?她是朱老板的老板。 “唉,重八,其实你想让人帮你盯着舆情民心,这是极好的,我支持。”马皇后又放缓语气道:“只是往大臣家里插眼线,实在不是人君所为。还有就是,审判必由法司,朝纲才不会乱。” “妹子,你说的咱都记下了。”朱元璋点点头,问了马皇后个极其尖锐的问题:“可要是大臣串通起来,一起糊弄咱呢?” “……”马皇后沉默片刻道:“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嘿嘿,咱就知道,妹子骨子里跟咱一样。”朱元璋终于开心了。“放心,咱会注意分寸的,不会搞成武则天那样的。” “那就好。”马皇后点点头,又问道:“儿子们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安排?” “唔,不管咋说,这回历练的效果真不错,他们一个个都脱胎换骨了。”朱元璋早就想好了。 “所以咱准备加大力度,让他们去当兵……” “去哪?北边吗?!”马皇后警惕问道。 “不不不,咱哪还敢让他们去前线?”朱元璋摸着额头的大包道:“就在京里,咱们眼皮子底下当兵,这总可以了?” “这还差不多。”马皇后终于松口道:“不过老五老六就算了。老五不是当兵的料,老六还小。” “咱本来也没打算让老六去当兵,刘伯温要收他当关门弟子,还不赶紧去好好学习?!”朱元璋憧憬道:“老六就是把老刘的本事学来一半,咱和老大都没啥好愁的……” 朱元璋光顾着觊觎刘伯温的学识了,也就忘了说老五那茬…… ps.精力还是不济,今天只能两更了。早点睡了,争取明天多写! (本章完) 第一八零章 万安宫又迎回了尊贵的楚王殿下 万安宫。 正如御医所言,积食发烧不太要紧,经过昨日的治疗,又睡了一大觉,朱桢就大好了。 但他感受着身下久违的陷入感,嗅着被褥间迷人的阳光气息,久久不愿睁开眼。 “殿下,恁这是在干啥?要尿尿吗?”见他豆虫般在床上蛄蛹着就是不睁眼,沐香实在忍不住问道。 “俺怕一睁眼,发现又是个梦。”朱桢喃喃道:“再回到老家的寒窑里,那可就亏大了。” “放心睁开眼,婢子保证不会的。”沐香掩嘴笑道。 “不行。”朱桢断然摇头道:“俺梦见你叫俺起床好多回了,每次睁开眼,都是二哥或者四哥的大臭脚丫子……” “……”沐香强忍住笑,握住他的手道:“要不咱拉着手,这样殿下就算回去了,婢子也能跟着去伺候呢。” “嗯嗯,好主意。”朱桢这才睁开眼,看到沐香那张温婉秀美的脸,终于松了口气,却马上嘴硬道:“逗你玩的,俺才没那么幼稚呢。” 沐香心说,这还不幼稚啊?面上却赞道:“啊对对对,都说殿下出去这趟,长大了许多呢。” “是吗?”朱桢便开心问道:“你哪儿看出来的?” “高了,也瘦了,就是黑了,皮肤糙了。让人心疼。”沐香端详着自家殿下,见自己打小伺候起来的小胖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心疼的眼圈一红,赶紧低头跪下来,给朱桢穿鞋袜。 沐香捧起他的脚,那粗糙的手感,和脚跟脚掌上的老茧,还有脚趾头上的胼胝,让她还是忍不住落泪道:“这哪像是位殿下的脚啊?” “这才哪到哪?伱不知道,我那时候头上有虱子,身上有跳蚤,还有皮癣。”朱桢一脸唏嘘道:“御医给调了半个月,我身上这才干净了。” 其实之前在五哥身边的时候还好,朱橚出门前特意学了防治内外寄生虫的方子,经常给兄弟们烧草药水洗澡,还给他们配打虫子的药,所以哥几个都问题不大。 问题出在朱桢那段子承父业的‘朝突炊烟而急进,暮投古寺以趍跄’经历…… “殿下这是遭了多少罪啊?”听得沐香嗒嗒掉泪,一旁侍奉的宫女也跟着抹泪。 “那是真遭罪啊!尤其是最后那段,本王从洪泽湖步行八百里去报信,这一路上啊,那叫一个千难万险,惊心动魄呀!”朱桢便一边享受着久违的帝王级侍奉,一边大言炎炎的吹嘘道: “不过咱不光露屁股,咱也露脸了呢!当时,我们五兄弟身陷敌营,用本王的妙招探听到了 敌人准备挖开淮河,水淹七军,父皇、大哥还有百万军民的生命危在旦夕!” 这小子说了几个月的书,别的不说,这嘴皮子是真溜……沐香和一众宫女听他云山雾罩吹牛皮,都忘了手头的活计。 “那可咋整?”久违的汪公公不知何时也加入进来,急得直跺脚。 “还能咋整?得赶紧想法回去报信啊!”朱桢一拍大腿:“我父皇有了防备,自可天下无敌!” “对对,皇上天下无敌!”宫人们松口气赞道:“只要把消息传回去,就不用担心了。” “可对方也知道这点,同样十分警觉,哥哥们都被死死盯住,没法脱身啊……”朱桢话锋一转。 “唉,那可咋整啊……”小宫女们担忧满满的问道。 “靠本王呗!”朱桢拍着胸脯道:“眼看没时间了,本王趁着他们不注意,骑着平天大圣,手持八卦棍,杀出一条血路,一口气游过了八百里洪泽湖!” “嘶……”宫人们钦佩倒吸冷气,听他自吹自擂道: “之后还有八百里旱路,一路上,咱是过五关、斩六将……” “吓,殿下还打仗来着?”汪妈震惊问道。 “那可不,在泗州城下,咱大败吕元帅;在盱眙城外,咱棒打苟将军;吴集镇上,本王夜袭恶先锋的老巢,缴获其鹅蛋……大小的仙丹两枚!”朱桢连说带比划,把整个万安宫的人都招来了。 ~~ 因为人太多,宫人们只好转到殿前院中,里外三层,听殿下摆龙门阵。 “终于,本王在最后时刻赶到了胡府庄!”朱桢坐在牛背上,眉飞色舞道:“对,就是我母妃的娘家,本王外公家!我外公八十多岁了,须发皆白,可一顿能吃八十斤肉,耍起八百斤的狼牙棒,不费吹灰之力……” “听见了吗?我爹真厉害!”胡充妃也站在殿前台阶上,得意洋洋对苗尚宫道:“这就叫虎父无犬女,虎妈无犬子!” “娘娘,老太公还不到七十?八百斤的狼牙槊,就是年轻的时候他也拎不起来?”苗尚宫是个严谨的人,觉得殿下在吹牛。 “管他呢,我儿子高兴就行。”胡充妃笑眯眯的看着牛背上的朱桢道:“本宫头一回感觉不喝酒就醉了。” “娘娘,那是你半夜喝太多导致的宿醉。”苗尚宫无语道。 “管他呢,管他呢,我儿子回来了,这万安宫才有个家样儿了。”胡充妃心满意足的伸个懒腰道:“不行,咱们必须得好好喝一个,庆祝庆祝!” “还喝啊……”苗尚宫一阵腿肚子发软,她感觉陪着娘娘喝下去,自己早晚得喝死…… ~~ 大姐头一声令下,万安宫把宫门一关,大张筵宴。 宫人们在院中摆开十几张长桌,每桌支起个咕嘟嘟的锅子,再摆上各种瓜果点心、切上几盘腊味卤菜。 最后摆上几坛子自酿的米酒,十几桌酒席顷刻间便张罗好了…… 没有上百次的反复练习,绝对没法这么熟练。 众宫人自然要先敬娘娘终于盼回了儿子;敬殿下终于凯旋归来。 “娘,我以奶代酒,敬你!”朱桢也被气氛感染,端着碗,敬大姐头……哦不,敬他娘一碗。 “哈哈哈,好!儿子,咱们走一个!”胡充妃见状高兴极了,想不到儿子出去一趟,敞亮这么多。非但不管着自己喝酒了,还有模有样的跟自己喝起来了。 呃,仙人酒也是酒…… 跟儿子碰一杯,一饮而尽后,她便招呼宫人们道:“小的们,开吃,开喝,能吃多少吃多少,喝醉不用干活!” “好咧!谢娘娘!”宫女太监们一片欢呼,声音传出宫墙,听得外头路过的宫人们,那叫个羡慕嫉妒恨。 ps.我都彻底无奈了。今早爬起来,准备甩开膀子干,结果一章没写完,学校来电话,我家老大又吐了,赶紧接回来去医院检查。结果是病毒感染后的细菌和衣原体感染……重新开了药,回到家,又下午四点了。 哎,这波病毒太恶心了。老大老二都是,好了,又反复…… (本章完) 第一八一章 朱老板的第一刀 清早,沐浴在晨光中的武英殿。 “宣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右丞相胡惟庸觐见。”吴公公引吭高唱。 四位文武大佬便进殿来,向高坐在龙椅上的朱老板叩首行礼。 “都来了,平身。”朱元璋声音如常,吩咐一声道:“赐座。” 宫人便端上锦墩,四人谢恩后,不约而同趁着坐下的工夫,偷眼去瞧皇帝。 谁知日常关闭的那排东窗扇,今天却敞开了。明媚的晨曦照射进来的,化作一道道笔直的光柱打在御座上。 皇帝的面庞便也隐没在这晨光中,让他们看不清朱老板的表情。 但想想就知道,皇帝肯定没有好脸色的。他们知道罢建中都对皇帝是多大的打击。 同时,四人都是凤阳老表,也知道迁都失败对淮西集团是多大的打击。 这还是皇帝返京后头一次召见,气氛之微妙,也就可想而知…… 四人坐定后,赶紧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皇上开口。 “老家的事情你们都听说过了?” “听说了。”李文忠点点头。 “唉,咱是乘兴而归,败兴而回。”朱元璋郁闷道:“这个结果,让人难受啊。” 三位公爷都不知该怎么奏对了,幸好还有胡相爷。 “皇上仁德,体恤百姓,克己自律,无以复加,实乃苍生之福啊。”胡惟庸忙恭声接茬道:“相信韩国公他们,现在也已经能体会到上位的苦心了。” 三位公爷暗暗羡慕,真尼玛能说会道…… “但愿。咱也不能强求老李……”朱元璋叹口气,毕竟自己不光搅黄了他的迁都美梦,还烤了人家的侄子,又把人家外甥洗净了丢给恨透了他们一家的民夫处置。 按说都这样了,应该一不做二不休,连老李一块儿弄死。可老李毕竟是老李,贸然弄死他不难,但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所以朱元璋得一步一步来,简单的寒暄后,他便对四人道出了今天召见的目的: “不说老家的糟心事了,咱有个想法,说出来你们参详参详。” “上位请讲。”四人忙做洗耳恭听状。 “咱准备把各省都卫,一并改为都指挥使司。”朱元璋便道。 胡惟庸一听,不是中书省的事儿,便轻松看戏。 三位公爷却都神情凝重起来。 国初,朝廷在各行省置行都督府,设官与都督府相同,管辖一省军事。后改为都卫,即都统全省卫所之意。又以都卫节制方面,职系颇重,故而由朝廷,也就是大都督府选择升调,不许世袭。 三位公爷正是目前大都督府的负责人。 邓愈不解问道:“上位,都卫和都司有啥区别吗?” “区别有二,一是隶属不同,原先都卫由各省统辖,大都督府只有任免权,无权直接调动各省军队。”朱元璋淡淡道:“经过这几年看来,这样不好。大都督府和都卫中间隔一层,朝廷容易调配不灵。 “再者,各行省的权柄本来就重,再统辖军权的话,俨然成了一个个独立王国,长此以往,朝廷必将干弱枝强,岂能长久?” “嗯。”四人忙点头,听皇帝接着说道: “这也让各都卫跟朝廷联系太弱。长此以往,会变成一个个独立王国的。” 见朱老板把话说这么重,三位公爷没一个敢表示异议的。 “所以咱打算,将都卫从各省剥离出来,改称都司,直隶大都督府,你们意下如何?”朱元璋看着自己的三个军头问道。 三位公爷互相看看,分别表示没意见。 他们管的是大都督府,自然对都司直隶求之不得了。他们早就受够了想调动各省卫所军队时,被各省推诿扯皮的恼人经历。 “那么上位,还有一个区别是什么?”邓愈又谨慎问道。 “都司本身不再直接管辖部队,都卫原有的直属部队,将会被拆分成若干卫所。”朱元璋沉声道: “这就是另一个区别。” 朱老板把话说到这儿,傻子也听明白了。比起都卫来,都司被全面削弱了……从统领一省兵马的大军头,沦为了一个大都督府这样上传下达的管理机构。 虽说这是一项放眼长远的军事制度改革,但在此次此刻,却是对淮西勋贵的一次削弱。 因为各省那些都指挥使,十有八九都是淮西出来的…… ~~ “怎么样,说说伱们的想法?” 听皇帝说完,三位公爵面面相觑,要是单纯只有第一个不同的话,那他们是举手欢迎的。 可第二个不同,实在太得罪人了…… “怎么不说话?有意见吗?”朱元璋便点名道:“保儿你先说。” 大外甥李文忠的小名跟平安一样,他赶紧起身道:“舅舅,改成都司之后,各省都指挥使的权力,是不是较从前小了太多?” 他执掌大都督府,有些话不得不说。 “打仗有大都督调兵遣将,各都司就是平时管军练兵的,要那么大权力干什么?”朱元璋冷声道:“权力太大的话,那不就是唐朝的节度使吗?” “是,我明白了。”李文忠点点头,不说话了。 “伯颜,你说呢?”朱元璋又问邓愈邓伯颜道。 邓愈素来简重谨慎,已经听出皇帝其实早就心意已决,现在根本不是跟他们商量,只是在正式下诏前,提前通知他们一声罢了。 “上位圣明,臣没有意见,只有一点小小的建议,都司本是军事建制,设置不必拘泥于行省区划,或可因需而设。譬如辽东,万全等地,目前人烟稀少,还不足以设立行省,是不是可以先设立都司,指挥卫所戍边垦屯,同时兼理民事刑狱?”他便有条不紊说道。 另外三人听了,暗骂卫国公这老狐狸。一番话既旗帜鲜明支持了皇帝,又为地方将领争取了点寰转的余地,两方面都不得罪,两方面都有交代。 “俺也一样……”宋国公还能说什么?只好闷声道。 至于胡惟庸,都卫还是都司,跟他又没啥利害关系,自然不会跟上位唱反调。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朱元璋沉声吩咐道:“胡惟庸,让中书省准备文书,明日早朝颁旨。” “是,上位。”胡惟庸恭声应下。 ps.今天还是两更,万分抱歉。尽快调整回来哈…… (本章完) 第一八二章 秦王婚事 又议了几件军国大事,朱元璋便叫邓愈之外的人退下了。 邓愈心里打鼓,直觉没什么好事。 “伯颜啊。”便听朱元璋笑眯眯道:“别紧张,有个好事同你商量。” 邓愈闻言抬起头,只见随着时间推移,晨光已经照不到皇帝脸上。 他这才知道,为什么今天上位要开窗给自己打光,因为朱老板的额头上,有一块青。 察觉到邓愈的目光,朱元璋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忙尬笑道:“这咱自个不小心撞的,跟别人没关系哈。婆娘还说咱呐,咋一把年纪了,还跟毛小子似的……” “哦哦,臣前阵子也摔了一跤。”邓愈赶紧低头赔笑道:“我大闺女也那么说我来着……” “哈哈,你看。”朱元璋闻言十分开心,索性走下宝座,与邓愈面对面攀谈道:“你大闺女十八九了,许人家了吗?” “小女刚满十八,因为她娘前两年走了,她执意要服丧期满才嫁人,所以还待字闺中。”邓愈心里一阵打鼓,他已经听出来皇帝的意思。皇家与功臣联姻,看来要成为惯例了。 “现在服满了吗?”便听朱元璋亲切问道。 “秋里已经服阙了。”邓愈应道。心说值此淮西风雨飘摇之际,跟皇帝结个亲家好事儿,能让自己一系人马顺利过关。 但他数了数皇帝的儿子,没人合适啊…… 老三都当爹了,老四也已经跟大将军家有了婚约,老六往下还太小…… “那得赶紧嫁人了,伱这当爹的,已经给闺女耽误了。”朱元璋又道。 “是是。”邓愈随口应着,心里琢磨:‘总不会是大将军不愿把闺女嫁给老四,让自己闺女当备胎?’邓愈暗暗想到,那样我也不能答应,大家都是公爵,不能平白矮了家门。 不过答应好像也无妨,那可是堂堂燕王妃啊!自己也能捞个燕王岳丈,还不是美滋滋? “那你看咱两家结个亲如何?”这时,朱元璋图穷匕见道。 “能得皇上垂青,成为天子姻亲,那是臣家门之幸。”邓愈赶紧先表个态,然后试探道:“只是几位殿下的年纪,没有合适的?” ‘哦对了,还有个老五,怎么把他给忘了。’邓愈忽然又想起一人,但转念一想,不对,吴王还在给孙贵妃服丧呢,断不可能是他…… “有啊,怎么没有?”朱元璋便笑吟吟道:“我家老二今年二十,跟你大闺女不正合适吗?” “呃……”邓愈登时愣住了,脑袋里的小剧场也停演了,好一会儿他才咽口唾沫道:“上位,多的不说,少的不唠,秦王可是有老婆的。” “有老婆怎么了?”朱元璋一脸不在乎道:“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吗?再说老二是天下第一藩王,娶两个老婆还多吗?” “多……是不多。”邓愈这种老实人也急了,脱口而出道:“只是国公嫡出长女,岂能不为正妻?” “那好办,给你降一级爵位不就没问题了。”朱元璋哼一声道。 “上位……”邓愈委屈的唤一声。 “哈哈,跟你开玩笑的。”朱老板又笑起来道:“你说国公的嫡长女只能当正妻,那是嫁给臣子的情况。咱的儿子可是堂堂亲王,宗藩之首,别说他的侧妃了,就是他的庶妃,也不是臣子正妻可比的?” “是倒是。”邓愈点点头,小意道:“可我闺女在家惯坏了,这给别人伏低做小的事儿,她怕是做不来的。还是嫁个门当户对的安妥些……” “你这想法不对!”见他还不同意,朱元璋一瞪俩牛眼道:“没听老百姓说吗,宁为凤尾,不当鸡头?” “上位,是宁为鸡头,不做凤尾……”邓愈无语道。 “是吗?那就是咱又滥用成语了。”朱老板摸着后脑勺,呵呵笑道:“你领会精神就行。” 说着他揽住邓愈的膀子,和颜悦色道:“而且咱怎么会让你闺女当凤尾呢?咱跟你保证,她嫁过来之后,咱和皇后拿着她跟亲闺女一样疼。伏低做小那种事,不存在的…… “再说,秦王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当初为了招降王保保,让老二娶了他妹妹观音奴,结果那在军营里长大的混小子,说什么‘汉胡不两立’,愣是坚决不碰他媳妇。”朱元璋一脸愁苦道: “这都成婚两年了,两人还没同过房呢。你说这正王妃,是不是摆设来着?哎呀把咱和他娘愁的呀,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这老二整天憋着不说,心里也难受啊。”朱元璋装模作样的擦擦眼角道:“那天听着他三弟也当爹了,把他急得呀,当场就掉泪了。你说咱这当爹的,心里是不是更难受?” 说着指了指额头的青道:“咱都难受的恍惚了,才一头撞在灯架子上的。” “哦,这样啊。”邓愈恍然,心说俺还以为是皇后揍得呢…… “所以你当臣子的,是不是得为君分忧啊?”朱元璋便定定看着邓愈,耍起无赖道: “反正咱就看好你闺女了。只要她嫁过来,正妃有什么,她就有什么,大婚也按照正妃的来。再说,王保保他爹早死了,你就是秦王唯一的老丈人!” “唉,好……”邓愈长叹一声,终于体会到当初徐大将军的苦了。 这皇上金口一开,岂容你当臣子的拒绝?就算你肥着胆子回绝了,谁还敢娶你家闺女? 所以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哈哈好啊,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朱元璋高兴道:“赶明儿你嫂子亲自下厨,咱们好好喝一个,把日子定下来,让咱闺女风风光光嫁过来!” “是。”邓愈低头应声,欲哭无泪。 “哦对了,还有件事,”朱元璋忽然又似有深意道:“有个不太可靠的消息,传说王保保死了……” “哦?”邓愈一下子精神了。“这可是大好事儿!大将军那边能打听到确切消息吗?” 于公,王保保一死,北元失去了最后的支柱,很难再对大明构成威胁。 于私,王保保一死,他妹妹便失去了统战价值,早晚会被废掉,让自己闺女上位的。 ps.今天六点钟就爬起来,先去看了看老娘,回来就赶紧写,这会儿写完一章,今天应该比较乐观。 (本章完) 第一八三章 孤自骑牛过御道 王保保其实也就赢了明军一场,输给明军倒是不知多少回。 但他总是可以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奇迹般的逃出生天,然后聚拢起各部兵马,第二年又卷土重来。 所以他不只是蒙古人的军事统帅,还成了他们的精神领袖。很多蒙古人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皇帝是谁,却都对‘扩廓帖木儿’的大名如雷贯耳,甚至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可汗…… 可想而知,王保保要真是死了,对蒙古人的打击有多重。 “很难啊。天德说,他听到传闻后,已经派了多路探子细作深入漠北,想要设法证实。可北元朝廷严密封锁了消息。”朱元璋沉声。 “正常,王保保死讯一旦传开,蒙古各部的心气肯定就垮了。”邓愈点头道。 “但越是掩饰,就越有可能。”朱元璋笑笑,霸气四射道:“就看今年秋天他来不来。不来也不要紧,大将军会去漠北找他的!” “末将请缨,随大将军出征!”邓愈登时锋芒毕露,那闻战则喜的样子,与方才的谨小慎微,形成鲜明对比。 “哈哈好,那就赶紧把婚事办了。等你闺女成了亲,便安心出征……”朱元璋却笑眯眯道。 “呃,明白……”邓愈闷声应道。 十几年来,他都被上位拿捏的死死的。 ~~ 话分两头。 另一边,李文忠、冯胜、胡惟庸三人从武英殿出来。 冯胜一肚子话想问胡惟庸,但李文忠在,只能先憋着。 三人沉默的走到奉天门前广场,忽然眼珠子一齐瞪下来了。 “谁他么敢在奉天殿前骑牛?”冯胜大张着嘴巴。 “我天,牛还拉御道上了……”胡惟庸也不淡定了,对视若无睹的禁军士兵喊道:“那谁啊?你们让他这么造?” “回相爷,是楚王殿下。”一名百户无奈道。 “楚王殿下也不行啊!”胡惟庸一听,气愤道:“这是紫禁城,能随便骑牛吗?除了太子殿下,就是亲王也得两脚着地!” 他准备参老六一本,以泄心头之恨。 “那你跟他说啊。”李文忠笑着朝楚王招招手。 朱桢便一扳牛头,朝着仨人就过来了。 那牛看着慢悠悠的,速度还真不慢,转眼就到了跟前。 三人忙向楚王殿下行礼。朱桢穿着藏青色的衮龙袍,长发束于脑后,盘腿稳稳坐在牛背上。 这尼玛啥搭配啊…… 偏生老六自己还挺美,笑呵呵朝三人拱拱手,问他唯一认识的李文忠道:“大表哥,这两位都谁啊?” “这位是宋国公,这位是胡丞相。”李文忠也是无语,六殿下这记性,快赶上老二了。 “哈哈,都见过,就是对不上号。”朱桢摸头大笑,又重新跟宋国公见礼过后,笑眯眯的端详着胡惟庸道: “伱就是胡惟庸啊。” “回殿下,正是卑职。”胡惟庸也笑眯眯的欠身抱拳,问道:“殿下在奉天殿前骑牛,似乎不太妥当?” “是啊,快回去,皇上知道了会生气的。”宋国公也道。 “没事儿,这是我父皇金口亲封的‘御前行走牛’。”朱桢却得意道:“我父皇说了,紫禁城里它随便去。” “呃,好……”胡惟庸讨了个没趣。 “对了,刘先生还活着吗?”朱桢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情。 见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胡惟庸恨得想吃了这跟自己犯相的浑小子。不是他瞎搅合,刘伯温现在坟头都长草了。本相又岂会整天提心吊胆,唯恐被老刘报复? 幸好韩国公那边也搞砸了,不然自己被两大佬左右为男,就是神仙也遭不住啊! “回殿下的话,诚意伯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胡惟庸咬牙切齿的笑道。 “哈哈,那就好。”朱桢闻言大喜道:“咱真怕把他拉死了……” 这会儿都已经九月了,刘伯温却还活着,就说明自己的试验成功了!历史……哦不,未来是可以改变的! 这说明自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折腾出一个想要的未来! 哈哈哈,本王的‘大明补完计划’,终于可以正式启动了! ~~ 楚王殿下这边乐不可支、手舞足蹈,在另外三位看来,却是这孩子在牛背上发了羊癫疯…… “你们先走。”李文忠对冯胜和胡惟庸道:“我看着殿下就成。” “哎,有劳了。”冯胜忙抱拳道谢,跟胡惟庸赶紧闪人。唯恐楚王殿下真发了病,被皇帝赖上一般。 “殿下,醒醒。”待两人离去,李文忠撸起袖子,抓住牛鼻子上的铜环,准备先把楚王从牛背上弄下来。 “啊,大表哥,啥事儿?”朱桢及时回过神来。 “你没事儿?”李文忠关切问道。 “没事啊,我很好,我从来没这么好过!”朱桢又兴奋道:“你知道吗?我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昨天就听太子说了,今天皇上也提起来过,殿下只身逃出贼巢,靠两只脚走了几百里报信,救了十几万百姓。”李文忠笑道。 “呃,对……”朱桢听了他的描述,心说这么乏味的吗?怎么跟我自己讲的不像是一件事? 嗯,大表哥果然没有说书的天赋。 但是为了照顾大表哥的面子,他也就不做纠正了,对李文忠笑道:“对了,我还给你和姑父带了礼物呢。” 说着吩咐刚收拾完牛粪跟过来的汪德发道:“汪妈,快去把那两份礼物拿来!” 汪德发秒懂,马上点头道:“是是,老奴这就去。” 说完,把牛粪筐递给一旁的小火者,自己跑回万安宫去了。 其实殿下根本没准备啥礼物,但使命必达的汪妈,会替他准备妥当的…… “殿下不用这么麻烦了。”曹国公忙客气道。 “哎,没事的没事的。大表哥就是我亲哥,姑父就是我亲……姑父,要不是出不了宫,我就亲自去看望姑父了。”朱桢那懂事劲儿让李文忠刮目相看,心说这哪还是那个憨憨老六? “看来这次历练真是有用,让殿下脱胎换骨啊。”他真心实意称赞道。 “我以前啊,一直就很崇拜大表哥,只是不好意思表达。”朱桢便一脸亲近道:“现在历练这一年下来,我脸皮厚了一点,这才敢跟大表哥有啥说啥。” “殿下真,有眼光……”李文忠感动坏了,拉着朱桢的手道:“那往后咱们表兄弟,可要多亲近亲近。” “嗯嗯,以后我就跟着大表哥学本事。”朱桢兴奋的点头道。 “没问题,表哥肯定像教景隆那样倾囊相授。”李文忠高兴的应下,顿一顿又道:“殿下,你的牛又拉了,还是给它做个粪兜子。” ps.第二更奉上,继续写去……………… (本章完) 第一八四章 送礼的门道 表兄弟俩亲热无比的聊了盏茶功夫,汪公公气喘吁吁跑回来,身后跟着俩挑着担子的小太监。 一个挑着两坛油,汪德发介绍说:“这是殿下外公,选用家乡最好的芝麻,亲手榨制的麻油。我们娘娘让给老公爷和公爷尝尝。” 另一个挑着两筐粮食,汪德发介绍道:“这就更厉害了,这是我们殿下和他哥哥们亲手种,陛下和太子亲手收的粮食。大部分都被皇上留着开春祭祀谷神了,只分给皇后和我们娘娘一点儿,尝尝殿下们的劳动成果。” “啊对对对。”朱桢听得一愣一愣,还不忘了点头配合。 “哎呀,这太珍贵了?”李文忠受宠若惊道:“胡太公的油我可以收下,但殿下们种的粮食,做臣子的实在消受不起啊。” “哎,一家人有什么消受不起的,让姑父和表哥也尝尝是正办。”朱桢一摆手,大气道:“客气多了就生分了。” “那好,哥就不客气了。我先代我爹谢过殿下,改天再让他跟你当面道谢。”李文忠这才高兴的亲自挑着那两筐粮食回去了。 至于胡太公的两坛子麻油,由于级别不够,就由小太监送去了。 朱桢把大表哥送到宫门口,人都走了好远还招手,一直到看不见影儿了才跟汪德发转回。 汪德发牵着牛,走出一段笑问道:“殿下,咋忽然对曹国公这么热情?” “我在老家听说,亲戚,都是越走越亲的。”朱桢调整下坐姿道:“再说大表哥这么好的人,父皇也让我们多跟他亲近。” “哦,老奴还以为,殿下是为了组建三护卫的事儿呢。”汪德发笑笑道:“曹国公掌大都督府事,组建三护卫,从调兵选将,到拨付甲杖粮饷,都得他点头才行。所以殿下多跟他亲近是对的。” 说着他又用拂尘捂着嘴笑道:“当然,是老奴想多了,殿下还小,心思可没那么复杂。” “就是就是,本王哪能想那么多。”朱桢点点头,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不过汪妈,你那两筐粮食是咋回事儿?”朱桢又问道:“真是父皇分给我娘的?” “是也不是。”汪德发狡黠一笑,低声细气道:“皇上确实赏了娘娘殿下们种的粮食,可拢共就那么三五斗,哪能都送人啊。 “就是送人也不能都送一家啊。”他接着道:“所以呢,那一担粮食里有一筐黑豆,是胡府庄种的;还有一筐大米呢,也是胡府庄种的。但加了一把殿下们种的米。” “你这不蒙人么?”朱桢这样一身正气的好少年,当即表示愤慨。 “怎么会是蒙人呢?这样的米做成饭,吃到嘴里,谁敢说没有一粒是殿下种的?”汪德发理直气壮道:“所以那就是殿下种的米。” “哇,汪妈,伱好贱。”朱桢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殿下,没法子啊。”汪德发唯恐殿下往后把自己当成贱人,赶紧解释道: “恁是不知道啊,曹国公是出了名的谨慎清廉,咱要是送他值钱的东西,他决计不会收的。 “何况咱万安宫也没值钱的东西……”顿一下,老太监又心酸道。 “哪儿的话,你个老宝贝就很值钱。”楚王殿下的小嘴,就跟抹了蜜似的。 “哎呦,殿下这么说,老奴会不好意思的。”汪公公很受用殿下这碗鸡汤,乐得花枝招展道: “但要是单纯送他土产,又显得太寒酸了,可加上这把米,有了这个噱头,那就不一样了。曹国公收着安心,收的体面,咱们也不破费。” “那是,学到了学到了。”朱桢点点头,要是像这样一把一把的送,那几斗米能送到天荒地老。 “对了,汪妈,给大圣加个粪兜子。”快回去时,楚王终于想起曹国公的话。 “老奴已经请御马监的人帮忙赶工了。”汪德发宠溺笑道:“还请他们给殿下做了牛鞍、辔头之类,这两天就能送过来。” 汪德发多细啊,不细他也当不上万安宫总管。朱桢能想到的,他都提前考虑到了;朱桢想不到的,他也提前考虑到了。 只是没想到殿下瘾这么大,才刚好了就要骑着大圣到处遛…… “对了,那边的牛公公还说,改天把大圣送过去,检查下身体,修一修牛蹄子,也给它钉一副牛掌。” “嗯嗯,好的好的。”朱桢高兴的摸着平天大圣的脑门道:“怎么样,跟本王回来是对的?你现在是皇家享受,天下独此一牛!” 大水牛打个响鼻,算是点赞。 “改天再给它找几房媳妇……”汪公公道:“这可是殿下的牛,没个三妻四妾怎么配得上它?” “嗯嗯,你安排……”朱桢说话间,大水牛忽然前蹄一撅,差点把他从牛背上掉下来。 “殿下当心。”汪公公赶紧扶住他,奇怪道:“看着挺壮个牛,也没拉车,咋还腿软啊?” ~~ 仙人居,是斛斗巷附近一座不起眼的两层小酒楼。 这小酒楼内里却装修的十分雅致,用料也很上档次。墙上还挂着好些名人字画。 凑近了一看,其中竟不乏当世名家名人之作,真可谓内有洞天。比如当朝宰相胡惟庸的书法,就有好几副,可见店家的来头着实不小。 仙人居二楼‘春’字单间内,换穿便装的冯胜和胡惟庸正在对酌。 堂堂宋国公也不要人伺候,亲自给胡惟庸斟酒道:“胡相,你说皇上要对咱们淮西动手了么?” “是也不是。”胡惟庸双手捧着酒杯,智珠在握道: “都卫改都司,侯爷们的权力肯定大受影响。但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天下已定,手握重兵的将军们自然不再讨喜,换了哪个皇帝都会想办法把兵权拿走的。” “杯酒释兵权?”冯胜悚然问道。 “那你们就偷着乐去。”胡惟庸与他碰下杯,笑道:“公爷,你觉着咱们上位,跟宋太祖是一个路数吗?” “不像。”冯胜摇头道:“宋太祖要是有上位那股子狠劲儿,早就收回燕云十六州了,也不至于让他弟弟弄死。” “呵呵,公爷高见啊。”胡惟庸竖起大拇指道:“恁说到点儿上了,开国皇帝都是狠人,但咱们上位那骨子狠劲儿,在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里,也是拔份儿。 “谁能想到,上位心心念念,耗资巨亿修建的中都城,竟然说不迁就不迁了吗?”胡惟庸叹口气道: “什么叫壮士断腕?这就叫壮士断腕,就这骨子狠劲儿,上位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他看着冯胜,幽幽劝道:“所以公爷啊,劝劝兄弟们,千万别意气用事,老老实实交出兵权,回家颐养天年,上位肯定会让你们福寿两全,富贵到老的。” “放屁!”冯胜却忍不住骂了一声。 ps.第三更了,晚上再写两章! (本章完) 第一八五章 骑牛的诱惑 仙人居,二楼单间内。 “我不是骂你。”冯胜忙改口道:“我是骂……骂这个事儿。我是无所谓了,已经位极人臣,到顶了。可我那班弟兄还没到顶呢,都是三四十岁正当年,一心一意往上爬,我今天敢让他们退,明天我家祖坟就能让他们扬了你信不信?” “我信。”胡惟庸点头笑道:“上位有上位的焦虑,你们有伱们的追求,当这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就叫矛盾。” “那这个矛盾怎么解决?”宋国公追问道。 “看谁让步了。”胡惟庸淡淡道:“要是都不让步的话,就得碰一碰,看到底是矛尖还是盾利了。” “嘶……”这话让宋国公一下子酒意全消,重新审视着胡惟庸,没想到这位后起之秀如此胆大包天。 “这种话可不敢乱讲。” “我只是在替你们设想,你们与上位自相矛盾,与本相何干?”胡惟庸混不在意的笑笑,夹一筷子拌猪耳丝,津津有味的咀嚼道: “不过,应该也不会到那一步。看公爷这胆量,怕是上位的尖矛一举起来,你们应该直接就跪了。” “唉……”冯胜颓然喝杯闷酒,根本没法反驳。 胡惟庸也不理他,悠然自得的喝酒吃菜,一副隔岸观火、事不关己的架势。 “那你说,韩国公那边……”冯胜哪有勇气直面朱老板杀人无数的尖矛?还是寄希望于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 “有没有勇气举盾?” “当然有了。”胡惟庸朝北面拱拱手,一脸钦佩道:“我那位恩相可是仅次于上位的狠人,能忍常人不能忍,也敢做常人不敢做。”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上位毁了他下半辈子最大的指望,也毁了他一生的英名,眼下韩宜可那帮人还不知死活,在凤阳掀起大狱,以我对恩相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咽下这口气的,不蒸馒头也要争这口气!” “他会干啥?要不要我们配合?”宋国公一听来劲儿了,让他挑头和皇上叫板他不敢,但跟着起哄架秧子,助拳打下手的胆量却大得很。 “绝对不可以,要是让上位认为,文武大臣要联手跟他叫板,他一定会掀桌子的。”胡惟庸断然摇头。掩饰好心中的不屑。 这宋国公在军事上是百战骁将,在政治上却幼稚的一塌糊涂。 “至于恩相会怎么做,他没跟我通气,我也没问,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唉,好。”宋国公无奈叹口气,郁闷道:“在这朝堂上,干啥都束手束脚的,一身的本事使不出半点,真是憋死个人!真不如上战场当个先锋官,一往无前杀个痛快!” 胡惟庸给他斟酒道:“天下大定了,打仗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不习惯也得习惯啊,公爷。” “唉……”宋国公又叹口气,仰脖再喝一杯闷酒。 ~~ 两天后,楚王殿下终于要回大本堂复课了。 其实他本想再泡几天病号的,但御马监送来了全套鞍具,沐香也给他缝制好了鞯面。全副武装之后,平天大圣简直帅极了。 楚王殿下觉得,它就像牛魔王的避水金睛兽那么帅气…… 这下楚王殿下哪还能按捺得住,要炫一炫的迫切心情? 今儿他起了个大早,草草吃几口饭,让沐香和汪公公给平天大圣披挂整齐,便迫不及待骑着出了万安宫。 出来后,他没直接去大本堂,而是特意绕到东二长街,打长阳宫门口过。 ‘恰好’碰到了老七老八出门上学…… 这就是他为啥起这么早。正常时间出门的话,老七都在大本堂用上功了。还怎么‘巧遇’? “哎呦,这么巧?”朱桢故作平淡的骑牛而至。 “我艹,你骑了个啥玩意儿?”老七老八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牛也一样。平天大圣加上了精美的鞍具,鎏金的辔头,还有绣着龙凤的黄绸鞯面,金光闪闪的鼻环……确实看上去都不像大水牛了,好似头神兽一般唬人。 “写着字儿呢,自己不会看啊。”朱桢翘起腿来。鞯面上果然绣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御前行走?”老八奶声奶气念道。 “啥意思?”老七更懵了。 “看这边儿。”朱桢指了指另一边。 两人便绕到另一侧,见这边也写着四个字—— “楚王之牛?”老八又念道。 “嘿嘿,没错,这是本王的牛,父皇特许御前行走。”朱桢便得意洋洋道。 其实他本打算在牛屁股的粪兜子上,再写个‘平天大圣’的车牌的。 却被苗尚宫、汪公公和沐香合力劝下了。 他父皇才是天子,好么他一头牛居然跟天齐平?那朱老板岂不是得管这头牛叫爹? 这大逆不道的名字,在乡下随口叫叫也就罢了。在宫里还敢叫,而且还要写在牌子上招摇过市,那不是给他和他娘惹事儿吗? 朱桢这才猛然想起,当初给大水牛起这名,就跟自己想去给人摔盆哭丧一样,多多少少是有点泄愤的意思在里头。 现在再这么叫,父皇听了难免不舒服。万一达定妃那贱人再添油加醋几句,自己少不了又要屁股开花…… ~~ “嗨,我以为是啥呢,原来是头破牛。”齐王便一脸不屑道。 “破牛?老子出函谷骑的是什么?就是大青牛。”朱桢的嘴皮子可今非昔比了,干爆老七小菜一碟。 “你也配跟老子比?”齐王撇嘴道。 “那不说老子。汉光武上战场骑的是什么?是牛啊。”朱桢便如数家珍道:“李密牛角挂书,骑的是什么,是牛啊。还有父皇小时候,放的是什么,也是牛啊。你还敢说是破牛?” “……”老七这下不敢再贬低牛了。便反过来道:“你也配骑牛。” “哈哈哈,老七,你又挨揍了?”朱桢大笑着反问道。 “没有!”老七涨红了脸。 “看你走路的姿势,不是痔疮犯了,就是腚被打烂了。”朱桢却促狭道。 “要你管!”老七气得一跺脚,拉着满脸艳羡的老八就走。“走,我们不理他!” “老八,要不要一起骑牛上学啊?”朱桢却笑眯眯问老八。 老八忙使劲点头。 “你过来,让老汪把你抱上来。”朱桢便含笑伸出友善之手。 “七哥,我去找六哥了……”老八迟疑一下,终究还是抵挡不住骑牛的诱惑,挣脱了老七,投入了老六的怀抱。 “你!你存心的!”老七气得鼻孔大过牛魔王。“哥哥们都让你哄得团团转还不够,我就老八一个了,你还要抢了去!”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可是亲兄弟啊。”朱桢搂着老八骑在牛背上,问他道:“本来就该在一起,对不对?” “对对对。”老八使劲点头,觉得六哥说的太有道理了。还当场告密道:“七哥真小心眼,整天在背后说你坏话……” 两人说话间骑牛远去,只留老七一个人,独自在秋风中形影相吊…… ps.第四章了,继续继续…… (本章完) 第一八六章 久违了,大本堂 朱桢和朱梓骑牛到了大本堂,小火者搬来杌子,伺候两位殿下下了牛。 平天大圣自有汪妈照看,朱桢便牵着老八的小手,施施然进去学堂。 一进去便见老三老四正在比比划划跟伴读的吹牛…… “你们都想不到,后来俺都红得发紫了。走到哪都有人认识俺,还请俺吃饭,给俺送礼物。”朱棣对李景隆几个得意洋洋的吹嘘道:“可惜还得回来当王爷,不然俺高低能成一代名角儿。” 老三则跟他的跟班冯诚几个自吹自擂道:“秦王就要落入陷阱的当口,本王一把拉住二哥,不让他贸然进舱,又右手一摸腰间,作势要拔刀。那亲兵队长果然上当,猛地拔出刀来。这下啥也不用说了,开打……” “……”看着两人在那尽情吹嘘,老二急得涨红了脸,只恨自己是个结巴,没法像他们一样自吹自擂。 朱桢却感觉很亲切,不亏是兄弟们,真随啊。 他便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一直很安静的五哥关切问他今天感觉如何,还继续吃药么。 朱桢一一回答后,也问五哥这几天上学咋样,还适应吗? “唉,坐不住了。”朱橚叹气道:“上不到一半就挠心挠肺,跟上刑似的。坐也坐不住,学也学不进去,不知什么时候能调整回来。” “啊,连五哥都这样,那我不更完蛋了……”朱桢很有自知之明道。 果然,一上午的课上得他煎熬无比,如坐针毡,直后悔干嘛这么早回来上学。 唉,真是虚荣心害死人啊…… ~~ 下午上书法课,教他的还是那位宋璲宋先生。 看着朱桢写了几个字,宋先生直摇头道:“殿下心浮气躁,运笔轻飘,字体变形,退步不是一般的大。” “能不退步吗先生?我都快一年没握笔了。”朱桢苦笑道:“本王现在人坐在这里,心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当王爷就是这点好,除了在老子爹面前得装一装,跟任何人都可以直抒胸臆,有一说一。 “那就顺其自然,不要太过勉强。”宋先生也不着恼,微笑道:“慢慢临几篇帖子,自然而然就放松下来了。” 说着他握住朱桢的手,重新教他运笔道:“忘记怎么写了也无所谓,再重新来过就是,很快就会恢复的。” 宋璲身上那种宠辱不惊、从容不迫的世家公子气质,很清淡却总能潜移默化的感染人。 跟着他临了两篇欧楷,朱桢果然感觉没那么浮躁了,字也像样了不少。 “孺子可教。”宋璲满意的点点头道:“往后殿下要坚持每日临帖,只有苦练不辍,才能不断进步。” “怎么听先生这话,像是要告别呢?”朱桢奇怪问道:“本王这才刚回来,哪会那么快再走?” “是下官快要走了。”宋璲一边给他润字,一边轻声细语道:“本来以为见不到殿下了,没想到还能再道个别,真是太好了。” “先生要去哪?”朱桢有些紧张问道:“听着咋好像有危险呢?” “殿下真是敏锐。”宋璲点点头,教他写下一个‘使’字道:“我也要去出使云南了。” “吓,先生去那种地方干啥?”朱桢急忙道。 “因为几个月前,我的好友死在了那里。”宋璲轻叹一声道:“我要完成他未尽的事业。” “等等,你去年好像说过这事儿,那位老先生前年就遇害了啊。”朱桢奇怪问道。 “前年那位老先生叫王祎,今年这位出使遇害的叫吴云,两人同样伟大。”宋璲道。 “啥,那梁王又杀了个天使?”朱桢吃惊道。 “是。”宋璲悲愤道:“前番华川先生出使招降遇害,皇上震怒,但朝廷还不具备出兵的条件,主要是云南山高林密,瘴气弥漫,历来征讨云南的军队半数都会死于瘴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朝廷还是希望兵不血刃,收复这西南一隅。” “嗯。”朱桢点点头道:“想想就很头大。” “今年,大将军俘虏了梁王派往漠北联络北元的使者铁知院,和他的随从二十余人。这些人被送到南京后,答应帮助大明劝降梁王。于是皇上又起了招降的念头,便委任湖广参政吴云为钦差,和他们一起回云南招降。 “踏入云南境内后,铁知院等人却反悔了,对吴兄说,‘我们出使不成,中途被捉,回去肯定要被处死的。’便逼迫吴兄胡服辫发,冒充北元使者,与他们一起蒙骗梁王。我吴兄堂堂天朝重臣,又代表天子,岂能为了活命而干这种卑劣之事?便坚决不从,结果被那铁知院杀害了。” “这种事,先生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朱桢不解问道。 “因为梁王派人来告知了此事,并杀了那铁知院,以证明此事与他无关。”宋璲答道: “所以朝廷要再派人去跟梁王谈。此外,不管成不成,都要收殓吴兄的遗骸,将他带回南京安葬。我与吴兄素来交好,带他回家,责无旁贷。” “明白了。”朱桢点点头,肃容道:“但是先生,已经死了两位使者了……” “那又如何?”宋璲傲然道:“我泱泱大明,不只武将勇于牺牲,文官也一样不怕死。” 说着他握着朱桢的手,写下‘成仁取义’四个字道:“若能与王、吴二位先烈并立,为师荣幸之至。” 顿一下,他又想好事儿道:“若能侥幸劝得梁王归顺,岂不快哉?” “先生还真让人刮目相看。”朱桢一脸佩服道:“没想到你超勇的。” “呵呵……”宋璲笑笑,刚要给他讲讲什么是‘读书人的风骨’,却听朱桢话锋一转道: “不过估计先生要失望了。这两件事,都成不了。” “什么成不了?”宋璲一愣。 “伱既成不了先烈,也没法劝降梁王,怕是白跑一趟。”朱桢笑道。 “怎么讲?” “再一再二不再三,那梁王比你还怕你有事儿,绝对会像保护熊猫一样保护你。”朱桢便分析道:“但是朝廷接二连三派使者劝降,梁王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朝廷没做好武力收复云南的准备。 “看他之前的行事,实乃优柔寡断,苟且度日之主,既然朝廷短时间内不打云南,他自然短时间内,也不会投降了。当惯了云南王的人,不会轻易放下的,肯定多当一天是一天。” “唉。”宋璲微笑道:“让殿下这一说,我都不想去了。另外,熊猫乃何物?是熊还是猫?” “嗯,算是熊。”朱桢笑答道。他知道宋璲是说笑的。前头就是刀山火海,先生也不会退缩的…… ps.终于写完第五章了,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一八七章 新的历练 幸好这样煎熬的日子没持续多久。这天下学后,太子告诉他们,父皇召见。 哥几个不约而同互相问道: “你,你……” “你没干什么坏事儿?” “伱又惹什么祸了?” “老六,你没再搞鬼?” 在得到“没,没……” “没有啊。” “我啥也没干。” “俺现在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的答复后,他们这才放下心来,跟着太子往武英殿走去。 朱标看到老七也跟着,便摸摸他的头,微笑道:“老七,父皇没叫你去。” “我还是跟着……”齐王闷声道,心说不能给母妃一点借口。 “也好。”朱标微笑道:“多跟你六哥学着点,说不定你也能在宫里骑驴呢。” 齐王看一眼的得意洋洋坐在牛背上的楚王,不知道这种渣渣有什么好学的。 而且他还拐走了自己的八弟…… 哼,牛有什么好骑的,回头我让父皇同意,本王在宫里骑驴! ~~ 武英殿。 皇子们行礼如仪后,朱元璋从案牍中抬头,摘下花镜看着儿子们,露出慈祥的笑容道: “都来啦。咦,老七老八你俩来凑什么热闹。老七,带你弟弟赶紧回去写作业。” “父皇,我母妃说,老六……哥在哪儿我就得在哪。”老七委屈巴巴道:“不然就要揍俺。” “扯淡,老六在老家放牛的时候,你咋不跟着。”朱元璋笑骂一声道:“赶紧滚蛋,父皇要跟你哥哥们谈正事儿。” “哦……”老七只好点头应下,心说这回父皇发话了,母妃总没理由了? 他怏怏转身时,却见老六朝自己挤眉弄眼,不由心下一涩,终于体会到了被排除在外的心酸…… ‘这就是母妃担心的情况?’他暗暗叹气,只好含着两泡泪,委屈的领着老八去了…… 太子不禁摇头,达定妃把老七逼太紧了,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 老七老八一走,朱老板脸上的慈祥转瞬即逝,拉着张驴脸、瞪着双牛眼,扫见着剩下的儿子。 这些都是陪他在凤阳秋收的货。朱元璋语气生硬的骂道:“一群叛徒! “咱对你们那么好,你们却恩将仇报,白养了你们一群白眼狼!” 回京前,他朱老板放下面子,跟儿子们又是许诺,又是增进感情,不就是图他们个,能帮自己顺利过关吗,至少也不能帮倒忙? 结果他们倒好,一见她马秀英就将父爱抛到九霄云外,当场开起了控诉大会。害得朱老板现在屁股还隐隐作痛。 “……”儿子们全都鹌鹑式的低着头,不敢应声。哪还有那天踊跃揭批父皇恶行时的勇气。 那是母后给他们的勇气,不是他们自己的。母后不在场,自然没勇气…… “还有,咱听宋先生说了,你们回大本堂这些天,一个个魂不守舍,学业一塌糊涂。”朱元璋又呵斥道: “就连老三这种曾经的好学生,也开始不学好,整天就知道吹牛。你们可知罪?” “知罪……”哥儿几个霜打茄子似的,蔫头蔫脑道。 “认不认罚?”朱元璋狞笑一声。 “认罚。” “哼,这顿打权且记下。”朱元璋还在保外就医阶段,哪敢再寻衅滋事,罪上加罪?只能权且呵斥一番,找回点儿父皇的尊严。便话锋一转道: “不想念就都别念了,以后休想再踏足大本堂一步了!” 二四六心说,我艹,还有这好事儿? 老三却如丧考妣,赶紧跪地哭求:“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我保证头悬梁、锥刺股。不,我用剪子攮。不学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 二四六心里一阵腻味,麻痹昨天还说当坏学生真快乐呢…… “咱不是任命梁寅为晋王傅了么?你晚上跟他念书还不够吗!”朱元璋沉声道。父母对好学的孩子,总是偏爱一些的。 “那白天呢?”哥几个齐刷刷望向父皇,看来不让去大本堂,不是惩罚,而是另有安排。 “继续历练。”朱元璋淡淡道。 “去哪……”哥几个一阵胆颤,这才回来还没歇几天呢,咋又要来啊? “这次哪也不去,就在京里。”朱元璋很是自得道:“国家的基石就是农与兵,没有农民种地,国家的人全都得饿死;没有士兵保卫国家,农民种出来的庄稼也会被敌人抢走。 “将来你们出镇一方,一定要爱护士兵,体恤农民,只要做到这两点,这藩王当的就不会差。都记住了吗?” “是,儿臣谨记。”哥几个赶紧恭声应下。 “前番,你们已经深切体会到农民的不易了。所以这次,该去体会士兵的不易了。”朱元璋接着道:“反正你们也学不进去了,就别在大本堂浪费时间了,抓紧时间入伍,正好赶上今年的秋操冬演!” “太好了,父皇!”朱樉激动的都不结巴了,老四也高兴的咧嘴直笑,对这俩军营长大的孩子,再去参军就跟回娘家一样。 一想到终于能投身于轰轰烈烈的秋冬大练兵,两人激动的恨不得亲老父亲两口。 ~~ 所谓秋操冬演,是朱老板军中的传统。 当年还在郭子兴手下混时,朱元璋目睹了鱼龙混杂的起义军,数次在少量精锐元军的攻击下一败涂地。 打那时起,他就悟出了一条真理——‘兵不贵多,而贵精,多而不精,徒累行阵。’ 所以多年来,他一直严格要求麾下将领,一定要抓紧作战间隙,苦练精兵。为了迅速提高军队战斗力,他经常不打招呼,突然出现在各地军中,当场举行阅兵,检验部队的训练状态和作战技能。 不合格的将领轻则降职挨训,重则军棍伺候,然后发配去当大头兵…… 建国后战事骤减,训练演习的意义就更大了。 洪武六年,朱元璋以天下既定,恐中外将士习于安逸,废驰武艺,颁布了《教练军士律》,详细规定了各级军官和军士练兵的标准、规范,以及相对客观的赏罚标准。 并要求各省卫所轮番‘赴御前验试’,即进京接受皇帝检阅,进行比武演习。一般轮到的卫所都是秋收后出发,抵达南京训练一段时间。然后冬季进行演习比武,这就是所谓的‘秋操冬演’。 自此,明军官兵的升降选任,基本都与每年秋操冬演的结果挂钩。是骡子是马,都得牵出来遛遛,滥竽充数者根本无立足之地,极大保持了明军的战斗力。 Ps.明朝这年月还没布政使司,叫行中书省,简称行省,是后面才改的布政使司。相信我,老明朝人了,讲的就是一个地道…… (本章完) 第一八八章 为什么要说又? 武英殿。 见老二老四乐得呗呗直跳,朱元璋也是大无语,自己这样敏而好学不倦的皇帝,怎么就生出这俩文盲大马猴来呢? “行了行了,先别傻乐。”朱老板白了两人一眼道:“到了军营里,可不兴惹是生非,不然军法无情,恁爹也救不了你们。” “父皇放心,我们生在军营,长在军营,我俩就是照着军法长起来的。”朱棣忙把胸脯拍得山响道: “比如我二哥打小不结巴,是为了不违反军规第八条‘好舌利齿、妄为是非,挑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反之者斩’,才硬是让自己口吃的。” “那你呢?是不是也得割一截舌头去?”朱老板没好气骂一句,甩出杀手锏道:“今天不妨告诉你俩,咱和皇后给伱俩物色了两门亲事。” “哦哦。”朱樉登时眼前一亮,他早就想以旧换新了,只是父皇不答应,徒呼奈何。 “父皇,谁家闺女啊?能配得上恁儿子?”朱棣也激动了,毕竟十六了,到了想媳妇的年纪了。 “咱给老二物色的侧妃是卫国公的大丫头,给老四物色的王妃是魏国公的大丫头。”朱元璋说完,见两人非但没激动的蹦起来,反而两脸呆滞。 “父皇,魏国公和卫国公,分不清楚啊。”朱棣小心翼翼问道:“是儿臣未来岳丈姓徐,还是二哥未来岳丈姓邓?” “呃……”朱元璋这才想起,自己给两位国公的封号,念起来一模一样。 拢共才封了六个国公,就有俩封号重音的。哦对,还有俩曹国公,朱老板的起名水平可见一斑。 “老二,父皇给你说的是邓叔叔的闺女;老四,父皇给你说的是徐叔叔的闺女。”太子从旁解释道。 “哦哦。”朱樉满意的使劲点头,只要是个汉人,他就很高兴。 “真的吗?”朱棣更是兴奋的涨红了脸,完全没想到这份大奖会落到自己头上。 徐大将军可是大明军神,他疯狂崇拜的偶像啊!自己能娶到他……的闺女,简直就是三生有幸啊! “那还有假?朕的儿子配他徐天德的闺女,还不是绰绰有余?”朱元璋酸酸的撇撇嘴。 “太好了,谢父皇!儿臣满意极了,啥时候能成婚?明天可以吗?”朱棣乐不可支,语无伦次,直接颠儿了。 “放屁,还没三媒六聘呢?你猴急个甚?”朱元璋边骂便心说徐天德好大的魅力,看来老四以后又是个耙耳朵。 咦,为什么要说又? “呸,真给老朱家丢人!” “嘿嘿,给父皇丢人了。”任他怎么骂,朱棣只一个劲儿傻乐。 “嗨,嗨,是,是父皇丢人……”一旁朱樉也受他感染,跟着傻乐开了。 老三看了都直摇头,瞧瞧这点儿出息,女人而已,一抓一大把,两抓两大把…… 可一转念,他忽然想到,自己岳父才是个侯爵,凭什么老四的岳父是国公?这不把自己比下去了吗? “父皇,也给我再娶个国公的闺女……”一生要强的三哥立马请求道。 “啥?你再说一遍?”朱元璋一边说,一边拎起了黄铜灯架。 这次连老大都不拦着了,晋王妃才刚给老三生了儿子…… 畜生啊! “俺开玩笑的……”朱咽口唾沫,赶紧缩了。 “妈巴子的囊球,活腻了!”朱元璋骂一声,又瞪一眼还在乐不可支的老二和老四。 “你俩也别高兴太早,咱说句不怕丢人的,就你俩这货色,人家魏国公和卫国公都甚不满意。” “没关系,儿臣可以改,直到大将军满意为止!”朱棣忙表态道。 “俺,俺也一样。” “贱。”朱元璋啐一口,粗声道:“总之,今年冬演,你俩都得给咱好好露露脸,让那俩货无话可说,这婚事才能成!要是给咱露了屁股,那你们就自求多福!” “哎哎。”老二点头连连。 “好好。”老四连连点头。 朱元璋知道现在跟这俩被幸福冲昏头脑的二傻子说啥都没用,便转向老三道: “你也去当兵。”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夺魁,为父皇大大的露脸!”老三马上自信的表态。 “你不参加今年的操演。”朱元璋却摇摇头道:“咱有别的差事给你。” “啊……”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么好的露脸机会,自己怎么能没份儿呢? “是更重要的差事。”还是大哥了解他,轻咳一声补充道。 “请父皇吩咐!”朱马上重新精神抖擞。 “咱打算……”朱元璋看看一直很安静的老五老六,迟疑了一下,没有避开两人。 “重组检校。” “啊……”一二三四五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啥,尖叫?”老六则一脸茫然。 “是检校,校对的校。”朱标低声道。他其实觉着老六还太小,不适合知道这些,但父皇既然让他旁听,还是由自己来解释的好。 “检校的职责是暗中监察文武百官的动向,一旦有谋逆叛变、作奸犯科的迹象立即上报,以便父皇及时处理。” “哦明白了,锦衣卫啊。”朱桢恍然道。 “锦衣卫,是哪只军队?”倒把太子说得一愣。 “啧……”朱元璋却眼前一亮,心说这名字真不错。不过现在还不是用的时候…… “检校是咱亲手废掉的,不是万不得已,咱也不想重设。”朱老板便对儿子分解道: “可你们在老家也看到了,那些文官武将、勋贵功臣,甚至咱的老乡亲,都串通一气,合起伙来骗咱一家。” 儿子们认同的点点头,不出去这趟真不知道。英明神武的父皇,居然能被下头蒙蔽成那样。 朱元璋长叹一声道:“这次咱是靠你们误打误撞,才识破了他们一起编造的假象。可下次呢?别处呢?咱总不能回回靠儿子,次次靠运气! “所以咱思来想去,还是得培植耳目,广布眼线,替咱盯着方方面面,哪里有个风吹草动赶紧上报,这样咱就不会像聋子瞎子,任他们玩弄了!”朱元璋沉声教训儿子道: “咱通过这事儿得了个教训。你们都记住了,对大臣的进言要有分辨能力。人心隔肚皮,你不知道他们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尤其是那些文官,各个舌灿莲花,让你觉着他都是为你好,都是为了国家好。其实全他么为了自个! “不过只要你们脑子里绷紧一根弦,就不会让他们蒙骗——但凡他们想削弱你的爪牙,想让听命于你的力量变弱,那就是没安好心!早晚会让你大权旁落,变成摆设的!”朱元璋的声音振聋发聩,让儿子们多年以后依然记忆犹新。 “所以不要上当!谁敢这样进言就杀了谁!” ps.第二更,有点慢,我加速哈。 (本章完) 第一八九章 迟来的父爱 “是……”太子知道,父皇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对自己亲近文官,一直很有微词。不过标哥不在乎…… “不过检校的因果太大,贸然重设,必然引起文武百官的一致反对。”朱元璋又接着道: “所以咱这次决定悄悄的搞,不叫检校,也不另起炉灶,就用亲军都尉府的名义。先从最简单的收集民间情报着手,培养一批可用之人,然后再慢慢往那些,需要重点照顾的人身边渗透。” 然后他吩咐老三道:“这事儿咱已经跟刘英说过了,让你当个总旗官,先给你几十个人的编制。至于具体怎么干,就得你自己琢磨着来了。” 朱老板顿一下,又很不地道的说道:“给伱半年的时间摸索,能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让老四来。” “父皇放心,儿臣肯定能干好!”老三马上就斗志昂扬,发誓要把这差事办好了…… ~~ 安排完了二三四,朱元璋看向老六。 “你的话,”他一脸嫉妒道:“刘伯温要收你为关门弟子……” 以往提到刘伯温,朱老板是高山仰止,望而生畏。现在说到刘伯温,朱老板却忍俊不禁。 神仙般的人物,一辈子的体面人,让老六一副药下去,就拉了裤子…… 这时,他忽然又想起,那次吃了老六给那颗糖,自己也拉了…… 但自己绝对没拉裤!咱可是英明神武的千古一帝,怎么可能拉裤子呢?绝对没拉! 想到这,朱老板恨得牙根痒痒手也痒痒。绝对不能放过这该死的老六! 然后他终于想起还漏了个儿子,便转头看向老五道:“哦对了,还有你。” 你不是当兵的料,但身为皇子,念书多了有害无益,所以也别回大本堂了。不过开医馆也不行,就你那半瓶子醋,治死了人怎么办?” “父皇说的是。”老五点点头。 那时回京途中,他就在老六的鼓励下,跟父皇剖明过心迹了。 他告诉朱元璋,自己既成不了良将也成不了良相,唯一的兴趣就是成为一名良医。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能看得起病,吃得起药。 这后面一句是朱桢教他说的,当然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脸皮太薄,不善吹牛。 但显然还是老六更了解父皇,正是这一句打动了朱老板,让他觉着自己那么多儿子,少一个带兵的也不打紧。要是能出个悬壶济世的良医,也很不错。 只是朱橚也不知道,父皇现在还认不认账…… “咱已经跟院正打过招呼了,你去太医院跟着那些御医好好学习。”好在朱元璋这回没有不做人。 “咱给你三年时间,学成了你就当你的名医。学不成,就乖乖滚去当你的藩王。” “是,多谢父皇。”老五眼泪汪汪,向父皇磕头致谢。他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一回了。 “客气啥,起来。”朱元璋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其实他之所以成全老五,多多少少有补偿之意。 去年,他让老五给孙贵妃服丧那事儿。事后想想,自己也觉着不是人干的事儿。 马秀英打的对。但不该下手那么黑…… ~~ 这下真该老六了。 朱元璋打量着这个眉毛粗粗,相貌憨厚的儿子,摆摆手道:“老大,你们都回去。” “不急,等父皇跟老六说完了一起。”太子直觉老六有危险。 “你们先走,咱有话要单独跟老六说。”朱元璋笑眯眯的朝朱桢招招手。“来,到父皇这儿。” 朱桢一阵头皮发麻,只好不情不愿挪移到了龙椅前。 朱元璋便亲热伸手揽住他,笑眯眯对太子几个道:“还愣着干甚?吃醋啊?” “没有没有,父皇只管疼爱老六,儿臣先告退了。”朱标给朱桢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带着四个弟弟出去了。 “……”朱桢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伸了伸手,仿佛要抓救命稻草。可惜只是徒劳。 待到太子等人走远,朱元璋又示意吴太监关上殿门。 然后把朱桢按在腿上,脱下鞋来,朝着他的腚就扇去! “哎呀……”朱桢的惨叫声中,夹杂着朱元璋的骂声。 “谁允许你骑牛上御道了?还让牛在御道上拉屎?” “哎呦,父皇冤枉啊,俺的牛只是穿过御道而已。再说俺的牛可是恁亲封的御前行走牛!那可不就是能在御道前行走吗?”朱桢叫起撞天屈。 “你不是不稀罕吗?你不是把机会用来为民请命了吗?”朱元璋一边揶揄,一边啪啪抽他腚。 “哎呦,哎呦……”朱桢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连讨饶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明儿就把那该死的牛送出宫去!” “那倒不必。”朱元璋自己还想撸牛呢,哪能真让他送出宫去? 再说,朱老板也不是为这事儿打他…… 是为了那颗坑爹的糖啊! ~~ 朱老板把朱桢好一个揍,又让他跪在自己面前。 可怜的老六一边抽泣,一边听父皇吩咐道: “不管怎么说,跟刘伯温学习的机会十分难得,他那一身本事鬼神莫测,什么兵法权谋、治国理政、天文地理、阴阳算术、奇门遁甲、堪舆卜相、诗词歌赋、给老母猪接生……没有他不会的。你学到点皮毛就能横着走了。 “咱已经任命他为楚王傅了,明天再让太子带你去正式拜个师,日后就跟着他好生学。”朱元璋生怕老六不珍惜这次机会,又给他画饼道: “你要是能学有所成,咱也给你娶个国公……的闺女当媳妇。” “俺,俺不稀罕,俺有俺的牛就够了。”朱桢却不上套,抽抽搭搭道:“到时候父皇答应俺一件事儿就成。” “行啊。”朱元璋笑眯眯的点点头:“但前提是你得学有所成。” 而学有所成的最终解释权,在朱老板手里。 “那咱们一言为定。”朱桢抹一把鼻涕,举手道。 “哈哈好,一言为定。”朱元璋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多大的烦恼。还觉着这小子果然还是个孩子。 爷俩便啪的一击掌。 然后又是一顿揍…… ps.第三更,继续继续~~~ (本章完) 第一九零章 拜师 第二天一早,朱桢便跟着太子出宫了。 车辇上,太子对歪着身子,只坐了半边屁股的朱桢道: “你也知道,刘先生身体不好。前几天,他又刚犯了场病,一直到现在还没法下地,你可别再惹他生气了。” “我真改了,大哥。”朱桢轻轻揉着屁股道。 “好,我相信你。”太子宠溺的揉揉他的头,这时车驾停了下来,东华门到了。 便有东华门的守卫千户上前见礼。 太子拉开车帘,让那千户看仔细车里的情形。 除了他跟楚王,再无第三人。 千户赶紧又向楚王行礼。 “本宫奉旨送楚王去诚意伯府拜师,日后楚王隔天要出宫一次。”太子和颜悦色对那千户道。 “微臣已经接到通知了。”千户恭声说着,双手奉上一块金牌道:“请殿下务必保管好,回宫时缴回。若有遗失,就得劳烦皇上或太子殿下再下旨意,殿下才能回宫了。” “哦哦。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啊?”朱桢捧着金牌如获至宝,这是自由的凭证啊。 “还有,殿下只能从东华门进出,每天必须赶在宫门关闭前回来。此外,不能乘车坐轿,随员不超过四人,每次进出也都要凭腰牌,并要验明正身……”千户不厌其烦道。 “啧啧,这么严格?”朱桢咋舌道。 “伱哥哥们也是如此,不是单单针对你。”太子微笑道:“要是有意见,你去找父皇提,别为难下面的人。” “我就随口说说……”朱桢讪讪笑着揉了揉屁股,还忽丢忽丢的疼呢。轻易可不敢再去见那老贼了! ~~ 马车继续行驶,朱标接着对他道: “至于你在宫外的安全,先由府军后卫负责。等你自己的三护卫组建起来,我就不管了。” “大哥,组建起护卫来,你也继续管我。我不放心我自己的人……”经过凤阳之行的历练,楚王殿下变得更惜命了。 “哈哈,你这小子,想让大哥操心到什么时候?”朱标嘴上抱怨,却还是答应了。“不过你也不要乱跑,出宫是跟着刘先生学习的。除了到刘军师桥,哪也不许去。” “是,大哥。”朱桢忙不迭应声。 朱标看着他长大,还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唉,你真想出去玩的话,一定要先告诉我。我好加派人手,保护你的安全。千万别嫌烦,玩失踪什么的。” “嗯嗯,大哥我不会让你操心的。”老六乖巧极了。“用不着说那么多……” “臭小子,嫌我烦啊?你倒是省心点儿呀。”太子弹了他个脑崩。 ~~ 太子车驾在刘军师桥停下。 朱标给朱桢仔细整理了仪表,这才打开车门。 宫人侍奉两位殿下下车。 刘琏刘璟早得到消息,恭候在诚意伯府门口。 刘祥刘璃也跟在后头,迎接两位殿下的大驾。 朱桢不由自主看她一眼,真可爱……便赶紧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跟着大哥与刘家兄弟见礼。 “殿下大驾光临,家父本该亲迎。无奈抱恙在床,还请殿下恕罪。”刘琏恭声道。 “哎,不必多礼。何况今日我是带六弟来拜师的,哪有让老师亲迎的道理?”太子和颜悦色道: “倒是劳烦孟藻兄特意在家,耽误了你的公务,实在过意不去。” 孟藻是刘琏的字。 “殿下这么说,我大哥可真惭愧了,他是巴不得能在家歇一天。”刘璟从旁打趣道。 “哈哈哈。”三人便一起大笑起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里走。 “孟藻兄出仕半载,可还习惯?”太子和气的问刘琏道。 “其实不太习惯。”刘琏苦笑道:“蒙皇上错爱,将微臣从布衣提拔到考功监这种切要部门,还命臣考核监察御史,实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他是今年二月份,被朱老板直接任命为考功监丞的。考功监也是今年二月才设立的,监令不过才正七品,监丞更是只有正八品。 别看针鼻大的衙门,权力却大的可怕。凡吏部要任免升降大小职官,皆需经过考功监复核才能决定。其位卑权重,无以复加。 “哎,孟藻兄大可不必。”太子笑着安慰他道:“考功监责任重大,非心腹不佞事者,不可委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顿一顿,他又笑道:“再说布衣出身怎么了?你们监令华克勤,还是瓦官寺教僧出身呢。” “谢殿下宽慰,我感觉好多了。”刘琏笑着道谢:“与太子相处,真叫人如沐春风。” “哈哈,那以后咱们要多多亲近。”太子的笑容亲切而真挚,真的很难不让人心折。 ~~ 众人进去后院主卧,刘伯温靠坐在床上,含笑看着太子和楚王。 “有失远迎了,二位殿下。”他拱拱手,轻声说道。 “先生,身体怎么样了?”朱标拱手还礼,在床边的椅子上坐定。朱桢立在他身后,笑嘻嘻看着刘伯温。 还是活的,真没死,本王可真厉害…… 老刘却会错了意,以为粘上毛比猴儿还精的老六,看出自己是在装病了。 便苦笑一声道:“不敢欺骗殿下,老臣其实问题不大,小病大养罢了。” “哦?”朱标一愣,旋即笑道:“放心,我会给先生保密的。” 说着看一眼朱桢道:“老六,你也不要乱讲。” “哦。”朱桢点点头,撇撇嘴。 刘伯温无奈,心说这是非要揭我老底啊?好好好,我主动说,行了?别撇嘴了,丑死了…… “唉,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太子殿下,老臣是不想蹚中都的浑水。”刘基便老实交代道。 “先生确实不适合去凤阳。”朱标理解的点头道:“你的身体本就不好,另一方面,当初你是最反对迁都的,又是淮西那帮人的头号眼中钉。要是你去凤阳坐镇,中都城非炸了锅不可。” “多谢殿下体谅,其实老臣还有一层顾虑。”刘基又低声道: “逼得太紧,有人会狗急跳墙的。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啊……” “先生说的一点错没有,父皇也是这个意思。”太子点点头。 两人说着互相看一眼,都没想到对方这话,能当着老六的面说出来。 ‘看来诚意伯对老六很信任啊。’太子暗道。 ‘看来太子把老六当成心腹了。’刘基暗道。 一切尽在不言中。 ps.今天写的贼慢,抱歉抱歉。不写了,睡了,明天再写。 (本章完) 第一九一章 楚楚可怜,刘看穿 寒暄过后,拜师礼开始了。 虽然因刘伯温身体缘故,只能在他家中进行,但这可是亲王拜师,该有的礼节丝毫不能含糊。 太子便于廊下设座,楚王服青衿,刘伯温着儒袍,于阶分东西而立。 在礼赞官的引导下,楚王奉上名帖,跪、拜;王傅答礼,楚王还避。 然后楚王又奉上‘六礼束脩’。   第一九二章 这很合理吧? 【注:上章没说清楚,人家师徒是跪坐在榻上的,不是坐在椅子上的。好,还是修改了一下,不师徒对拜了。(老六就很委屈,人家是亲王哎,拜一拜怎么啦……)】 诚意伯府,后院书房,香烟袅袅。 书房外,刘琏扒着门缝看傻了眼。 刘璃也扒着下面的门缝,看得津津有味。   第一九三章 到底谁是学生? 朱桢渐渐从震惊中平复下来,决定先撒个尿冷静冷静。 一身轻松回来后,他盘腿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刘伯温,多好的背锅侠啊。 所以说这人啊,就得转换思维。如果不能反抗,那就享受…… “那么讲讲,殿下都预见到了什么。”刘伯温也笑眯眯的看着朱桢。   第一九四章 你叫我小师叔? 朱老板晚年酷爱写书喷人,从贪官污吏到不孝儿女,全都被他喷得体无完肤,喷完还出版成书,将其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洪武二十年,为了警示子孙,令藩王匡正自身的行为,朱元璋写了一本《御制纪非录》,记录了从汉到明藩王所做的恶行。连他的儿子们也逃不过。   第一九五章 社牛王爷 回家路上,朱桢看时间还早,一边吃糖一边吩咐汪妈,去卫国公府转转。 “哎。”汪德发马上让车夫转向一街之隔的邓府巷。 “殿下,到了。” “这么近?”朱桢糖还没吃完就到了。 “就这么近。”汪德发笑道:“许是功臣们都愿做邻居,宋国公府和曹国公府也不远。”   第一九六章 王与将军撸熊猫 那只大熊猫的性情十分温顺,看到有生人,便用前掌蒙面,把头低下,不露真容。成了圆滚滚毛茸茸的大球。 “可爱?”邓铎一边抚摸着它肉嘟嘟的后颈,一边得意洋洋道:“没见过?!” “这辈子没见过。”朱桢咽口唾沫,他也想撸猫,但是不敢。熊猫虽然叫熊猫,但终究是熊啊。   第一九七章 楚王殿下的野望 “快快!”汪德发催促着马车紧赶慢赶,到了长安右门。 再往里就是大内了,所以马车不能进长安右门,剩下的路,就得下车步行了。 幸亏楚王殿下现在是铁脚板,拉着汪妈一溜烟冲过承天门、端门,终于在关门前进了午门…… “呼呼……”两人满身大汗,狗歇凉一样喘着粗气。   第一九八章 沙场秋点兵 鹤骖上,传出太子畅快的笑声。 “臭小子,哈哈哈。”朱标被朱桢逗得笑开了花,揉着他日渐丰满的下巴道:“大哥早晚要被你笑死。” “唉,真是的……”朱桢郁闷叹息道:“大哥不信拉倒。”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本王说实话,好像从来没人信? 这时,车厢外响起通禀声。   第一九九章 孤不善射 在这个以冷兵器为主的年代,衡量一支军队战斗力的最好标准,就是其军容军纪。 军队迅速集结完毕,数万人整齐划一列队,鸦雀无声静听曹国公训话。 直到李文忠告诉他们,今日太子殿下亲临视察时,一直平静如水的阵列中,才荡起激动的涟漪。   第二零零章 三哥带我逛那种地方 最后,羽林卫全员考核合格,七成得到优秀,还有十人得到卓异。 按规定,这三个档次分三等赏钞。其中卓异者十人,还得到了太子殿下和两位亲王的接见。 朱樉和朱棣也在十人之列,两人神情古怪的登上了点将台,不情不愿的向三位殿下行军礼。   第二零一章 老朋友们 此时刚刚过午,还远未到声色行业的营业时间,整个曲中静悄悄的。 马车停在一处没有悬挂招牌,外观也稍显破落的院门前。 晋王带着楚王下车后,用扇子遮住脸,径直进去院中。 “三哥,这有你债主吗?”朱桢奇怪问道。   第二零二章 免于恐惧最好的方法 “吓,我可不想当特务。”朱桢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特务的身份可跟闲王很不相称。何况洪武朝的特务啊,那手上得沾多少血? 弄不好老贼到时候写《御制纪非录》,还得专门给自己加个‘楚王特典’。那后人介绍这本书时,可能就会说,这是朱元璋记录他家老六的罪恶,和其余儿子劣迹的一本书了……   第二零三章 老师的作用 “洪家班啊……”朱桢果然来了兴趣。 那可是他一手创办的戏班子呀,而且对他兄弟确实意义非凡。 “不过不太合适在这种地方演。”朱桢寻思一下道:“专门开个戏园子还差不多。” “怎么会呢?殿下没听过个词儿,叫‘勾栏瓦舍’么?”沈六娘摇头轻笑道:   第二零四章 刘伯温听了都直摇头 直到刘伯温家门口,楚王才翻身下牛,背着手走进诚意伯府大门。 刘璃正在院子里浇花,见到朱桢便甜甜笑道:“小师叔,早啊。” “唔,早。”朱桢从袖中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丢给她道:“这是宫里的点心,顺道带给你尝尝,不喜欢就扔了。”   第二零五章 背后的原因令人暖心 “殿下这么快,就跟邓大小姐的弟弟搭上线了?”刘伯温略感讶异的看一眼朱桢。 “嘿嘿,兵贵神速嘛。”朱桢不好意思说,自己去人家府上借茅房,撸熊猫的事儿,便打个哈哈起身道:“师父,我出去看看。” “去。”刘伯温点点头。 ~~   卡文了,请假一天。 就邓大小姐这段,我本来以为很简单,但写的时候才发现,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解决,还要沙雕有趣,还真没那么简单。到现在还没想到怎么解这个扣子。(作者众筹中……) 只好请假一天,赶紧好好整理下后面的情节。争取短时间不要再卡文了…… 再给大家磕一个。   第二零六章 锦衣卫 怕大姐忽然出来,邓铎汇报完了情况,就赶紧回去马车上候着了。 他显然多虑了。 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眼见着天色不早,再不回去老爹和兄长就要下值回家了,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敲门,让门子赶紧把姐姐唤出来。   第二零七章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朱?的眼前,浮现出之前那白花花、让人气炸肺的一幕…… “怎么,你很高兴吗?”邓小姐本来躺在情郎臂弯中,闻言支起身子,冷冷看着表哥那乍现惊喜的脸。 “怎么会呢……”表哥的笑容转瞬即逝,赶紧辩解道:“表哥我心都碎了。”   第二零八章 青梅竹马有尽时 “还真有可能!”三哥不愧是演过西门庆的,深谙奸夫心理道:“他这时候逃,不用提心吊胆,有人把他追回来!要是带着邓大小姐这个拖油瓶,不光逃跑麻烦大了,找他们的人也会多十倍!” 顿一下他又道:“而且之前玩儿的是禁忌,那多刺激?带着人东躲西藏还有啥意思……”   第二零九章 出发啦,不要问那路在哪儿 “什么路?”曹表哥忙问道。 “到江东门坐船顺江南下,等趁着天黑过去崇明岛,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朱桢一本正经道。 “这……”曹表哥登时无语,要不是怕蛋疼,他非得骂一句,这什么馊主意了。   第二一零章 为国争光 不用细问,朱桢也知道,老三肯定说的是‘华夷大防’,‘非我族类’之类。 “解铃还须系铃人。二哥的这个心结,还得三哥你来打开。”他便对朱?道。 “我,我哪会啊……”朱?下意识想要拒绝。 “四哥就从来不说自己不会。”朱桢便轻叹道:“他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第二一一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金莲院吃了中饭出来,朱桢看看天色,估计去了老师家也要挨骂,便愉快的决定去卫国公府撸猫。 通禀过后,好一会儿邓铎才一瘸一拐迎出来,两个眼圈还乌青乌青。 “殿下。”邓铎带着哭腔道。   第二一二章 甄姬她爸是个编筐的高手 “后面的事情交给大哥了,你就不用担心了。”太子说完,微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道:“这事儿我也会跟老三说的,你们都是父皇的好儿子,我和老二的好弟弟。” “大哥,你会跟老……父皇说吗?”朱桢问道。   不写了,睡觉了。 困出翔来了,跟老六一样,趴着睡着了。早点起来写。   第二一三章 近日流行烟熏妆 次日天不亮,朱桢便被汪德发和沐香从床上拖起来。 这可怜的娃,在宫里的时候,还是得回大本堂念书。 已经完全丧失熬夜能力的楚王殿下,几乎是梦游般穿衣吃饭,然后趴在牛背上被送去大本堂的。 当他顶着一对乌黑的眼圈,出现在弟弟们面前时,老七一见他便笑道:   第二一四章 温柔且强大 奉天门东西两侧还各设一门,东为昭德门,西为宣治门,是勋贵高官们用早膳的地方。 通常,太子也会在这两处,与股肱大臣一起用膳。一来加强感情,二来,也能及时了解到他们对早朝的意见。 今日,朱标在昭德门用膳,跟几位国公闲聊之后,便虚心请教起卫国公,关于乌斯藏的局势来。   第二一五章 有女夜奔 邓铭在昭德门外等了许久,才见父亲从里头出来。 这位卫国公二公子心细,看出父亲眼圈发红,似乎是哭过。 “爹,怎么了?”邓铭赶紧迎上去,将大氅披在邓愈的肩上。 “上车再说。”邓愈沉声说一句,便低头默默向前,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第二一六章 朱老板过生日 九月十八,是天寿圣节,也就是朱老板的生日。 在大明朝,这是一年中三个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另两个是正旦和冬至。正旦就是春节。冬至则是一年中最短的一天,往后白昼会越来越长。所以被认为是‘阳气起、君道长’的重要日子,自汉代起便深受重视。   第二一七章 儿子们的礼物 “瞎说,这可是好玩意儿,能让远处的东西跑到眼前头。”老八马上大声反驳,兄弟俩如今天天吵架,已势成水火。 “老,老七放,放屁。”老二急忙道:“老,老八说得对!” “哦,你俩见过这东西?”朱元璋看着老七老八。 “见过。”两人便一起望向老六。   第二一八章 给老贼一巴掌 然后是老四的礼物,朱棣呈上一个自己亲手制作,雕花上漆抛光的小木盒。 朱元璋打开盒子一看,是一份大都督府颁发的委任状。 