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向虎山行》 第1章 永久封存! 2023年1月2日上午,天气小雨夹雪。 滇省彝州殡仪馆。 没有哀乐,肃穆的背景墙上只挂了“沉痛悼念李氷同志”的横幅,没有对联,连遗像都没有。 “在茫茫的人海里 我是哪一个 在奔腾的浪花里 我是哪一朵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 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 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 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 嗯,没错,就是《祖国不会忘记》。 这是李氷最喜欢的歌,他曾说过,如果他牺牲了,追悼会上就单曲循环这首歌,从开始直到结束,还郑重其事地留下了遗书。 吊唁台花圈中间的不锈钢床上,李氷静静地躺着,身上穿着藏蓝色的警常服,肩上是两杠一星的三级警督警衔,左胸上,0的警号,有些斑驳,但依旧熠熠生辉。国旗盖住了他胸部以下的身体,整个场合很是庄重,只是仔细看会发现,李氷身上的制服不太合身,略微有点大了。 台下,李氷六十多岁的母亲陈春风木然地站着,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她的儿子也是警察,跟他丈夫一样的缉毒警察,连警号,都一模一样!而她的丈夫李烽,牺牲在30年前。 嗯,那个警号还有一个人用过,她的小叔子,李烽的亲弟弟李炜,那个跟屁虫,牺牲在15年前,留下了一个女儿,叫李芸,大学上的医学院,后来留在了羊城,成了一名医生。 李氷今年36岁,未婚,而当年计划生育从公职人员做起,李氷是独生子,所以,李烽这一脉,算是绝了后。 “遗体告别仪式现在开始,亲属同事请有序上前,瞻仰李氷同志遗容,切勿碰触遗体,节哀顺变!”殡仪馆的司仪程式化地说。其实他发现了一个细节,就是今天盛放遗体的不锈钢床外围的鲜花架子宽度,是平时的两倍,除非助跑几米跳起来扑上去,否则根本没机会碰到床上躺着的遗体,只是头部没有花架,伸手就能触摸到静静躺着的李氷的脸。 陈春风机械地在两名女警的搀扶下走上吊唁台,机械地绕着不锈钢床走着……走到李氷头部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扬起粗糙的右手,狠狠一巴掌扇向李氷的脸! “儿啊!你咋不早告诉我你在干什么啊……”话音未落,人便晕了过去,而右手却死死抓住了李氷的衣领。 陈春风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像是在冒着烟的油锅里陡然浇下了一瓢冷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场面突然有些混乱了,搀扶着陈春风的两个女警有些不知所措,不敢用力去扳陈春风的手,只能用力地支撑着她的身体,不让她有更多的动作。 “嫂子,小氷是个好人,是个英雄!他是你的荣耀,是我们警队的荣耀!您放手,让他整整洁洁地走,好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两名女警的身边响起,声音的主人,是一名中年警察,一级警监,警号一大排0,最后一位是6,他是滇省警务厅的副厅长杨雪峰,也是李氷的直接上司。 杨雪峰尽可能轻柔地扳开了陈春风抓着李氷衣领的手,示意两名女警将她搀扶到台下第一排预备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转身,向躺在床上的李氷庄重地敬了个军礼,又伸手轻轻地帮他整理好衣领,拉平了刚才被弄皱的国旗,才走回到台下,站在吊唁队伍第一排,陈春风的身边。 20分钟后,遗体告别仪式完成,司仪正准备宣布礼毕,杨雪峰挥手示意暂停,大步走上吊唁台,接过司仪手中的麦克风。 “宣布两条命令” “滇警政字2023第一号令: 因李氷同志在侦办部督2006年3号案过程中因公殉职,其生前所使用警号0即日起永久封存。 