戴上花镜拿起来一读,见是说,因洪基在本年秋操中,弓弩枪三项测试均表现卓异,故提拔 为羽林卫小旗官。   第二一九章 啥,俺当主角了?啥,俺媳妇就是赵敏? 【上一章序号错了,应该是218,这章才是219,但太晚了,只能明天请编辑改】 “不管咋样,关公都是靠转移注意力,来对抗痛苦的。”朱桢便沉声道:“我们也给二哥转移下注意力。” “喝,喝大酒吗?”二哥觉得这法子很中。   奇怪的一天,请个假吧。 因为昨天睡太晚,今天早晨起来脑袋就疼,头疼也算职业病,那就吃个布洛芬。 谁知吃完布洛芬之后,眼睛看电脑屏幕就花了。不是花眼那种,就像是被强光闪过一样,然后就开始没法盯着看屏幕了。 那就睡个觉,起来一看屏幕还有那样。 那就再出去走走,散散步,结果回来还是花。 眼睛也不难受,就是没法看屏幕,这到底咋回事儿啊? 到这会儿终于是好一点了,赶紧抓紧时间写个假条,别让大家再等了……   第二二零章 庄周晓梦迷蝴蝶 尤其当朱桢讲到,灵蛇岛上洪基中计,遇到波斯三使埋伏,命悬一线之际。武功低微的赵敏,使出拼命三招——‘玉碎昆岗’、‘人鬼同途’、‘天地同寿’救下朱桢,自己也身负重伤时,秦王殿下更是感动的涕泪横流。 “咋了,二哥,你哭啥?”老三故意问道。   第二二一章 你真美 此时天已擦黑,一系列庆生活动结束,朱元璋终于可以脱掉厚重的礼服,好好挠挠痒了。 “别说,老六给咱这玩意儿,名字虽然不中听,但是真解痒啊。”他攥着‘给你一巴掌’,在自己背上上上下下,舒服的声音都发颤。   第二二二章 酒,喝酒,请喝酒! 别看秦王妃不声不响,可她一点不傻。 近日宫里发生的事情,她全都了然于胸…… 她知道秦王一直不待见自己,想要换个王妃,但公公一直不答应。   第二二三章 二哥不会困觉 散席后,朱元璋留下老二,问他道:“卫国公府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 “知,知道了。”朱樉点点头。 “好在还没三媒六聘,那边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朱元璋寻思一下道:“至于媳妇嘛,过去这段时间,爹再给你物色。”   第二二四章 师父不是骚 “可不就是你的错。”老四理所当然道:“你应该用你画《清明上坟图》的丹青妙手,给二哥画成图册,而不是让他去看那些面目可憎的字儿。” “肤浅,文字才是高级享受。”老三不屑道:“从文字中想象出的画面是活色生香,会动会叫……呃,会说话的。岂是画上静止的人物可比?”   第二二五章 韩国公的报复 北平,北风卷地白草折,风掣红旗冻不翻。 这座昔日的元大都城,已经转变为明军不断北伐草原的大本营了。 它昔日的解放者,如今的北伐统帅徐达,正身披冰冷的铠甲,默默立在城头上,眺望着愁云惨淡、大雪纷飞的北方。 忽然间,数骑快马冲破混沌的风雪大幕,朝着北平城头疾驰而来。   第二二六章 捉对夺旗 徐达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平静的扫过众将。 那些或是心急火燎,或是幸灾乐祸的嗡嗡声,瞬间便戛然而止。 堂中登时针落可闻,没有人敢再吱声。   第二二七章 我们管这叫绝杀 双方共计一万兵力,便在方圆二里的校场内,喊声震天的厮杀起来。 虽然手中不是致命兵器,但那些硬枣木所制的刀枪,抡圆了打在人身上,依然能造成足够的伤害。所以谁也不敢大意,全都当成生死之战,拿出看家本领相搏,战况十分激烈。 点将台上,朱桢看的十分过瘾,就是找不到老二老四的身影。   第二二八章 两场婚事一座宅子 按照惯例,夺旗的一方要将军旗献给皇帝,然后由皇帝宣布胜利。 谢彦很会做人,让老四擎着旗,老二和另外一名小旗官护着旗,上了点将台。 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朱元璋已经乐得合不拢嘴,还要用手按着下巴,装作矜持道:“由大将军来代朕受旗。” “是。”徐达闻言抱拳起身,面向两位殿下。   第二二九章 臣不想失身 “皇上啊,你这是做咩呀?”徐达吓得屁滚尿流,当场跪地磕头不止。 “万万使不得啊皇上!这是皇上的潜邸,非臣子所能居呀!” “去去去,咱都不住这儿了,这就是一普通宅子了。”朱元璋却满不在乎道:“怎么,嫌旧啊,咱给你盖新的?”   第二三零章 君权相权,你站哪边? 旧吴王府,花厅中。 片刻斟酌之后,魏国公还是说出了李善长的名字。 他听说皇上跟韩国公这半年闹得很不愉快。 据说连皇上过寿辰,李善长都没上贺表,也没送寿礼。 皇上当然也没惯着他,派天使去凤阳把李善长臭骂一顿,骂他‘恃宠自纵’、‘极大不敬’。   第二三一章 先立于不败之地 后来,徐达就什么都不知道。 等他一觉醒来时,睁眼便看到头顶明黄色绣着龙纹的帐子。 徐达登时酒醒了大半,一下坐起来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居然斜躺在吴王府正寝的御床上,身上还盖着黄绸的被子,吓得他冷汗直冒,连滚带爬就下了床。   第二三二章 小胡,你站哪边? 御辇上。 “你说搞掂军队之后,接下来该朝谁下手了?”朱元璋考校朱标道:“是中书省,各行省,还是直接干掉李善长?” “儿臣会跟韩国公好好谈谈。”太子轻声道。   第二三三章 谜语人真该死 “那钱袋子呢?为什么也在他手里?”朱元璋沉声追问道。 “因为每年各地的赋税,也都是先跟韩国公讲好数,然后再解送朝廷的。”胡惟庸答道。 “好,很好,非常好……”朱元璋气极反笑道:“胡惟庸,瞧瞧咱这大管家,当的风光?” “……”胡惟庸低头不敢接话。   第二三四章 开业大吉 腊月底,南京城的年味渐浓。 曲中倒变化不大,因为这里每天都在张灯结彩,欢宴达旦,每天都如过年一般。 一艘白篷船行驶在脂粉荡漾的秦淮河上,但见两岸河房,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耳边丝竹幽幽、挟弹吹箫,还有女子娇媚的调笑声,无不撩拨着公子骚客的心弦。   第二三五章 营销仙人 此间甚雅,珠帘秀额,四壁挂山水名画,两面都挂着绿绸窗帘。 其中朝外一面窗,对着风情万种的秦淮河;朝内一面,则是对着天井中的舞台。 如果客人不想看表演,就关上朝内的窗扇,便变成一个封闭的包厢了。   抱歉,今日无更了…… 状态不好,写出来的不满意。没有写出我期待中的空印案的力度。所以今天不更了,我再好好推敲下剧情,四大案第一案,应该慎重些,出彩点。   第二三六章 谛听 眼下女史都在前头忙,后院里一片安静,沈六娘领着哥俩进了给他们预留的小院。 好,其实是给老三预留的,给老六预留他也鸟没用。 进去装饰豪华的卧室,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能睡八个人的千工拔步床。 准确说,那床就是个有门有窗、内外两间,带着围栏挂檐,雕龙画凤的小木屋。   第二三七章 守株引兔 金莲院二楼,挂着‘武陵春’牌子的酒阁内。 朱棣一边谀词如潮,一边在纸上歪歪扭扭写道: ‘艹,老三个鳖蛋。搞这么个销金窟,定为自己淫乐。’ “就是!这得花多少钱……”老二也边劝他兄弟和好,边不爽的写道: ‘回头告弔毛一状。” ‘善。’老五写道。 ~~   第二三八章 二相 江东门,官船码头。 韩国公的座船缓缓靠上栈桥,曹国公、卫国公、宋国公,还有在京的诸位侯爵。以及右丞相胡惟庸率六部尚书,在寒风中恭候多时了。 其实三位国公可以不来的,但朱老板昨日散朝后,特意嘱咐他们说,韩国公这次是来给咱儿子主婚的,你们三个都是咱的亲戚,替咱迎接一下。   第二三九章 新年 爆竹声声辞旧岁,烟花簇簇又一年。 这是朱桢在大明过的第二个年了,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对宫里过年的这套流程不陌生了。 除夕晚上祭祖,全家吃年夜饭。正月初一五更,早起焚香放花炮,跌千金、饮用巨难喝的椒柏酒、吃饺子;然后穿戴整齐和一大帮兄弟汇合,跟父皇去太庙祭祖。   第二四零章 空耳天后 出门接受检查时,汪妈还给守门的官兵发了红包,感谢他们过去一年的通融,希望他们在新的一年里继续通融…… 守门的官兵喜不自胜,给楚王殿下磕头谢恩,领头的千户还表示,殿下别说骑牛了,就是骑头狗熊出入,他们也只当没看见的。 “哈哈哈,一言为定。”楚王殿下的应下,骑牛出了东华门。   第二四一章 念念不忘,必有机会 当然,楚王殿下大驾光临,胡家不可能真用大碗宽面招待他。 午宴的菜肴十分丰盛,远超朱老板四菜一汤的规定。 用胡太公的话说,就是他朱重八管不着,老子爱用几个菜招待外孙,就用几个菜! 这也印证了胡显那句话,节俭只是胡家的生活态度,不是生活方式……   第二四二章 大的要来了 “你到底是看上我,还是看上了我的猫熊?”将军不傻,看出王的盘算。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王一手撸熊猫,一手搂将军。 ‘汝伯父……’将军心中暗骂一句,慨然道:“你一样也得不到。” “我让你当千户。”王承诺道。 “容末将与猫熊告别几日。”将军也是个利索人儿……   第二四三章 摸鱼老爷爷的另一面 书房中,刘伯温的话让朱桢一脸懵逼。 “师父,不是……你不是主张宽仁吗?”老六不解问道。 “殿下何出此言?”刘伯温问道。 老六便说,大哥跟他讲过父皇和刘基的一段往事。   第二四四章 一纸空印 从诚意伯府出来,见天色不早,朱桢便没去姑父家,径直赶往曲中金莲院。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他没有骑牛,而是乘船前往…… 到了金莲院专用的码头,便见这里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开始在宫外给他担任护卫的胡显,好容易才找了个空靠岸。   第二四五章 狗改不了吃屎 【注:上一章有个bug,桐乡县是叫门天子他爹设立的,这时候还没有呢,所以改成崇德县了,抱歉。】 老三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既然打定主意,马上便离开金莲院,换穿衮龙服,赶在宫门关闭前,跟老六一起进了紫禁城。 但他们没有立即去见父皇,而是拐个弯来到文华殿。   第二四六章 大索全城 亲军都尉府校场,火把照天,亮如白昼。 除了宿卫宫禁的兵力外,亲军都尉府所辖的五卫,两万余官兵悉数披挂整齐,挎刀持弩,在校场上整齐列队。 与一年前相比,这支天子亲卫军悄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右都尉曹秀已经去看皇陵了,甚至连原本的名字都被剥夺了。   第二四七章 韩国公之怒 朱老板虽然把这位胡公子,调出了亲军都尉府,却依然将他留在京里,担任兵马指挥司都指挥。负责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凡京城境内有游民、奸民则逮治。 所以他得到的消息最准确。 听了侄儿的禀报,胡惟庸反而镇定的坐下来,吩咐一声备轿。 然后让老仆帮自己穿戴整齐。   第二四八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有人要问,胡惟庸为啥趟这浑水。 道理很简单,一来,他可是唯一的丞相,百官之师。现在那么多官员出了事,他怎么能当缩头乌龟呢?声望还要不要了?臭了大街还怎么当丞相? 二来,他还指望着继承韩国公的衣钵呢,这时候要是不跟上,事后任他怎么表演,都无济于事了。 能不能两头都不得罪,就看老夫的演技了。胡惟庸暗暗给自个儿打气。 他跟着李善长走到府门口,正待上车时,就见大公子李祺匆匆而回。 “父亲,打听到了。”李祺气喘吁吁,看到胡惟庸也在,又硬生生打住。 “但说无妨,胡相不是外人。”李善长沉声道。 李祺便将打听到的情况禀报父亲,跟胡惟庸说的大差不差,但他还多了解到了一点。 “听说他们要搜的是空印账纸,就是盖着官印,但没填内容的账纸。但凡官员的物品中有这东西,直接就绑了……” “空印账纸?”李善长是朱元璋的后勤大队长,焉能不知此物的存在。他先是一阵错愕:“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旋即却又脸色一变,意识到这一手的高明所在。 原本李善长以为,皇帝是因为讲数抓人,这是他可以去争一争的。因为讲数讲数,口说无凭,谁也不会留下证据,那就有给他掰扯的余地。 但不管怎么说,随身携带盖印的空白账纸,都是有罪的。而且有物证在,谁也没法抵赖。 就算李善长要给他们辩护,也得在承认他们犯了罪的前提下辩护。 既然犯了罪,关一关,审一审,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现在朱老板还没说要怎么给他们定罪,自己急吼吼跳出去,除了先坐实他们的罪名,只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因为臣子跟皇帝争辩,本来天然就处于劣势,所以必须要先占住理。如果理都占不住,那就只有莽操之流能赢了。 他自问除了爱好,跟曹操别无共同之处。朱老板更不是汉献帝,而是汉高祖…… 这种明知必输的事情,李善长是不会去做的。不然不就被看穿底裤了么? ~~ 马车眼看就要到长安左门时,一直默默沉思的韩国公,忽然开口道:“调头。” “啊?”胡惟庸和李祺一愣。 “回去!”李善长咬碎牙根道。 “是,爹。”李祺自然他说啥是啥,赶紧吩咐车夫掉头回家。 “恩相,不管他们了么?”胡惟庸却不能不管不问。 “当然要管,但现在没法管。”李善长瞥他一眼,幽幽问道:“胡相,你怎么不告诉老夫,上位要查空印案这茬?” “属下不知道啊。”胡惟庸赶忙解释道:“我一听到消息就赶紧来报信了,当时还不知道皇上要查的是空印案。” “哦,这样啊。”李善长点下头,岔开话题道:“你立即回中书,让户部的人赶紧擦屁股。” “怕是来不及了吧?”胡惟庸道。 “能擦多少擦多少。”李善长沉声道。 “明白。”胡惟庸点点头,便下了车。 “李祺,赶紧把皇上要查空印案的消息散播出去,”李善长又吩咐长子道:“少赔进去几个算几个。” “是,父亲。”李祺应一声,也赶紧下车。 待车上没了旁人,李善长才卸掉所有的伪装,痛苦的闭上眼,拿后脑壳一下下撞击车厢壁。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算死了皇帝。 现在才知道,是朱老板把他算的死死的…… 最让韩国公感到恐惧的,是那些信誓旦旦跟自己同进退的勋贵,到现在一个都没来。 他不相信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会胆怯,这只能说明朱老板已经提前做好准备,已经牢牢把军队控制在手中。根本不给他一丝侥幸的机会。 李善长毫不怀疑,要是今晚自己干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朱老板能反手灭了自己。 面对这样一个上一刻还称兄道弟,下一刻就敢掀桌子的开国皇帝,自己居然还想逼他让步。真是太可笑了……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李善长双手捂住火辣辣的面颊,恨不得直接从这世上消失。 ~~ 天光放亮,南京城各处响起圆年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府军官兵陆续收队。 他们带着搜集到的物证,将那些犯事的官员用绳索绑成串,从四面八方押送回亲军都尉府。 拜李祺及时扩散消息所赐,也有好多地方官赶在官兵到来前,烧掉了所有空印账纸,侥幸逃过一劫。这会儿混在围观的人群中,心有余悸的看着垂头丧气、衣冠不整的同僚,被绑成串游街示众,颜面扫地。 但凡事有利就有弊,因为散布消息的手下过于给力,以至于老百姓也知道了,这些官员是因为携带空印账纸被逮捕的。 老百姓听到这事儿的第一反应,都是尼玛‘全国各级衙门的官员,拿着一堆空印账纸,商量今年的国税应该怎么填’么? 他们都是经过元末那段黑暗时期的,马上就联想到吃空饷、苛捐杂税、贪污受贿……这一串最让老百姓深恶痛绝的字眼。 正好过年,各家多的是生活垃圾,便纷纷用烂菜叶子、臭鸡蛋、泔水招呼这些该死的贪官污吏。 要不是有亲军都尉府的官兵护着,这些犯官能让愤怒的百姓活活打死…… ~~ 府军官兵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一干犯官全都押回了衙门。 刘英一面让人将犯官收押,一面汇总了各路人马的收获,第一时间禀报皇帝。 武英殿中。 朱老板让刘英和吴公公,将所有的空印账纸都铺在地上,然后他亲自清点。 “三百三十五、三百三十六、三百三十七……”朱元璋立在金台上,看着铺满大殿的空印账纸,缓缓对太子道: “整整三百三十七份。” “是。”太子点点头。 “全国十二个省,一百三十个府,一千三百个县。”朱元璋略一盘算道:“四个里才一个,那三个都没问题吗?” “官员数量实在太多,住的又分散,怎么也没法一网打尽,肯定有很多漏网之鱼。”刘英忙跪地解释道:“下半夜走漏了风声,就让更多人侥幸过关了。” “四分之一已经很多了。”太子低声道:“还真要一锅端了呀?” “哼……”朱元璋哼一声,没再说话。 (本章完) 第二四九章 老愤青 刘军师桥,诚意伯府。 刘璃和刘祥又在那儿放鞭。 ‘咻’,‘啪’! 刘祥一枚爆竹因为发射失误,没有上天,反而顺着街面飞出去老远,才爆炸开来。 “咴……”爆竹声,惊了一辆路过的马车。 “谁家的倒霉孩子!”车夫破口大骂:“不长眼啊!” “抱歉抱歉。”刘祥和刘璃赶紧赔不是。“你们没事儿吧?” “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吗?还不让你们家大人出来赔罪!”趾高气扬的车夫,没有要放过他俩的意思。 “住口。”马车上,却响起个老人沉稳的低喝声。 “是。”车夫马上乖乖闭嘴,赶紧放下墩子,扶着那身材高大的老人下车。 “对不起啊,老爷爷,吓到你了吗?”刘璃便忽闪着大眼睛,小脸满是歉疚道。 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车夫都不由自主陷入反省,俺是不是太凶了,干嘛呲牙花子? “没事没事,这女娃真是俊啊。伱是诚意伯的小孙女吧?” “是啊,恁是哪位?” “老夫李善长,听说过吧?”李善长和善的笑着,丝毫看不出他昨晚曾经慌成了狗。 “当然了,我爷爷经常提到你。”刘璃点点头,甜甜笑道:“李爷爷新年大吉啊。” “好好,你也过年好。”李善长说着从袖中掏出两个红包,一个递给刘璃,一个递给刘祥。 刘璃开心的接过来,从荷包掏出一颗包着红纸的饴糖,回礼道:“爷爷请吃糖。” “多谢多谢。”李善长笑着接过那颗糖,顺手收入袖中,又对一脸戒备的刘祥道: “去,告诉你爷爷,就说老伙计来给他拜年了。” ~~ 不一时,刘琏得到通禀迎出来,朝李善长深深作揖道:“原来真是太师啊,家父卧病在床,已经一年没出大门一步了。无法远迎,还请太师海涵。” “哎,老夫就是来看看他的。”李善长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一边跟着刘琏往里走,一边笑道:“早听说你爹闭门谢客,所以也没送拜帖,直接杀来给他拜年了。” “太师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刘基的揶揄声,在书房门口响起。 “你个老不死,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嘴巴还这么毒?”李善长哈哈大笑着朝他拱拱手。 “伯温兄,好久不见,十分想念啊。”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太师一面。”刘基也有些感慨道。 他俩既是斗了十几年老对手,又曾是配合默契的黄金搭档。既惺惺相惜,又相看两相厌…… 不过到了这个岁数,见一次面少一次,刘基还是挺高兴的,不然也不会到书房门口相迎。 “一直听说伯温兄病得厉害,连上位下旨调你到凤阳都没去,我还以为你都起不来床了呢。”李善长笑着打量刘基: “看着气色不错啊,比五年前还年轻,重新出山指日可待了吧。” 这话倒也不全是恭维,刘伯温这一年身体好了很多。尤其是在窥见了未来后,让他斗志重燃,全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精神状态焕然一新,看上去自然年轻了。 “臣子最重要的是识进退。”刘伯温请他进屋,榻上就坐。“皇上已经厌烦了我们这些老面孔,就不要再腆着脸讨人嫌了。” 顿一下,他促狭问道:“再说,太师愿意我去凤阳啊?” “当然不愿意了。”李善长苦笑道:“一个韩宜可尚且让我疲于应付,要是换成他师父坐镇,还不要了愚弟的老命啊?” 说起来,刘伯温比李善长年长三岁。而且两人还是同年参加科举。但李善长没法叫刘伯温‘年兄’,因为刘伯温高中,他落了第。 所以面对着刘伯温,老李心里头一直自卑。就算当上宰相,封了公爵,成了文官第一人,在老刘面前也没彻底翻过身来。 直到他知道了那件事,才能像现在这样,平视刘伯温。 要不是今日有求于刘基,他非得拿那件事,好好取笑老刘一番。 ~~ “这次来找老兄,实不相瞒,有事相求。”叙旧之后,李善长进入正题,沉声道:“但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想让老夫出山,斩妖除魔吗?”刘伯温轻轻摇头道:“老了,桃木剑也提不动了。” “不是,昨晚的事情,老兄听说了吧?”李善长不跟他兜圈子,不然非得让老刘带沟里去。 “有所耳闻。”刘伯温点点头道:“听说抓了好多进京报税的官员。可这跟天下苍生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李善长黑着脸沉声道:“因为一点小事,也不经法司,就直接派兵抓了四百多官员!上位要做独夫啊!” “独夫就独夫吧,不是民贼就好。”刘伯温却无所谓的摇摇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李善长登时着急道:“独夫之害,有甚于民贼!自古都是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哪有像皇上这样,把士大夫当成草芥,想杀就杀,想抓就抓的?! “区区‘刑不上大夫’都做不到,又谈何君臣共治啊?!” “所以我总说,老弟你要多读书啊。”刘伯温却持相反的态度道:“君臣共治最成功的是宋朝,最优待士大夫的也是宋朝。宋太祖还把‘不杀士大夫’作为祖训刻在碑上。 “但宋朝得到了什么?是历朝历代加起来,都比不了的耻辱。”刘伯温冷笑连连道: “历朝历代中,只有君臣共治的宋朝,从头到尾没摸到长城一块砖;只有他们,丢了河套,从没夺回燕云十六州,就连区区安南都能按着他们捶。 “更别说最后亡国灭种,断我华夏血脉的万古之罪了!”刘伯温陡然提高声调,双目如电,怒视着李善长道: “你也想让大明重蹈弱宋覆辙,再来一次亡国灭种吗?” “老哥你说什么呢?别激动别激动。”李善长难以理解的看着刘伯温,他明明记得,五六年前同朝为臣时,这老刘也是主张要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的。 怎么几年不见,思想变化这么大?变得这么偏激了? ps.先发后改,再写一章,明早看。 (本章完) 第二五一章 审案日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五一章审案日初四清晨,五更过后,散居在南京城各处的文武百官,便骑马坐车,赶往位于东城的紫禁城。 正月里的南京,呵气成霜、寒风彻骨,官员们瑟缩在长安右门外,互相打听着这两日的最新消息。 前天夜里,朱老板派兵大索全城,但凡进京讲数的官员,有携带空印账纸者,一律被当场拿下,押回亲军都尉府受审。 听说昨天取消早朝,就是因为朱老板在通宵达旦的审问犯官,分身乏术所致…… 今天恢复早朝,说明那三百多名犯官已经审完了。 那么皇上会怎么处置他们,以及他们的主官?会不会牵连到中书各部?还有韩国公会如何应对? 这三个问题就成了百官讨论的焦点。 但事发到现在时间太短,众人只知道韩国公昨日去拜访过刘伯温,此外就不知道什么确切消息,众说纷纭,怎么猜的都有。 直到天光微明,胡惟庸那俭朴却不低调的驴车,缓缓驶到长安右门前。 百官便一拥而上,纷纷迎接胡丞相。 “胡相。” “胡相早安。” “好好,诸位早。”胡惟庸团团抱拳,一如既往的一团和气。 “胡相。”神情憔悴的户部尚书李泰惴惴的挤到他面前。 他知道这次户部逃不了干系,但还是奢望能让皇上小惩大诫,留条活路给自己。 “诚意伯答应帮忙了吗?”李泰期冀的看着胡惟庸。 胡惟庸缓缓摇头,断绝了他最后的侥幸。 李泰身子一晃,就要栽到在地。 胡惟庸扶住他,低声道:“打起精神来,待会儿是你最后自辩的机会了。” “哎。”李泰点点头,咬紧牙关,强撑着站住。 胡惟庸又环视百官……当然主要是文官,沉声道:“诸位且放宽心,责任本相来承担,不会牵连到你们的。” 顿一下,又缓缓道:“当然户部有关人员,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本相也只能大义灭亲了,尔等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谢胡相。”少数人如丧考妣,大部分官员松了口气。 这时,皇城内响起悠扬而庄严的钟声,长安右门缓缓敞开。 “好了各位,列队上朝。”胡惟庸便对众人道。 “是。”于是百官迅速分文武列对,文官以胡惟庸为首,武官以曹国公为首,分两列整齐的走进长安右门。 ~~ 有人可能又要问了,税收账目都是户部管,皇帝就是要查,也只会查户部,别的衙门的人担什么心? 这是朱老板奇葩的财务制度所赐。 按说,一国财政应该遵循‘收支两条线’,简单说就是收税的只管收税,国税收到国库里,再根据各处的需要往下发,严禁坐收坐支。 这不是什么先进的财务思想,宋朝就是这样搞的。 朱老板虽然很多方面强无敌,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最大的短板就是财政方面。他居然天真的认为,先把税粮从地方收到京城,然后再由户部分配到各地,属于脱裤子放屁,还浪费民力,增加损耗。 于是大聪明的决定,延续元朝中央大撒把,地方坐收坐支那一套,觉得这样能高效省时省力,还能避免户部的人贪污。 简单说,就是县里收上税来之后,便直接县里负责分派了。当然,分配方案是户部制定的。 譬如,临淮县征得所有税粮五千石。先留存五百石作为县里的办公费用,给下面人发工资;再解送一千石给临近的卫所,给他们发军饷;县境内的驿站虽然归兵部管,但只要在本县,开销就得由本县负责,所以再给一百石;要是府城有王府,还要给王府解送千八百石,作为营建王府的费用…… 总之一句话,只要这个县境内,朝廷地方官府的一切开销,都由县里直接拨给,不用再送去京里了。 所以解送进京的,可能只有区区两千石,还不都是给户部的。什么承运库、内库、太仆寺、工部、吏部、礼部、太常寺……等等一堆衙门,都会得到一份。最后入太仓的可能还不到一千石。 这种混乱的财务制度,再配上可以现场填数目的空印账纸,简直绝了。有经验的老手能玩出花来,保准大家都满意…… 可雨露均沾的结果,就是人人都腚上有粑粑,出了事儿自然都跟着提心吊胆了。 ~~ 华盖殿,朱元璋端坐在御座上,等待着百官上朝。 太子郁闷的立在一旁,他本来打算督空印案的。但没能如愿,因为审案的是他督不动的那位。 “咋啦?不让你审这个案子,就这么难受?”朱元璋是很注意儿子……呃,大儿子的心里健康的。 “父皇,其实让儿臣来更合适。”太子点点头道:“伱亲自审理,很多事就没有寰转的余地了。” “让你来,哼哼,最后都给咱从轻发落了?”朱元璋没好气道:“咱又不能驳你面子,最后还不都便宜了那帮混蛋!” “怎么会呢,儿臣会秉公判决的。”太子叫屈道。 “别以为咱不知道,那晚不是你捣鬼,能只抓回这么点儿人?”朱元璋哂笑一声道。 “没有的事儿。”太子心虚一笑,绝不承认道:“但怎么说,都是要惩办少数,警告多数的嘛。就算要大换血,也得分批分次的来,一锅端了会出大乱子的。” “什么大乱子?”朱元璋冷笑一声道:“你就是让宋先生他们给带沟里去了,觉着好像离了那帮士大夫不行似的。老大,他们那是唬烂你呢。说白了,地方上那些官府就是个收税的,别的作用可有可无。 “现在他们连这件事都给咱瞎吉巴搞成一坨屎,咱还有留着他们的必要吗?” “全都换掉,咱有那么多官员填补吗?”太子无奈道:“就算当官的是地里长出的,也得春种秋收啊。” “咱国子学里培养的那些足够了。”朱元璋哼一声。 “他们不是要用来清丈亩的吗?”太子反问道。 “清丈亩之后,就有的是人了。”朱老板道。 “清丈还没开始呢,没个三年五年能结束吗?”爷俩争辩起来。 “皇上,殿下,该上朝了。”这时吴公公轻声提醒道。 “好好,咱说不过你,先上朝。”朱老板举手投降。 第二五二章 超级辩辩辩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五二章超级辩辩辩因为天冷,御门听政改为在奉天殿早朝。 文武分左右两班跪拜,高呼天辅有德、海宇咸宁、圣躬万福后,吴公公便拖着长腔道: “众卿平身。” “谢陛下。”百官起身肃立,偷眼去瞧龙椅上的朱老板。 只见朱元璋面无表情,一旁的太子也神情严肃,就知道一场暴风骤雨免不了了。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吴公公又道。 “臣有事请问陛下。”胡惟庸高声道。 “问。”朱老板道。 “据臣所知,前日夜里,亲军都尉府抓捕地方进京报税官员三百余名。请问陛下,所为何故?”胡惟庸沉声问道:“为何中书省和三法司,皆未与闻?” 听到胡惟庸的质问,不明就里的官员闻言暗赞,胡相还真是的硬气。却又未免担心,会不会惹恼了皇帝,适得其反? 好在朱元璋并未着恼,淡淡道:“太子,你跟胡相说说。” “是,前日接到举报,有地方官员携带空印账纸入京。在空白的账册上用印,实乃严重的不法之举。”太子便沉声道: “因为可能涉及大范围的舞弊,为了防止串通,故而父皇命亲军都尉府负责搜查,结果共计查出三百六十七份空印账纸。 “经御审,一干犯官对其罪行皆供认不讳,并承认已经是多年累犯了。此案涉及省府县衙门三百六十七个。实乃本朝前所未有之大案!”太子加重语气道。 “听明白了吗?”朱元璋目光平静的看着胡惟庸。 “明白了。”胡惟庸点头。 “而且咱心知肚明,绝不止这三百六十七个衙门。”朱元璋波澜不惊道;“跟他们一样用空印账纸,进京来现场做账的,没有一千个衙门,也有八百个,对不对啊李泰?” 户部尚书李泰深吸口气,出列跪地道:“回陛下,是有地方官府,为图便利,使用空印账册,但绝对没那么多。” “这么说,你是知道的?”朱元璋声音转冷。 “臣确实有所耳闻。”李泰额头见汗。 他不能说不知道。因为他是户部尚书,不管知不知情,最后都要负总责的。 他要是说不知道,那别人嘴里供出什么,他都得兜着。要是碰上个没深没浅的,供出什么要老命的事儿来,就不光是他一个人没命,而是全家都没命了。 所以还是自己来,自己给自己辩护的好。 “好,有担当。”朱元璋赞一声道:“你既然知道这等内外勾结的之事,一直以来为何既不处置,也不禀报呢?伱这个户部尚书是摆设,还是他们的靠山啊?” 后面的话,就开始诛心了。李泰擦擦汗,叩首道:“皇上容禀,臣之所以没有坚决禁止,是因为据臣所知,那空印账纸上是有骑缝印的,并非一印一纸,所以不会造成皇上担心的伪造文书之事。” “放屁!”朱元璋骂道:“骑缝章就不是正印官给盖的了吗?只要正印官和进京报税的官员串通一气,一印一纸与一印两纸有何区别?” “皇上说的没错,你等放纵他们用空印纸,都会让户部无法监督地方账目的!”胡惟庸也严厉批评一句,顺便与户部划清了界限。 “皇上和胡相放心,户部对各省钱粮册书的审核要求很高,具体数额,必须要到部才能最后确定,所以地方上没机会舞弊的。”李泰顿一下又道: “也正因为部里要求严格,每年解送的钱谷的数目,府一定要对合省,行省一定要对合户部,才能过关。但税粮在运输途中,难免会造成损耗。损耗原因多种多样,损耗的程度轻重不一,所以必须要入了国库才能定下来。 “地方官不得已,只能携带空印纸进京,在南京得到实际入库的数目后,重新填写账册。这样户部才能消除不符合实际的差额,让地方上与朝廷平账。” “李尚书,咱也是管过军需的,你蒙谁也蒙不了咱。”朱元璋冷冷一笑问道: “户部用的是四柱奏销册?” “是。”李泰心中咯噔一声。 “那只要开除掉耗米数就可以了啊?有必要用空印纸重新做账吗?”朱元璋质问道。 “是,皇上说的是……”李泰额头汗如浆下,一时哑口无言。 “陛下容禀,”他身后的户部侍郎吴秉衷忙出班接力道:“李尚书初来乍到,对部里的情形还不太清楚。实际上没那么复杂,就是对账时难免有对不起来的地方,如果是部里错了,这好办,改了就是。 “可要是地方上的计算错误或者统计错误,按说就得发回地方修改后再送回京城对账。可是皇上,我大明幅员辽阔,各省城、府城距离南京,远的有六七千里,近的也有三四千里,要是发回去修改的话,往返非一年不可,那就严重逾期了。 “可要是报税的官员,带几张空印纸进京,就可以当场修改,方便许多。当然,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但由来已经很长久了,地方官也只是因循而已,没有意识到这样做的严重性。”吴秉衷接着沉痛道: “当然现在臣等都知道了,还请皇上宽恕一次,下不为例。” “好,吴侍郎的水平高于李尚书。”朱元璋又点了个赞,问胡惟庸道:“胡相怎么看?” “回皇上,空印之举,肯定是不对的。虽然两位解释的都有些道理,但的的确确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而且臣也坚信,以目前官员的操守,一定有大量弄虚作假的情况存在。”胡惟庸先顺着朱老板说两句,然后话锋一转道: “但是臣却找不到合适的罪名给他们定罪,回想开国以后颁布的所有律条,竟都没有‘空纸用印’这一罪名。 “这是臣等和法司的疏忽,但国家立法,必须先把法条公诸于众,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然后才用来惩治明知故犯的人。 “但自立国至今,不曾有禁止空印的法律。各衙门也互相默许空印之举,所以官员们实在不知这是犯罪。有道是不知者不为罪,不教而诛为虐也。”胡惟庸抬起头道: “臣斗胆请皇上这次从轻发落,若有再犯者,可严惩不贷!当然,造成这个难看的局面,皆因臣这个丞相失职,臣引咎辞职,请皇上处分!” 说着,摘下乌纱,重重叩首。 ps空印案太难写了,是我写作生涯中最难写的一段。写的我心力交瘁。先发后改。 第二五三章 反杀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五三章反杀奉天殿中。 胡惟庸跪地请辞,求皇帝放空印案的犯官一马。 朱元璋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胡惟庸的表演。 太子还没修炼到家,他强压怒火瞪着胡惟庸,但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那日父皇在武英殿召见此獠时,太子也是在场的。 堂堂胡丞相在父皇面前,那卑微如蝼蚁的丑态,他可以亲眼目睹的。 对了,那日胡惟庸也曾跪地请辞过,但两次性质完全不同。 上一次,是乞求;这一回,是威胁。 朱标忽然又想到,就连这次的空印案,其实也是他供出来的。是胡惟庸跟父皇透露地方衙门每年会跟李善长讲数,父皇这才把他们都弄到京里来,然后抓住罪证,想要一网打尽的。 结果父皇真集中精力对付韩国公一伙了,他居然敢当场反水?! 真是脸面三刀,胆大包天啊! 这还没完,接下来,还有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见胡丞相跪地请辞后,他身后的中书省官员,居然也跟着跪地。 这可是中书省啊,占了朝堂上文官的四分之三。 剩下御史台、大理寺等处的一小撮,看到大伙儿都跪了,自己站着也不是个事儿,便也跟着跪地。 “求皇上从轻发落!”整个朝堂左半边齐声道。 右半边的勋贵武将们虽然没跟上,却一个个两眼放光,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只是不知他们幸的是谁的灾,乐的是哪边的祸。 ~~ 面对着形同逼宫的丞相和百官,朱元璋冷冷一笑,刚要开大。 “父皇,儿臣有话要讲!”却听立在金台下的晋王朱,忽然高声抱拳道。 “讲。”朱元璋压住火气,微微颔首。 “儿臣以为胡相所言差矣,若非见识极短,便是居心不良。无论哪种可能,都说明他不适合再当这个宰相了。”朱深吸口气,指着胡惟庸道: “儿臣请父皇成全胡相,罢掉他的中书省右丞相!” “……”百官抬头,怒视着老三。要不是他亲王的身份,不知多少人要跳出来开喷了。 “哦?”朱元璋神情一动,假意呵斥道:“怎么能这么跟丞相说话?” “皇上,无妨,为臣本就是要请辞的。”那边胡惟庸先忍不住质问道:“只是不知晋王殿下从哪儿看出,为臣是见识极短、居心不良来的?” “就凭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晋王冷笑一声道: “你们说之所以有空印陋习,是因为路途太远,来回要几个月甚至一年才能到部。但实际情况是,你有文书走官驿的话,最慢一个月就能从大明最偏远的州县,抵达南京城,哪用的着那么长时间? “而且此次被逮捕的三百多名犯官,七成来自江浙湖广山东,最多十天半个月的路程,他们为什么也带着空头印制?肯定不是怕来不及? “殿下还年轻,没接触过具体政务,不知道朝廷和地方的账目极其繁杂,互相矛盾,根本不存在完全吻合的可能,很多时候修改一两次都不行,需要反复修改啊。”户部侍郎吴秉衷赶紧解释。 “那还有好多来自南京周边,一来一回最多几天时间,就是反复修改也没问题。”老三却锲而不舍的追问道。 “晋王殿下容禀,周边府县的官员确实来得及,只是大家都这样干,他们为了省事儿,也就因循陋习了。”吴秉衷再次解释道,他不信自己辩不过个毛头小子。 “因循陋习,真的是为了省事儿吗的?”老三却嗤之以鼻道:“这话伱自己信吗?你们这点小九九,连本王都骗不了,更别说骗父皇了! “你们户部,还有地方上专管税收账目的官员,一年到头就忙这点事儿,结果年底一对账,居然连账都对不上来。你们是一群饭桶吗? “账对不上来,不追究你们责任,让你们回去改,就够给你们脸了。你们居然还敢直接拿着空印纸来京城,当面锣、对面鼓的商量着做账。 “这种因需赋形的糊涂账,还有什么对的意义?你们到底是把父皇当傻子,还是自己傻到连假账都不会做?” “抑或是无法无天到,懒得挖空心思做假账?”晋王殿下目光如电,逼视着对方。 “这……”吴秉衷没想到晋王殿下年纪轻轻,就这样牙尖嘴利,而且把案件看得极其透彻,说出的话句句命中要害,让他一时没法强词夺理。 “吴侍郎,闭嘴。”见吴秉衷不中了,胡惟庸严厉的瞪他一眼。“错了就是错了,不要再狡辩了。” “是……”吴秉衷怏怏低下头。 “殿下,他们确实有错,但谈不上有罪。”然后胡惟庸又朝晋王拱手道:“正如臣方才所言,自立国至今,未尝有空印之律。皇上以法度治天下,不能不教而诛啊。” “这就是本王要骂你的地方。”谁知晋王越战越勇,又把矛头指向他道: “堂堂宰相,公私不分,混淆视听,真是糊涂至极!难道你不知道,国法对百姓和官府是不同的吗?对百姓而言,法无禁止即可为!但对官府而言,法无授权即禁止!” “法无授权即禁止?”胡惟庸一愣,快速开动脑筋,可他才疏学浅,死活想不起这是哪位先贤的名言。 ‘法无授权即禁止?’朱老板和太子却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光,显然都受到了老三启迪。 “没错。官府掌握着百姓生死,可以轻易让人倾家荡产,所以必须要严格按照国法用权,只行使法律授予的权力,而不能因为法律没有规定,就自行其是。 “我大明刚刚建国,百废待兴,立法也很不完善,有太多太多空白疏漏之处。官员发现漏洞,应该帮朝廷完善它,而不是专门利用漏洞钻空子。 “如果这次父皇宽恕了这些明显心怀恶意,串通一气,侵吞国帑的贪官污吏,日后肯定会有别的官员,一门心思研究法律的漏洞,专门钻空子作恶!反正只要法律不禁止,捅破天也不会受到惩罚! “长此以往,必将吏治败坏,民不聊生,重蹈前朝覆辙!”晋王说完朝父皇抱拳,高声道: “所以儿臣请严惩不贷一干空印案犯官,这样才能震慑宵小,以儆效尤!让天下官员再不敢钻朝廷的空子!” 第二五四章 杀杀杀!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五四章杀杀杀!奉天殿中。 听了晋王的凿凿之言,朱元璋紧绷的神情,终于生动起来,他沉声道: “晋王这番话虽然偏激了点儿,但有一点说的极好——对官府来说,法无授权即禁止!咱没说过你们可以干的,你们就不能干!” “是……”皇帝这一句话,对官府权力的限制极大,但胡惟庸只能硬着头皮应下道:“但这次,不是不知道么……” “这次可以从轻发落,下不为例。”朱元璋缓缓道。 “谢皇上宽宏。”胡惟庸忙叩首,李泰和吴秉衷也赶紧磕头,文官们亦跟着叩首。 朱元璋便揶揄一笑,缓慢而坚定的宣布道: “传朕旨意,空印大案、欺君罔上,罪大恶极。凡主印官及署字有名者,皆逮捕进京。主印官员处死,副手以下杖一百充军,钦此!” “啊……”跪地听旨的官员,闻言纷纷抬起头。纷纷瞠目结舌道:“这,这还叫从轻发落?” “皇上啊,人才并非如韭菜一样,割去一茬又能长出一茬。朝廷寻求贤士,设置众官,得到一名优秀人才是很难的。将其培养成独当一面的方面大员,更是需要数十年才能成就的。”胡惟庸含泪劝谏道: “这三百多名正印官中,大半都是通情达理、清廉明察的好官啊。陛下不能以不足定罪的罪名,而将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处死啊!那非但是大明不可挽回的损失,还会导致地方大乱的!” “放屁!”朱元璋却不为所动道:“真要是通情达理,清廉明察的好官,就不会将自己的大印,印在白纸上,随便交给下面人!但凡这么干的,都是欺君罔上、胆大妄为之辈,至不济也是心存侥幸,目无法纪之徒,杀之何惜?” “他们是有罪,但罪不至死啊皇上……”胡惟庸悲声道。 “胡丞相,你不要再说了。咱亲自经历过元末贪官污吏的统治,知道他们多奸弄法,蠹政害民的手段,所以这空印纸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被用来作奸犯科,伱知我知,在场的衮衮诸公皆知。”朱元璋却无比坚决道: “一个个却跟咱强词夺理,颠倒黑白,竟完全不觉得自己错在哪里。这才是真正的因循陋习——你们把元朝官场腐败风气,原封不动带到了咱的大明朝!” “……”百官被朱元璋训斥的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正因为官场完全还是元朝的习气,官员也全是元朝的做派,所以朕的大明朝,跟元朝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蛇鼠一窝、乌烟瘴气! “此弊不革,欲成善政,终不可得。元失之于宽,故朕济之于猛!必重绳贪吏,置之严典!” 朱老板强大的气场,压迫的官员们全都低下了头,这下谁也不敢再开口了。 “哦对了,咱还忘了你们。”朱元璋说完看一眼李泰和那吴秉衷,还有一直没敢吭声,天真盼望能被忽视的另一位侍郎庞祈佑,缓缓道: “户部堂官明知空印陋习,却非但不禀报,反而一味纵容,事发后又强行狡辩,实乃首恶,必须严惩。带刀舍人何在?” “臣在!”当值的汤鼎马上朗声应道。 “将李泰、吴秉衷、庞祈佑三人,推到长安街上,腰斩弃市!”朱元璋沉声道。 “皇上饶命啊……”三人当场崩溃,挣扎着跪地哭求。 “皇上……”胡惟庸赶紧跪地。 “谁再废话一句,就跟他们一起去一刀两断。”朱元璋从牙缝蹦出杀意凛然的一句。 胡惟庸等人登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鹅,一声不敢吭了。眼睁睁看着李泰等三名户部堂官被拖下去。 待到哭喊声消失在金殿门口,朱元璋冰冷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百官,最后沉声道: “咱对勋贵有九诫,也提醒你们三点—— “第一,不要再跟咱耍小聪明,咱啥都见过,也绝对不会把你们往好处想的! “第二,不要以为法不责众,咱杀人从不手软,就是把朝堂杀空了,也无所谓。大不了就从头再来嘛!咱一点不怕。 “第三,不要以为咱是在吓唬你们。要是有人非不信邪,就是想试试,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咱老朱的刀口硬,那就尽管放马过来,咱包你满意!还让你全家陪你一起上路,一家人齐齐整整,永不分离。 “听明白了没有?”最后一句,丹田之气迸发,震得百官耳朵嗡嗡直响。 “是,臣等谨记皇上教诲。”官员们心惊肉跳的答道。 “退朝!”朱元璋一挥袖子,今天不想再看到这帮令人作呕的大臣。 “退朝……”吴公公赶紧高唱一声。 “臣等恭送陛下。”百官俯身跪地,恭送皇帝和太子离去。 朱元璋起身时招了招手,示意老三跟自己一起走。 晋王赶紧起身,和太子伴在皇帝左右,离开了奉天殿。 ~~ 待皇帝退朝后,曹国公几位公爵便带着武将起身,向殿外走去。 胡惟庸也在中书省官员的搀扶下起身。 经过胡惟庸面前时,侯爷们都神情恭敬,欠身行礼。 胡相今日在金殿上这番力争,虽然不能说完全成功,却已经赢得了淮西勋贵们的尊敬。 武将如此,文官更不用说了。 哪怕那些往常仗着是李善长的人,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官员,此刻也毕恭毕敬,低眉顺目立在胡惟庸身边。 显然,所有人都认为,胡惟庸今日这番硬顶,让他们中的很多人逃得性命。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们高低得给胡相磕一个。 “诸位,圣训都记住了吗?”胡惟庸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问道。 “回恩相,记住了。” “还要记住时代变了,丢掉文恬武嬉的老一套。”胡惟庸语重心长道: “往后要洗心革面,守令畏法,洁己爱民,如此方能澄清吏治,让皇上对我等刮目相看。” “是,我等谨遵恩相教诲。”众文官毕恭毕敬的躬身应声。 这一刻起,胡惟庸在文官心中的地位,终于赶上甚至超过了李善长。 “走,同僚一场,我们去送他们三个一程。”胡惟庸说完,便在一众文官的簇拥下,离开了奉天殿。 ps先发后改,再写一更。 第二五五章 深藏功与名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五五章深藏功与名一回到武英殿,朱元璋便让吴公公拿点心给老三吃。 晋王一边吃,他一边抡着蒲扇般的巴掌,一下下拍在老三背上,满脸欣慰道: “好小子,真长大了,能给你爹和大哥帮上忙了!” “爹,轻点儿,老三都快噎死了。”朱标无奈提醒老朱,这种表达父爱的方式过于激烈了。 “大哥,没事儿……”晋王却很是享受,他使劲咽下口中的食物,笑道:“别看我很英俊,但身板结实着呢。” “哈哈哈,好小子。”朱元璋爱不释手的搂着老三的肩膀,对太子道:“老大,他这口条太厉害了!去年元旦老乡宴,他把廖永忠那一通反驳,咱听着就过瘾的很。没想到长大一岁,厉害十倍,今天比一年前,可过瘾百倍了!” “是,老三的口才真是没的说。”朱标也赞叹道:“今天要是没有他站出来,一番义正辞严的驳斥,压住官员们的气焰,父皇还真是难办。” “难办?那不可能。”朱元璋冷笑道:“艹他娘,大不了就掀桌子,把他们都宰了!” 说着又对两个儿子笑道:“当然啦,那样不好看。要是站不住个理儿,就一股脑杀了他们。妈的,史书是他们文官写的,将来还不知怎么编排咱呢。” “估计咱在史书上,就是个动不动就杀人的疯子。”朱元璋想想就郁闷道:“今天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太会耍嘴皮子了。没理也能争三分,一度把咱都绕进去了,觉着是不是该放他们一马。 “但又觉得这是不对的。要是这次小惩大诫、放过他们,这帮冥顽不灵的东西,肯定会继续胡搞一气的。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一定要杀人。就算不把犯官全杀光,也不能杀鸡儆猴,必须得杀猴儆鸡才有效果。” 朱老板说着,又拍了拍老三的肩膀道:“但你那句‘法无授权即禁止’一下子点醒了爹。不能不教而诛,是针对百姓的,不是给官府用。就得用更高的标准要求官府!” “还有那句对百姓的‘法无禁止即可为’,这两句话合在一起,道尽了国法的精神。”太子也赞许道:“老三,这是伱从书上看到的,还是自己想通的?” “都不是。”朱摇摇头道:“是老六教我的。” “啥,老六?”朱老板和太子惊掉了下巴。 ~~ “阿嚏!”响亮的喷嚏声透过书房,响彻整个诚意伯府。 “你小声点儿,吓死老夫了。”刘伯温心脏本来就不好,让老六这个喷嚏,差点犯了心脏病。 “嘿嘿师父,这谁能控制得了?”朱桢擤擤鼻涕,不能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实在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为了不让师父再絮叨,楚王殿下赶紧岔开话题道:“这会儿散朝了?” “你这一上午心不在焉的,课也讲得乱七八糟,老夫到现在还没听懂,这苹果为啥往牛子头上掉?”刘伯温郁闷道:“这么关心那边的结果,你直接上朝不就得了。” “我还小,不掺合大人的事儿。”朱桢憨憨笑道:“还是给师父讲牛子。” “少骗鬼。”刘伯温翻翻白眼道:“你不是不想出风头,你是不想招人记恨。” “嗨嗨。”老六被戳穿了心思,依旧没羞没臊道:“老师,那可是跟百官为敌啊,我胳膊腿太细了,没那本事。” “就让你三哥顶雷?”老刘鄙夷道。 “我三哥爱出风头啊,他不怕的。”老六不要脸的笑道:“他最爱说的是,不招人恨是庸才。招人记恨才说明他是天才呀。” “你这只双标小狗。”刘伯温啐一口道:“这不要脸的劲儿,跟你爹真像。” “我以为是随师父呢。”老六嘿嘿笑道。 “我以前不这样!”刘伯温郁闷道。 “知道知道……”老六露出了然的神情。 “打住!”刘伯温瞪他一眼。 “哎。师父,你真觉得,我三哥有出风头的机会?”楚王这才收起笑容,关切问道。 “肯定有机会的。”刘伯温呷一口茶水道:“文官们最厉害的一招,叫——颠倒是非。就是任何时候,都能让自己像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对的永远是自己,错的永远是别人,不听他们话的就是昏君,还敢收拾他们的就是暴君。两者加起来,就是亡国之君了。 “掌握话语权是这个样子的。”朱桢点点头。 “所以他们一定会拼命强词夺理的,你父皇一张嘴,怎么跟一百个伶牙俐齿斗?”刘伯温顿一下道: “而且这回,我估计胡惟庸会替他们出头。” “不能?”朱桢不大信道:“不是他举报,哪来的空印案?他好意思舔着个伯夷脸,再调回头来装好人?” “他必须这么干,这是丞相的天职,这时候不能替百官出头,顶住来自皇帝的压力,他算什么百官之师?也没脸再当这个丞相了。”刘伯温淡淡道: “再说,这次的人情可太大了。他要是能把犯事儿的都保下来,天下的官员的心都得归他。他立马就能成为货真价实的百官领袖!” “明白了,李善长没干成的事儿,他干成了。他的威信自然超过李善长,以后就再也不用给李善长当孙子了。”老六恍然点头。 “而且这次的空印案,是因李善长而起的。要不是他想跟皇上掰掰手腕,怎么会有后来这些破事儿?那些地方官还可以继续作威作福,哪会像现在这样,命都要保不住了。”刘伯温教导他的弟子道:“肯定都恨死韩国公了。” “所以胡惟庸是在给李善长擦屁股,要是擦成了,就说明老李已经生活不能自理,只会给大家添乱了。”朱桢接话道:“而胡惟庸既然给韩国公擦屁股,自然就有能力给所有人擦屁股,大家当然认他当老大了。” “呃,是这个理儿。”刘伯温咂咂嘴道:“可这话从你嘴里出来,怎么就这么大味儿呢?” “俺是个喜欢说脏话的王爷。”老六理直气壮道,然后又问:“那我三哥能骂得过胡惟庸吗?” “有你教他那些话,足矣。”刘伯温笑道:“其实说不说又如何?皇上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人了,佛祖来了也没用。” ps先发后改。 第二五六章 省没了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五六章省没了武英殿中。 听了老三的讲述,老朱和老大露出恍然的神情。 “原来这些话,都是老六教你说的啊。” 至于老六为什么能说出这番话,那不是理所当然吗?也不看看他师父是谁? “是。”晋王也不贪功,点点头道:“他今天要去上学,没法跟我一起上朝。就跟我说,前日跟刘先生聊过此事,刘先生提醒他,文官最会狡辩,把死的说成活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吓,今天早朝发生的事儿,刘先生都预料到了?”朱老板张大嘴巴道。 “是,老六说,他们最可能用‘不知者不罪’来辩护,便告诉我那两句话,说肯定能让他们乖乖闭嘴。”晋王说道。 “不愧是神机妙算刘伯温啊!”朱元璋顿时觉得,让老六去跟刘伯温学习,实在是最正确的决定。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话是老六自己想到的?”太子忽然道。 “怎么可能?”朱元璋和老三却不假思索的齐声道: “咱都没想到,就他?” “我都没想到,六弟还不如我呢……” “好。”太子点点头,也觉得不太可能道。“不过老六将来,未必不能青出于蓝胜于蓝。”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儿子!”朱老板哈哈大笑,得意了一阵,又阴下脸道: “他妈的,胡惟庸,差点让咱下不来台。” “是啊,也不知谁给他的胆子,敢当场跟父皇顶撞?”老三忙点头道。 “他胆子确实不小……”太子点点头,今天的事情,让他对胡惟庸的感观差极了。 “谁给他的胆子?他的丞相之位呗。”朱元璋冷笑一声道: “看到丞相之位的魔力了,老大?不光是你李伯伯,就连胡惟庸坐上那个位子,都会跟咱爷们对着干的。” “正常,丞相掌丞天子、燮理阴阳,哪能一味顺从?”朱标笑笑道。 “这又是那帮文官故意灌输给你的,让伱觉得本该如此。”朱元璋却摇头道:“他们说是为了你,为了社稷,但其实是为了驯化你,其心可诛!” “呵呵……”太子笑笑,父皇对文官本来就没好感,总觉得读书人居心叵测。这次空印案之后,怕是更要变本加厉了。 “咱已经下定决心,限制中书省的权力,决不能让这次的事情再重演。”朱元璋也不跟他再商量,直接乾纲独断道: “待空印案审结之后,便下诏裁撤中书省平章政事、参知政事,以及御史台侍御史、治书、殿中侍御史等官,日后亦不复设置。” “哦?”朱标和朱都吃惊不小。 这中书省的平章政事,参知政事,是丞相、左右丞之下的高级属官。 御史台的侍御史、治书、殿中侍御史等官,亦是御史大夫、中丞之下的属官。 父皇这一手看似对中书省和御史台都进行了裁撤,但实际上大有不同。 因为御史台何德何能,竟可以跟中书省相提并论?父皇故意将两者并列,明显是在抬举御史台! 而且那些侍御史等官,其实跟监察御史没什么区别,都负有监察弹劾之责,只是品级高低不同。去掉他们并不影响御史台的运转,反而会让权力集中于御史大夫,提高御史大夫的地位,便于其对中书省进行监督。 反观平章政事、参知政事之职,都是为中书省之下的行中书省所设! 说白了,就是从中书省派出到各省去当封疆大吏的。 父皇要把这两个官职裁撤,各行省就都不设高官了…… “那全国十二个行省,谁来管?”太子想到了这个问题。 “简单,没有行省了,不就不需要一省之长了吗?”朱元璋却早已成竹在胸道: “‘行省’这个破名字,咱早就看它不顺眼了。一个,它是元朝的叫法,汉唐哪有这破名字?二个,它全称行中书省,跟中书省联系太紧密了。他奶奶的,咱收拾不了中书省,还收拾不了你个行中书省?” “哦,是改名啊。”太子松口气,他以为父皇要取消省这一级区划呢。 “嗯,名字咱都想好了。”朱元璋说着,走到御案前,提笔写下一行字。 哥俩在一旁边看边念。 “承、宣、布、政、使、司?” “对,承宣布政使司!”朱元璋得意非凡,自己又创造了历史。 “啥意思?”太子和老三却懵圈了。这么长的名儿么? 这感觉就跟朱老板给孙子,起了六个字的名字一样奇怪。 “意思是‘负责承接朝廷德泽政令,并负责向辖区内宣播的衙门’。”朱元璋一脸‘快夸我呀’的表情,解释道: “简称——承宣布政使司。譬如原先的山东行省,往后就叫山东承宣布政使司了。北平行省,就叫北平承宣布政使司了。是不是比原先有文化多了?” “呵呵,是啊……”哥俩强笑着鼓掌,心说这不脱裤子放屁吗? 还真不是。 便听制度设计狂魔朱老板接着道: “但承宣布政使司不是行中书省。它只是省里的一个负责政事的衙门。与负责一省刑名的按察使司,负责一省军事的都指挥使司,这三司平级,互不统属,互相监督! “这样原来行中书省的职权便一分为三,中书省丞相再想控制行省,就困难多了!” 太子和晋王都听傻了,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全新版本。 “不过这样一来,各省……呃,各承宣布政使司也没了能做主的。会不会三个和尚没水吃啊?”太子敏锐的预见到了此中弊端。 “两害相权取其轻。”朱元璋却不以为意道:“再说天下基本平定,设置承宣布政使司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大敌,需要有人专权决断。有什么事三司商量着来,咱看比政出一门好。至少不会出土皇帝。” “明白了。”太子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事不宜迟,不等空印案结束了。老四大婚后,你就立即督办此事,要抓紧机会,在这段阻力最小的时候,完成改制!”朱元璋沉声下令道。 “是,父皇。”太子忙沉声应下。 他甚至觉得,父皇掀起空印案的目的,就是为了废除行省,让中书省没法再像以前那样一手遮天。 ps头还是疼,不写了,明早起来写。 第二五七章 嫂子的厨艺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五七章嫂子的厨艺放学后,朱桢骑牛回宫,被太子逮个正着,叫他一起去春和宫吃饭。 太子妃常氏还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大桌菜,就是看上去略有些废土风。 “六弟尝尝嫂子的手艺。”常氏满面笑容的端上一盘黑乎乎,像是糊了锅的米饭似的。 “这是?”老六一脸迷茫。 “这是咱们老家的鱼煮饭啊!”常氏把盘子往桌上一搁,很是得意道:“把米饭和鱼肉掺在一起煮,饭里头有鱼肉的香、鱼肉的鲜还有鱼肉的软,我跟母后学了好久呢。” “哦,是鱼煮饭啊……”朱桢恍然,心道,你不说我还看不出来呢。 ‘而且这手艺不像是跟母后学的,倒像是印度老厨师教的啊!’楚王殿下心中疯狂吐槽道。 大嫂这位将门虎女亲自盛了一碗‘鱼煮饭’,然后加一块糊掉的黑黄色锅巴道:“最精华的就是这层焦黄透亮、入口酥香的锅巴,六弟尝尝看。” “唉好,多谢大嫂。”朱桢强笑着接过来。 “尝尝啊……”大嫂满脸期待的看着老六,见他舀一勺迟迟不肯往嘴里送,不禁笑道:“这么大孩子了,还得嫂子喂吗?” “不用……”老六知道躲不过去了,心说我可是吃过狗剩的,这还能更难吃? 便毅然送一勺到口中。 我艹,还真更难吃…… 他么鱼肉的香鲜软一点没吃出来,倒是吃出了鱼的土腥味和锅巴的焦苦味。 得亏咱楚王殿下吃过苦、要过饭,不然决计咽不下去。 “味道怎么样?有没有几分母后真传?”大嫂期冀问道。 老六笑着点点头,竖起大拇指。 “哈哈,六弟喜欢就好,以后常来吃饭,嫂子还给你做。”常氏这才开心道:“你们哥俩先吃着,我再去后面炖个汤。” “哎好好,常来吃。”朱桢笑着目送大嫂离去。 然后哥俩一齐松了口气。 “知道大哥最近过的啥日子了?”朱标对老六叹气道。 “大嫂这厨艺,可以跟我母妃媲美了。”朱桢露出同病相怜的表情道:“伱说不会做饭别做就好了。可她动不动母爱爆发,非得给我做顿好吃的,美其名曰上犒劳。” “唉,你大嫂原先也不这样的,大婚两年半从没进过庖厨,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忽然迷上做饭了。”太子无奈苦笑一声,又跟老六解释道: “我只是让人回来知会一声,说你来家吃饭,好好准备准备,没成想她会亲自下厨啊。” “那也是大嫂对我的厚爱。”老六就很懂事道。 “你吃这几道菜。”太子指着几道卖相稍强,但强不太多的菜肴,小声道:“平时都是吕氏负责膳食的,这几道菜应该是她烧的。” 朱桢便向大哥投去同情的目光,这过的什么日子啊?自己好歹大部分时间,还是吃厨子烧的菜。 不过礼貌起见,他还是夹了一筷子侧妃吕氏烧的瓤豆腐,谁知一入口,居然外脆里嫩,酸甜可口,好吃的紧。 只是那一层糖醋芡汁颜色太深,加上刀工抽象,所以卖相很差。 “好吃?”大哥开心笑了,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又低声道:“吕氏烧菜色香味俱全,不过打你大嫂开始烧菜后,就只剩香和味了。” “哦。”朱桢点点头,他有些明白,为何日后大嫂没了,吕氏会被扶正了。 真尼玛太会了。 ~~ 一边吃饭,太子一边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讲给老六。 又夸赞他道:“你帮了父皇大忙,不止是这次朝会,还有日后也是——‘法无授权即禁止’,这一句,父皇已经命人刻在武英殿的墙上了。” “那都是我师父说的,我就是个传话的。”朱桢肆无忌惮甩锅道。 “刘先生学究天人,但这不是他的思想。”朱标却微微摇头,在武英殿时,他就有些奇怪,回到文华殿时,又向宋濂请教。宋先生认定,这话不是刘伯温说的。 “大哥和宋先生拿老眼光看人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老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勘破了很多,已经进入新的境界了。”朱桢振振有词道。 “大人虎变么?”太子若有所思道。 “对对,总之他现在大变没错了。”朱桢使劲点头道。 “好,不管怎么说,这次之后,地方上应该能消停个十年八年。”太子轻叹一声道:“只是父皇趁机将行省衙门权分三司,不知会不会让三司陷入扯皮。” “肯定会的。”朱桢不假思索道:“三个和尚没水吃嘛。” “我也是这么看的。”太子神情一紧,问道:“刘先生也是这么看的吗?” “嗯,对对对。”朱桢赶紧扯大旗作虎皮道:“不过大哥也不用太担心,我师父说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什么好紧张的,要是将来不便,就再给各省加个高官么。” “再加个高官……”太子认真寻思片刻,方释然笑道:“好主意,这样三司相对独立,既不会像行省那样权力过度集中;又有统筹决策的一省之长,不至于推诿扯皮。刘先生这样的智多星不再出山,真是太可惜了。” “唉,他现在也就剩个嘴炮了。”朱桢苦笑道:“大哥还是放过他。” “好的。”太子话虽如此,却依然忍不住问道:“你师父还说什么了?一并讲给大哥听听。” “他说……”朱桢挠挠头,搜肠刮肚道: “他说有一说一,你爹在理财方面实在是一塌糊涂,他不但照搬了元朝的财政制度,还将其改的更加糟糕……老夫是没见过比本朝更原始的财政制度了。” “刘先生真知灼见啊。”太子深以为然道:“父皇的本意是给老百姓减轻负担,让州县直接将税粮解送给有需要的衙门或卫所。这样一个县的税粮要分送到十几处,账目能不混乱吗? “空印案之所以会爆发,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这种混乱的财政制度所赐。” “没错。而且这样户部直接能控制的税款很少,朝廷想干点什么都很难,也无怪父皇被逼得发行宝钞了。”朱桢点头道。 “那你师父有没有好主意?”太子目光炯炯的看着朱桢。 第二五八章 祖宗成法我来改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五八章祖宗成法我来改老六跟老刘一直在琢磨着,到底该怎么救大明? 有人可能会觉得,两百多年后的事情,他们鞭长莫及,有心也操不了那么远。 但其实是能管得着的,因为四个字——祖宗成法。 大明的士大夫就是用这是四个字,把后世的皇帝逼尿了的。嗣君们只能在洪武皇帝定下的规矩中,带着镣铐起舞,难以越雷池半步。 最简单的例子还是四个字——免死铁券。 这玩意儿在朱老板这,说不好使就不好使,完全没有保命效果。 但到了后世皇帝那就牛逼了,它是真能免死。凭着这玩意儿,两百多年间,勋贵们的不肖子孙胡作非为,就真没被砍过头。 因为这玩意儿是皇帝祖宗发的。后世的皇帝不能公然违背祖宗的意志,那是他权力来源,统治的合法性所在。谁敢开这种玩笑? 偏生朱老板又是个设定狂,给他的子孙、臣民、朝廷、军队,定下了无数的条条框框。毫不夸张的说,大明之后两百多年,基本就是在他定下的框架中运行。 这套祖宗成法不能说不成功,因为它让大明平稳运转了两百多年。但糟糕也是真糟糕,大明日后的各种弊端,乃至亡国的原因,基本也都来源自于此。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用在大明和这套祖宗成法上,实在合适不过了。 而现在,朱老板还没写他的《皇明祖训》,祖宗成法还没形成呢。这时候设法推动朱老板,制定更合理的法律制度,废除那些贻害无穷的弊政,让祖宗成法变得更合理,就是师徒俩眼下最该做的事情。 ~~ “当然是让户部真正的掌管全国钱粮收支了。”于是,老六便不假思索道:“各州县的税收要如数上缴朝廷,由中央统一分配,严格执行收支两条线,不许坐收坐支了。” “这需要很大的动作啊……”太子沉吟半晌,苦笑道:“这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而父皇,一直很得意他制定的这套就近供给、不扰百姓的体例呢。他老人家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其实是有法子的。我养过牛我知道,你顺着它来,它就听你的。”朱桢给朱标出主意道。 “臭小子,怎么说父皇呢?他跟牛一样啊?”太子敲他脑袋一下,说完自己也笑了。“好像还真差不多。好,你继续说。” “父皇废行省、权分三司,说白了还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对?”老六便问道。 “对。”太子点头。 “那任何将财权向中央集中的法子,父皇都不会反感?”老六又问道。 “嗯。”太子继续点头。“不会的。” “那为什么不趁这次地方权力重组,向地方派出户部官员,直接接管地方的官仓官库呢?”老六接着道: “当然,直接接管县一级的仓储太不现实,可以先折中一下,把税粮从县里解送到省里嘛,这样户部只需要派出十二个工作组,就可以实现中央直接管理各省的仓储。” “嗯。”太子眼前一亮,追问道:“伱方才说,收支两条线。现在收我知道了,又该如何支出呢?” “奏销制。”老六沉声道:“父皇不是设立了布政使司,管理各省的财政吗?正好由他们集中向户部进行奏销。” “奏销?”太子感觉自己像是个小学生,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就是向朝廷奏报开支,由朝廷审核后,从各省账目中,注销掉相应的数额。”朱桢解释道: “日常开销可以按年度奏销,年初预算,年底决算即可。若有战事或者大工,亦可随事奏销,这样并不麻烦,便可以掌握各省的实际财政状况,进而在各省之间酌盈济虚,移缓就急,保持国家整体财政的平衡。” “若能奏效,那各省财权也为朝廷掌控,”太子怦然心动道:“朝廷能调动的财力,怕是要十倍于眼下!” “没错。”朱桢笑眯眯的问道:“大哥觉得,这对父皇的诱惑大吗?” “大,太大了。”太子重重点头道:“而且在现有的制度上改进即可,不必推倒重来!父皇接受起来,就容易多了。” “那当然。”朱桢笑着点头。 明朝的财政收入本来是不少的,尤其是隆庆开关以后,天下三分之二的白银涌入大明,可惜一直无法为中央所用,三大征掏空了国库后,直接没钱打建奴。 就是因为没有一套统一的财政制度,朝廷没法在各省之间酌盈济虚,移缓就急。只能一味的压榨北方农民,结果被农民起义推翻。 其实朱桢这套奏销法,就是崇祯末年被逼出来的。这一套如果搞起来,就能建立统一的财政制度,朝廷想用多少,就有多少钱,砸都能砸死野猪皮。 可惜那时候国家机器已经烂透了,这套制度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大明就噶了。结果便宜了满清,让他们能用极少的人口,统治偌大的中国…… 无论如何,建立统一的财政制度,都是国家强盛的必由之路。奏销法至少比他爹那套近似于无的财政制度,至少先进两百年,而且不会水土不服。 所以朱桢打着刘伯温的旗号,向大哥大力推荐。 ~~ 哥俩又就此聊了很久,直到后宫快关门,太子才依依不舍送他回去。 “日后有空就来多聊聊,等聊透彻了,咱哥俩一起跟父皇禀报。”朱标亲热的拉着他的手道。 “呃,还是大哥自己跟父皇说。”朱桢很有自知之明道:“我跟父皇犯相,说着说着非挨揍不可,不如大哥自己说。” “唉,父皇嘴上不说,其实很欣赏你的。”朱标叹口气,想摸摸他的头,发现弟弟已经到自己肩膀了,再摸头已经不合适了。便改为拍了拍他的肩道: “老六,你真是长大了,长进太多了,大哥都迫不及待等你学成出徒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道:“父皇准备让我处理国政,大哥我心里真没底啊。若有你帮忙,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大哥,别报太大希望,我就是嘴炮。真干活怕是只会给你添乱的。”朱桢就很有自知之明。 “没事,我要学,你也要学嘛。以你的聪明肯定能学会的。”太子信心满满道。 ps再写一章。 第二五九章 去高丽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五九章去高丽太子一直把朱桢送到万安宫门口。 分开前,朱桢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大哥,三哥不会有麻烦?” “嗯,少不了的。”朱标点点头道:“那些文官这次吃了大亏,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他们是不敢直接报复父皇的,说不得就会拿老三出气,谁让他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来着。” “唉,下次不撺掇他出风头了。”朱桢暗暗祈祷三哥好运。“三哥不会有事?” “估计会被骂的很惨,然后挨揍。”太子苦笑道: “谁让他自己腚底下不干净呢?整天在秦淮河花天酒地不说,王府里还养了那么多歌姬、瘦马……那些御史们平时装看不见,现在肯定不会跟他客气了。” “让他们弹劾去呗,父皇不理他们就是了。”朱桢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问题是父皇也不知道,老三干的那些好事儿啊。”太子幽幽道:“你还不知道,父皇最看不得你们不学好?” “是啊,让父皇知道了,三哥肯定要挨揍的。”朱桢恍然,叹气道:“唉,没想到会这样,不然我就自己来了。” “你以为伱自己就没事儿了?小小年纪整天跟着老三不学好,还跟卫国公的儿子到处遛大熊猫。大天界寺的竹子都让你俩的熊猫啃光了。”太子马上报出一串老六的罪状。 “呃……”朱桢咂咂嘴,看来自己上,也少不了吃一顿胖揍。 “好了,不逗你玩了。”朱标这才笑道:“放心,等你四哥大婚后,我就安排他离京一段时间。过几个月再回来,风头就过去了。” “去哪?”朱桢问道。 “去趟高丽。”朱标道。 “高丽,去干啥?”朱桢不解问道:“挖参吗?” “买马。”朱标笑道。 “思密达那破地儿还有马?”朱桢吃惊道。 “死米鞑?”朱标一愣。“你这么称呼高丽的吗?” “嗯呢。” “高丽国内不适合养马,但有个叫耽罗岛的地方,可是蒙古人很重要的马场。”太子解释道: “你可能不知道,高丽国曾是元朝的一个省,叫征东行省。当然高丽国一直都在,行省宰相由高丽国王兼任,他们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给蒙古人养马。” “哦。”朱桢恍然道:“元朝为了控制高丽,还规定高丽王应娶蒙古公主为后,且高丽世子幼年都在元大都的蒙古朝廷长大,对?” “这个你也很懂嘛?”太子笑道。 “是师父告诉我的。”朱桢熟练甩锅,其实老刘根本没跟他讲过高丽的事儿,他这方面知识是来自懂的都懂的《霜花店》…… 那个凄美畸形三角恋,正是根据这段历史改编。 “刘先生还真是什么都教。”太子就很羡慕,接着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高丽王已经弃元归明,使用洪武年号,高丽也成为我们的属国了。” “哦哦。”朱桢点点头。高丽总是要认个爸爸,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我们也是刚刚知道,耽罗岛上还养着蒙古人的战马。父皇这次派兵部的人去,就是把这批战马弄回来。”朱标道:“省得让蒙古人想起来,再跟高丽王讨要。” “另外,也顺道看看,他们是不是真心归附大明了。”朱标笑道:“此行对增长见识大有好处,所以父皇准备让你二哥四哥,以他们在军中的身份,跟着一起去。我准备让你三哥也去,也好看着那俩不着调的。” “我跟他们一起!”听说哥哥们要出动,朱桢登时来了劲儿。 “心野了。”朱标弹他个脑瓜崩道:“隔天出宫都满足不了你了?” “不是,我得跟三哥一起扛啊。”朱桢振振有词道:“再说大哥不是还想让我帮你吗,我不得趁机也增长见识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少来。”太子白他一眼道:“你就是不想好好念书。” “大哥,去高丽又没什么危险,回来还能再看看辽东、北平、河南的风土人情,多好的机会啊。”朱桢身子扭成麻花,锲而不舍央求道。 “好好,我去跟父皇说,答不答应可不敢打包票。”太子总是宠老六的。 “大哥的话,父皇肯定听的!”朱桢乐得一蹦三尺高。 ~~ 正月二十八,是燕王大婚的日子。 提前一天,魏国公长女便已经被册封为燕王妃。 老四更是提前数日醮戒,一直到大婚当日一早,才穿戴好大红吉服,头戴皮弁冠,在兄弟们的簇拥下,来到乾清宫向父皇母后磕头辞行,准备出发去亲迎。 朱老板穿着通天冠服,马皇后凤冠霞帔,都是最隆重的装束。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终于要成家立业了,老两口自然满心欢喜。 这一天,皇帝皇后只是一对普通的父母…… 马皇后嘱咐儿子要疼爱正妃,举案齐眉。 燕王应下后,朱元璋又咳嗽一声道:“当然啦,也不能太宠媳妇了。他徐天德的闺女再好,那也是不能就……” 马皇后闻言,含笑看一眼皇帝。 朱元璋便没了底气道:“夫纲不振?” “是,父皇。儿臣不会给你丢脸的。”朱棣信誓旦旦。 “好了,吉时已到了。”同样穿着通天冠服的朱标,笑眯眯道:“咱们出发。” “是,大哥。”朱棣应一声,又道:“父皇母后,儿臣去接王妃了。” “去。早去早回。”朱元璋夫妇笑着点点头。 “遵旨。”朱棣向父皇母后郑重一叩首,起身退出金殿,在兄弟们的簇拥下上了白马,又在隆重的仪仗引导下,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 南京城内,万人空巷,已经成了欢庆的海洋。沿途每隔百步就扎一个彩楼,到处张灯结彩,鞭炮锣鼓响成了一锅滚粥。 老百姓扶老携幼,早早候在路旁,谁不想亲眼看看,燕王殿下迎娶大将军长女的大婚盛况? 迎亲的队伍行至通济门大街与西长安街的交叉口时,迎面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素缟年轻人,赶着一辆牛车,牛车上还放了一口棺材…… 登时让这喜庆的场面,冷却了三分。 第二六零章 燕王大婚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六零章燕王大婚这一幕如此突兀,红与白形成了鲜明对比。 所有人都错愕的看着那不速之客,就连乐队也停下了吹奏……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朱棣,脸本来就黑,这下就黑了。 他双目喷火的盯着那砸场子的年青人,要不是今天不能动手,他非得上去砍了那厮。 “艹!”老二一夹马肚子就要上前。 太子却低喝一声:“老二回来!” “今天是老四的大日子,天塌下来也不能动手。”老三也拉住老二的马缰。 秦王这才愤愤停住。 很快,便有一队亲军都尉府的士兵冲上前,将那年青人连车带棺材围起来,带出了人们的视线。 迎亲的队伍也赶紧接着奏乐,继续前进,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怎么可能当成没发生? 别说几位殿下了,就是围观群众也不可思议的议论纷纷…… “应天府是干什么吃的?还有那么多官兵,怎么会让那人冲撞了迎亲队伍呢?” “就是啊,迎亲的必经之路,一早就不让车马通行了。有三道岗拦着呢,怎么就没拦住?