滇省警务厅政治部 2023年1月1日” “警政字2023第1号令: 李氷同志在侦办部督2006年3号案过程中,英勇无畏,坚持原则,严守纪律,舍身忘死,为案件侦破作出了突出贡献和重大牺牲,特追授李氷同志二级警督警衔,警务部二级英雄模范荣誉称号! 警务部政治部 2023年1月1日” 宣读完两条命令之后,杨雪峰将麦克风交还司仪,走到一旁,他想送李氷最后一程。 司仪宣布礼毕之后,杨雪峰轻轻走到床前,伸手摘下了李氷的肩章、胸徽和警号,珍而重之地放进了自己左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推起不锈钢床,跟在殡仪馆工作人员的身后,走向焚烧炉。 视野渐渐模糊,杨雪峰依稀之间看到,躺在冰冷铁床上的李氷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带着三分痞气,三分坚定,三分释然,以及一分无奈…… 焚烧炉前,杨雪峰双手青筋暴起,死死抓着铁床,眼泪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决了堤,顺着鼻翼流了下来…… “领导,请您放手,我们还要工作!”司炉工毫无感情色彩地说。 “等等……”杨雪峰咬着牙放了手,拿下了覆盖在李氷身上的国旗。 “……” 随着国旗被拿下,杨雪峰惊呆了! 躺在铁床上的李氷,只有上半身!腰腹以下的制服都是铺在铁床上的,鞋子也是用支架支撑着立在铁床上的! 杨雪峰知道李氷牺牲得十分惨烈,为了让同事活捉毒枭丁坤,抱着拉响了炸药包的丁坤保镖滚下了山崖,在一声巨响之后壮烈牺牲,但他直到现在才算是亲眼看到了李氷残缺不全的身体……这个在公安战线上干了三十多年的老警察,在这一刻破防了…… “活下去!” 杨雪峰耳边依稀响起了李烽虚弱的声音。那是他转正的第三年,跟着他师傅李烽到边境出差,化妆侦查抓捕毒贩时遭遇线人反水出卖,被毒贩伏击后,李烽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那次行动,幸得边防武警接应及时,彝州禁毒出差的五名警察牺牲当场两名,重伤两名,轻伤一名,而战果是四名毒贩被当场击毙,三名被活捉,当场缴获75公斤老虎牌的四号。 杨雪峰就是当年那个轻伤的警察。 李氷,是当年为杨雪峰挡了枪的李烽的独子,那年才刚满7岁,正要上小学。当初李烽追悼会上没掉一滴泪的孩子,现在却仅剩一半残缺的身体躺在冰冷的铁床上。 第2章 回家 三十分钟后,焚烧炉冷却完毕。 司炉工将李氷的骨灰小心地收殓到骨灰盒里,郑重地交到杨雪峰手上。杨雪峰清楚地看到骨灰盒只装了半盒。 杨雪峰颤抖着双手把骨灰盒轻轻放到收殓台上,用覆盖过李氷身体的国旗小心翼翼地包裹好,然后双手捧起,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吊唁厅,默默站在陈春风面前。 陈春风已经苏醒,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就那么木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眼里没有一丝神采。 “嫂子,对不起……”杨雪峰捧着李氷的骨灰盒,向陈春风深深鞠躬。 “啪!”一声脆响,杨雪峰脸上挨了结结实实一耳光。 在场的所有警察都是一惊!厅里排行老六的大佬,副厅长,一级警监竟然被打了! “嫂子,节哀,我们一起送小氷去陵园好吗?”杨雪峰没有丝毫情绪,低声地询问陈春风。 “好。”陈春风也像是没有丝毫情绪地回答。 然后在两名女警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起身,伸手想要接过杨雪峰手中的骨灰盒。 “我来,您辛苦了!”杨雪峰说,“我送他最后这一程。” “三十年了,我想最后再抱抱他。”陈春风轻声说,“他爸走后,我就没再抱过他了。” “……好!” 杨雪峰双手将骨灰盒递向陈春风,陈春风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几下,然后接过来,似是用尽全力般紧紧抱在怀里。 “大妈,你坐轮椅!我推你!”李芸含着泪推过来一辆轮椅,对陈春风说。 “不用麻烦了,我能走,”陈春风对李芸说,“叨扰你了,你工作那么忙,还从羊城赶回来送你哥。”说完便在众人的陪同下步履蹒跚地向吊唁厅外走去。 李芸匆匆将轮椅交还殡仪馆,然后跟上大家,一起走向停车场。 “送!英!雄!回!家!”彝州警局禁毒支队长王雪冰一字一顿地嘶吼道。 车队不大,就六辆挂了黑纱的越野警车,还有三辆警用摩托车开道。 没有鸣笛,只是闪着警灯,驶出殡仪馆,驶向城市西南边的烈士陵园,没有影视作品或新闻报道里那些英雄出殡时成千上万百姓送行的情景,更没有那些一路走好之类的横幅,只是在每个十字路口都有几名交警在车队到来时提前调好绿灯,然后默默向车队敬上一个庄重的军礼。 “嫂子、小芸,小氷是个好警察!”第三辆警车里,杨雪峰对抱着骨灰盒的陈春风和她身边的李芸说。 “丁坤呢?”李芸淡淡地问,“还活着吗?” “还活着,”杨雪峰说,“只是受了点轻伤。” “为什么不当场击毙他?”李芸的语气开始变冷。 “他没有拒捕,也丧失了反抗能力……” “所以我爸就白死了,是吗?我哥也该死,是吗?” 杨雪峰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李芸打断了。 “他所犯的罪,会有法律来制裁他,国家法律不会放过他的!”杨雪峰干巴巴地说。 “法律,呵呵,审判,呵呵,制裁,呵呵!”李芸冷笑着说,“杨大厅长,你们为抓一个丁坤,搭进去了多少警察的命?你倒是高升了,我伯伯,我父亲,我哥呢?” “小芸,你冷静一下!” “我冷静不了!” “为你大妈考虑一下好不好?” “谁让我哥去做卧底的?你还有脸叫我为我大妈考虑?你不知道我大伯是烈士?你不知道我哥是独子?” “……” “你们别吵了,让小氷安静一会儿行不?”就在李芸和杨雪峰爆发争吵的时候,陈春风颤抖的声音响起。 “……” “……” 杨雪峰和李芸都不再作声了。 “小芸,你不是警察,不要过问他们的事,他们有工作纪律,不要为难杨厅长。”陈春风轻声对李芸说。 “嫂子!谢谢你的理解!”杨雪峰连忙说,“小氷从07年参加工作到他牺牲,没领过一分工资,他的工资卡一直都在我这儿,差不多有200万了,抚恤金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到账,也会打到他的工资卡里,差不多会有120万,我这就把卡给你!” “没用了,捐了!我有他爸的抚恤金就够了,那么多钱,我也没地方花,你们不是有个什么基金会么?拿去捐到你们那个基金会里去!”陈春风说。 “不行不行!你必须收着!烽哥的抚恤年限到了,你没有生活来源怎么办?”杨雪峰把李氷的工资卡硬塞到陈春风手中,“密码是小氷的警号。” “大妈,你就收着!这是你该得的!”李芸也在一边说。 “可是我就一个人,也没什么地方花钱啊!”陈春风喃喃说。 李芸和杨雪峰瞬间破防,再也没有话说了。 大约四十分钟后,车队到达烈士陵园,风雪中,杨雪峰和李芸、王雪冰陪同陈春风把李氷的骨灰盒放进墓穴,同行的警察连忙上前,帮着把墓穴盖板合上,然后退到一旁,列队敬礼。 李氷的墓在第二排最右边。 本来他应该葬在第九排的。 但在他下葬前,第二排从右往左数的第一座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叫李炜,牺牲于2007年底;第二座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叫李烽,牺牲于1993年8月。 所以,他就加了个塞,葬在了父亲和叔叔的旁边。 “烽哥!我来看你了!我对不起你,没照顾好阿炜和小氷!”杨雪峰单膝跪在李烽的墓碑前,老泪纵横…… 李炜的墓碑前,李芸只是静静地站着,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而李氷的墓碑上,没有照片,因为,从参加工作到牺牲,李氷连一张证件照都没有留下。 约莫十分钟后,杨雪峰起身,走向公安英烈名录墙,陵园的工作人员适时上前,递上刻刀。 杨雪峰一笔一划地在名录墙上刻下了李氷的姓名和生卒时间,以及单位:滇省警务厅禁毒总队特勤支队。 本来按照相关规定,李氷应该是安葬在省烈士陵园的,因为他算是省厅的人。但他在遗书中留过言,想要葬在父亲的身边,父亲在的地方,就是家,而葬在父亲身边,就是回家了。 