也太马虎了?” “马虎个屁。就是有人存心给皇上添堵!”有明白人哼一声道。 “添堵?为啥啊?” “空印案得罪人太多了呗。” “唉,造孽啊……” ~~ 一段不和谐的小小插曲之后,迎亲队伍来到了魏国公府。 这座府邸还是当年刚攻占金陵时,朱老板赐给徐达的,原先是元朝东南各道提刑按察使的宅邸。当时他们还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觉得阔气极了。 但二十年之后再看,就觉得这里宅子又小又旧,完全配不上徐大将军的身份了。 不过朱老板给徐达盖的新府邸刚刚动工,所以燕王妃还是从这里出嫁。 这时,引礼女官跪请太子先降辂进府,然后再请燕王下马,将他导引至幕次……也就是临时搭起的帐篷中。 然后礼部尚书先入至正厅、立于东侧。 主婚的韩国公也出来,立于西侧。他的脸上挂着微笑,神态从容平和,完全看不出被狠狠摆了一道的样子。 赞礼官便拖长腔朗声道:“燕王奉制、行亲迎礼。” 两名穿着盛装的女官,便引领韩国公,前往帐篷外迎接燕王。 燕王在两名身穿蟒衣的内侍引领下出了帐篷。 韩国公便躬身沉声道:“请燕王入中堂。” 燕王先行,韩国公随后,内官捧礼物再随后,至于中堂。 堂中,徐达与太子分坐左右。 按礼制,徐达应该立于堂下的,但朱元璋特意吩咐太子,要让徐达坐着。 就像普通的岳丈和女婿,而不是亲王和国公的关系。 朱棣对此不能说毫无意见,简直是乐意至极,按照韩国公的吩咐,给徐达磕了头。 “使不得,礼不可废……”徐达想要起身还礼,却被一旁的太子拉住道: “徐叔叔,你坐好了就行,以后四弟在你面前,不是燕王,而是半儿。” “是啊,岳父大人,请再受小婿一拜。”老四喜滋滋的再给徐达磕个头。 能给徐达当女婿,是他梦寐以求的大好事儿啊。 一旁的韩国公一边一板一眼主婚,一边暗骂,上位为了笼络住徐天德,简直脸都不要了。 再联想到哪怕邓愈的闺女死了,皇帝也要让秦王妃认邓愈为父。 上位为了赢下这一局,真是舍得下血本啊。 唉,输得不怨。 ~~ 随后,女执事二人,引燕王妃从后而出。 只见她头戴九翟冠,身着红色大衫、青色鸾凤纹霞帔,配玉带,手持玉圭。 这身亲王妃的礼服华贵典雅,愈发衬托的徐妙云气质高雅、国色天香。更可贵的是,她举手投足都透着良好的教养。那从容淡定的神色,正应了那句老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落落大方的跟燕王站在一起,丝毫都不紧张。 倒是老四紧张的喉头直抖……朱棣本来是冲着岳父来的,媳妇再丑他都认了。 没想到徐氏却是美貌与气质都绝佳,竟让堂堂燕王殿下感到有些自惭形秽了…… 不说别的,人家徐妙云多白啊,皮肤比她手中白圭还要白。 而燕王本来就黑不溜丢、又经过去岁一年的磨砺,现在皮肤不光黑,还粗糙。 两人站在一起,真是黑白分明,让担任傧相的哥儿几,在一旁暗暗笑破了肚子。 “老六,你说他们将来生个孩子,会不会跟伱的大熊猫一样,身上一块黑、一块白啊?”老三自然不放过,这个挖苦老四的机会。 老二闻言愣了一会儿才咧嘴笑起来:“嘿,嘿嘿……” “三哥,你别瞎说。”老六心说,身材上倒有些像。面上却要维护四哥,瞪晋王一眼道:“我看你就是嫉妒四哥。” “对,嫉妒。”老五使劲点头。 “你俩真错了。”老三却摇头道:“你们不知道这位女诸生的厉害,日后老四怕是要跟父皇一样了。” “吓,真假?”老五老六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了。这位徐大小姐治家如治军,就是大将军也被她管的服服帖帖。她要是发起火来,大将军都大气不敢喘。”老三幸灾乐祸的笑道: “再说,父皇母后还巴不得有人管管老四。老四往后,有的是好日子喽。” “这么夸张?”老五老六同情的看着,正在与王妃跪听圣旨的四哥。 “不信你俩问问徐辉祖,我有一句夸张吗?”朱哼一声道。 这时,韩国公宣读完了圣旨,燕王与燕王妃便开始行八拜礼。 所谓八拜,便是向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方,各行一次叩拜的亲缘缔结仪式。 最后,一对新人又一起向徐达叩首。 看着从小养大的闺女,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徐大将军堂堂军神,也忍不住眼圈一红,流下了铁汉泪水。 “去,好好孝敬公婆,侍奉殿下。”徐达掩面,不看女儿离去的场面。 徐妙云强忍着泪水,再次向父亲叩首,然后随着燕王出了魏国公府,登上凤轿。 “看到四弟妹身后那个小妞了没?”老三忽然朝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努努嘴,对老六道:“那是她妹,长大了肯定比四弟妹还漂亮。” ps抱歉抱歉,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唉,我现在这个精力啊,那必然就不济了,现在才写完一章。再写一章去…… 第二六一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六一章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是吗?没看出来啊。”朱桢其实早就注意到,那个跟刘璃年纪相仿的小美人了。 “你三哥可是行家来着,”老三嘿嘿一笑道:“不信走着瞧,最多三年,就让你心服口服。” “跟我有什么关系?”朱桢不解问道:“又不给我当媳妇,管人家漂不漂亮。” “那可未必,”朱神秘兮兮的道:“一切皆有可能啊。” “嗯,未来的楚王妃,要是四哥的小姨子,那不就是亲上加亲了?”老五觉得很赞。 “好,好。”老二也点头:“老,老六管老四叫姐夫,老四管老六叫妹夫。” “靠,怎么都拿我开涮。”饶是老六脸皮厚,依然成了猴屁股,赶紧上牛逃走。 “哦对,还有刘伯温的孙女。”老三笑着上马。 “辈,辈分不对。”老二也上马。 “那才刺激嘛。”老五突然蹦出一句。 哥几个闻言齐刷刷,看向老五。尼玛,都在太医院学了些啥? ~~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迎亲的队伍返回承天门外。 燕王下马,除掉皮弁服,换上衮冕。 不过亲王的衮服上只有九章,冕上只有九旒冕,也就是九串珠帘子。 待到王妃的凤轿停稳,内官跪启燕王揭帘。 王妃便下了轿子,跟着燕王一起走进了承天门,一直走过午门。王妃重新升轿,跟着燕王来到奉天殿前,拜见天下最尊贵的舅姑。 看着老四和徐氏给自己两口子磕头,然后夫妻对拜,朱老板乐得合不拢嘴。他虽然已经有了三个儿媳,但最满意的还是眼下这个。 太子妃太虎,老二媳妇不用说,老三媳妇也一样没法比。 拜完之后。燕王夫妇手持瓷瓶,跪在皇帝皇后面前。 朱老板和马皇后便将抓在手中的枣和栗子,放入儿子儿媳的瓷瓶中。 寓意自然是平平安安,早立贵子了。 朱元璋本打算把允诺的鸡毛掸子,今日一并赐给燕王妃。 却被马皇后阻止了,所以只好改在明日朝见时再赐。 随后,燕王夫妇便跟着太子,去奉先殿行庙见礼。 也就是让列祖列宗们见见老朱家的新儿媳。 朱老板则在奉天殿设宴,请道贺的大臣们吃喜酒。 他特意让韩国公坐在自己身边…… “来,老李,今天辛苦了。”朱元璋笑眯眯的端着酒杯,对李善长笑道:“咱敬你这个主婚人一杯。” “是老臣的荣幸。”李善长忙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样子要比过年时收敛多了…… “对了,天德掉泪了吗?”一旁的曹国公李贞笑问道。 “那能不掉吗?”李善长笑道:“老哥又不是不知道,徐天德多宝贝他这个女儿。” “哈哈哈,以后就是咱的儿媳了。”朱元璋得意坏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便跟一桌老兄弟,放开了喝起来。 李善长也陪着皇帝放开了喝。两人仿佛回到了当年,刚刚在滁州城结识的时候…… “大哥伱是不知道。那时候,你这个本家啊,傲气的很。压根瞧不起咱这个泥腿子。”朱元璋醉态可掬的对李贞道: “当然,那时候咱确实也不咋滴,军纪太差了。攻下滁州之后,周德兴他们就到处抢劫大户,还强抢民女。” “啊?”李贞吃惊道:“皇上不砍了他们的脑袋?” “那时候,咱刚领着天德、汤和他们二十四个兄弟离开濠州,收编了驴牌寨、横山涧的土匪,哪知道军纪是什么东西?”朱元璋素来坦诚,拍了拍李善长的肩膀: “那时候,咱老李可是滁州,十里八乡有名的俊秀才,为了百姓便来拜见咱。毫不客气的跟咱说,你们名为义军、实则流寇,抢了一个地方再换一个地方祸害。这样肯定不会长久,就会跟别的反贼一样被剿灭。” “咱其实也很担心,”朱元璋接着道:“为啥离开濠州城?就是看不惯那帮义军无恶不作,觉得跟这帮虫豸没前途。可咱那时候啥也不懂,只知道他们错了,可不知道咋改啊。就请老李留下来帮咱。” 说着他白一眼李善长道:“可这老小子没眼光,居然不答应。” “上位误会了,老臣一见面就发现上位乃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必将济世安民矣。”李善长忙解释道:“之所以一开始不答应,是想让上位重视老臣的意见罢了。” “这样啊。”朱元璋醉态可掬,也没跟他计较,便接着道:“总之咱说破嘴皮子,他就是不答应。咱逼得没法子,便让汤和挑上酒,到他家里找他喝酒。” “你那是找我喝酒吗?”李善长也酒劲一上,谁都不惧,一脸郁闷道: “往我面前一坐,把腰间染血的宝剑往桌上一搁,然后就一碗接一碗的和我喝。” “你可以不喝啊?”朱元璋笑眯眯道。 “不喝?恁不当场拔剑砍了老臣?”李善长郁闷道。 “嘿嘿,咱不是那个意思。”朱老板也不承认。 “反正老臣是这么认为的。”李善长苦笑道:“所以不敢不喝,连喝了十碗,实在是撑不住了。我怕喝死,只好松口。” “哦,韩国公,就这么加入了?”李贞很好的扮演听众角色。 “可没那么简单,他还跟我提了三个条件。”朱元璋摇头道:“一个是从今往后,严明军纪,严禁强抢民财、欺负妇女、杀人放火。说只有这样,我们才会跟别的反贼不一样。” “二个是开仓放粮,把刚到手的滁州仓打开,补偿滁州百姓的损失,挽回我们的名声。 “三是,要拜他为师,跟他读书识字。说目不识丁的大佬粗,是成不了大事的。”朱元璋说完这三条,又向李善长举杯道: “老李啊,咱得好好谢谢你,咱们能有今天,你这三条居功至伟啊。” “上位谬赞了。”李善长忙双手举杯,流下了羞愧的眼泪道:“上位不用再说了,响鼓不用重锤,老臣知道上位的意思了。确实是老臣忘记了初心,老臣真的知道错了啊。” “好,咱就知道你老李是个聪明人。”朱元璋满意的点头笑了。“你回去后就安心颐养天年,再不用操心,更不用担心,一切有朕在。” 皇帝接着又笑道:“你也不用羡慕天德,咱把大闺女,下嫁给你家李祺如何?” ps先发后改。 第二六二章 站着如喽啰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六二章站着如喽啰朱元璋的长女,就是那位成穆孙贵妃所出,孙贵妃殁后,便养在皇后身边,今年十七岁,确实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李善长闻言,再一次泪洒当场,激动的扶着桌子,跪地给朱老板磕头:“老臣谢皇上隆恩,犬子三生有幸啊。” “哈哈哈,那咱们就说定了。”朱元璋也开怀大笑着,伸手扶起了老李道:“亲家公,快起来。” “恭喜皇上双喜临门,恭喜韩国公府有凤来仪!”李贞等人也纷纷恭喜敬酒,席间的气氛更加热烈融洽起来。 胡惟庸虽然贵为丞相,却被安排在了次桌,没捞着在主桌就坐。 看着皇帝和李善长再次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场面,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永远也到不了韩国公的程度…… 胡惟庸深吸口气,便调整好了情绪,起身时脸上已经堆满了谦卑的笑容,端着酒杯走到主桌桌前,刚要说话。 朱元璋却淡淡一笑,先开口道:“还没开始串桌敬酒呢,胡相着什么急呀?” “是,是卑职心急了。”胡惟庸讪讪笑着想要退回去,只觉耳根子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元璋冷冷看着他退了两步,这才重新绽开笑颜道:“来都来了,敬就敬。” “哎哎,是是。”胡惟庸被拿捏的一点脾气都没有,赶忙复又上前向朱老板敬酒。 朱元璋端着酒杯,却先不饮,而是指着胡惟庸对李善长笑道:“老李,你这个学生好啊,比老刘的那个强多了。” 胡惟庸闻言,肝儿又是一颤,皇上嘴里‘老刘的那个’,肯定不是他家老六,而是那死鬼杨宪啊! 当年胡惟庸能进中书省,其实多亏了杨宪这条恶狗,把李善长咬得腚都花了。韩国公又不能趴下身子咬回去,于是相中了他这条好狗,来跟杨宪对咬。 胡惟庸也没让李善长失望,成功咬死了杨宪,取代了他的地位…… 皇帝这时候提起他跟韩国公的关系,提起杨宪,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就是在提醒狗……哦不,提醒胡惟庸,不要忘了他是谁,他从哪里来。 胡惟庸能明白的,李善长也一清二楚,暗暗幸灾乐祸。 不过他很清楚,朱老板这不只是在排揎胡惟庸,而是打压丞相的威信,自然不会再雪上加霜了。 “呵呵,上位谬赞了。”李善长便摇头笑道:“论聪明才智,老臣不如诚意伯,胡相也不如他的学生。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师徒一是赤诚、二是勤勉,驽马十驾、功在不舍而已。” “老李说得好,小胡啊,还是得多跟你恩相学着点。”朱元璋面上笑呵呵,心中暗骂这老狗真是不要脸。 “是,学生敬恩相一杯,多谢恩相栽培之恩。”胡惟庸只好又当众给李善长敬了杯酒。就连自称也从‘卑职’改为了‘学生’。 “胡相言重了,你为皇上鞠躬尽瘁,就是对老夫最大的报答。”李善长说着片汤话,并没有跟着踩小胡两脚。 “学生再敬恩相一杯。”胡惟庸又端起一杯酒道:“恭喜恩相府上有凤来仪……” “好好,多谢胡相。”李善长笑着与他再饮一杯。 ~~ 东侧最边一席上,朱桢一边吃席一边看着老爹和他两任丞相,在那里虚情假意的勾心斗角,感觉比看《武松传》还下饭。 “父皇为啥要把大姐嫁给韩国公……的儿子?”老五却一头雾水。 “哦,可能是觉着别的国公都联姻了,只有韩国公空着不礼貌。”老六随口答道。 “这样啊。”老五点点头,信了。他本来就不关心这些事情,只是事关大姐的婚事,才问了一嘴。既然老六这么说,他也就信了…… 老六当然只是瞎说的。跟刘伯温学了这么长时间……好,大部分时间是他在教老刘……老六的政治水平直线上升,他已经能看懂这里头的门道了。 虽然空印案是因为李善长而起,父皇一开始也是全力以赴在对付李善长。 但事物都是不断发展的,从来不会一成不变。 空印案,对李善长的声望,已经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因为地方官府是在李善长的暗示下,才会消极筹措军需,耽误了大军北伐,最终激怒了朱老板的。 那些地方大员之所以听李善长的,一部分有把柄在他手上,但更关键的原因,是相信他还能逼得皇上让步。这样一来,君臣共治的局面成为事实了,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作威作福……哦不,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把大明改造成理想中的样子了。 结果朱老板凭着一张空印纸便翻盘成功,还打破了法不责众的潜规则,把十二个行省的长官,并三百多个知府、知县全都下狱论死。甚至连行省衙门都一锅端了…… 李善长赔了夫人又折兵,除了证明了他们绑一起,也不是朱老板的对手。支持他的封疆大吏们连脑袋都输掉了。 还有那么多被论死,被杖一百充军的官员,全都要恨死李善长了。 所以天下人都觉着老李已是冢中枯骨,被皇帝弄死活该了。 但另一边,胡惟庸却通过连番极限操作,尤其是在朝会上硬怼朱老板……虽然最后关头软了,可他还是赢得了文武百官的尊敬,把他看成李善长之后,第二位能给大伙儿遮风挡雨的丞相了。 这也正是胡惟庸想得到的…… 结果父皇今日一番连消带打,将李善长败者复活,又把胡惟庸的气焰打下去大半。 这样一来,至少在场的勋贵们会觉得,韩国公还是关系硬,都作成这样了,依然没失了圣眷。自然会停下抛弃老李的脚步。 更重要的是,勋贵们目睹了胡惟庸卑微如蝼蚁的丑态,如何还会发自内心的尊敬他? 这样,胡惟庸就算坐稳了相位,也不会像之前的李善长那样,得到文官武将两个集团的全力拥护了。 只有文官支持的丞相,不足为惧。这是朱桢都明白的道理。 第二六三章 书呆子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六三章书呆子哥几个正看热闹呢,老三从外头回来,一屁股坐在老六身边,端起杯酒一饮而尽。 “弄,弄清楚了?”二哥问道,弟弟们也齐刷刷看着老三。 他们知道三哥是去处置,那个迎亲时,穿着孝服,拉着棺材作妖的小子。 “嗯。”朱点点头道:“那小子叫方孝孺,是济宁知府方克勤的二儿子。” “方十族?”朱桢不禁惊呼一声。 “是方孝孺,不是方十族。”朱纠正道。 “方,方克勤,很有名吗?”老二闷声问道。 “是挺有名的,他们家世代都是名儒,那方克勤还是有名的孝子,”朱点头道:“洪武四年,朝廷听闻他的大名,欲征召他入朝为官,方克勤以母老不愿进京,躲避他乡,不见使者。 “但你们也知道,父皇交办的任务,完不成是什么后果。县里催促急如星火,并把他的亲家抓起来,十日一比,督促追寻。方克勤无奈,只好应召进京。父皇命在吏部考试,名列第二,被任命为济宁知府。” “艹,这官真好当……”朱桢不禁感叹,我大明现在真是缺官啊。一下就能当上重要的地级市市高官兼市长。 “别管怎么着,他这官当得不错,在任三年,为官清廉、治理有方,户口增数倍,一郡饶足。省宪考绩,为六府之最。去岁还入朝获得父皇的嘉奖赐宴,被称为天下第一循吏。” “什,什么是循吏?”二哥不懂就问。 “就是有本事的好官,青天大老爷。”老六言简意赅解释道。 “没错,此人官声极佳,名望极大,”老三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此外,他还是这次空印案,被抓进京城杀头的官员之一。” “哦,明,明白了。”老二恍然道:“那方,方小子是来给他爹喊冤的。” “他个吊毛济宁知府冤个屁啊!”老三啐一口道: “济宁是漕运重镇,坐船走大运河,八天就能抵京,账目有问题,来回修改最方便不过。可他号称奉公守法的循吏,却也让手下人携空印纸入京,我看也不是什么好鸟。” “三哥,你不要平白污人清白。”朱桢却摇头笑道:“我看那方孝孺敢当街给咱们家添堵,八成他爹是没问题的。” “唔,有道理。”老三一拍脑袋道:“那小子一直在理直气壮的喊冤,我看是那帮人故意把他推出来,好证明空印案是在冤杀无辜。” “没错,他们最喜欢以偏概全,用极端事例来说明一般情况了。”朱桢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老二老五都听傻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伱们的意思是,那,那方小子是被人利用的?” “当然了,没人帮忙,他怎么通过层层警戒,又恰好出现在迎亲队伍前头?”老三确信无疑道。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老二口吃登时利索,摩拳擦掌道:“活腻了是?!” “还不知道……”老三淡淡道:“那小子嘴硬的很,只说自己是来给父亲收尸的,不知道今天燕王大婚,是误打误撞才碰上迎亲队伍的,其它一概问不出。” “他来的可够快的呀。”老六道。 “他们家是浙东人。”老三道。 “浙东……”哥几个看向老六。 “别看我呀,不可能是我师父指使的。”老六断然道。 “那就好。”哥几个释然笑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上刑了?”老六问道。 “没,今天什么日子?”老三摇头道:“而且那小子一被抓,他哥哥就带着上百号书呆子在衙门外要人,还扬言要是不放人,就敲登闻鼓,告御状。刘英和应天府尹正头大着呢。” “嗯。”哥仨点点头,表示理解,大喜的日子,要是让人敲了登闻鼓,父皇肯定要发飙的。 “他哥上哪召集这么多人?”老六不解问道。 “他哥是国子学的学生。”老三答道。 “有点意思……”朱桢闻言笑道:“打虎亲兄弟,配合的挺默契啊。” “但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他们是被人耍了。”老三却幽幽道: “像他兄弟这种书呆子、二百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根本不足与谋。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单纯被人当枪使了。” “有道理。”朱桢给三哥点个大大的赞,比歪脑壳的大侄子强。 不过话说回来,是个人就比朱允炆那脑袋被驴踢了货的强。拿能文能武,长相十分英俊的三哥跟他比,实在是太抬举大侄子,也太贬低三哥了。 “好了,不跟你们扯了,我去请示一下大哥,现在该咋办?”老三站起身来,嘟囔道:“今天老四大喜的日子,大哥肯定会放人的。” “没事,跟书呆子一般见识,你就输了。”朱桢笑道。 “没错,回头让他满载而归就可以了。”老三阴测测说一句,走了。 “啥,啥意思?还得给他送礼?”二哥愤懑道。 “不是。是让他那口棺材用起来的意思。”老六无奈摇摇头,三哥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 入夜,被繁文缛节折腾的疲惫不堪的一对新人,终于回到了燕王府,也就是原先的吴王府内。 寝殿中,龙凤红烛高照,到处贴着大红的囍字,床头悬挂大红缎绣的龙凤双喜的床幔,一派喜气盈盈的气氛。 架子床前挂着百子帐,床上铺着百子被,就是绣了一百个神态各异小孩子的帐子和被子,帝王家更盼望多子多孙。 帝王家的婚礼,讲的是庄重,自然没有闹洞房的规矩,但礼节可不能少。 一对新人在尚宫女官的引导下,按照唐礼先拜祭神灵,再向天地祖宗行礼。 桌上还摆有象征夫妻同席吃饭的豆、笾、簋、篮、俎,夫妻每祭一次,就在宫女的侍奉下进一次食。 到了行‘合卺礼’,也就是喝交杯酒前,两人肚子基本就饱了。 两口子再喝上一瓢酒,彻底饱暖思那啥了。宫人们便为两位殿下分别更衣,然后笑着告退。 后面的流程就不帮忙了,请小两口自行解决。 也不能描写了,请自行想象…… ps构思了一下新卷,就这两更哈。 第二六四章 听墙根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六四章听墙根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寝殿内,洞房花烛夜。 寝殿外,几条鬼鬼祟祟的身影,趴在窗下听墙根。 皇室婚礼,没有闹洞房的规矩,却没说不可以听墙根。 这是大明百姓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就连朱老板都想来听听,自己儿子是怎么痛殴徐达闺女的…… 可惜被马皇后拦住了。他不嫌丢人,马娘娘还嫌呢。 “新婚三日无大小,老公公听墙根很正常的。”朱老板还不甘心道:“在咱老家,老公公还闹洞房呢。” “你打算让起居注官怎么记?”马秀英揪着耳朵把他拎走了。 “是夜,帝俯听于第四子窗下,宵衣旰食,物我两忘?”待爹娘走远了,老三才小声说道,逗得哥几个吃吃直笑。 不过今晚主要不是看父皇笑话,而是来听老四墙根的。 为了达到最佳听墙根效果,老三还把金莲院的监听设备都带来了…… “你们用耳朵听听也就罢了,怎么还带着闻金和听筒啊?”太子表示震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老三理所当然道,说着一愣,小声道:“大哥也来了?” “我得看着你们,别闹得太过分,让四弟妹下不来台。”老大轻咳一声。 “明白。”哥几个一齐点头,给大哥让出个最佳的位置,好方便他监控。 当然是监控他们这帮的不省心的了。难道堂堂太子,还能听人洞房不成? “嘘。”一直在监听的老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开始了。” 哥几个立马收声,将耳朵贴在听筒上,将听筒紧贴着窗扇…… “艹,结束了?”哥几个傻眼了。 ~~ 第二天新郎新娘拜见舅姑时,太子抽空把老四叫到一旁,私下聊聊听后感。 于是太子小声关切道:“太医院有位牟太医,是男科圣手,擅长治疗‘见花谢’,需要传他来给伱看看吗?” “看啥?”朱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虽然说第一次嘛,难免。但你好几次都那么……快,就不太正常了。”朱标有些难为情,像他这样的正人君子,这种事着实羞于启齿。 当大哥的为弟弟们操碎了心。因为太子觉得,当年要是有人替自己操操心,自己也不至于那么长时间不得其门而入。所以他不能让弟弟也跟自己一样。 “我艹,大哥,你昨晚也在啊?”朱棣震惊道。 “是,不过我是为了看着他们,省得他们闹得不像话。”太子忙解释一句,又庆幸道:“幸亏我在,发现了你这个毛病。不过你别担心,会治好的。实在治不好也无所谓,快也不算病……” “难道不是越快越好吗?”老四瞪大眼,不解问道。 “谁跟你说的?”朱标瞠目结舌:“老四,不是什么事,都越快越好的。” “啊?老三教我说,男人干什么都要奋勇争先,办那事也一样要争先恐后。”老四吃惊道:“他说太慢了会被新娘子瞧不起的。” “他是这么教你的吗?”太子愕然道。 “对啊,不对吗?”朱棣闹了个大红脸道:“艹他娘的老三,敢骗老子!” “这样啊,那就没事了。”太子松口气道:“以后注意点就成,记住了,坚持不懈就是胜利。” “好,大哥。”朱棣一阵咬牙切齿,要不是新婚走不开,他恨不得这就去找老三算账。 ~~ 另一边,燕王大婚一完,韩国公也要回凤阳了。 胡惟庸特意到府上送行。 “不是说不用来了么?胡相怎么还是来了。”下人正在打点行装,李善长也在收拾他的书。 “此番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恩相,学生怎么能不来呢?”胡惟庸赶紧上前,帮李善长把捆扎好的书籍,整齐摞放进书箱中。 “这些书,都没看完,上次辞官也没带回去。”李善长感慨道:“现在有空了,这次就都带回去,平心静气读读书。” “恩相……”胡惟庸低头痛苦道:“真的不回来了吗?” “没脸再回来了。”李善长摇摇头,苍声一叹道:“前番迁都失败,我这张老脸就已经丢尽了。但为了咱们淮西,为了天下的士大夫,也豁出去再搏一把。” “结果你也看到了,上位根本不讲规矩,直接就掀桌子了。”李善长语气平静,手却把一本宋版的《北山小集》,攥得封皮发皱。 “幸亏你胡相救场,方方面面才没被一锅端了。” “唉,陛下是狠了点儿。”胡惟庸也是头皮发麻。 “开国的皇帝,哪有不狠的?正常。”李善长把书封面抚平,淡淡道:“当然,上位格外狠。不然怎么从个乞丐,一步步登上皇帝宝座的?都是杀出来的。” “真是……”胡惟庸捏着胡须叹道:“就连学生也有些意兴阑珊了。” “怎么,你也要打退堂鼓?”李善长看他一眼。 “恩相都铩羽而归了,学生又做的了什么?”胡惟庸苦笑道:“那天婚宴上恩相还没看到吗?皇上分明在敲打我,让学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那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李善长问道。 “知道了。”胡惟庸点点头。 “很好,人贵有自知之明。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李善长扶着书箱起身,胡惟庸赶紧扶住他。 “你知道自己的斤两,才有一战的资格。”李善长请他在茶几旁坐下,玩味的看着胡惟庸道:“当然,你要是不战而退,老夫也不会怪你,毕竟老夫自己都要走人了。” “唉,委实难决。”胡惟庸纠结道。 “我看你还是不想走,不然也不会来这一趟了。”李善长直接点破道: “你跟老夫不一样,老夫的功绩足以彪炳史册,退了也没有遗憾。而你呢,好容易才当上宰相,几年间却碌碌无为,如今好容易得到百官的拥戴,就这么退了,确实换了谁都不甘心啊。” “确实不甘心。”胡惟庸重重点头,说完俯身叩首道:“还请恩相教我!” 第二六五章 拜托了,胡相!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六五章拜托了,胡相!“起来,胡相。”李善长伸手虚扶他一把道:“现在明白,老夫为什么说你太心急了?” “明白了。”胡惟庸直起身子,点头道。 “皇上巴不得我俩反目。为了让老夫牵扯你,甚至不惜自己亲自下场,来离间我俩的关系。还要把女儿嫁给我儿,下这么大血本图什么?不就是为了维持老夫的声望,不让大伙儿一股脑都倒向你么?”李善长看得清清楚楚,丝毫没有领皇帝的情。 “这样啊……”胡惟庸神色一变,没想到李善长在皇帝面前的孙子样,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这样才对嘛,都是元末乱世杀出来的胜利者,虽然君臣有别,但那颗骄傲的心,都是一样的! “知道上位为什么不愿意吗?”李善长问道。 胡惟庸摇摇头。 “因为老夫是穿鞋的,伱是光脚的。”李善长淡淡道:“皇上知道,我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但你有。” “我?”胡惟庸神色一慌,不成想被看透了肺腑。 “没错,老夫当初选中你,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李善长微微一笑道:“当初陈友谅大军来袭,上位给老夫下了死命令,让我在两个月内,督造出五百条战舰,如果逾期,或者造出的船航行漏水,就砍老夫的脑袋! “老夫使出浑身解数,拼了老命,两个月也才造出不到两百条战舰。” “已经堪称奇迹了。”胡惟庸赞道。 “可上位要的是五百条,还差了三百条船呢。眼看指定要完不成任务了,上位肯定要砍我脑袋的,老夫都打算自己了断了。”李善长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道:“结果你来了!” “当时你不过才是个区区宁国知县,却带了三百条大船前来,一下子帮老夫完成了任务。而且船上还满载着我军急需的粮食,武器!你是怎么做到的来着?” “说来惭愧,下官也是眼见死局了,再不放手一搏,大家都要玩完。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在两浙四处放风说,我军十倍价格收购粮草武器,先付一成定金,剩下的待送抵应天后结清。”胡惟庸对自己的平生功绩自然记忆犹新,笑着回忆道: “当时我想的是,最富最贪的就是江浙地主了,只要勾起他们的贪念,他们就会争着把粮草武器运到应天来。” “最笑人的是,张士诚的部下非但不阻止他们,反而还把自己的军需交给他们,一起运来应天,好狠狠赚一笔。”胡惟庸说着放声大笑道:“殊不知老子掏空了宁国县的家底,也只能付得起一部分订金!” “结果后头那些地主,看到前面那么多人都干了,唯恐错过这个发横财的机会。也都不要订金了,争先恐后装船往应天发运,没想到咱们连船带活全都要了,哈哈哈!” “老夫记得,那时我问你,咱们付不起货款怎么办?”李善长看着胡惟庸道:“你说,不用管。这仗要是输了,咱们全都玩儿完。人死账消,他们爱找谁要找谁要去。” “要是咱们赢了也无所谓。”胡惟庸笑着接话道:“反正江浙地主都是支持张士诚的,咱们灭了陈友谅,就要打张士诚了。他们要么捐献军饷加入我们,要么就是我们的敌人了,所以也不用付钱了。” “哈哈哈哈。”两人相视放声大笑起来,心中郁气仿佛也消散不少。 ~~ “你知道那件事后,上位是怎么评价你的吗?”李善长敛住笑容,对胡惟庸道:“亡命赌徒。” “亡命赌徒?”胡惟庸一愣,好贴切。 “这也是我选中你的原因。”李善长拍了拍胡惟庸的手臂,感触极深道: “丞相之位不好坐啊,上有五雷轰顶,下有冲波逆折,稍不留神就是个粉身碎骨啊。侍奉开国之君的丞相就更是如此了,皇上要立万世之规,丞相也要定宰执的章程!非大智慧、大毅力、大能耐之人,不足以胜任啊!” “是,只有恩相符合这个条件。”胡惟庸点头。 “老夫自然责无旁贷,本想着把最难的难关给你趟过去,然后再交班。前十年是我,后十年是你,差不多就大局已定了。”说着李善长抬起手摆一摆,自嘲笑笑道: “可惜,老夫不自量力了,这才洪武九年就撑不住了。” “上位已经嫌弃我了,”胡惟庸也觉得一片灰暗道:“学生还不知能支撑几年。” “上位嫌弃的不是你我,是丞相之位啊!”李善长一拍茶几,断喝道:“胡相还看不出来吗?皇上是想一君独治,嫌我们碍手碍脚!他取消行省、权分三司,又抬举御史台!这一下下,全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你我身后的中书省,就是沛公!皇上是想限制中书省的权力,好让丞相变成聋子的耳朵——摆设!”李善长沉声道: “所以胡相啊,拜托你,一定要守住中书省,不要让权力被上位夺走!” “道理我都懂,可是我守得住吗?”胡惟庸苦着脸道:“恩相也太看得起学生了。” “守不住也要守,只要坚持守住,事情就一定会起变化的。”李善长斩钉截铁道:“皇上的敌人多着呢,大明的问题也多着呢,不会一直盯着你的。所以你这边,也应该主动的收缩待变!” “收缩待变?”胡惟庸眼前一亮。 “没错,收缩待变。”李善长点点头道:“还记得上位取得天下的九字方针吗?”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没错,你现在也该效仿上位当初,韬光养晦,静以待变。”李善长道:“你不是我,轻举妄动的话,会招来灭顶之灾的。” “是,可是什么时候会有变化呢?”胡惟庸问道。 “最晚坚持到下一任皇上,就彻底安全了!”李善长缓缓为他分解道:“陛下其人,严刚有余,宽仁不足。但太子不一样,他随皇后,又饱读圣贤书,定为一代仁君。所以坚持到那时,中书就安全了。世世代代的官员,也会永远铭记胡相大恩的。” 说着也给胡惟庸磕头道:“拜托了,胡相!” ps再写一章。 第二六七章 使团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六七章使团朱老板素来雷厉风行。七天之后,哥几个便启程北上。 当然还是隐姓埋名,白龙鱼服了。 区区高丽,还担待不起大明的亲王驾临。要不是朱老板为了锻炼儿子早日成材,朝鲜半岛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大明的公侯踏足,何况堂堂亲王千岁了。 此次使团规模空前,光护卫就足足五百兵力,而且都是身材魁梧、武艺高强的羽林卫。 公开的说法,自然是因为此行要购买大量战马,需要足够兵力护送回国。但实际上,是太子担心弟弟们的安全,特意将护卫从两百增加到了五百,务求万无一失。 担任使团正使的蔡斌,乃正五品羽林卫千户,这五百兵马正是他的部下。 而且羽林卫是大明最精锐的骑兵,蔡斌和他的部下跟战马打了半辈子交道。所以除了保护使团安全外,他们还要承担买马和养马的重任。 使团副使则是正六品礼部主事林密,负责出使礼仪、递交国书,与高丽官方交涉等外交事务。跟这种域外小邦交往,不能失了国格。 一个正五品武官,一个正六品文官,就是使团的规格了。这也是高丽国在大明朝面前的分量了。 蔡斌的部下中,有因为表现卓越,已经被超擢为试百户的‘洪灏’和‘洪基’两兄弟,哥俩和另外三个老资历的百户,各统领着一百羽林卫将士。 老三的身份则是一名从七品的太仆寺主簿,负责购买战马账目登记。 朱桢因为年纪还小,只能作为他的书童随行。 以上……哦,对了,还有担任军医兼兽医的老五。 虽然老五看起来过于年轻且不起眼,但他是太医院派给使团的,所以依然得到了上上下下的尊敬。 出使海外,不管是人还是马,一旦生病就只能全靠他了。 ~~ 使团计划去时从南京乘船出发,走水路北上耽罗岛,停靠补给,查看牧场后,再渡海前往高丽本土。 待买上马之后,再走陆路从辽东返回大明……其实最快捷安全的途径,是从辽东都司最南端的金州坐船,横穿渤海,在登州上岸。这也是大明对辽东的主要补给线。 但路线是朱老板亲自定的,只能乖乖照着走。只有哥几个和两位正副使知道,这是为了锻炼几位殿下带兵长途行军的能力。 可想而知,当蔡斌和林密得知,有亲王殿下在他们使团中时,心情是何等的崩溃。 比这种情况更要命的是,使团中足足有五位殿下…… 两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毕竟现在死了不连累全家,可出使后万一哪位殿下有个闪失,他们全家都得陪葬。 可是皇命难违,两人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其实他俩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比起他们的前任——平安和韩宜可来,他俩绝对幸福多了。 韩宜可和平安不光要担心五位殿下的安危,还让皇上逼着,给殿下上难度。 蔡斌和林密至少不用干那这种招殿下记恨的缺德事儿。 倒不是朱老板突发善心,父爱爆发。而是此行要出国,以现有的通讯手段,没法实时掌握儿子们的动向,自然也没法使坏……哦不,增加难度了。 所以朱老板只能寄希望于高丽人,给哥几个多制造点麻烦了…… ~~ 出发那天,秦王妃、晋王妃和燕王妃,都扮成寻常妇人,到江东门码头送自己丈夫。 朱橚和朱桢没老婆,但有大哥相送。 太子的马车上,朱标一边给两个弟弟整理衣襟,一边不放心的嘱咐道: “虽说高丽归附以来,一直执礼甚恭,每年都派人来朝贡,洪武四年甚至还派人来参加科举,一副虔心效忠的架势。但那高丽王和他们文臣武将绝非善类,你们要千万保持警觉,不可掉以轻心。” “大哥此话怎讲?”朱桢不解问道。没办法,只要一提起思密达来,他就想到句振聋发聩的名言: ‘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啊!’ 所以虽然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轻视任何对手,可真的很难重视思密达啊,思密达。 “那高丽国,一百年前便被蒙古人征服。元朝十分重视对这个国家的统治,所有高丽王世子,幼年时,都必须到元大都生活,长期担任元朝太子的护卫。 “长大后再迎娶元朝公主,才能与公主回国继承王位。所以这一百年间,高丽一直是元朝不折不扣的驸马国。 “后来,元朝干脆在高丽设置了征东行省,以高丽国王兼任征东行省丞相,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还是没法直接管辖,但元朝可以随意废黜高丽国王,高丽国政也尽数为亲元派把持。”太子沉声道: “在被元朝控制多年以后,听说高丽上层已经流行辫发胡服,之前的国王更是下达剃发易服的命令,高丽人一度已经被蒙古人同化。蒙古人也对他们彻底放心。 “但谁承想,现在这任高丽王,趁着元末天下大乱,毫不留情的背刺宗主国,铲除了国内的亲元派,废了征东行省,甚至攻陷了元朝的双城总管府及合兰府。” “基佬这么吊?”朱桢倒吸口冷气,看《霜花店》还以为他是个昏君呢。 “鸡佬是什么?”这下太子不解问道。 “没事……”朱桢赶紧岔开话题问道: “他们还来参加过科举?” “对。洪武四年,来了三个,还考中了一个。”太子从袖中掏出张官告道:“这是那人的官告,我让人从户部调出的。” 朱桢双手接过来,翻开一看,是个叫金涛的高丽人,制科登第,被任命为东昌府安丘县丞。 “他没去上任,中进士后便以‘不通华言且亲老’为由要求还乡,父皇批准了,并厚给路费,派船把他送回了高丽。” “人家是来镀金的,考中进士当然要回去了。”朱桢笑道:“在大明只能当个县丞,估计回去起步就是翰林学士。” “差不多。”太子认同的点点头道:“当时我也见过他,还让他做了一首诗。去了高丽,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你们就拿这份官告去找他。” “嗯嗯。多谢大哥,大哥你真细啊。”老六忙贴身收好。 ps两天时间,研究完了高丽的资料,把本卷大纲也做完了,后面会写的顺利些。 另外,为了故事性,时间上略有微调哈。再写一章去。 第二六八章 出发啦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六八章出发啦“唉,你们离境之后,大哥就真的鞭长莫及,只能帮你们这点儿了。”太子又提起一人道: “还有个人,肯定能帮上你们。” “谁?”老六当然不嫌帮手多。 “老黄,叫黄奇,是个太监。”太子道:“他是洪武五年,奉旨送归德侯陈理、归义侯明升去高丽的中官。” 归德侯陈理,是陈友谅的儿子;归义侯明升,是割据川渝的明夏皇帝明玉珍的儿子。 而且这俩货还都称过帝…… 投降后,朱老板本来把他们都安置在南京,但这俩小子跟李后主犯了一样的病,都郁郁不乐,时不时口出怨言。 朱老板就很不爽了,咱又没像赵光义那般,睡伱们老婆……好,咱睡了陈理的后妈,但总之没对不起你们的地方,还满腹牢骚是不是想步李煜后尘啊? 不过哥俩比李煜幸运,朱老板没赐他们毒酒,而是把他们远远打发到了高丽,来个眼不见为净。 细心的太子还抄了父皇给高丽国王的上谕,给两个弟弟过目。 老五老六便见那带着浓烈个人色彩的圣旨上写道: ‘于今命中书省收拾纱罗段子四十八匹,差元朝旧日老院使送去。选海船一只,用全身挂甲的军人,在上面防海,就将那陈皇帝老少、夏皇帝老少去王京,不做军,不做民,闲住他自过活。王肯教那里住呵,留下;不肯,时节载回来,恁省家文书上好生说得仔细了。’ “因为父皇有言在先,他们若想回来,随时还能回国。是以圣旨中那位元朝旧日老院使……黄太监一直留在那里,每年都跟朝廷保持联络。”太子解释道。 就像大明的官员基本都是元朝旧臣来的,大明的太监也基本都是元朝就干这行的。譬如汪妈和吴公公,都是当初在金陵的王府太监。那位黄公公也一样。 “这样啊。”朱桢点点头,知道那黄太监的作用了。 一是时刻监视两个废帝,二是就近监视高丽的动向,好让朝廷及时掌握这个不老实的藩国情况。 “我对高丽的了解,也大都来自黄太监。”太子缓缓道:“他几次表达过,想要回国养老的念头,这次你们就把他带回来,他肯定会全力帮你们的。” “嗯,这个比那个高丽进士靠谱。”朱桢高兴的点点头。 “再就没有人给你们了。”太子歉意的叹气道:“我朝跟高丽太远了,联系太少了,影响力其实有限。那高丽王又颇有枭雄之姿,我看他对元朝口蜜腹剑,抓住机会下手比谁都狠。恐怕未必会甘心尊奉咱们这个‘天朝正统’。” “嗯,他是把蒙古人得罪狠了,不得不倒向咱们而已。”老六十分认同道。他还是很清楚小西八‘畏威而不怀德’的操行的。 “对,为兄就是这个意思。”太子赞许点头道: “高丽王已经彻底得罪蒙古人。把他国内亲元势力都铲除干净了,没法回头了。眼下他尊奉大明,实乃不得已为之,我们再索取耽罗岛,肯定会引起他强烈的抵触。”说着他拍了拍老六道: “我知道耽罗岛是我们的,但用你的话说就是,靠嘴炮要不回来的。得等到咱们收拾了纳哈出,他们自然就会奉还耽罗的。所以这次,就别节外生枝了。” “……”朱桢想说,那可未必,大哥你低估思密达不要脸的程度了。但太子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再反驳就有顶嘴的感觉了。所以他还是把话咽回去,点头道: “是,大哥。” “好弟弟。难得有个你念念不忘的地儿。大哥保证,早晚把那耽罗岛封给你。”朱标微笑许诺道。 “吓。”一直很安静的老五,闻言吓一跳道:“大哥,你要把老六移封海外?” “别瞎说。”朱标白他一眼道:“我怎么舍得呢?我说的是额外的封地。” “哦,吓死我了。”老五这才松口气。 “好,大哥,咱们击掌为誓,一言为定!”朱桢神情一振,与太子击掌。 他心情十分愉悦。一是大哥并不是看上去那么软,实则霸气内蕴。 二是他忽然想到‘移封海外’,好像真是个不错的思路唉…… 大明的宗室那么能生。 ~~ 太子此时不宜公开露面,只好在车上目送着弟弟们登上巨大的封舟。 封舟,即是宝船。乃朝廷钦差的座船,因为有宣示天威、震慑藩邦的作用,所以整艘船造得高大威武、富丽堂皇。 整艘船长十五丈,阔二丈六尺,深一丈三尺,前后竖五掩大桅,巨大的船头还雕刻着华丽繁复的龙纹图案,令人望之生畏。 朱桢站在后甲板上,仰头望着高高的五根大桅杆,还有那缓缓升起的巨大船帆,只觉自己分外渺小。 真是难以想象,三十年后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居然还要比这艘封舟大一倍。大明的造船水平,在这个年代,绝对是天下第一啊! 怪不得父皇放心让他们坐船去高丽呢。 这样的巨舰确实能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而且为了防止在海上出意外,还有一艘同样大小、只是没这么华丽的大海船,跟封舟一同出发…… ~~ 在十几条‘小船’的拖拽下,封舟和它的姊妹舰,终于缓缓离开了码头,驶入了江心深处。 两条巨大的海船这才放下船帆,乘风顺水向东驶去。 渐渐的,江东门码和码头上送行的家属,全都消失在地平线处。 船上众人才怅然若失的收回视线,该干嘛干嘛去了。 却也有那痴情的种子,依然立在那里,久久不愿收回目光。 譬如老四。 他才成婚不到半个月,和王妃正是食髓知味、蜜里调油之际,自然难舍难分了。 “舍不得媳妇啊?”老三站在他身边,笑嘻嘻道:“没想到,你个傻大黑粗的小子,还挺儿女情长。” 朱棣白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别想啦。想也不能跳下船游回去。”老三调笑道:“等到了高丽,哥让你见识见识,啥叫家花哪有野花香?” “瞎,瞎说,野,野花哪有家花香?”老二也眺望着南京城的方向,痴痴道:“哪,哪个也没有俺敏敏香,俺都想敏敏了。” 老三一脑门子黑线。怎么一个个都这么痴情,显得自己好花心的样子…… ps先发后改。 第二六九章 结婚都监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六九章结婚都监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花心,老三决定带坏老二和老四。 他咳嗽一声,进行科普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官特意搜集了高丽的情报,发现两个很有趣的官职,你们知道是啥么?” “啥?” “结婚都监和寡妇处女推考别监。” “啥玩意儿?”哥儿几个果然来了兴趣,甲板上的羽林卫也呼啦围了过来。 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求知、欲。 “那是干啥的呀?高丽的朝廷还管着结婚?” “管着结婚还能理解,为啥连是寡妇还是处女都得管?这高丽王也太变态了?”将士们哄笑问道。 “不是给他们自己管的,而是给蒙古人管的。”朱嘿嘿一笑道:“你们知道,高丽那地方,除了良驹,还生产什么吗?” “你都这么说了,还能是啥?”老四翻翻白眼。 “啥?”老二一脸懵懂。 “美女呗。”众人哄笑道,他们都知道这位试百户反应慢半拍,却也没人笑话他。 同袍情深只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他能一个打五个。 “没错,这高丽国盛产美女吖。”老三一脸色与魂授道:“据说高丽女子肤白貌美,身材窈窕,娇小可爱。而且性格好,千依百顺。不像咱们中原女子,稍微过分点的要求,就推三阻四,叫人好生扫兴。” “这位兄弟懂行!”羽林将士们纷纷点赞。“可不就是么,俺家那婆娘,一不高兴就要踢人下床。” “主要还是没让弟妹满意。”有人一针见血,大伙儿笑得前仰后合。 朱桢这个年纪,还不适合参与这样的话题。只能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却大惑不解,思密达的女人天生丽质? 为什么他一想到高丽女人,就是大饼脸,单眼皮,小眼睛、塌鼻子呢?不然咋从小就开始整容呢? 还娇小可爱,性格好? ‘哎西’,完全反过来好不好? 正疑惑间,便听三哥接着道:“自从蒙古人征服了高丽之后,就发现了这个好处。听说当时的贵族家中,必须要有高丽婢女伺候才够份儿。谁要是身边没有高丽贵族家庭出身的妻妾,那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哦。”官兵们不禁神往,心说这回去高丽,怎么也得尝尝鲜。 “元朝皇帝一看,下面需求这么大?于是要求高丽国大量进献美女。这高丽人他肯定不乐意,但又不敢违背元朝皇帝的旨意。便拿些什么‘闾井独女,逆贼之女,僧人之女’之类地位低下,而且长得也很不行的女子充数。 “元朝人不是傻子啊,一看这什么歪瓜裂枣啊?一生气,就在高丽国设置了征东行省,然后开设专门的结婚都监,规定全高丽十三到二十岁的女子都要登记造册,在结婚都监挑选之前,一律不许成婚。” “这结婚都监一年挑选多少美女?”有人好奇问道。 “三年一贡,每次都要选送上万女子给元朝。”老三答道。 “好家伙,那些蒙古王公享受的过来么?”将士们羡慕嫉妒恨。“果然要驱逐鞑虏!” “呵呵。”老三一脸‘伱们不懂’的表情笑笑,又道:“这些美女可不光是进献给蒙古王公的,还有相等部分是‘奖励’给普通士兵的。甚至南宋归附的军队,也赏给高丽女子婚配,以此来笼络人心。” “却也不是一无是处。”众将士又觉得,一些好的规定还是可以保留的,比如说发媳妇。 “高丽人口太少,元朝光棍太多,把高丽的适龄女子一网打尽也不够,只能又成立了个‘寡妇处女推考别监’,把寡妇也抓来凑数。高丽官府踹寡妇门的速度稍慢一些,元朝就放纵军队直接动手抢人。”老三感慨道: “现在元朝已经没了,也不知道这俩衙门还在不在?” “这么好的衙门,一定要办下去。”将士们激动的嚷嚷道:“就是停了,也得让他们重办。” 听到这儿,朱桢心中疑问似乎有了答案。长得俊、脾气好的基因不断被连锅端走,剩下的可不就是歪瓜裂枣了么? 元朝这样一茬接一茬的挑选,时间一长,可不就把人种都改变了么? ~~ 不管有没有把老二跟老四带坏,总之老三把使团上下的积极性,充分调动起来了。 原本将士们只是觉得此行出趟公差,应付公事罢了。现在一个个摩拳擦掌,很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高丽去,好好见识见识高丽娘们。就是带不回来,也要在当地消费一下…… 用晋王殿下的说法是,为国争光! “其实高丽还有一样特产。”礼部主事林密忍不住也卖弄一把道: “那就是宦官。高丽还要定期向元朝进贡宦官,来服侍元朝的王公大臣。前前后后进贡元朝的宦官加起来,得有十万了。” “我艹,好惨啊。”众将士不禁裆下一凉,高丽这得割了二十万个蛋啊。 “呵呵,你们错了。高丽太穷了,而且等级森严,不可逾越。不光女子把嫁入中原当成是跳龙门。男子也一样把当宦官,视作改变人生的机会。”林主事摇头笑道: “因为在家乡他们就算再能干,再会察言观色,也没有上进的空间,一辈子都是被踩在脚下的奴隶。还不如到上朝搏一把,要是侥幸爬上高位,还能衣锦还乡,让原先高不可攀的大老爷,跪在自己脚下呢。” “而且高丽之所以没有被灭国,也多亏了这些高丽的女人和太监,正是她们努力为故国说好话,元朝皇帝才格外开恩,放了高丽一马。”林主事最后道: “所以,高丽国内,几乎家家户户在元朝都有亲戚。而且他们对元朝的感情也很极端,一半把元朝当成精神祖国,另一半则视之为必须洗刷的屈辱。我们到了之后,一定要提防那些亲元派,决不能掉以轻心。” “明白。”众将士七嘴八舌的应声。 “明不明白?”蔡斌闻言怒道。 “明白!”众将士马上昂首挺胸,整齐划一。 “出了国门,就是代表大明。上下尊卑、令行禁止,都容不得一丝马虎!”蔡斌沉声训示道:“不能让高丽下民看了笑话!” “是!”这次将士们的应声更整齐了。 天朝上国的自豪感,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二七零章 伟大的航路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七零章伟大的航路一天后,封舟抵达太仓刘家港。自元朝起,这里便是漕粮海运的。 从海上运输粮秣,其实最早在秦汉隋唐时便已有之。到了宋朝,尤其高度依赖海外贸易的南宋,航海技术进步飞快,为海运在元朝的大发展,创造了充分的客观条件。 主观上,因为北方大部分地区都被蒙古人变为牧场。北方,尤其是元大都的粮食供应,严重依赖江南地区。 而以元朝低下的治理能力,和尖锐的民族矛盾,根本没有能力维持大运河畅通,也没有能力维护漕运的安全。 所以成本更低、也更安全的漕粮海运,就成了元朝的唯一选择。 当然,这里的安全,不是指航行安全,这个海运肯定比不了漕运。 这里的安全,是指船队在海上,不会被农民起义军抢劫焚毁…… 在不断摸索中,元朝的海运航道经过了三次改进。 起先,船队是沿着海岸线,傍海岸航行,这样不容易迷航。但容易遇沙搁浅,而且航程艰难曲折,航期长达两月余。 后来,长兴人李福开辟新航道,部分航道取远洋航行,路线较为径直,航期缩减为半月至月余。 最终,海运千户殷明略又开新航路,自刘家港开洋至崇明三沙,东行入黑水洋至山东半岛最东端的成山头,然后西北航行入直沽。 此路线主要取远洋航行,顺风十日即可驶达。随后的岁月里,直至本朝漕粮北运,都采用这条航线。 ~~ 本朝虽然定都南京,但北方前线的大军,依然严重依赖江南的粮草供应。所以刘家港依然一片繁忙。 漕粮分春夏二运,春运一般是正月集粮,二三月起航。封舟抵达刘家港时,今年第一波海运船队也正要出发。 于是两边编为一队,浩浩荡荡驶出长江口,驶向浩瀚的海洋。 ~~ 朱桢留神查看,只见一路航途上树立着航标,港口和崇明三沙淤积处都有导航的小船。 船老大既有通俗的航海口诀,对水文和气象了如指掌。又熟练掌握牵星过洋之术,在海上航行如在陆地。 水手们也十分熟练,配合默契,信心十足的应付任何状况。 ‘谁说我们是陆地民族的?我们明明已经征服了海洋!’他在心中狂吼道:‘那个毁掉这一切的罪人,应该拉出去枪毙!’ 什么,罪人是父皇? 那就改绞刑…… 但也不能全怨父皇,四哥后来还不是派郑和六下西洋,都从非洲抓回长颈鹿来了么? 至于后世的皇帝,他们能说了算么?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文官集团和他们那套封建礼教,只能在封闭的农耕文明中作威作福。一旦国家走向开放,拥抱海洋,他们就全玩儿完了。 可惜大明开放太晚了,直到隆万年间才走到这一步。更悲催的是,旧秩序崩溃了,新秩序还没建立,又赶上小冰河,结果就哦豁了。 到了满清,异族统治中国,他们比文官集团还怕开放,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彻底闭关锁国,继续在农耕文明中作威作福了两百多年。 而与此同时,西方日新月异,世界之王彻底掉队,直到鸦片战争一声炮响…… ~~ 所以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站在高高的甲板上,看着劈波斩浪的船队,朱桢心潮澎湃,终于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和老师的历史使命—— 就是尽一切可能,推动大明走向开放,彻底拥抱海洋!谁想要闭关锁国,谁想要退回到小农文明,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怪不得自己总跟老贼不对付呢,原来根子在这里…… 老六知道老贼是很难被改变的,但自己的兄弟们正处在世界观形成的关键阶段,这时候潜移默化影响他们的思想,还是比较容易的。 于是他变身海吹,向哥哥们极力吹嘘海运的好。 “这海运比漕运快捷十倍,节省十倍,运力却强了十倍,所以终元之世,一直都采用海运!” “海运是比漕运好。”老四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但也害了元朝。” “为啥?”老六一愣。 “没错。”被倒掉在桅杆上的老三,再不敢跟老四唱反调了。“因为可以轻易得到江南的粮食和物资,蒙古人不愁吃喝,元朝王公更是花天酒地,穷奢极欲。” 末了还讨好道:“我说的对,老四?” “嗯。他们靠着海运便可因循苟且,自然忽视了对北方的开发和治理。”朱棣点点头道:“义军一起,自然土崩瓦解。” “这样啊。”朱桢恍然道。 “要我说,当初忽必烈就不应该定都北平,而应该定都洛阳,或者直接定都在金陵,控制江浙财赋之地。”朱棣侃侃而谈道: “北平那种苦寒之地,完全无法自给自足,必须劳民伤财从南方供给。而且离着江南那么远,根本鞭长莫及,控制不了两浙,国家只有死路一条!” “北平可是四……燕王的封地,真有那么糟糕吗?”朱桢听得一愣一愣。 “就是那么糟糕,充其量就是个塞王戍边之地,怎么能做国都呢?”朱棣一脸理所当然道:“只有没见识的胡人,才会定都在那种地方!” “好,四哥,永远记住这句话。”朱桢点点头。却又暗叹一声,记住也没用,做决定的永远是屁股,而不是脑袋啊。 要想让北平成不了京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四哥的屁股,不坐在那把椅子上。 可自己真有办法阻止天选之子吗? 朱桢是真没信心…… ~~ “两位,打扰一下。”老三憋得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央求老四道:“老四,洪百户,可以放我下来?哥真不晕船了……” 船出洋后,就开始在海浪中颠簸,于是不少人开始晕船。 老三尤其晕的厉害。 老四就告诉他,说自己在军中学到一个克服晕船的法子,一用就好。 老三也是晕过了头,不想想一群旱鸭子懂什么晕船?便让老四教教自己。 于是他就被老四捆住脚脖子,吊了起来…… 朱棣还煞有介事告诉他,之所以晕船,是因为床上太晃。吊起来就不晃了…… 这下血液都流到脑子里,老三一下就明白自己被耍了。 他刚要质问老四还是不是人?哥哥都晕成这样了还耍我? 朱棣却在他耳边幽幽道:“你毁了我的洞房!” 好汉不吃眼前亏,老三登时就老实了。 他估计自己再不老实,能让老四给丢海里…… ps再写一章去。 第二七一章 又见耽罗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七一章又见耽罗封舟后甲板上,老三被倒吊在桅杆上,可怜兮兮的求放过。 船舱里,蔡千户和林主事一开始听说他的遭遇还挺震惊,前者大骂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虐待……朝廷命官!” “谁干的?”林主事也气愤问道,不知道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得死么? “是试百户洪基。”来报信的是个老总旗,一直觉着明明是自己先来的,可百户之位,却被火箭蹿升的老四抢去了。 所以颠颠儿过来告状了。 谁知两位正副使闻言,却一齐松了口气。 “没事,你还不知道么?他俩都姓洪,是一家子的兄弟。”林主事重新坐下,放心笑道:“人家兄弟间闹着玩呢。” “闹着玩儿也不行……”老总旗话没说完,却啪得一声,吃了自家千户一巴掌。 “不知上下的东西!”蔡斌怒视着他,骂道:“怎么不见其他百户来报,就你生眼睛了吗?!” “……”总旗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滚出去!下回再敢背后告状,乱棍打死!”蔡斌猛一挥手,讨了个没趣的总旗,赶紧屁滚尿流下去了。 ~~ 老四在这船上的顶头上司只有蔡斌。林密虽然是副使,却也不敢管羽林卫的事情。 蔡斌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一盘小菜。才不管他兄弟斗气的闲事呢。 老四还有一百手下,在老二中立的情况下,势单力孤、没人撑腰的老三,还不任他揉捏? 所以老三被倒掉在桅杆上,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好在老六还有些许良心未泯,终于想起老三是自己顶头上司,而且还把金莲院许给自己。 “四哥,人倒吊时间长了,会眼珠爆裂的。”朱桢便替老三说话。 “这样啊,把他倒过来。”于是老四一声令下,手下羽林军将老三掉了个儿。 “大头朝上吊着没什么?”老四问老六道。 “没,没事儿……”老六给老三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三哥,好好享受风景。” “唉……老四,你大爷的!”老三认命的叹口气,知道老四不肯放下自己来,也就不再装孙子了。破口大骂道:“就知道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不是?有种放我下来单挑?” “好啊。”朱棣笑道:“这可是伱说的。” “算了……”老三才想起自己严重晕船,吃了老五的晕船药都没用。 倒不是药不行,而是他晕的太厉害,一吃东西就吐。所以这药吃了吐、吃了吐,愣是一点儿没吸收。 这要是双脚落在甲板上,站都站不稳,还不让老四打出翔来? “等老子回了南京,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凶残!”所以还是单纯吊着,别被吊一通,又给打一顿。那就太亏了。 “老弟,我们百户跟你家少爷啥关系?”老四手下将士,终于忍不住问道。 “都姓洪。”老六答道:“一家子。” “还真不像……”将士们摇头。 “那是,他俩从小就是冤家,吃奶的时候就为了谁多吃两口,愣是打到吐奶。”朱桢笑道。 “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道:“你这小书童真够胆,还敢当面编排自家少爷?” “因为我也姓洪。”朱桢便骄傲道。 “知道,书童都跟着主家姓。”众人却还是不把他当回事儿。 ~~ 正扯淡间,被高高吊起的老三忽然道: “咦,那黑乎乎的一坨,是不是个岛啊?” 这句话一出,甲板上众人立马顾不上扯淡,纷纷爬上桅杆,举目眺望。 虽说只深入大洋六七天,但满眼都是水,一直看不到陆地,还是会让人压力堆积。尤其是羽林卫这群旱鸭子,就更是渴望着回到陆地了。 朱棣从怀中掏出望远镜,拉开单眼眺望,果然看到一座小岛。 “快到耽罗岛了!”操船的水师军官,探出头来高声吆喝道。 封舟破浪北上,朱棣继续远望,又看到一座更大的小岛。 “这个岛叫加波岛。”朱桢在他边上,如数家珍的介绍道:“刚才那个叫马罗岛。加波岛再往北一点,就是耽罗岛了。” 话音未落,朱棣的望远镜中,出现了一座比加波岛大千倍万倍的巨大岛屿。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岛呢。 “怪不得蒙古人和高丽人念念不忘,原来这岛如此巨大啊。”朱棣感叹道。 “那是,比一个县还大。”朱桢点头道:“而且它地处大明、高丽和日本三国海上交通枢纽,非但距离高丽近,距离日本也很近。” “你这么熟悉这里?”老四佩服道:“莫非你上辈子来过这儿。” 朱桢笑而不语。 他上辈子还真是来过不知多少次。当然,后世这里叫济州岛,懂的都懂…… “知道忽必烈为何要将这个岛,收入囊中了?”他问四哥道。 “明白了。”朱棣点点头道:“他要攻打日本,这个岛就是最好的跳板。” “没错,而且登岛之后,元军发现这里水草丰美,是适合养马的优良牧场。而且岛上深林茂密,可以就地打造进攻日本的战船。简直就是天赐之地。”朱桢感叹道:“天予弗取、必受其咎啊!” “是,可惜忽必烈两次攻打日本,都遇上了飓风,全都功亏一篑。”朱棣惋惜道:“反倒助长了倭寇的气焰,让他们肆无忌惮的侵扰我国。”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所谓‘寇可来,吾亦可往’,与其整日备倭,不如主动出击,狠狠打日本一顿!”朱桢沉声怂恿道: “那可是忽必烈没征服的对手啊,要是被我大明征服了,那多该有多攒劲?” “攒劲攒劲!”哥几个果然上了套,尤其是老四,看到有超越忽必烈的可能,激动的呼吸都粗重了。 “既然如此,这耽罗岛一定要吃下来才行!”他狠狠说道。 朱桢心下一喜,这下好了。有老四这句话,将来至不济,耽罗岛也不会白给朝鲜了…… 却听头顶的三哥,对老四冷笑一声道: “让你多读书,就是不肯。这下不读书,闹笑话了?” “啥笑话?”老四摸着拳头,准备把他再倒吊回来。 “这耽罗岛本就是我大明的,用得着你再吃一遍吗!”老三纵使狼狈万状,也不忘损老四。 第二七二章 充满谎言的国度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七二章充满谎言的国度海风轻拂,老三在桅杆上慢慢的摇,依然神态自若的侃侃而谈道: “不管怎么说,耽罗岛都是元朝无可争议的领土。而本朝代元之后,自然继承了这里的主权,这是高丽王也向本朝承认的事情。” “哦,高丽王也向本朝承认了?”老四眼前一亮。 “没错,虽然他们一直想趁我们不注意,把耽罗拿回去。但他们也很清楚,这必须经过本朝的同意。洪武五年,高丽向皇上上《耽罗计禀表》,大意是‘请求将耽罗交给高丽代管,让岛上的元朝遗民归属高丽,并许诺仍按元朝牧马的管理模式向本朝进贡马匹。”朱沉声道: “所以,耽罗是我们大明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皇上同意了的?”老四追问道。 “皇上既没同意交给高丽代管,也没同意他们派兵,只让他们命岛上的牧胡献马。”老三沉声道:“高丽人很不老实,便借口牧胡不肯向大明献马,举全国之兵攻占了耽罗,这是前年冬天的事情。” “这么说,是他们未经同意,攻打我大明的领土?”老四等人震惊道。 “从道理上,就是这样!现在明白了?应该心虚的是他们!”老三摇摇晃晃的哂笑道: “这个国家的朝廷满嘴谎言,善于欺骗。譬如他们在《耽罗计禀表》中说,‘切以耽罗之岛,即是高丽之人,开国以来,置州为牧。’就是弥天大谎。 “远的不说,单说自元朝起这耽罗岛就归元廷直辖。元朝皇帝在岛上设立耽罗军民总管府、牧马场、太仆寺、宣徽院、中政院、资政院这些衙门,难道都是假的么?他们却只说开始,不说后来,此为断章取义也!” “除了养马之外,耽罗岛也是元朝流放罪犯之地。元顺帝即位之前,就曾被流放到这里。后来快被灭国时,他还命人在岛上兴建宫殿,准备逃到耽罗,不过因为败的太快,没能成行。所以岛上根本没有几个高丽人,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元朝的蒙古人、色目人和汉人。又何来‘耽罗之岛,即是高丽之人?’” “他们还说什么‘岛屿虽云蕞尔’,今日一看,可非但不是蕞尔,反而大的没边!这不就是欺负咱们没人来过这儿,想要蒙混过关么?!” “没错。”老四点点头,阴着脸道:“要是皇上不明就里,以为这就是个鼻屎大的小岛,真把耽罗岛给了他们。这该死的高丽人恐怕也不会感激,反而只会沾沾自喜,觉得我们真蠢真好骗。” “洪主簿提供的消息很重要。”蔡斌和林密终忍不住在甲板上露头,后者道:“看来我们对他们的态度,也得改一改才行了。” “不错……”前者也点点头,然后装作才看到老三的样子,故作惊讶道:“这是谁把洪主簿吊上去了,真是胡闹!快把他放下来!” “蔡千户稍安,是本官自己要上去。”老三还在那儿驴倒架不倒道:“这样不晕船,而且还看得远。” “哦,这样啊,要不恁继续?”蔡千户试探问道。 “快放我下来!”老三登时急眼了。“老子尿急!” ~~ 看过前书的都知道,耽罗其实是漕粮海运途中的一个重要航标。北上的粮船看到它,就知道该转向了。 所以船队在此时分道扬镳,运粮队转向西北,驶往山东半岛;两艘封舟则往耽罗岛北面的耽罗港驶去。 别看这耽罗岛老大不小,但能用作港口的却寥寥无几,耽罗港是其中条件最好的一个,又因为靠近高丽本土,获得补给方便,因此昔日元朝的军民总管府便设在此处。 半天之后,耽罗港到了。 两艘突然出现的艨艟巨舰,很快引得港口内外一片骚乱。 渔船上,正在撒网捕鱼的渔夫,看到遮天蔽日的巨舰突然出现,吓得连网都不要了,划着船就往回逃。 港口中也很快乱成一团,军官们驱赶着身材矮小的高丽士兵,一半在岸上设防,一半上船出海迎敌。 高丽的战船不用帆,以划桨为动力,两头高高翘起、中间甲板却很低,就像月牙一般。样子看上去很挫,但划起来速度还真不慢。 转眼之间,十几条月牙船便迎了上来。 到了近处,双方船体的差距,才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虽然都叫船,但两艘封舟就像闯入羊群的大象,个头实在太悬殊了。 封舟上,老四不解问道:“我们挂着龙旗,他们看不懂吗?” “装看不懂而已。”老六冷笑道:“小西八向来这样的,上来让你吃个亏,然后再装着大水冲了龙王庙,叫你有火发不得。你要是发火,他们还说伱没国格。” “那简单,咱们先下手为强。”老四狞笑一声,看一眼工具人蔡千户。 “开炮!”蔡千户马上毫不客气的下令,安装在两艘封舟船头的四门铸铁大炮便轰鸣着,射出四枚石弹! 虽然一发都没打中,但激起高高的水花,看着也很惊人。 而且这大炮震慑作用极佳,高丽战船便再也不敢靠近,眼睁睁看着两艘封舟驶入耽罗港。 ~~ 因为不清楚港内的水文情况,两艘封舟不敢贸然靠岸,便停泊在港口中央。 十几艘高丽战船远远守在一旁,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一艘小船打着白旗驶了过来。 船上的高丽军官拼命摇着白旗,阿爸阿爸的吆喝着。 “他说自己是奉朴万户之名前来交涉的。”林密懂高丽语,便亲自担任通译。 “让他上来。”蔡斌点点头。 待小船贴近后,封舟便放下一张长长的大网,那小船上的高丽军官抓住网绳,吃力的往上攀爬。 “这是高丽人么,怎么跟蒙古军队一个打扮?”待那高丽军官上来后,羽林将士们端详着他的样子直皱眉。“怎么长得也这么像鞑子?” “串种了呗。”林密淡淡道:“高丽原先是元朝的一个省,军装自然也是元制的。” 说完,他便与那高丽军官阿西阿西的交谈起来、说着说着,林密竟勃然变色,众人虽然听不懂,也知道他肯定骂娘开了。 第二七三章 血脉压制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七三章血脉压制“老林他说啥,惹你这么生气?”蔡斌低声问道。 “我告诉他,咱们是奉旨出使的天朝使团,现在要在耽罗港靠岸补给。他居然说,他们万户有言,没有旨意,任何船只都不得入港停靠。” “谁的旨意?” “还能是谁的?高丽王的呗。”林密撇撇嘴道。 “真是岂有此理,老子要登上大明的领土,还需要他们高丽人同意?”蔡斌果然也变了脸色,骂道:“给他们脸了还真是!” “洪主簿,咱们应该怎么答复他?”林主事就是细,没忘了自己也是工具人。 “直接上岸,我们自己的国土,不需要谁同意。”老三冷声说道。 “好。”林主事便从善如流,告诉那高丽军官。 对方露出吃屎一样的表情,还想争辩。 “滚!”老四只迸出一个字,就飞起一脚,把那高丽军官踢下船去。 噗通一声,也不知是死是活…… ~~ 一番商议后,使团决定,留一半兵力和水手守在封舟上,以备不测。其余人换小船上岸。 其实封舟上的清水和食物还足够,不补给也没问题。但现在必须要上岸走一遭,提醒高丽人一番,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了。 两百多全副武装的羽林卫官兵,分乘坐数条小艇驶向码头。 在此过程中,那位高丽万户又派了几波人来交涉。说来说去,都是没有高丽王的旨意,外国船只一律不能登陆。让他们赶紧悬崖勒马,否则后果自负云云…… “现在已经不是意气之争了。”林密叹口气,对小艇上的众羽林将士道:“而是关系到耽罗岛到底属于哪国?本官身为使节,死也不能退缩。” 然后他看一眼身后的三位殿下道:“我命令你们返回,一旦有不测,要把我这番话,禀报给皇上。” “林主事不要再说了,我们兄弟绝对不当逃兵。”老四却断然道。 “呵呵,是……”老六讪讪一笑,暗道其实我可以当的。“别处不敢说,在耽罗这地方,他们绝对不敢造次的。” “为何?”林密看着这位最年轻的殿下。 “他们还指望哄着老……皇上,把耽罗赏给他们呢,这时候哪敢造次?”老六解释道:“现在不过是虚张声势,不愿让我们染指耽罗罢了。” “没错,他们好容易举国之力,灭了岛上的元朝遗民。谁知我们明朝人后脚又到了,搁谁也遭不住。”老三也认同道:“但是不要紧,我们越硬,他们就越软。我们一硬到底,他们就得乖乖的跪下!” “你最好是在说两国对峙。”林密白了老三一眼,引得羽林卫一阵怪笑。紧张的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 码头上,高丽士兵剑拔弩张,手中弓弩瞄准了这些不速之客。 “艹,不用管,他们一箭都不敢射!”担任先锋的老四,沉声向部下下令。“全速划船,第一时间上岸!” 然后他便手擎着龙旗,昂然立在船头。看得老六一阵心惊肉跳,心说四哥果然超勇的。 有了‘洪百户’做榜样,羽林卫官兵夷然不惧,划着船进入了高丽兵的射程。 气氛再度十分紧张。 却正如哥儿几个所料,果然没有高丽兵敢射箭。 上千名戴着圆盔的高丽官兵,眼睁睁看着明军的小船靠上了栈桥。 上岸之后,羽林官兵不慌不忙的重新整队,然后踏着整齐的步伐,列队前进。 高丽兵目瞪口呆看着,这些高人一头的天朝天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迎面而来。 这些天兵人数虽然不多,气势却凌厉迫人,关键那种视他们如草芥的感觉,开启了高丽人血脉中那个叫‘认爹’的开关。 就是这种感觉,唐朝人给过他们,宋朝人给过他们,元朝人更是加倍给过他们。然后在一代又一代高丽人的血脉中传承,最终形成了一种羊羔见了老虎时的恐惧颤栗。 即所谓的‘血脉压制’。 虽然大明对高丽的血脉压制,还没蒙古人那么强烈,高丽兵还不至于直接给跪下,却在天兵的不断逼近中不断后退。 眼看就要退出码头了,那朴万户终于露面…… 几声高丽语吆喝后,高丽兵的队伍分开左右,一群穿着皮盔皮甲的亲兵,簇拥着个穿着元式盔甲的高丽将军,出现在天兵面前。 “哎呀,原来真是天朝的天兵啊!”而且这人还会说中国话,他一脸谦卑的摘掉头盔,单膝跪地行礼道:“下官耽罗万户朴国昌,拜见天朝上使!” “朴万户,伱们这是干什么?!”蔡千户黑着脸道:“不认识我天朝的旗号么?” “回上使,近年鄙国倭寇肆虐,很多倭寇狡猾狡猾的,假扮成天朝的官兵或百姓上岸,然后突然动手,已经有好多次了。”朴国昌便振振有词道: “不得以,我们王上才下了这样的旨意。真的十分抱歉,但我们也没办法。” “哼……”蔡千户哼一声。 哥几个闻言对视一眼。果然如老六所言,开始装着大水冲了龙王庙,叫你有火发不得了。 “上使,请到万户所奉茶。”朴万户便自己原谅了自己,爬起来侧身相请。 “嗯。”蔡千户黑着脸点下头,率众人跟那朴万户,往一里外的万户所走去。 朴万户这才用高丽话下了几句命令,那些高丽兵便呼啦散去了。 ~~ 所谓的耽罗万户所,就是原先元朝的耽罗军民总管府。 建筑自然完全按照中国官衙修建,进去后的规制也一模一样,让哥几个有些恍惚。 “真像回到国内一样。”老四小声道。 “什么话,这就是在国内!”老三白了他一眼。 蔡斌也不待那万户引领,便径直走进大堂,在正印官的大案后坐定。 那万户嘴角抽动一下,那是他的位子,忙讪讪道:“上使,请后堂吃茶。” 蔡斌一抬手,示意他闭嘴,然后沉声道:“朴万户,我们现在需要大量的清水、蔬菜和肉食补给。明日天黑前,必须准备好。” “是……”朴万户见他反客为主,发号施令,心里自然不爽,却也只能乖乖应着。 “另外,我们还奉旨要考察耽罗岛,你也安排一下。”蔡斌又道:“我们午饭后就出发。” “啊这?”朴万户这下没法逆来顺受了,忙道:“万万使不得啊,上使!” ps再写点,明早看。 第二七四章 弃民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七四章弃民“怎么,你又要教本官做事?”蔡斌冷冷看着那朴国昌道:“朴万户,你要搞清楚,皇上还没说把这耽罗岛,赐给你国呢!” “是是,末将不敢。”朴万户忙赔笑解释道:“实在是牧胡凶残啊。去岁我们崔都统率大军班师后,那些牧胡又卷土重来。占据了大半耽罗不说,还埋伏在耽罗城外,伺机攻击我们出城的小股军队。” 说着他一脸‘为伱们好’的神情道:“上使贸然出城,若有个三长两短,下官全家都不够赔罪的。我们王上也没法跟天朝皇帝交代啊。” “呵呵。”蔡斌却自信满满的一笑道:“他们不怕死就来嘛,弟兄们坐船太久,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唉,是……”朴万户郁闷叹气,这明朝人怎么跟元朝人一样霸蛮? ~~ 耽罗岛上最不缺的就是马匹。 很快,两百多名羽林卫便从无马的步兵,变回了有马的骑兵。 出发后,朴万户才知道这些明朝人的自信是哪儿来的。 也就是吃了顿中午饭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可以自如控驭胯下的战马,几乎看不出人和马是临时配对的。 朴万户本以为他们是最彪悍的步兵,没想到还是最精锐的骑兵…… 羽林卫将士也对这些战马赞不绝口,它们是蒙古马和耽罗马配种诞下的,保留了蒙古马吃苦耐劳、温顺勇敢的优点,而且更高大,冲刺速度更快。 在养马方面,你可以永远信任蒙古人。 于是两百多羽林将士和五百名高丽骑兵,护卫着使团成员和那位朴万户,在耽罗岛上巡视起来…… ~~ “这耽罗岛真是个好地方啊!”晋王殿下不禁感慨道。 脚踏实地后,老三也终于恢复了生龙活虎,说来也奇怪,骑在马背上同样颠簸,他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是啊。”