天气很冷,所以在李氷下葬后杨雪峰就命令两名女警护送陈春风回家了,其他参加葬礼的人员也解散了,只留下他自己和王雪冰、李芸。 第3章 那年夏天 “我要回滇省,考警察!就考你们禁毒总队的!”李芸站在杨雪峰身后冷冷地说。 “我不会录用你的!”杨雪峰不假思索回复道,边说边动手,用金粉漆在名录墙上描着自己刚刚刻上的字。 “为什么?”李芸问。 “丁坤已经抓住了,你不必再进来了”杨雪峰说,“你们李家,得留个后啊!” “留后?!你现在知道要给我们家留后了?十五年前让我哥去做卧底的时候你想过给我大伯留后么?现在你跟我说要给我们家留后了,真恶心!”李芸咬牙切齿说道。 “活下去!”杨雪峰描完最后一个字,转身把笔和漆递给候在一旁的陵园工作人员,再转身面对着李芸,“这是你大伯在我怀里说的最后三个字。” “想听听你大伯的故事么?”杨雪峰目光闪烁了一下,走到李烽的名字面前,伸手抚摸了一下那个名字,自顾自对李芸说,“他是我师傅,大约早我六七年参加工作,嗯,是全国第一个禁毒班毕业的。他们那个班毕业了70多个人,到现在剩下三个,都是早年执行任务负过重伤,退二线了的。” “我不是禁毒专业的,警校学的是刑侦,毕业分配的时候服从调剂,就把我分到了彝州禁毒支队,跟着你大伯做事。我刚到支队的时候,你大伯已经是禁毒支队重案组的组长了。 那个重案组连我在内一共6个人,在90年,算是个兵强马壮的探组了。 我在重案组三年,跟着你大伯抓的瘾君子和毒贩子都记不清有多少了,直到1993年6月底,我们在跟治安部门联合展开扫黄打非行动的时候抓住了一窝来自隔壁川省另一个彝州的瘾君子,深挖之下挖到了边境的渠道,而那一伙瘾君子中的贩子阿布表示愿意和我们合作,带我们到边境抓捕他的上家。 经过一个月的研判甄别,并上报省厅批准后,我们展开了行动,整组人只留下了你林阿姨在守家,其余五人都一起去了滇西边境。 我们到边境后,提前与当地边防派出所取得了联系,并在约定的地点附近做了布控。 行动很顺利,你知道的,前一年南边刚对平远街进行过围剿,那声势很大,所以整个滇省边境的毒贩都小心了很多,他们一开始根本就不敢入境交易,而我们也不可能出境抓人。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把要的毒品数量提高了三倍,终于把交易地点定在了国境线内的丛林中。 8月2号,嗯,也就是小氷7岁生日那天,晚上,我们五个警察在约定的地点跟掸国北部过来的勐仑接上了头,他们明面上来的也是六个人,但实际上还有几个在国境线外接应的。就在验货的时候,阿布反水了,用我们没有掌握的暗语向勐仑暴露了我们的身份。 勐仑他们六个人向我们这边开枪并立即调头往掸国那边逃跑,我们这边的反应也很快,几乎同时动手,控制了他们,他们留在国界线外接应的人用了长枪,在场的所有人都中弹了,包括勐仑他们。 他们拼命往外逃,而我们拼命控制他们,那是离国境线就十来米的地方,只要我们放手,勐仑他们三秒钟就能出境,而我们,包括周围设伏布控的武警,是连子弹都不能打出国境线的,你知道,那是规矩,也是底线。 武警的配合很到位,来得很及时,但一切还是晚了。你大伯中了七枪,有六枪是勐仑打的,他在暴露的瞬间就把勐仑和自己铐在了一起,而他对勐仑开了两枪,分别打了手和腿。你刘伯伯,哦,不对,应该是你大舅,和另外的两位伯伯,一个中了八枪,两个中了五枪。我中了两枪,因为我负责控制阿布,阿布没有枪,你大伯和你大舅都挡在我前面,而我和他都在最后面,在离国境线最远的位置上。 武警逼走了勐仑那边在境外接应的人,控制了现场,勐仑重伤,中了五枪,其中有三枪是他的手下在境外用冲锋枪(注,56冲,实际上是突击步枪了)打的。他带过来交货的人当中活下来了一个,还有阿布,也活下来了。 我们这边五个警察,你大伯和你大舅当场就不行了,你另外的两个伯伯,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也没了。” 杨雪峰流着泪说:“两分钟不到啊!你大伯,你大舅就都没了!你大伯在我怀里落的气,他看到我肩上的伤了,就用最后一口气跟我说了三个字:活下去!而你大舅,脖子上中了一枪,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小芸,你知道那种情景有多疼么?