老四老六也深以为然。 这里虽然没有蒙古草原万马奔腾的壮观豪迈,也缺少敕勒川‘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开阔辽远,但在远处连绵的群山掩映下,一片片优良的山间牧场已经返青,成群的马匹徜徉其间,却也别有一番让人心旷神怡的风情。 微咸的风拂面而来,才让人猛然想起身处海岛之上,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拜这海风所赐,济州岛的草木含盐,马匹吃了这种草长得壮,不生病。所以我们都说,人生下来送到汉阳,马生下来送到济州。”朴国昌自豪道:“这济州岛上的汉拿山,是天下最好的牧场了。” “嚯……”老六闻言,忍不住暗暗吐槽,这小西八爱吹牛的毛病,还真是代代相传啊。 朴万户吹嘘完了,又叹口气道: “可正是因为有这汉拿山,那些牧胡乱贼才难以剿灭。他们见事不好就躲进大山里去了,等大军退了再出来。大军又没法在岛上常驻,所以才让他们活到现在。” “这一路上,牧胡见了不少,但作乱的一个没见到啊。”蔡千户还有些失望道。 “天兵神威,不可侵犯,那些乱贼望之退避三舍,哪个不开眼的还敢来?”朴万户又有一套说法。 不过倒也是,这么多骑兵浩浩荡荡开过来。已经被消灭了三千主力的牧胡叛军,肯定得暂避锋芒…… ~~ 使团用了一天时间,走遍了高丽人控制的牧场。 已经可以确定,这里的确是优良的牧场。但美中不足的是,在高丽人控制的马场中,只有区区不到一万匹马。 “大部分的马匹,都还在牧胡的控制中。崔都统一走,他们就反叛了,还在西归浦筑了城池,推举星主为他们的首领,抵抗我们的统治。我们现在岛上的兵少,没法子剿灭他们,只能暂时各自相安无事。” 这时候朴万户也没法再遮掩了,只好老老实实道:“上使,咱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前头就是他们的老巢了。” “不能只听你们的一面之词,去见见他们。”蔡斌却按照哥几个的意思道。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牧胡凶残啊!何况天朝人还跟他们有亡国之恨,见不得面啊!”朴万户还想作梗。 “呵呵,你知道有多少鞑子归降么?他们难道就没有亡国之恨了么?”老三冷冷瞥一眼那朴万户,他越是阻拦,就越要去见见那些牧胡! ~~ 复又前行十余里,朴万户口中的叛贼城,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所谓的城,不过是个用岛上随处可见的火山石垒起来的营寨罢了。黑黢黢、歪歪扭扭,还不如地主家的大院高。 他们这数百骑奔腾而来,早惊动了那些不肯归降高丽人的牧胡,全都携家带口,躲进了他们的‘大院’中。 青壮年站在城头上,张弓搭箭,守卫着身后的家人。 看着那些城头上的牧胡,老六最大的感触是,他们真穷啊。 本来觉得那些高丽军民的衣裳就够破了,个子够小了。再看那些牧胡的状况,更惨。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清一水的营养不良。 这还是城头的青壮年,还不知城内的老弱妇孺是个什么鬼样子呢。 不过想想也正常,这耽罗岛土壤很薄,又不蓄水,种不了粮食,只能种喂马的燕麦、黑麦之类。 一旦失去元朝的供给,高丽再对岛上禁运的话,牧胡可不就得吃草了。 这样穷困的日子再来个几年,牧胡不投降就全都得饿死。 估计高丽人打的就是这种算盘…… 蔡斌便派人去城下喊话。 一名大嗓门的羽林军,打着白旗拨马上前,扯着嗓子吆喝道:“我们是大明的使者,前来视察耽罗岛,有没有兴趣出来见个面……” 话音未落,嗖的一箭射过来,得亏那羽林卫反应快,一个侧身躲开了。 “妈的不讲武德,都打白旗了还射!”那羽林卫恨恨骂道:“没有兴趣就拉倒,我们就走了,你们自生自灭!” 使团也转身作势要走,却听身后城头上有人高喊: “等一等!” 然后,城上用吊篮送下来三个人。 其实跳下来也摔不着…… ps先发后改。 第二七五章 没什么好选的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七五章没什么好选的那三个人应该不至于是首领,而是首领身边级别不低头目。 但他们身上一样披着破麻袋,瘦得皮包骨头,皮肤也被海风吹的粗糙黢黑。 站在那里,就像三块挂着破布片子的枯树皮…… 只能从发型勉强分辨他们的身份。那个留着锅盖头,两边耳朵上还扎着小编的是蒙古人,也就是所谓的‘牧胡’;那个束发于顶的应该是汉人;那个顶着一头杀马特枯发的,估计是当地的耽罗土着了…… 这也是岛上原先的三种住民。 那个汉人担任通译,睁大眼睛问道:“你们果真是大明来的?” “嗯。”林密点点头,昂然道:“我们奉大明皇帝陛下旨意,前来勘察耽罗马场的情形。” “又来索要马匹?”那汉人愤然对两个同伴嘀嘀咕咕起来道。 “他们说的是高丽话?”老六轻声问道。 “不是,是蒙古话。”林密道。 “调调好像啊。”老四也道:“我都分不出来。” “不光人串种,话也串味儿了呗。”老三就很有见解道。 ~~ 一番商议之后,那个蒙古人阿巴阿巴说了几句。 “我们的马,是给大元皇帝养的,不是给大明皇帝养的。”那汉人将蒙古话翻译一遍。 虽然已经山穷水尽了,那牧胡依然神态傲然,口气不减当年。 高丽人最看不得这个。我都换了爹了,你还用爹的口气跟我说话?那我这爹不白换了? 那朴国昌便恶狠狠呵斥道:“不尊奉大明的皇帝,就是死罪!来人把他们拿下!” “慢着!”蔡斌却断喝一声,冷冷对那朴万户道:“大明的使者在跟大元的遗民说话,区区高丽人什么档次?也敢搁这儿插话?” 朴万户的脸登时涨得通红,旋即给自己一耳光,欠身道:“是是,下官失言了。” 那‘牧胡’和耽罗人听了翻译,却齐齐眼前一亮。 “如今大元气数已尽,天命我大明代之,蒙古、色目人大都已顺应天命,内附为我大明子民。皇上有好生之德,皆与华夏之人抚养无异。”林密跟老三商量一番,便对三人宣布道: “本官也是可怜你们孤忠海外,若不归顺大明,只有死路一条。这才决定为伱们谋条生路,愿不愿意归顺大明,你们好好考虑考虑。” “……”那汉人将这番话翻译给两人,三人的表情皆丰富起来,叽哩哇啦好像还吵起来了。 “你们好好考虑考虑,如有兴趣,我们的船返程时会再来一趟,到时候再答复。”林密沉声说完,就要拨马返回。 “不用了,我们现在就答应,我们同意归顺。”那个汉人却拉住他的缰绳,激动道。 “你能代表他俩?”林密狐疑的看他一眼。 那个汉人点点头,又对两人呜路哇啦说一通,那两人便干脆利索的跪地磕头。 哥儿几个都惊呆了,明明刚才还那么倨傲的,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 便听那汉人语气平淡道: “去岁,高丽崔莹率两万大军攻打耽罗,高丽人杀了我们整整三千人!三千人中,大半都是牧胡和耽罗人。 “我告诉他们,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不投降大明,就得投降高丽人,还需要犹豫该选哪个么?” “确实没必要犹豫。”林密沉声道:“好,你们现在就可以派个人跟我们走,待我们回国后,自会安排他面圣。到时候听皇上如何安排你们的将来。” “好。”那汉人点点头,指着那个‘杀马特’,低声对林主簿道:“他是星主的儿子高铁,就让他跟你们去。” “可以。”林密微微颔首,转头对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朴万户道: “你都听到了,这些耽罗军民总管府的遗民,已经归顺大明。自即日起,他们便是我大明的子民了,尔等高丽人必须立即停止一切敌对行动,不得有任何伤害天朝子民的举动,否则就等着天朝降下雷霆之怒!” “唉,是是。”朴国昌满心不忿,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 其实使团并没有受降的权力,但有几位殿下做主,蔡千户和林主事有什么不敢应承的。 而且日后史书上,少不了他俩的光辉一笔——‘洪武九年,蔡斌林密使高丽,经耽罗,受降元遗民万余,耽罗始归大明。’ 就冲这几句,两人便干劲满满,与三人击掌盟誓后,就照楚王殿下的意思,直接进城清点户口和马匹。 没想到的是,这群难民似的‘牧胡’,居然有十分清晰的账目,户籍册也清清楚楚,省了他们好一番功夫。 那叫郑闻的汉人告诉他们:“这是因为军民总管府和太仆寺的卷宗案牍,都被我们保留了下来,而且还在按时更新记录。” “你们都快被赶尽杀绝了,还管这些案牍作甚?”老三不可思议的问道。 “只有坚持这样做,我们才不会忘记自己是谁。”郑闻理所当然道:“而且将来我们被赶尽杀绝后,如果没有这些档案留下来,谁又知道我们的存在呢?” 使团众人闻言,不由神情一肃。 “你们想的没错,高丽人一定会把你们存在的证据,消灭的一干二净。”老六深以为然道:“然后说这里从来便是他们的。” 这也是他坚持要第一时间清点人数和马匹的原因,如果现在不掌握一个大致的数字,回头等使团一离开,高丽人肯定会第一时间全力消灭这些‘牧胡’,同时将马匹统统转移走的。 这种缺德事儿,他们一定能干得出来。 最终清点得知,耽罗岛上,不肯归附高丽的‘牧胡’和耽罗土着,共计两万七千人。 也就是说,十分之一的牧胡和土着,死在了抵抗高丽入侵的战场上。而且都是青壮年。 如果这不算血海深仇,还有什么算血海深仇? 此外,牧胡一共饲养马匹两万余匹。最高峰时,这个数字是五万匹。但元末以来,岛上的条件每况愈下,又经过高丽人的掠夺,还能余下这么多马匹,已经难能可贵了。 做完了这一切,使团才返回了耽罗城。 这时补给也已经完毕,蔡千户再次严厉警告了朴万户,让他不要打歪主意,这才率众返回封舟,驶离了耽罗港…… 第二七六章 留学生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七六章留学生封舟一离开耽罗港,晋王殿下又开始晕船了…… 老三就一直吐啊吐,把在岛上吃的东西全都还了回去,还是吐得死去活来。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让老四再把自己吊起来。 “这可是你要求的,不是俺要吊你的。”对这种要求,老四自然乐得满足。“孩儿们,升旗!” 他手下的羽林卫便喊着号子,将老三重新吊上了桅杆。 也不知是什么原理,这一吊上去,就不晕了…… 于是,接下来的航程,老三除了解手,就连吃饭睡觉都吊在桅杆上头。 就这样在海上晃晃悠悠了两天,老三终于重新看到了陆地, “这就是高丽了?哈哈哈,我终于可以回到陆地了。”晋王殿下兴奋的胡言乱语起来: “这辈子谁再让我坐船出海,我就日他大爷!” 但还没高兴多会儿,老四告诉他个悲催的消息道: “你先别急着下来,我问过船老大了,还得再开五天船,才能靠岸。” “呃……”老三登时蔫成了霜打的茄子,好一会儿他才徒劳的吆喝道: “放我下来,我要走陆路,我死也不想坐船了……” “不行,要按计划航行。”老四义正辞严的拒绝了。 ~~ 于是封舟沿着稀碎的海岸线又走了五天,老三都快被风干了,终于抵达了高丽京畿附近的礼成港。 这里也是整个高丽最大的港口,从宋朝起,高丽贡使都由此出发,横渡海洋,前往中国的。 然而跟在耽罗港不同,两艘封舟的抵达,并未引起什么骚动。 让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礼成港码头上,居然已经摆好了仪仗礼乐,有高丽大臣前来迎接。 “看来那朴万户已经把咱们的行踪禀报上去了。”老四沉声道。 “嗯,正常。”老三终于重新回到甲板,躺在担架一边接受老五体检,一边还不住嘴道: “哪怕等咱们离开耽罗后,晚一天派出信使,在半岛的最南端,全罗道登陆,走陆路快马加鞭,自然能先于咱们好几天,把消息传到开城。” “三哥放心,伱身体没事。”老五检查完毕,跟老六一起扶着他下地缓缓行走。晋王殿下在桅杆上吊久了,都不会走道了…… ~~ 礼成港是个深水港,封舟可以直接靠岸。 船靠上码头后,便有高丽士兵搭上船梯,穿着宋朝样式官袍的高丽官员,满脸笑容的上船迎接。 看着他们头上戴的直角幞头,身上穿的圆领大袖、紫色或者绯色官袍,还有腰间的鱼袋。老三一阵火大,骂道:“他妈的,高丽人不要脸,偷我们的耽罗,还偷我们宋朝的官服!” “那可不,那可是他们的种族天赋。”老六深以为然道。 “下官天朝进士、高丽门下舍人,金涛拜见天朝上使!”为首的紫袍官员,率众向两位使者深深施礼。 “下官谨代表王上和都堂,万分欢迎上使莅临训教!”金涛的汉语说的字正腔圆,还是地道的南京官话。 “金舍人免礼平身。”林密虚扶一把,又好气问道:你是元朝的进士,还是我大明的进士?” “自然是大明的。”金涛微笑答道,言谈举止、雍容有度,显然回来就做了大官。 “他是洪武四年的进士。”老六忽然插嘴道:“当时金舍人以‘不通华言且亲老’为由,谢绝了朝廷的官职。没想到这中国话说得比我都好。” “是是是,这位小大人竟知道区区在下?”金涛被戳穿了借口,非但不着恼,反而十分欣喜道:“当年下官华语确实不好,所以才知耻而后勇,回来后苦练成现在这样的。” 说着他朝南面跪地叩首,感情丰沛的落泪道:“皇上不以为忤,答应了藩国小臣的非分之情。还‘厚给道里费,遣舟送还’,臣铭感五内,日夜思念皇上。现在臣的华语已经流利,若有幸再回南京,臣愿意侍奉皇上一生啊!” 别说,金涛这一番做作,马上拉近了两边的关系。 两位天朝使者也一改,对旁人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与他平等交谈起来。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中过大明的进士。虽然朝廷停了科举,但进士老爷,哪怕是外籍的,都是很受朝野尊敬的。 金涛又为使团介绍了随同迎接的高丽官员,便请他们下船,登上等候多时的马车。 当然,五百羽林卫只能步行跟随了。 不过步行其实也挺好。因为离开礼成港后,队伍要在崎岖的山谷行四十余里,才能抵达高丽王京开城了…… 人在马车上颠簸极了,还真不如步行舒坦。 好在哥几个在车上跟那金涛言谈甚欢,倒也没觉得多难受。 金涛很有君子之风,并不掩饰自己的过往。他告诉哥儿几个,其实自己在元至正二十二年,就已经在高丽中过榜眼了,而且已经当了好多年官。 “大明开国后,对我高丽等国颁科举诏,我朝十分重视这次科举,决心好好表现一番,所以派我与两位状元,一同到南京应试,结果小臣侥幸高中,两位状元却落了第。”提起平生最得意之事,金涛也难免眉飞色舞。 “不过什么状元榜眼,充其量也就是天朝的解元举人罢了。归国后,在小臣的建议下,我高丽的会试,已经改称乡试了。” “哈哈,金舍人还真是个讲究人。”哥几个纷纷赞道。 朱桢忽然问道:“对了,你们现在的王妃,还是那位北元的鲁国公主吗?” “呃……”金涛一愣道:“公主殿下早已薨逝了。” “啊,死了?”朱桢追问道:“死了几年了?怎么死的?” “十年前,好容易怀孕的公主殿下,忽然病重身亡。这对王上是一个莫大的打击。”金涛叹息一声道:“从此他日渐消沉,不复当初锐意图治了。” “不过祸兮福所依,”他又话锋一转,笑道:“要是公主殿下还在,王上怕是很难归附天朝啊。” “智孝已经无了啊……”老六却只觉得遗憾。 ps先发后改,下一章明早看。 第二七七章 绿帽子王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七七章绿帽子王晃晃悠悠的马车上。 “智孝是谁?”金涛闻言一愣。 “没事,我胡说的。”老六敷衍一句。不是为了智孝,谁看《霜花店》?还不够恶心的呢。 便接着问道:“听金舍人这意思,你们王上跟公主感情很不错?” “那是自然。”金涛点头道:“虽然列位先王都与元朝公主貌合神离,但王上和鲁国公主却是真爱。他们十六年间同甘共苦,患难真情。公主殿下薨后,王上每七日便画一幅公主画像,日夜对食悲戚,三年不进肉膳。” 说着他拉开车窗,指着远处山间,一座巨大的陵墓道:“那里便是王上斥巨资为公主修建的正陵,他时常来此祭奠公主,完毕后在公主画像前设宴,演奏蒙古音乐,举杯敬酒,仿佛公主还活着……” 朱桢看着远山中那巨大的蒙古包似的坟茔,不禁暗叹,靠《霜花店》学来的历史,果然不靠谱…… 那片子上说,因为高丽王成婚后迟迟没有诞下一男半女,元朝便准备废掉他,让另一个跟元朝关系更紧密的宗室沈王上位。 高丽王为啥不育呢?因为他是弯的…… 为了保住王位,他只能让自己的同性爱人洪麟,帮他去睡公主…… 结果接种过程中,洪麟发现自己其实是直的,公主也从抗拒变成了欲拒还迎。旷夫怨女各自尝到了甜头,从此欲罢不能。 两人除了绿帽王安排的例行公事外,还积极利用各种机会幽会,高丽王一直从旁偷窥,自然妒火中烧。 被戴了双份儿绿帽的高丽王,只能在爱人和妻子男欢女爱的隔壁,无奈地独自弹着玄鹤琴,吟唱起高丽民间小调《霜花店》,为他们助兴……才怪! 就在高丽王快要忍无可忍之际,公主终于有了身孕,洪鳞的使命完成,再没有理由拔剑相助了。 绿帽王便派洪麟到外地为官,意图将两人分开。谁知这俩货居然还依依不舍,在兵书馆约了最后一炮,结果被国王带人捉奸…… 失去理智的绿帽王,当即下令给洪鳞施了宫刑,这样他就没法和公主睡了。 故事的最后,公主将洪鳞放走,高丽王却对洪鳞思念难耐,放风说自己杀死了公主。 高丽王本想让洪麟回心转意,回来跟自己破镜重圆。洪鳞却不顾一切回来与他决斗,结果两败俱伤、双双毙命…… 这就是《霜花店》的故事了。 ~~ 朱桢一直以为那高丽王跟洪麟才是真爱,与鲁国公主没感情呢。 没想到居然是编剧瞎编乱造,六老师的那句名言,真是永不过时啊! 等等……朱桢忽然想到一点,便问金涛道:“刚才你说鲁国公主病逝前已经怀孕。可我听说,你们王上是个基佬……呃,就是不喜欢女人。” 金涛登时一脸尴尬,无奈的看着老六,心说这孩子咋这么没礼貌呢?初次见面,适合问这种问题吗? 没办法,咱楚殿向来心直口快,就不懂什么叫看脸色。 要看也是别人看他的脸色,楚王殿下连老贼的脸色都不看…… “这个么……”金涛等了等,见没人训斥这小子,只好勉强答道:“王上确实子息困难,元朝人还想拿这个借口废了他。所以难免会有些谣言,但谣言止于智者,因为王上现在已经有了儿子。” “这样啊。”朱桢无奈叹气,妈的棒子电影就不能信。便破罐破摔道:“那么洪麟这个人,也不存在了?” “洪……麟……”金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旋即却又松口气笑道:“没听说过。” “好。”朱桢失去了谈兴。 ~~ 中途休息时,哥几个排成一排,一起用龙尿浇灌道旁的野花。 “老六,伱发现什么了?”朱一边放水一边低声问道。 “三哥,尿尿说话会肾虚的。”一旁放水的老五提醒道。 “真,真的?”老二大吃一惊。 哥几个马上不敢说话了…… 一直滴完最后一滴,老六才小声道:“我提洪麟那个名字的时候,那金舍人明显慌了一下。” “我也注意到了。”老三点头道:“但接着他就一脸如释重负,好像虚惊一场。” “嗯。”到正事儿上,老四也顾不上跟老三抬杠了。“好像有个很禁忌的名字,跟洪麟很接近,但又不是那种感觉。” 朱桢竖起大拇指,不三不四组合可以去当侦探了。 “那洪麟是干啥的?”老三问道。 “干高丽王的。”朱桢怪笑一声,忽然想到自己这年龄,还不适合开黄腔,便改口道:“据说是高丽王的弟子卫首领,此人可能会弑君。” “哇,才跟刘先生学了半年不到,你就已经能掐会算了?” “是临来前刘先生告诉你的?”哥哥们纷纷表示惊叹,却没人怀疑老六这话的真实性。 有个神棍老师,实在太方便了。 “如果此人存在,金舍人一定知道他。但看金舍人的反应,显然是不知道这个人。唉,我学艺不精,也说不清。”鉴于刚才的教训,朱桢赶紧给哥哥们打预防针。 “这简单,待会儿,问问那劳什子……弟子卫首领叫啥,不就行了。”老四直截了当道。 “最好别问了。”老三却幽幽道:“刚才老六问那洪麟,就已经引起对方警觉了。再问的话,会暴露我们意图的。” “也对。反正到了开京,还有黄内侍这个自己人,问他也一样。”朱桢认同的点点头。 ~~ 当天黄昏时分,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抵达开城。 哥几个好奇的打望开城的城墙,只见那石头垒起的城墙看上去崭新崭新,还挺气派。 但老四告诉老六,这种石头城墙最废柴了,几炮轰上去就能炸塌一片。完全没法跟夯土包砖的城墙比…… 进城之后,哥几个立时目瞪口呆,放眼望去,只见城内到处都是低矮的茅草屋,地面坑坑洼洼,坐在车上肠子都能颠出来。 这一比较之下,哥几个顿时觉得,身后城墙真的很不错。 ps先发后改。 第二七八章 白胡子和黑胡子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七八章白胡子和黑胡子看到使团众人面现轻蔑之色,金涛很不好意思的告诉他们,原本开京是很雄伟的,街道宽阔笔直,城内建筑鳞次栉比,美轮美奂,实乃不逊色铁岭的大城市。 但十五六年前,被入侵的红巾军,糟蹋成了废墟。用金涛的话说就是: “待两年后收复开京时,京城宫阙无遗,闾巷为墟,白骨成丘……” “红巾军还打到过高丽?”哥几个还是头回听说。 “这里曾是元朝的征东行省,红巾军抗元,为什么不能打高丽?”蔡千户理所当然道。 “倒也是。”金涛还能说什么,只能讪讪一笑道:“好在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大明与高丽,已经亲如父子,重开新篇了。” “这开京城墙,是王上近年重修的。但高丽地狭民困,又常年被倭寇侵略,实在没有能力重建昔日的光景,只能先修起王宫官衙等重要建筑,别的日后再说。”然后他介绍说: “好在迎宾馆是新修的,条件还是可以的。” ~~ 高丽迎宾馆粉墙黛瓦、重檐歇山顶。跟他们的官服一样,基本也是宋朝的样式。 一伙穿着紫袍红袍的高丽显贵,早已在迎宾馆门口恭候多时了。 双方见礼后,金涛为使团介绍起来,为首的两位一个叫李仁任,官任门下左侍中,类似大明的丞相。 另一个叫崔莹的,任门下右侍中。他还是所谓高丽第一名将,使团在耽罗就听过他的名号。 金涛还告诉使团,这两位也是都堂议政的话事人。 来的路上,金涛就介绍过了。高丽的政体也大体承袭自宋,但所谓‘都堂’,却是高丽特有的机构。 都堂,最初是高丽几个‘宰枢’机构,门下省、中书院、三司的长官,为集中处理军国要务,而‘合坐’议事的场所,是高丽政治运营的核心。 所谓‘百僚庶务,断自都堂’。 都堂的首领,正是左右门下侍中。而高丽素有武臣干政的传统,加之这些年战乱频仍,所以左右门下侍中都由武臣担任的。 李仁任有一口白山羊胡子,崔莹则是一口浓密的黑胡子。所以哥几个便以白胡子,黑胡子代称…… 两位高丽大佬请使团入迎宾馆正院休息,待他们稍事洗漱,便在前厅设宴为天朝上使接风。 高丽是分餐制,宾主在木地板上席地而坐,每人面前一张矮几。 其实大明人已经不太习惯盘腿坐在地上吃饭了,但更不习惯的是高丽人的吃食。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碗倒是不少,可是碗里东西太少,也就是一两筷子的量,而且海带咸菜豆芽就占了大半。 老三在船上几乎没吃东西,这会儿饿得前心贴后心,猛夹了几筷子菜,还没吃饱就光盘了。 更别说二四六那仨饭桶了…… 外交场合,哥几个也不好意思再要一份,只能坐在那大眼瞪小眼,干听正副使跟黑白胡子说话。 这时候,已经结束了没营养的寒暄,林密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面见你们大王,宣读上谕?” 黑白胡子对视一眼,白胡子捻须歉意道: “哦,实在抱歉。我们王上近日抱恙,已是卧床不起,两位上使怕是要等一阵子了。抱歉。” “或者……两位先向我等宣读上谕?皇上有什么吩咐,我们先照办就是。”崔莹也道。高丽高层基本都有在元朝留学或者当侍卫的经历,所以汉语说得都好。 “胡闹,这是皇上给高丽王的旨意!”蔡斌登时拉下脸来,呵斥道:“必须你们王上接旨,别人没这个资格懂吗?” “那好。”崔莹茂密的黑胡子抖了抖,不忿道:“二位上使就安心等着王上痊愈。” “你们王上一年不痊愈,我们也要等一年吗?”蔡斌瞪眼训斥道。 “上使是在咒我们王上?!”崔莹也吹胡子瞪眼起来。 见气氛有些僵,金涛忙开口打圆场,说崔院君是高丽的廉颇,年过六旬依然老当益壮,之前一直在前线领兵,这才刚回开京,拜相都堂云云。 总之在不伤崔莹体面的前提下,替他向蔡斌道了歉。 白胡子又拍了拍巴掌,音乐起,歌舞表演安排上。 别说,高丽的音乐虽然难听的要命,但高丽女子还真挺漂亮。尤其是转圈圈时,裙角飞扬,白花花的大腿耀人眼目,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不快。 待气氛缓和下来,林密又按照老六的意思问道:“归德侯、归义侯两位侯爷可安好?” “两位侯爷自是好得很。”李仁任颔首笑道:“他们两家一行来到高丽后,王上十分关心两家的生活,非但为他们提供宅邸,还下旨以延安、白川两县税赋来供养两位,上差不必挂念。” “与他们同来的黄公公呢?我们太子念他年高,特旨开恩招他回国养老。”林密又道:“劳烦院君请他来与我等相见。” 李仁任却神色一黯,讪讪道:“唉,黄内侍已经去世了。” “什么?”老六一下子直起身子,那可是大哥口中,在高丽最值得信任的人啊。“他怎么死的?” 李仁任微微皱眉,心说这小厮忒没规矩。但打狗还得看主人,上使的随从自然轮不到他来训斥。 便叹气道:“黄内侍得了很重的病,自缢身亡了。” “什么?上吊死了?”这下不光朱桢,哥几个一齐惊呼起来。 蔡斌林密的面色,也变得难看极了。 蔡千户一掌拍在矮几上,砰地一声,杯盏被震倒,酒液洒了一地。 “岂有此理!黄公公乃是我朝使者,现在人死在伱们的京城,而且还是不正常的死亡,为什么不上奏我朝?!” 黑白胡子都一脸便秘状,金涛忙道: “上使息怒,黄公公一身故,我们便派出使者报丧了,难道天朝到现在没收到报信吗?” “没有。”林密断然摇头。 “那可能是船只在海上倾覆了。”金涛叹气道:“海上风浪险恶,这是常有的事。” “是啊,洪武五年,鄙国使节洪师范、郑梦周出使天朝,返程时遭遇飓风,正使洪师范遇难,副使郑梦周抱着浮木漂流数日,被大明水师救起,送回南京,再次得到了皇上的接见慰问。”李仁任也道: “这件事,上使应该知道?所以在海上真的是九死一生,什么事都能发生。” 第二七九章 谜团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七九章谜团迎宾馆前厅中,高丽舞女卖力起舞,却依然无法阻止气氛再度凝滞。 “好,那黄公公的随从呢?他们没得病上吊?”蔡斌黑着脸问道。 “他们都思念故国,随着使者回去报丧了。”李仁任叹气道:“很可能也遭遇不测了。” “……”使团众人闻言脸色都难看了三分,这也太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了? “黄公公的棺椁呢?”老六忽然追问道:“不会也在那条船上?” “那倒没有,我们奉王上旨意,将黄内侍下葬在兴国寺了。”李仁任神色微变道。 ~~ 虽然,白胡子总算是搪塞过去,但酒宴还是不欢而散了…… 黑胡子和白胡子一走,老五便亲自下厨,就着剩下的大米饭,做了一大锅煎蛋炒饭。 哥几个围着锅,一人一大碗炒米饭,这才吃舒坦了。 就连蔡斌和林密也凑过来,一人讨了一碗饭吃。饿不饿另论,关键是吃到吴王殿下亲手炒的饭,能吹一辈子。 而且还意外的真好吃! “没想到五爷还是厨艺高手?”蔡斌啧啧称奇道。 “那是,练出来的。”老四得意道:“就没我们兄弟不会干的事儿。” “几位爷就是厉害!”蔡斌林密自然只会点赞。“五爷露着一手,就比他么高丽国宴好吃多了。” “他,他妈的,高,高丽人故意埋汰咱们。”老二气哼哼道。 “应该不至于。你看他们瘦得跟小鸡仔似的,可能就是饭量小。”老三摇摇头,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这饭吃的,忒不对劲了。” “嗯。”哥几个点点头。 “三爷,怎么讲?”蔡千户忙捧哏道。 “这俩高丽的宰相,问题不小啊。”老三便缓缓道:“那个姓李的说,他们王上病了。多重的病啊,竟下不来床?而且听那姓崔的意思是,咱们且有的等呢。” “没错。”林密点头附和道: “说句不好听的,天朝使者来宣旨,高丽王躺着也得见咱们。他就是剩一口气,人事不省了,宰相也得安排他接旨再说。 “这样一来可以表现出他们对天朝的恭敬重视,二来,也避免惹恼了咱们,回去说他们坏话。” “没错,皇上又不可能亲来,高丽这边什么态度,还不全听咱们怎么讲?”老三很赞同道。 “咱们说他几句坏话,皇上一生气,就可能下旨责罚,高丽王则必须上表谢罪,什么惩罚都得受着。所以他们一定会极力避免,惹咱们不快的。”林密不愧是礼部官员,很有这方面经验。 “那他们的态度,就奇了怪了。”老四把空碗递给老五,再来一碗道:“我看这俩货,恭敬客气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不太待见咱们。尤其是那个崔什么,好几次想发飙,都是那姓李的用眼神硬压下去的。” “嗯,我也感觉到了。”老六深以为然道。其实从在耽罗岛开始,他就有这种感觉。 似乎无论是那朴万户,还是今天的白胡子、黑胡子,都貌似恭敬,实则不逊。就连那金舍人也虚头巴脑的,一点真情都看不到。 这跟他脑海中‘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啊!’的刻板印象,出入实在是不小。 完全没有争相献媚的丑态,反而在隐隐提防他们。 ~~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朱桢也再来一碗,沉声道: “黄公公怎么会突然上吊呢?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是,他怎么说,也是我大明派驻高丽的使者。”老四点头道:“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说起来,确实很奇怪啊。”老三忽然想起件事道:“既然他们说,所有随从都跟船回国了,那按理说,他们应该带上黄公公的灵柩啊!” “没错。”林密一拍脑袋道:“扶棺回乡,才有法跟朝廷交代。把黄公公留在异国他乡,自己回去了,怎么跟朝廷交代啊?” “对,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蔡斌也恍然道:“那些随从的举动太反常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白胡子在胡编乱造?”老六道:“只是为了让我们查无对证?” “但那黄公公已经下葬,而且身为天朝使者,葬礼肯定很隆重,所以没办法硬编他的灵柩也回国了?”老三顺着他的思路猜测道。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老四点点头,目光愈发凝重道:“可这样一来,岂不说明他们在骗我们?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如果是正常死亡,肯定不用骗我们。”老三轻吁口气道: “就算老黄真是自缢,他们也应该如实上报,这样责任最小。” “没错。”老六道:“除非黄公公不是自杀,是他杀,而凶手又是他们不得不包庇之人,这才能说得通。” “还真是……”众人纷纷倒吸冷气,林密有些艰难道:“若如此,事情就大了,大破天了。” 不管怎么说,黄太监都是大明的使者。如果在高丽被人杀害,大明该作何反应? 班定远早就给过答案——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朱老板处处以汉高祖自况,怎么可能甘心让大明被汉朝比下去呢? ~~ “估计高丽君臣也读过《汉书》,所以才要极力隐瞒黄太监之死?”老三幽幽说道。 “那咱们怎么办?查还是不查?”林密请示几位殿下道:“下官和蔡千户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几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不用劝了。”老四摆摆手,昂然道:“我们出来历练,头一桩就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然还不如在家呆着。两位休要再提醒。” “是,非但要查,而且必须马上查!”老六站起身道: “我怕他们回去捣鬼,为免夜长梦多,咱们最好今天就去查一查!” “好,就这么办!”老三也赞同道:“老蔡,你去找那金涛,说我们要去吊唁黄公公,让他准备一下,带我们过去。” “喏。”蔡千户忙应一声,出去找那金舍人了。 第二八零章 上坟与挖坟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八零章上坟与挖坟金涛被临时任命为接待使,这段时间专门陪同天朝的使者。 听了蔡千户的要求,他吃惊道:“哪有下午上坟的,还是明天?” “我们大明就是下午上坟。”蔡斌却不容商量道:“黄公公是皇上派驻大明的使者,现在他不幸去世,若不去吊唁一番,我们睡觉都不安生。” “唉,好。”遇上如此霸道的上差,金涛也只能照办了。 ~~ 马车一安排好,大明的使者立即出发。 路上,哥几个再次盘问金涛,黄公公的死因。 “这个下官不太清楚,只知道黄内侍是去年秋里突然自缢的,后来听说他死前就胡言乱语,哭笑无常,恐系得了脑疾,疯癫所致。”金涛字斟句酌的答道。 “传仵作看过了吗?”朱棣沉声问道。 “天朝上差在鄙国吊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叫仵作验尸呢。”金涛道:“是验尸没发现有人加害的痕迹,我朝才下葬的。” “既然已经派人报丧,为什么不把他的灵柩一并送回?”老三盯着金涛的眼睛问道。 “哦,这好像是遵从黄内侍自己的遗愿。”金涛咽口唾沫道:“听说他几次向李院君表达过,想死后葬在本国,不回大明了。我们自然要尊重他的意愿了。” “这样啊。”老三点点头,跟老六交换个眼神。 这厮显然在胡扯,因为事实恰恰相反。太子告诉过老六,黄公公每次上奏,都会说自己年迈体衰,思念故土,乞求恩准归国。 怎么到了这金涛口中,却成了黄内侍不愿回国了呢? 到底该信谁?哥几个自然是信大哥了…… ~~ 高丽不光饭菜量少,建筑也矮矮的,城池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 至于耽罗那种高大的衙门,比高丽王宫都气派,那是因为建造它们的是元朝派去的工匠。 开京城是高丽人自己建造的,自然处处透着小家子气。 盏茶功夫,一行人便抵达了开京城北部梨井里的兴国寺。 高丽人笃信佛教,不过兴国寺是王家寺院,老百姓无法拜祭,所以还算清净。 金涛向主持道明来意,兴国寺的主持便亲自带天朝使者来到后院的碑林中。 松柏掩映之下,一座偌大的坟茔静静立在那里的,坟前竖着一块墓碑,上书‘大明使者黄内侍之墓’。 蔡斌和林密亲手摆好祭品,点上香烛,一丝不苟的拜祭了这位素未谋面的黄公公。 朱桢哥几个肃立在两位使者身后,也向黄太监致以哀悼。此刻哥几个才真切体会到,使者与国家之间的紧密联系。 生死荣辱,事关国体。 吊唁完毕后,蔡斌和林密缓缓起身。 金涛刚想说,咱们回去?天快黑了。 却听前者说出一句,让他心惊肉跳的话来。 “黄公公,我们带你回家。” “什么?”金涛愣在那里。 “本官说,我们要带黄公公回家。”蔡斌重复一遍,说着一挥手。 老二便领着几个羽林卫,亮出从迎宾馆带来的头,围上了长满枯草的坟茔。 显然是有备而来。 金涛忙张臂拦住道:“上使,这是干什么?人已经入土为安,怎么能杂挖坟,惊扰逝者呢?” “太子殿下的旨意,是带黄公公回国。我们自然要把他的棺椁带回迎宾馆,等返程时接回国内安葬了。”林密沉声道:“金舍人,太子殿下的旨意,同样不可以违抗的。” “是是,我知道。”金涛是去过大明的,自然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是古往今来最有权力的太子。可那也不能让他们把坟挖开啊。 “至少等一等,等下官请示了都堂再说?!” “请示个屁!”蔡千户随手把他一扒拉,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道:“黄公公生是我天朝的人,死是我天朝的鬼,自然有我大明来管。凭什么要向你们的朝廷请示?挖!” 金涛手无缚鸡之力,被赳赳武夫一扒拉,就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帮天朝的高大士兵三下五除二将坟头刨开,又往下挖了一段,终于露出一具上好的红木棺材来。 “起棺时当心点。”蔡斌叮嘱手下官兵道:“动作要稳要轻,不可再让黄公公受到伤害了。” “是。”士兵们应一声,一点点去掉棺材上的浮土,然后下去绳索,喊着号子,将那沉重的棺材缓缓抬了上来…… ~~ 高丽王宫寿昌宫西侧,有一座还算气派的衙门。 门前大坪一里见方,大坪上立着高高的旗杆,上悬一面蓝色大旗,旗上一行金字分外醒目——‘都评议使司’! 都评议使司就是都堂,总揽高丽一切文武政务的权力中枢。 气派的都堂议事厅内,摆着一张长长的长条桌。 长条桌左右,各摆着一排交椅。起先,只有高丽门下省、中枢院、三司的长官,有资格坐在这里。 后来随着都堂权力不断膨胀,参与合坐的人员也不断扩充,但依然不过二十把交椅。依然只有高丽最顶层的文武重臣,才有资格占据这里的一把交椅。 长桌左右,最头上的两把椅子,就是门下左右侍中的位置。 至于主位上的那把交椅,则是为王上偶尔驾临时准备的。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的。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都堂中烛光摇曳,只有李仁任和崔莹两人在。 两人从迎宾馆回来后,就一直在都堂中商量,该如何应付这帮臭脾气的明朝使节。 最后说到了黄内侍之死上…… “唉,你就不会说他的棺材也被带上船了?”崔莹埋怨李仁任道。 他比李仁任资历老,功劳大,所以李仁任也发作不得,只能闷声道: “我当时考虑的是,他们肯定要见那陈理和明升,要是我撒谎的话,一问不就露馅了?那样麻烦就大了。” “可伱这样说,万一他们要开棺验尸怎么办?”崔莹沉声问道。 “应该不至于这么冒失?”李仁任不太相信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崔莹闷声道:“老夫今晚就派人把那坟给刨了,棺材里的死人换了,以绝后患!” “唉,好……”李仁任寻思一下,这样确实最保险。 两人刚商量完,准备分头行动时,金涛派人匆匆来禀报,天朝使者挖开了黄内侍的坟,要把棺材带回迎宾馆去…… “哎西?金舍人是干什么吃的?!”崔莹登时暴跳如雷道:“不行,必须拦住他们!” ps先发后改。 第二八一章 验尸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八一章验尸“崔院君止步。”李仁任却拦住崔莹道:“人家挖的是自己人的坟,你凭什么拦他们。不正说明心里有鬼啦?” “如果让他们发现,黄内侍之死的秘密,我们怎么解释?”崔莹气得浓密的黑胡子直翘道: “你还嫌现在麻烦不够多吗?到时候再引来天朝的雷霆之怒,咱们高丽可就真离亡国不远了!” “人都死了大半年了,他们还能查出什么来?”李仁任依然保持镇定,语气森然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查出来又怎样?这里是高丽,不是大明!” “……”崔莹闻言,定定看了李仁任半晌,方失笑道:“原来李院君早就下定决心,破釜沉舟了。可笑老夫还在这里瞎着急。” “唉,崔院君,话不能这么讲。风雨飘摇之际,我高丽能否存续,全赖都堂诸公,尤其是你我精诚团结,群策群力啊。”李仁任摇头叹气道:“怎么能说是瞎着急呢?” “嗯。”崔莹点点头,表示同意。 ~~ 那厢间,使团一行将棺材拉回了迎宾馆后院。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羽林卫准备将黄公公的灵柩搬进空着的库房去。 朱桢却让他们直接把棺材摆在天井里。 然后哥几个和蔡斌林密一起,给黄公公守了一夜的灵…… 翌日天光大亮时,朱桢起身给黄公公上了一炷香。 “黄公公,伱我虽未谋面,但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死的不明不白。”老六捻着香,沉声道:“昨晚,我兄弟五人给你守了一夜的灵,这造化可不浅啊,天下谁能享受这待遇?所以今天我们要冒犯一下恁的遗体,恁应该没意见?” “恁要是有意见的话,就踢三下棺材板。”朱桢又道。 哥几个闻言毛骨悚然,这要不是天亮了,能给老五直接吓尿。 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棺材半晌。 “老,老六,一直没动啊?”二哥瓮声瓮气道。 “这不废话么,人都死半年多了,能动就怪了。”老四无语道。 “应该说,能动就好了。”老三抬杠道:“省得咱们动手了。” “唉,可惜,开棺。”老六叹口气,也不知是可惜黄公公的死,还是可惜黄公公不能开口说话。 几个羽林卫士兵,便用头,将棺材板上的大铁钉,一个个全都撬掉。 待最后一根铁钉离开棺材板,老六默默戴上了连夜做的棉口罩。 老三老四老五也戴上口罩,老二却不肯戴,觉得这有损自己男子汉气概。 老四挥了挥手,士兵们便将棺材板小心的移开。 一股比臭鱼烂虾味还臭十分的臭味登时扑面而来,就算带了自制的口罩,哥几个依然被熏得险些作呕。 至于坚持不带口罩的老二,呕得一声,便跑到一旁大吐特吐去了。 说起来,他也是杀过人的主了…… 看来气味确实比画面更让人受不了。 ~~ 三四五六围到了棺材旁。 老五本就是医痴,加之老六有意引导,所以他对人体十分感兴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观摩的机会…… 四人壮着胆子凑上去一看,只见,我艹…… 黄公公已经变成一具干尸,眼球消失不见,只剩两个黢黑的大眼窝子,嘴唇也干瘪下去,露出牙齿的形状,真尼玛恐怖啊。 朱桢却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他真怕黄公公的尸首,已经高度腐烂,那才真尼玛恶心呢。而且只剩下骨头的话,还能看出个屁来? 自己只是各种法医剧爱好者,又不是专业的法医。 幸好,东北这旮旯冬天来的早,黄公公去世时气温就已经很低了。所以没来得及腐烂,就冻成了一具干尸…… “开始。”哥几个便按照老六的吩咐,开始仔细检查黄公公身上的衣物。 他身上穿着高级宦官的葵花胸背团领衫,头戴乌纱帽,腰系犀角带。 哥几个检查一番,完好无损。 “这都是死后给换上的。”老四笃定道:“看不出啥来。” 待老三完成画影图形,老六便吩咐进行第二步。 “除去衣物,小心剪开。” 老四自不消提,动手能力满分。去年老五给兄弟们缝缝补补,也练出了裁剪的手艺,于是哥俩便拿着剪刀,小心剪开黄公公的衣物,将他的遗体彻底暴露出来。 “尸表检验。”老六吩咐道。 哥几个便摸出老六给他们的放大镜,开始凑近了黄公公的尸体,逐寸逐寸的检查起来。 临行前,老六给哥哥们一人一片放大镜,不是为了让他们看蚂蚁,而是接受上次差点因为点不着火,活活饿死的教训,让他们取火用的。 没想到这会儿用来验尸了…… 林密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几位殿下几乎要趴在棺材上的画面。心中暗呼变态,龙种果然不是人…… ~~ 别说,还真有发现。 “死者左手,食指中指,指甲断裂,指甲缝中还有残留的丝线。”老四高声报告道。 “死者右手中指无名指指甲断裂,指甲缝中有黑色……血迹。”老五给出专业判定。 老三快速在纸上记录,老六仔细观察黄公公的两只手。老太监来了高丽,不用伺候人,只用人伺候,所以指甲留得很长。 “四根手指,指甲都是反向断裂的。”老六补充道:“应当是抓损。” 说着老六便仔细检查起死者项下。虽然黄公公已经成为干尸,但在放大镜下,他脖颈间依稀可辨出布带紧勒之痕迹。 此外,在勒痕附近,还有几道很明显的抓痕,正好可以对上他手指的抓损。 “他这是在紧抓绳索时,用力过猛,非但在脖子上留下抓痕,还把手指甲给抓折了。”老四沉声道。 “这分明是不想死啊,不像是万念俱灰上吊的人。”老三道。 “没错,人的脖子一旦被吊起来,双臂就抬不起来了。”老六点点头道:“所以自缢是没法自救的。” “嗯,只听说投水自尽后,有后悔又游上岸的,从没听说上吊到一半,又后悔自己下来的。”老四点头道。 “那他这手指,和脖子上抓痕,明明就是在自救啊。”老五喃喃道。 “但如果只是被人从背后勒住。”老四忽然转到老三身后,用抬棺材的绳索,箍住他的脖子。 老三便两手猛抓他的手臂…… “这么说,黄公公不是自缢?而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这下连老五都明白了。 “快松开,三哥要翻白眼了。”老六赶紧提醒四哥。 第二八二章 危局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八二章危局朱桢很喜欢看何老师演的宋慈,托他所赐,老六还知道一个辨别死者是否自缢的法子——看绳痕是否八字不交。 所谓‘八字不交’,是指自缢身亡者,上吊留下的绳迹形似‘八’字,但在脑后并没有交汇。 如果出现绳迹相交的痕迹,那么死者就并非自缢,而很可能是先被人勒死,然后再伪装成吊死的。 哥几个按照老六所说,仔细看那黄公公的脖颈,发现有两道勒痕。 一道绕脖子一圈,且在脑后交匝,这应该是被人勒死时留下的勒痕。 另一道则‘八字不交’,应当是被勒死后被吊起,伪装成自缢留下的缢痕。 而且在检查‘八字不交’时,老五还发现黄公公脑后有骨折的迹象。 他当游方郎中时,经常给人和牲口看跌打损伤,所以一摸就知道,钝器伤。 于是哥几个便能还原出黄公公遇害的情形了…… “他先被凶手从背后偷袭,”这次轮到老三报复老四了,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吃了一闷棍后,应该就晕过去了。” “然后凶手把布条绕过他的脖子,”老三又给老四套上绳索道:“准备把他伪装成上吊。结果这时候,黄公公醒了,开始剧烈的挣扎。” 老四抓着绳子拼命挣脱,老三手上使劲儿,那架势好像恨不得真把他勒死。 “老太监能有多大劲儿?结果被凶手活活勒死,伪装成上吊。”朱桢说完道:“三哥快松手,你又要把四哥勒死了。” “嘿嘿……”老三这才意犹未尽的松开绳索。 看着老三老四脖子上的勒痕,林密暗暗咋舌,这哥俩多大仇多大恨啊,咋感觉来真的似的? ~~ 待手下官兵重新合上棺材板,也可以盖棺定论了。 “黄公公就是被人害死的,然后伪装成自缢。”朱桢沉声道:“其实在死者刚刚遇害后,还有更多的迹象可以判断出,他并非自缢而亡。哪怕是高丽的仵作,也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没错……”老三点点头道:“我们这些外行人都能发现的,仵作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呢?” “你发现啥了?都是人老六发现的。”老四不屑的揉着脖子。 “我们兄弟一体,他发现的就是我发现的。”老三厚颜笑道:“对,老六?” “啊,对对对。”老六一脸无所谓的叹道:“现在麻烦大了,哥哥们。” “是啊。”老三也敛住笑容道:“死的是我大明的使者,高丽官方不可能不慎之又慎,如果他们心里没鬼的话,一定会派出最精干的仵作验尸,一定会发现黄公公之死,并不简单。” “他们却以自缢将黄公公草草下葬,显然心里有鬼。”老四皱眉道:“这么说来,黄太监的随从,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那肯定的。”老六点头道:“黄公公死前有过剧烈的挣扎,肯定身上带伤,房间也会留下痕迹,他的随从不可能看不出他死的蹊跷。” “所以就被杀人灭口了?”林密脸色十分难看。“简直是丧心病狂!” “会是什么人干的?!”老二怒到不结巴了。 “还能有谁?高丽王或者都堂宰相呗。”老三冷声道:“换了旁人,就算有这么大胆子,高丽王和都堂宰相,也不会冒着灭国的危险包庇凶手!当然,要是唯一的王子干的,也有可能会包庇。” “怎么可能?那高丽王唯一的儿子才十岁。所以还真就只有高丽王和都堂宰相有这个可能!”老四双拳一击,怒火中烧道: “他妈的,区区高丽,也敢屠我天朝使者?!” “高丽人可不老实啊。”老六却依旧保持冷静道:“这跟我们对他们的印象,也是一致的。看来他们只是表面恭顺,实则包藏祸心。” “几位爷,咱们先说现在该咋办?”林密苦笑道:“高丽君臣绝对不想让这个秘密,传到我大明去。现在咱们大张旗鼓把棺材抬回来,他们做贼心虚,肯定猜到,我们要验尸了。” “嗯,看昨天那金涛的反应,肯定心里有鬼。”蔡斌点头道。 “现在就算咱们矢口否认,他们也会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林密神情凝重的压低声音道:“你们说,他们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们也除掉。” “很有可能。”蔡斌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反正这里天高皇帝远,还是他们的地盘,杀了又如何?” 说着他就慌了神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蔡斌身经百战,视死如归,可他担心这哥几个的安危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九族就要跟自己泉下相见了。 “蔡千户,我知道伱很慌,但你先别慌。”朱桢安抚他一句道:“我们好歹有五百精锐呢,他们要想吃掉我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六说的没错。”老四点头道:“高丽人想硬来的话,必须得调动大军围剿才行,那样动静就大了。可不会像杀害黄公公和他十几个随从那么简单。” “纸里包不住火,高丽君臣除非活腻了,否则不敢铤而走险的。”老六给四哥捧哏道。 “那我们赶紧走。”蔡斌提议道:“把这件事禀报皇上,请皇上决定怎么收拾高丽。” “怕是轻易走不了了。”老六却摇摇头道:“他们怎么敢让我们把黄公公一行遇害的消息,传回去呢?” 有‘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的先例在,高丽君臣怎么可能冒这个险呢?肯定还是要把秘密保守到底的…… “如果我们硬要走呢?”二哥不忿问道。 “那他们会硬拦下的。”老四一扬眉道:“不过还没查出凶手是谁呢,我也没打算回去!” “没错,要是这么仓皇逃回去,我们就把大明的脸丢尽了!”到了正事儿上,老三大都会赞同老四道: “高丽人这些举动太反常了。一定得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他们眼下在开京人生地不熟,唯一的联络人也成了受害人。而且就他们那高人一头的体格,而且还不会说高丽话,就是想出去打探消息都做不到…… “金涛肯定知道不少东西。”老六沉声道:“还是得撬开他的嘴。” ps老大又感冒了,今天就先更这点儿了。抱歉。 第二八三章 审讯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八三章审讯跟大明不同,高丽的文官都是坐轿子的。当然,以开京的路况,坐轿子肯定比坐车的舒服。 金涛金舍人坐在他的四抬大轿上,前头有差役鸣锣开道,后头还有官差擎着‘回避’、‘肃静’旗,还有铁链、水火棍、黄伞,以及他的官衔牌。 他的官衔牌足有六面之多,而且跟那些虚荣成性的高丽官员不同,金舍人的六面牌子,每一面都硬邦邦的。 分别写着‘门下舍人’、‘右司议’、‘乙科榜眼’、‘制科进士’及‘天朝敕授’、‘安丘县丞’。 前两面是他现在的官衔。后四面则是他的出身,‘乙科榜眼’是说他在高丽中过榜眼。当然高丽的会试,也就相当于天朝的乡试,所以也叫‘乙科’。但别的高丽进士,是不会将‘乙科’写在官衔牌上的。 起先金科也是不写的,但后来他跟几个高丽状元闹掰了,便在榜眼前添上‘乙科’二字,不是为了自谦,而是为了羞辱那几个夜郎自大的所谓状元。 他之所以这样实事求是,是因为他是高丽唯一一个大明进士。还是唯一一个被天朝皇上封过官职的高丽人。这些经历,都在后三块牌子。 最妙的是,他中进士后,天朝居然停了科举。让那几个铆足了劲儿,要去天朝也考个进士回来的‘状元’,直接断了念想。 这份唯一性,一直是他平生最大之骄傲。大明自然也成了他的精神母国。 但现在,精神母国成了他的烦恼之源…… 端坐在轿中的金舍人顶着一对黑眼圈,愁眉苦脸。 他愁得彻夜未眠。 昨晚离开迎宾馆,金涛还没顾上家去,就被李院君叫去府上了。 详细询问过天朝使团上坟挖坟的经过后,李院君吩咐他,一定要盯紧了那帮天朝人。要是他们发现了真相,务必第一时间禀报,都堂会派兵包围迎宾馆,然后…… “唉,真要走到这一步吗?”金涛郁闷的叹息一声,虽然李院君没说然后怎样,但结局不言而喻。 自己的光荣与骄傲,也会随着天朝使团的覆灭,一起被葬送的…… 这时,轿子落下,迎宾馆到了。 轿夫降下轿杆,掀开轿帘,扶着金舍人下轿。 仰头看一眼迎宾馆的牌匾,金涛摇头叹气,神情恹恹的走了进去。 ~~ 身为专职接待人员,金涛一来上班,自然要先跟蔡正使打个招呼,讲一讲今天的安排。 蔡斌却说不急,先去后院灵堂,给黄公公上柱香。 听说明朝人给黄内侍都搭好灵堂了,金涛也只能欣然从命。 两人沿着长长的连廊,并肩朝后院走去时,蔡斌状若不经意的问道: “对了,怎么感觉外面的守卫,比昨日多了不少?” “哦,最近开京不太平,怕有刁民惊扰了上使,故而崔院君又派了一队兵马,驻扎在迎宾馆外。”金涛忙答道。 “贵国还真是周到,我还以为是怕我们跑了呢。”蔡斌开个玩笑,见到了月门洞前,便抬手道:“请。” 金涛微微颔首,走进后院。 他的随从刚要跟上,却被羽林卫拦住。 “上使,这是何故?”金涛问道。 “没事,他们不配进入我们的住处。”蔡斌蛮横的说一句,又拍了拍金涛的肩膀道:“而你不一样,你是我朝的进士,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优秀,可以进去。” “这……”金涛不禁皱眉,这说法虽然没错,但他直觉有问题。 “没事,我们不进屋,就在院子里。”蔡斌又给他宽心道。 金涛这才朝随从点点头,让他们等在门口。 他跟着蔡斌来到后院,果然见天井里搭起了灵棚。 黑色的挽幛,白色的花圈,还有黄色的纸人纸马一样不缺。 甚至还有士兵滴滴答答吹着唢呐。 可见天朝人对黄内侍的重视程度…… 金涛深吸口气,走近灵棚,捻起一炷香,插入香炉,跪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准备起身时,他两边肩膀却忽然一沉。 只见两个人两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 金涛认得这俩人,一个叫洪基,是个百户;一个叫洪槟,是太仆寺的主簿。 “二位这是干什么?”他便不悦喝道。 “金舍人,且跪一会儿。”一个略显情色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在我们黄公公灵前,再说一遍,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金涛话刚出口,却听那个青涩中透着阴沉的声音道: “金舍人中过我朝的进士,应当知道在我朝有个说法,你要是敢在逝者灵前说关于他的谎,他会诈尸来找伱的!” “他是……”金涛喉头抖动少顷,还是艰难道:“自缢身亡的啊……” 话音未落,便听棺材板咚咚直响,整个棺材摇摇晃晃,仿佛里头的黄公公真诈尸了一般。 “啊……”金涛吓得肝胆欲裂,直接来了个鸭子坐。 “看来你是在说谎啊!”身后尖利阴森的喝声中,有人一把揪住了他后脑窝的皮。 金涛不由自主昂起头来。 按住他左肩的那洪槟,便将一张死者画像怼在他眼前。 “我们已经连夜验尸,发现黄公公左右两手指甲外翻,颈间有明显抓痕,与他手指的抓损完全吻合。请问金舍人,这该怎么解释?”老三厉声问道。 “这,可能是他临死前太痛苦,想要解开绳索,两只手自己抓的。”金涛颤声道。 “你胡说,人被吊起脖子,两只手是抬不起来的!”老四怒喝一声。 “啊,还有这说法?”金科确实是头回听说。 “不信是,来呀,给金舍人现场演示一下!”他身后那尖利的声音又响起。 话音未落,一根绳索便从后头套在了金涛的脖子上。 那绳索绕过灵棚的横梁,另一头被老二攥在手中。 老六一挥手,老二便猛地一拽绳头,金涛一下就被套着脖子提溜起来了。 只见金涛人在半空中,两只脚拼命的蹬啊蹬,想要寻找落足点。 两只手却软绵绵的垂下,完全没有力气抬起…… “上吊真抬不起手啊。”哥几个一边围观吊死鬼,一边啧啧称奇道:“老六真神了,什么都知道!” “也不看看我老师是谁?”老六甩锅那叫一个自然。他现在无论拿出什么本事,都不需要有心理负担,甚至不需要解释。别人都会算到刘伯温头上去…… “我也想跟刘先生学几年了。”老三就很羡慕。 “可惜人家看不上你。”老四打击他道。 老五则自顾自的仔细观察道:“原来人缢死前,真会伸舌头啊。哇,他舌苔好重,上火啊……” “他快被吊死了,几位爷。”林密无奈提醒这几个不着调的家伙道。 第二八四章 小神算,预判你的预判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八四章小神算,预判你的预判听了林密的提醒,朱桢这才示意二哥,给金涛脚底下垫个杌子。 两脚一踩实,金涛的双手终于恢复了知觉,赶紧抓住绳索套,大口大口的喘气。 其实为了防止意外,老六给他套的是死扣,根本没有勒紧。但金涛已经吓尿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怎么样,金舍人,亲身体验之后,”老六这才来到他面前,昂着头问道:“现在知道人被吊起来,能不能抬起胳膊了?” 金涛不由自主使劲摇头。 “那我再问你一遍,黄公公到底是怎么死的?”朱桢毒蛇般死死盯着金涛。老六那张脸,明明还是个孩子,但配上这样瘆人的表情和声音,真的让人倍感恐惧。 “这……”金涛已经被恐惧摧毁,但真相实在干系太大了,让他万难出口。 “看来金舍人,还得再体验体验。”老三狞笑一声,一脚踢倒了杌子。 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金涛终于崩溃的喊道:“别,我说……” 羽林卫士兵的唢呐,吹得好大声,完全盖住了他的喊声。 ~~ 杌子再次回到了金舍人脚下,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快要断掉了。 不过既然还有感觉,就是没断掉。但再来一次,肯定会断掉的。 “快说。”老六不耐烦的催促道。 “我说我说。”这小孩已经给金舍人造成极大的恐惧,他搞不懂对方明明这么多人,却让个最小的孩子审问自己? “黄内侍确实不是自缢的,是被人杀害的……”金舍人万分艰难的道出真相。 “谁干的?”哥几个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关键是这一问。 “是,都堂诸公一起下的命令,”金涛说完,又补充道:“当时崔院君在耽罗还没回京,所以跟他没关系。” “都堂武臣为什么要杀黄公公?”老六厉声追问。 “因为他不肯帮高丽隐瞒秘密……”金涛咽口唾沫,一脸死妈相道:“都堂诸公只能出此下策了。” “什么秘密?”哥几个齐声追问。 “唉……”金涛叹口气,刚要开口,却见那小孩却抬手示意。 “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只听朱桢幽幽道:“是不是,你们高丽王死了?” “吓?伱怎么知道的?”金涛震惊的看着老六,显然是默认了。 “我就是知道。”老六高深莫测的一笑。 ‘牛逼!’哥几个默默竖起大拇指,老六现在堪称‘小神算’了。 殊不知,老六的灵感来自《霜花店》…… “而且我还知道,是他一手组建的子弟卫,那些貌美如花的年轻人,弑杀了他。”朱桢语气愈发笃定道。 “啊,原来天朝真的已经知道了?”这下金涛深信不疑了。 “当然了,我朝耳目遍布天下,高丽王遇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耳闻呢?”朱桢煞有介事的忽悠道: “但此事太过离奇,以至于吾皇难以置信,所以才派出使团,以买马的名义来一看究竟。”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怎么会突然来买马呢?”金涛愈加笃定道。 ‘我,我艹……’老二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刚想问问老六,父皇还给我们下过这样的旨意? 话没出口,腚上便吃了老三一脚,老二赶紧闭嘴。 “二哥,你去守着门,别让金舍人的手下冲进来。”老六吩咐道。 “唉。”老二也知道自己杵这儿,除了添乱没别的用,赶紧乖乖闪一边儿去。 ~~ 幸好那金舍人背对着老二,没看到刚才的一幕。 所以他不知道老六在诈自己,反而对老六话深信不疑。 “我就说么,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得住?”金涛长长一叹,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再也不用纠结了。 “可笑都堂诸公自作聪明,其实不过是一群井底之蛙,被井上的人看得透透的。” “我们皇上对高丽王印象很不错,觉得他知天命,识大体。”老六摆摆手,示意哥哥们把他放下来,还让林密给他倒杯水。 自己也在他对面坐定,开始给金涛甜枣吃道:“皇上对金舍人你,印象更不错,时常提起来,说没想到在高丽这种穷乡僻壤,还能出金涛这样的人才,真是太难得了。 “我们太子殿下对你更是赞不绝口,说当时若非你至孝亲老,一定会留下你在身边。” “皇上和太子真的对小臣这般看重?”金涛激动的热泪盈眶,却仍有些难以置信。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岂敢编排皇上和太子?那可是欺君之罪!”老六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份官告,递给金涛道: “这是启程时,太子殿下亲手交给我的。他说,自己一直留着你的官告,就是指望着有一天,你能再回大明,好再留你做官。” 老六说着叹口气道:“但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你也在高丽飞黄腾达,出将入相了,不可能再回大明。所以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留个念想。” 金涛双膝跪地,双手接过,一看,正是自己的官告。 所谓官告,也就是委任状。 在官告的空白处,太子还题了一首诗赠予他。 ‘琅寰驻锦鞯,幸识海东贤。万里乘槎使,三生扣石缘。’ 看着那首太子亲笔题诗,金涛铭感五内,痛哭失声,朝着南方使劲磕头。 “小臣愧对太子殿下啊,殿下错爱了,小臣不是海东贤、小臣意志不坚,功名满脑,小臣不配啊……” 看着哭成狗的‘海东贤’,哥几个神情都有些古怪。尤其是老五…… 大哥给老六这份官告时,他可是在场的,上头哪有什么赠诗啊? 要不是为了弟弟们,太子哪还记得这根高丽棒子是哪位? 这首诗,根本就是今儿一早,老六让老五写上去的。然后还又吹又烤,做旧了一番。 没想到居然能把金涛感动成这样。 也许,这就是骗人的最高境界。九成九是真的,只有最关键的一下是假的,自然不会引起怀疑。 “现在,可以给我们讲一讲,高丽发生的故事了?”待那金涛平复下来,朱桢也恢复了人畜无害的笑脸。 “我全都说,不会有半句隐瞒,不然小臣怎么对得起太子厚爱?”金涛重重点头道。 第二八五章 癞蛤蟆娶青蛙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八五章癞蛤蟆娶青蛙“这事儿还得从说头起。”金涛长叹一声道: “上回说到鲁国公主薨逝,我们王上便日渐消沉,不再像当年那样锐意图治。但也不单是鲁国公主的缘故,还因为在连年战争中,产生了两百八十余名功臣。为了感谢他们保卫国家,王上不得不将国家大半的田地和人口,都赏赐给了他们。 “这导致了功臣势力尤其是武人集团的膨胀,都堂的权力已经可以与王权抗衡。这让王上对出身世家大族的大臣十分警惕,认为他们盘根错节,互相包庇;而‘草野新进’的儒生则乳臭未干,且攀附权贵,也不可用。” 哥几个听了面面相觑,好家伙,这跟自家怎么这么像啊。太阳底下果然没有新鲜事。 “这时候,王上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他拜一个贱民出身的僧侣辛旽为师,将军政大权全权委托给辛旽,辛旽便以太监内臣为爪牙,开始大力剪除都堂武臣,包括崔院君在内,大量武臣都被贬官、流放、褫爵。” “马桶。”三四六异口同声道。 “果然不愧是天朝上使,一眼就看穿了王上的意图。”金涛闻言一愣,然后点头道:“王上确实在利用辛旽剪除武臣,最后为了平息众怒,又杀了他。到现在,辛旽的首级,还高悬在京城东门。” “真是个屑王。”哥几个不屑的啐一口。老四不耐烦的问道:“这跟你们王的死,有什么关系?” “关系太大了。王上虽然杀了辛旽,但与都堂武臣的关系已经无法弥合。辛旽伏诛后,王上被迫召还被流放、禁锢的武臣,并禁止内监干政,这下都堂的权力再次膨胀,彻底压过了王上。 “王上为了自保,又设立了‘子弟卫’,选拔名门贵族中的年少貌美者入侍,并给他们极大的权力,目的是让他们与都堂抗衡。 “然而那是群不成器的纨绔,完全辜负了王上的期待,最后害死了王上!”说到这儿时,金涛面现羞赧之色,叹息连连道: “那些让祖宗蒙羞的事情,本来打死都不该透露的。但既然我已经发誓知无不言,也只能言无不尽了——我们王上少年时,在元上都担任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护卫,遭到过非人的玩弄,失去了生育能力,而且性别观念也产生了扭曲。 “他在宫中,常涂脂抹粉,穿女人衣服,也不喜欢女人,只喜欢俊美强壮的男子。他常做女人打扮,然后令男宠们与嫔妃欢好,自己在旁边房间抠洞观看。等到自己兴致来了,就召男宠们与自己欢好,一晚上要更换几十个人……” “我艹……”哥几个听得大开眼界,就连见多识广的老三,都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玩。 朱桢更是感慨万分,《霜花店》诚不我欺。不过还是棒子一贯的老毛病,太喜欢自我美化了。明明就是个淫乱的大o,哪有什么凄美的爱情故事? “那么鲁国公主,是怎么怀孕的……”老三忽然问道。 金涛沉默以对,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直白了。 “好,这还用说么。”老三嘿嘿一笑,换了个更让金涛尴尬的问题道:“你不是说,你们王上有个十岁的儿子了么?那小子哪来的?” “……”金涛脸红耳赤了好一阵,但这回选择了回答: “在辛旽被杀七天后,王上忽然将他一个儿子接入宫中。那孩子叫牟尼奴,王上对明德太后和守侍中李仁任解释说:‘我在辛旽家看上一个婢女,听说她能生儿子,便临幸了她,然后有了这孩子。但这样是非礼的,我不知该怎么向母后和臣民交代,故而一直将他养在辛旽家。现在辛旽死了,我便把他接回宫来抚养。’” “伱们这个先王,骚操作真是一套接一套。”老六不禁哂笑道:“就是喜欢把别人当傻子。” “可不。”老三也笑道:“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一直没有子嗣,而且还因为这个原因险些被废。他后期之所以王权不张,也跟没继承人有直接的关系。别说有儿子了,就是让哪个女人有了身孕,他也绝对会将那女人大白天下,以此来打消臣民的疑虑。” “就是。”老四点头道:“哪有把自己唯一继承人,养在别人家的道理?那根本就是辛旽的儿子?” “辛旽不是和尚么?”老实的老五忍不住问道。 “早还俗了,辛旽就是他俗家的名字。”金涛叹气道:“所以也有一种说法,辛旽才是王上心爱之人。王上虽然迫于压力杀了辛旽,却想把王位传给辛旽的儿子,作为补偿。” “这才是真爱啊……”哥几个纷纷点赞。 “明德太后,也就是王上的母后,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一直很厌恶这个孩子。把他接进宫不久后,王上想让牟尼奴入学,太后却不愿意,便借口其年幼拒绝了。” “王上也知道这个突然领回来的孩子,不足以服众。便想到一个法子,令那帮子弟卫的男宠们与自己的妃子欢好,等到妃子有了身孕,就说是自己的孩子。 “经过男宠们的不懈努力,一个妃子终于有了身孕,王上十分高兴,但他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便命内侍崔万生,用毒酒鸩杀让妃子有孕的子弟卫首领洪伦。并告诉崔万生,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包括那个妃子,生完孩子后也要处死。” “好蠢啊……”哥几个不禁感叹:“要是连孩子的母亲都得灭口,那执行灭口任务的人,也会知道自己肯定难逃一死?” “可惜王上酗酒,头脑彻底昏乱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到。”金涛擦擦泪道:“崔万生却想到了,自然非常恐惧,于是伙同洪伦等子弟卫,在次日凌晨进入寝殿,趁王上大醉时将他乱剑砍死,脑浆都溅到墙壁上。” “然后第二天,李仁任率都堂诸公平叛,所有参与者均被处死。”金涛压低声音道:“都堂诸公还趁机清洗了内臣和子弟卫,自此都堂彻底一家独大。在高丽,再没有任何能与他们抗衡的势力了。 “李院君掌握局面后,第一件事便是请黄内侍入宫,希望他能隐瞒王上的死因,支持牟尼奴继位,并向大明请求册封。” 第二八六章 春满乾坤爹满门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八六章春满乾坤爹满门灵棚中。 朱桢追问道:“那李仁任为什么要隐瞒高丽王之死?” “据说有人对李院君道,‘自古国君见弑,为宰相者先受其罪,帝若闻先王之故,兴师问罪,公必不免……’”金涛答道。 “放屁。”老四啐一口道:“我朝眼里只有你们的国王,当然还有你这个我朝的进士,其余人我们看都不看在眼里,还管他死活?” “没错,这只是借口。”哥几个赞同颔首。 “是。”金涛也认同的点下头,叹息一声道:“我还没说完,后面还有一句……莫若与元复合。” “什么?”这下不光哥几个,蔡斌和林密也炸了毛。“一女尚不配二夫,他们还想让高丽来个两头婚?” “这正是先王与都堂武臣最大的分歧所在。”金涛苦笑道: “诸位也知道,本朝在事明之前,曾是元朝的百年藩属,而且元朝还在高丽设立征东行省,包括王子在内的所有权贵子弟,全都要到元大都去修业,几乎家家都与元朝联姻,所以本朝权贵大都是亲元派的。” “但先王因为自身的遭遇,和现实的变化,对元朝深恶痛绝。元明鼎革之际,先王在辛旽的支持下,顺应天命,改为向大明称臣。先王和辛旽又起用了大批科举及第、熟悉儒学的新进士人。 “这些读书人,当然也包括小臣我,认为大明才是华夏正统,所以坚决反对事元,是坚定的亲明派。”金涛还不忘大表忠心道。 “好好好,你是亲明派……”朱桢敷衍的点点头。 “先王被逼处死辛旽后,亲明派的声势大减。加之天朝岭北之败后,在辽东处于守势,而元朝的辽阳行省丞相纳哈出,则拥兵二十万,盘踞在鸡林一带,不时南下侵略我国,让戍边的武臣苦不堪言。 “武臣们认为,是先王一味倒向明朝,才惹恼了纳哈出,不断入寇我国。如果能设法与元朝缓和关系,则边患一定会减轻。国内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所以现在亲元派占了上风。”金涛顿一下道: “但都堂诸公认为,自己并非亲元派,而是以本国的利益为重。他们认为现在如同汉末三国,明是魏国,元是吴国,高丽是蜀国。魏国固然强大,但倘若联吴抗曹,便可三国局势的平衡,这对我朝是最有利的。” “痴人说梦。”哥几个闻言冷笑不已,老六沉声道:“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伱有句话没说错,你们朝廷诸公都是井底之蛙,只能看到辽东这一亩三分地儿。我大明如旭日东升,势不可挡。北元则日薄西山,行将就木。” “我们之所以在辽东采取守势,是因为要集中兵力,对付王保保。现在王保保已死,我大将军北上消灭元廷指日可待,到时候腾出手来,你们高丽和纳哈出加起来也不够看!”老四骄傲的昂起头,他岳父消灭了元廷,就等于他消灭了。 “啊,王保保死了?”金涛一脸震惊。 “那还有假?”哥几个异口同声。 “看来元朝确实气数已尽了。”金涛叹息一声,纳哈出充其量只能算一方诸侯,能改变元朝局面的只有王保保。 ~~ “你的意思是,你们先王,与都堂武臣是路线之争。”朱桢给金涛总结道:“那可真是不可调和了。” “没错。先王对大明委曲求全,导致都堂武臣的不满。所以也有人说……”金涛压低声音道: “崔万生、洪伦等人是被都堂诸公收买,弑杀了先王。然后都堂诸公杀掉凶手灭口,并准备拥立十岁的牟尼奴为王,这样就可以彻底掌握政权。” “这个更像是真相……”哥几个评价道。 但已经死无对证,真相怕是永远也无法大白天下了。 “但是,因为牟尼奴的身份问题,明德太后和王室成员,希望选择一个贤明年长者,来继承王位。”金涛接着道: “双方虽然争执不下,但李院君有信心说服太后,压制王室。他唯一担心的是,黄内侍将高丽的真实情况传到大明,皇上不许牟尼奴继位,那他就没咒念了。” “所以,黄公公不答应跟他串通,他就让人杀了黄公公?”老六声音冰冷的问道。 “是。”金涛艰难的点下头。 “那牟尼奴已经上位了?”朱桢又问道。 “对,先王宾天十日,黄公公遇害七天后,他便在都堂诸公的扶持下,改名王禑,继任我高丽王朝第三十二任君主了。”金涛点头道。 “我艹,这国祚够长的。”老四小声道。 “那是,高丽先向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北宋、辽、金、元、还有大明称臣,我大明是它第九个爹了。”老三如数家珍道。 “那还真是‘春满乾坤爹满门’。”老四赞叹不已。 朱桢更想吐槽的,却是‘王五’这个名字……直到金涛写出‘王禑’俩字,他才知道是自己没文化了。 “那现在,李仁任他们,怕是不会放我们离开了?”老六神情平静的问出这一句。 众人神情一紧,灵棚中的气温,都好像低了一些。 金涛忙和盘托出道:“昨晚李院君的意思是,让小臣盯着你们,如果你们发现了真相,他就会立即派兵包围迎宾馆的。” “看来是不打算让我们回去了。”老三冷笑道:“他既然起了这个念头,早晚会朝咱们下手的。” “有可能。”金涛道:“就算李院君下不了决心,元人也会逼他动手的。” “他们已经跟蒙古人勾搭上了?”老六头皮一阵发麻。 “是。”金涛愁眉苦脸道:“王禑……哦不,辛禑登基后,李院君立即遣使赴元廷告哀,请求重新册封。” “我艹……” “元廷已经派宣徽院使彻里帖木儿来开京,准备册封王禑为征东行省左丞相、高丽国王。”金涛接着道出个惊人的消息道:“只是元人有个条件,要求我国出兵与纳哈出左右夹攻大明定辽卫。 “都堂诸公虽然恢复对元事大,却也不想跟大明开战。”金涛叹气道:“所以还没答应。” “那什么彻里帖木儿,现在哪里?”朱桢沉声问道。 “就住在顺天馆中。”金涛答道。 第二八七章 破局之道 父可敌国正文卷第二八七章破局之道“顺天馆在什么地方?”朱桢又问道。 “是用来专门接待元朝使节的,跟迎宾馆遥遥相对,一个城东,一个城西。”金涛忙道。 “他们有多少人?”老六追问道。 “跟你们人数差不多。”金涛道。 “这么多?”哥几个惊讶道,难道其中也有什么重要人物? “一是他们不确定我朝是否真心复合,所以多带了些兵马,可以保护使节的安全。”金涛答道:“二是元朝现在落魄了。但越是破落越得壮声势,以免被我们瞧不起。” “嗯。”朱桢点点头,吩咐金涛道:“麻烦金舍人,把开京的街道图画出来,标出主要建筑,尤其是那顺天馆的位置。要是能把顺天馆内部的构造画出来,那就更好了。” “我尽力。”金涛点头应下,朱桢便让人带他,到书房去画图了。 ~~ 灵棚中,兄弟五个、蔡斌林密,以及另外三位百户,神情严峻的开会。 “……情况就是这样。”老三对众人言简意赅讲述了一遍眼下的处境。“高丽的亲元派,为了与元朝复合,弑杀了他们的王,扶植一个傀儡上位。 “但他们已经多次反复了,所以蒙古人并不完全相信,让他们必须与纳哈出一起攻打我们的定辽卫,才肯册封他们的傀儡王。” “可是不管双方能不能谈妥,恐怕李仁任都不会让我们活着回国了。”老三沉声道:“谈成了,正好可以把我们当做投名状;谈不成,他也会杀我们灭口,不会让我们把真相带回国的。” “没错,就算金涛帮我们打掩护,李仁任也不会冒这个险的。”老四沉声道:“反正杀一个明使也是杀,再屠个大明使团也是杀,对他个人而言,没什么区别的。” 听了两人的分析,三位百户神情愈加凝重。虽然他们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却不代表他们不恐惧死亡。 “要不,向李仁任公开诸位的身份?”林密低声道。 “不可。”老三断然道:“还是那句话,他已经是抄九族之罪了,这样只会让他更坚定的铤而走险,而不会让他心存忌惮的!” “也是。”林密点点头,知道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既然已经是死路一条,那就豁出去,搏一把了!”老四低喝一声,尽显赌徒本色。 “是,不能白白死在高丽棒子手里,怎么也得拉上一群垫背的。”三位百户深以为然。 “真豁出去的话,还是有生路的。”这时一直很安静的朱桢,忽然开口道:“要把那李仁任和高丽国分开看的。李仁任现在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元朝,一条道走到黑。但高丽国不是,他们还有得选。” “你的意思是?”众人一齐看着老六。 “高丽国总是需要认个爸爸的,如果我们让他们认不了北元爸爸,那他们就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叫我们爸爸。”便听朱桢语调平淡道: “如果我们能挥舞鞭子,狠狠教训高丽一顿,他们非但不会反目,反而会更心甘情愿叫爸爸的。” “有道理。”老三眼前一亮道:“高丽人迟迟不肯答应北元,一起夹攻我定辽卫,就说明他们嘴上说什么‘联吴抗曹’,但其实根本没那个勇气,与我们为敌。” “其实他们更想两头认爹,两边糊弄,以求苟安!”老四也恍然大悟,看透了高丽人的软弱本质。 “一个前后认了九个爹的国家,哪有玉石俱焚的勇气?” “所以只要我们展现出惊人的勇气,就一定能震慑住他们!”老三说完,指着老六道:“你要金涛绘制那顺天馆的地图,是想在那里展示勇气?” “嘿嘿,三哥真聪明。”朱桢笑着给他点个赞。 “用那帮蒙古人立威,再合适不过了。”老四赞同道:“也能断了高丽人的念想。但就怕那李仁任狗急跳墙,二话不说先灭了我们……” “完全有可能。”朱桢又给四哥点两个赞。“所以我们得两手一起抓,还得干掉那李仁任。要是能把都堂武臣一锅端了,就更好不过。” “这……太难了?”这下,就连老四这个赌徒都犯了难。他们拢共不到五百兵力,必须全力出击,才有可能消灭顺天馆中的蒙古人。绝对不可能分兵去攻打都堂了。 而且听说那都堂衙门在高丽王宫门口,里里外外肯定重兵把守。五百羽林军都不一定能攻下来,更别说分兵了。 “要是咱们有那能力,那还攻打什么顺天馆?直接把那都堂衙门打下来,岂不一了百了?”老三也道。 “不要紧,这件事交给我。”老六却大包大揽道:“伱们全力攻打顺天馆就是。” “你要多少人?”老四问道。 “不需要几个人。”朱桢朝他咧嘴一笑道:“我就是请人吃个饭,给我留几个人伺候就行了。哦对了,还得留五哥做饭。” “真的行?”哥哥们狐疑道。 “要不我俩跟你们去打顺天馆?”老六笑嘻嘻问道。 “你俩去……给人家送人头吗?”老四无语道。 “既然我们还是留下的好,就让我们做点事,也算废物利用了。”老六心态是真的好。 “好。”朱棣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 这时候,金涛拿着画好的图纸出来了。 哥几个一看,不愧是大明进士出身,金舍人画得地图十分清晰明白。 金涛便就着图,给哥儿几个介绍了一遍,哥几个就全了然了。 老四收起图,沉声对金涛道:“帮我们想个理由,到顺天馆实地看看。” “你们要干啥?”金涛又不傻,已经猜到了大半,可是太匪夷所思了。 “没啥,以防万不得已罢了。”老三道。 “好。”金涛觉得这样解释很合理,便道:“你们不是来买马的么?虽然还没宣旨,但一些事情可以做在前头了。比如去太仆寺查看高丽马匹的数目和分布。而那顺天馆,就在太仆寺隔壁。 “因为蒙古人有大量的马匹,所以他们喜欢住在太仆寺隔壁,这样方便饲养马匹。”金涛又解释一句道。 第二九三章 死节 <\/b> 越是陈旧的政体,越是等级森严,高丽就是个例子。上下级间的差距宛若鸿沟,下级是万万不敢越级上报的,不然事后就等着吃挂落。 于是等百户报千户,千户报万户,万户再报兵马使,兵马司再报都堂,都堂的人再把李仁任叫起来,告诉他迎宾馆的异动时,顺天馆那边都打出脑浆子来了。 好处是不用费脑筋判断,明军要去干啥了。太仆寺和顺天馆那边冲天的火柱,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那些明朝人不要命了么?凭他们那点儿兵马,也想攻下顺天馆?”李仁任先是震惊,但很快镇定下来。 这不正好么?省得自己动手了,而且方方面面都能交底过去。明朝使团主动攻打元朝使团,结果被全部干掉,哪有比这更好的结果? “院君,要不要赶紧派兵过去?”部下急声问道。 “不急,外面黑灯瞎火,你知道什么情况?不可轻易开宫门。”李仁任老成持重道“传令开城府判,加强戒备,防止有人趁机纵火打劫。” 顿一下,李仁任又吩咐手下道“你命王京的军队集结待命,等天亮时视情况而定。” “是。”手下人应声去传令了。 ~~ 李仁任却没想到,明朝人用一招简单的引蛇出洞,就赚开了顺天馆固若金汤的大门。 秦王殿下身披重甲,一马当先,他手持一根沉重的狼牙棒,连劈带砸,手持弯刀的蒙古兵如何招架?根本无一合之敌! 他们身上的皮甲也根本挡不住狼牙棒的铜头钢牙,扫上就被刮掉一大片血肉。碰到头上便立时脑浆飞溅…… 老二一口气杀进前院,眼前霍然开阔,这下更利于他施展了,把个狼牙棒抡圆了横扫千军!真叫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百余名蒙古兵,竟被他一个人杀得连连后退,完全失了阵仗。 秦王麾下的一百将士,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趁乱杀入敌军从中。他们身高力壮、武艺高强、配合娴熟,已经乱了套的元军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燕王殿下则冷静的观察着战局,发现元军都被秦王的百人队挤压到了前院左侧,便果断指挥着自己的部下从侧翼穿插,自元军兵力薄弱处,径直杀入了正院。 他们就像回到了去年冬天的演武场上,配合默契,进退有度。秦王负责吸引火力,燕王则直取敌军首脑! 而元军的厉害是在马上,一旦没了马,就像出门没穿犊鼻裈,心虚气短没了威风。所以一旦被偷了营,上不了马,基本上就败局已定了。 羽林卫虽然也是骑兵出身,但在大明军中,可是只有最精锐的步兵,才能转职为骑兵的。所以下了马一样厉害,甚至更厉害。 而且还有两位殿下身先士卒。将士们士气直接爆表,一个个红着眼、咬着牙,虎入羊群一般砍瓜切菜,不到盏茶功夫,便将元军的士气彻底击垮! 老四率领他的部下一气嘎嘎乱杀,直到跟彻里帖木儿的亲兵碰上,才感到了些压力。 “大人快走!”但亲兵们并没有死战到底的意志,他们的使命是保护彻里帖木儿逃走。当然他们也就可以跟着逃走了…… 那元朝宣徽院使彻里帖木儿见势不好,再不走明军就要怼到脸上了,便发动了蒙古人这十年来才习得的招式——见识不好,立即开溜。 哦不,叫‘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们之所以能与明军周旋至今,靠的就是这一手。 然而当亲兵为彻里帖木儿打开后门时,老三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 只见晋王殿下一手持金樽,一肩扛着长枪,如山如岳的站在月光下,朝着彻里帖木儿微微一笑,朗声道 “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枪倏然刺出道“孩儿们,上!” 将士们轰然应声,饿虎扑食般朝着彻里帖木儿冲去。 彻里帖木儿这才从晋王装逼带来的震撼中猛醒,眼看手下亲兵招架不住,赶紧掉头跑回去。 然而燕王已经率众杀到了他的身后…… 两大藩王伺候他一个,彻里帖木儿这波,不亏。 在晋王燕王合围之下,彻里帖木儿眼看插翅难飞,居然迸发出了与之前表现不符的勇气。 他用蒙古话大声鼓舞着士气,自己也拔出腰刀来拼死抵抗,居然不肯投降…… 然而哥仨也没打算抓俘虏,他们本就是为了震慑高丽人,早已经决定一个活口不留了。 于是两人各守住一边,将残余的元军层层包围,毫不留情的绞杀起来。 后来老二又加入了战团…… 待到蔡千户完成任务,率众赶来时,只能在外头看热闹了。 随着老四一刀砍下彻里帖木儿的头颅,顺天院中的喊杀声终于消失…… “快点,去找他们的文书印玺!”不待将士们喘口气,老三便紧接着下令道“再找马车来,把伤号和阵亡的将士带回去!” 各百户赶紧点名,除了伤号,还少了十二人。 将士们赶紧到处寻找同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发现没断气的蒙古人,也就顺手给他们一刀,结束他们的痛苦…… “没想到,这群鞑子会选择战死。”蔡千户有些不可思议道“没怎么听说,蒙古人有死战不降的。” “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一国使节。”老三神情严肃的答道。 “蒙元再没落,也有尊严要维护。”老四认同道“也许只有摧毁他们的王廷,彻底消灭掉这个国家,他们才会丧失掉所谓的荣誉感。” “最离谱的是,到现在高丽兵还没出现。”蔡千户又笑道“白白浪费了我们一支预备队。” “看来李仁任对顺天馆的鞑子很有信心。”老三哂笑道“那就给他个惊喜。” 这时将士们将元使带来的文件搜罗一空,十二个同袍也都找到了…… 其中阵亡四人,重伤八人。 而五百元军并蒙元宣徽院使彻里帖木儿,全灭。 (本章完) 。 第二九四章 图穷匕见 迎宾馆,前厅中。 宾主间已经聊得实在没啥好聊了,只剩干扯淡了。 “天朝皇上,到底是怎么知道末将的?”到这时候,李成桂才问出憋在心里的问题。 朱桢便信口答道:“其实主要是皇兄们听说,李将军的箭法神乎其神,很想跟将军来一发……哦不,是比试一番。” “原来如此。”李成桂却一脸恍然,谦虚道:“小臣的箭法只在域外称雄,真要跟华夏的神箭手比,还差得很远。” “哪里哪里,李将军过谦了。”朱桢摇头笑道:“我怎么听说,你在与元军的战斗中,连续三次射死纳哈出的坐骑,纳哈出也连换三次马才得以逃离战场?” “呃。”李成桂闻言错愕道:“殿下说的是癸卯之乱?那次纳哈出并未亲至,而且那一战,我共射了崔濡三箭,其中只有一箭射中他的坐骑。” “这样啊,那也很厉害了……”朱桢有些失望道:“那你在攻打五女山城时箭无虚发,一共射出七十余箭,皆正中敌军面门,令城中士气大跌呢?” “太夸张了。”李成桂苦笑道:“小臣是善射,可也不会法术啊。从城下射七十多箭,发发命中,那我一个人就能攻下一座城来。” “哈哈哈……”其余人也被逗笑了,郑梦周拢须笑道:“可见以讹传讹,传到中原后有多离谱。” 朱桢也跟着笑了,他没告诉郑梦周,李成桂的这些光辉战绩,自己不是从中原听来的,而是来自后世的韩剧。 宇宙国的电视剧,果然不能信啊。 好,哪个国家都一个鸟样…… ~~ 老六正胡思乱想间,众人忽听迎宾馆门口响起嘈杂声。 众人皆神情一紧,大气不敢喘的等待着护卫进来报信。 “二位殿下,三位殿下凯旋回来了!”蹬蹬蹬的脚步声过后,厅门外响起护卫欣喜万状的禀报声。 “啊呀,太好了!”林密登时从座位上蹦起来。 三个高丽人也纷纷站起来,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复刻班超的壮举? 问题是还复刻的很成功…… “呵呵,正常发挥而已。”朱桢却一脸不出所料的云淡风轻道:“开门,迎接。” 门外的护卫便将厅门徐徐敞开,众人刚要出去,却见三位殿下已经雄赳赳、气昂昂的进来了。 朱桢定睛一看,只见二哥全身浴血,四哥身上也尽是血污,只有三哥的一袭白袍上,一滴血都没沾。 不过看他们生龙活虎的样子,应该都没什么大事。 巨灵神似的老二走进来,将手中一物丢向三个高丽人。 出于对殿下的尊敬,金涛赶紧双手接住,定眼一看,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哎呀!”吓得他惨叫一声,赶紧丢到地上。 李成桂和郑梦周都是鬼门关上走过的,自然不会像金涛那么丢脸。两人仔细端详那颗人头,见其留着蒙古人的锅盖头、小辫子,还有那一脸焦黄的络腮胡…… “这是彻里帖木儿?”郑梦周失声道。 “是。”李成桂神情复杂的点点头,他参与了与元使谈判,自然认识这脑袋的主人。 既然连正使都被取了人头,那其余的元军也就不用再问了。 “三位哥哥无恙乎?”楚王殿下却问道。 “自然毫发无损。”老三昂然道。 “将士们呢?” “四死八重伤。”老四叹口气道:“唉,主要是天黑,难免有将士看不清暗处的刀剑。” “唉,真是太惨痛了。”老三老六也叹息连连道。 ‘西八!西八!西八!’一旁的三个高丽人却心里狂骂娘。以区区四人阵亡,全歼近五百元军,这已经‘小母牛长翅膀——牛逼上天了’好么?还在这儿不满足个啥啊? “来人,上酒。”朱桢一挥手,便有护卫端着托盘上前,哥几个一人拿一碗,三个高丽人也有份。 “这第一碗酒,祭奠今日阵亡的将士。”因为是度数很低的米酒,所以已经长大的老六,也端起了一碗,沉声道:“他们和黄公公一样,都是因为高丽的背叛而死,这笔账,必须要算清!” “对!” “喝!”哥几个便仰脖干了一碗,然后冷冷看着三个高丽人。 三人只好先干了一碗,然后金涛忙辩解道:“都是那李仁任的错,冤有头、债有主,殿下可不能把这笔账,算在全高丽头上啊。” “对对对。”郑梦周忙附和道:“我们高丽的全体儒生,和受孔孟之道教诲的士大夫,秉承‘忠臣不事二主’的信念,绝对不会跟李仁任之辈同流合污的!” “两位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朱桢板着脸点点头,又看向李成桂道:“李将军意下如何?” “在下,在下……”李成桂吭哧两声,看一眼地上血淋淋的人头,再看一眼几位人中之龙的大明亲王,终于把心一横道:“在下誓死效忠大明!与老贼势不两立!” “哈哈好,那这第二碗,你也可以喝得。”朱桢把李成桂拿捏的死死的,一招手,又一名护卫端上托盘。 众人各取一碗,朱桢笑道:“这一碗,便是恭喜哥哥们和众将士大胜而归,扬我国威!” 李成桂要是不表态,确实也没资格喝…… 待这一碗饮尽之后,朱桢对李成桂笑道:“怎么样,李将军,我大明有几分汉唐雄风啊?” “十分,不,十二分!”李成桂赶紧表态道,还装模作样给了自己一耳光道:“臣居然还为几位殿下担心,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哈哈哈,现在知道也不迟!”朱桢大笑着招招手,第三个护卫又端上了托盘。 “喝了三碗酒,就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自己人了。”楚王殿下端起酒碗,他平生头回喝酒,舌头已经有些发硬了。但两只眼睛,依然如鹰隼般明亮道: “李将军,伱可愿意替孤,取那李仁任项上人头?!” “这……”李成桂这才知道,对方叫自己来的真实目的。 恐怕,就连几位殿下夜袭顺天馆,取回元使人头,都是为了这一刻? “愿意,就喝。不愿意,请便,我等绝不阻拦。”朱桢逐字逐句,态度强硬道。 “我愿意!”李成桂终于重重点头,仰脖再度一饮而尽! p先发后改。 本章完 第二九五章 富贵险中求 厅中众人都很清楚,真正的危机并未解除——李仁任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天亮后肯定会包围迎宾馆的。 再加上崔莹明日便率白首军入京,不搞掂这两位高丽实际上的当权者,五位殿下和他们的五百精锐,依然还是死路一条。 只有李仁任死了,局面才会出现真正的转机。而且必须让他死在崔莹返京之前才有用…… ~~ 与几位殿下商定明日如何行事后,三人告辞离开了迎宾馆。 他们默契的没有骑马坐轿,并肩走在漆黑的大街上。 这时,太仆寺的火光尚未熄灭,整个开京城内都弥漫着一股烤马肉味儿…… “其实,我们还可以把五位殿下的身份公诸于众,这样李院君也好,崔院君也罢,都不能为所欲为了。”郑梦周这样的文臣,自然对武人政变极不感冒,所以总想着用政治的方法解决危机道: “我还可以去请明德太后出面,总是可以力保五位殿下平安的。” “是个法子。”金涛现在是,只要自己能不死,怎么都行。 “呵呵……”李成桂却冷笑不语。他是武人,自然对武人政变超级感兴趣。 相反,要是政治解决此次危机的话,他就捞不到多少好处了。 “怎么,李将军有不同看法?”郑梦周不悦道。 “楚王殿下已经明确下达了旨意,你们这才刚出门,就要阳奉阴违?”李成桂冷冷质问道:“感情刚才的酒是白喝了?” “我可没那么说。”金涛赶紧撇清。 “殿下年轻气盛,而且不是高丽人。我们这些高丽的臣子,可要考虑国家的未来啊。”郑梦周板起脸教训李成桂道。 “咱是个粗人,考虑不了那么长远。”李成桂却油盐不进的闷哼一声道:“咱只知道答应了事儿就得去办!不然几位殿下怪罪下来,比李仁任死掉的后果,严重多了!” “那倒是。”金涛点头道:“没了李仁任,还有刘仁任。但几位殿下要是记恨上咱们,高丽往后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唉……”郑梦周叹口气,刚想再说两句,却听李成桂冷哼一声道:“郑司成,既然我等各执一词,不如各行其是,就此别过!” “哎,李将军不要冲动,眼下高丽存亡,只在我们三人。我们还要再搞分裂么?”金涛忙拉住两人,不让李成桂离开,同时苦劝郑梦周道: “郑司成,你是读书人,处处讲规矩。但李院君手握禁军,不会跟你讲规矩的。不管伱想怎么解决,都得先除掉他。不然,都是死路一条。” “嗯。”李成桂点头道:“还是金舍人说得明白,我就是这个意思。” “哎,好。”郑梦周见两人已经达成一致,而且自己也确实无法反驳,只好点头道:“那咱们按计划,分头行事。” ~~ 李成桂回府之后,便叫来自己的兄弟和儿子,向他们道明眼下的情形,以及自己的决定。 “富贵险中求,我决定干这一票!” 当时他庶兄李元桂、庶弟李和、李英、义弟李之兰,以及两个儿子李芳雨、李芳果在场。李家人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听到李成桂的决定后,一个个脸上毫无忧色,反而写满了兴奋。 子弟领受任务后,便将家兵家将连夜叫起来,开始生火做饭,分发弓弩,磨刀霍霍,等待天亮…… 天还没亮,便有都堂官员前来,传李仁任命,令李成桂赶紧去都堂议事。 李成桂在甲胄外套上宽大的官袍,腰间悬上宝剑,昂首出了大厅。 李之兰背上装着他的弓和箭的櫜鞬,紧随其后。 院子里,全副武装的李家子弟兵早已集结完毕,默默跟着两人出了李府大门。 这杀气腾腾的架势,吓了来传令的都堂官员一跳。 “李将军,这是?” “昨晚京城大乱,崔院君又不在京中,难道李院君唤我,不是为了命我率兵平乱吗?”李成桂淡淡说道。 “这样啊……”传令官员不复多言。 ~~ 李成桂持同样说辞,顺利率众进了内城。直到都堂门外,才命李之兰等人在此等候。 他则解下腰间佩剑,递给门口的士兵,然后只身进入都堂衙门。 议事厅中,诸位大佬已经到齐,就等他了。 李成桂歉意的向李仁任欠欠身,在第九把交椅坐定。 “除了不在京城的崔院君,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李仁任看一眼对面空着的椅子,缓缓开腔道:“昨晚的事情,诸位应该已经都知晓了?” “嗯。” “是……”都堂诸公纷纷点头。 “李赞成,昨晚你就在迎宾馆?”李仁任看向李成桂。 李成桂的官职是门下赞成事,说白了就是专门投赞成票的…… “是,昨夜受邀与郑司成前往赴宴,请柬是金舍人送的,说已经问过院君了。”李成桂徐徐答道。 金涛也在都堂,甘陪末座。闻言点点头,表示李成桂说的没错。 “昨晚他们还有功夫,招待你们吃酒?”李仁任胡须微微颤动,他只是勉强维持着镇定,实则心里慌成了狗。 “使臣又不用亲自提刀砍人。”李成桂苦笑一声。 “那你就一直坐着吃酒?”有武臣质问道。 “当我们听到外头有动静时,前厅门已经被关上,谁也别想走了。”李成桂两手一摊道:“当时情况不明,我们也只能干坐枯等。” “是。”金涛附和道:“昨天以为他们要请客,没想到居然去顺天馆杀人放火了。” “那后来呢?”李仁任黑着脸问道。 “后来,大概是下半夜。”李成桂便接着道:“他们出去的人回来了,还把彻里帖木儿的人头丢到金舍人怀里。” “差点没吓死我……”金涛讪讪道。 “他们还说,全歼了元朝使团,己方只阵亡了四人。”李成桂一脸不信道:“明军真这么厉害吗?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元朝使团确实被全歼了,五百余人,无一活口。”李仁任长叹一声道:“他们有什么话要你们传给老夫么?” “他们说,李院君,”李成桂咽口唾沫道:“这下该知道好歹了……” 本章完 第二九六章 兵变 “呀一,西八老马!” 听了李成桂的话,李仁任嘭得一声拍了桌子,终于爆发道:“太目中无人了!他们凭什么说老夫不知好歹?! “那些蒙古人,是正式出使我国的使节,我们有保护他们安全的义务!”他接着咆哮道:“更何况,他们还是来册封我们王上的钦差。明朝使团如此疯狂的行径,是完全视我朝于无物,极端损害我国格的举动,绝对不可饶恕!” “明国人想效仿班超,可他们有汉朝那个实力吗?!”议事厅中,响彻李仁任的怒吼声:“我们大高丽国,也不是鄯善那样可以随便拿捏的小国!” “对,我们是蜀汉,不是鄯善!”有武臣附和着嚷嚷起来。“绝对不能接受他们的胁迫!” “说得好!”李仁任拍案道:“必须要让明国人知道,我高丽的国格和法律,不是可以随意践踏的。在开京城公然屠杀另一国的使节,这种滔天大罪如不严惩,我高丽又有何国格可言?!” “对,给他们的颜色看看!”武臣们高声应和着。 “好,哪位愿意带兵去包围迎宾馆?!”见火候差不多了,李仁任便高声问道。 “这个……”武臣们的声量登时低了八度。 他们这些世代相传的权贵,就像家养的宠物狗,关起门来在院子里狂吠比谁都凶,可真要放出去让它撒野时,就怂得连只猫都不敢惹。 其实李仁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为何不直接下令包围迎宾馆,还要先开个会声讨一番,待群情激愤了才下令?不就是为了让人跟他一起背锅么? 于是,这口大黑锅,毫无意外的落在李成桂这个外来户头上…… “李赞成,既然他们让你给老夫传话,”李仁任便对李成桂道:“那还是劳烦你带两卫禁军去一趟,就算是老夫对他们的回答了。” “院君有令,末将自然奉命。”李成桂没有推辞道:“只是还请院君说清楚,包围顺天馆之后呢,还需要将他们绳之于法么?” “后面的事你不用管,待崔院君回来,由他进行逮捕。”李仁任淡淡道:“最后交由法司审判。” 其实逮捕明朝使团,禁军就够用了,但本着分锅原则,李仁任不能让崔莹置身事外。 “遵命。”李成桂便抱拳起身,走到李仁任面前。 李仁任从袖中掏出一块龟符,这是调动禁军的信物。 李成桂双手接过,便转身大步出去。 一名都堂官员紧随其后,监督李成桂执行命令的情况。 ~~ 看到李成桂从都堂衙门出来,李之兰几人赶紧迎上前。 “哥,怎么样,拿到了么?” 李成桂板着脸点点头,亮出手中龟符。 “走!” 一众李家子弟兵,强抑住兴奋之情,紧跟着李成桂去往左近的禁军军营。 来到中军帐中,禁军都统验过龟符后,便单膝跪地,暂时接受李成桂的节制。 李成桂沉声道:“起来,全体集结。” 那监督他的官员嘴唇翕动一下,忍着没说话。 “是。”禁军都统起身出去传令。 待禁军都统一出去,那都堂官员终于忍不住道:“将军,侍中的命令是带两卫兵马,没必要全体集合?” “伱在教我做事?”李成桂冷冷瞥他一眼,立在他身后的李之兰便一手捂住他的嘴,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然后他的庶兄李元桂,便马上出去,带着子弟兵接管了中军帐外的防务。 少顷,那禁军都统回到中军帐相请道:“将军,禁军已经……” 话音未落,便看到倒在血泊中的都堂官员,他登时愣在那里。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躲在帐门口李和如法炮制,捂住嘴抹了脖子。 中军帐外都换上李家的子弟兵,没人察觉到他们的都统已经遇害。 那都统,是李仁任的侄子…… 然后李成桂才在李之兰等人的簇拥下,来到校场上,登台亮出龟符,宣布正式接管禁军。 台下的禁军不知多少次跟他南征北战,非但从无败绩,而且李成桂对部下十分慷慨,每战的缴获全都分给他们,甚至还出钱抚恤阵亡将士,是以他在禁军的威望极高,仅次于‘护国战神’崔莹。 这也是他敢铤而走险的底气所在。 然后李成桂对禁军将士讲明了当前的情形。 而且这次他没有再隐瞒五位殿下的存在,给了台下禁军一点大大的‘天朝震撼’。 禁军官兵全都惊呆了,明朝使团中居然有五位亲王,且都是明朝皇帝的儿子! 他们都是从元朝过来的人,知道自己的王也就相当于天朝的一个亲王。 现在有五个这样天大的人物在开京,都堂的大人物们,居然为了巴结元朝,要命令他们去消灭那五个大人物? 是的,李成桂把命令中的‘包围’,改成了‘消灭’,这样才能确保禁军无法接受…… “谁敢杀我一个儿子,我就会豁出命去杀他全家!我们要是杀了天朝皇帝的五个儿子,皇帝肯定会把高丽撕成碎片的!”李成桂高声道:“你们说对不对?!” “对,当然对!”禁军将士纷纷点头。 “癸卯之乱才过去几年?蒙古人肆意屠杀我百万同胞,谁家跟他们没有血海深仇?庙堂诸公非但不思报仇,反而违背先王意志,极力投靠元朝。他们可不可耻?!” “可耻,可耻!”将士们愤慨道。 “他们自己数典忘祖,卖国求荣,却要让我们整个高丽给他们陪葬!我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将士们愈加群情激愤。 这时,有些军官察觉到情况不对,开始悄咪咪往营门摸去,准备禀报李院君。 但营门早被李成桂的儿子接管,但凡想要硬闯出去的,二话不说,直接砍倒在地…… “大明与我高丽无冤无仇,且如旭日东升,将腐败的北元摧枯拉朽,撵到了漠北。大家说,到底该站在谁的一边?!”台上,李成桂的演讲到了尾声。 “大明,大明,大明!”台下将士的思想,已经完全被他掌控。 “好,我欲面见侍中,请他收回成命,诸位可愿同去?!” “同去,同去!”禁军将士们呼啸着跟随李成桂出了大营,往都堂衙门而去。 本章完 第二九七章 什么是开国之君? 都堂议事厅中,李仁任和一众武臣正在焦急的等待进展。 “崔院君到哪里了?”李仁任不知第几遍问道。 “离京城还有二十里,下午就能赶到。”都堂官员禀报。 “嗯……”李仁任点头下。 “侍中,我们真要把明朝使团都抓起了?”坐在他旁边的武臣,忍不住小声问道。 “……”李仁任瞥他一眼,没有答话。 “我的意思是,抓起来之后呢,难道把他们全都处斩?”那武臣忙纠正道。 “当然是交给大元了。”李仁任的亲家林坚味替他答道:“元朝来册封王上的使团,在开京全体遇害,我们能不给个交代?” “也对。”众武臣纷纷点头,觉得把明使送给元朝,是个好主意。 “没错,他们之间的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别扯上我们。” 就在气氛稍稍放松下来时,一名都堂官员快步进来禀报: “侍中,李将军带着禁军朝衙门口来了!” 都堂武臣们心里登时齐齐咯噔一声。别看高丽国家不大,但暴力夺权的连环大戏不绝如缕,完全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不知明日花属谁? 心说这才消停了半年,又要来一遭? “他来这里干什么?!”李仁任把脸一沉道:“跟着他的人呢?禁军都统呢,他们都由着他的胡来?!” “快,去问问他们要什么!”林坚味赶紧下令道。 “是!”那青袍官员赶紧跑出去。 “侍中,难道李成桂也想造反?”众武臣齐刷刷望着李仁任。 “他一个毫无根基的外来户,”李仁任尽管慌得一批,还要保持相体道:“也配?!” “也是,他以为拿着兵符就能造反,也太天真了!”众武臣闻言心下大定道:“只要崔院君一回来,他们就会乖乖倒戈的。” “当然,侍中露面也是一样的。”那人又觉得这话太伤人,赶紧补充一句。 “用不着等崔院君,”李仁任本来还坐得住,听到这一句,彻底坐不住了。冷笑一声起身道:“走,瞧瞧那乡巴佬玩什么花样去。” 走出议事厅门口时,之前那官员去而复返,禀报道:“李将军说,将士们不愿意对天朝使团动手,想请侍中收回成命。” “不愿意?”李仁任黑着脸道:“只不过让他们包围迎宾馆,有什么不愿意的?!” “侍中,怎么回复他们?” “老夫去跟他们说!”李仁任哼一声,走到了都堂衙门口。 衙门口,卫兵已经严阵以待,并关上了大门外的栅门。 栅门外的大坪上,已经站满了乌压压的禁军。 李成桂就站在他们最前头,当然紧挨在他身边的,是他的三个弟弟。 “李成桂,你要造反么?!”李仁任在衙门口高高的台阶上立定,与李成桂相隔十丈左右,怒目而视道:“老夫给你龟符,是用来干这个的么?监督伱的官员在哪里,禁军都统去了哪里?!” “李仁任还有脸污蔑我们造反!”李成桂却对身后众将士大吼道:“到底谁才是反贼?!” “他,他,他!”李成桂混在禁军丛中的子弟兵便声嘶力竭高喊起来。 禁军将士们已经被气氛感染上头了,人家喊啥他们跟着喊啥…… “对反贼该当如何处置?!”李成桂又高声问道。 “杀,杀,杀!”李家子弟兵带动着禁军士兵高喊起来。 “好!”李成桂断喝一声,伸出手来。李之兰早就从櫜鞬中抽出他的弓和一支箭,第一时间送到李成桂手中。 看到李成桂张弓搭箭,大门口气势汹汹的都堂武臣,登时慌作一团。 李仁任还想保持他最看重的相体,直挺挺立在那破口大骂。 他的随从赶紧想要拉他趴下,却听一声弓弦响处,万众嘈杂之声齐喑。 几乎同时,便听噗的一声,那支雕翎箭正中李仁任眼窝! 因为距离仅十丈,那支箭力道极大,直接贯穿他的脑壳,箭头从后脑勺穿出…… 李仁任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殒命当场了。 都堂衙门口登时一片死寂。 除了李家的子弟兵,所有人都没想到,李成桂居然上来就动手杀了李仁任。 都堂武臣也好,禁军将士也罢,还以为他是兵谏的。 没想到却是来兵变的…… 不过李成桂没有继续射的意思,他把自己的乌木弓递给李之兰,对缩成一团的都堂武臣高声道: “诸公莫慌,本将是奉了明德太后之命,诛杀弑君叛国的恶贼李仁任,一切与诸位无关!” “什么?”众武臣和禁军将士又是一愣,这又是哪一出啊? 李成桂说完,略有些焦急的看向寿昌宫方向。心说郑梦周你可别坑我,不然我可要镇不住场子了…… 只见紧闭的宫门缓缓敞开,郑梦周和明德太后身边的内侍长,从宫门走出来。 ~~ 今日一早,就在李成桂被叫到都堂议事的同时,郑梦周也早早叩阍,求见先王之母明德太后,阐明眼下局势。 老太后本就是亲明派,准确说,她是仇元派。 不光是因为她的儿子被元朝太子虐待,导致性情大变,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更因为当年,她的大姐被选入送到元朝皇宫的处女名单中。她父亲洪奎贿赂权贵,结果仍未从名单中豁免,洪奎就私自给女儿落发,想让她出家避难…… 此事被当时的高丽王妃、元朝的元成公主得知。公主大怒,逮捕洪奎,酷刑拷问,并抄其家。 明德太后的姐姐也被审讯,为了保护父亲和家里,她坚持说是自己剪的头发,父亲不知。 公主命人将她摔在地上,‘以铁鞭乱棰,身无完肌’,但她最终也没松口,这才保全了父亲和全家。 但她被元成公主许配给元朝使者阿忽,再也没有回国高丽了。 当时明德太后才七岁,亲眼目睹了大姐和全家的悲惨遭遇,自然对元朝恨之入骨。后来她儿子反元,很大程度上,也受了她的影响。 所以一听郑梦周说,明使杀了元使,她就忍不住叫好。 郑梦周又禀报了五位亲王的事情,明德太后就更是恨不得亲自掐死李仁任了…… 于是痛快的按照他的意思给了懿旨,不过明德太后还是留了个心眼儿,吩咐内侍长,先在宫墙上看清楚,李成桂杀了李仁任再出去不迟。 要是没杀成,那就赶紧回来,别掺合了…… 本章完 第二九八章 排座座、吃果果 明德太后的懿旨中,除了宣布李仁任是害死先王的幕后黑手外,还指控李仁任勾结元人,妄图谋害明朝五位亲王殿下,破坏明丽关系,实属罪大恶极。因此任命李成桂为右侍中,统领都堂、兼掌禁军,肃清李仁任逆党。 在高丽王尚年幼时,他的祖母自然代行王权。所以待内侍长宣读了明德太后的懿旨,算是给李成桂背了书。 这下高丽禁军终于不再三心二意,基本成了李成桂的部下。 李成桂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回了肚子里。 他便下令都堂守军打开栅门,不从者一律以李仁任逆党论处。 守军军官看向都堂诸公,只见他们一个个面色颓败,完全没了往日的气焰…… “开门呀!”已经消声灭迹一段时间的金涛,从犄角旮旯蹦出来,大声下令道:“你们真想被打为逆党,全家流放耽罗,发给牧胡为奴吗?!” “开门!”军官就等着有人负责了,闻言赶紧下令,敞开了栅门。 李成桂便在子弟兵的簇拥下,昂然走进了都堂衙门。 那些平日里总是用鼻孔对着他的都堂诸公,此刻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向这位新鲜出炉的权臣,献上谄媚的笑容。 李成桂板着脸,走进议事厅中,就要在第九把交椅上坐定。 便有几个武臣忙劝道:“侍中应该坐在右上首了。” 李成桂赞许的点点头,咧嘴一笑道:“呵呵,习惯了。” 这才在诸公再三相让下,坐在了第二把交椅上。 略有些遗憾的看一眼对面的第一把交椅,李成桂才对惴惴不安的诸公,展颜笑道:“方才诸公也听到了,太后命某肃清李仁任逆党。诸公与某都是多年同僚,某实在不忍心折辱拷问。” 他故意顿一下,在众人快要窒息时,才慢悠悠道:“这样,请诸位以你们的身份,你们的尊严,伱们的名声发誓,自己绝非逆党,坚决服从太后的懿旨,与李仁任一党势不两立,便可以坐回去了。” 诸位武臣面面相觑,照着说,实在拉不下这个脸;不说,非但眼前这关过不去,而且肯定后患无穷。 当然金涛例外,他第一个大声发了誓,然后便要回到最后一把交椅坐定。 “且慢。”李仁任却指了指第三把交椅道:“来这里坐。” “遵侍中命。”金涛也不推辞,便一脸平静的上前坐定。 原本坐在第三位的守门下侍中庆千兴,脸色登时比吃了死耗子还难看,这就把自己位子占了? 这下都堂诸公哪还绷得住?体面矜持才值几个钱?总之肯定不如都堂的座次值钱!放在平时,每进一位都得拼上老命明争暗斗,现在只要站队早,就可以往前坐好几位! 这时候傻子才要脸呢! 于是诸公争先恐后的开始发誓,李成桂也欣然按其表态顺序安排座次。 那位庆侍中终于也没绷住,在第七个表态,被安排坐在了原本李成桂的位子上。从参政议政的上位大佬,变成专门点赞的陪衬了。 到最后,只剩林坚味等几个李仁任的铁杆亲党,略显孤单的站在那里。 “没人了?那就到此为止。”李成桂淡淡道。 “我,我也发誓……”一个李仁任的死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晚了。”李成桂狞笑一声道:“没听到我说到此为止吗?给你机会你不抓住,以为我跟你开玩笑呢?! “太后要某家查办奸党,某家不能随便敷衍一二,总要砍几颗人头才能交差。”说完他一挥手道:“把他们推出去,砍了!” 便有士兵一拥而上,擒下林坚味几个便推搡出去。 “李成桂,你背叛始终,不得好死!”几人见没了活路,便开始破口大骂。 “早晚你也一样的下场,我们在地府等着你!” “崔院君一回来,你就死定了……” 直到人头落地,骂声才戛然而止。 ~~ 议事厅中,气氛十分凝重。 林坚味虽然已经没了脑袋,但他话却在李成桂等人耳边萦绕。 ‘崔院君一回来,你就死定了……’ 那位‘护国战神’的名号,可不只是抗击外敌得来的。他还在历次政变中力挽狂澜,让野心家功败垂成。 先王继位不久,就发生了功臣赵日新之乱,就是崔莹平定了内乱。后来近臣金镛派人闯入行宫,试图弑杀先王,又是崔莹闻变后赶来营救先王,杀尽刺客…… 人们都说,如果去岁崔莹没有南征耽罗,那么先王也不会遇害。 崔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返京后,他在先王梓宫前复命,痛哭失声,发誓跟乱贼势不两立。 当时李成桂也是在场的,知道崔院君不是说着玩的。 要是崔莹把他也认定为乱贼,那他屁股底下的交椅还没坐热乎,脑袋就得搬家。 “崔院君什么时候返京?”沉默片刻,他还是决定直面最大的挑战。 “最快下午。”金涛答道。 “诸公谁愿走一趟,向崔院君转达太后懿旨?”李成桂目光扫过长桌两侧,缓缓道:“以及都堂禁止任何军队入京的命令?” “我去。” “我去。”都堂诸公踊跃请命,显然不是为了在新侍中面前表现,而是都觉得跟崔莹在一起最安全。 “可敢立下军令状,绝对不让白首军入城?”李成桂又问道。 “……”诸公登时悉数缩头,有人讪讪道:“侍中,这种军令状可不敢立。崔院君认定的事情,谁拦得住啊?” “是啊。”众人纷纷点头。 “金舍人,还是你走一趟。”李成桂便看向金涛道。 “我……”金涛硬生生将个‘艹’字咽回肚子里,他这才知道,原来这第三把交椅不是白坐的。 “遵命。”金涛苦笑应命,又建议道:“是不是请太后专门给崔院君一道懿旨,这样崔院君才不容易误判?” “……”李成桂用看傻逼的目光看着金涛,心说这样不就摆明了我们奈何不了崔院君?还让太后给他下旨,不成把胜利果实拱手相让么? “你随我去一趟迎宾馆再说。”他只好闷声道。 (本章完) 第二九九章 神机妙算楚装王 迎宾馆。 别看哥几个昨晚表现的很轻松,但三个高丽人走后,凯旋归来的羽林卫将士们,依然保持着高度戒备。 就怕这仨货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惹得李仁任狗急跳墙,派兵来把他们一锅端喽。 朱桢却很淡定,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早早就睡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见他还是不起来,哥哥们再也忍不住,冲进卧室直接给他掀了被窝。 “我艹,你咋还光着腚睡……”四哥就很无语,也不想想当年谁最爱弹他几几。 光腚少年不知羞耻的坐起身来,到处寻找自己的犊鼻裈道:“我在长身体的时期,不能影响发育。” “真,真的?” “还有这一说?”哥哥们现在对他的话,不说奉若圭臬也差不多了。 “当然啦,几几又不是种子,还能拐着弯长。”老六一脸理所当然,终于找到了自己犊鼻裈,原来掉到地上去了。 他捡起来一看,脏了……便索性丢掉,直接穿裤子。 “唉,你怎么不早说。”四哥登时就很遗憾。 “怎么,弟妹不太满意么?”三哥笑嘻嘻问道。 “滚!”老四一拳打在老三的肚子上,差点没打得他背过气去。 老三自然不肯吃亏,也予以猛烈还击。 “停,你们大早晨不让人睡觉,就是为了来看我大鸟的吗?”老六没好气道。 “哼!”老三老四这才停下手,前者笑道:“第一,伱那充其量是没长毛的小鸟;第二,现在他么日、上三竿了;第三,李成桂他们成功了,警报解除了。” “呵呵。”老六露出果不其然的神情,起身伸个懒腰,拿着自己的牙具,慢悠悠走到院子里洗漱。 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得哥哥们牙痒痒。 他们可是提心吊胆一宿没合眼,这小子怎么就这么笃定呢? 老三揽住老六的脖子,不服气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能成功?” “我……”老六还没开口,老四的手先按在他的软肋上。 “不许说‘我就是知道’,不然大刑伺候。” “痒痒,快停……我说,我说……”老六除了怕疼,就最怕痒了。赶紧举手投降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们亮明了身份和态度,高丽之事就成定局了。就是李仁任他也不敢动我们分毫。背靠着强大的大明,又有哥哥们站岗放哨,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当然可以安然入睡了。怎么样,这个回答满意么?” “算你小子会说话。”哥哥们这才放开他,老三又问道:“可是历史上一把好牌打得稀烂的比比皆是,你怎么知道那李成桂,有这个胆子和能力,一举趁机干掉李仁任呢?” “没错,这人是个人物。”老四颇为欣赏的点头道:“老六,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昨天老六要请郑梦周,他们还可以理解。可那个李成桂,他们听都没听过…… “师门秘术,恕不外传。”老六歉意的双手合十,既是对哥哥道歉,也是对师父道歉。自己这个不肖徒儿,每当有解释不了的事情,就往师父的裤裆里塞…… “我知道,望气之术,对不对?”老三饶有兴趣的猜测道。 “不对不对,是占卜。”老四有不同看法。 “……”任凭两人如何猜测,老六都笑而不语,这让他的形象愈加神秘高大起来。 “不过老六,这李成桂可比李仁任厉害多了,让这样的人上位,真的好么?”老三又问道。 “当然好了。”老六淡淡一笑道:“野心家要当司马懿,就必须抱紧我们的大腿;想要当司马昭,就更得抱紧我们的大腿。就算他当了司马炎,还是得抱紧我们的大腿。” “哪,哪那么多死妈玩意儿?”老二听得一头雾水。 老三老四却听得很明白,震惊道:“你是说,他的野心不止于当权臣,还有可能会篡位?” “权臣?你方唱罢我登场,注定是要被干掉的。”老六一边用猪鬃牙刷蘸着牙粉刷牙,一边含糊道:“若是给自己的权力加个期限,哪个权臣不想选一万年?只是做不到而已。” “没错,于高丽而言,他们的王室已经传承三十二代,四百五十九年。”三哥如数家珍道。 “这么久的话。”四哥虽然不懂历史,但他懂人心。“王室就是一坨大便,也已经是高丽人习惯的大便了。想给他们换换口味,他们肯定不买账。” “话糙理不糙。”老六给四哥点个赞,道:“但现在,大便的味道,自己变得可疑起来,高丽人还会习惯么?” “你是说,那个小高丽王的身世?!”老三恍然道:“金涛说他可能是那辛旽的孩子!” “而且那个明德太后也这样认为,”老四也懂了,拊掌道:“李成桂可以先打着王禑的幌子,将有可能继承王位的宗室清洗干净,然后再揭穿他其实不姓王,而姓辛!把高丽王废掉,然后请父皇册封他为新王,这样李家就可以重现司马家的成就了!” “没错。”老六点点头,果然没人比四哥更懂造反。 “我艹,老四,你怎么如此熟练?”老三目光怪异的看着老四。“是不是恨自己生不逢时啊?” “别瞎说,我只是在设想李成桂会怎么做。”老四瞪一眼老三,没往心里去道:“确实,如果李成桂按照老六设想的路走下去,他每一步都离不开大明。将来篡位成功之后,更是只能牢牢抱紧咱们的大腿,以大明的权威,来弥补他得国不正的缺陷。” “四哥说的对极了。这样一个高丽,对大明才是最有利的。”朱桢颔首笑道。 “那他要是不往这条路上走呢?” “那我们就按着他的头,逼着他往前走。”朱桢冷哼一声道:“爸爸可不是白叫的,叫了爸爸就得听爸爸的话,不然爸爸会打屁股的!” “那必须的!”哥几个深以为然。 这时,林密进来禀报说,李成桂和金涛求见。 哥几个相视一笑道:“见见。” ps今天有点事儿,只有两章了,抱歉抱歉。 (本章完) 第三零零章 爸爸之威 哥几个是在饭桌上接见李成桂和金涛的。 李成桂进来前厅,毕恭毕敬的跪地行礼,跟在都堂霸气四射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金涛看得一愣,赶紧也跟着李成桂下跪。 朱桢却自顾自端着粥碗,轻轻吹着里头的毋米粥。这粥顾名思义,要长时间熬制,直到把米都熬的看不见了才行。 “五哥真是太费心了啊!”朱桢不禁赞一声。 “没事,一边熬药一边熬粥,不多费功夫的。”五哥就很开心,他虽然默默无闻,却也希望偶尔得到几句夸奖。 “二位做的不错,来,喝一碗吴王殿下精心烹饪的毋米粥。”朱桢这才让他俩起身道。 “多谢殿下厚爱。”李成桂和金涛忙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粥碗。 因为哥几个不习惯分餐,所以还是围着一桌吃饭。以李成桂和金涛的身份,自然没资格就坐了,便站在桌边喝起来。 一边喝还一边‘玛喜达’、‘玛喜达’的赞不绝口。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白粥呢?”李成桂对金涛惊讶道。 “吃不到一粒米,满嘴却尽是米的精华。高级,太高级了!”金涛也一脸享受的谀词如潮: “能有幸品尝到殿下亲手烹制的仙粥,我们真是祖坟冒青烟,肯定能多活二十年!” ‘噗……’老二忍不住笑喷了。 老六却依然保持着大熊猫般的优雅道:“二位刚掌握大局,应该很多事情要忙?怎么有空一起过来?” “殿下不是命小臣,取李仁任的项上人头回来么?”李成桂赶紧将粥喝光、碗舔净,然后献媚似的从背后,拿出个木头盒子,跪下双手举过头顶道:“幸不辱使命。” “……”看着那渗血的木盒子,朱桢登时就没了食欲,端着粥碗一口也喝不下去。 “嘿嘿嘿……”哥哥们见状嗤嗤直笑,知道这小子叶公好龙,说最狠的话但人怂的很,根本不敢看死人。上次验了个干尸,一天没吃下饭去。这回又来个人头,还让不让咱家小胖好好吃饭了? “殿下请看。”李成桂说着就要打开匣子。 “不必了,吃饭呢。”朱桢瞪他一眼,搁下粥碗道:“有没有点儿眼力劲儿?本王倒无所谓,可我皇兄看不得这个。” “对对对,我们连杀鸡都不敢看。”老三煞有介事点头。 “那是,见不得血腥。”哥哥们噗噗笑作一团。 “唉唉,是小臣考虑不周了。”李成桂赶紧将那匣子拿到门外,然后跑回来赔笑道: “全靠诸位殿下的威德所在,我等才能因缘际会,拨乱反正。”顿一下,又道:“但我等之力终究微薄,眼下还有个过不去的槛儿,得向殿下求救。” “是不是崔莹啊?”朱桢用帕子擦擦嘴,随口问道。 “殿下真神了。”李成桂赶紧点赞,然后把情况简单一介绍。 “他既然以忠臣自居,就让你们那个什么明德太后,给他下道旨意,他还能抗旨不成?”老六笑道。 金涛使劲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请太后给他下旨,应该是管用的。可这样一来,日后崔莹肯定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甚至反手就会打着太后的旗号,把我们干掉的。”李成桂可不敢骂楚王傻逼,这才老老实实解释道: “崔莹既不是亲元派,也不是亲明派,他是本土派,就是希望高丽能独立自强,靠自己的力量站稳脚跟。” 这话已经说的很露骨了…… 朱桢便问金涛道:“是你说,那崔莹是去领他的白首兵,回来干掉我们是?” “是。”金涛赶紧点头道:“是李仁任亲口说的,他说京里的禁军受先王和辛旽影响太重,命令他们对天朝使团动手时,说不得会出变数。为了确保万一,崔院君要调他的白首兵来。” “他敢对我们动手?!”朱桢哼一声。 “当年,大明还没建国,高丽属元时,元顺帝派一万元军护送德兴君攻入高丽,企图废黜对元朝不恭顺的先王。是崔莹将他们击退,才保住了先王的王位。”金涛也暗戳戳给崔莹上眼药道: “所以崔院君他,或许是不畏惧天朝的。” “高丽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存在!”朱桢冷哼一声:“崔莹既然是李仁任的同党,你们高丽还要留着他过年么?!” “是,小臣明白,崔莹同样是死罪。”李成桂先表个态,然后摆明困难道:“可此人号称‘护国神将’,他的五千白首军更是所向披靡,小臣实在奈何不了他啊……” “伱知道蒙恬是怎么死的么?”老三忽然幽幽问道。 “殿下是说,让太后下旨赐死他?”李成桂一脸恍然大悟。 “他既然以忠臣自诩,那君要臣死,臣自然不得不死一死。”朱冷笑道:“他只要不死,那就不能再以忠臣自居,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明白了。”李成桂重重点头,却又发愁道:“可是太后怕不会同意的。崔院君对王家有大恩,当年以辛旽的权势,都没能杀掉他……” “她不同意?”朱轻蔑一笑道:“由不得她。” 说着看一眼林密道:“既然那位所谓太后,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你就去见见她,把我们的意思传达一下——崔莹要带兵来杀我们兄弟,罪该万死!她要是包庇的话,我们兄弟就带兵出城,跟他决一死战!” “明白。”李成桂心下狂喜,这就是他来的目地——借几位殿下之手,除掉崔莹! 不然等几位殿下一走,他根本奈何不了人家崔院君。 “也不要太为难你们太后,毕竟崔莹是她一家的救命恩人。”朱桢却又慢悠悠道:“让她下令处死崔莹,确实强人所难,把他交给我们处置就可以了。” “这……”李成桂笑容不禁凝固了片刻。 “怎么,这对你不是好事么?!”一直冷眼旁观的老四,看穿了他的脾肺,一拍桌子道:“还是你就想借刀杀人,不想留崔莹活口?” “小臣一定照办,将崔莹给殿下送来。”李成桂吓得扑通跪地,连称不敢。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朱桢也冷笑道:“李将军去。下次好好想清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再来。” p这两天有些忙,更的完了,抱歉抱歉。 本章完 第三零一章 事大主义 李成桂再三磕头谢罪,额头都磕破了,才诚惶诚恐的爬出了前厅。 “侍中,擦擦血。”出来后,金涛递给他一方帕子。 李成桂接过帕子,按在额头上,喃喃道:“这几位天朝的殿下,实在太可怕了……” “是啊,尤其是晋王燕王和楚王。”金涛深以为然道:“都是明君圣王的胚子,可见大明国运方兴,正是欣欣向荣之际啊。” “是。”李成桂叹息道:“是我今日太顺,昏了头,不该有那种非分之想。” “侍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金涛轻声道。 “讲。”李成桂点点头,人在碰了一脑门子血之后,最容易听进去话了。 “有机会,你真应该也去趟大明。才会清楚的知道,高丽有多小,天朝有多大。”金涛背着手,边走边轻声道: “我们高丽啊,注定只能在中原王朝更替的间隙,才能获得发展的空间。可一旦天朝定鼎,励精图治,又会把我们打回原形。 “更残酷的是,这与我们君臣贤否无关,而且有时候,越是要强的君臣,往往越会害了我们高丽。”金涛条理清晰道:“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不用我赘述了?” “是。”李成桂点点头。远的不说,就说先王因为反元,被元朝废掉那次‘癸卯之乱’,虽然崔莹最终带领他们击败了一万元朝干涉军。 但‘癸卯之乱’中,高丽人口死亡过半,却是一直以来,朝野讳莫如深的。 “那贤弟你以为,我们应该怎样与天朝相处?”李成桂请教道。 “孟子说过,只有聪明的人能以小国的地位侍奉大国,所以周太王曾侍奉獯鬻,勾践曾侍奉吴国。能以小国地位侍奉大国的,是畏惧天命的人。畏惧天命的能保住他的国家。正如《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金涛便回答说: “天朝有藩邦属国无数,就像父母对待众多子女,肯定会奖励最恭顺的,惩治最叛逆的,以教育大多数。 “所以我们的努力方向,应该是争取做天朝最恭顺的孩子。然后就会发现,我们愈是恭顺,天朝也就愈宽宏。所谓‘高丽事大以礼、天朝字小以仁’,便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父慈子孝么?”李成桂有些不太是滋味道。 “是‘事大子小’……”金涛纠正一句,又放弃道:“差不多一个意思。” “那我就明白了。”李成桂点点头,神情郁郁。 “侍中,你还没看清楚,几位殿下为什么选择伱么?!”金涛见他还是放不下,终于忍不住加重语气道。 “为何?”这其实也是李成桂最想知道的。 “因为你个外来户,不靠天朝靠什么执掌都堂?!”金涛跺脚道:“你还没看清楚么?只有最亲明的人才能坐稳执政的位子。你不父慈子孝,旁人自会去认爹,你还想重蹈李仁任和崔莹的覆辙吗?” “哎呀……”李成桂如遭当头棒喝,尤其是最后两句话,让他一下子就清醒了,忙深深作揖道:“多谢先生教我,李成桂和李家能有日后,都是拜先生所赐!” “侍中明白就好。”金涛赶紧躲开,不受他的礼道:“开京和南京相隔万里,就算父慈子孝,一年能有几回?绝大多数时间,侍中还是快活的!” “不是父慈子孝,是‘事大字小’!”李成桂正色纠正道:“‘事大以礼’就是我们以后的最高准则了!” “侍中英明!”金涛欣慰的笑了,孺子可教。 “先生高见!”李成桂拱手称赞,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 两人回去都堂,便把郑梦周叫来议事厅。 郑梦周一进来,就感觉这俩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就像上过床的男女一样,言谈举止都透着亲密…… 这让他警惕起来,明明是自己先来的。 “老郑,随便坐。”李成桂大大咧咧指着长条桌两侧的交椅道。 “我还是站着,这里可不是随便坐的地方。”郑梦周说着指了指李成桂脑门上的纱布道:“侍中受伤了?” “这个啊?”李成桂指着自己脑门道:“是我自己磕头磕的。” “二位去迎宾馆了?”郑梦周心一紧。 “不是故意撇下你。”金涛笑道:“实在是因为你在庆寿宫老不出来,我们等不及了。” “太后吓坏了……”郑梦周刚想扯个谎,瞬间又意识到,这样会让自己跟他俩彻底疏远。殊为不智。 便叹气道:“太后想废掉王上,换个宗室代之,我苦劝了半晌也没劝住,只能说先问问几位殿下的意思。太后便让我邀请几位殿下赴宴。” “哈哈,我说,老郑是个聪明人,一定拎得清。”金涛便和李成桂相视一笑。 “没错,来,坐下。”李成桂便亲自起身,将郑梦周按在自己的位子上道:“以后你就坐在这里。” “我,这不合适?”郑梦周想起身,但哪能起得来? “怎么不合适?你能号令天下儒生,又是太后最信任的人,坐这个位置,当之无愧!”李成桂沉声道:“如今我们三人,必须精诚团结,才能稳住局面,就不要再退让了。” “那侍中……”郑梦周这才诚惶诚恐坐下半拉屁股。 “我坐这儿。”李成桂走到第一把交椅上,大马金刀坐定道。 “那崔院君?”郑梦周又问道,说完脸色一变道:“这就是侍中去迎宾馆的结果?” “殿下的意思是,崔莹是李仁任的同党,还亲自带兵要杀他们,必须严惩。”金涛便沉声道。 “高丽不能没有崔院君啊!”郑梦周失声道:“太后也绝对不会答应的。你们没劝劝吗?” 李成桂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不说话。让郑梦周误以为,这就是劝的结果…… “他要杀殿下,殿下能放过他们么?” “他不知道,几位殿下在使团中啊……” “杀使团就可以饶恕么?”李成桂冷声问一句,然后定性道:“包庇他的人,就是同谋!” “楚王殿下已经格外开恩,只让我们把人交给他们处置了。”金涛也道:“老郑,我们不能不识好歹啊。” “唉,好……”郑梦周感受着第二把交椅的舒适度,最终还是同意道:“我们去求见太后。” 本章完 第三零七章 回国 <\/b> 自从亮明身份之后,哥几个便从迎宾馆,搬到了这仁德宫中。 高丽方面自然竭全国之力,提供最好的招待,务必给五位殿下留下最美好的印象。 别的不说,光盘靓条顺的高丽美女就派来了一百位,可把哥几个给操劳坏了。 当然,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老六除外…… 不过老六也很开心,因为高丽人提供的食材中,居然有新鲜的牛肉唉! 他这辈子还一口牛肉都没吃过呢,几乎都要忘掉牛肉的味道了。 可一看到那鲜红诱人、带着雪花纹路且富有弹性的牛肉,快要死去的记忆立马原地复活,让他清晰的回想起那丰富多变的牛肉滋味,马上口水哗哗直流。 于是从那天开始,他顿顿都要吃牛肉。让五哥给烤着吃,炖着吃、煮着吃、煎着吃、酱着吃,攒成丸子吃,涮着吃,变着花样的吃吃吃。 哥哥们更是头一回知道牛肉的滋味,卧槽卧槽,这也太好吃了?怎么以前都不知道啊! 二哥更是遗憾的表示,早知道牛肉这么好吃,当初在老家时,就该把平天大圣,给宰、宰了吃肉! 直到五哥提醒二哥,平天大圣是老六的心爱之物。他才表示‘那吃别的牛,牛……’ ~~ 今晚哥几个的主菜是石头烤牛排。 只见五哥先将洗净的石头加热烤制透红,然后将牛油和黄牛排放上去炙烤,待到牛排表面呈现诱人的金黄色,浓烈的肉香便扑鼻而至。 “这就能吃了。”朱桢赶紧提醒五哥,别把牛排煎过火了。 五哥便用铁夹子,给哥几个往碟中一人夹一片牛排,再浇上调好的酱汁。在高温的作用下,油水混合发出的滋滋声,催促着兄弟赶紧大快朵颐。 切下一块放入口中,那鲜嫩多汁的口感让老六泪流满面“这么好吃的东西,回国后吃不到了怎么办?” “你傻啊,咱大明难道没有牛的么?”四哥飞快切开牛排,夹一筷子送入口中,不禁点头。“确实好吃。” “大明杀牛犯法。”老六郁闷道。 “怕,怕啥。”二哥献切着麻烦,直接把牛排拿在手里,啃得满脸酱汁。“二哥给你杀,二哥不怕。” “算了。”朱桢心说,你是不知道老贼多变态,更不知道《御制纪非录》的厉害。“回头让父皇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咱呢。” “我有法子搞到牛肉,还能让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三哥优雅的将牛排切成小块,然后用刀尖送到口中。 “真的?”老六闻言大喜。 “只要伱同意回去送信。”朱狡黠一笑道。 不管是高丽近来的大变局,还是设置高丽布政司的计划,抑或让崔莹带白首军回国助战,将耽罗重归版图、封李成桂为汉城伯……等等等等,这些大事儿哥几个其实说了不算的。都必须要尽快回国禀报父皇,请他老人家颁下圣旨,才能正式确定下来。 所以哥几个合计着,得派个人跟着两艘封舟先行回国禀报。而且为免各项事宜被否决,他们哥几个至少得回去一个。 “凭什么是我回去啊?”老六当然不干了,他还没吃够牛肉呢。 “哎呀,你不就贪图那口肉吗?”四哥也觉得他回去最合适。“回去后,多给哥哥们美言几句,让我们在高丽多待一阵子。你的牛肉哥哥们包了!” “说得我好像就图口吃的。”朱桢不爽道。 “不不,绝对不是。”老三忙一本正经道“这些谋划都是你想出来的,我们笨嘴笨舌的,回去也说不明白,反而坏了国家的大事。” “是啊,哥哥们还在留在这里,买买战马,帮着打打倭寇,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四哥也难得与三哥统一战线道。 “你们不是贪恋高丽娘们儿?”朱桢狐疑问道“四哥,你都瘦了。”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哥哥们一起摇头道“我们王府里什么女人没有?又岂会贪恋高丽女子?” “不过老六,你回去可千万别提这茬。”三哥笑道。 “哪一茬?” “就是高丽娘们这茬,”三哥笑道“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哥哥们又要受皮肉之苦了。” “也别让你四嫂知道。”四哥心虚道“我的心里依然只有她,只是身体开了个小差。” “惧内且虚伪。”三哥鄙夷道。 总之哥哥们好说歹说,开出一堆条件,最后终于说动老六点头,同意先跟着封舟回国。 ~~ 得知新拜的义父要回国,李成桂自然万般不舍,一路将他送到了礼成港还给他准备了大堆的礼物。 “高丽是个穷地方啊,物产匮乏,没什么好东西,义父别嫌弃。”李成桂一脸歉意道。 看着眼前一车车的皮毛、高丽参、银器以紫杉木……搞得跟进货似的,朱桢的情绪确实没什么波动。 可看到另外一半礼物时,他就不淡定了。李成桂居然还送了他十二个娇俏可人的高丽小妞,以及十二个俊俏的高丽小太监。 “这就不必了。”朱桢起先是拒绝的。 “知道,义父暂时还用不到。”李成桂了解的笑道“不过再过两年,兴许就用着了呢。” “你倒是想的挺长远。”朱桢无奈道。瞧瞧,当个王爷想洁身自好有多难? “而且她们从小都经过严格训练,非但最会伺候人,而且还多才多艺,妙用无穷。义父不妨先留在身边,回去路上也有人伺候不是。” “倒也有几分道理。”老六点点头道“那我就收下了。” 把这些高丽的太监和侍女,带回国内后,只要不涉及高丽的事务,反而要比本国的侍女和太监更可靠。 “还有就是。”李成桂招招手,把他十岁的儿子李芳远叫过来。“这是孩儿第五个儿子……” 然后对李芳远道“快叫爷爷。” “爷爷。”李芳远赶紧给朱桢磕头。 “我艹,你也把他阉了?”朱桢吓一跳,这李成桂也太狠了。 “没有没有。”李成桂赶忙解释道“儿子公务缠身,没法在义父跟前尽孝。就让芳远代替我,日日侍奉在义父身边。顺便也可以学习天朝的文化,不知这小子有没有这个福气?” “行。”朱桢看着这个清秀的少年,总算比自己小两岁,叫爷爷还不算太离谱。 (本章完) 。 第三零九章 汪德福 <\/b> 来到双方近前时,不用望远镜也能看清此时的情形了。 只见倭寇用带绳索的铁钩,牢牢勾住那条福船,然后将三条渔船紧紧贴上去。那些拿弓箭的倭寇开始朝船上射箭,阻止船上的人砍断铁钩的绳索。 其余矮小灵活的倭寇们便猴子似的,从四面八方攀爬到福船上,然后抽出别在腰间的兵器,嗷嗷叫着砍杀起来。 福船上和水手、护卫、商人……所有人都拿起了兵器,跟倭寇厮杀起来。 但那些倭寇很明显身手强于对方,几个回合下来,便已经砍倒了大半的水手和护卫。 此时,海上怪兽般的封舟,终于驶到双方近前。 “把倭寇统统都干掉!”楚王殿下在甲板上,赤着脚大呼小叫。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一支箭从他头顶飞过,射中他身后的舱壁。 “殿下,快下去,刀剑无眼!”蔡斌赶紧让人把这个添乱的老六,拉进船舱里。 羽林卫官兵也纷纷张弓射箭,居高临下朝那些射箭的倭寇射去。 倭寇也奋力还击,但从下往上射箭太吃亏了。而且他们的小渔船连个船舱都没有,想要躲藏都没地方。没多会儿,便纷纷中箭倒毙。 料理完了能威胁到他们的倭寇,羽林卫这才将箭头转向福船,继续消灭那些不着片甲的倭寇。 可以通过发型,很容易区分出双方的身份…… 总之没过多久,海面上的喊杀声便消失了。 朱桢也终于被护卫放出来。经过高丽之行后,再看那些横七竖八躺在船上、漂在海上的死尸,他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人就是这么容易适应。 这时,另一艘封舟上放下小艇,载着一队羽林卫过去割取倭寇首级,这都是战功,可不能浪费。 把福船的倭寇都变成无头小鬼后,羽林卫将幸存的船员控制住,检查起船舱中的货物来。 ~~ 顿饭功夫后,蔡斌前来向朱桢禀报。 “殿下,已经查明,那条船上是往返南洋的海商,船上载的是产自南洋的香料、药材和珊瑚之类,都挺贵重的。” “哦,南洋?”朱桢登时来了兴趣道“把为首的带来见见。” “是。”蔡斌应一声下去,不一会儿,带上两个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这就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蔡斌沉声道“我大明楚王殿下。” 两人没想到这富态的少年这么大来头,赶紧跪地磕头,谢恩不迭。 “免了。”朱桢坐在罗伞下,打量着两人道“自我介绍一下。” “是,回殿下,小老儿名叫汪德福,是太仓人氏。”那老者忙道 “这是犬子汪真,我们爷俩从苏州进了绸缎和瓷器,到南洋贩卖,又进了一批南洋货物,返程时一路无事,谁知居然有倭寇专门在家门口蹲守……” “这样啊。”朱桢点点头,他专门向刘基请教过,目前朝廷的海禁政策。 虽然因为倭寇猖獗,洪武三年,朝廷便罢了太仓黄渡市舶司。洪武七年,朱老板又下令撤销自唐朝以来就存在的,负责海外贸易的福建泉州、浙江明州、广东广州三市舶司,中国自宋元来兴盛的官方海外贸易,遂告断绝。 但朝廷确实还没有任何诏令,禁止民间商船出海贸易。不过刘伯温预测,以朱老板一贯保守的对外态度,距离禁止民间海外贸易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 朱桢虽然不知道老贼何时规定‘片板不下海’,但知道刘伯温预测的没错,距离全面海禁的那天,确实不远了。 他还知道,朱老板严厉的海禁政策,对后世皇帝起了极其不好的示范作用,引起的恶劣后果怎么夸张都不为过…… 如果能阻止海禁,将宋元时兴盛的海上贸易延续下去,绝对是大功一件了? 是以朱桢对这父子俩愈发感兴趣,详细询问起他们的经历来。 那汪德福便答道“小老儿从年轻时起,就往来南洋,以贩货为生。后来元末大乱,海上倭寇也趁势而起,连着被打劫了两回,便不敢再出海了。 “小老儿也不会干旁的营生,十多年来坐吃山空。因为家计困难,又听闻朝廷裁撤市舶司,我们爷们合计着南洋货物肯定走俏,便变卖家产买了这条船……唉,没想到倭寇更猖獗了,这回要不是遇到殿下,我父子就交代在这里了。” 说完,汪德福又要磕头道谢,朱桢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你要真想谢谢本王,就跟我说说南洋的事儿呗,南洋贸易真的很赚钱吗?” “赚钱肯定是赚钱,要是生意做得好,往返一次就能暴富。”汪德福自得一笑道“但也不是谁都能赚钱。南洋大小国家众多,有的友善好客,有的野蛮成性,寻常商人就是带着货物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买主,还有可能把命丢了。” “这么说,你很懂南洋喽?”朱桢笑问道。 “不敢不敢,略懂略懂。”提到自己最擅长的事情,汪德福摇头晃脑,透着几分酸秀才气,得意道 “小老儿年轻时,曾数次搭乘泉州的远洋商船,游历南洋西洋,对那里的风土人情了若指掌,知道哪国人可以打交道,哪国人要避而远之。还知道应该把货物买到哪里,在哪里能买到国内抢手的俏货。” “真假?”老六瞪大眼问道“那伱去过哪些国家?” “小老儿去过琉球、三岛、麻逸、无枝拔、龙涎屿、交趾、占城、民多郎、宾童龙、真腊……”汪德福便如数家珍报起地名来。 朱桢被那些拗口的地名搞得头晕,忙摆手道“停停,你就说最远到过哪儿边?” “小老儿最西到过西洋极南的加将门里国。”汪德福便答道“那加将门里国在个大岛上,男女皆是黑肤卷发之人,四季都是夏天,还有像塔楼一样高大的巨树。” 蔡斌听了直撇嘴,心说这姓汪的也真能瞎掰,是不是看我们殿下年纪小,就信口开河? 却没想到朱桢两眼放光,激动的抓住那汪德福的手掌道“你去过非洲?你不叫汪德福,你其实叫汪大渊?!” (本章完) 。 第三一四章 大哥赞助 <\/b> “妈的,大意了……” 朱老板雷厉风行,且是个数据狂人,前朝所有档案一应俱全,马上命人取来一看。便见朱桢所言一点不虚,甚至还说少了—— 在元朝起先的几十年里,元廷每年包括关税和直接参与海上贸易获得的收入连年递增,到了元至大年间,最高达到了三百万贯之巨。 随后便开始连年锐减,到了元顺帝在位初期,便已经萎缩到不足三十万贯。然后到至正年间直接归零…… “当初中书省的人,单给咱看元朝最后几十年的市舶收入,咱当然不会在意了。”朱老板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愚弄了。愤然道 “所以到了本朝,咱也没把市舶司的事儿放在心上,每年收不了一万贯的税,还招引不法之徒,串通倭寇,刺探情报、贩卖兵器,实属得不偿失,便干脆把市舶司给停了。” “那父皇有没有想过,之前一直很赚钱的市舶司,为何会在元朝后期不赚钱了呢?到底是海上贸易不赚钱了,还是单纯市舶司收不到税了?”朱桢沉声问道。 “没,国家草创,到处那么多事儿,咱哪能面面俱到?”朱元璋讪讪道,他当然不会承认,还是因为自己受出身限制,没有这方面的见识,所以根本没往这块想过。 “那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儿臣虽然也没来得及调查,但我敢确定,海上贸易是一直很赚钱的——沈六娘说过,她家就是靠海外贸易,成为巨富的。还有那汪大渊也证实,海上贸易可获利十倍。而且……”朱桢顿一下道 “儿臣在太仓,所见满载货物的海船樯立如林,要是海上贸易不赚钱的话,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多船出海呢!” “唔。”朱元璋摩挲着下巴,露出深思之色道“是这个理。” “所以就剩一种可能——单纯就是市舶司收不到税了!”朱桢拍着胸脯道“父皇把市舶司交给儿臣,我保准查清原因,把市舶收入搞上去!” “这有啥,要就给你。”朱元璋一口答应下来,老六还没来得及谢恩呢,他又话锋一转道“可是有言在先,你得自己赚自己花,伱老子现在恨不得把裤子都当了,实在没钱给你折腾。” “父皇,这可是你说的,你不出钱,赚了赔了都是我的……”朱桢一听,登时心花怒放,还有这好事儿? “断无悔改!”朱元璋便再次跟老六击掌。 ~~ 爷俩聊完之后,太子殿下也抬起头道“看完了。” “牛逼……”朱元璋震惊看着太子手里那本厚厚的奏章,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同感?” “儿臣初看时,确实也绝得廷杖不怨。”太子苦笑道“但心说不能断章取义,便决定把奏章看完再做评价。当读到一万六千五百字的时候,终于读到了重点。” 而那份奏章,拢共才一万七千字…… 太子便翻到最后五百字给父皇看,朱元璋便见在奏章的最后五百字里,茹太素提出了五条计策,其中四条还是很有见地的。 “这老孺还算有些见识,”朱老板看完之后叹气道。 “那后面的就免了……”太子劝道。 “免了。”朱元璋一摆手道“把他带进来。” 不一会儿,护卫背着皮开肉绽的茹太素进殿。 “罪臣拜见皇上,太子、楚王殿下。”茹太素强撑着要跪地行礼。 “罢了。”朱元璋摆摆手,又亲自查看了他的伤势,还真他么挺重的。 “唉,真是为君难,为臣不易啊。”朱元璋叹口气,对茹太素道“咱所以求直言,就是让你们有啥说啥。文辞太多,便至荧听啊。你说你,明明五百字就能说清的事儿,干嘛非要长篇大论?” 顿一下又道“还白挨了一顿廷杖。” “是,臣知道错了。”茹太素也一脸悔意道“长篇大论,害人害己啊。” 一旁的朱桢见状,心说,看来这年代的文官,还没有以廷杖为荣啊。他记得后世谁要是挨了廷杖,那是转眼就天下闻名的。 唉,也不知那股坏风气,是从啥时候开始的。 “从今以后,”朱元璋又严肃起来,宣布上谕道“所有的公文奏章,都要言简意赅。太子让中书省下个诏书,规定以后建言的格式和字数,所有文武都必须切实执行,违者严惩!” “是,父皇。”太子沉声应下。 ~~ 从武英殿出来,太子陪着老六去给母后请安。 太子一边走,一边问老六道“方才我听你跟父皇说,要重开市舶司,还要查清楚市舶收入微薄的原因?” “是啊。”朱桢点头道“反正就是先提一嘴,啥时候干,还得听大哥的。” “这件事你要慎重啊。”太子的伸手给他拂去肩膀上的浮灰道“市舶司的事情,我之前关注的不多,只是听过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朱桢忙问道。 “当年张士诚就是在江浙一带割据,而最强大的海商群体就江浙,他们长期支持张士诚,这让父皇很反感。”太子缓缓道。 “不是说,支持张士诚的,是江浙地主吗?”朱桢先是不解问道,旋即恍然道“难道是一回事儿?” “听说是这个样儿的。”太子点点头道“元朝对江南的控制十分薄弱,基本就是各地自治,元朝人只管收税的局面。 “这就造就了一个私利自肥、官商一体的江浙豪绅阶层。他们或通过海贸发家后,谋求官位以自保,或在获得官后,转而从事海外贸易。然后通过海外贸易发财后,他们又会在江浙购置土地田产。所以说,两者是一回事儿。” 说着太子担忧的看着朱桢道“而且船一出海,就脱离了朝廷管辖。长期在海外行船通商,与海盗、倭寇、番邦摩擦冲突,让这些富可敌国的海商无法无天,行事无所顾忌。你要去跟他们抢饭碗,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记住了,大哥。”老六重重点头。 “另外,也不能真让你白手起家啊。”太子笑道“我给你两万贯做本钱。赚了,连本带利还我,赔了,就赔了……” (本章完) 。 第三一五章 师兄高升了 翌日一早,朱桢骑着久未出镜的平天大圣,晃晃悠悠出了东华门,来到刘军师桥。 一到诚意伯府门口,便见刘璃和刘祥在那里踢毽子。 孟春时节,春衫轻薄,少女湖绿色的裙裾飘动,如一汪湖绿荡漾,不时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正如那湖中的白天鹅一般优美。 朱桢看的都呆了。感觉她又长大了。 “小师叔,你终于回来啊。” 直到刘璃看到他,开心的迎上来,朱桢才回过神来,笑着下牛问道: “是啊,有没有想我呢?” “你猜呢?” “那就是想了。”朱桢便道。 “你没猜着。”刘璃咯咯笑起来。 “真的?”朱桢便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枚嵌着红宝石的金簪。 这是高丽那位王后,送给他母后和母妃的若干礼物中的一样,被他昧下了一件。 “当然是开玩笑了。”刘璃一双漆黑的眸子笑成了一对月牙儿。“不信伱问刘祥,人家天天都念叨小师叔呢。” “哼,你也太容易被收买了!”刘祥就很不齿,这个妹妹怎么一点都不像自己。 却见朱桢又亮出一张朝鲜特产的檀弓来。 朝鲜半岛自古就出良弓,《后汉书·东夷传》说‘乐浪,檀弓出其地’。乐浪就是在汉在朝鲜所设的四郡之一。 朝鲜的角弓和片箭不同于中国和日本,角弓弹性好,射程远,片箭箭身短小,非常轻巧,射程却很远。 刘祥登时就咽了咽口水,然后把妹子往朱桢面前一推道:“把钗插她头上。” 朱桢便开心着把弓,递给懂事儿的刘祥,待他想要依言将金钗插到刘璃鬓边时,小姑娘却羞红了脸,夺过簪子就跑进去了。 “唉……”朱桢无奈摇头,背着手跟了进去。 ~~ 进去诚意伯府,却不见了刘璃的身影。 朱桢只好先来到师父的书房,也不敲门,推开就往里进。 屋里头,刘基和刘琏正在说话,让他吓了一跳。 “臭小子,你要吓死为师么?!”刘基吹胡子瞪眼道。 “嘿嘿,老师,给你个惊喜么。”朱桢根本不怕他,老刘还指望自己教他更多东西呢。 “惊吓还差不多。”刘基没好气道:“这么快就从高丽回来了?” “那破地方有什么好玩儿的?”朱桢将一支偌大的高丽参,和一根紫杉木拐杖搁在桌上,撇撇嘴道:“也就我哥他们乐此不疲。” “哈哈,谁让你小子鸟没用的。”刘基居然秒懂,笑得前仰后合。 “唉,为老不尊。”朱桢吐槽一句,又跟刘琏见礼道:“师兄,你们聊什么呢?” “殿下,没什么。”刘琏笑笑,温声道:“陛下委任我为江西布政司右参政。” “几品?”朱桢眨眨眼问道。 “是从三品。”刘琏轻声答道。 “好事儿!”朱桢欢呼道:“这连升了七级还是八级啊?” “因为空印案,地方官员大量出缺,所以这种突击提拔,现在很常见。”刘琏道。嗯,跟他是刘伯温的儿子,没有半文钱关系。 “这就叫机遇。”朱桢笑道:“真羡慕师兄啊,不像我,这辈子都没法进步了。” “殿下,你已经是亲王了,还要怎么进步?”刘琏无语。 “那就只有当皇上了。”刘伯温冷笑道。 “师父别瞎说,我一点那种念头都没有。”朱桢赶忙摆手否认。 刘伯温哼一声,没再接话。 “那师兄什么时候上任啊?”朱桢也赶紧岔开话题。 “吏部的意思,当然是越快越好。”刘琏苦笑道:“可家父还没答应我去呢。” “为啥?”朱桢问道。 “为啥?”刘伯温冷下脸道:“明明是火坑,也往里头跳啊?” “为什么说是火坑呢?”朱桢追问道。 “皇上要在江西试点两件事,一个是你用老夫的名义,提的那个‘奏销法’,这个应该是布政使管的事情,跟刘琏没关系。”刘伯温沉声道: “但另外一件事,清丈田亩,指定就是刘琏的差事没跑了!” “我父皇要编制黄册了?”朱桢神情一肃道。 “嗯,你离京这段时间,皇上曾秘密来过我这里一趟。”刘伯温淡淡道: “他说空印案对他的伤害很大,让他不再相信天下的官员了。当然这话听听就罢了,因为他从来就没相信过他们。” “这倒是……”朱桢无力反驳。 “他还说到,地方和户部,之所以讲数作账,如此猖獗,就是因为朝廷手里没有准确的田亩数目,这样每年该收多少税,朝廷不知道,老百姓也不知道,只能任由官府信口雌黄! “要是朝廷能掌握每一家每一户的田亩数,每年该收多少税一目了然,哪还有贪官污吏从中捣鬼的余地?”刘伯温接着道: “所以你爹,打定了主意,要在全国清丈田亩!” “这是千秋大计啊。”朱桢道:“历朝历代,开国之后都要干的。干不好的,国家也不长久。” “还用你教我?”刘伯温白他一眼道:“清丈田亩,对国家,对百姓都有好处。这我知道?可对地方官吏和地主呢?” “那肯定是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的。”朱桢道:“清丈田亩之后,官府从中渔利的机会便小了。地主们也没法隐匿土地了,要多交很多税,所以肯定都很抵触。” “明白了?老大?”刘伯温瞪一眼刘琏道:“你还不如个孩子!” “我当然不如殿下。”刘琏讪讪道。 “而且我还告诉你,陛下这次是准备下狠手的!”刘基厉声道:“再不是像当年户帖那样调和折中,不痛不痒。 “他准备在黄册编成之后,禁止官府下乡收税!而且连税粮的解送,也不用官府了!” “啊?”刘琏震惊道:“这怎么可能呢?不用官府收税?” “我艹……”朱桢也十分惊讶,老贼还真是敢为天下先啊! “怎么不可能。”刘基便解释道:“皇上准备在清丈之后,打破传统的乡镇观念,将十户人家编为一甲,从中选出一户甲首来管理。一百户人家正好十个甲首,从中再设置一个里长为首。” 本章完 第三一七章 异想天开 <\/b> 诚意伯府,书房中。 “将藩王封在海外?你还真敢想。”刘基吃惊道“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生么?” “就问你这个思路怎么样?”老六得意的问老刘道“怎么样,有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唔。”刘基捻着胡须,缓缓颔首。 之前,师徒俩便讨论过皇帝分封藩王是否太过。答案是确实太过。朱老板就像老农分家一样,给太子之外,每个儿子都分一大块家产。 结果山西、陕西、北平、湖广、江浙、山东,这些帝国的核心领土,全都分封给了诸王…… 而且还有好多皇子,都没来得及册封呢。 “皇上龙精虎猛,子嗣广繁,按照眼下这种册封法,怕是要不了两代人,皇帝就只剩下京畿这点儿地方了。”刘伯温道 “给藩王的权力又太大,待遇也太高,未来削藩不可避免。” “对我们这些藩王来说,在国内还得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干什么束手束脚,不得展布。”朱桢点头道“所以我觉得,封在海外是条出路。