禁毒,从来不是说说就可以的,那是要拿人命去填的!每一份禁毒案件的卷宗,都是禁毒警察的鲜血写的啊!你们家,你大伯,你大舅,你父亲,你堂哥,都已经牺牲在禁毒上了,你就好好做你的医生,照顾好你大妈!不要再进来了!” “那,把那个警号给我!”李芸略有迟疑地对杨雪峰说。 “过两天,你到厅里来找我,我让政治部那边复制一套给你。”杨雪峰说。 “不,我就要我哥身上摘下来那个!只有那个才是真的,它是我大伯,我父亲和我哥三个人身上戴过的!”李芸说。 “……好!其实,这个警号,只有你父亲戴过。你大伯的警号虽然也是这个数字,但他走得早,戴的是老式的警号。而你哥,不算在警校的两年,他当警察15年,今天才正式穿上警服,所以,他这也不算用过,虽然他的档案里记的是这个警号。”杨雪峰迟疑了几秒,还是从上衣内兜里取出那个警号牌,郑重地放在了李芸手心,然后拍了拍她的手腕。 “走,我跟你说说你爸和你哥!”杨雪峰转身,跟李芸轻声说。 李芸默默跟在杨雪峰身后,手里紧紧握着那个警号。 “你大伯牺牲在93年8月2号,你哥7岁生日那天。你爸94年7月9号从省警校毕业,分配回到了彝州警局禁毒支队,在你大伯周年那天重启了你大伯的警号,那时候我是重案组的副组长,所以用了点手上的权力,把你爸死死地按在了支队内勤岗位上,拒绝他进重案组,一直不让他出外勤,不让他参与任何抓捕行动,直到我上调省厅。” “你是96年8月9号出生的?” “我以为你爸有了你妈和你,就能安安分分的在禁毒支队内勤的岗位上干下去了,可惜我错了。我上调省厅的第二天,你爸就转到重案大队行动组了。你知道的,95年的时候支队重案组增编,改成了重案大队,员额也从6个人扩充到了21个,但每年都有队员牺牲,就一直都是缺编的,那样的状况给了你爸机会。” “你爸真是你大伯的跟屁虫啊!从身材、长相到性格、工作作风,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嗯,他比你大伯还拼命!对毒贩子下手比你大伯还狠! 所以,直到07年底他牺牲前,他收到的处分决定书比荣誉证书还多。局里、厅里甚至是部里都知道为什么,所以对他的各种违纪违规行为都是宽容甚至是纵容的,只要他不犯原则性的错误,都是高拿轻放,尽可能地护着他。” “从他99年进重案队,到07年牺牲,8年时间里,他经手的嫌疑人非死即残,而东南亚那边的几个毒枭都对他恨之入骨,暗花都开到两百万美金了!所以厅里给局里施压,准备在他去西南边境出差回来之后强制调他回内勤,把他逐出2006部督3号案的专案组,哪成想调令还没发出来,他就在那边牺牲了。” “依然是化妆侦查过程中暴露,被丁坤集团的毒贩子虐待了30多个小时,最后肢解分装在三个编织袋里,扔到了边防派出所门口!” 李芸听着杨雪峰的叙述,牙关紧咬,双手紧紧握拳,指甲都深深陷进了掌心。 “那时候你哥在省警院上大三,禁毒专业,在新闻里看到案件通报后就找到了彝州警局的领导,请求参战。” “我得知消息的时候,你哥已经开始行动了,所以我们不得不改变计划,把你哥收到我手里,成了我的单线暗棋,打入到丁坤集团内部,直到上周一收网,整整十五年。” 第4章 噩耗 2007年12月26日,星期三,滇省警察学院。 禁毒专业0506区队教室。 晚上7点到8点,是全校统一的收看新闻的时间,半小时的国家新闻,5分钟的天气预报,以及25分钟的滇省新闻。 7点47分。 “下面插播一条简讯:今日凌晨四点左右,我省西南边境某边防派出所门口有人投放了三个编织袋,据勘察编织袋内容物为人体组织,身份待查证,省警务厅已向该派出所派出调查组。” 电视机里传来播音员略有沉痛的声音。 李氷坐在教室中间靠近走道的位置上,双目死死地盯着电视画面。电视画面中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三个被打开的编织袋,其中有两个被打上了马赛克,没打马赛克的那个,上面是一张被血水浸湿的a4纸,打印着“缉毒下场”四个大字。 教室里一片死寂,几乎所有学员都猜出了编织袋里装的是什么人,只猜不到具体身份而已。 