就算海外条件再差,再人生地不熟,但能自己说了算,比什么都重要!” “你兄弟们能愿意?”刘伯温问道。 “至少我几个哥哥,肯定是求之不得的!”朱桢很肯定道。 “嗯。”刘伯温认同的点点头道“伱几个兄长确实不是郁郁久居人下之辈。” “只要哥哥们开了头,当弟弟的也只能照办了。”朱桢笑得很开心,因为他想到老七被送去爪哇时,估计美得鼻涕都要冒泡了。 反正不让这变态祸害山东老乡,就绝对是大功一件。 而且四哥分封去了海外,应该就没有靖难了? 什么叫历史贡献?这就叫历史贡献! 终于找到这么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让一直很迷茫的老六,开心的直扭屁股。 “别扭了,丑死了。”刘伯温却给他泼一盆冷水道“如果能将藩王,分封在海外的话,确实有益无害。但问题是——你得有地方封啊!哪怕是高丽,你想封过去,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那是,不过事在人为嘛。”朱桢依旧信心满满道“无论如何,都比日后父子见疑、兄弟反目,要好的多?我想至少我哥哥们,都很愿意出去开辟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王国,而不是一辈子困居国内!” 比如以四哥的能力,日后不放出去开疆拓土,光在北边跟蒙古人玩捉迷藏,实在太可惜了。 “好……”刘伯温忽然从朱桢的身上意识到,真正的王者,肯定愿意选择一条充满荆棘和无限可能的创业之路,也不愿意过那种在醉生梦死中,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但他还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便问老六道“真有那么多地方可封么?” “不信咱们数数看。”朱桢说着,熟练的从书架上,找出之前自己画给老刘的那副世界地图。 他先在上面画出一条斜线道“这是四百毫米等降水线的大概位置,这条线往北,不宜农耕,只能游牧。” 刘伯温看那条线,大概就是眼下大明和北元的实控线。 “要是把我家兄弟,封到这条线北面去,他们几代之后,难免就会胡蛮化,到时难免成为边患。”朱桢先排除了北面大片区域道“咱们不能坑人,更不能坑了中原,所以只在这条线的南面,中国之外的地方分封!” “嗯。”刘伯温点点头,看着地图,听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从北到南,能分封的地方有——高丽、日本、琉球、以及自古以来就属于我们的小琉球,还有吕宋、安南、占城、真腊、爪哇、马六甲、暹罗、缅甸……”朱桢如数家珍道“不用去太远,单单我中华文化圈,就有两个大明那么大的广袤土地,可供分封建邦啊!” “这些地方,都适合农耕?”刘伯温动容问道。 “都适合!而且从小琉球往南,水稻可以一年三熟!”朱桢沉声道“这还只是我们中华传统势力范围内的土地。如果再把眼光放远,还有南亚次大陆、非洲、南美、北美、大洋洲——世界真的很大,大明只是东方一隅,只有蒙元征服的土地的十分之一。 “如果我们满足于天朝上国的虚荣,就此停下开拓的脚步,把中国之外的土地视为蛮荒,那与高丽人又有什么区别?一样是坐井观天!不过是坐在个更大的井里罢了!” “……”刘伯温张嘴结舌了好一阵子,才苦笑道“你这出去一趟,憋出这么个惊世骇俗的方略来?” “嗯,确实。”朱桢得意道“厉害?” “厉害是厉害。可是你想过没有?眼下天下方定,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要是按你这套来,整个国策都要变啊。”刘伯温叹口气道“你父皇肯定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他现在不会同意,因为北元还没消灭,云南也没收复,是没可能用兵于外的。”朱桢却幽幽道 “但消灭北元、收复云南之后呢?百万无仗可打的骄兵悍将,就会反而成为国家最大的威胁。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跟老兄弟们自相残杀;还是继续开疆拓土、给将士们建功立业的机会?这对父皇来说,不难选?” “是不难选。”刘伯温缓缓摇头道“但哪怕是巨唐,也会被穷兵黩武拖垮的。” “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打经济账。”朱桢点头道“只有收益大于损耗的战争才能打。不然,对国家便是一种损害。” “你知道就好。”刘伯温顿一下,还是轻声道“而且,你父皇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年,他要派水师远征日本,我才能劝住他。” “……”朱桢这才意识到,就连师父也不支持,自己的‘伟大计划’了。 “我知道!”但他并不气馁,接着高声道“所以在那之前,要先把连接这些地方的商路通开!” 楚王殿下在地图上连线出一条漫长的航路,一脸倔强道 “等海上贸易兴旺起来,你和父皇就知道,我不是在异想天开了!” p出去跟同行聚个餐,回来再写。 (本章完) 。 第三一八章 没那么简单 <\/b> 老刘不支持老六的‘伟大计划’很正常,因为这一充满了异想天开的方案,实在太夸张了。甚至跟他和朱老板定下的‘华夷区隔’的对外国策,是完全拧着来的。 在朱老板等大明王朝奠基者的认知中,‘凡海外夷国,如安南、占城、高丽、暹罗、琉球、西洋、东洋及南蛮诸小国,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 ‘若其自不揣量,来扰我边,则彼为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 所以朱老板担心说‘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 当然也有唯一的例外,‘但胡戎逼近中国西北,世为边患,必选将练兵,时谨备之。’ 也就是说,在朱老板和刘基、李善长等人认知中,这些地理偏僻、人民野蛮的‘夷国’,攻下来也不能给‘中国’带来实利。所以他敢来打你,当然要坚决予以反击,但不应该主动攻打。 这是大明开创者对元朝灭亡教训的总结,他们认为蒙古人穷兵黩武的扩张,并没有给国家带来多大好处,反而掏空了国力,给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 所以不该妄动刀兵、强求将朝贡国直属大明。只需要对中华之外的藩邦属国,建立朝贡体系,让他们臣服于大明就够了。 在这样的国策之下,朱桢的开疆拓土、分封海外的‘伟大计划’,自然无异于狂人呓语,很难被帝国的决策者接受,更不要说完成艰难的国策转向了。 哪怕他说的天花乱坠,刘伯温也很相信他。但在见到真凭实据前,老六还是没法轻易下定决心,帮他去实现这个‘不着边际’的计划。 ~~ “如果我能通过海外贸易,赚取无穷无尽的财富,就能证明,那些海外蛮夷之国,尽是流淌着奶与蜜的膏腴之地了?”朱桢锲而不舍的盯着刘伯温道。 “看来殿下,这回还真是认真的。”刘伯温拢须颔首道“可以证明。” “那你就可以支持我了?”朱桢追问道。 “可以。”刘伯温笑着点点头道“能让你兄弟们顺利分封海外,实在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老夫怎么可能不支持呢?殿下只要证明了海外夷国的价值,老夫一定支持伱。” “好,一言为定。”老六与老刘击掌后,才不紧不慢道“我已经说动父皇,让我来重开市舶司了。” “哦。”刘伯温笑道“市舶司可已经几十年不赚钱了,你有信心让它起死回生?” “有。”朱桢点头道“因为我知道,江浙海商可是靠着海外贸易,赚得盆满钵满了。” “听说当初的沈万三、顾元臣、殷绍宗之流,确实靠着海贸富可敌国了。”刘伯温缓缓道。 “那为什么市舶司却收不到他们的税呢?”朱桢追问道。刘伯温是浙东地主出身,虽然海商大都出自浙西,但应该对他们的勾当有所了解。 “问题的根子,大抵出在元朝。”刘伯温果然知道究竟。“元朝起先承袭南宋那套,已经很成熟的市舶制度,让汉人自行管理市舶司,他们只按时收税。如此相安无事十几年后,到了至元二十二年,因为国库银根吃紧,元廷便接受中书右丞卢世荣的建议,施行‘官本商办’的官本船制度。” “官本船?”朱桢轻声重复道。 “简单说,就是朝廷出钱造船、还给本钱,招募商人出海经商,其贸易所的,七成归国有,三成归商人。”刘伯温解释道 “而且为了垄断海贸之利,元廷还只许官本船出洋经商,禁止私人出洋,违者抄家。” “说白了,就是蒙古人看到汉人海商赚取惊人利润,眼红了。要下场吃独食了。”朱桢明白了。“结果呢?” “结果就像蒙古人插手的其它事情一样,他们不出意外将海贸搞得一团糟。‘官本船’制度不足十年后,就不得已告终了。”刘伯温叹了口气道。 “那是为什么呢?”老六问道。 “一是他们管理水平太差,各项费用激增;二是对上船的商人的压榨太过;三是竞争不过私商。”刘伯温便道。 “私商?就是走私海商么?” “没错。虽然元廷三令五申,禁止私人出海,为此还好几次海禁。但以他们的海防之粗疏,官吏之贪鄙,是完全没可能禁绝的。”刘基苦笑道 “而且原本的海商发现,做私商不必缴税,也不用被强制低价卖出货物,比原先多赚太多,于是乎一股脑的绕开市舶司,竞相干起了私商。所谓的‘海商集团’,就是在这个时候,逐渐形成的。” “随着海商集团日渐壮大,其独占海贸利益的冲动和能力不断增大,于是用各种手段将官本船排挤出了海外市场,这一点不难。”刘伯温接着道 “后来元廷发现,市舶税收枯竭,官本船也开始赔钱,终于取消了官本船,想要恢复原先的制度。但海商集团已经尝到了走私的甜头,交税是不可能再交税了。那时元朝已经立国数十载,皇帝大臣都退化成废柴,哪有能力拨乱反正? “元廷派出几任市舶整顿大臣,都要么被收买,要么被暗杀,总之没人能奈何海商集团。后来也就没人敢再碰这个要命的烂摊子了。” “嗯。”朱桢点点头,这就解释了元朝后期,市舶收入枯竭的原因。 “那到了本朝呢?” “本朝,呵呵。那些海商站错了队,他们都支持张士诚,结果赌输了。”刘伯温神情复杂道 “张士诚败后,一部分海商跟他的残部退到海上,当起了海寇。还有一部分投降朝廷,被你父皇一股脑迁到中都去了。” “现在海上情况复杂,倭寇、海盗、还有退到海上的海商、义军,盘踞沿海岛屿,劫掠往来船只。除了他们自己的走私船之外,正常出海的船只,没有一条能平安返航的。”刘伯温道“所以本朝的市舶司同样没有收入。” p肚子昨晚疼了一夜,今天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再也不喝了…… (本章完) 。 第三一九章 执夷千户 “但我只知道这么个大概,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刘伯温又补充道。 “我大哥说,江浙地主跟江浙海商是一回事儿。还想请教老师,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呢?”朱桢又问道。 “这么说是不准确的。”刘伯温便捻须答道:“你可以说,江浙地主中有海商,但不能说江浙地主就是海商。” “明白了。”朱桢点点头,再问道:“听说朝廷前几年关闭市舶司,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防止地方奸民勾结倭寇?” “是。”刘伯温颔首道:“他们给倭寇通风报信,让倭寇可以及时躲避官军追缴。还为倭寇提供物资和人手的补给。当然,倭寇会支付丰厚的报酬。” “所以说,要想让市舶司恢复往日的盛况,就必须消灭倭寇、打击走私,以及斩断内外勾结的链条。”朱桢沉声总结道。 “对。”刘伯温认同道:“然后你就会发现,自己手中必须要有军队,而且还得有强大水师,不然什么都干不成。” “我现在有两护卫。”朱桢便盘算道:“但是没有水师。” “听说你救过巢湖水师?”刘伯温笑道:“正好他们处境也很艰难,如果能把他们从淮安调到太仓就好了。” “好主意啊!”朱桢眼前一亮,他怎么忘了巢湖水师? 自己救过他们还在其次,关键是他们现在急需靠山!自己这条大腿虽然还不够粗,但可以扯虎皮做大旗,让大哥出面帮自己搞掂。不愁他们不跟自己干。 “伱先别高兴太早,”刘伯温淡淡道:“别忘了,崇明岛上还有位靖海侯呢。一山不容二虎,靖海侯未必同意巢湖水师南下。” 靖海侯吴祯,是那位江阴侯吴良的弟弟,哥俩虽然没封公,但在淮西武将中拥有极高的地位,深受朱老板的器重。 洪武二年,朱元璋在鸡笼山设立功臣庙,祭祀二十一位开国功臣,‘死者塑其像,生者虚其位’,吴祯与兄长吴良都位列其中。这牌位可比铁券硬多了,只要不造反,就没人能动他们分毫了。 自开国后,吴祯便奉命担任剿倭总兵官,驻守崇明,统帅数万水军,督理海运,总理海上军务。 这些年来,海上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吴祯一个人说了算。所以,是否调巢湖水师南下,朱老板肯定会征求他的意见的。 不搞掂吴祯,什么都白搭。 ~~ 在诚意伯府吃过午饭后,朱桢便迫不及待告辞离去。 他心爱的大熊猫,还寄养在临街的卫国公府上呢。 这让刘基难免感叹,自己这个老师的吸引力,还不如一头大熊猫…… 他不知道,在老六这里,别说他刘老师了,就是河北老师、三上老师加起来,也比不了一头大熊猫。 再加个小泽老师还差不多…… “啊,我的心肝儿。”朱桢一看到自己的大熊猫,整个心都化掉了。 大熊猫看到他也很高兴,因为这位‘饲养员’总会给自己带好吃的。所以两个圆滚滚的生物便双向奔赴,亲热的蹭啊蹭。 “明明是我的……”邓铎在一旁满心酸涩,有一种被当面牛头人的感觉。 “邓千户,你要注意身份。”黄毛……哦不,楚王殿下抬起头来。 “恁还好意思说呢,俺的千户官告呢?怎么还是百户?”将军愤愤道。 “这可怨不得我,是你爹作梗啊,他说你寸功未立,不能升千户,不然会有非议的。”朱桢也有些没面子道。 他之前也没想到,这些叔叔伯伯,并不太把他这个亲王当回事儿。 楚王殿下又赶紧找补道:“但在本王军中,你已经是我的执夷千户了。回头给你立个功,你爹不就无话可说了?” “那倒是……”邓铎这才神色稍缓,道:“不过末将这个执夷千户,也不能整天搁这儿养熊猫?我得跟我的部下在一起。” “熊猫就是你的部下,你在我军中的职责,就是把熊猫养好。”楚王殿下却说道。 “你!我是要带兵打仗的,不是当饲养员的!”邓铎登时脸涨得通红:“我不干了,把熊猫还给我,我不能有辱家门!” “你着什么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朱桢白他一眼道:“以及担任本王的亲兵队长。” “这还差不多。”邓铎神色稍霁道:“亲兵队有多少人?” “你眼下有两个兵,一个叫高铁,一个叫李芳远。”朱桢便道:“都跟咱俩差不多大。” “你,你不是好人……”邓铎眼泪都要下来了。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也不想想,指望你们仨,能保护的了我?”朱桢摸着大熊猫圆滚滚的脑袋道:“就你这智力,还不如只大熊猫。” “我也是关心则乱。”邓铎讪讪挠头道:“天天在家没事儿干,我急得上火……你看,我这舌头上都起大包了。”说着把舌头伸出来给他看。 “这个简单。”朱桢便揽着他的肩膀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准你火气全消。” ~~ 王领着他的将军,来到了曲中金莲院。 春节促销早已经结束,而且这会儿还是人最少的过午,金莲院内却依然高朋满座。可见沈六娘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邓铎还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看着戏台上那些穿着很省布料的裙子的胡姬,在那里搔首弄姿,已经进入青春期的将军,腾地就红了脸。 “殿下……” “叫我六公子。” “公子,咱们来这种地方是不是早了点儿。当然我不是说咱们不行,主要是咱们都没钱。”邓铎佝偻着腰,把头侧向与戏台相反的方向,眼神却斜斜的,往春光乍现的戏台上直瞄道。 “放心,曲中的规矩,第一次来免单。”王信口胡柴道。 “真的?”将军登时松了口气,又暗暗盘算道,这曲中起码二三十家妓馆,我回头再去别家,一样可以说,是第一次上门。 这时,沈六娘听到禀报,出来迎接殿下。 “陆娘。我这个兄弟今天心情不好,你找几个善解人意的小姐姐,开解开解他。”朱桢便吩咐道。 “公子放心。”沈六娘掩嘴一笑,便招来几个女史。 莺莺燕燕环绕着邓铎,将军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晕头晕脑的便被几位女史带进了包厢。 朱桢则跟沈六娘,来到给他和老三准备小院里。 (本章完) 第三二零章 六大海商 小院中花木扶疏,檀香氤氲。 沈六娘给朱桢沏一盏茶。 “殿下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临时有变,就先回来了。”朱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在这种环境里,人也斯文了不少。 “有点事来找你商量一下。” “看来殿下是准备大干一场啊。”沈六娘眉目异彩涟涟。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朱桢看她一眼,问道。 “殿下跟以前不大一样了,看上去精神焕发,干劲十足呢。”沈六娘抿嘴一笑道:“想想殿下的年纪,自然是要干一番事业了。” “哦,哈哈哈,你敢取笑本王。”朱桢愣一下才明白过来,不禁失笑道:“本王确实准备做点事业,不知六娘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两只胳膊也没问题的。”沈六娘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好。”朱桢便将市舶司的情况,大体讲给沈六娘,然后问她道:“听说伱们沈家,原先就是靠海上贸易发迹的?” “也不全是。”沈六娘便简单讲述起沈家的发迹史道: “我家原先祖籍吴兴南浔镇,有一年闹瘟疫,全家才迁到了周庄。当时瘟疫和战乱不断,周庄人口流失的厉害,我们家便一边开荒拓土,一边将那些失去业主和佃户的土地占归己有。就这样,积累了很多的田地。然后加以改良,并兴修水利,将荒田变成良田。 “到我祖父万三公继承家业时,沈家已经拥有了良田数千顷。产出的粮食卖给那些海商,然后由他们转运到北方。但我祖父一直很不甘心,因为海商仗着垄断海运,把收购价压得很低,大头都让他们赚去了。” “那他也自己弄条船,自己运粮到北方去卖嘛。”老六大聪明道。 “祖父起先也这样想,可海面被当时的六大海商把持,市舶司在他们手中,就连元朝的水师也早就成了他们的爪牙。所以只有六大海商和依附于他们的商人,才能放洋出海,其余人一概没门儿。” “祖父各种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但他是个极有远见、又既有韧性的人,既然认定了海贸这条路,就无论如何都要把它走通。” “他是怎么走通的呢?”这是朱桢最关心的。 “他仔细研究后发现,当时六大海商之一的陆德源,年事已高,而且没有子嗣。几个侄子也都是等着吃绝户的酒囊饭袋。”沈六娘接着道: “祖父便设法与陆德源结交,正好陆德源也已经早有退意,奈何家族中无人可堪大任,正急于寻找一个可以帮自己打点生意的帮手。两人合伙做过几次生意之后,陆德源便认为祖父就是自己需要的那个人。 “祖父便拜他为义父,继承了他海上的事业。通过粮食海运积攒了足够的本钱,然后造大船、扩大船队,把生意做到了南洋、西洋,从那开始我家便财源广进,以至于坊间谣传我祖父挖到了聚宝盆。” 沈六娘说话条理清晰,很快便将沈万三的发迹史,呈现在了朱桢面前。 “明白了。”朱桢点点头,问道:“现在六大海商还在么?” “应该不在了?”沈六娘不是很确定道:“这些事儿,都是听我爹生前讲的。奴家记事儿,就已经是洪武了。然后沈家便被迁到了凤阳,现在都家破人亡了,跟海上已经没有半点关系。” “另外,还有跟我们遭遇差不多的顾家,好像也在六大海商之列。”沈六娘又回忆道:“顾家当家的叫……顾元臣,在凤阳时他还时常去我家,也不知人还在么。” “顾元臣。”朱桢记下这个名字,因为老刘也提到过他。而且老刘还提到过另一个人。“殷绍宗呢?” “只听父亲说过他,听说他家人世代驾巨舰往来大洋,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何处,是死是活。”沈六娘吃不准道: “然后还有上海唐家、松江郑氏、庆元倪氏、福山曹氏、杭州谢氏……听说这些在元末好像都是大海商来着,但哪些是六大海商,哪些不是,就不得而知了。” 说完她赶紧解释道:“其实六大海商之说,哪怕在元朝,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尤其是身处其中的各家,往往对海商身份讳莫如深。” “嗯。”朱桢点点头,表示理解。海上亡命,无法无天,不仅名声不好,而且还往往沾着黑道。诗书传家的名门大户自然是干了也不承认的。 “这都是小时候,奴家从家里人口中听来的闲话,做不得准的。”沈六娘又强调一遍。 “那就把它调查清楚!”朱桢沉声道:“现在江浙海商为首的是哪几家?他们是如何运作的,跟倭寇海贼勾结有多深?” 顿一下,他又幽幽道:“是否跟官兵也有勾结……以及,在朝中有没有保护伞?!” “是……”沈六娘忙应一声,又为难道:“可指望金莲院,怕是打探不到殿下想要的情报。” “嗯。”朱桢点点头,问道:“金莲院这边,你能走开吗?” “已经上正轨了,走开一段时间无妨。”沈六娘道。 “那就好。”朱桢寻思片刻道:“我带回京来一个叫汪大渊的老先生,他对海上的情况十分稔熟,只是也好多年未曾下海了。我准备让你作为我的代表,和他一起去把刚才说的问题调查清楚。” “奴家知道了。”沈六娘听说还有行家,不由松了口气。 “你们去常熟、苏州、太仓、上海、杭州、宁波转一转,亲眼看看那些地方海商的真实情况,年底之前回报即可。”朱桢目不转瞬的盯着她道: “这件事,关系重大,你要千万用心!” “明白。”沈六娘忙正色应下。 “另外,我给你一个小旗的护卫,随时保持联络。遇到危险也要及时求救,不用怕暴露身份。”朱桢又嘱咐道。 “是是是。”沈六娘不禁抿嘴笑道:“殿下可真是为我们这些下人着想。” “本王只是怕耽误了正事儿罢了。”朱桢尴尬的咳嗽一声,起身道:“没别的事,我走了。” 他得去看看邓千户,有没有彻底缴械。 本章完 第三二一章 太极 我们至今也不知道,那天邓铎到底得到了什么样的招待。 反正那天回去后,将军终于心甘情愿把大熊猫交了出来。 夕阳西下,楚王殿下牵着熊猫、骑着大青牛,嘴巴咧到后脑勺,招摇过市。 南京城的百姓纷纷驻足议论。 “这哪家地主的傻孩子,怎么还在街上骑个牛,牵个毛球……” “别说,这毛球还怪招人的……” “这在哪儿买的?我也想买一个。” 听他们羡慕自己的大熊猫,朱桢得意极了。浑不在意他们说自己是傻孩子。 “大熊猫,我的!”他指着自己的大熊猫,又指了指自己,对围观群众炫耀道。 “别说,还真像……”老百姓看着他和熊猫,如是感慨道。 把汪妈气得脸发红,要不是微服出宫,不能惹事儿,他非要撕烂他们的嘴。 朱桢听了却一点都不生气,能像熊猫一样人见人爱,他觉得是一种夸奖。 只能说,要过饭的,心理素质就是非比常人。所以这人啊,没有白吃的苦。 一直进去长安左门,才没了围观群众。 汪妈却又发愁道:“殿下,带着这货,怎么进宫啊?” 出入宫禁盘查极严,一般都是要搜身的。亲王殿下虽然不会被搜身,但这么大个熊猫,也藏不到身上去啊。 “什么叫这货,本王的宝贝没名字么?”朱桢白他一眼,顿一顿道:“好像真没名字。” 平天大圣哞一声,就很得意。 “你看他黑白相间圆滚滚,就叫它‘太极’。”楚王殿下瞬间想好了名字。 “太极,好名字。”汪德发赞叹一声道:“不过名字再好,咱也带不进宫去啊。” “没事儿,看我的。”朱桢却信心满满。 来到东华门前时,楚王摸了摸大熊猫的帽带,柔声道:“太极,你委屈一下。” 大熊猫懵懂的看他一眼,然后便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承受过的重量。 楚王殿下居然骑到他背上去了,太极不情愿的扭扭腰,想让他下去。 “殿下当心。”汪妈赶紧扶住老六,哭笑不得道:“这玩意儿……太极,能骑吗?” “怕啥,当年涿鹿之战,蚩尤就是骑着它,去跟黄帝大战的。”朱桢一边安抚着太极,一边吹嘘道:“要不是它在战场上忽然拉肚子,最后还不一定鹿死谁手呢。” “好家伙。”汪妈登时肃然起敬,眼前浮现出一位虬髯巨汉骑着大熊猫在战场上冲杀,怎么感觉这画风怪怪的呢…… 这边楚王殿下终于安抚好了太极,骑着它来到东华门外。 宫门下的守军都傻了,殿下这骑了个啥玩意儿啊? 领头的还是千户,他行礼道:“殿下恁这是,换坐骑了啊……” “对啊,本王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只骑一种坐骑呢?”朱桢理所当然道。 “我们殿下这可是蚩尤骑过的。”牵着平天大圣的汪公公从旁道。 “怎么样,拉风?”楚王殿下得意洋洋。 说话间,主仆俩就要蒙混过关。 那千户硬着头皮把他俩拦住道:“殿下,骑这个真不行。” “你瞧伱,怎么说话不算话啊?”朱桢登时把脸一拉道:“当初你不是说,我骑头狗熊都行么?” “啊,我说过吗?” “当然说过了,年初二。”汪德发提醒道。 “呃……”千户想起来了,好像自己真说过那么一句。“可卑职那就是一说,大过年的,哄殿下高兴……” “所以今天不过年,你就要惹我不高兴么?”朱桢的脸拉得更长了。“你敢戏弄本王?” “不敢不敢。再说这也不是狗熊。”千户苦着脸道。 “怎么不是?它爹是头黑熊,它娘是头白熊,结合生了它这头花熊。”朱桢振振有词道。 “见过黑白花色的小狗?一个道理。”汪公公捧哏道。 “对了。”主仆俩一唱一和,把个千户给忽悠傻了,晕晕乎乎就放了行。 “唉,好……”千户可怜巴巴道:“不过出了事儿……” “本王一力承担,绝对不牵连到你们。”朱桢拍着胸脯道。 “放心,我们殿下说话算话。” ~~ 废了一番口舌,主仆俩终于带着大熊猫进了宫。 一进宫,朱桢就不舍再骑太极了,便跟汪妈一人牵跟缰绳往回走。 路过乾清门时,正碰上朱老板从武英殿回宫。 “咦,我滴个孩儿来,”朱元璋看到平天大圣就喜不自胜,待老六来到近前,看到他身后的太极,更是见猎心喜道:“这是哈么玩意儿?这毛楞毛楞的,可招人来。” “这是俺新养的宠物!”朱桢自豪道:“蚩尤的坐骑——大熊猫!” “……”朱老板先是一愣,旋即捧腹大笑起来:“咱可算知道,蚩尤为啥输了,骑着这玩意儿,能赢才怪呢。” “哼。”老六就很不忿,牵着大熊猫不理他了。 “上来。”朱元璋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道:“今晚咱去万安宫用膳。” ~~ 万安宫。 “这锅塌,真是人间美味啊!”饭桌上,朱元璋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 “嗯嗯。”朱桢一边使劲点头,一边运筷如飞,夹起锅底饱蘸汤汁的小鱼,用薄饼一条条卷起来往嘴里塞。 三两口就是一张饼,吃得是满嘴汁水…… “你慢点吃。”朱元璋白他一眼,又从锅边捞起一张饼,烫地朱老板直吹气。 “三哥说,跟爹吃饭,手快有,手慢无。”朱桢含混道。 “你怎么不听你大哥的呢?”朱元璋笑骂一声。 “大哥说,没错。”老六含糊一句,继续埋头大吃起来。 “你,你们……”朱元璋气得胡子直翘,旋即又笑眯眯道:“对了老六,你是三月三的生日?” “嗯。”朱桢点点头。 一旁的贤妃闻言欣慰道:“陛下终于想起老六的生日来了,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月。” “不要紧,有那份心就行了。”朱桢就很看得开。 “那倒是。”贤妃点点头。 “那按照规矩,你也该搬去东五所住了?”朱元璋促狭的看着老六道:“你哥哥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不跟着娘了。怎么样,你……” 话没说完,就见贤妃娘娘霍的站起来,把那盘子小鱼锅塌从桌上端起来。 “别呀,咱还没吃完呢。”朱老板擎着筷子道。 “倒掉。”贤妃却把盘子塞到苗尚宫手中,再看她一张粉面上,已经挂起了两串泪珠子。 本章完 第三二二章 搬家 “你看看,你看看。”朱元璋无奈的指着胡贤妃道:“一个跟着一个学,无法无天了。” 顿一下,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一眼老六道:“这下都没得吃了?” 朱桢郁闷的翻翻白眼,你就不会吃完饭再说啊? “还不劝劝伱母妃。”朱元璋努努嘴。 朱桢白了老贼一眼,搁下筷子,跟着出了东次间,去安慰掉泪的母妃。 朱老板则自顾自继续大吃起来,小六子不知道,他其实吃啥都一样香。 ~~ 东稍间内。 胡贤妃一边抽泣,一边问儿子道:“你怎么得罪你父皇了?” “娘,我没有啊。”朱桢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苦笑道:“皇子十二岁搬出宫别居,规矩素来如此,我哥哥们也都是这样,又不是针对我一个。” “那能一样么?你这两年在外那么久,娘都没跟你好好待几天。”胡贤妃万般不舍道。 “我都这么大了,还能整天跟娘搁家待着?”朱桢就很无奈,自己现在以改造大明为己任,然而老娘还把自己当成个奶孩子…… “多大?多大也是我儿。”胡贤妃眼泪再次奔涌道:“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还没亲够呢。你就舍得丢下娘,孤零零一个人?” “娘,瞧你说的。我只是搬出万安宫,还是住在宫里的。每天还可以来请安啊,陪你用膳啊,唠嗑啊,喝酒啊。除了不睡这儿,没区别啊。”朱桢便耐心劝说道。 “倒也有些道理。”胡贤妃就有些缓过劲儿来了。 朱桢赶紧继续加把劲儿。“娘要是实在觉得无聊,不如再生个弟弟妹妹,不就彻底有聊了?” “滚!”胡贤妃脸涨得通红,怒气瞬间被置换成羞意,一脚踢在儿腚上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朱桢顺势逃走。 胡贤妃又坐一会儿,方吩咐苗尚宫道:“再给陛下做个海蛎子韭菜汤……” ~~ 晚上,朱老板便留宿在万安宫。至于他跟胡贤妃到底是相扑,还是摔角,就无从得知了。 朱桢也不关心那些儿大人的事儿,他推下饭碗就去万安宫后花园的牛圈里,去看初来乍到的太极。 一般动物换了地方,肯定会很不安生,何况是尊贵的大熊猫了…… 他其实是想让太极跟自己一个屋睡的,但被汪妈好说歹说劝住了。 在后宫里养大熊猫,就已经够扯淡的了。要是再弄进寝宫里同吃同睡,就算史书上为尊者讳,但稗官野史、文人笔记中肯定会大书特书的。 “好,本王搬去牛圈总可以了?” “那不一个样吗?!”平日里百般纵容殿下的汪妈,今日却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坚决。 就算楚王殿下可以不要脸了,可连皇上都会被连累,落个‘纵容皇子、荒唐无度’的骂名。 其实朱桢倒不在乎老贼的骂名,主要是汪妈说,日后人家会问一问,胡贤妃的‘贤’到底贤在哪里?那就太不好看了。 老六这才作罢。 ~~ 等楚王来到牛圈外时,便听到汪德发在向料理牛圈的小火者训话。 “都给咱家听好了,这大熊猫,是殿下一等一的心尖尖!” “干爹,殿下的心肝不是那头牛么?”负责的宦官不解问道。 “犟嘴!”汪德发兰花指一戳那宦官的脑袋。“你肚子里就一个肝,没有心啊?平天大圣是咱殿下的肝,太极是殿下的心!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内侍们纷纷点头,大约明白了,这大熊猫的地位,要比大青牛高那么一丢丢。 “那它吃荤吃素啊?”宦官发愁问道,没养过这玩意儿啊。“记得当年御马监有一只,可让养大象的孙胖子给喂死了。” “你们可不许瞎喂它。”朱桢这才开口道:“今晚我来喂。回头会有人专门负责喂熊猫,你们只管听命就是。” “遵命。”内侍们赶紧恭声应下。 “我跟你们说,整个京城,不,整个江南,就这一头!”汪德发再次强调道:“要是出了差池,你们一个也别想好!” “是……”内侍们诺诺应声,便见殿下抱着一捧竹笋,进了熊猫舍中。 见到熟悉的‘饲养员’,一直焦躁不安的太极,果然平静下来,吃了几根竹笋,又吃了一点打了几个鸡蛋的精饲料,终于吃饱喝足,舒舒服服睡着了…… 朱桢这才放心的出了熊猫舍,刚要回去时,终于良心发现,想起了自己的旧爱。又去瞧了瞧被冷落的平天大圣。 大青牛这才不胃疼,能够继续反刍…… ~~ 回去西稍间后,沐香伺候楚王殿下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让他身上没了牲口味。 然后让他躺在床上,慢慢给他烘干头发。 朱桢见她红红的嘴唇微微翕动,几度欲言又止。便笑道:“有话就说,不然等本王搬出去,想说都没机会喽。” “婢子,想跟着殿下一起……过去,”沐香终于鼓足勇气,话脱口而出后,却又自知失礼,赶紧跪地道:“婢子的意思是,求殿下带上婢子,恁去了东五所,也需要有体己的人伺候啊!” “我听哥哥们说,东五所里没有宫女。”朱桢缓缓摇头。这不难理解,皇子为啥年满十二要搬出去?还不就是因为到了这个年纪,发育早的已经可以立棍单打了么?所以这段时间到成婚前,皇子身边是由太监侍奉的。不给他们立棍单打的机会。 “这样啊……”沐香失望的啜泣起来。 “不过听说每个所都有个负责的女官,”却听楚王殿下慢悠悠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殿下……”沐香这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登时转悲为喜,既喜且羞的顿足。罕见的露出小儿女态道:“你戏弄婢子!” “哈哈哈。”朱桢不禁大笑道:“那又怎样?” “不怎样。”沐香紧咬着朱唇,再度泪水涟涟,不过这回,是喜极而泣。 宫女和女官,虽然乍看起来差不多,可地位判若云泥。 尤其在洪武朝,女官是正经有吏部官告,吃朝廷俸禄,有冠带的官儿啊! 她盈盈俯身下拜道:“婢子拜谢殿下!” 本章完 第三二三章 星变 三天后,楚王殿下便搬到了东五所。 准确说,是乾东五所。它位于内廷东北一角,内廷东路、千婴门以北。与内廷西北角的乾西五所隔着御花园遥遥相对。 这东西五所虽仍在内廷,但已经与东西六宫有宫门相隔了,是给年满十二岁的皇子皇孙,在大婚前居住的地方。 因为是皇子居住,不能称宫,所以只能称‘所’。东五所,顾名思义,便是五个一墙之隔的独立院落,从西往东依次为头所、二所、三所、四所、五所。 其中头所原先是秦王所居,二所原先为晋王所居,三所是燕王住的,四所住的是吴王。现在三个哥哥都已经成亲,搬去宫外的王府居住,只有吴王还住在四所。 按说,吴王应该搬去头所的,但因为是暂住两三年而已,便也懒得挪动那堆瓶瓶罐罐了。朱桢为了跟五哥挨着近点儿,便挑了五所住进去。 进去千婴门,沿着长长的夹道走到紧东头,进去悬着‘东五所’牌子的大门,便是一个三进的长方形院落。 一进是供他日后会客接见的前殿,前殿与倒座房、东西配殿围成前院,其间有游廊相连。 穿过前院是供他就寝、读书的三间正殿,左右同样有东西配殿,亦有游廊相连。 后院则简单了很多,就是一排普通的房间,作为伙房和值夜的内侍值房。 整个地方不算太大,要比万安宫小一些,但对老六这个小光棍儿来说,却是宽满的过分。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片完全他说了算的小天地。他想怎么安排怎么安排,他想几点睡几点睡……要是第二天不上课的话。 于是楚王殿下命人把正殿左右的东西配殿清空出来,改造成牛圈和熊猫舍,给平天大圣和台吉来住。 这让东五所的太监们感觉很无语,简直没谁了好么?隔壁的吴王把东四所改成了炼药房,这边楚王又整个动物园……洪武皇上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些个奇葩来? 不过这都影响不到六殿下的好心情,因为除了沐香这个管所女官外,汪德发也不放心跟来了东五所。 虽然他堂堂内官监副总管兼万安宫总管,来东五所当个管事牌子实属大大屈就了。但咱汪妈主打的就是个忠心耿耿,老黄狗一样紧随着小主人,管他去哪了。 有汪妈打理一切,楚王殿下在东五所的日子,自然过得十分顺心。 他还是单日去大本堂念书,顺便欺负一下老七;双日出宫到诚意伯府上课,顺便逗弄一下刘璃。 然后晚上回宫陪母妃吃饭,隔三差五也会坤宁宫跟母后吃个饭,然后回家开心的喂牛养熊猫,真叫个无忧无虑乐无边…… ~~ 时光如水,转眼盛夏。 南京城变成了一座蒸笼,酷暑闷热,令人无处躲藏。 诚意伯府,师徒上课的场所,也转移到了院子里。 蝉鸣中,浓阴下,铺着宽大的竹席,师徒席地而坐。 对朱桢这种富态少年来说,夏天格外难熬,哪怕摇着蒲扇吃着冰镇西瓜,依然汗水津津。 再看刘伯温,依然身穿严实的道袍,全身没出一丝汗,盘膝端坐在蒲团上,微风轻拂着他花白的长须,端得是高人风范。 如果没有那段黑历史的话…… “师父,你黑眼圈好重,还没精打采的?”朱桢见他反应迟钝,话都说不大利索,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个年纪就不要夜夜笙歌了。” “放屁,老夫是那种人么?我是连日夜观星象,累得懂么?”老刘这下倒给气精神了。 “哦。”朱桢点点头道:“大望远镜有那么好玩么?这么久了还没玩腻?” “那满天的繁星,多么让人沉醉啊。”刘伯温叹口气道:“老夫只恨白天太长夜太短。” “那你跟我父皇还真有一拼,”朱桢不禁笑道:“他这阵子,每天用了晚膳,就屏退左右,于禁中露坐,玩察天象,听说时常通宵不睡呢。” 不过朱老板的精神头可比老刘强多了,人家熬通宵不耽误上朝,还能宵衣旰食的批奏折。所以说这人和人的体力,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正常,今年星象变异,不符常规。”刘伯温却毫不意外道:“五星紊度,日月相刑,实乃大凶兆。” “什么,什么大凶兆?罩杯多少?”朱桢一脸懵。 “就是说,与平常相比较,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这五星在天际的位置发生了变化,日月之间发生了冲克。”本门学问头一条便是要‘上知天文’,所以刘伯温解释的很仔细。 “二月,岁星逆行,入太微垣;三月,荧惑进犯井宿;四月,荧惑进犯鬼宿;五月,太白进犯毕宿、井宿……” 顿一下,他接着道:“自六月戊子至今,有客星停留于胃宿,大小如弹丸一般,颜色呈白色;停留几日之后,此星更加明亮,进入紫薇垣,扫到文昌,很快进入张宿,经久不消。” “……”朱桢都听傻了,这都是啥跟啥啊。直到最后他才稍微听懂一点,一脸恍然道:“哦,彗星啊。” “嗯。”刘伯温面色严肃的点头道:“岁星入太微,应在诸侯有受诛者。孛星入紫微、过文昌,应在朝纲倒错,天子失德……” “我艹……”朱桢结舌半晌,缓缓问道:“师父,你说的这些,自己信么?” “原先是深信不疑的,但自从……唉,就那么回事儿。”刘伯温幽怨的白一眼孽徒。 他永远不能原谅这孩子。 一是噗噗;二是这熊孩子给了自己望远镜,还怂恿自己去看月亮,看星星。 从他对镜仰望月空的那天开始,天文星象学便不存在了…… “可是皇上依然深信不疑,钦天监依然深信不疑,那么多儒士依然深信不疑。”然后刘伯温沉声道:“所以星变,依然是了不得的大事。” “明白。”朱桢点点头道:“天变固然是自然现象,却可以让人解读出自以为是的预兆,然后采取所谓‘合乎天道’的行动……所以老师认为,接下来会有大事发生?” 本章完 第三二四章 上书 朱元璋厉禁天文,但凡有私学者遣戍,敢教授者处死。只准钦天监官员修习此道,且令其‘永远不许迁动,子孙只习天文历算,不许学习他业’,为的就是防止他人管窥天意,传布天文,借机乱国。 之所以如此严防死守,是因为朱老板真的很信这玩意儿啊。 而我们知道,成功人士之所以大都笃信玄学,是因为他们的成功,本来就是玄学。 开局半个碗的朱老板,尤是如此。 而且他成功路的重要节点上,也离不开玄学相伴。 鄱阳湖之战前,朱元璋举棋不定,是否与陈友谅决战。是刘基跟他说: ‘昨观天象,金星在前,火星在后,此师胜之兆,愿主公顺天应人,早行吊伐。’ 朱元璋便大喜道:‘吾亦夜观天象,正如尔言。’ 于是命大军进发,与陈友谅决一死战。 吴元年十一月,‘金、火二星会于丑分,望后火逐金,齐鲁之分’,朱元璋命刘基占曰‘宜大展兵威’。于是,朱元璋谕徐达北伐大军由江淮北上,攻克山东。 ~~ “所以说,师父,那两次都是你在利用天象,帮我父皇下定决心么?”蝉鸣声中,老六问道。 “可以这么说。”刘伯温缓缓颔首道:“鄱阳湖之战,我军左右皆敌,只有背水一战,别无选择。主公天纵奇才,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只是顾虑张士诚部会趁机偷袭应天,故而迟迟举棋不定。老夫不过是因势利导,推了他一把。” “北伐之战则是另一种情况了,元朝依然有庞大的军力,只是人心崩坏,毫无战意。此等情形下,我军宜速战速决、直捣大都。只要逼得元顺帝北狩,则在内地的元军便会不战自溃,王保保也回天乏术。 “相反,若是我们稳扎稳打,让对方定下神来,则会陷入苦战,再想彻底驱逐鞑虏,就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了。”刘伯温淡淡道:“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老夫自然要用尽手段,劝你父皇大展兵威了。” “明白了。”朱桢受教道:“天象即天心。解读天象者,就是在解读天意。像师父这样的权威专家,就是上天的代言人啊。”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言外之意很明白……就像东王之于天王吗。你也不知道他哪句话真是代天发声,哪句话又夹带了私货。 “没错。”刘伯温捻须微笑道:“孺子可教。” “麻烦的是,权威专家也无法垄断话语权,其余大大小小的神棍,也会按照自己的心意,给出符合自己立场的结论来。”朱桢叹了口气,问道: “不知这次,他们会怎么解读呢?” “不外乎分封、空印和清丈。”刘伯温目光湛然,了然于胸道。 ~~ 洪武九年六月的这次星变,持续的时间无比漫长。那颗孛星在紫微垣中足足划过了四十八天。 待其消失不见时,已经是秋叶泛黄了…… 如此明显又持久的星变,而且是在代表天子的空域中,自然引起了朱老板极大的不安,他不得不斋醮整月,来向天反思自己的罪过。 同时,命钦天监的官员,用心研究星象,揭示上天示警。但不论是他自己对照天文书得到的结论,还是钦天监的禀报,抑或宋濂等大儒的说法,都指向这标志着国有大难,或天下有不平之事。 于是在九月初九重阳日,朱元璋不得不下诏罪己,并要求天下人士上书朝廷,指出政治得失或不公之处,提出批评或建议。 一看到这条诏书,刘伯温便对弟子叹气道:“伱父皇终究没有坚持住,还是被压得乱了方寸。可见越是强大越是脆弱这句话,放在洪武皇帝也没有错。” 朱桢面色沉郁的点点头,父皇立法过严,用刑太峻,尤其是一个魏观高启案、一个洪武大移民,还有今年的空印案,得罪人实在太多。不知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 平日里,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人,迫于他的严刑峻法,不敢吭声。现在他居然主动让人上书指出自己的过失,那不正合那些人的意么? 朱桢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 果然,短短一个月时间,中书省便收到了上千份《奉诏陈言疏》。 中书省官员正要按惯例,拆封这些奏疏,却被左丞相胡惟庸喝止道: “大胆,皇上明白下令,要求人们大胆直言!我等怎么能越俎代庖,替皇上看这些奏疏呢。” “是,相爷。”中书省官员,便将这些奏疏全都放回匣中。 “贴上封条,送去武英殿。”胡惟庸又下令道。 “遵命。” 看着手下人将那些奏疏全都抬出去,胡惟庸这才转身进了值房。 “相爷。”中书左丞丁玉跟着走进来,关上值房门道:“这样不妥?” “有何不妥?”胡惟庸端坐在书案后,一边翻看奏章一边头也不抬道。 “里头肯定有很多……”丁玉咽口唾沫道:“欺君罔上的狂悖妄言啊!” “那又怎样?”胡惟庸淡淡道:“是皇上亲自下旨说‘务求直言、言者无罪’的,就算有些过分的话,也是治世气象。” 顿一下,他抬头瞥一眼丁玉道;“还是丁相觉着,皇上没有唐太宗虚怀若谷的气度?” 丁玉心说那不废话么。面上只能讪讪摇头道:“相爷,你是知道我的,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啊?”胡惟庸好整以暇的问道。 “我就是担心,惹恼了皇上,咱们吃挂落啊。”丁玉只好说大实话道。 “哈哈哈。”胡惟庸大笑着搁下笔,起身拍了拍丁玉的肩膀道:“第一,天塌下来,个高的顶着。这挂落本相来吃,还轮不着丁相倒霉。” “是是……”丁玉忙赔笑道:“但是卑职心疼恩相啊,恩相受难,卑职心里,比自己受难,还要难受十倍。” “哈哈哈哈,多谢丁相关心。”胡惟庸又是一阵大笑,他仿佛从此人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但是身为宰相,不能逢君之恶啊。该让皇上知道人心向背的时候,就不能太顾及自身了。不然,怎么让皇上听到真话?” 本章完 第三二五章 叶伯巨 武英殿。 那些《应诏陈言疏》被原封不动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朱老板从来都是不畏案牍繁重的劳模,那就一本接一本的看呗。 果然如胡惟庸所料,这些上疏中不中听的话比比皆是,朱老板看了整整一天,脸都气成了驴脸。 但是他忍了又忍,一直没有发作。因为这是他自己求来的,就是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也不能出尔反尔。不然岂不让人笑话? 可是到了掌灯时分,看到一个叫叶伯巨的奏章,他终于压不住火了。 那叶伯巨自称是山西布政使司平遥县儒学训导,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未入流的教书匠,口气却大得吓人。 只见他在奏疏中说道—— ‘……今天下惟三事可患耳。其二事易见而患迟,其一事难见而患速。纵无明诏,臣犹将言之,况求言乎?’ ‘三事,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 然后他便开始逐条批判。光第一条‘分封太奢’,就气得朱老板七窍生烟。 叶伯巨说‘先王之制,上下等差,各有定分,所以强干弱枝,遏乱源而崇治本耳。’ 但现在‘秦、晋、燕、吴、楚、齐、鲁诸国,无不连邑数十。城郭宫室亚于天子之都,优之以甲兵卫士之盛!’ 他一针见血的指出,朱老板你违背了强干弱枝的原则,让诸多藩国强盛,兵众粮足,未来可能形成尾大不掉之势! ‘一旦藩国形成此种情势,朝廷再要去削减其地、收夺其权,必定会引起藩国的不满怨望。 而藩王实力强大,有地盘由军队,必然不会逆来顺受,会起来叛乱。 甚至可能朝廷不削藩,他们也会伺机而动,觊觎大位。所以根本就是防不胜防的。’ ‘昔日贾谊劝汉文帝,尽分诸国之地,空置之以待诸王子孙。向使文帝早从谊言,则必无七国之祸。’ 如果汉文帝早听贾谊的劝,也就不会有七国之乱了。 所以臣请求皇上,趁着诸王还未之国,一切还好收拾,及时减少诸王的都邑之制,削减诸王护卫兵额、限制其藩国的疆域。也将其封地分割空置,等待将来分封给诸王之子孙。 ‘此制一定,然后诸王有贤且才者入为辅相,其余世为藩屏,与国同休。割一时之恩,制万世之利,消天变而安社稷,莫先于此……’ 朱元璋看完这第一事,都顾不上再看第二第三事,就已经原地爆炸了。 他把那奏疏狠狠摔在地上,拍着桌子暴怒咆哮道:“小子胆敢离间吾骨肉!真是反了天了!刘英,刘英?你死了吗!” 在殿外待命的刘英赶紧跑进来,跪地道:“臣在!” 朱元璋便见那封奏疏甩到他脸上,怒喝道:“将此人速速逮来,咱要亲手把他射成个刺猬!” 刘英忍着痛,接住从脸上掉落的奏疏,扫一眼落款,便沉声领命道:“遵旨!” 说完便马上派手下亲军星夜奔驰,赶往山西平遥,将叶伯巨解来京城。 ~~ 刘英出去之后,大殿中便没了旁的动静,只有朱老板沉重的呼吸声。 直到太子闻讯赶来。 看到父亲那张脸还拉得老长,脸色比吃了苦胆还难看,朱标便知道,这回父皇是动了真怒。 他便走上前,先不开口,而是伸手给朱元璋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好一阵子,朱元璋才拍了拍他的手,示意自己缓过来了。 “爹,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太子轻声问道。 “伱自己看。”朱元璋指着桌上那份《应诏陈言疏》,闭上了眼睛。 太子拿起来,就着灯光快速浏览一遍,呼吸也很快粗重起来。 “这个叶伯巨,真是狗胆包天!”他低骂一声道:“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也敢对社稷大事指手画脚?我看他是失心疯了!” “哼,就怕他不是疯了,而是背后有人指使。”朱元璋闭目冷声道:“他说的第一件事,牵扯到你和你弟弟们的关系,你就不要掺言了。老爹来一力解决。” 朱老板总是偏心他的大儿,不想让朱标为难,更不想让他兄弟间生分。 所以刻意跳过让他最生气的第一件事,幽幽说道:“咱刚看了他说的后两件事,一个‘用刑太繁’,是骂咱空印案株连太多,砍了太多官儿的脑袋,摘了更多官儿的乌纱。一个‘求治太急’,是骂咱在江西试点清丈田亩,动了更多人的利益。” “而且咱刚让人查过了,这叶伯巨是浙江宁海人,还有之前上书的郑士利,也是浙江宁海人。”说着他睁开双眼,目光如寒星般闪烁道: “这到底是纯属巧合,还是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太过巧合的事情,倒像是可以安排的。”太子寻思片刻道:“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想要把父皇,往这上面误导。” “嗯。”朱元璋点点头道:“但无论是何方神圣,这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应该是。”太子点点头,跟文官们打了几年交道下来,他已经没有单纯天真的幼稚病了。 “他们是不满咱分封皇子;用空印案掀起大狱;还有清丈田亩、里甲编户?”朱元璋已经彻底恢复了冷静,沉声分析道: “好家伙,咱拢共干了这么几件事儿,他们统统反对。” “好像是这样……”太子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 “分封会触动勋贵的利益;空印损害的文官;清丈编户则是伤害的所有地主。父皇,咱是把人得罪遍了,也难怪他们什么都反对。” “放屁,咱得罪老百姓了么?咱得罪普通官兵了么?”朱元璋却不认可道:“就是那些勋贵、那些文武官员、那些地主乡绅,只要他们规规矩矩、不贪赃枉法,咱也不会得罪他们! “是那些仗着身份地位,贪污腐败、欺压百姓、要让大明变成第二个元朝的人,才会对咱恨之入骨,才会反对咱、抹黑咱、让咱被大明的军民误会!” 朱元璋说着一拳砸在御案上,斩钉截铁的喝道:“他们以为利用星变危言耸听,就会唬得咱改弦更张了么?做梦去!咱就是被天雷劈了,也要先把他们送下地狱去!” 本章完 第三二九章 太子 <\/b> 马皇后终于肯下厨,给朱老板和太子各下了一大碗鸡汤手擀面。 “妹子,再,再来一碗。”朱元璋哧溜哧溜吃得香极了,一点也看不出,他在别处已经吃了个六分饱。 “就这么好吃?”马皇后问道。 “好吃,当然好吃。咱这都半年没捞着吃你做的饭了。”朱元璋满口油光光的笑道“想这口都想的睡不着觉。” 说着一摸自己的腮帮子道“瞧瞧,我这都瘦了我。” “瞎说,那么多人争着抢着想让你去吃饭,还喂不饱你啊?”马皇后哼一声。 “比不了,比不了。”朱元璋讪讪一笑,忙岔开话题道“对了,婆娘,老二媳妇啥时候生?” “快了,就这个月底了。”马皇后叹气道“我都不敢让她知道,她男人去干啥了。” “不知道的好。”朱元璋愈发心虚道“不然整天提心吊胆的,容易动胎气。” “伱还好意思说。”马皇后白他一眼,转身再去厨房擀面条。 “吁,不容易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朱元璋长舒口气道“你娘这回这气性太长了。” “主要是连上了。”太子忍俊不禁道“大妹妹的事儿才过去,弟弟们又上了战场。” “你就说,他们的表现漂不漂亮?!”朱元璋得意问道。 “真是出乎意料的漂亮。”太子点头道“尤其是老四的头功,徐叔叔能给他,一定是无可争议的!” “嗯。”朱元璋摸着肚皮道“这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可比去年冬演,有说服力多了。” 说着他恨声道“过年时,那帮家伙取笑保儿给表弟开后门。他们那是跟保儿说笑吗?他们是在指着和尚骂秃子!说咱在给你弟弟脸上贴金!” “这次肯定不会了。徐叔叔治军从严,绝对不会为了他们哥儿几个,坏了军中规矩的。”太子笑道。 “嗯。”朱元璋重重点头道“没有人会质疑天德的……老大,你明日把战报明发!懂的自然就懂了。” “是,父皇。”朱标点点头,他知道,父皇这阵子因为星变,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尤其是那叶伯巨的《应诏陈言疏》传开后,朝中百官虽然不敢公然响应,却纷纷上书营救。就连老奸巨猾的胡惟庸,都在朝会上公然说,是皇上亲自下旨说‘务求直言、言者无罪’的。 现在有人‘应诏陈言’了,纵有狂悖不道之词,也不该‘因言获罪’。 用胡丞相的话说就是‘区区叶伯巨是生是死,轻若鸿毛。但皇上出尔反尔,失信于天下,就是重于泰山了!’ 结果搞得朱老板十分被动。那叶伯巨押解进京后,也没有如愿亲手射死他,甚至连见都没见,一直关在亲军都尉府的大牢里。 现在把几位亲王立下的赫赫战功宣扬出去,应该能大体消除叶伯巨案,对弟弟们造成的负面影响…… ‘但也不好说……’太子暗暗摇头,心说那些人担心的是藩王做大,威胁朝廷。弟弟们越能打,恐怕他们会越担心的。 “老大。”太子正有些走神,却听朱元璋唤了一声。 “父皇。”他忙定定神。 “爹为什么要分封诸王,你应该最清楚不过。”朱元璋终究还是决定,跟太子谈谈这个问题,以免父子产生隔阂。 “是。”太子点点头道“一是实现兵权的平稳交接,二是让宗室为国镇守边关。”顿一下道“若是有大臣造反,还可以奉旨平叛。” “是啊,父皇都是为了咱老朱家的江山,能坐的稳固些啊。”朱元璋长叹口气,压低声音 “但爹这阵子也在想啊,是不是给你弟弟的权力太大了?是不是该趁着他们还没就藩,稍微削减削减。总比他们之国后再削减,要简单得多。” “父皇,万万不可啊。”朱标赶紧起身抱拳道“弟弟们刚立了大功,结果非但没得到奖赏,反而被削了权,这会让他们寒心的!” 顿一下,太子坚决道“就算我们兄弟感情再好,也不能这样对待他们!不然我这个当哥哥的,没脸再见他们了!” “唉,你别急嘛,坐下说话。”朱元璋拉着他的胳膊,让太子坐下道“咱也没说马上动手啊。这事儿,过两年再议,总成了?” “最好就别议。”太子坚决道“我的弟弟我了解,他们是不会对我有二心的。他们要是跋扈,我自会教训他们。谁要是敢乱来,我也会把他叫回京城,耳提面命的。” “就算是要削减他们的权力,我也会自己动手的。”说着他淡淡一笑,笑容里透着强烈的自信道“我们兄弟间的事情,父皇就不用操心了。我朱标要是连自己的弟弟都管不了,也不要当什么太子,继承什么江山了。” “哈哈哈,说得好!”朱元璋闻言龙颜大悦,拍着朱标的肩膀道“这才是咱的好太子嘛!” 其实朱老板说要‘削减藩王权力’,并非心甘情愿。但他更不想跟太子产生隔阂,让太子觉得自己不替他着想,所以才会说那番话。 现在看到朱标胸中有激雷而面如平湖的样子,朱元璋便彻底放心了。 自己还是小瞧了自家老大。 “不过咱也得提醒你。”朱元璋低声道“不能太忽视这个问题。有咱在,有你在,怎么都好说,谁也翻不了点儿。可你得考虑,你儿子呢?他叔叔还会像对你一样,对他俯首帖耳么?” “我给雄英找好帮手了。”朱标也低声道。 “老六?”朱元璋一下就猜到了,寻思片刻,方缓缓点头道“他确实最合适。” “老六怎么了?”这时,马皇后端着热气腾腾的汤面盆进来,闻言警惕道“朱重八,你又要让老六去冒险?” “咱没说啊。”朱元璋叫起撞天屈道“感情咱一提儿子,就是要让把他们往火坑里推?你把咱当成啥人了?不信你问问老大。” “母后,确实没有,是我提的老六。”太子给朱元璋解了围,他才吃上第二碗面。 (本章完) 。 第三三零章 金莲院立功了 清晨,朱桢哼着小曲儿,骑着平天大圣,晃晃悠悠出宫上学。 虽然太极也可以骑一骑,但殿下不舍得啊,生怕骑坏了熊腰,那就追悔莫及了。所以还是以骑牛为主要出行手段。 守门的官兵也喜欢他骑牛,倘若楚王殿下骑个熊猫进进出出,实在是太摧残他们的神经了。 跟那吕千户打过招呼之后,汪德发便牵着大青牛出了东华门。 “六爷。”便听有人唤了一声,朱桢歪头一看,是张虎。 “什么事儿?”朱桢微微皱眉,沈六娘被他派去江南公干后,金莲院那边便由张虎负责。 朱桢跟他约定,定期呈给自己一份情报概要,有紧急或重要的情报可以直接禀报…… “六爷恁看。”张虎便从怀里掏出个折页来。 朱桢接过来,展开看到一段双人对话。他快速浏览一下,只见对话双方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一个姓马的,来自北京汴梁。一个姓牛的是南京本地人。 马是路过南京,专程来看牛的。牛便在金莲院设宴招待他。 两人叙旧之后,聊到南京城进来最热的话题——秦晋燕三位殿下竟以低级军官的身份,从军北伐,还立下赫赫战功! 牛觉得三位亲王殿下真厉害,不愧是皇上的种。 马却持不同看法道:‘他们越厉害,将来老百姓的灾祸就越大。’ 朱桢现在有‘锦衣卫’收集情报,知道马的这种观点,近来甚嚣尘上,并不是他独创的,而是拾那叶伯巨的牙慧。 果不其然,翻页后,两人的话题便转向了叶伯巨。马开始大夸特夸叶伯巨,说他有先见之明,忧国忧民,却要被皇帝射死了。 牛说好像叶伯巨没被射死,只是被关在大牢里。 马便冷笑说:‘那就好,能看到他们的死期了。’ 牛不解问道:‘谁?’ ‘还能有谁?就是刚才说的那几个。’马答道:‘你看着,他们死期不远了,肯定回不了南京城了。’ 听到这儿,牛应该是吓坏了,赶紧喝止马,不让他胡说八道,然后两人喝了会儿闷酒就散了。 但朱桢注意到,散席前,马又说了句‘我说的是真的,你就走着瞧。’ ~~ 翻看完了监听记录,楚王的神情严肃起来。 “人呢?” “六爷放心,两个都紧盯着呢。”张虎忙道:“因为事情太大,不敢贸然行动。” “知道了,不管是不是虚惊一场,先把人抓起来再说。”朱桢的思路十分清晰。 “遵命。”张虎应一声,赶紧去了。 结果到诚意伯府上课时,朱桢都有些心不在焉,让刘先生很不高兴——你小子不好好学也就罢了,还不好好教老夫! 便早早下课,不留吃饭。 朱桢跟师父道了歉,便赶紧离开诚意伯府,来到亲军都尉府。 通禀之后,刘英亲自迎出来。 “殿下。”刘英毕恭毕敬行礼。 “怎么,刘哥也被惊动了?”朱桢问道。 “是。”刘英点头沉声道:“事关几位殿下的安全,绝对马虎不得。” “人都抓到了么?”朱桢一边跟着刘英往里走,一边问道。 “抓到了。”刘英点点头,带领朱桢来到地牢门口。 大铁门还没敞开,便从缝隙中透出阵阵恶臭。 “下面味道有些……”刘英有些担心的看向楚王,刚想问问,要不要把人犯提上来。 却见朱桢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厚厚的白色口罩…… “走。”朱桢道。 “唉,好。”刘英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让人打开牢房门。 ~~ 地牢中阴暗潮湿,一如既往。但比起当年关押廖永忠时,这里热闹了很多,大半的牢房都管着人。 这些大多是密探们用各种手段查获的嫌疑人。但亲军都尉府毕竟是个保卫部门,并不擅长主动刺探敌情。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太有价值的斩获。 刘英也因此被朱老板贴上了‘不适合搞特务’的标签。 他实指望这回能立个功,让皇上能不那么失望。所以人一抓回来,他就亲自审讯上了。 一进去审讯室,朱桢差点没吐了。 只见那俩人已经被折腾成两个血葫芦,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了。 “他们已经全撂了。”刘英奉上审讯记录道:“姓牛的这个,应该就是个普通商人,倒霉碰上了;姓马的这个,身份就精彩了——表面上是到南京进货的绸缎商人。私下还是明教的,白莲教和他娘的弥勒教的联系人。” “三家的联系人?”朱桢问道。 “对,就是给他们之间送信的。”刘英道:“按照他的说法,他其实哪家的教徒都不是,就是个局外人。因为他时常要往来南北之间,便会顺道给人带信,当然是要收钱的。” 说着他指了指桌上几张皱皱巴巴、薄如蝉翼的纸片道:“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但都是密语,搞不懂写了什么。” 朱桢拿起张来一看,果然跟天书一样。但这才正常,那些秘密的道门会,都是用春典密语来传递消息的。 “能破译出来么?” “只能分辨出,这份应该是明教的,这份是弥勒教的,这份是白莲教的。”刘英轻叹一声道:“但到底说了个啥,目前还没人能看懂。” “这是他还没交出去的,还是要带走的?”朱桢沉声问道。 “要带走的。”刘英道:“他们互相不见面,都是把信放在约定的地方。我已经让人,去他说的那些地方搜查了……” “我艹……”朱桢闻言,不禁爆了句粗。父皇说刘英不适合搞特务工作,还真是没看错。 “怎么了?” “这下各方面都知道,姓马的被捕了。”朱桢无奈笑笑道:“先不说这个——他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对我哥哥们动手的?” 这时,有个血葫芦吃力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朱桢。估计是没想到,自己竟招来了一位亲王,而且是这么年轻的亲王。 “伱姓马?”朱桢便礼貌的向他点点头道:“那就你亲自说说。” “在汴梁听来的……”那人有气无力答道:“三教要联合起来,刺王杀驾。” 本章完 第三三一章 喜相逢 亲军都尉府地牢,刑讯室中。 “你不是局外人么?怎么知道他们三教,要联合刺王杀驾的?”朱桢紧盯着那姓马的,追问道。 “汴梁那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像南京这样,在房间里说句闲话,都能让人抓起来……”姓马的追悔莫及,要是能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胡说八道了。 “所以你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是。”马点头称是。 “不对,我看你昨晚言之凿凿的,明显对自己的消息很有信心嘛。”楚王却不是好糊弄的,他稍微松下紧绷的口罩带,道: “按说伱的罪过,诛九族都绰绰有余。但因为事关我哥哥们的安危,如果你能立下大功的话,那么待我哥哥们平安归来后,本王可以求父皇饶你一命。” “好好考虑考虑。”朱桢说完,便转身要走。 “我说,我说……”便听姓马的在身后,虚弱的喊道:“我都说!” ~~ 离开亲军都尉府的路上,朱桢骑在牛背上,寻思着姓马的供词—— 他最后招供说,自己能接这个活儿,是因为他舅子是白莲教的一个头目。那些‘三教合流、刺王杀驾’的事儿,都是他舅子告诉他的。 他舅子还说,近两个月来,三教的高层和强手云集汴梁。因为他们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朱元璋的几个儿子,以低级军官的身份出现在了北平。三教决定在其返回南京途中进行刺杀,报仇雪恨。 虽然姓马的所言未必靠谱,但还是引起了朱桢的不安。为了避免自己瞎猜误了哥哥们的性命,他决定开个挂。 楚王殿下一转牛犄角道:“回诚意伯府!” ~~ 诚意伯府,刘基正在会客,楚王便闯了进来。 “师父,大事不好了。”老六一进来就大声嚷嚷,然后用眼神示意那客人识相点儿,赶紧告辞。 谁知对方居然对他视若无睹,还在那里愤然问道:“谁家孩子,这么没礼貌?” “就是你刚才骂的那小子。”刘伯温不怀好意道。 “啊?”那人使劲眯起眼来,脸上便仿若绽开两朵菊花。他仔细打量着老六道:“还真是,比去年长高了一截,都认不出来了。” “师父,这谁啊?”朱桢奇怪问道。 “一个臭写的。”刘伯温笑道:“你们还演过他师父写的呢。” “啊,罗贯中!”朱桢恍然,立马换了副亲热无比的面孔,抓住菊花眼的手使劲摇晃道:“幸会幸会!” “呵呵,遇见殿下,却是草民的不幸。”那人正是一年前,在临淮县出现过的罗贯中。 “这话说的,我们见过面?”朱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殿下没见过草民,但草民见过殿下。”罗贯中一阵切齿道:“还在临淮县城隍庙,欣赏过殿下和你兄长们演的《武松传》!” “呃……”朱桢这才明白,为啥老罗对自己这么大成见。却不羞反喜道:“怎么样,我们演的怎么样?” “呵呵……”罗贯中瞟一眼刘伯温道:“有堂堂青田先生操刀改编,怎么可能不好看呢?” “不是,师父你……认下了?”朱桢看向刘伯温道。 “唔。”老刘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不然,你上哪看到,还没出版的《水浒传》?” “呃,好……”朱桢心说,怎么把这茬忘了。还指望师父给补上漏洞呢。 “也难怪贯中先生不高兴,你怎么能在原着一栏,只写施耐庵公的名字,漏了他的名字呢?”刘伯温又嗔怪一句。 “哎呀,疏忽了。”朱桢一拍额头,歉意满满道:“光记得先生写《三国》了,原来《水浒》也有先生的功劳。” 他又赶紧表态道:“加上,回头就加上。” “不必了。”罗贯中神色稍霁。 “必须的,怎么能少了先生的署名权呢?”朱桢却很坚决,他问罗贯中道:“对了,请问先生台甫是?” “贯中就是我的字,”罗贯中淡淡答道:“我以字行。” “那先生本名?”朱桢越加好奇的问道。 “本。”罗贯中答道:“厚下立本的本。” “哦,罗本啊!”朱桢不禁惊呼道:“先生定然善射。” “就我这大近视眼?”罗贯中郁闷的指着自己的菊花眼。“靶子在哪儿都看不见。” “这样啊。”老六一脸失望。 罗本也不知道他失望个啥,接着对他师徒道:“你们师徒二人,想改编我师徒的《水浒》也不是不行,可你们不该胡编乱造,加艳情内容啊!” “何出此言?”刘伯温问道。 “听说秦淮河边,近来有个金莲院,上演了个杂剧《金瓶梅》挺火。草民本着学习的态度,花了大价钱,买了第一排的票。”罗贯中说着咳嗽两声道:“我不是为了旁的,我就是近视,没办法。” “哦……” “结果那都演了些什么啊!”罗贯中气得鼻子都歪了,要不是实在忍不了,他还不会来找刘伯温算账呢。 “我都不好意思说,下流!低俗!淫秽!简直太过分了!” “那可跟老夫没关系。”刘伯温忙矢口否认道:“我可不知道什么‘金瓶梅’,‘银瓶兰’的。” “本王更不知道了……”朱桢也赶紧否认。“我小孩子家家的,哪会去那种地方?” 这一刻,他理解了兰陵笑笑生,为什么要一直隐姓埋名了。 “真跟你们没关系?”罗本狐疑问道。 “真的。”师徒异口同声。 “那殿下,你派人跟金莲院说声,不要再演那《金瓶梅》了,不然将来我师父的《水浒》出版了,别人还以为是黄书呢。”罗贯中便对朱桢道。 “本王试试。”朱桢点点头。心里却很为《金瓶梅》鸣不平。唉,同人作品没人权啊…… “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们师徒了。”罗贯中起身告辞。 “不送了。”师徒俩又齐声道。 “唉,没礼貌。”罗本郁闷的扶着门框出去。 待他一走,朱桢赶紧掏出那几张密信,简单把事情经过一说。 当然,他不会告诉老刘,自己在金莲院监听那茬,只说姓马的是刘英他们逮到的。 刘伯温扫一眼密信,又看他一眼道:“那就把贯中先生再请回。” (本章完) 第三三七章 小马哥 <\/b> 罗贯中算是发现了,楚王殿下粗鲁的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多半是有好处要给自己的。 反之,他要是客客气气称自己为‘贯中先生’,八成就没好事儿。 这样几天下来,罗贯中都被搞得有些神经错乱,好赖不分了。只要一听到殿下跟自己客气,他心里就咯噔一声;听他跟自己不客气,反而就有些小期待。 暗骂一声自己咋越来越犯贱?他真想问问殿下,你跟你师父也这么说话么? 然后老罗没好气的戴上了那副眼镜。 再然后,他的怒气便烟消云散了。 因为眼前总是模模糊糊、如雾里看花的时间,忽然就拨云见日、清朗明晰起来! “……”罗贯中张大嘴巴,手扶着镜框,上下左右的看了又看,口中还不时发出‘哦豁’、‘咦嘻’、‘我艹’之类的惊叹声。 “有三十年了,没看过这么清楚了……”他激动到哽咽。 “给你们罗老师拿本书看看。”朱桢吩咐他孙子一声。 李芳远赶紧把自己手中的《论语正义》递给罗贯中。 罗贯中接过来,下意识的眯眼去看。 “试试看,不眯眼。”朱桢笑道“好大一双眼,干嘛整天皱成两朵菊花?” “……”罗贯中白他一眼,然后尝试着一点点睁开眼,果然不用眯眼就能看清字啊! “多谢……”罗贯中终于流下了欣喜的泪水。 “不必客气,这只是约摸着给伱磨的镜片。”朱桢便笑眯眯道“等你让本王满意了,就让人再给你量身打造一副更合适的。” “这个还不够好?”罗贯中吃惊。 “那是。好好表现的,跟着本王混,眼前才会一片光明。”朱桢便得意的哈哈大笑道“各种意义上的。” “……”罗贯中沉默一会儿,忽然道“《三国》里有个人物,我一直吃不准,多亏了殿下,我现在知道怎么写了。” “谁?”朱桢接过高铁奉上的桔汁。 “曹丞相。” ‘噗……’朱桢一口黄汤喷了罗本一脸。 罗贯中崭新的眼镜上,登时占满了果粒。 ~~ 巢湖水师星夜北上,半月后抵达了北京汴梁。 这座千年古城,是继洛阳之后,又一个华夏王气所在。从唐朝以后,便有得汴梁者得天下的说法。 但北宋之后,这里便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主要是金元治理水平低下,无法像北宋那样伺候好黄河。致使北宋时期以黄河、汴河为主的‘四大漕运’皆因为黄河水患而淤没。 频繁的水患也改变了这里的生态环境,使曾堪称‘北方水城’的汴梁,周边成了茫茫一片沙海。逼得元朝把大运河进一步东移,不借道河南而改走鲁西南,汴梁的衰败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朱老板虽然在洪武元年,因汴梁居天下之中,特定其为北京。但实地考察之后,才发现这里破败不堪,民不聊生,已经不具备再度成为都城的条件了。 他这才放弃了汴梁,转而营建中都的…… 不过老六一行抵达汴梁时,这里已经恢复十年了。尤其是定为北京之后,汴梁经过一次大规模的修整,将金朝修建夯土城墙,包砖加固,使之变为一座砖城。 此时汴梁城高三丈五,宽两丈一,城外有成河环绕,城墙开五门。这座在异族手中蒙尘百年的中原明珠、八省通衢,终于又恢复了几分昔日的繁华。 河南都指挥使徐司马,在黄河码头亲迎楚王殿下大驾。 说实话,老六跟这位义兄一点都不熟。打他懂事儿起,徐司马早就替老朱家南征北战去了。 不过他亲热无比的一口一个‘小马哥’,还一把抱住了徐司马。 把个马儿感动的热泪盈眶道“几年没见,殿下长成大小伙了!” 徐司马对老朱家的感情是真挚的。他是扬州人,元末兵乱,年仅九岁,全家死绝。无依无靠之时,幸得朱元璋收为养子,并赐姓朱。长大后,出入侍从左右。 到了攻占婺州,朱元璋任命他为总制,协助常遇春镇守婺州。吴元年授予金华卫指挥同知。洪武元年,跟随副将军李文忠北征,活捉了元宗王庆生。因功提升为杭州卫指挥使,不久又升为都督指挥使,诏令恢复本姓。 跟那平安、沐英一样,他也是老朱家嫡系中的嫡系。老六来之前,朱老板亲自嘱咐,要把他当成亲哥那种…… 老六和徐司马都是聪明人,一对干兄弟很快便亲如手足,携手上车,进了汴梁城。 车上,朱桢看到城门上高悬着一串串的人头,应该都是近日所杀的。 “接到旨意后,愚兄便大索全城,把汴梁城仔仔细细筛了一遍。”徐司马赶紧解释道“唉,真是触目惊心,遍地豺狼啊。这些还只是一小部分,大多还在牢里没审讯完呢。” “这样啊……”朱桢放下车帘,收回目光,定定神问道“明教、白莲教,还有什么弥勒教的教徒,都落网了么?” “只抓到一部分。”徐司马叹气道“大部分在咱们动手之前,就已经接到消息跑了。” “……”朱桢心说那你得找刘英算账去。 “审讯口供与南京传来的消息大差不差,三教确实准备在几位殿下归途中动手。他们的大部队,现在应该已经躲进太行山了。”徐司马又介绍道 “我们现在已经广派探马,时刻紧盯几条出山的必经之路,一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我二哥他们现在到哪了?”朱桢又问道。 “几位殿下计划走北平、保定、镇定、顺德、彰德、由汴梁过黄河。”徐司马答道“然后经亳州到凤阳祭祖后回京。今天他们应该出北平地界。” “你觉得三教会在何处动手?” “唉,都有可能。中原一马平川,哪里动手都一样。”徐司马道“如果是我的话,会埋伏在几条大河上游,水陆并进、半渡击之。” “有道理。”朱桢深以为然道“这样的大河多么?” “中原的大河,都是从太行上流出来。”徐司马苦笑道“十多条是有了。” 说着他忍不住抱怨一句道“殿下们为什么不能沿着运河走呢?又近又安全!” 朱桢心说呵呵……你问天杀的老贼去啊。 p今天周末,两更了。 (本章完) 。 第三三八章 遭遇战 “其实很简单,跟紧了我皇兄他们,他们遇到袭击,我们再出手。”都指挥使司大堂中,楚王殿下给出了他此番的计划。 听得徐司马和前来拜见的宋国公冯胜一齐呆若木鸡。 这要不是知道天家兄弟素来和睦,更没有夺嫡的狗屁倒灶,就刚才老六这番话,便足够两位大将脑补出一部长篇宫斗剧了。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朱桢看着两人的小舌头道。 “殿下,这打仗啊,怎么说呢……”宋国公想说‘不能纸上谈兵’,又怕殿下记恨自己,只能磕磕巴巴道:“相距几十里,骑兵都要跑半天。皇上又不许咱们靠的太近,这要真等着遇袭才出兵,怕是会有救援不及的风险啊。” “是,还是殿下的安危要紧。”徐司马也点头道:“虽说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但孩子多金贵啊,哪能用来诱敌啊?” “哈哈哈,原来你们担心这个啊?”朱桢这才明白过来,不禁大笑道:“放心,我哥哥们很强的,别说坚持半天了,就是一天也不在话下。” “……”宋国公和徐司马面面相觑,心说这孩子真不是想坑他哥哥么? ~~ 冬月。 燕赵大地,北风卷地白草折,车马零落行人稀。 然而就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却有一大队骑兵顶风冒雪,沿着冰雪覆盖的路面,艰难的南下。 这正是护送几位殿下回京的四百多羽林卫。 他们离开北平的时候其实还不算太冷,但倒霉的是半路上遇到了强寒流,整个华北平原上北风劲吹,风雪弥漫。让这些来自南方的大明精锐,切身感受了一回北方冬天的可怕。 御寒的衣物全都上了身,一个个却依然冻得缩起了脖子。好多人用被褥连人带马裹起来,哪还有半分天子禁军的威风? “他,他妈的,这,这是啥鬼天气?”老二头戴狗皮帽子,身上裹着厚厚的狐皮大氅,还是冻得鼻子通红,全身麻木。 “北方是这样的,平时冷归冷,还能遭得住。”蔡千户跟着徐达北伐过,懂得自然多些。“可千万别刮北风,这北风刮得越狠,天就冷的越厉害。风停了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好么,且得再捱几日了。”老三把自己裹成个粽子,有气无力趴在马背上道:“他妈的到底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给咱们定了这条路线?就不能沿着大运河走?非得兜这个圈儿?” “哼,没用的东西,才这点冷就受不了了?”老四虽然也冻成狗,却依然身姿笔挺的骑在马背上,轻蔑的瞥一眼老三道:“将来还怎么远征漠北?!” “谁说我受不了了?”要强的三哥登时就不干了,一下坐直了,把身上的被褥抖掉道:“我只是困了,想迷瞪一会儿,本王可是最抗寒的!” “哼。”老四冷笑一声,甩掉了将身上的大氅。 老三马上不甘示弱,也脱掉了大氅,然后还加码——把棉袄也脱了。 “又来了……”蔡千户眼前一黑,这两位殿下不管什么都要比,这已经是他们此行第九十八次比试了。 目前老三以微弱优势领先老四。但老四在北伐作战时立了头功,所以丝毫不认为自己落了下风。 结果两位殿下脱到了单衣单裤,冻得嘴唇都青了,还是谁也不肯认输。 一生要强的三哥,还要去脱内衣,却被蔡千户拦住了。“两位殿下,自重啊。” 两人这才想起,自己身份已经曝光,光着膀子确实有失身份,更别说光着腚了。 于是他们决定改为赛跑决胜。 便下马在北风中你追我赶跑出去十里路,燕王殿下才以一个身位的优势,取得了这次比试的胜利。 “哈哈,哈哈哈……”朱棣全身冒着白气,倒是彻底不冷了。得意的竖起食指,朝着朱摇晃起来。 “你,得意个屁。”老三指着远处的山坡,上气不接下气道:“没看见有埋伏吗?” “哦?”老四没有老三细,顺着他所指,果然看到远处雪地上,有大量散乱的人马足印,从山坡上一直延伸到山梁中。 “日哦!”朱棣啐一口,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快跑啊!” 话音未落,哥俩转头撒丫子就跑,居然比来时跑的还快…… 远处山梁中,埋伏的大队人马都傻眼了。 他们一直等到明军斥候过去了,才从藏身的山林中出来,然后埋伏在山梁中,准备给明军大部队来个出其不意。 可谁成想到,两拨有马的斥候了,居然还有俩没马的在后头…… “伱不是信誓旦旦的说,他们一直只出两拨斥候吗?!”恼羞成怒的白莲教主,恨不得生吃了己方的探子。 “俺也不知道啊……”探子满脸蒙逼道:“骑兵部队咋还用步兵当斥候?” “别废话了。”这时,一直紧盯着那俩人的石教主忽然沉声道:“那俩货就是晋王和燕王!” “啥?”白莲教主难以置信。 石教主却已经顾不上多言,马上策马冲出山梁,朝着两人追了去上。 他手下的明教徒也纷纷上马,跟着教主展开追击。三教中,他们战斗欲望最强烈!因为他们明王,正是折在这几个货手中的。 哥俩在前头没命的跑,明教的人在后头拼命的追。 但两条腿跑再快,也跑不过四条。哥俩跑得肺管子都快烧着了,双方距离却越来越近,有会骑射的明教徒,甚至开始朝他们射箭了。 哥俩赶紧以蛇形跑位,躲避身后飞来的箭矢。 幸好一百多羽林骑兵冲了上来,越过这俩二百五,为他们挡住了追兵。 那是蔡斌不放心这俩二百五,一直带人跟在后头。他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忽然杀出的伏兵,赶紧丢弃了行装,纷纷解下长枪,挂上弓弦,拍马迎了上来! 羽林卫的射术经过千锤百炼,骑射也不脱靶。他们纷纷弯弓射箭,弓弦响处,明教徒应声落马! 一场让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的遭遇战,就此打响了。 本章完 第三三九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羽林卫骑兵精锐无匹,甲胄俱全,全力冲杀之下,如虎入羊群一般。明教骑兵根本不是敌手。 但很快白莲教的骑兵,从埋伏的山梁中源源不断涌出,非但数量极多,而且还混有大量的蒙古人和色目人。 这在南方不可思议,但在被异族统治两百多年的北方,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本朝开国后,北方大量不愿意归顺的胡人,便成了几大造反专业户的新鲜血液。 其实主要还是朱老板那个‘胡人不能通婚’的规定太猛,大量娶不到媳妇的胡人老光棍儿,一个个憋得眼红脖子粗,恨朱元璋恨得牙痒痒。所以白莲教、弥勒教一煽动,就成村成乡的跟着来了。 随着胡人骑兵源源不断感到,蔡千户的一百余骑渐渐陷入重围,但他们并不惊慌,只熟练的结阵自保,却不贸然突围。 因为他们有丰富的战场经验,知道这种情况下,突围很容易演变成溃逃。那时,己方战斗力将大打折扣,身上的甲胄再好,也难以避免大量伤亡。 这时候最好选择是固守待援,相信同袍! ~~ 很快,秦王殿下率领一百骑兵,也随后发起了冲锋。 老二所率的是最彪悍的将士,骑着最强壮的战马,手里持着清一色的狼牙棒。因为武器过於沉重,平时都是装在马车上运输的,所以发起冲锋的时间稍迟。 但威力无匹啊!只见一百多根狼牙棒挥舞间,胡人骑兵惨叫连连、血肉飞溅,如下饺子似的纷纷落马。包围圈转眼间便被凿除个大口子来。 重新披挂整齐的晋王殿下和燕王殿下,也各率领一百骑,趁势紧贴着老二左右,庖丁解牛般杀入,狠狠的扩大战果! 老三阴险狡诈,素来专捡软柿子。老四浓眉大眼的看着像个刚正面的主,但他打起仗来也一样贼得很,专打薄弱处、结合部,从来不愿意硬碰硬。 但老四又跟老三不一样,老三在战斗中喊的是‘兄弟们,给我上’,按说贵为亲王,这样讲一点毛病都没有。 可老四同样贵为亲王,喊的却总是‘弟兄们,跟我上’…… 这次也不例外,朱棣冷静观察好了突破口,便挥舞着大关刀带头发起冲锋。手下将士们看到燕王殿下冲了上去,哪还敢有半分迟疑,也嗷嗷叫着,如发疯般冲入敌军阵中。跟着老四一起,在老二捅开的口子上大肆砍杀,居然直接杀穿了敌阵! 然后燕王率众调转马头,再次杀回,往来纵横,把敌军阵型捣了个稀烂。 明教和白莲教教徒,还有那些胡人骑兵,本事抱着打个埋伏、以多欺少的心理来的。却万万没想到,这区区四五百骑官军竟然如此勇猛,毫无思想准备,一时间纷纷溃退。 老三觑到机会,马上指挥部下插进去,与结阵苦守的蔡千户部汇合。 有了晋王殿下的帮助,蔡斌部压力顿减,双方合力反击,将包围圈彻底粉碎…… ~~ 在三位殿下和蔡斌率领下,羽林军将士齐心合力、忘我作战,终于打退了数倍于己的敌军。 将士们全身浴血,惊魂未定,纷纷下马休息。人马喘出的粗气,转眼就凝结成白霜。刚才的遭遇战太突然了,对精神和体力都消耗极大。 这时,吴王殿下赶紧带领几个医疗兵上来,包扎救治受伤的将士。 “他,他妈的,这是哪冒,冒出来的贼兵?”秦王一边使劲撕咬着硬如石头的牛肉干,一边气急败坏道:“为,为什么,斥候没发现?” “这西北风卷着雪沫子的。”蔡斌也赶紧吃点东西,补充体力道:“视线受阻太严重了。当然也是斥候大意了,谁也想不到,这种鬼天气,居然还有人在埋伏咱们。” “先不说这个。”朱面色阴沉道:“他们只是被击退了,很有可能还会卷土重来。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后撤还是继续前进?” “我们在什么地方?”朱棣沉声问道。 蔡斌赶紧拿出地图,指给朱棣道:“前头十里是淇水,过了淇水二十里是卫辉府淇县县城。往回走四十里的话,就是汤阴县了。” “立即派人去汤阴县示警,让他们赶紧关上城门。”朱棣神情严峻道:“我们,是没有退路的。” “没错。”老三也不唱反调了,用望远镜眺望前方道:“敌人已经重新集结,这时候撤退的话,只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话虽如此。”蔡斌忧虑道:“但谁也不知道,咱们刚才打退的,是不是全部敌兵了。万一老鼠拉风箱,大头在后头,我们蛮干的话,不是送死么?” “我有办法。”晋王殿下狡黠一笑道。 ~~ 数里外,退下来的三教军队,已经重新集结起来。 蔡斌猜得没错,刚才那一千五六百名敌军,只是三教联军的骑兵部队。后头,还有八九千无马的步兵,没有投入战斗呢。 按照三教原先的计划,是放明军过来,用步兵展开阻击。待将其击退后,骑兵再杀出来追亡逐北。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会出现两殿下赛跑这种千古奇景呢?结果情急之下,联军骑兵先发动了进攻,非但没有讨到好处,还白白损失了两三百兵马…… “都怪你,你娃急个屁啊!”白莲教主大骂明教教主石承禄。“这下好了,计划全都打乱了。” “两个亲王没骑马没带兵,甚至连兵器都没拿,几乎是赤身裸体跑到面前,你让我怎么忍得住?”石承禄振振有词道:“而且是他们俩先发现咱们的,那时候再躲藏也没用了,知道不?!” “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弥勒教主开口劝解道:“这回三教联手刺王杀驾,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二位可不要内讧啊。我们还是赶紧重整旗鼓,再与他们战一场要紧!” 两人这才不再争吵,各自聚拢部下,抓紧休息,准备重新出击。 半个时辰后,还是没有明军的动静,三人决定不再等了,立即率军反扑。 这时,探子来报,发现明军向东去了! (本章完) 第三四零章 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 三人闻报,赶忙爬上山包,举目眺望,果然看到远处有烟尘滚滚,径直向东去了。 “他们还挺狡猾。”白莲教主啐一口道:“知道我们在这里等着,要绕道回去。” “不能让他们跑了,这样的好机会再也不会有了。”石承禄急忙道。他太需要那哥几个的一颗人头,来稳定明教的人心了。 “你们去追击。”弥勒教主也道:“这次不要蛮干,缠住他们,等我带着步兵跟上来。” “好。”石承禄和白莲教主点点头,前者又提醒道:“那哥几个狡猾的很,要防止他们壁虎断尾,故意引开我们。” “哈哈哈,你是吃了他们多大亏啊,小心成这样?”白莲教主不屑笑道:“他们一共才多少兵马,还敢分兵?那纯粹活腻了!”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这样,我带三千人往北看看情况。”弥勒教主道。 “好。”石承禄点点头,看远处的烟尘,明军主力应该是往东了,就是有留下来的,也不会太多。三千人足够了。 石承禄便和白莲教主赶紧上马率众而去。 弥勒教主也招呼部下,带着五千步兵,浩浩荡荡跟在后头。他自己则率领剩下的三千人,沿着大道北上。 ~~ 却说那石承禄和白莲教主向东追出十几里,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他们怎么这么快?不怕把马累得尥蹶子?”石承禄疑惑问道。对战马来说,驮着个全副武装的骑兵奔跑,是极耗体力的。所以骑兵行军时都是让战马步行,只有作战时才舍得让战马跑起来。 “光顾着逃命呗。”白莲教主道:“那些王爷的命多金贵?把马全跑死又如何?只要他们没死就成。” “嗯……”石承禄想想也是,咬牙一抽马臀道:“跟上去!” 战马吃痛,狂奔不止! 就这样又穷追不舍了二十里,终于追上了。 看清那股烟尘下的真相后,石承禄等人傻眼了。 只见那些马匹数量远比他们想象的少,只有三四十匹的样子。之所以跑出了十倍战马的气势,是因为它们屁股后面都绑了树枝…… 马上的明军数量更少,只有十几个,大部分马背上空空如也。 “哈哈哈,上当了。”明军见被识破了,便大声嘲讽起来。在他们眼前换马后,也不着急逃走,就在远处看着他们到底追还是不追? “妈的,气死老子了!”白莲教主气炸了肺道:“弄死他们再说!” “别浪费时间了,赶紧回去,老黄那边八成坏事儿了!”石承禄却没兴趣赌气,他一心只想刺王杀驾。 说完便带着部下调头往回跑。 白莲教主带着部下想追上那十几个明军,然而对方胯下的战马之前一直是空跑,体力要比他们的马好的多,追了一会儿距离反而越拉越远。白莲教主这才无奈的怏怏而回。 ~~ 却说晋王用一个简单的计策,将敌军主力引走,他哥几个则带着羽林将士潜伏在,之前敌军藏身的那道山梁下。 本打算等天黑后再夜奔淇水,然而很快斥候来报,三千敌兵朝着他们杀过来了。 “嘿嘿,伱,你计策没管用。”二哥揶揄笑道。 “还是管用了。”老四趴在地上,用矢服听了一会儿,起身沉声道:“来的都是步兵,说明骑兵已经被引走了。” “那是自然。”老三得意一笑,毫不紧张道:“三千步兵?土鸡瓦狗尔。” 三位殿下的轻松自信,感染了羽林将士,让他们也放松下来。 “弟兄们,跟我上。”燕王殿下披挂整齐,横刀立马,豪气干云道。 “杀穿他们,回家过年!”晋王殿下也提枪上马,白马银枪,英姿飒爽。 “干!”秦王殿下就一个字,但他骑在大黑马上,手中还挂着不知名人体组织的狼牙棒,就是最好的宣言了。 “喏!”众将士也纷纷提上武器,跟着三位殿下策马出了山梁,迎着敌军而上。 看到迎面而来的四百余骑,弥勒教主知道上当了,心中自然叫苦不迭。面上还得大声鼓劲儿道:“众教徒莫慌,他们只有三四百人,我们足有三四千。四千对四百,优势在我!” “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然后他手下的‘传法罗汉’们,便纷纷高声念诵偈语。 三千教徒也跟着念起来,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 “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 然后弥勒教阵中,便出现了神奇,抑或说是惊悚的一幕,只见教徒的神情渐渐狰狞起来,呼吸也粗重了不少。 这弥勒教虽然与明教、白莲教有融合的趋势,但也有独门秘术,是另外两家所不具备的。比如这种给教徒洗脑,并派发精神药物的法门。平时可牢牢掌控教徒的思想,关键时刻还可以通过特定的方式,让教徒在短时间内没有痛觉,悍不畏死。 当年明玉珍就是依靠弥勒教的这招,在四川建国‘大夏’,取缔佛道,广建弥勒佛堂,把弥勒教定为国教的。 不过这招副作用也很大,过后教徒会浑浑噩噩,大病一场,所以弥勒教轻易不敢使用。 但弥勒教主很清楚,要是不用这招的话,待会儿几百骑兵势若奔雷冲过来,他手下步兵肯定会被吓破胆,甚至可能不战自溃的…… ~~ 盏茶功夫后,双方相距不过百丈了。 率先发起冲锋的居然是弥勒教的军队。他们戴着白帽子,穿着白褂子,手持长短兵刃,嗷嗷叫着潮水般涌了上来。 “冲锋!”朱棣一夹马腹,率先冲了出去。 朱樉紧随其后。 羽林将士也催动战马,逐渐加速,十几步后便已势若奔雷! “射!”朱张弓搭箭,一进入射程,便松开弓弦。 长箭呼啸着洞穿了一名身无片甲的弥勒教士兵,箭头去势未竭,又射入他身后教徒的胸口。 羽林军将士们也纷纷射出长箭,尽可能的制造杀伤。 然后在双方相距二十丈左右时,晋王殿下忽然打个呼哨,明军便训练有素的分作两队,朝着敌军左右两翼掠去,并没有短兵相接的意思。 骑兵打步兵,傻子才近身呢。 本章完 第三四一章 援兵(上一章序号错了,应该是340,这章才是341) 当年无敌天下的蒙古骑兵,以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战术灵活着称。他们的骑兵部队往往由一个负责冲击的重骑兵纵队,两个机动灵活的弓骑兵纵队组成。 两者相互配合,根据战场形势灵活采取不同的战术,战斗力一度天下第一。 大明能推翻元朝,将蒙古人撵回草原,骑兵的战斗力自然毫不逊色对方。尤其是最精锐的羽林卫,早已熟练掌握蒙古骑兵的各种战法。 现在他们采用的便是蒙古弓骑兵极其擅长的‘曼古歹’战法。即骑射者一边逃走,一边向后方的敌人射箭。 这种战术的精髓在于,从远距离攻击敌人;持续不断的攻击敌人;不给敌人还手的机会! 在这种攻击下不论敌人的精神多么坚强,甲胄多么坚固,彻底崩溃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明军也把这种战术称为‘放风筝’。 眼前的弥勒教徒基本都是步兵,只有教主身边寥寥几十骑,可以忽略不计。他们两条腿根本就追不上四条腿的骑兵,纵使再悍不畏死,也只有当箭靶的份儿。 于是在骚气的晋王殿下和闷骚的燕王殿下率领下,羽林骑兵分作两队,在弥勒教军队快要冲到近前时,从他们左右两翼掠过。 拉开一箭距离后,羽林将士们才纷纷张弓搭箭,却不直接瞄准敌兵,而是箭头向天,采取抛射。这种射击的精髓在于齐射,如冰雹般箭雨从天而降,对猬集在一起的敌军,打击效果极好。 但杀伤不是主要目的,目的是为了造成敌军混乱。 三轮抛射后,弥勒教徒已经无头苍蝇似的乱成一团。 早就按捺不住的秦王,立即趁势发起冲锋。 乱成一锅粥的弥勒教军队,如何抵挡这些挥舞着狼牙棒的重骑猛男? 磕了药不怕死也白搭…… 一百重骑兵狼牙棒下,无一合之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这时,两翼的弓骑兵在烟尘的掩护下,包抄到敌人的侧翼和身后,与重骑兵一起形成了合围之势。 “四百包围三千……”弥勒教主都看傻了,万万没想到,这么点儿明军能把自己的部队给反包围了。 这战斗力也太离谱了? 殊不知,羽林骑兵本就是天下最强的明军中的最强精锐,又在三位将星下凡的殿下率领下,自然更如虎添翼,爆发出十二分战斗力。 对上乌合之众的弥勒教徒,就像狼群包围羊群,数量悬殊又如何?依然还是一面倒的屠杀。 不过弥勒教徒比羊群强多了,他们不怕死!不管损失多大,他们依然嗷嗷叫着发起冲锋。被射到在地还继续往前爬…… 然而当他们付出莫大的牺牲,终于冲到明军近前时,一声唿哨响起,羽林卫再次拨转马头,拉开了距离,用弓箭招呼他们。 就这样放了三轮风筝,死伤过半的弥勒教徒终于崩溃了。不少恢复理智的教徒,开始丢下武器逃跑。 羽林卫这点兵力,根本没能力阻拦他们,也没兴趣阻拦,只集中精力对付负隅顽抗者。 弥勒教主见状,加上骑兵部队又迟迟未回援,知道大势已去了。 他可没有牺牲殉教的想法。事实上,能存活到现在没被消灭的道门会,都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成金科玉律。 “走!”他喝一声,便在十几骑亲兵簇拥下,往山西方向奔去。那里,是弥勒教的老巢。 “想走?本王答应了吗?”朱棣早就盯上他了,见状冷笑一声,把卷了刃的大关刀往地上一插,接过手下奉上的硬弓。 弓如满月,雕翎箭瞄准了那弥勒教主的后心窝。 然后燕王殿下毫不迟疑的射了出去! 弓弦响处,弥勒教主后背中箭,应声落马…… “教主死了!” “教主死了!”这一幕对弥勒教徒造成了极大的震撼。连号称弥勒降世、刀枪不入、法力高强的教主,都被射死了,他们还怎么可能战胜明军? 于是纷纷丢下武器,落荒而逃…… 羽林卫将士也不再追杀,赶紧寻找受伤落马的同袍,准备撤退。 敌军骑兵随时可能会杀回来,他们现在已经射光了箭,战马也快到极限,再打一场的话,伤亡会直线上升的。 待到各百户报告搜救完毕,晋王便喝一声:“走!” 羽林卫立即策马南下,朝着十里外的淇水河奔去。 果然,才行出一半距离,便看到东面烟尘腾起,有大队骑兵直奔而来。 “他们回来了,快走!”朱皱眉道:“他们往返这大半天,马匹也是强弩之末了。我们只管前进,拖死他们!” 然而没走多远,前头开路的斥候惊慌回报:“淇水河方向,大队骑兵过河而来!” “有多少?”朱棣沉声问道。 “少说三四千……”斥候艰难道。 羽林卫的气氛登时凝滞了。 哥几个面面相觑,都觉得难以置信。 “哪来这么多的骑兵啊?”一直镇定自若的老三,终于露出沮丧的神情。“不玩死我们不算完了是?” “别废话了。”朱棣低喝一声道:“你领着二哥和老五往西去,钻进太行山就安全了。” “那你呢?”老三问道。 “我带人拦住他们。”朱棣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那不行,我绝对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要强的老三登时不干了。“伱带着兄弟们去,我拖住他们!” “都,都住口!”老二也怒道:“俺,俺是哥哥,俺留下!” “我最没用,还是我留下……”就连一直没有存在感的老五,也开口了。 “你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份儿!”却招致兄长们齐声呵斥。 就在哥几个为谁断后争执不休时,第二队斥候又疾驰而至,这次的脸上却喜气洋洋,大声嚷嚷道: “殿下,虚惊一场,是援兵到了!” “哪来的援兵?”哥几个先是心下一松,旋即又紧张起来。经过朱老板这几年的锤炼,他们已经有最基本警惕性,知道眼下情况复杂,不能轻信任何人。 “是楚王殿下亲至!”斥候忙答道。 “什么,老六来了?”哥几个登时喜出望外:“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斥候指着前方道:“喏,殿下来了!” 本章完 第三四二章 重聚 羽林卫是不可能认错人的,当初大伙儿一起去的高丽啊。 果然,盏茶功夫,哥几个就见数百骑打南边滚滚而来,那旗号上大大的‘楚’字,在夕阳下分外夺目。 众星捧月的罗伞下,那个穿着蓝色衮龙袍,头戴貂皮暖帽的庞大少年,不是他们家老六又是哪个? “哎呀,真是老六!”哥几个激动的迎上前。 “哥哥们,我来晚了……”朱桢也赶紧打马上前,看到三位兄长都浑身浴血,二哥胳膊上还挂了彩,他赶紧掉泪道:“害你们遇到危险了!” “哈,哈哈,没,没有。”二哥活动着胳膊道:“就,就擦了一下。” 三哥也臭屁道:“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几个蟊贼,正好给哥哥们热热身。” “没事没事,没看我们都好好的么?”四哥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怎么来了?” “唉,别提了……”朱桢便小声将事情经过讲一遍,末了道:“唉,父皇三令五申,不可向你们透露消息,以免影响锻炼效果。所以我和小马哥,还有宋国公只能暗中保护…… “可谁承想又遭遇寒流,风雪交加的影响太大,等我们散布的斥候发现贼兵时,伱们已经交上手了。”朱桢叹息道:“我们赶紧带人前来救援,还好还好,哥哥们都平安没事儿。” “这样啊……”哥几个恍然大悟,怪不得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又是父皇不做人了。 不过谁也不敢骂老贼不当人子,万一传到老贼耳中,说不得要吃一顿荆条炒肉。 “先不说这些,贼兵还有大部队呢!”朱棣便转个话题,对老六道:“你带了多少骑兵,都给我!待哥哥先灭了他们再说。” “四哥不用麻烦了。”朱桢却摇头笑道:“小马哥已经率兵把他们包围了。” “哦。”朱棣这才把手中的大关刀,丢给自己的亲兵。 ~~ 当晚,哥几个便宿在了淇县县城。 天黑时,哥几个正围着铜炉吃火锅,徐司马那边传来捷报,已经全歼了包括白莲教主、一千两百骑兵在内的六千余贼兵。根据俘虏招供,只有明教教主见势不妙,在几个亲信的掩护下逃走了。 徐司马还告诉哥几个,那明教教主的名字,叫石承禄。 “石护法?”哥几个被勾起了在凤阳的回忆,才记起那次什么明王、护法的都落网了,唯独让他逃掉了。 “明明才过了一年多,却感觉好像已经过去许久了。”晋王殿下夹一筷子羊肉,蘸着麻酱吃下去道:“这一年,太漫长了。” “是啊,没想到哥哥们会跟着大将军上战场,肯定很艰难?”老六感叹道。 “对他们来说,可能是这样。但对哥哥我来说,不过是小意思。”晋王便臭屁道:“我可是为战争而生的男儿,天生无所畏惧。” “哼,也不知道谁,刚才吓得脸都绿了。”老四却毫不留情的揭他老底,惟妙惟肖的模仿起老三的声音: “哪来这么多的骑兵啊?不玩死我们不算完了是?” “哈哈哈……”老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指指老四又指指老三,竖起大拇指道。 “朱棣,我跟你势不两立!”三哥一张俊脸,登时涨得通红道:“回去就告诉弟妹,你在高丽玩的有多花!” “干……”老四冷笑道:“那我就告诉父皇,你让高丽进贡二十个美女,还不打算孝敬他老人家!” “我那是业务需要!为金莲院准备的新员工,懂吗?”老三果然也被捏住了痛脚,嘟囔着什么。“再说我倒是想孝敬父皇,可母后那关怎么过?” “所以,你嘴巴老实点。”老四恶狠狠道,但怎么看都有点儿色厉内荏。 “好吃的来喽。”这时,老五从外头端着个托盘进来,搁桌上掀开盖子,六盘红白相间的肉片鲜艳夺目。 “我艹,这是……”一直津津有味看掐架的老六,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 “没错,骆驼肉。”三哥朝他眨眨眼道:“你最爱吃的那种。” “也可以是驴肉,反正肯定不是牛肉。”四哥也笑道:“你就放心的吃。” “哥,哥哥们答应过你的。”二哥也宠溺笑道:“包你吃个够。” “一起吃,一起吃。”老六使劲点头,夹起薄薄的一片‘骆驼肉’下到铜锅里,看着肉色变褐,便捞起来蘸酱送入口中,登时满口甘美、回味无穷。 那让灵魂都熨帖的美味,让楚王殿下幸福的直咧嘴道:“就是这味儿,我都想了半年了。” “哈哈哈。”看着老六这么容易满足,哥哥们又是一阵大笑。老四道:“我们出征时,可以随便吃这种骆驼肉的,都吃腻了。老六却馋成这样,可见这东西值不值钱,就看它缺与不缺。缺就值钱,不缺就不值钱。” “嗯嗯。”老六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使劲点头。“四哥现在说话好有哲理。” “那是,我们得长大啊。”朱棣忽然叹了口气,问他道:“老六,这半年来,是不是有很多人在攻击我们?” “……”哥哥们也都看向他。 朱桢登时觉着口中的牛……哦不,骆驼肉不香了。他问道:“谁告诉你们的?” “那个叶伯巨的上书,已经被人到处传抄张贴,这一路上看到好几次了。”老三恨声道:“这种犯忌讳的东西,却能公然张贴这许久,地方官吏其心可诛!” “父,父皇什么意思?”连素来不关心这种事的二哥,都开口问道。 “父皇看到后自然震怒,拍桌子骂道,竖儒离间我骨肉!快把他抓来,我要亲手射死他!”朱桢缓缓道: “但是朝野一片叫屈声,保他的人太多了。就连胡惟庸也在朝会上公然跟父皇叫板,说他是‘奉诏陈言、言者无罪’,弄得父皇下不来台,最后只是把那叶伯巨关起来,见都没见。” “一群王八蛋!”朱棣重重一捶桌子,差点把火锅震翻,满脸愤懑道:“不就是想当节度使么?装什么忧国忧民?!” 本章完 第三四四章 朝歌会议 <\/b> 正如当初对刘伯温所言,朱桢是有把握说服几个哥哥,加入到争取分封海外阵营中来的。 因为他们都很能打,也很能吃苦,以及最重要的,都充满了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野……哦不,雄心。 所以只要有可能,他们一定会选择开疆拓土,建立自己的王国,而不是被封在国内,处处受限、饱受猜忌,战战兢兢、动辄得咎。 对真正的男子汉来说,顶天立地的畅快,比什么都重要! 果然,哥几个一扫心中阴霾,兴致勃勃畅想起来。 “高丽那地方虽然穷山恶水,人口不过百万,但据说宋朝时最多有过六百万人口,可见潜力还是很大的。”老四摩拳擦掌道“我要是能封到那里,十年修养,十年生聚,就开始打日本,早晚把日本也打下来!超过忽必烈!” “怎么就你封到高丽了?长幼有序,我封到高丽还差不多!”老三当时就不干了。畅想道 “高丽归了本王的话,就先全力‘用夏变夷’,最多二十年时间,把他们彻底中国化!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就是想睡遍高丽娘们……”老四不屑道“你当了国王,肯定就变种马。” “那,那多快活。”老二就很神往。 “可惜高丽只有一个。”一直听得出神的五哥,忽然幽幽说道。 “哈哈,五哥放心,高丽确实只有一个,但并不是只有高丽一个。”老六摆弄着盘子里的牛肉道。 “没错,辽东也可以。”老四笑道“老三就想去辽东。” “辽东确实可以,但太冷了,不是上选。而且我们更希望能自己开疆拓土。到时候我们兄弟各居一国,攻守相望,一起为华夏开拓版图,这才不枉一生啊!” 朱桢说话间,用牛肉在白瓷盘上,摆出一盘世界地图。 “伱们看!” “这是?”哥几个端详着那盘摆成奇形怪状的肉。 “这就是整个世界。”朱桢拿起筷子,指点着其中一块上脑道“我大明是这块上脑。” “才这么小?”哥几个难以置信道。 “对,也就是整个陆地的二十分之一。”朱桢点头,指着五块牛里脊道“蒙古人曾经征服了整个陆地的五分之一,这也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帝国。元朝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另外四大汗国,不过大概都日薄西山了。” “这么大的么?”哥几个震惊无比。 “所以说,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还远远不够,我们还要建立一个远超蒙古的大帝国,任重而道远啊,哥哥们!”朱桢沉声道。 “嗯。”哥几个两眼放光,老六这饼,画得实在太合胃口了。 他们十分了解蒙古人这个头号大敌,对那四大汗国也早就有所耳闻。知道是蒙哥汗在攻打南宋时暴毙,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间,爆发了争夺汗位的内战。 后来忽必烈虽然正统元朝的皇帝,但之前成吉思汗分封的诸王,也在西征夺取的广袤领土上,建立了被称为‘四大汗国’的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伊利汗国和窝阔台汗国。这些汗国的统治者在血统上均出于‘黄金家族’,彼此血脉相连,因而共奉入主中原的元朝为宗主国。 但他们只是名义上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实际上又各自具有较强的独立性。这种模式简直太合哥几个的胃口了。 这颗种子一种下去,就算朱桢再不干预,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往这个方向去靠拢的。 不过老三心细如发,兄弟们光顾着激动的时候,他已经发现问题。“不过蒙古人打下来的这些地方,怕是只能游牧,没法农耕?” “不,不要紧,游牧也挺,挺开心的。”老二满不在乎。 “不不,很要紧。”朱桢断然摇头道“文明的形态是由生产方式决定的,我们是农耕文明,不能变成游牧文明。一旦变成游牧文明,就蛮化了。” “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称王称霸,而是再次扩大华夏文明的版图。就像西周建立时,所能控制的疆域,仅为陕西和河南一部分而已。正是‘周公分封’使得华夏文明得以快速扩展到整个中原大地,奠定了我华夏文明的根基!” 老六激动的站起身来,指着脚下的大地道 “我们所在的淇县,就是西周所灭的商之朝歌所在,我兄弟今日在此共议‘再扬华夏’可谓天意!” “还真是!”老三一拍脑袋道“当年武王伐纣,帝辛在鹿台自焚,开启了‘众建诸侯、裂土为民’的八百载周天下。今日我等兄弟,击溃叛军,在此吃着火锅共襄盛举,也定会开启‘分封海外,再扬华夏’的千载大明天下!当浮一大白!” “干!”哥几个面红耳赤,碰杯饮尽烈酒。 “可是老六,咱们不去打蒙古人的地盘,那往哪里开疆啊?”老四搁下酒盅追问道。 “多了去了。比方收复云南、安南、打下暹罗、缅甸、日本,那些地方天高皇帝远,而且适宜农耕、能养活的人口也多——总之,这条线往南,都可以!”老六说着,用筷子在盘中牛肉上划一道‘四百毫米等降水线’,鼓动哥几个道 “而且越往南,就越温暖湿润,地广人稀。那里没有冬季,水稻一年三熟,岁无饥馑,年有丰余!正如两汉之楚越,唐宋之闽粤,是天赐我华夏之宝地也!天予弗取,必受其咎啊!” 老三老四一听两汉之楚越,唐宋之闽粤,顿时就对老六说的这些地方,有了清晰的认知。 “若真是如此,当为大明取之,守之。”老三缓缓点头。 “好好,我们自己打下来的地盘,总没有人再说‘分封太侈’了?”老四也豪气干云道 “将来我们也世子守业,其余王子想要封地,也得自己扩张。世世代代为大明开疆拓土,早晚有一天,把这一盘肉全吃下去!” 朱桢听了不禁竖大拇指,四哥就是不一样,千古帝王也是一等一的大格局。就该把他放到海外去,让他为大明开疆拓土去! (本章完) 。 第三四五章 天堑变通途 <\/b> 哥几个当晚聊得倍儿起劲,甚至连哪里归谁都分好了。 可第二天继续上路,让西北风一吹,人就清醒了。 老四骑在马上,对一旁裹成个球的老六叹气道“唉,你的想法好是好,可惜父皇不能答应,一切都白搭。” “是啊。”老三也凑过来,愁眉苦脸道“一来,父皇封我们这些塞王,是为了大明镇守边关。我们跑去南边的话,谁来对付蒙古人?” “二来,父皇之前说过,‘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他觉着征服这些国家,既不经济,也没意义。” “三来,唉,天下甫定,西南未平,等到收复了云南,国家差不多也该休养生息了,怎么可能为了满足我们的愿望,继续大举兴兵呢?” “嗯,是这个理儿。”老四点点头,没抬杠。 朱桢吃力的举起胳膊,隔着厚厚的皮手套,挑了个大拇指。 三哥也是真的强,一晚上时间,就把所有问题都考虑到了。 晋王燕王,绝对堪称老朱家的卧龙凤雏,褒义的那种。 “三哥,我们昨晚说的是路线方针,你今天提的都是具体问题。只要坚持路线方针不动摇,什么难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坚持?”朱桢看着老三老四。 “当然愿意了。”两人不假思索道“只要有办法解决,不管多难我们都能坚持!” “好。”朱桢伸出手掌道“咱们说话算话,可不能打退堂鼓,把我一人撂半道上。” “一言为定!”哥俩重重点头,与他击掌为誓。 “三哥说的三件事呢,都是可以解决的。”朱桢便为二人分解道“第一个,塞王戍边,为大明抵御蒙元。我们想办法,让蒙古人不再为患不就可以了么?” “伱是说,灭了北元?”老四摩拳擦掌道“这事儿可以交给我。” “当然要灭掉北元了。没有了政权,蒙古人就会退回到部落时代,对大明的威胁自然会小很多。”老六说着,话锋一转道“但是四哥,没有了北元,蒙古各部依然存在。他们只要在草原上游牧,他们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要仰赖所牧养的家畜。 “但牧民毕竟不能一年四季都‘食畜肉、衣皮革’,他们无论如何也需要一部分粮食、棉布、茶叶、铁锅等农产品和工业品才能过活……而这些都是他们无法生产的。”老六用一个全新角度,为哥哥们分析胡汉矛盾道 “此外,畜牧业特别受气候的影响。冬季的雪灾,春夏的旱灾,都会让大量的牲口死亡,使牧民遭遇生存危机,继而入侵农耕文明。这就是几千年来,胡人总是要入侵汉地的根本原因了。” “唔。”两个哥哥悟性极佳,一听就能感觉出,老六说得有道理。老三总结道“所以说,胡人入侵的根本原因,是他们生产不出其所需的生活必需品。为了补足缺口,所以要不断入侵吗?” “可以这么说。”朱桢点点头。“那么除了掠夺,还有什么和平的方式,能让他们补足缺口呢?” “茶马互市……”老四低声道。 “没错。”朱桢给他点个赞。心说其实还有加特林…… ~~ ‘茶马互市’,就是用茶叶跟少数民族易马。最早出现于唐代,但直到宋朝才成为定制,还专门设立了‘茶马司’,负责‘掌榷茶之利,以佐邦用;凡市马于四夷,率以茶易之。’ 因为自然环境和饮食习惯的原因,蒙藏各族都都茶叶十分依赖,不喝茶他们会生病的。因此,控制了茶叶的供给,就等于控制了蒙藏各族的生活。 当然,本朝因为与蒙元处于交战状态,只与藏地间设有茶马司。茶马互市成为大明与藏地保持友好的重要物质手段。而且通过茶马贸易,还能得到朝廷急缺的战马,以及巨额的茶利收入,弥补朝廷亏空。 所以说,茶马互市是很棒的一项政策。但鉴于本朝与蒙元的敌对关系,谁敢提与蒙古互市?怕是被当场打成汉奸,被万众唾弃。 这一点也不夸张。别忘了,大明是神州陆沉之后、再造华夏的汉人政权,再加上之前南宋那费拉不堪的表现,所以有些极端的国民情绪,也实属正常。 在大明,那一定是汉胡不两立的。有敢与蒙古人言和者,第二天祖坟就会被人刨了…… 更别说什么和亲互市之类的怀柔手段了,皆被视为奇耻大辱! 所以哪怕贵为亲王,也不敢乱讲的。 “也许等到消灭北元之后,可以试着对归顺的部落开边互市呢。”老三小声道“反正我是觉着,早晚得走这条路。不然就算彻底灭了蒙古人,也会有别的胡人起来,继续掠夺我们。” “嗯。”老四点点头道“不过也要时常削弱他们一番,胡人畏威而不怀德,不可重蹈两宋覆辙。” 这就是典型的明朝人思维…… ~~ “老六,你接着说。”老三道“第二个问题。” “再说第二个问题,父皇认为‘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从传统陆权视角上来说,这话没毛病。”朱桢便沉声道 “但以海权视角来看,这话就不对了。” “海权视角?”老三老四又没听过,四哥笑道“你小子,现在满嘴新名词,刘老先生对你还真是不藏私啊。” “唉,先生没为朝廷大用,真是国朝一大损失。”老四也叹气道“幸好,他把毕生所学都传给了老六。” “呵呵……”老六干笑一声,没有否认,也没法否认。 “这词儿虽然新,但很好理解。我们是怎么去高丽的?” “坐船啊。”两人答道。 “所以说,在大明独步天下的航海技术下,大海已经天堑变通途了。”老六沉声道“海权视角就是我们把海船视为车马,把大海视为通道,再去看待原本的世界。” “这样啊……”三哥四哥陷入了沉思。 (本章完) 。 第三四六章 卫辉共识 <\/b> 当晚,一行人抵达卫辉府,哥几个住进了知府衙门中。 吃着热腾腾的当地特色大锅菜,哥几个继续之前的话题。 “我按照老六说的海权视角想了想,还真是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老四手攥着同样是当地特色的高桩蒸馍,兴致勃勃道 “这海上除了不能住人,其实跟陆地也没啥区别!” “荒郊野外也一样不能住人。”朱桢对当地的猪肉包子更感兴趣,这里的包子皮薄馅足、个头如鸡蛋,咬一口满嘴流油,很是过瘾。 “荒郊野外还能种地呢。”三哥故意抬杠道。 “海里还能打渔呢。”朱桢反驳道。 “我不是针对你的,我是在跟老四抬杠。”三哥跟他解释一句。 老四翻翻白眼,接着道“总之老六说的有道理,有了海路相连,四方诸夷就不再是限山隔海,僻在一隅了。而是可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而且去高丽时,我留心观察过,一艘四百料的海船装的货,得用九百辆马车才装得下。而且船在海上,借风顺流而行,只消十几个水手就能操纵,人吃马嚼之费节省百倍。所以海运远比陆运优越。” “那当然了。”老三道“没看到江南不管是出行还是运货,全靠行舟,几乎没有马车么?” “两地之间怎么才算联系紧密?不应该简单以远近区分,而要视百姓往来、货物运输便利?比如这卫辉与山西陵川县不足百里,算是近?可是要过去的话去,却得绕行太行山,十分不便,所以两地间再近,几乎死不相往来。” 老四沉声道“但如果海路畅通,靠着海运的快捷便利、量大价廉,两地虽相距数千里,亦可联系紧密!” “四哥说的太好了!”老六简直要自惭形秽了,他给哥哥们灌输这些超越时代的思想之前,还一直担心他们会不会接受,能不能理解。 显然他是多虑了,顶级智慧到什么都是顶级智慧,他一领进门,人家自己就能想明白。 当然,这也跟宋元航海业大发展,讨论海权的客观条件已经成熟有关。 毕竟就算没有自己催熟,四哥自己也会开启伟大的郑和下西洋。 不会真有人以为,他让郑和下西洋,是为了寻找建文帝? 不会,不会? ~~ 老六美美的吃了六个肉包子,接过四哥的话头道 “我说过,那些南洋周边的‘番夷之国’,温暖湿润,地广人稀。水稻一年三熟,岁无饥馑,年有丰余!是天赐我华夏之宝地,有了海路相连,绝非‘得其地不足以供给’!”朱桢顿一顿,声音低沉道 “至于‘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哥哥们‘以夏变夷’的手段,比我懂得多,就不用我多说了?” “呵呵,不用了。”哥几个一起摇头,无非就是移民、教化、移风易俗……多管齐下,二十年就能将狄夷华夏之。 “还有最后一个。”三哥对老六的解答很满意。 “第三个,国家要在平定西南后休养生息,父皇不能再为了我们穷兵黩武。”朱桢笑道“其实这是最不用担心的一条,以三哥的聪明,难道不明白,待飞鸟尽、狡兔死之后,猎人最头疼的是什么吗?” “该如何处置已经用不到的良弓和走狗……”晋王瞳孔倏然一缩,他知道老六绝非危言耸听。 不说别的,就说父皇为何要分封藩王?又为何变态的磨练他们?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哥几个,早日把兵权从武将手中夺回来么? 所以父皇对他的骄兵悍将,早就保持十二分警惕了。将来武将们要是识趣,或许还能得个‘良弓藏’的结局;要是不懂事儿,说不得,就得落个走狗烹了…… 但哥几个都知道,父皇平时好跟汉高祖比,而且一直说自己不会像汉高祖那样,对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动手。所以父皇确实是想落一个‘善待功臣’的好名声的,当然能不能做到,另说。 老三相信,父皇肯定在发愁,灭了北元、平定云南,该怎么处置那些骄兵悍将。 “老六的‘开疆海外’,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父皇肯定乐见其成。”朱便斟酌道 “当然前提是,朝廷得负担得起。” “如果不用朝廷负担‘开疆海外’的军费呢?”朱桢笑问道。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人畜无害,甚至有些憨厚。 “那父皇肯定答应啊!”哥几个不禁笑道“对所有皇帝来说,开疆拓土都是致命的诱惑。父皇再英明,也不会免俗的。” “只是怕花钱太多,把国家拖垮了。”老四道“要是能不花朝廷的钱,何乐而不为?” “可是朝廷不出谁出?我们可没那么多钱。”晋王嘿然笑道“咱们那点俸禄,过日子都紧巴。开个金莲院还得用你嫂子的嫁妆。要是让我出军费的话,把你嫂子卖了也不够。” “不用伱们出,我来出。”朱桢石破天惊道。 “你!”哥几个轮番摸着他的脑门道“老六,你没发烧?就你那两个压岁钱?也就够买串鞭的?” “我现在是没钱,但我很快就有钱了。”朱桢这才图穷匕见道“父皇已经答应,重开市舶司了,由我全权负责!” “市,市舶司?很挣钱吗?”二哥问道。 “这么说,南宋岁入一千万贯,市舶收入两百万贯,占全国岁入的两成!”朱桢沉声道 “元朝时,市舶收入比南宋还高,依然可以占全国岁入的两成。仅太仓市舶司,一年就向元廷上交珠四百斤,金三千四百两!所以当时人们都说,市舶收入是‘军国之所资’!” “所以市舶收入来负担外战军费,合情合理。”他的语气充满自信道“我有信心,几年之内,让市舶司重现昔日辉煌!而且将来,一定会远超宋元的水平!” “嗯,我们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哥哥们重重点头。然后问道“我们也不能坐享其成,说,需要我们干什么,尽管吩咐,一定照办!” “好!”朱桢大笑道“这是你们说的!” (本章完) 。 第三五一章 我失去的一定要拿回来 <\/b> “跟殿下干?”韩宜可问道“改任王府官么?” “当然不是,本王现在连个王府都没有,让你当王府官不是坑你么?”老六摇头笑道。 “……”这话罗贯中就不爱听了,感情是在坑我喽? “那是?” “父皇让我重开市舶司,全权负责一应事宜。”朱桢便目光炯炯的望着韩宜可道“市舶司提举,有兴趣么?” “市舶司提举么?”韩宜可摸着修剪整齐的唇须,陷入了沉思。 他是浙江绍兴人,跟宁波是临府,对市舶司并不陌生,知道这是个干什么的衙门,也知道它为什么开不下去。 “看来师兄不是外行啊。”见他一脸便秘状,朱桢赞一句,不容分说道“这个市舶司提举,非你莫属了!” “我还没答应呢……”韩宜可哭笑不得道“殿下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这市舶司的差事,实在超出了下官的能力,我干不来,真干不来,殿下还是另请高明。” “哎,伱还没干呢,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朱桢可没那么好说话。 “人贵有自知之明,有些事儿,不用干也知道自己不行。”韩宜可就很无语道“好比我不用试,也知道自己没法生孩子。” “不,你错了。”朱桢却摆下手道“我不是说你能生孩子,本王的意思是,有些事做不好也要去做。陆游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做学问如此,做事情也是这样。有时候不亲自试试,怎么知道水的深浅;不犯错,怎么知道如何改正错误。不怕犯错,勇于犯错,然后积极改正,总结教训,最终才能走上正确的道路。” 这番话听得罗贯中眼前一亮,不由重新打量起这位年青的殿下来。 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这阵子一直在思索着市舶司的破局之道,可思来想去,都觉得如老虎吃天,无处下口。实在难以冲破那张已经编制完毕,铺天盖地的细密大网。 但楚王殿下说,先干起来再说,遇到困难,解决困难就是了。 这可能就是嘴炮作家和实干派的差距…… “……”韩宜可也对老六刮目相看道“怪不得老师在信中,对殿下……赞许有加。原来殿下真是非同凡响啊。可为什么一定是我?” “因为你是我师兄,我只信得过你。”朱桢便笑道“这次要挑战一个空前庞大的集团,没有师兄这样的强将鼎力相助,怎么能赢得了?” “我一个人,还是势单力孤了。”韩宜可摇摇头道“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何况我算什么猛虎?” “不会让你孤军奋战的。”朱桢笑道“我给你配了一班精兵强将。首先,巢湖水师,将转为市舶司舰队,负责为市舶司保驾护航。” “嗯。”韩宜可神色稍缓,手里有兵,心里就不慌。 “其次,汪大渊你认识么?”朱桢问道。 “素未谋面,不过读过他的《岛夷志》,”韩宜可道“此人对海外的情况,不是一般的了解。” “他已经加入市舶司了,日后便归你调遣。”朱桢笑道“此外,本王再借你宝地一用,临时为你招募两个帮手。” 说完他看一眼大表哥,胡显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带进来两个衣着得体、满面风霜的中年人。 “草民沈荣,拜见楚王殿下。” “草民顾元臣,拜见楚王殿下。”引见之后,两人赶紧毕恭毕敬行四拜大礼。 “平身。”朱桢端坐在正位上,微微颔首,然后问韩宜可道“师兄知道这二位么?”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大名鼎鼎的沈万三继承人,周庄沈公;还有太仓顾家的当家人,失敬失敬。”韩宜可这话倒不是讽刺,当年在江南,他韩家跟这两家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们还有一层身份,不知道你了解么?”朱桢又问道。 “当然知道,六大海商中最大的两家。”韩宜可感慨道“沈家就不用说了,顾家当年的舰队我小时候是见过的,只能用遮天蔽日来形容。” “都是过去的事了……”两位昔日大佬拘谨的直摇头道“我们现在就是普通的凤阳百姓了,什么都没有了。” “哦,还没感谢殿下和韩青天搭救之恩呢。”两人说着,又赶紧给朱桢和韩宜可磕头道“不是二位,我们还在中都城的工地上干苦力呢。” “不会活到现在的,早就活活累死了。”沈荣又补充道。 “哈哈哈,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朱桢对韩宜可道“唯恐咱们敲他们竹杠。” “可以理解。”韩宜可苦笑一声。 “两位起来说话。放心,本王不图你们的家财,我看重的是你们这两个人。”朱桢道。 “啊……”沈荣顾元臣费解问道“我们两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值得殿下看重的?” “本王要重开市舶司。”朱桢沉声道“我需要你们的加入,在我师兄的领导下,让市舶司重现昔日辉煌!” “……”韩宜可嘴唇翕动一下,想说我还没答应呢。但此情此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那不是给殿下拆台么。 “殿下容禀,”两人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谨慎答道“自从我们两家被迁来凤阳,就被留在江南的大家族踢出局了。现在海外贸易,已经跟我们没关系了,完全是另一批人在经营了。” “这样啊。”朱桢圆圆的眼睛亮得瘆人,紧紧盯着两人道“看来两位跟江南老乡的关系,已经很不愉快了。” 其实这事儿,沈六娘早就跟他说过。这正是他要用两人的原因。要是他俩跟江南老乡没矛盾,他还不敢用呢。 “也没什么,人走茶凉,世态炎凉,很正常。”顾元臣强忍着愤懑道。 “他们吃相太难看了。”沈荣就坦诚多了。“可能认为我们永远回不去了,所以做事一点余地都没有。明抢豪夺,把我沈家几代人积累的产业,全都瓜分干净了!” “这样啊……”朱桢沉默片刻,方缓缓道 “那本王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愿不愿意争一口气,不是为了证明你们多了不起,是告诉他们,你们曾经失去的,一定要拿回来!” (本章完) 。 第三五三章 镇江 <\/b> 听完两人的话,楚王殿下总结道“所以说来说去一句话——要么加入我,要么被消灭?” “可以这么理解。”沈荣和顾元臣点点头。 “那本王就明白该怎么办了。”朱桢眼前霍然开朗,起身对他俩道“二位赶紧回家交代一下,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是,殿下。”两人忙应下。 “师兄这边麻烦点儿,得等旨意下来才能走马上任,可惜要缺席这回镇江大会了。”朱桢拍了拍韩宜可的肩膀。 “我……”韩宜可想说,我还没答应呢。 可话没出口,老六便抢着道“放心,不会等太久,也就年前年后的事儿。” “不是,我……”快口御史今天被堵得难受。 “哎呀,师兄还要管饭啊?”老六笑眯眯道“我们百十号人呢,那多不好意思。” “我管不起。”韩宜可终于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哈哈哈,跟你开玩笑的。”朱桢大笑道“知道师兄清廉如水,不会吃穷你的。” “走了。”说着朝他摆摆手,一摇三晃的走了。 “你……”韩宜可到最后,也没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我……唉……” ~~ 哥几个又去祖陵祭祀后,又直奔镇江。 镇江,位于长江下游南岸,是大运河通江达海的必经之路。上接淮南,左控大海,前控神京,为下流第一要害。六朝称其为‘北府’、宋人目之为‘浙西门户’。 朱老板定鼎金陵后,镇江便为畿辅首郡,与应天、太平、宁国、广德五府州,在他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承担了主要的后勤和兵员支持。 是故,朱老板在建国后曾多次表彰这五府州为‘兴王之地’,还在赋税劳役上予以特别优待。故而五府州百姓负担较轻、生活较为富裕,对朱老板的支持度也最高。 这跟原本支持张士诚的苏、松、常、嘉、湖等五府,入明后的苦逼境遇形成了巨大反差。所以两地的矛盾也越来越重。浙西五府的人,骂金陵五府毫无风骨、为虎作伥,不是真正的江南人。金陵五府的人,骂浙西五府的都是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 可从进了腊月,浙西五府那些地道的江南大户,便陆陆续续北上镇江,来到这片相看两相厌的倒霉地儿。 临近年关,镇江府城大大小小的客栈旅店,往年这时候都要关门歇业了,今年却每家都爆满。这自然引起了官府的警觉。 于是镇江知府曹大斌责令附郭的丹徒县知县周时中,赶紧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镇江可是京畿咽喉之地,安定无事乃第一要务,万万不能惊扰神京啊! 周知县接到命令不敢怠慢,本打算发票拘传几个江南蛮子来问话,但是幕友劝他说,那些来镇江的江南人,一个个前呼后拥、出手阔绰。他们把本地的姐儿都包圆都不够,还花大价钱请来了金陵、扬州的名妓,一起花天酒地。 鬼知道得罪了他们会有什么后果,还是跟他们客气点。 周知县就很从善如流,便让幕友去打探了一下,这些江南蛮子里,最有身份的是哪几个。他准备请他们来衙门喝茶。 谁知幕友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吓一跳。 苏、松、常、嘉、湖,加上杭州、宁波有头有脸的大户全来了。 什么苏州陆家、上海唐家、松江郑氏、庆元倪氏、福山曹氏、杭州谢氏……而且来的全都是当家的家主。 “我了个乖乖,这些神仙平日里,都是坐在庙中,等旁人上门烧香的。这是哪路佛祖,把他们给聚起来了?”周知县惊得目瞪口呆,这下不敢托大了。赶紧让人递送拜帖,准备一一拜访。 他很清楚,不管是宋朝、元朝,还是如今的大明,这些江南的豪绅巨室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他们甚至可以影响国策的制定,推翻朝廷的法令,决定官员的命运……虽然当今圣上非但不给他们面子,还竭尽所能打压他们,但双方的较量还远未到彻底分出胜负的那一刻。 反正周知县一个小小的知县,是不敢得罪这些神仙的。 他先拜访了苏州名门陆家的陆仲和,陆家乃江东第一名门,子弟在唐宋元各朝都出将入相,十分煊赫。 当然在本朝,陆家也遭到朱老板的严重打压,声望虽隆,但其实难副,不然堂堂陆家家主,也不会见他个小小的知县。 双方一聊,周知县才知道,居然是楚王殿下发腊八帖,请他们来喝腊八粥的。 “楚王殿下,他才多大啊?”周知县闻言难以置信,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补救道“下官的意思是,楚王殿下平白无故请各位喝粥干嘛?” “呵呵。”陆仲和苦笑一声道“其实老夫也奇怪。说是要谈谈重开市舶司的事情,可我们陆家素来耕读传家,苏州也不靠海啊,跟我们能谈出什么来?” “那么楚王殿下为什么要选在镇江呢?”周知县又问道。 “可能是这么多人进京,不太方便。谁知道呢。”陆仲和摇摇头。 他跟周知县素昧平生,怎会交浅言深?所以聊来聊去,也都是泛泛之谈而已。 见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对方也没有跟自己结交的兴趣,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周知县,便怏怏告辞。 然后去下一家,继续贴…… ~~ 镇江知府衙门。 “就这样,下官拜访了一圈,所有人都是众口一词,说是楚王殿下下了腊八贴,请他们来吃腊八粥的。”苦命的附郭周知县,回禀知府大人道 “楚王殿下叫他们来,应该是要谈重开市舶司的事情。因为不知道该找谁谈,索性就都叫来了。” “唔。”曹知府还算满意的点点头道“那咱们只要接待好殿下,给他们熬好腊八粥,应该就可以了。” 说着他对周知县笑了笑,后者便心跳漏了半拍,就知道有没好事。 “扬州府已经照会本府,初七日,五位殿下一行将抵达镇江。” 说着他笑笑道“还得辛苦周贤弟,做好接待事宜啊。” “啊?五位殿下?不是只有楚王么?”周知县欲哭无泪,真是前世不修,知县附郭啊! (本章完) 。 第三五四章 排场 腊月初七,哥几个抵达镇江。 为了迎接五位殿下驾临,提前几天,镇江府、丹徒县便将官船码头清理出来,一应闲杂人等、碍眼之物,全都该撵的撵,该收的收。 然后还在码头上垫了黄土、铺了红毯,安排了警卫、乐班、车马……总之做足了准备。 初七这天一早,曹知府、周知县、本地缙绅代表,还有那些被楚王殿下请来的江南大户,全都早早钻出温暖的被窝,穿戴整齐,乘车坐轿赶往官船码头。 腊月的镇江虽然不似北方一片酷寒,却也又湿又冷,冻得人缩脖子马喷鼻。老爷们坐在车上,捧着暖炉,还是一个劲儿打哆嗦。 要不是为了迎接诸位亲王殿下,他们才不会遭这份罪呢。 车轿从府城四面八方,汇聚到了码头上。老爷们又枯等了许久,直到红日跃出江面,眼前一片金光时,才有人大喊道:“来了,来了!” 众人赶紧从车轿上下来,在码头上翘首以待,果然见到长长一列战舰自瓜洲渡口而来,却怎么也看不见队尾。 “这是多少战舰啊?”江南大户交头接耳道:“几位爷的排场,也太大了?” “不知道了?这是巢湖水师,之前就是他们,接楚王殿下和他的楚王军,北上去的。”有消息灵通人士道:“听说还在河南,消灭了好几万反贼呢。” “不对。”这时船队更近了,有那眼尖的看到:“船头上没挂巢湖水师的旗号。挂的是……提、举、市、舶、司?” “市舶司?”大户们最听不得这俩字儿,登时就浑身不自在。 虽然他们跟周知县说话时,一个个好像事不关己,跟海贸的完全没关系。但其实他们家家户户,全以通番而富比王侯。 他们好容易才上下其手,把市舶司给弄关门。当然不希望这种跟他们争利的衙门,再度死灰复燃了。 “平江公,南京那边怎么说?”众人纷纷望向陆仲和。这些年,此人俨然便是江南大户的带头大哥。 一来,陆家的声望在那里;二来,也不知通过什么门路,他跟中书省的大人物也成了好朋友,前番撤销市舶司,他在中书省的‘好朋友’,是出了大力的。 “那边说,这事儿并不是皇上的意思。”陆仲和淡淡道:“只是少年郎心血来潮而已。” “这样啊……”众人闻言,齐齐松一口气,继而又摇头道:“心血来潮搞这么大阵仗,皇上也太骄纵儿子了?” “唉,没办法啊。”杭州谢氏的家长谢蕴章叹气道:“前番叶伯巨不就是为此仗义执言么,却被皇上出尔反尔、捉拿进京么?虽然朝堂正义之士竭力营救,但听说已经在大牢里,被活活饿死了。” “是吗?”众人一阵悚然。他们之所以比前朝老实,皆因为朱老板从来杀人不眨眼。 “立亭公慎言。”陆仲和咳嗽一声,对众人道:“这里不是江南,我们还是谨言慎行,平平安安回家过年是正办。” “是是,平江公言之有理。”众人自然从善如流,全都乖乖闭嘴。这里离南京实在太近了,让人浑身不自在。 ~~ 待到市舶司战舰缓缓靠岸,那高如城墙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岸上人不由自主便紧张起来。 这正是楚王殿下要达到的效果。为此南安侯把巢湖水师压箱底的大船都开来了。还插满了旌旗斧钺,亮出了刀枪火炮,主打就是一个威慑。 舷梯架好之后,旗舰上响起一声号炮,各条船上便相继响起战鼓声。 整齐的鼓点声中,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官兵,齐步列队下船。然后在道路两旁相对而立。 一个个衣甲鲜明的将士手按剑柄、挺立不动,身姿挺拔、威武森严,给江南大户带来的压迫感,比那些巨舰还要强烈。毕竟巨舰再大,也上不了岸。但这些满身肃杀的官兵,能随时要了他们的命。 “怎么来了这么多兵啊?”陆仲和等人看那些官兵,密密麻麻排成两行,从码头一直排到三里外的府衙门前,居然还在源源不断的从船上下来。 他们不禁暗暗心惊,知道这是楚王殿下在向他们示威呢。其实再精锐的军队他们也不怕,因为大明的官军不会平白无故杀人;但他们害怕这只军队,掌握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手中啊。 这个年纪的孩子没轻没重、暴躁易怒,脑子一抽,一冲动,干出什么事儿都不稀奇。 整整半个时辰,护驾的军队才停止下船。有人默默数着,兵力在一万五六了…… 这还没完,接着是各种旌旗、罗伞、金瓜、卧瓜、大刀、红镫、黄镫……组成的长长亲王仪仗。 而且是五位亲王的仪仗加一起…… 这么庞大的阵势,只靠楚王军那点人手根本不够,他几位皇兄的护卫军和仪仗也在其中。 理由嘛,当然很充分了。几位殿下刚刚遇袭,安全起见,怎么加强戒备都不为过? 这也是哥几个这么晚才过长江的原因,得先写信跟大哥商量,让大哥说服父皇,大都督府才能发给各王府护卫调令。不然就算是诸位亲王的亲军,也不能随意离京的。 大都督府放行之后,各支王府军渡江至瓜洲与哥几个汇合后,再浩浩荡荡开赴镇江。如此兴师动众、大费周折,目的只有一个——给这些江南大户开开眼、醒醒神,给他们营造一个终生难忘的记忆。 这样将来他们在想跟市舶司做对时,自然就会回忆起,今日所见的一切了。 要是这份震撼,能让他们及时清醒过来,悬崖勒马,老六的这番苦心就算没白费。 ~~ 待到仪仗摆完之后,码头上钟吕高鸣、锣鼓喧天。更有六十四支大唢呐,奋力吹响了恭迎圣人出行的《引凤调》。 当今洪武皇帝的第六子,楚王殿下朱桢,终于在一众内侍簇拥下,出现在甲板上。 “臣等恭迎楚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曹知府和陆仲和赶忙率众下拜。 四拜兴,朱桢才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身穿蟒衣的汪德发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船来。 本章完 第三五五章 无视 当天中午,曹知府在官衙设宴,为几位殿下接风洗尘。 除了镇江本地的两位名流,曹知府还特意邀请了陆仲和、谢蕴章一起作陪。 但出乎两位江南大佬意料的是,尽管曹知府隆重介绍了他俩,几位殿下却毫无反应,连敷衍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这让曹知府有些尴尬,忙满脸堆笑的转个话题道:“诸位殿下来了镇江,一定要尝尝我们的蟹黄汤包,瞧瞧这个包子皮,吹弹可破、薄如蝉翼,仅工序就得三十三道。再蘸点镇江香醋,那滋味真是佛祖尝了都要还俗啊!” “嗯嗯。”几位殿下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尤其是楚王殿下,饶有兴趣的用手指在包子上戳啊戳,还弱智儿童似的咧嘴笑道: “这皮就是不破唉,厉害厉害……” 显然对蟹黄汤包的兴趣,要远超过对陆、谢二人的兴趣。 把两位江南大佬给臊得,脸都红成猴屁股了。 他们偷偷瞥一眼老六,满眼都是幽怨……旁的殿下事不关己、漠不关心可以理解,可你楚王殿下怎么也把我俩当成,无足轻重的草民一般? 不是你请我们来吃腊八宴的么?你不是要跟我谈市舶司么?怎么能这么轻视我们呢? 两人又对视一眼,陆仲和给谢蕴章个沉住气的眼神。意思是说,楚王殿下这是故意在乱我们呢。 ‘放心,吃完饭肯定会找咱们聊的。到时候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要受影响。’ ‘嗯。’两人交换着眼神。 ~~ 然而午膳后,几位殿下便径直到后衙休息去了。 楚王殿下光顾着和哥哥们说说笑笑,看都没看那陆仲和、谢蕴章一眼,就消失在两人望眼欲穿的视线中。 陆仲和跟谢蕴章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的脚趾头能抠出套四合院来。 两人强撑着等到曹知府安顿好几位殿下,从后衙告退出来,赶忙迎上去。 “府尊,楚王殿下……”陆仲和硬着头皮问道。 “有没有说召见我俩?”谢蕴章接茬。 曹知府摇摇头,也是一脸奇怪道:“不瞒伱们说,我怕殿下贵人多忘事,还又提了二位一嘴,说要不要先见见你们,聊一聊。殿下却……”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府尊只管说,我们遭得住。” “好。殿下问,你们不是海商啊?”曹知府看一眼一旁的周知县道:“本府便按照老周说的,替你们否认了。” “是你们说不是的。”周知县赶忙撇清道。 “是是,是我们说的。”陆仲和点点头,忙问道:“殿下怎么说?” “殿下说……既然不是海商,有什么好见的?明天让他俩喝完粥,就……各回各家去。”曹知府把老六的话自动净化了,原话可比这个难听多了。 “啊……”陆仲和、谢蕴章傻眼了。“这这,殿下也太实在了?” “我们确实不是海商,可江南的海商,哪个不卖我们三分薄面啊?”陆仲和脸上超级挂不住,从元朝到大明,他还没这么丢人过呢。 “这话我也替你们说了。”曹知府苦笑道:“可殿下说,他有什么话,会直接跟海商说的,用不着中间人传话的。” “这……”两人瞠目结舌半晌,谢蕴章才郁闷叹息道:“唉,殿下把事情,想的也太简单了。” “也许在亲王殿下眼中,这世上就没有复杂的事儿呢。”曹知府敷衍一句,朝两人拱拱手道:“下官还有公干,失陪了。” “失陪了。”周知县也拱拱手,跟曹知府一起走掉了。徒留两人在风中凌乱…… 好半晌,陆、谢二人才怅然若失的从府衙出来。 其实他俩这次来,是做足了功课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什么能答应、什么不能答应,全都推敲的清清楚楚。谁承想准备了十八般武艺,居然一样没用上,就这么灰头土脸的出来了…… “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回到包下的园子后,谢蕴章摔碎了美姬奉上的茶盏。 吓得侍女赶紧跪地,管家上前想要收拾。谢蕴章却余怒未消道:“赶紧收拾一下,我今天就回杭州!” “啊,是……” “你们先退下。”跟他过来的陆仲和摆摆手。 管家为难的看向自家老爷。却被谢蕴章斥退道:“下去,没看到我跟平江公有话要说?” 众人赶紧鱼贯退下。谢蕴章这才对陆仲和道:“老陆,你也一起走,堂堂陆家,不能受这等折辱。” “那位殿下怎么侮辱我们了?”陆仲和却强调道:“他只是无知,无知者无罪。” “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通过羞辱我们,抬高自己!”谢蕴章却怒道:“别看他才十二三岁的年纪,身边可一帮子狗头军师呢!” “这都是你猜的,做不得数。得把人往好处想。”陆仲和依然摇头道:“就算你猜着了,可你一生气一走了之,不正着了他的道儿?” “我们走了,他脸上也无光!”谢蕴章哼一声道。 “我们一走,万一有软骨头,投靠了朝廷怎么办?”陆仲和冷声道:“这次来的人太多太杂了,难免各怀心思,咱们得在这儿镇着,才能不出幺蛾子!” “唉,好。”谢蕴章愤懑的应下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想出气?简单。”陆仲和淡淡笑道:“咱们赶紧召集大伙来开个会,再提醒他们一遍,明天谁也不许承认自己是海商——否则,就是自绝于江南!” “好。”谢蕴章重重点头道:“他老六不是不跟我们谈,要直接跟海商谈么?这回一个海商都没有,看你跟谁谈去!” “年轻人,以为仗着自己的身份,就可以横冲直撞,”陆仲和一脸智珠在握的微笑道:“等他碰个鼻青脸肿,就会知道为什么要‘礼贤下士’了。到时候自然会来跟咱们谈了。” “那可没这次这么简单了。”谢蕴章狞笑一声,便高声吩咐管家道: “先不急着收拾了,赶紧去把诸位老爷都叫来,我请他们吃糖水!” 本章完 第三五六章 楚王一视同仁 一众没资格参加接风宴的江南大户,也都翘首等着他俩带回来的消息呢。 是以顿饭功夫后,今日在码头接驾的江南大户,就齐聚谢蕴章租住的园子了。把最大的一间厅堂,塞了个满满当当。 人一到齐,两位大佬也现身了。众人马上七嘴八舌问答:“平江公,谈的怎么样?” “立亭公,殿下没难为你们?” 两人脸上都有点挂不住,却不能实话实话,以免被众人看低。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嘛…… “很不愉快,楚王殿下要行霸道,顺者昌逆者亡。”谢蕴章冷着脸道。 “啊……”厅里的气氛登时凝重起来,片刻震惊后,众人都对立亭公的话深信不疑。 “不奇怪,看今早那铺天盖地的阵势,不就是想把咱们吓唬住?” “以为咱们是吓大的?”这种环境中,人特别容易说话硬气。“连他老子都没吓住咱们,他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把咱们诈唬住?!” “会叫的狗不咬人。他闹得雷声越大,到最后雨点越小……”众人话虽如此,却难免有些心虚。十几岁的殿下,有大军在手,能干出什么事儿来,谁也不好说。 “平江公,那位殿下不会乱来?”他们便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陆仲和。 “放心,朝中的大人,不会让他乱来的。”陆仲和一脸笃定道:“当然,亲王殿下的面子可以不给,皇上的面子不能不顾忌。所以咱们一上来,还是得先见招拆招……楚王殿下想怎么搞,随他。咱们只负责让他搞不成就是了。” “用不了多久,见自家老六几次三番失败,皇上自然就会把他当成废物。”谢蕴章冷笑着接话道: “皇上那么多儿子,到那时定然不会再多看他一眼,他就该倒回头来,求着咱们给他个体面的台阶下了。” “哈哈哈,对对对!”一众江南大户闻言,顿时觉得那庞大少年也没那么可怕了。于是前番在心中留下的惊惧尽去,一个个又恢复了往常的自信。 “任他如何权势滔天,在海上就鞭长莫及了,还不想咱们怎么料理他,就怎么料理他?!” “嗯,好。”陆仲和满意的与谢蕴章对视一眼,后者便高声倡议道:“诸位,不用等将来,明天那个劳什子腊八宴上,就可以给楚王殿下,一点小小的江南震撼。” “怎么干?”众人纷纷问道。 “他提到海上贸易,咱们就一问三不知。问谁是海商,咱们就都矢口否认。”谢蕴章大笑道:“到时候楚王殿下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啊哈哈,好!”众人纷纷点赞道:“这样好啊,我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承认,让他有劲儿没处使,有话没地儿说,白请咱们吃一顿腊八宴。” “哈哈哈,有趣有趣!”一众江南大户越想越兴奋,有人还装模作样道:“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会不会太过分啊?”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待他们笑完了,陆仲和方淡淡道:“话不可以乱讲,谁敢欺负堂堂亲王殿下?我们都是实话实说来着——在座的谁出过海?谁有船队在海上?” “没有,都没有。”众人自然大摇其头。 “那不就结了。”陆仲和斩钉截铁道:“我们,就不是海商!” ~~ 这边一众江南大户刚刚开完会,不到盏茶功夫,他们的会议记录,就摆在了楚王殿下面前。 “啧啧,不就是没单独见见他俩么,哪来这么大的怨气?”朱桢一边翻看这份,来自某位已经暗中投效的大户的记录,一边摇头不已。 “殿下这话说的。”沈六娘一脸苦笑道:“人家陆仲和、谢蕴章,都是跺跺脚,江南要抖三抖的人物。哪里受过这份冷落?” “本王跟外人打交道,从来不看他的身份。”朱桢却浑不在意道。 “殿下真是……”沈六娘刚要夸他‘一视同仁’。 却听一旁老三幽幽道:“他的意思是,反正外人谁也没他身份高。什么素封士绅,达官贵人,都是草民而已。” “三哥真乃知己也。”朱桢朝老三挤挤眼,哥俩击了个掌。 “呃……”沈六娘登时就无语了。好一会儿才又提醒朱桢道: “殿下,别觉得他们说,让你一事无成,是在口出妄言。他们真能做得到。这几个月走访下来,越是接触就越能感受到,他们的势力实在太强了,对海上贸易的控制,实在太严密了——他们从中作梗的话,殿下的市舶司,怕是真会一事无成的。” “我当然相信他们了。”朱桢却满不在乎的笑道:“起先啊,本王也在发愁,这一局到底该怎么破局。总觉着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可能会被针对。直到我见了你爹……” “我爹……”沈六娘美丽大眼睛明显光芒一黯。 “嗯。我想啊,术业有专攻,海上贸易这种事情呢,伱没接触过,但你爹可接触过。”朱桢笑道:“正好路过凤阳,我就把你爹和顾元臣找来,一番交流下来,让我茅塞顿开,便任命他们为市舶司的海贸委员。” 说着他指一指外头道:“他们也跟着来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我……”沈六娘嘴唇翕动几下,终究艰难摇头道:“还是不见了。” “随你。”朱桢自然尊重她的意见,接着说正事儿道:“他俩告诉我,海上贸易的关键是垄断。所有的海商,要么加入我,要么被消灭,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这么狠的么?”沈六娘有些难以想象,这些话是从素来和气的父亲口中说出的。看来他是真恨透了江南的老乡,要把他们连根刨了…… “不狠不行啊,海商们无法无天惯了。”朱桢沉声道:“我们要树立王法,他们肯定不买账。所以只能请他们死一死了。” “好主意,没了不买账的人,剩下的就是买账的了。”这话太对老三胃口了,他不禁拊掌笑道:“老六,你越来越随哥哥了。” 朱桢朝三哥比了个中指,对六娘道:“但是,我们的身份摆在这儿。不能不教而诛,也不能无缘无故收拾他们。所以得先敬酒,敬酒不吃,再请他们吃罚酒。” “郑伯克段。”老三一针见血的笑道。 “是。”沈六娘这下也明白了,殿下根本没打算跟那帮江南大户纠缠,他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时机成熟,就会把他们一锅端了。 本章完 第三五七章 法海哥哥的金山寺 腊月初八,楚王殿下在镇江金山寺举行腊八宴。 不错,就是法海和尚那个金山寺。 这座千年古刹依山就势、门对长江。殿宇厅堂幢幢相衔,亭台楼阁层层相接。最醒目的一座宝塔矗立于金山之巅,拔地而起,突兀云天。看上去宏伟壮丽,远非寻常佛寺可比。 可惜那座八角七层的宝塔不叫雷峰塔,而是叫慈寿塔。 “一部《白蛇传》让多少人误以为,金山寺在杭州,里面有座雷峰塔。”这让老六不禁感慨:“那法海和尚实在太鸡贼了。居然搞异地关押。估计是让白娘子水漫金山吓到了……” “……”一旁陪他拾级而上的罗贯中,终于忍不住发问:“殿下,《白蛇传》又是谁给你师父过目的?” “啊,你没听说过么?”楚王殿下有些意外道:“就是许仙和白娘子,白娘子是条大白蛇……” “我艹,那他真口重。”罗贯中不禁感叹一声,他们这种历史题材作家,是很佩服玄幻作家的,真敢想啊。 “不是,你们没听说过《白蛇传》?”朱桢忽然意识到什么。 “只听说过汉高祖斩过白蛇。”他大舅粗声道:“不过还是没这个许仙猛。” “有类似的。”罗本摇摇头,手指推一下眼镜,认真回忆道:“在唐传奇《博异志》里,有《李黄》一篇,跟殿下说的《白蛇传》最像。” “哦,是么,快讲讲。”老六饶有兴趣。 “说有个富家子李黄,在长安东市遇一白裙寡妇,绰约绝代。李黄色与魂授,相随入宅,由白衣女郎之姨——青衣老女郎撮合,极尽欢爱,一住三日。” “对对,《白蛇传》里也有条青蛇,不过年轻貌美,我超喜欢的。”老六登时来劲儿了。“后来呢?” “后来李黄归家,便觉身重头旋,随即卧床不起,无可救药。家人揭被视之,但见其身已化为水,唯有头存。大为惊骇,令人前往去处查访,原来那是一座常有巨白蛇出没的荒园。” 罗贯中讲起故事来,自然是绘声绘色,简洁精妙。听得一旁汪公公都打了个寒噤。 “伱不用害怕。”罗贯中安慰他一句。 “讨厌~~”汪妈兰花指戳他一下。 然后罗老师又补充道:“后面还有个《李琯》的故事,讲述另一富家公子同一位由白蛇化成的素衣少女稍有接触,归家后即‘脑裂而卒’。可见蛇精之可怕。” “不不不,我这个蛇精,它是个好蛇精。”朱桢却心情大好,对老罗道:“你不是嫌金莲院整天演《金瓶梅》有伤风化么?回头我讲讲《白蛇传》的故事,你来写成戏,把《金瓶梅》换下来。” “呃,《金》还是不无可取之处的,也不要一棒子打死,”罗贯中便小声道:“改为夜场便是。” “懂行!”老六竖起大拇指,大笑着走近金山寺。 ~~ 金山寺大雄宝殿前,摆了几十张八仙桌。最中间架着一口超大的铁锅,下头柴火熊熊燃烧,锅里咕嘟咕嘟的煮着腊八粥。 陆仲和、谢蕴章等一干江南大户,早早便已经前来赴宴,已经枯等快一个时辰了…… 这可是腊月初八啊,长江边、金山上,江风加山风,吹得狗大户们一个个瑟缩成球、鼻涕直冒。 他们现在就盼着楚王殿下赶紧来,然后好一人捧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临近中午时,终于响起汪德发那声高亢的“殿下驾到……” 众大户如蒙大赦,赶紧纷纷跪地,恭迎楚王殿下大驾。 “哈哈哈,都来啦。”朱桢一身蓝色衮龙袍,头戴貂皮暖帽,在前呼后拥下从殿中出来。 其实他早就到了,还有空在金山寺参观了一圈,学习了法海大师的先进事迹。不为别的,就为了多冻冻外头那帮孙子。 待楚王殿下在月台上升座,众大户四拜兴,平身落座后,曹知府便高声道:“请殿下训话。” “诸位想必都很期待这个腊八节?”朱桢便开口笑道:“不然怎么会大老远从赶过来呢?” “呵呵,是是……”众大户干笑着点头,心里直骂娘。不是你给我们下请帖,命我们来赴腊八宴的么?不然我们吃饱了撑的,大冬天跑到镇江来喝腊八粥? “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把腊八宴设在这金山寺么?”老六又问道。 “不知道呢……”众人纷纷摇头,心说不是因为这里风大么? “是因为这金山寺乃佛教正宗。寺门朝西,是朝向西方极乐世界。”朱桢一指西天道: “而腊月初八喝腊八粥的习俗,最早也是从寺院开始的。相传佛陀在菩提树下,趺坐四十八天,正好在腊月八日这一天开悟成佛。所以各寺院便在腊八这天举行法会,用腊八粥来供佛,然后布施给信众。” 朱桢接着淡淡道:“我朱家与佛门有缘,父皇叮嘱我等皇子逢寺便拜,常行布施。本王便借金山寺宝地,举办这场腊八宴,合情合理?” “很合理……”众宾客忙纷纷附和,心说那就赶紧分粥! 谁知老六的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笑,又问道:“谁知道佛祖开悟成佛后,说的第一句话?”仟仟尛哾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有个大户抢着道。 “那是佛陀第一次来到人间说的话。”陆仲和淡淡道:“佛陀开悟后,说的第一句话是——‘奇哉!奇哉!一切众生,个个具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若离妄想,则无师智,自然智,一切显现……” “好。”朱桢鼓掌道:“这位老大爷真有学问,本王还是昨晚才听贯中先生说的。” 一众江南大户闻言,齐刷刷望向立在他身旁的那个四眼老者。 本来就看着他眼熟的很,只是戴了副眼镜,加之太过离谱,一时不敢确定。 现在听楚王这么说,他们才知道,原来没看错,那人就是罗贯中。 罗老师感觉自己被当众扒光了一般,登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本章完) 第三五八章 腊八宴 罗贯中是什么人?当初张士诚的军师啊,这种大明的专政对象,怎么也成了朝廷鹰犬了? 这意味着什么?大明王朝还没进入第十年,就连张王身边的人,也已经不再坚持了…… 更让大户们不安的是,他们发现罗贯中边上,还立着两个老熟人,沈荣和顾元臣。 虽然两人苍老了许多,但江南大户不会认错的 如果说罗贯中的出现,只是让台下众人唏嘘。这两位的出现,就让好些人坐立不安了。 