禁毒专业,作为滇省警察学院的招牌专业,在这个所有大学特别是警校毕业就等于失业的年代(那时候几乎所有的大学毕业后都是自谋职业,全社会唯学历论,一般警校毕业生在招警考试中没有任何优势,都得参加省统考或者国统考),是唯一一个包分配的专业,毕业后就定向分配回生源地的禁毒队。 因此禁毒专业的学员们,是整个警院最早接触专业知识、最早学习警务技能的,并且,这个专业的学员八成都是警二代或者烈士后代。 所以没有人流泪,也没有人悲伤,更没有人害怕! “同学们,大家刚才也看到新闻了,那是什么?那是毒枭对我们赤果果的挑衅和宣战!马上就要放寒假了,这个假期我要上前线,到西南市警局禁毒队去见习,有没有一起的?”区队长骆鹏飞站起身走上讲台,对着下面大声说道。 “我们是定向生,见习也只能是哪来的回哪去,我倒是想跟你一起去西南,可惜学校不会给我开介绍信,去不了!我还是回彝州警局!”李氷的话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浇向骆鹏飞,骆鹏飞瞬间哑火了。 “林姨,过几天放寒假了,我想到你们那儿见习!”李氷怼完骆鹏飞,直接就拿起手机编辑好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不用!我们这边不缺人,这个假期你就在家里好好陪着你妈、你婶婶和你妹她们!”对方很快就回复了。 “嗯?你们会不缺人?之前你和我叔他们不是一直都盼着我早点到你们队里见习的么?”李氷回复道。 “说不缺人就不缺人!你来了我们这儿也没你活干,好好在家陪好家人!”对方回复。 “叔,过两天放寒假了我想到你们队里见习,咋样?带我一个呗!”李氷编辑短信发了出去,那个联系人,叫李炜。 30分钟过去了,毫无回音。 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毫无回音。 不对劲!很不对劲!叔叔从来没有这么慢回自己的信息。 晚上十点,李氷回到宿舍,还是没有等到叔叔李炜的回复,干脆直接就拨号呼了过去。 然而,连续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有情况!但没办法,估计是在出外勤不方便联系!改天再呼!我就不信你会一直不理我!”李氷如是想着,然后拿出收音机,插上耳机,调到省广播电台。 这是李氷的习惯,从上中学就开始了,在老家彝州的时候,听的是经济音乐台,偶尔还会向电台投稿什么的,还经常能被播出来,虽然没有一分钱稿费,还倒贴邮票钱,但满足一下自己的小虚荣也是挺不错的。 到省城上了警校之后,收听不到彝州经济音乐台了,而且省城乱七八糟的电台超多,一到晚上十一点之后就是各种打着擦边球的药品、医院或者诊所的广告,听得人直犯恶心,干脆就转听省台的新闻综合频率了,毕竟官方台,没有那些露骨的虎狼之词污染耳朵,十点半熄灯时还能听听晚间新闻报道,也挺不错的,爷爷那糟老头子就跟他说过,上大学,特别是读警校,一定要关心国家大事。用收音机听新闻,也是关心国家大事。 十点半,熟悉的熄灯号响起,随后便是收音机里晚间新闻报道的片头音乐。 “今晚头条:根据前方发回的消息,今天凌晨被抛尸到西南边境边防派出所门口的人员身份已经确认,是彝州警局禁毒支队重案大队一探组组长李炜……他带领两名组员到西南边境地区出差侦办一起重大涉毒案件时遭遇对方伏击。目前李组长已确认遇害,两名组员失联。下面让我们连线前方记者,了解一下最新消息……” “……” “轰!”这条消息,如同惊雷般在李氷脑海中炸响,李氷的脑袋瞬间宕机了。 “……据警方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人士透露,确认李组长身份的依据,是夹在编织袋里的一盘录像带,录像带里断断续续记录了李组长被对方凌虐致死并肢解分尸的过程……全程持续近40小时,手段极其残忍。我没有看到相关录像,不是警方不让我看,而是我不敢看!”前方记者哽咽着说,然后在情绪失控之前断开了连线。 “难怪!难怪! 难怪林姨如此反常!拒绝我到队里见习,还让我在家陪家人!这特么是家破人亡了啊!”李氷咬着牙,憋着泪水默默地想。 “老师,我家里有急事,必须要马上回去,所以来向你请假!” 第二天早上出完早操,李氷第一时间冲进办公室,找到了辅导员,向辅导员请假。 “这马上就要放新年假了,你这时候请假怕是不划算,会扣学分的哦!”辅导员有些不解地说着,但还是拿出假条,让李氷填写。 李氷刷刷几笔填完假条,转身就要走。 “哎,你先回教室等着!你这请假超过了一天,得找大队长批,我看你也找不到大队长,先回教室,我去帮你批假,等假条批下来了我再把送放行条给你。” 李氷在教室等了约莫20分钟,辅导员就把放行条给他送来了。 放行条到手,李氷立马回宿舍换上便装,马不停蹄冲出学校,拦了一辆摩的就往黄土坡客运站赶,以最快的速度坐上了省城回彝州的大巴车。 第5章 再向虎山行! 三个半小时后,李氷回到了彝州城。 “王队!我想去西南,去接我叔回来!”彝州禁毒支队重案大队长办公室里,李氷急切地对大队长王雪冰说道“学校的假我已经请好了!” “胡闹!你哪都不许去!给我在家里,好好照顾你妈,你婶婶和你妹!你妹才11岁,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王雪冰拍案而起,怒斥李氷。 “我妹11岁,受不了失去父亲的打击!我七岁就受得了?!”李氷朝着王雪冰嘶吼道“我妹是女孩子,是应该照顾,但那不应该是我的事!我该做的事,是去西南接我叔回家,然后再回去,找到对方,给他报仇!” “你扯淡呢!你叔十多年的老警察都栽到对方手上了,你毛都没长齐,书都没读完,去送死吗?”王雪冰怒斥道“再说了,你知道对方是谁?有多少人?在什么地方活动吗?你以为你是谁?兰博?还是超人?不在家照顾你妈他们也可以,给老子滚回学校呆着去!” “丁坤,坤沙集团覆灭后棉店最大的毒枭,集团核心成员大约三十人,手下还有大约四百人的武装人员,活动范围以金三角为主,足迹遍布东南亚。”李氷冷冷地对王雪冰说“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去年的部督三号案目标就是他,我们整个禁毒专业05级的所有专业课一直就是在研究他!我不是兰博,也不是超人,只是个无名小卒,只是个不起眼的共和国禁毒预备警官!” “但同时,我还是一等功臣的后人!我不知道什么规矩什么程序,只知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我不是傻子,我知道当年打死我爸的勐仑就是丁坤的一个马仔,而现在,我父亲的弟弟,我的亲叔叔也死在了丁坤的手上,我跟丁坤,不共戴天!” “别跟我说规矩,王大队长,死在丁坤手上的不是你的家人,你不懂这种感觉!还有几个月,我爸就走了十五年了,你永远都不知道,从一个七岁的孩子到现在,我是怎么度过这十五年的!我爸牺牲的那天,是我的生日,这十五年来,我都不敢提我的生日!” “现在我叔也没了,但好歹我妹妹快十一岁了,她比我多度过了四个快乐开心的年头不假,但是她也懂事得让人心疼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一线冲锋的人的孩子,没享受过多少天伦之乐,我甚至连我爸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但这并不妨碍我把他当做榜样,当做偶像!” “我前年考警校,报禁毒专业,并不是因为烈属有特招、禁毒专业包分配,我只是单纯地,想穿上父辈穿过的警服,拿起父辈拿过的枪,踏着他们的足迹,到他们撒下热血的地方,手刃夺走我亲人的渣滓!” “我叔,我爸,他们都不是傻子。他们都知道,每一次边境出差可能都会回不来,但是,有些事,总得要有人去做,有些血,总得要有人去流的!你坐惯了办公室,不敢去了,那就算了,我爸和我叔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愣子,不巧,我也是!他们技不如人,把自己葬送在了虎上山,现在我长大了,有能力了,就不信这个邪了,虎山又怎么样?我还偏偏就要去走这一遭了!” “再向虎山行,嗯,貌似有部港产电视剧就叫这个名字?挺有气势的。”说着说着,李氷开始露出几分痞气来。 “你个小兔崽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想过你妈么?你万一出个什么事,我怎么向她交代?”王雪冰怒极反笑道,“丁坤那是成了精的狐狸了,你这点道行,拿什么跟他斗?