沈荣自不消说,沈家富可敌国的产业,就是被台下这些人瓜分殆尽的。 至于顾元臣,苏州大户素有‘顾陆’之称,顾家和陆家是并列的,两家世代联姻,休戚与共。顾家被迁往凤阳前,顾元臣曾拜托陆仲和,帮忙处置自家产业。 他本是担心仓促处置,会被太过杀价,所以让陆家代为徐徐变卖。结果,陆家确实没让别人坑他们,因为陆家把顾家产业,全都白吃下了…… 陆仲和的算盘打得精,反正顾家有去无回了……就算他们有机会回来,他也有把握给他们搅黄了……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钱呢? 他没料到,会在这个场合再跟顾元臣见面。一想到刚才自己还侃侃而谈什么,佛陀开悟后,说的第一句话。他就面似火烧,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朱桢仿佛看懂了陆仲和的心理,笑眯眯盯着他问道:“那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就,就是。”陆仲和不敢抬头,艰难道:“就是字面意思的——一切众生,个个都有如来智慧德相,只是因为妄想执着,不能证得如来。如果能摆脱妄想,就算没有师傅指点,也能成佛……” “好,说得好。”朱桢给他点个赞,然后目光扫过场中众大户道:“本王看在座各位,也个个都有如来智慧相,个个都能成佛!” “呵呵……”众大户讪讪道:“殿下过奖了。” “只是不知诸位,”谁知他又话锋一转道:“能不能放下心中的妄想执着,与本王共建一个美好和谐的市舶司啊?” 见楚王殿下终于点题,众大户纷纷望向陆仲和跟谢蕴章。 后者便不紧不慢的起身道:“好叫殿下知道,我等都是耕读传家的本分人,家中几亩薄田,世代以农桑为业,对市舶司,对海贸一窍不通。” “是啊,殿下跟我们说市舶司的事儿,无异于问道于盲。”众大户纷纷附和道。 “市舶司是开是关,都是朝廷决定的事儿,我等普通百姓无从置喙。”陆仲和也慢条斯理道:“殿下管市舶司也好,盐运司也罢,我等守法良民都会拥护的,这个请殿下只管放心。” “呵呵,好啊,这位老大爷说得真好听。”朱桢粗粗的眉毛挑一挑,像是压了压怒气,过一会儿又笑道: “其实呢,传说,这腊八粥还有个起源,据说是我父皇发明的。你们知道的,我父皇是个大发明家,发明了什么月饼啊,扒皮揎草啊之类的好多东西,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这个腊八粥呢,他倒是亲口说过。他说小时候有一年大冬天的,把地主……对,就是那个刘德家的牛给丢了一头。虽然后来找回来了,但刘德还是把他关到牛棚里,不让他吃喝。 “那时候天寒地冻的,我爹又冷又饿,快要不行了。忽然发现牛棚角落有个老鼠洞,他就掏啊掏,你猜怎么这?居然掏出了好多的红豆、大米、红枣……整整八种五谷杂粮。我爹便把这些东西熬成了粥,因那天正是腊月初八,便命名为腊八粥了。 “我爹说那刘德整天哭穷,在外人面前只吃一种粗粮。却没想到他省来省去的粮食,全让老鼠给偷了。当然老鼠也没吃到,最后还是便宜我了我父皇。”朱桢不咸不淡的说着,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道: “你们说,那个刘德到底图个啥,那窝老鼠到底图个啥?”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好多人不知道老六这话啥意思。 就算有明白的,也不敢接话,只能在那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看来诸位既没有不说实话的刘德,也不是偷窃成性的老鼠。”朱桢揶揄一笑,问道:“本王没说错?” “没错没错,当然没错。”众人忙点头不迭。 “我再问伱们最后一遍,”朱桢又一字一顿道:“诸位之中有没有海商,或者跟海商有生意往来的?” “没有,绝对没有。”一众大户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好。”朱桢挥下手,便有士兵端着托盘鱼贯而出。 众大户本以为终于上菜了,谁知摆上桌来的,却是一套套笔墨纸砚。 “殿下这是……”他们迷惑的望向老六。 “因为本王啊,最恨别人欺骗我。诸位既然说自己不是海商,那就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朱桢淡淡道:“我说一句,你们写一句——” “本人保证,本人全家绝非海商,亦与海商绝无生意往来,更无其它勾结。如所言不实,愿受国法严惩,明正典刑,毫无怨言!” 说着他的目光愈发犀利,锥心刺骨道:“谁敢不写,就是公然欺骗本王,本王就把他丢到这口粥锅里去,给八宝粥再加一宝!” “写!”那些端着托盘的军士齐声喝道。 “殿下,这不合适?”陆仲和抗声道:“我们说跟海商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为什么还要写保证书?这是对我们的羞辱!” “混账东西!”朱桢冷声道:“你已经说了三次跟海商没关系了,却不敢白纸黑字写下保证,这只能说明你满嘴谎言,跟海商脱不了干系!” “老夫就是没关系,但我就是不写!”陆仲和气得把笔一丢,起身就要离席。 却被两个军士按住肩膀,纹丝不动。 然后老六一摆手道:“把他丢进粥锅里去。” “你敢?!”陆仲和一下被提溜起来,登时面无人色的尖叫道:“朝野诸公会……会让你偿命的!” “就凭你,也配让本王偿命?”朱桢毫不在意的抠抠耳朵道:“就是煮了你,我最多被父皇骂几句,关几天。何况是你几次三番挑衅本王在先,我皇兄们会给我作证的。” “……”陆仲和眼见着脑袋就要扎进粥锅里,赶忙尖叫道:“别别,我写,我写还不成!” ps今天发的早一点,因为晚上有个饭局~~~ (本章完) 第三五九章 约法三章 “明明是个怂包,硬要充什么好汉?”楚王殿下哂笑一声,存心要废了这姓陆的名声,便命人将他脸朝下架在粥锅上,用托盘托着纸笔让他写。qqxδnew 粥锅热气腾腾,烘得陆仲和全身滚烫。那几个揪着他的军士,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没力,反正就是手抖个不停。 吓得平江公魂不附体,赶紧提笔刷刷刷写完了保证书,又签上名按了手印。 “本王没强迫你?”朱桢又幽幽问道。 “没,没有。”陆仲和赶紧摇头。 “那再写一个没强迫你的保证书……” “……”陆仲和想死的心都有。 ~~ 好歹好歹,陆仲和在几几被蒸熟之前,写完了楚王要的保证书、和保证书的保证书、以及保证书的保证书的保证书……这才被没丢入锅中。 但当军士们放他下来时,陆仲和已经瘫软在地,得靠人扶着回去座位…… 有了平江公打个样,哪个还敢造次?包括一直气焰嚣张的谢蕴章在内,江南大户们全都乖乖写好了保证书,以及保证书的保证书,然后签字画押。 看到厚厚一摞摁着红手印的保证书收上来,楚王乐得合不拢嘴。这玩意儿在别人手里就是废纸,但在一位亲王手里,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开席!”他这才一挥手,仁慈的赐宴。 其实都到这份儿上了,不浪费粮食也没啥。不过咱老六是个要面儿的主,哪能让人空着肚子回去呢?再到处乱说他楚王殿下小气,让人大老远来了,连顿饭都不管。多不体面? 而且楚王殿下的腊八宴,也不单纯是吃粥,还有腊八蒜、腊八糕、腊八豆腐和加了腊八醋的腊八面。 甚至还有乐队吹喇叭助兴…… 滴滴答滴答的喇叭声中,楚王殿下端着碗对众人笑道:“都开吃。放心,本王看着呢,刚才他没尿……” “呵呵,好……”众大户只好端着粥碗,硬着头皮吃起来。 月台上,罗贯中直翻白眼,因为楚王殿下吃的却是腊八面…… 呼啦呼啦一碗面下肚,楚王殿下心满意足的擦擦嘴,又对众人开腔道: “按说,诸位跟海贸没关系,但本王要说的话,没有憋回去的道理。所以还是说给你们听听。” “是是,我等洗耳恭听。”一众江南大户态度好极了。盖因大铁锅已经空了,下头的火却没灭,谁也不想变铁板烧。 “我朝书生辈,不知军国大计,动云禁绝通番,以杜寇患。不知江浙闽粤大家,正利官府之禁,为私占之地!”朱桢便毫不留情的说道: “此乃前朝旧弊,本朝因循而已。所谓市舶司临近京畿、容易招惹贼寇之言,也不过是豪右企图独占海贸之利,不想朝廷分润而已!” “……”一众江南大户听得心惊肉跳,原来楚王殿下什么都清楚! 其实也不奇怪,看到罗贯中、沈荣、顾元臣这些人,已经成为他的手下。他们就知道什么秘密都守不住了…… 可是楚王殿下为什么一上来不说,要先装傻充愣,诱逼他们写下保证书再说呢? “本王既然已经跟父皇夸下海口,要重现市舶司昔日辉煌,首先就得潜心研究市舶的兴衰因由。 “本王发现市舶之利,之所以在两宋和元初,可为‘军国之所资’,盖因市舶司对海贸管理严格、掌控力强,所有出海船只必须上船‘检点’,才可放行;返港船只必须‘阅实’才能回港。照章课税之后,才能销售。所以两宋年间,市舶收入一直占国家岁入的一到两成。 “后来元朝施行‘官本船法’,航线由官府垄断,贸易由官商合营。同时,为了保证官本船法的顺利实施,元朝实施海禁,禁止私人下海贸易,结果市舶收入暴增,一度岁入四百万两白银之巨!” “可惜好景不长,海上贸易的巨额利润,不仅吸引豪商们违法经商,一般海商更是私自出海贸易,用极低的价格进行倾销,使官本船陷入亏损。商人们无法从合法经营中获利,只能要么加入私商的行列,要么黯然退出海上贸易。” 朱桢接着道:“很多人都跟本王说,是官本船搞坏了市舶司,本王之前也深信不疑。但来到镇江,见识了诸位的表现之后,本王忽然明白过来,搞坏市舶司的,根本不是官本船法——此法不是恶法!是那些贪得无厌、官商勾结的坏人,搞坏了市舶司!” 说着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道: “就算没有官本船法,这些蛀虫也依然会利用元朝稀里糊涂治理水平,将市舶司这颗大树蛀个精光! “所以本王决定,效仿官本船法,成立市舶船队!所有想从海贸获利者,皆可报名加入。” “那么具体怎么运作呢?”有人忍不住问道。 “大体是由市舶司出船,商人出货,风险共担,利润共享。”朱桢淡淡道:“具体细则,还得市舶司成立后,再集思广益。诸位先心里有个数就行……但本王可以保证所有市舶商人,出海期间的人身财产安全;可以保证该伱们的一文钱不少;还可以保证,不该收你们的,一文钱不拿!谁敢违反这约法三章,不管多大的官儿,本王都把他倒吊在桅杆上,晒成人干再喂鱼!佛祖也救不了他!” “……”众大户闻言神情各异,嗡嗡声四起。 自打楚王殿下收拾了陆仲和之后,这些江南大户也就不复之前,油盐不进的状态了。 然后楚王殿下沉声强调道: “还有一点可以明确,就是市舶船队成立后,便禁止私人出海贸易——这一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海船上的水手、保镖,实乃强大的私人武装,这是朝廷一直不放心的原因。所以必须要掌握在朝廷手中。” 对那些拥有私人船队的巨头,楚王这话当然是赤裸裸的威胁。 可对绝大多数没有船队,只能跟着喝汤的大户来说,楚王殿下这话,意味着重新洗牌的机遇…… 不管怎么说,巢湖水师化身的市舶司舰队,就在长江边上停着呢。楚王殿下要是真能说到做到,海上的格局一定会重塑的! ps喝完酒到家10点多,醒了酒赶紧写到现在…… (本章完) 第三六零章 生不逢时的和尚 说完这些话,朱桢便起身离席。 一众江南大户赶紧恭送楚王殿下,待他的仪仗消失在下山石阶良久,众人才虚脱似的松了口气。 这位少年殿下给他们的压迫感,实在是超乎想象…… 众人也没心绪再落座了,纷纷望向谢蕴章。 “诸位,该说的昨天都说了。”谢蕴章便开口道:“放心回家过年去,天塌下来个儿高的顶着。” “是是。”众人纷纷点头,余光瞥向陆仲和。只见平江公双目紧闭,微微仰头,仿若江边矗立百年的木雕般,沉静中透着腐朽。 楚王殿下给他的打击太重了,这根江南的架海金梁,还能顶得住么? “不必担心,老夫什么风浪没见过?”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陆仲和缓缓睁开眼道:“一切尽在掌握。” “好好,那我们就放心了。”众大户心下稍定,纷纷拱手告辞,各回各家去了。 “平江公……”谢蕴章扶住摇摇欲坠的陆仲和。 “老夫平生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陆仲和一边缓缓往外走,一边低声对他道:“回去我就自杀。” “啊,不至于啊……”谢蕴章惊呼一声:“把人往粥锅里丢这种,是夏桀殷纣才干得出来的。别人只会说楚王残暴,不会笑话平江公的。” “不,你误会了。”陆仲和却摇摇头,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只是说要自杀,没说要死。” “哦,这样啊……”谢蕴章明白了。 平江公玩一手自杀,确实好处多多,一是可以挽救声誉,二是可以给楚王造成极大压力。 尤其是叶伯巨罹难之后,朝野都憋着火呢。陆仲和这时候再火上浇油,保准让楚王成为众矢之的。 “要是能让皇上,不许老六再折腾市舶司,就再好不过了。”立亭公不禁畅想道。 “看,管他还搞不搞市舶司,反正谁也别想搞成!”陆仲和重重一拳捶在车框上,满腔怨毒道:“老夫这条命,豁出去了!” ~~ 金山寺。 大雄宝殿前,鸟兽四散后,只留一地狼藉。 灰袍僧人们开始收拾残局。穿着黄袍的主持,跟一个穿着褐袍的胖大和尚,站在慈寿塔上,目送着楚王殿下的船队启航。 “道衍,你跑到镇江来,就是为了吃贫僧一碗腊八粥?”主持法师俱悟淡淡问道。 “早就听说楚王殿下要在师兄这儿办腊八宴,贫僧当然要来看看热闹了。”道衍和尚点点头,坦诚的让人讨厌。“果然不虚此行啊。” “光看热闹么?”俱悟法师淡淡一笑,问道:“就没看出点儿门道?” “门道么,也看出了点儿。”道衍从袖中摸出一根油乎乎的猪蹄膀,被师兄瞪了一眼。 “佛门清净地。” “给你的。”道衍笑嘻嘻将蹄髈递给师兄。 “眼不见为净。”俱悟目不斜视的接过来。 “还有这个呢。”道衍又摸出个酒葫芦。 “有这种好东西,不早拿出来。”俱悟数落他一句,便在没有旁人的高塔上,开心的吃肉喝酒。 “过瘾……”一根蹄髈一壶酒下肚,俱悟脸色都红润了不少。他意犹未尽的吮下手指头道:“伱说师父明明是个道士,当初为什么要让咱们当和尚呢?庙里的清规戒律太熬人,连口肉都没得吃。”仟仟尛哾 “师父不是说了么?”道衍一边啃猪蹄,一边含混道:“大丈夫不能身居大名,即当遁入空门,方可保全。” “也是。”俱悟叹口气道:“咱们这一门学的是纵横捭阖、忤合攻杀的权谋学问。咱师兄弟生不逢时啊,倘若早生十年,当可得一明主而辅之,成就一番王景略、苏令绰那样的王佐事业。” “可惜咱们还没出师门,朱洪武已经平定天下,海内一统了。结果咱们的学问成了屠龙技,若不遁入空门,就只能反贼啦。”道衍苦笑道: “可惜师弟我当和尚都当不好,到现在还在京城挂单,没个正式的僧籍。” “那是你要求太高,若是来我这金山寺,师兄好歹给你落下僧籍。”俱悟道。 “来你这儿?还真当一辈子和尚?”道衍反问道:“一辈子吃斋念佛?” “习惯就好了,嗝……”俱悟说着个打个酒肉嗝,一脸陶醉。 “我还想再看看,好容易来世上走一早,学了这一身的本事,难道就这么无声无息的从生到死,一点印记都没留下?!”道衍玩世不恭的脸上,浮现出浓浓一抹执拗不甘。 “唉,你都四十了。”俱悟摇头叹气。 “异材晚成要有待,居然升置鼎鼐间。君不见周家老将太公望,八十封侯起钓磻!”道衍手持猪蹄,抖擞精神朗声道:“我才姜太公一半的岁数,早着呢!” “好好,你有志气。”俱悟笑笑,不再劝他,又问道:“你还没说,这趟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呢。” “这趟啊。”道衍幸灾乐祸道:“那群狂妄自私的江南大户要倒霉了。不赶紧投靠老六的,全都要遭殃!” “嗯。”俱悟认同的点头道:“楚王殿下让他们写保证书,就是让他们自己挖坑自己往里跳。” 说着,他一脸不可思议道:“说起来,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谁把这帮江南大户,当成孙子一样收拾……就是洪武皇帝,对那些人也是多有忌惮。真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什么虎不虎?一群纸老虎。跟这帮江南大户,就得这样把他们踩在脚底下,不然他们一准儿蹬鼻子上脸!就得隔三差五狠狠收拾他们一顿,他们才能服服帖帖。”道衍不以为然道: “反正他们家大业大,特别能忍,怎么折腾也逼反不了他们。最多就是躲在后面,撺掇老百姓闹事儿而已……只要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立马老实。” “你啊,你不是也苏州人么?”俱悟摇头无语。 “可我家不是大户啊。”道衍嘿嘿一笑道:“我家要是大户,我才不当和尚呢。我天天住在青楼里我……” “那位楚王殿下呢?”俱悟又问道。 “有意思,此人太有意思了,这才多大啊?日后必定搅得大明天翻地覆。”道衍露出遗憾的神情道:“可惜让刘伯温捷足先登了,那老倌儿是不会允许我接近他的。” “他不允许你就不敢干了?”师兄笑道:“再说,决定权在那位殿下,又不在刘伯温。” “嗯,我找机会跟他接触接触。”道衍也有此意道:“跟这般有趣的人物耍一场,这日子过得才有意思。” 【本卷终】 (本章完) 第三六一章 百岁宴 洪武十年,二月十六。 这天秦王府中挂灯结彩、大张筵席,宾客盈门,真比过年还热闹。 京中的皇亲、勋贵齐聚一堂,来喝老二长子的百岁酒。 老朱家添丁进口,朱老板心情大好,自然也和马皇后驾临秦王府,作为祖父母接受大臣们的祝贺。 “哈哈,老大、老三都有儿子,老二现在也有了,”他一高兴,便喝高了。“我老朱家真是人丁兴旺啊。” “是是。”一众老兄弟自然恭维不迭,敬酒不停。 但其实太子成婚多年,才生一个儿子。老三也是。老二更是现在才生出儿子来。三家全都是独苗……而且老四那边,到现在也没动静,看来又是个难生的。 不过老朱说自家人丁兴旺也没错。去年秋里,他生了第十四子朱楧;昨日,又刚生了第十五子朱植…… 不得不说,老朱就是能力强,一帮儿子绑一块,都不如他一个能生。 马皇后想到这儿一阵无语,白了这货一眼,差不多就行了。生那么多儿子,将来朝廷怎么养得起啊…… 朱元璋瞬间感受到寒意,赶紧对朱棣道:“老四啊,你也得抓紧了,不就是生个孩子么,磨磨唧唧的。你岳父回北平时,那是失望的很啊。” “唉。”朱棣面红耳赤道:“儿臣,会努力的。” “老四,你别听爹的,他喝醉了说胡话。”马皇后不得不说话了,老朱这话要是传到老四媳妇耳朵里,得给她多大压力啊。 “伱们去年刚成婚才几天?他就把你派出去,一走就是一整年,腊月里才回来。”说着她瞪一眼朱元璋道:“你给人家小两口时间了么?人家哪有空生孩子啊?” “好好,咱不催,”朱元璋知道最近老婆看自己不顺眼,赶紧表态道:“老四,咱今年哪也不让你去,你就在家里跟你媳妇造人,啥时候成功了啥时候出门!” “爹……”朱棣臊得不要不要,这下要给老三笑话死了。 不止老三,李景隆、徐辉祖那帮狐朋狗友,也笑得没了人样…… 幸好这时,老二两口子,抱着大胖小子从后头出来,一起给父皇母后磕头。 “哈哈,好好。”朱元璋和马皇后高兴的合不拢嘴。这小两口可是他老两口多年的心病啊。 如今琴瑟相和,还造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出来,朱老板和马皇后从前真是做梦都不敢想。 “起来起来。”朱元璋伸手接过三孙子,亲了亲粉嫩嫩的腮帮子。 这时,女官奉上百家衣和百家锁,由马皇后亲手给小娃娃穿戴上。 此乃百岁礼的传统仪式。婴儿出生一百天称‘百啐’,又叫‘百岁’。为了给孩子祈福,人们会从许多人家讨来各种颜色的布头,拼凑连缀成一件小孩的衣服,叫‘百家衣’。其意是为了祈求孩子长寿,一般要穿到周岁才脱掉。 百家锁类似,往往也是收集许多人家的金银,为孩子打制一个长命锁,寓意不言而喻。 朱老板三孙子的百家衣和百家锁可了不得,那可是大明排名第二,到一百零一的家庭,一起贡献出来的。 东西太少了自然拿不出手,所以每家贡献了一匹布,一枚金锞。 所以一百匹布,缝制了这么一件小小的百家衣;一百枚金锞打造了这么一个小小的百家锁。 至于剩下的材料,朱老板是不会退还的! 嗯,过几个月他家老十五再来一遭,宫里今年做衣服,不用再买布了。 ~~ 待帝后亲手给三孙子穿戴好后,敏敏悄悄戳了一下一直在傻乐的老二。 “咋,咋了?” “儿子还没起名呢。”秦王妃一阵无语。 “哦哦,”老二恍然,赶紧开口道:“请,请父皇,给孙子赐名。” “哈哈好。”朱元璋一口答应,当场寻思起来。 当初皇长孙还没出生,他早就把名字起好了。轮到三孙子这儿,都出生百日了,还没想名儿呢。 唉,这差距啊,真不能细琢磨…… 好在现在起名很方便,因为设定狂朱老板,已经把字辈诗捣鼓出来了。 一般人家里,都是同辈兄弟共用一个字辈。但朱老板考虑到自己儿孙们,将来要娶很多很多媳妇,一代人用一个字辈太不好起名了。所以决定给每个儿子作一首五绝字辈诗,让所以儿子们各自为独立一支。 这显然不符合传统,礼部官员自然表示反对。但反对无效,朱老板坚持以此区分各支子孙。他说这样只要看名字,就知道哪个孙子属于哪支的,是第几代的,反而更清楚了好。 你们这些后代少的人,根本体会不到后代多的苦恼好? 历史可以证明,朱老板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总之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老大太子朱标一支的字辈诗为,‘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 老二秦王朱樉一支的字辈诗为,‘尚志公诚秉,惟怀敬谊存。辅嗣资廉直,匡时永信惇。’ 老三晋王朱棡一支的字辈诗为,‘济美锺奇表,知新慎敏求。审心咸景慕,述学继前修。’ 老四燕王朱棣一支的字辈诗为,‘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老六虽然还没成婚,朱老板也已经给他准备好了——‘孟季均荣显,英华蕴盛容,宏才升博衍,茂士立全功。’ 当时老三就问父皇,要是二十辈以后呢,该咋起名?朱老板答曰,再来一圈。 朱桢就不是很在意,半首诗就用到某人自挂东南枝了……对,由检? ~~ 所以这孩子名字的第二个字,已经早就定了好了—‘尚’ 而最后一个字,也不能自由发挥。设定狂朱老板规定,这个字也要按五行相生顺序,分别以‘木火土金水’为偏旁 因为朱老板儿子们的名字,都是木字旁。木生火,所以各支第三代都用火字旁。 比如老三的大儿子就叫朱济熺…… 当然,以上所有规则,均不适用于皇长孙。一是朱雄英出生时,朱老板还没捣鼓出这套为元素周期表做出突出贡献的命名法。二是后来太子请示过,要不要给雄英按照命名法改名。 朱元璋这种强迫症晚期患者,居然毫不犹豫的说——不用!朕的皇长孙,就该与众不同! 说回可怜的三孙子来,最后这位秦王长子,被他皇祖父命名为朱尚炕…… ps抱歉,新卷嘛,不太好开头,就两更了。 (本章完) 第三六二章 生出来的麻烦 哦对了,还有老五吴王朱橚一支的字辈诗——‘有子同安睦,勤朝在肃恭,绍伦敷惠润,昭格广登庸’。 另外朱上炕的百岁宴上,秦王妃还特意向老六敬酒。 “六叔的恩情,二嫂铭记在心。大恩不敢言谢,只能先敬六叔一杯,聊表心意。” “二嫂太客气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忙。”朱桢忙摆手道:“还是我二哥自己想通了。” “没有六叔给嫂子写的《赵敏传》,你二哥怕是一辈子也想不通的。”已经改名邓敏的秦王妃,眼圈通红道:“总之,多谢六叔了。” “好好,二嫂太客气了。”朱桢只好喝了二嫂敬的酒,又听她说了好些感激的话,才得以脱身。 “可惜……”这时,三哥幽幽道:“二嫂不知道,我也是帮了她大忙的。” 他说的是,邓大小姐那茬……要不是三哥出手,那位邓大小姐就把绿油油的小帽子,戴在二哥头上了。敏敏的日子肯定更是水深火热。 “二嫂不抽你,就是真大度了。”老四闻言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挑唆的二哥。” “嘘……”朱赶紧捂老四的嘴:“四爷,你老小声点儿,让父皇听见,我又要屁股开花了。” 为什么要说‘又’?因为去年回京后,朱老板复盘发现,这俩货曾经在阵前裸奔,还险些一头撞到叛军的埋伏圈里。 朱老板登时大喜,正愁着让老婆怼的没地儿撒气呢……哦不,朱老板是火冒三丈!为了给他们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便亲自给两人的屁股落下热辣辣的父爱。 老四钢筋铁臀无所谓,老三的细皮嫩肉就遭了殃。一直趴着休养过正月,这才刚痊愈。 本来他还打算偷偷送几个高丽姬给老贼尝尝鲜的,气得也不给了,都留着自己用! 朱桢就很庆幸,好歹自己没挨揍,而且三哥四哥挨揍的时候,自己也不在场,不用陪一顿。屁股好歹是保住了。 可惜,属于他的那顿揍,虽然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 先说老朱这边,跟老兄弟们痛痛快快喝了顿百岁酒。 然后亲手扶着他姐夫李贞离席,这位老曹国公七十五了,已经老态龙钟,身体大不如前了。 李贞已经基本上不大出门了,今天要不是皇帝亲临,他也不会来作陪的。 “哎呀,真是不中用了。”李贞颤巍巍的对朱元璋道:“还得皇上扶着,太没礼数了。” “伱是咱姐夫,同辈唯一的亲人。”朱老板却不以为意道:“要是跟你也按礼数来,那咱就没人味了。” “所以呀。”朱元璋说着扶他上车道:“姐夫你得好好活,再陪咱个二十年,不能丢下咱一个。” “好好,咱遵命。”李贞上车已经力不从心了。他孙子李景隆赶紧抬着他的腿,几乎是把他抱到车上坐下的。 就这,还把李贞折腾的直喘粗气。 朱元璋看得心里怪不是滋味,吩咐李景隆道:“别他娘的整天在外面浪,多在家陪陪你爷爷。” “哎。”李景隆忙唯唯诺诺应下,心说你家老三比我可浪多了。屁股开花都没耽误他寻欢作乐…… 送走了李贞,朱元璋也跟马皇后登上御辇,在群臣恭送中起驾回宫。 路上,朱元璋叹息道:“姐夫真老了。” “七十五了,能不老么?”马皇后白他一眼道:“你以为自己还年轻啊,也五十了,悠着点儿。” “哎。”朱元璋赶紧点头应下,又叹口气道:“真快啊,五十了,该知天命了。” 说着他活动下自己的‘五十肩’道:“有些事也该加快安排了……我准备下次朝会就宣布,让太子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 “嗯,标儿二十二了,现在做事比你这个当爹的妥当多了。”马皇后也完全同意,这事儿便这么定了。 然后她对丈夫道:“这样一来,你可清闲多了。” “咱也好倒出空来,做些非干不可的大事儿。”朱元璋不否认自己有这方面的想法。 “再生三二十个儿子?”马皇后揶揄笑道。 “咱那是为了让老朱家开枝散叶,不是贪图女色。”朱元璋忙大声撇清道:“咱这辈就我一个了,不多生儿子我心慌。” “重八,我也不是嫉妒吃醋,你好色我也懒得管。”马皇后也正色道: “我是真觉得十四五个儿子够多了。你别忘了,你的儿子可不是寻常的百姓,将来都要当亲王的。一个亲王一年五万石的禄米,还有钞二万五千贯,锦四十匹,纻丝三百匹,纱罗各一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一千匹,绵二千两,盐二千引,茶一千斤,马匹草料月支五十匹……这还不算造王府的开销,老百姓的负担太重了。” “二十个儿子也才一百万石,还好……”朱元璋有些心虚道。 “他们将来每人再生十个儿子,十个儿子又再生十个孙子呢?”马皇后反问道:“亲王的儿子至少是郡王,禄米六千石;亲王的孙子至少是镇国将军,禄米两千石……你算过这是多少了么?” 朱元璋听得一愣。“多少?” “五百六十八万石!”马皇后当场给出答案:“这还不算那些绫罗绸缎、茶马钞盐!” “我艹……”朱元璋倒吸口冷气,头一次觉得,多子多孙也不光是好事儿。“真这么费钱?” “你自己算算不就知道了?再下去几代人,怕是全国岁入不用干别的了,光给你养后代都不够。”马皇后语重心长道:“重八,你爱民如子,不让文武祸害百姓。咱们不能对自家就视而不见,让宗室把老百姓敲骨吸髓啊。” “唉……”朱元璋挠挠头道:“妹子你说得有道理,咱给确实有点多。不过,去年才定的宗藩待遇。这才转过年来就无缘无故减少,那些人定然以为是他们功劳呢,会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搞咱儿子的。” “嗯。”马皇后什么人心险恶没见识过,知道朱元璋不是在诳自己。自从那叶伯巨上书以来,儿子们就一直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似乎有些人真的打定主意,就算搅不黄分封,也要把藩王的形象彻底抹黑。 “这个事不急,横竖现在才四个儿子领俸禄,再缓上几年也无妨。只要你心里有数,别给子孙后代挖个填不上的窟窿就成。” “嗯,妹子你说的话,咱肯定忘不了。”朱元璋点点头,又想起一事道:“对了,咱倒出空来,可不是为了造人,是有更重要的事——造黄册啊!” “知道,逗你玩儿呢。”马皇后淡淡笑道。 ps大家说我跟喝了假酒似的,还真是……不是喝了假酒,是喝完酒之后,几天不清省。错字都看不到,唉真不喝了。 (本章完) 第三六三章 阿七逊毙了 秦王府。 送走了父皇母后和各路宾客,哥几个转移到后院的水阁里,重开一席,继续喝第二场。 太子也在。二弟三弟眼看便要就藩了,日后再想这样常相聚就很难了,所以他想多些时间, 跟他们待在一起。 然后还有四五六,再往下的弟弟不能喝酒,也就不让他们参与了。扫兴。 老七就很不忿,说老六明明只比我大一岁,为什么他可以喝酒? 哥几个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老六才十三。艹,哥几个早就把他当成同龄人,已经习惯了一起喝酒玩女……女孩子不爱玩的划拳游戏。 还是老三对老七毒舌道:“等你母妃,啥时候不打你屁股了,哥哥们再带你一起喝酒。” “呜呜,三哥欺负人……”老七哭着跑掉了,大哥叫都叫不回来。 “唉,伱们怎么整天欺负老七。”朱标无奈道:“就好像你们不挨揍似的。” “我们的屁股是父皇揍的,他的屁股是他母妃揍的,那能一样吗?”老三满不在乎道。 “就是。”老六拖着长腔,声援三哥。只要能埋汰老七的,他都无条件支持。 “还有你。”太子指了指老六。他知道这几块料之所以都不待见老七,皆因为老六跟老七的关系,比老三跟老四的关系还糟糕。 不过说来,也是老七逊毙了。没看老三老四也势成水火,可他俩都知道,斗争的真谛在争取最大的支持。所以他俩都十分注意跟兄弟们搞好关系,兄弟们自然不会选边站。 老七就永远只知道抱怨,从不主动跟哥哥们打成一片。太子跟他聊过几次,还主动拉他入伙也没用。每每被缺德哥哥们笑话几句,动不动便哭着跑掉。久而久之,和哥哥们就愈发尿不到一壶里了。 唉,只能说,教的曲子唱不得,强扭的瓜不甜啊。 ~~ 不管怎么说,没了老七这个煞风景的,水阁里的空气重新快活起来。 哥几个划拳喝酒,吹牛打屁,吵吵声传遍整个王府后院,快活的不要不要…… “来来,咱们一起敬老四一杯,喝完这一场,还不知啥时候能再见?”老三是一会儿不搞老四,就浑身难受。 “你不是明年才就藩?”老四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你明天开始就要闭门造人了。”老三端着酒盅,朝着朱棣坏笑道:“我们就藩之前,能完成父皇的任务么?不然连告别酒都喝不上。” “艹……”朱棣登时涨成了茄子,闷哼道:“我那是之前没空!回京之后,我哪天都没闲着!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成功了!只是没显怀……”仟千仦哾 “瞎吹,四弟妹总有身上不方便的时候?”老三一副很懂的样子道:“只要她近一个月这么跟你说过,你就没成功,懂么?” “艹……”朱棣登时肉眼可见的佝偻了腰,低头灌了盅闷酒。 显然大业尚未成功…… “哥,没事,我给你开个方子,你照着吃半年,保准生儿子。”要不怎么说打虎亲兄弟呢,要紧的时候还得看老五。 “好……多久,半年?”老四登时垮了个黑脸。“半年不出门,还不得憋死我?” “温补肾阳必须徐徐图之,不能乱用虎狼药的。”老五认真道。 “不用怕,尽管上猛药,只要你嫂子受得了,哥就受得了。”老四一拍傲人的胸大肌。 “你多虑了……”老三讥笑道:“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 “哈哈哈……”哥几个笑得前仰后合,只有老二一脸懵逼。 “我是说,那样对孩子不好。”老五这才捞着解释道。 “这样啊。”朱棣讪讪道。 “啊哈哈……”这时,老二终于明白了之前老三的话,咧嘴大笑起来。 哥几个都习惯了老二慢半拍,也纷纷给老四出谋划策。 “其实四哥龙精虎猛,没必要吃药的。多吃牛……骆驼肉、羊肉,海鲜韭菜就行了。不过要戒酒,喝酒对孩子不好。”老六也很懂行道:“另外就是要算准日子,再就是姿势也很重要……你去找个妇科名医问问,应该都懂。” “我艹,刘先生连这个都教你?”哥哥们震惊道:“难道他真会母猪的产后护理?” “呵呵,本门的特点就是,什么都略懂一点。”朱桢讪讪笑道。 “其实最关键的是……”这时,大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意味深长的对老四道: “你得找到正确的道路前进,在错误的道路上再深入,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哦哦。”老四似懂非懂的点头受教。“喝完这一场,明天咱就开始戒酒。” 显然他对老六的话,已经到了迷信的程度。当然也可能是迷信刘基。 ~~ 哥几个扯淡够了,差不多也尽兴时,老三忽然对老大道: “大哥,我们商量了个事儿,想跟你说说。” “什么事儿。”朱标已是满脸通红,说话也带了几分醉意。 “我们几个想着,先一起为父皇和大哥戍边,等将来灭了北元、彻底消除了边患,大明用不着我们了……大哥能开恩把我们改封海外么?” 他们都不敢跟老朱开这个口,只能指望太子点头了。 然而朱标面色登时就不好看了。只见他端着酒杯沉吟半晌,渐渐的酒意尽去。 太子方缓缓问道:“这是听到朝廷的风言风语了?” “是。”老四点点头道:“那些人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他们肯定会一直盯着我们,寻我们的错处。逮到机会就告状,离间我们的感情……” “不理他就是了。”太子绷着脸道。 “可是三人成虎、积毁销骨啊,大哥。”老三加重语气道:“我们又远在千里之外,手握数万军队,早晚会见疑于君父的!” “放屁!我是那种大哥么?!”朱标终于怒气勃发,重重把酒杯往桌上一拍,酒液登时夹杂着碎瓷片四下飞溅。 大哥轻易不发火,一旦发火比父皇还可怕…… 哥几个登时全都噤若寒蝉站起来,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低下了头。 “你们一个个给我听好了!”朱标怒指着几个臭弟弟道:“本宫要是连你们几个都容不下,还当个屁的太子?我肯定退位让贤,请你们入主东宫,我出家当和尚去!” “是是。”哥几个忙点头不迭。 “至于那些大臣要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太子又大手一挥道:“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么?但在这件事上,听他们一句算我输!” (本章完) 第三六四章 兄弟交心 哥几个老实听大哥训斥,待他气消得差不多了,才一齐瞄向老六,你娃别怂啊。 “原来是你小子的主意!”太子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四下寻找鸡毛掸子的动作,跟他爹如出一辙。 “大,大哥别找了,没有。”老二闷声道:“要,要不用鞋底。” 说着作势脱鞋。 “穿上,你个汗脚!”老大捂着鼻子怒道。 “唉,唉……”老二又讪讪套上鞋。 老六是不怕大哥的,忍不住吃吃偷笑。 “还嬉皮笑脸,给我跪下!”老大气得一拍桌子。 “哎。”朱桢只好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 “原来伱小子张罗着重开市舶司,是为了日后远走高飞啊!”太子实在找不到趁手的兵器,便用一根没用过的公筷,一下下敲着老六的脑袋。 “而且不光自己想走,还要把你兄弟们一起拐走?亏我还勒紧裤腰带,赞助你两万贯,把钱还给我!” “大哥,钱已经花光了。”老六抱着脑袋,小心翼翼道:“二月二那天,市舶船队已经从太仓刘家港出发了。这一趟的费用可海了去了,两万两还不够呢,二三四哥又一人出了一万贯,才勉强凑出来开拔费。” “大,大哥别担心,老,老六说,回来给,给我两万贯。”秦王忙替老六解释道:“也不,不会坑你的。” “哼……”朱标是在乎那点儿钱么?他是气这帮小子,不跟自己一心一意了! “大哥,你先消消气,听我跟你解释。”老六鼓着腮帮子,一脸的无辜,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真诚。 “你说。”老大没好气道。 “你是真误会了。首先,兄弟们对大哥的感情,超越世间的一切。”朱桢便道:“我的口号是——” “爹亲娘亲大哥最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哥哥们便异口同声道。 “艹……”太子脸上的寒霜,终于融化了。对老四道:“给老六拿个棉垫。” 老六便从坚硬冰冷的地砖,移到软和保暖的棉垫上……继续跪着说话。 他先把分封海外的好处,一二三摆给大哥听。内容跟他在淇县时,跟哥几个说的大差不差。 只是省略掉了什么‘在内而亡、在外而安’,什么天高皇帝远的独立王国之类,会惹大哥生气的话。 但相信以大哥的智慧,肯定能看明白他们图的是什么。 “大哥,我们手足兄弟一起长大,情比金坚,自然不会有猜忌。”然后朱桢接着道:“可是我们保证不了,下一代,下下代怎么想啊!” “雄英不会的。”朱标信心十足道:“那孩子厚道。” “可万一……”朱桢咽口唾沫,硬着头皮道:“我们的儿子不厚道呢?要是哪一房出个野心家怎么办?与其到时候骨肉相残,倒不如直接把我们封到海外。那样后代再狂妄,也知道隔山限海,以僻远之一隅,定然无法与中国抗衡,反而会安心为朝廷镇守藩国,为华夏开疆拓土。” “是啊大哥,若到时朝廷有事,皇帝相召,我们的子孙带兵回朝勤王,一样可以保证皇权永不旁落。”老三也附和道: “但他们的根基又不在神州,事毕只能回国,所以也不用担心鸠占鹊巢。大哥,这才是真正的长久之道啊。” “你们太多虑了。”太子还是摇头道:“你们本来就是镇守边塞、开疆拓土的塞王,封地已经够远的了。” “西安是华夏神都,太原也号称九朝古都,北平是元大都……”老三苦笑道:“更别说苏州、武昌这两个敏感之地了。” 苏州,是张士诚的都城;武昌,是陈友谅的都城…… “大哥,我们现在被称为塞王,只是因为大明版图至今还未恢复到汉唐旧貌,待到日后彻底消灭北元,国家进入盛世,这些重镇就会重新兴盛起来的。到时,朝野就又是另一番判断了。”老四人间清醒道: “大哥,我们现在说的不是感情,而是日后的大计!臣弟以为,与其到时候考验人性,把希望寄托在感情上,不如不给后代考验人性的机会,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啊!大哥……” “古人云,‘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以大哥的智慧,定知曲突徙薪、防患于未然,要远胜过着火后焦头烂额的救火啊!”老三也苦劝道。 “俺,俺也一样……”老二憋出一句。然后哥几个都陪着老六跪在老大面前。“大哥明鉴啊!” “你们……”朱标一时间心如刀割,不由潸然泪下。 他饱读史书,对各朝政治得失了若指掌,焉能不知父皇分封藩王,隐患极大。未来的皇帝不削藩,怕是寝食难安。削藩,又有可能引发七王之乱那样的骨肉相残。 叶伯巨一个教书匠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堂堂太子又岂会瞧不出来?只是他有足够的自信,知道只要自己在,老朱家就没人敢有二心。 自己今年才二十二,怎么也还有四五十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自己慢慢把这个难题,妥善解决掉了。 退一万步说,到时要真是办法用尽,都没法妥善解决。自己大不了把弟弟们都招进京来,让他们跟自己一起享受夕阳红便是,就不信哪个兔崽子敢不应招。 所以他之前,并没有特别焦虑这件事。不然怎么能号称史上最稳太子? 但弟弟们今日的这番话,还是触动到了他——尤其是老四那句‘与其到时考验人性,把希望寄托在感情上,不如不给后代考验人性的机会’,让他没法不同意。 因为这话里隐含着一种极端的假设——万一自己这个太子,早薨了呢? 自己想让老六给雄英压阵,要是万一老六也早薨了呢? 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造化弄人,有时候就是祸不单行。所以,还是妥善的制度更可靠…… 至于弟弟们,之所以一起想要分封海外,忧谗畏讥恐怕还在其次。 更重要的是,高丽之行,让这几个小子开了眼界,见识到了另一种藩王是什么样子的。看书溂 他们有自己的追求,也实属正常…… (本章完) 第三六五章 太子监国 藩王封地确实是个大问题,别忘了,现在还有小半皇子没封王呢。而且看朱老板这龙精虎猛的架势,恐怕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呢。 到时候二三十个皇子,不可能都封到边塞去?再加上朱标的儿子们,雄英的儿子们,这么多藩王日后往哪里封,肯定是个棘手的大问题! 现在弟弟们却主动为大哥分忧解难,要求分封海外。这就好比寻常人家的儿子们,不跟长子争家产,自己出门闯荡,给家里去挣更大的家业啊。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自古天家兄弟为了争权夺利,不惜手足相残,搞的腥风血雨的悲剧罄竹难书。 自己的弟弟们,却懂事儿的让人心疼啊…… ~~ 朱标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这帮小子,眼圈泛红道:“大哥知道,你们是怕大哥将来为难。你们有这份心,大哥再难都不会觉着难的。” “大哥,我们也没你想的那么好。”哥几个为了帮太子减轻心理负担,插科打诨笑道: “我们也想像周朝的诸侯那样,为国家开疆拓土、用夏变夷,这样才不枉一生啊。” “就是,当诸侯王可比藩王爽多了,大哥爱我们就把我们封去海外。” “将来我们的子孙,也继续为大明开疆拓土,要让日月所照,皆为汉土;车船所至,俱是华夏!”这话老六说的。 “说的好——日月所照,皆为汉土;车船所至,俱是华夏!”四哥闻言大为激动,连声击节叫好。“我六弟真是豪气干云,这才是大丈夫的志向啊!” “这是出自建武二十八年,班彪上书刘秀的话。”老三不显摆那点儿墨水就难受。 “现在说这事儿还太远,大明还未山河一统,遑论开疆拓土?”太子便对哥几个道:“伱们先按照父皇的安排,踏踏实实去做。如果将来……我是说如果,真有机会让你们去当诸侯王的话,若你们还没改主意的话,可以从长计议。” “是是,肯定先了却君王天下事。”哥几个点头如捣蒜道:“一切都等灭了鞑子再说。” “我们现在跟大哥说,也是为了让大哥把心放在肚子里么,不要徒增烦恼。”老大的头号舔狗老三如是道。 “打鞑子我就不掺合了,臣弟专心搞市舶司,早点赚到钱,给哥哥们摸清海外的情况是正办的。”老六笑嘻嘻道。 “你小子,还真是能折腾。”太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仔细给他整理下衣领道:“不管怎么说,市舶司既然重开了,就一定要搞好!” “是,大哥!”庞大少年干劲十足。 ~~ 回去的路上,太子嘴角不禁挂起一抹笑,直到父皇召见时,还没有消失。 “怎么心情这么好啊?”武英殿中,朱老板回来后都批了半天奏章了。他摘下花镜看着心情愉快的太子。 “身为大哥最幸福的,就是有一群懂事的好弟弟。”太子开心笑道。 “他们懂事?懂个屁。”朱元璋哼一声,是不认可的。“整天要气死老子!” 老大便对父皇说了,他们几个想要分封海外的事情。 朱老板闻言一阵吃味道:“他们怎么不跟我说呢?” “可能是怕父皇生气。”太子道。 “我生什么气?小子们这么懂事,咱心疼他们还来不及呢。”朱元璋十分欣慰道:“老大,你没白疼他们啊。咱朱元璋的儿子,就该有这份气魄!整天盯着自己老子的家业有什么出息?自己出去闯出一片天,才叫男子汉!” “是啊。”朱标点头道:“叶伯巨也好,还有朝野那些议者也罢,都小瞧了咱们家的男子汉!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燕雀安知鸿鹄志啊!” “不过这件事,切莫声张。”朱元璋叮嘱他道:“也告诉他们几个,一旦外传,这事儿就甭再想了。” “是,八字还没一撇呢,肯定不能乱讲。”太子深以为然道:“说不定海外根本不适合分封,要是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不就坐蜡了?” “嗯,就是这个意思,等时机成熟了再说。现在,他们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去就藩,实现兵权的顺利过度。”朱元璋沉声道:“这是国家大计,不容有失。” “是。”太子点头道:“儿臣说给父皇,只是让父皇知道,弟弟们是有志气的,没有别的意思。” “咱知道,老大你不会亏了弟弟的。”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顿一下又沉声道: “对了老大,赶明儿起,咱准备让你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 “啊?”太子吃了一惊。 “啊什么啊?”朱元璋扶着桌子起身,满目期许的看着眼前长大成人的太子道: “你二十二了,年纪已长,跟在咱身边听政也有五年了,是时候替老父亲分担分担了。你回来之前,咱就已经给中书省下旨,令今后一切政事并启太子处分,然后奏闻。” 说着他吩咐道:“咱命中书省、大都督府、御史台,每日过午到你文华殿朝觐。你便每日和群臣见面,听断和批阅各衙门报告,学习办事。小事你定即可,大事儿,或者吃不准的事情,拿到次日朝会上禀报。怎么样,有信心么?” “父皇,儿臣没有。”太子实诚道。 “怕个屁!要是你老子明天噶了,你还不当这个皇帝了?”朱元璋白他一眼。 “爹,你瞎说什么?”太子郁闷道。 “就是让你练习怎么当皇帝的,怕什么?只管放手去做,反正后头还有爹给你把关呢,有什么怕的?” “唉,好。”太子只好应下。 “不用担心,你只要记住四个原则——一是仁,能仁才不会失于疏暴;二是明,能明才不会惑于奸佞;三是勤,只有勤勤恳恳,才不会溺于安逸;四是断,有决断,便不致牵于文法。就不会荒腔走板。”朱元璋满是期许的拍着太子的肩膀道: “你老子自打当皇帝以来,从没偷过一天懒。一切事务,惟恐处理得有毫发不当,有负上天付托。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到半夜才得安息,这是你天天看见的。你能够学我,照着办,才能保得住天下。”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太子重重点头,背上了万钧重担。 “定以父皇为榜样,以苍生为己任!” “哈哈好,放心,你一定会是一代明君的。”朱元璋高兴大笑道:“咱开创大明,你缔造盛世!多是一件美事啊!” (本章完) 第三六六章 胡相高见 中书省,正堂内,胡惟庸正与新任的户部尚书沈立本议事。 “胡相,江西布政使司禀报,诚意伯的公子在那边轰轰烈烈搞清丈,弄的是鸡飞狗跳,民不聊生,再由着他折腾下去,怕是春耕都要耽误了。”沈立本一脸忧虑道。 “刘琏那是带着尚方宝剑下去的,动静大点儿,实属正常。”胡惟庸淡淡道:“皇上在江西试点黄册,是要在全国推广的,不容有失啊。” “那岂不是家家户户的老底,都要露给皇上看了?”沈立本很是不安,他原先是个穷书生,出仕十年,靠‘个人奋斗’好容易攒下了点儿家底,可不能让皇上知道。 “看来老沈你田产不少啊?”胡惟庸揶揄道。 “不多不多。只够剥皮揎草一百回而已。”沈立本苦笑道。 “那你他娘的,还真是个清官咧!”胡惟庸放声大笑起来。 “下官也就是个中等人家。”沈立本面不改色道。不过是家有千顷良田罢了…… “连你这样的中等人家,都这么焦虑。”胡惟庸笑笑道:“看来,皇上清丈,又要引得天下不安了。” “不得人心啊。”沈立本叹气道:“胡相,恁得劝劝皇上啊。” “怎么劝?皇上只是在江西试点而已。结果还没出来呢,本相就急不可耐唱反调?”胡惟庸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道:“我那不是找骂么?” “也是。”沈立本点点头,忽然明白过来,抬头望向胡惟庸,压低声音道:“胡相的意思是……只要江西试点失败了,恁就能劝住皇上?” “我可没这么说啊。”胡惟庸翻翻白眼道:“伱自己爱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儿,反正本相是不会认的。” “明白明白。”沈立本重重点头,喜不自胜的起身道:“下官知道怎么跟江西回话了。但他们怎么干,是他们自己的事儿,跟中书无关,当然也跟户部无关。” “唔。”胡惟庸这才点点头道:“让他们别太过分,当心打了小的,惹出老的。” “明白,恁放心。”沈立本点头不迭。 这时,门外舍人禀报说,御史大夫陈宁来了。 “有请。”胡惟庸沉声吩咐下,又对沈立本道:“你先回去。” “遵命,下官告退。”沈立本赶紧起身行礼告退。 ~~ 见礼之后,胡惟庸请陈宁到东厢的茶室吃茶。 他一边行云流水的沏着茶,一边慢条斯理问道:“不是说好了,轻易不要往这边跑么?” “这不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么。”陈宁干笑一声道:“皇上下旨,赶明儿起,中书省、大都督府和御史台长官,都要去文华殿朝觐启事。这该咋整啊,以前咱们没搞过啊,不得来中书省问问章程?” “唔。”胡惟庸点点头,认可了这个理由。给陈宁面前的建盏中,徐徐注入茶水道:“这有什么难的?怎么在奉天殿上朝,就怎么在文华殿朝觐便是。” “就真把太子当皇上了?”陈宁吃不准道:“时间一长,皇上不会不高兴?” “换了别的皇上可能会,咱们这位,不会的。”胡惟庸摇摇头道:“他们父子俩,是古往今来最特别的一对,要是太子能把皇上架空了,皇上只会觉得他有本事,自己没选错人。” “艹……”陈宁一阵无语,感觉历朝史书都白读了。 “不过,太子不会的。”胡惟庸淡淡道:“咱们这位太子爷,是极有分寸的。当然,在皇上看来,就是有些霸气不足,这才要他提前临朝,就是为了锻炼他……” “真的只是为了锻炼太子?”陈宁忽然幽幽问道。这才是他来的主要目的。“没有别的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胡惟庸捻着茶盏,目光低垂。 “胡相,别装了。我等既然投效胡相,自当披肝沥胆,只求胡相也跟我们坦诚相待!”陈宁端起茶盏,举到胡惟庸面前。 “呃,好。”胡惟庸与他轻轻一碰,干一杯道:“皇上锻炼太子不假,但还有一层深意……其实也很明显,削弱中书嘛。” “削弱中书?” “这不是皇上自空印案以后,一以贯之的么?”胡惟庸苦笑道: “先是裁撤了中书省的平章、参政等官,接着又将各行中书省降格为承宣布政使司,大大削弱了中书省的权力。 “除了直接削弱外,还大大强化了你们御史台的权力,好让兰台制衡中书。”胡惟庸接着道:“此番,皇上又让中书、大都督府和御史台有事先奏太子,待太子殿下处置后,皇上再把关……这里头的区别,显而易见?” “嗯。”陈宁点头道:“原先咱们有事直奏皇上,只要皇上同意就可以颁行。但现在还得先过太子一关……要是太子不同意,咱们还真能再去找皇上?那不打太子爷的脸么?” “嗯。”胡惟庸颔首道:“你这是其一,还有其二——以往皇上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但终究是一个人,一天做多能看三四百份奏章。” “那也够恐怖了……”陈宁暗呼不是人。整个御史台一天都看不完这么多文移。 “那是,但终究还有大半,皇上没有精力看。又不能积压,因为次日还有奏章送来。”胡惟庸淡淡道: “所以皇上只能挑重要的看,不重要的便发回中书自决了。但其实军国大事,谁敢乱来?真正有花头的,其实恰恰在那些,看起来不那么重要的奏章中。” “还真是。”陈宁恍然,他也在中书省干过,知道但凡下面递来的奏章,无不牵扯到千家万户的利益。再不重要的奏章,也会决定一个州县百姓是脱离苦海,还是继续在水深火热中挣扎。 而中书省的权力,其实更多是在这些‘不那么重要’的地方兑现。看书溂 现在又加上个太子和皇上一起,每日处理的政务不说翻倍,但肯定要比之前多得多。 中书省能兑现的权力,自然也就大大削减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陈宁皱眉问道。 “不要慌,该怎么办怎么办。”胡惟庸早已打定算盘道:“皇上既然要让太子练习政务,咱们就好好让殿下体会一下国事之艰难,决断之不易。” 说着他呷一口茶水,幽幽道:“皇上爱惜太子,定不忍心看他太过煎熬的。” “明白了。”陈宁听懂了胡惟庸的潜台词——只要让他只多搞砸几次,皇上为了保护太子的名声,也不会让他继续理政了…… (本章完) 第三六七章 万事开头难 翌日过午,一众大臣准时来到文华殿、 分文武列班站定后,大内总管吴公公高唱一声:“太子驾到!” “臣等恭迎太子。”文武重臣便跪地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在文华殿升座后,温声道:“诸位平身。” “谢殿下。” 大臣们起身立定后,大内总管吴公公又宣读了皇帝的旨意。 “……人君治天下,日有万几,一事之得,天下蒙其利;一事之失,天下受其害。自古以来,惟创业之君历涉勤劳,达于人事,周于物理,故处事之际,鲜有过当。 “守成之君,生长富贵,若非平日练达,临政少有不谬者。况人虽有明敏之资,自非历练,临事率意而行,未免有失,知悔而改,亦已晚矣。故吾特命尔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钦此。” “儿臣接旨,谨遵父皇教诲。”太子跪地领旨,然后将旨意供起,这便是他监国的法理依据了。 听到这儿。阶下的胡惟庸和陈宁快速对视一眼,知道皇上这道旨意,除了给太子授权外,还有个很重要的目地——给朱标容错。 强调这是在历练。大臣当然要认真对待,一丝不苟,但太子可以犯错,因为他是在练习国政。练习嘛,哪有不犯错的?大家要有耐心,等练习时长两年半,就不会再犯错了。 ~~ 太子重新坐定后,吴公公便对众位大臣道:“群臣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掌大都督府事的大表哥,小曹国公出班道。 随堂太监呈上奏本,李文忠便高声禀报道:“启奏太子,乌斯藏行都指挥使司禀报,前番派出贡使巩哥锁南等,率使团入贡途中遭吐蕃截杀。乌斯藏都指挥使班竹儿藏卜,请求朝廷发兵严惩吐蕃,为乌斯藏报仇!” “吐蕃……”太子闻言稍稍沉吟,他跟着父皇听政多年,对国家军政大事,可谓了若指掌。 说起来,李文忠口中这个吐蕃,跟唐朝那个占据青藏高原的吐蕃王国,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了。 简单说,唐朝末年时,吐蕃便因为王室内讧、宗教等原因,陷入了长期的分裂割据状态,已经不复存在了。 进入元朝后,藏地纳入中央朝廷的直接管辖下。元朝将藏族主要聚居区分为三个宣慰司,其中两个在西藏。 还有一个脱思麻宣慰司,亦称吐蕃宣慰使司都元帅府,位于青海和甘肃交界处,治所在河州。 所以大明语境中的吐蕃,是指的在河州的藏人。 ~~ 太子望向邓愈,温声问道:“卫国公,本宫怎么记得,吐蕃已经归附了?” “是,殿下。”邓愈忙出班回禀道:“洪武三年,皇上命末将为征虏左副将军,协同大将军收复甘肃。歼灭王保保部后,同年八月,末将率军进克河州、乌斯藏诸部,招降吐蕃,追击北元豫王至西黄河,在黑松林斩杀元大将阿撒秃,大军深入甘肃西北数千里。吐蕃宣慰使何素南普等投降,河州以西入我大明版图!”看书喇 简简单单一番话,却尽显国初明军的彪悍无匹! “之后朝廷在此地设置了河州卫,以我淮西将领韦正为指挥使,何素南普为河州卫指挥同知。下辖河州、洮州、西宁、岷州四卫,合称为‘西番四卫’,隶属陕西都司管辖。”邓愈介绍完了,接着沉声道: “吐蕃会流窜千里之外,截杀乌斯藏贡使,确实出人意料。但狄夷忘恩负义、叛服无常,原也在情理之中。”说着他拱手高声道: “末将请缨,率军直捣河州,痛击吐蕃,以儆效尤!” “嗯。”太子点点头,又问了李文忠、胡惟庸等人的意见,然后沉声道: “卫国公所言极是。此番吐蕃截杀贡使、乌斯藏向朝廷求援,朝廷若不展示雷霆手段,击杀胆敢冒犯天威者。恐怕非但吐蕃,就连乌斯藏也会对朝廷多有轻慢,不再对天朝毕恭毕敬。所以本宫会奏禀父皇,请求出兵的!” “殿下英明!”邓愈、李文忠等武臣闻言大喜,太子殿下有这份但当和魄力,足以赢得他们的尊重了。 ~~ 待大都督府这边退下后,胡惟庸的也出班禀报: “户部上奏中书,言前番发行大明宝钞,因民间重钱轻钞,为保钞法,罢宝源、宝泉局,停止铸造‘洪武通宝’。然宝钞面额最低一贯,百姓使用多有不便,急需铜钱保证交易。故请命各布政司重设宝泉局,铸小钱,与钞兼行,以充民用。” “另外,宝钞流通一年有余,已经开始出现昏烂,户部请示如何处置这些昏钞,是命其继续使用,还是允许倒钞?” 胡惟庸这厮是憋着坏水,一上来就禀报大明朝眼下最棘手,也是专业性最强的金融问题。存心让太子露怯。 “如果继续使用,是继续以面额定面值,还是进行一定折扣?如果允许倒钞,是以旧换新,还是收一部分工墨费?” “……”太子果然微不可查一蹙眉,问道:“前朝先例如何?” “回殿下,历代都是钱钞并举,钱充小额,钞以大额,搭配使用,方便百姓。”胡惟庸便缓缓答道:“所以老臣建议,同意户部奏请,命各布政司重设宝泉局,铸小钱,与钞兼行,以充民用。” “可。”太子点点头。 “另外,历代都有倒钞的规定。为了保证钞票完整、避免伪造,历代都不允许使用破旧的钞票,需要到有司更换新钞,方可继续使用。但要向有司交纳一定的成本费,叫工墨费或贯头钱,始可倒钞。 “例如北宋交子换易的时候,每缗收费三十文;金代的交钞换易时收费十五文。”胡惟庸侃侃而谈一番,给出建议道:“所以老臣建议,本朝应当制定倒钞法,禁止昏钞流通。当然旧钞换新钞,是要收费的。” “这就有点过分了。”太子皱眉道:“百姓手里的铜钱,可是一百年都不会变样的。方才丞相也说了,百姓本就重钱轻钞,要是旧钞换新钞,还得收费的话,岂不更加剧百姓嫌弃宝钞,选择铜钱?这样怕是愈加破坏钞法!” “殿下英明……”胡惟庸垂首道。 心说,太子殿下还真是不可小觑呢,见识就是高啊。 不过白搭,因为小农朱老板,肯定会不答应换钞的…… (本章完) 第三七一章 朱老板教子 <\/b> 乾清宫正殿,老六哭声嘹亮,震耳欲聋。 “别哭了,别他娘的嚎丧了!你老子还没死呢。”朱元璋被吵得头疼,没好气道“再把你母……狼招来,老子揍你两顿!” “哦……”老六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娘的,明明是个愣种,学人装什么怂包?!”朱元璋不禁骂道“伱连你老子都不怕,这世上还有能吓哭你的人?”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啊,爹。”老六鼻孔吹泡泡,哭诉道 “儿子是憋屈的哇!那些杀千刀的江南大户,明明家家户户都在搞海贸,却抓住手脖子都不认!还有那些江南出来的书生辈,动辄鼓噪禁绝通番,根本就不是为了以杜寇患,而是要让他们独占海贸之利!” “江南的大户,和那些江南的儒生,根本就是一伙的!”朱元璋眼明心亮,一脸揶揄道“朝廷里也有大佬给他们当靠山。你当自己是亲王了,就能随便拿捏他么?现在知道自己还太嫩了,小子?” 说完,朱老板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 “那些人勾结一气,纯为了一己私利。心里根本就没有爹你这个皇上,大明这个国家,还有天下的老百姓!”老六不遗余力的上眼药。 “没有老百姓怎么讲?”朱元璋淡淡问道“老百姓还用他们管?” “因为他们口口声声为民请命,却为了自家的利益,不让朝廷获得市舶收入!朝廷就只能从百姓身上找补,最后最能苦一苦百姓!”老六气愤道“普通百姓收入最少,负担最重,不就是他们害的么?! “最可气的是,他们明明私欲横流、卑鄙无耻,却总是化身道德卫士,把自己打扮成洁白无瑕的白莲花!不管发生什么事,错的都是别人,自己一点错没有!只要别人触犯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跳脚大骂!却不直说你触犯到他的利益了,而总是用道德攻击你! “他们用比对自己严格一万倍的标准,寻找你身上的缺点,然后放大它,把你喷成十恶不赦的人渣,让你万劫不复,就再没人能触犯他们利益了!” “这就叫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表面上正气凛然,背后却肮脏龌龊!”老六越说越激动,甚至都带出了吊宗皇帝那句名言“所以说——天下书生皆可杀!” “你小子,这是惹不得啊。”朱元璋闻言大笑道“人家不过是声讨了你几句,你就要把他人家全杀光。” “我只是说可杀,没说要杀……”朱桢不想给大哥留下坏印象,便纠正道“就像人说‘该死’,这是个形容词,不是动词。” “不,咱代天赏罚,该杀的就要杀,不然对不该杀的不公平。”朱元璋却淡淡道“该死的就得死,留着也是祸害。” “爹,老六还小哩……”太子闻言苦笑道“他理解不了你这番话。” ~~ 这时,刑具取来了,太子从老吴手中接过荆条,试探问道“还打么?要不算了,这事儿老六也怪委屈的。” “他都摆好姿势了,不打不浪费感情么?”朱元璋却一把夺过荆条,开始热身道“就当活动活动,消化消化食儿。” “……”太子就很无语。 老六更是心里狂骂,听听老贼说的这是人话么? “爹,还是先等等。”太子劝道“那陆仲和到底怎么回事儿,还没查清楚呢……” 朱元璋挥了几下,都被太子挡住,他便瞪眼道“你先出去,影响老子发挥了。” “爹……” “出去!” 太子只好给了老六一个‘要坚强’的眼神,然后无奈退出去。 殿门一关上,里头便传出啪啪的皮鞭声、老六的惨叫声,听得太子叹气连连。 ~~ 乾清殿内。 朱元璋连抽了二十下,才俯下身子,对哭得涕泪横流的老六道 “小子,知道爹为什么打你么?” “因为我,我要把人给煮了……”老六哭道。 “错。”朱元璋却摇摇头,伸手给了他青紫一片,肉嘟嘟的翘臀一巴掌道 “爹是给你长个教训——你都把那姓陆的架到锅上蒸了,为什么最后又把他放下来?” “唉,孩儿知……啊?”老六登时懵圈了。 “你应该直接把他丢到锅里去,明白了么?”朱元璋沉声道“爹打你,就是因为你放过他了。” “啊……” “你给我记住了。不想当那个坏人,就别装坏人。装了坏人,就做个真坏人。”朱元璋便教导他道 “因为甭管是装坏人,还是真坏人,别人都会骂你是坏人的。与其做个假坏人被冤枉,还不如当个真坏人来的划算。” “有道理。”老六不由点头。 “好比这次。像你那样只是装腔作势、威胁一下,只会得到一个仇家,一顶残暴的帽子。但你当时杀掉他,就只会得个残暴的名声,却少了一个仇家。还能震慑住一大批人,哪个划算?” “杀了他划算。”老六老老实实道。 “对么。你那样对那姓陆的,就已经彻底得罪他了。那就不该再放他回去,不然他一定会报复的。”朱元璋沉声道“别以为你身为亲王,就不怕报复。就是条疯狗,冷不丁从胡同里窜出来,咬你一口,也够你难受的。” “嗯嗯,还可能有狂犬病。”老六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既然得罪了他,就该把他打死,不给他反咬一口的机会。” “不只是他,还有他全家……”朱元璋介绍自己的经验道“所有会因此记恨你的人,所有有可能为他报仇的人,统统都要干掉,不给他们报复你的机会。这样你在世上的敌人才会越来越少,而不是越来越多……” “我艹……”朱桢不禁咋舌。“这么狠绝的么?” “就是这么狠绝。”朱元璋淡淡道“记住了,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残酷。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要想让大明少死人,只有多杀人,把所有反对你的人都杀掉,就没有再敢反对你的人了,也就不用再杀人了。” 说着他给老六扯上裤子盖住腚道 “你不是要管市舶司么?不敢杀人怎么行?” (本章完) 。 第三七四章 楚王绕柱跑 <\/b> 乾清殿中,只有父子三人。宫人们早就被太子斥退了。 “父皇三思啊,老百姓说的有道理,收工墨费既坑了老百姓,又损害了宝钞的信用啊!”太子也深以为然的附和道。 “那就一直白给他们换新钞?”朱老板的小农意识发作,心疼啊。 “什么叫白换新钞?!”朱桢忍不住当场就开了嘲讽。“恁咋不说,自己先拿一张纸,换了老百姓值一千文的东西呢?!” “这……”朱老板被问的面红耳赤,但他一生要强,岂能让儿子教训了?马上大声道“那朝廷早晚非得亏死!” “亏个大鬼头啊!第一,随着宝钞大批量印刷,成本会大幅降低的,一张一文钱都嫌多。还收老百姓三十文?黑心商人都没这么黑!第二,朝廷每年都可以新发千万贯宝钞,比起所得来,印钱的成本不过九牛一毛!按照谁得利,谁负责的原则,完全应该由朝廷负担。 “第三,朝廷持续把宝钞投入民间,让经济循环起来,国家才能强大,百姓才会富裕。这就需要维持宝钞不贬值,花多少钱都值得!”顿一下,老六接着嘲讽道“不懂经济怎么搞好国家,老豆!” “……”不管老朱怎么样,太子先脸红了,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知。 “我叫你小子狂,我叫你小子狂!”然而老贼却恼羞成怒,找不到荆条便脱下鞋底来抽。 “难道我说错了吗?!朝廷为什么可以拿纸当钱?那是老百姓对大明的信任啊!是父皇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换来的!老百姓是相信你洪武皇帝,不会坑他们,才会接受宝钞的!” 老六提上裤子跳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道“父皇用一张纸换百姓一千文,以为自己赚了便宜,以为自己没有付出什么吗? “不,大错特错啦!伱付出了自己的名誉,透支了国家信用啊,笨蛋!” “你骂谁笨蛋?”朱老板本已经一脸沉思,闻言再度火冒三丈! 他光着一只脚,提着一只鞋,跟在后面追。 “你给老子站住!” 老六终究腚上有伤,一瘸一拐跑不快,冷不丁就吃一鞋底。 “老六,跟父皇好好说话,不要自找苦吃。”太子赶紧劝老六“笨蛋,绕着柱子跑啊!” 洪武逐楚王,楚王便绕柱跑,一边跑一边嘴上还不停道 “元朝是怎么玩儿完的?就是把自己的钞法玩儿坏了,发的宝钞一文不值,没人收没人用,最后活活穷死的! “父皇要是不吸取元朝的教训,大明的钞法一旦败坏,国家就完了!你也不想等你孙子辈,就没纸钞用了?” ~~ 元朝的殷鉴不远,所以朱老板对宝钞贬值还是很警惕的。并不像老六以为的那样,完全放任宝钞贬值。而是一直在积极维持它的价值。 比如洪武十七年三月,大明宝钞发行还不到十年,朱元璋就下旨停发过。表面的理由是‘国用既充,欲纾匠力’,意思是宝钞已经够用了,让造币的工匠休息休息。 实际上是为了应对宝钞不断贬值,稳定商民对宝钞的信心。 于是到了洪武十八年底,一贯钞还能兑四百文…… 到了洪武二十三年,宝钞一贯兑铜钱二百五十文。 为了遏制宝钞贬值,洪武二十七年八月,朱元璋甚至下诏禁止在交易中使用铜钱,好歹没有让宝钞彻底玩儿完。 不过他死后,先是好圣孙靖难,然后是好大喜功的老四修这个,建那个,六出漠北、七下西洋……这些都得花大钱啊!没钱怎么办?疯狂发钞呗,结果把宝钞一气干挺。 一文不值,彻底没救…… ~~ 所以朱老板在暴揍老六一顿之后,还是不耻下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其实,纸币要想保持币值稳定,做好三件事即可。一个是可以以旧换新。这样就不会有新旧钞的差别价格,百姓才不会拒收旧钞,才能放心储蓄宝钞。” 老六便侃侃而谈起来,要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倒也颇有几分贤王的风采。 “二个是不能只投放不回笼,或是多投放少回笼。绝对不能表现出对铜钱的偏好,必须对宝钞和铜钱一视同仁。只有朝廷坚信钞就是钱,百姓才不会重钱轻钞!” “嗯……”朱老板和太子一头,都听得十分认真。 “还有第三,就是严格控制宝钞的投放量了。”朱桢沉声道“尤其是在建立信用的初期,比如每年不能超过前一年的一成。最重要的是,规定定下来,就得遵守。这样肯定不如随便印钞来的方便,但一旦滥发,必然重蹈元末覆辙。所以这是件极考验皇帝自控力的事情。” “哼哼,这个没问题……”朱元璋便露出自得地笑容,论起来自控力来,他简直可以称为历代帝王之最了。 “只要时刻记住,自己不是在拿纸,而是拿自己的信用,换老百姓手中的财富,就不会没有节制的滥发了。”太子也表示自己没问题。 “嗯。父皇和大哥肯定都能克制得住。”朱桢点点头,叹口气道“但说实话,但凡靠信用支撑的东西,早晚都有破产的一天。子孙后代肯定会有揭不开锅,火烧眉毛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忍不住滥发的。” “唔。”朱元璋沉声道“咱可以定个祖宗之法,谁敢违背?” “呵呵……”老六呵呵一笑道“这样肯定能好很多。” 他本想说,祖宗之法算个屁。其实是你步子太大扯到蛋了。但实在不敢再挨顿揍了,便委婉道 “等将来收回云南,有了滇铜。朝廷还是应该逐步允许百姓自由兑换的。然后放开金银之禁,金银天然是货币,咱们不让老百姓用,不是坑人么?咱们坑谁,也不能坑老百姓啊。这样老朱家的天下才长久,对?” 老六这个老六,最后一段话用了话术。他知道老贼肯定不舍得让百姓用宝钞兑走铜钱。所以他最后用老贼经常教导他们的话,堵住了老贼的嘴。让老贼不好意思直接否决他这个提议。只能留待日后再说了…… p周末,娃娃不省心,到现在才搞出一章…… (本章完) 。 第三七五章 堤高于岸,浪摧 不管怎么说,朱桢都给他爹和大哥,上了一课粗浅的货币学。 朱老板最后叹气道:“这才是有用的学问啊!看来,把你送去拜刘先生为师是对的。” 说着他忽然眉头一皱,奇怪道:“不对啊,咱跟他同吃同睡那么多年,都把他肠子翻出来三遍了。为啥从没听他说过这些?” “爹,你都冷落人家多少年了?人家刘先生就不兴捣鼓出点儿新学问?”太子笑道:“不然,谁还能教老六这些?总不能是他娘胎里带出来的?” “那不能。”朱老板果然不疑有它道:“这小子六七岁的时候,二加四等于几都不知道。娘胎里除了狗脾气,啥也没带出来。” “……”朱桢翻了翻白眼,刚想反驳说,俺不识数是随了你。 却被大哥捂住嘴,拖了出去。 “时候不早了,儿臣告退,父皇也早点歇息……” “这么早睡个屁,咱还有很多事儿要干呢。”朱老板挥挥手,回去继续看帖回帖。 待儿子出去后,又问吴太监道:“今晚哪个侍寝啊?” ~~ 太子领着老六出了乾清宫。 老六这一脸一腚的伤,得跟贤妃娘娘有个交代,所以要把他送回去。 老大本打算像小时候那样,背他回去呢。 但没背出几步,老六不好意思非要下来,只能作罢。 而且,这小子也太重了?太子殿下估计有误,差点儿扭了腰…… “伱小子,怎么这么沉了?”朱标哭笑不得的揉着腰。“骆驼肉这么管用的么?” “那可不。”老六讪讪笑道:“回头也让雄英吃点,再喝上骆驼奶,保准长得壮壮的。” “哈,那等他知道真相,我这爹就……信用破产了。”太子活学活用。 “那等我开府了,让他去我那吃饭,我不怕信用破产。”老六笑道。 “哈哈,再好不过了。让他跟六叔好好学学本事。”太子笑笑,正色道:“老六啊,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 “看啥?”朱桢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像让大哥好好夸夸自己。 “多了。市舶司,宝钞,还有之前那个奏销法……”太子借着天上的月光,和护卫的灯光,打量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老六。 “大哥也算博览群书,还一直听先生们讲课。但你的很多说法,大哥都闻所未闻,而且一听就很有道理。”太子发自内心的高兴道: “虽然有刘先生这个好老师,但你要不是那快料,也不可能学的那么快,而且还能学以致用。你真是上天赐给咱老朱家的绝世瑰宝啊。” “我不懂的地方更多,不都是大哥教我的么?”朱桢忙谦虚笑道:“你送我那本《大学衍义》,我都快翻烂了……再说我那都是纸上谈兵,做不得数的。” “不是纸上谈兵。”太子摇摇头道:“我能听出来,你对海上贸易、朝廷财务,以及宝钞,都有很深很全面的见解……父皇说的没错,这才是真正有用的学问。你一定得教教大哥。” “大哥拜你为师如何?”说着他作势要给老六作揖。 朱桢赶紧拉住大哥道:“大哥,我会啥肯定都告诉你。” “好,你先把关于宝钞的学问,传授给大哥。”太子高兴道。 “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得从头了解,什么是货币和货币符号……”朱桢便给大哥讲解起来。 太子越听越确定,这是一门大学问,肯定不是一晚上能学会的。再说老六还带着伤呢。 “这样,以后你就不用再去大本堂了。”太子想一想道:“学那些四书五经,对你确实没什么用处。” “太好了,大哥万……事大吉!”老六差点儿高兴嘴瓢了。 “还是双日去诚意伯府学习,单日么……”谁知太子话锋一转道:“便来文华殿,上午与我一起听先生讲学,下午再陪我听断诸司启事,肯定比你在大本堂学的东西多。” “呃……”老六登时就垮了脸。“那还不如去大本堂呢……” “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儿花花肠子?”太子冷笑道:“大本堂的先生,不知跟我告了多少回状了。说你每天上课睡觉,下课欺负老七,从来不背书,更不写作业,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嘿嘿……”老六不由心虚道:“大哥,你是知道我的。在诚意伯府学的太累了,只能在大本堂养精蓄锐,不然根本应付不了刘老师……至于逗老七玩儿,不也是我老师给我压力太大,得有个发泄工具,才能保持心理健康啊。” “你倒是健康了,老七可越来越神经了!”太子没好气道:“那也是我弟弟啊。所以还是你去文华殿,跟他分开少见面的好。” “不会让他去么……”老六实在不想整天在大哥眼皮子底下,那还怎么摸鱼啊。 “他去有个屁用……不是,有你讨价还价的份儿么?!”太子一瞪眼道:“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先休息一天,大后天就去文华殿报到,听见了没有?” “哎……”老六垂头丧气道。 心说果然是堤高于岸、浪必摧之。自己就是个浪催的…… ~~ 子夜,乾清殿。 朱老板批完了今日份的奏章,并没有马上去开盲盒,而是把刘英叫过来。 刘英全天候待命,很快现身。 “近来,可有江南人造访过胡惟庸家?”朱元璋沉声问道。 “回皇上,没有。”刘英回想一下,忙道:“但他侄子胡德,前日倒是跟一个江南商人,在青烟楼上喝花酒。可惜不是金莲院,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好……”朱元璋对刘英的情报水平,也不抱什么期望,能打听到这点儿事,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没想到胡惟庸会替海商说话,有意思,很有意思。”他只好提醒自己的情报头子道: “海商们这么大反应,居然连胡惟庸都搬出来了,这是咱没想到的。看来老六重启市舶司这一步,歪打正着他们的要害了。” “这样啊……”刘英一脸羞愧,他这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问胡惟庸的事儿。 “你亲自去一趟苏州。”朱元璋写一道手谕给他,沉声吩咐道:“去看看那个叫陆仲和的,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以咱对那些江南大户的了解,他们通常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这回死的有点蹊跷。” “是。”刘英点点头,听老板继续下令。 “他要是真死了,你就查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自杀死,还是他杀?还有什么时候死的,都给咱查清楚了。”便听朱元璋沉声道: “他要是没死……你就把他带回京城,咱问话之后,再把他剥皮揎草,挂到中书省大门上,以儆效尤!去……” “遵旨。”刘英双手接旨告退。 待到刘英隐入黑暗中,朱元璋才伸个懒腰站起来,神采奕奕道:“睡觉觉!” ps今晚没了,祝大家父亲节快乐。如果还没当父亲,就祝你们父亲父亲节快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