我们整个滇省禁毒部门跟他斗了近二十年,也不过是互有胜负罢了,每次都是我们前脚端掉他一批货或者抓住他几个马仔,他反手就让我们的陵园里多几座墓碑,你当我跟他没仇么?你以为我们坐办公室的愿意么?老子要是腰椎上没卡着子弹头,会被你个瘪犊子玩意堵在办公室里瞎逼逼一通骂?” “再说了,你个愣头青能有什么办法搞定丁坤?你有外挂?老子不想今天放你出去,明天就要去给你收尸!”王雪冰咬着后槽牙对李氷说。 “还是化妆侦查,放长线的那种。嗯,也就是俗称的卧底。”李氷红着老脸对王雪冰说,“最笨的方法往往就是最有用的。” “给老子滚!全省禁毒折在丁坤手里的卧底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五个了,你有什么能耐在暴露之前搞定他?”王雪冰嘬着牙花子说,“坤沙覆灭之后,丁坤怕死到跟情人那啥都要有保镖在场,你怕是还见不到他就被他埋了!” “这还真不太难。丁坤怕死是真怕死,多疑也是真多疑,但我去卧底,就直接明着去,身份那些都不做伪装了,最多假装不知道我爸我叔死在他手上!”李氷说。 “嗯?仔细说一下!”王雪冰眼睛闪了一下。 “我是什么身份?警校生是?我就在学校作妖,作完后直接逃到掸国去,找他给我爸报仇,然后败给他,被他抓住,被他控制,然后慢慢地变成他的马仔,掌握证据后再设套把他弄到境内,然后想干嘛干嘛!”李氷说。 “你看我像不像傻子?”王雪冰说,“你这特么的摆明了就是去送死!” “你们案件太多,虽然跟丁坤打交道几十年,但是你们怕是没有仔细研究过他的心理!”李氷说,“他多疑,怕死,但又很自负,还有点中二病,比较讲江湖义气,是个毒枭中的另类,你没发现吗?” “嗯?什么意思?”王雪冰有点意外“丁坤身上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的? “他的实力不弱?手下马仔一大群,武装力量也超过了一个营,但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所有牺牲在他的人手上的前辈,家属都没有遭到过他的报复!他是没能力对这些英烈家属下手么?还是没机会?还是查不到这些人的信息?”李氷连续向王雪冰发问。“都不是,他就是犯中二病而已!讲究所谓的祸不及妻儿。而我手上没有他们的人命,只要我没弄死他们的人,我大概率就是安全的,被他抓住后罪会受很多,但他不会直接杀了我。而我要做的,就是被他抓住后慢慢地被他同化,变成他的人。” “你让我捋捋!先滚回家去陪好你家人,去安抚好你婶婶和你妹妹!”王雪冰把李氷赶出了办公室。 李氷走出办公室后带着一丝窃喜,先去了妹妹李芸家。 是时候去看看这只跟屁虫了,可能,以后就没机会了呢。 第6章 离别之前 “哥,你们这么早就放假了?” 李炜家里,李芸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李氷身上,撅着嘴说。 “我修完学分,要提前毕业了!”李氷说。 “(⊙o⊙)哇!我哥你真厉害!一般人得上四年的学,你居然只用两年半就上完了!”李芸满眼都是小星星。 “小芸,像样点!别粘着你哥,都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回你屋写作业去!”小芸妈刘梦霖祭出大招,将她赶回了自己的小屋。 “小氷,你到我们家来,是有什么事?”刘梦霖温和地对李氷说。 “呃,就是马上要提前毕业分配工作去外地了,挺想你们的,想着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来陪陪你们。”李氷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地说。 “编!你继续编!你看我信不信!”刘梦霖开始愠怒了,“这话你哄你妈、哄小芸还差不多!我好歹也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就从来没听说过有哪所大学、哪个专业能够用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学完所有课程提前毕业的!还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学期都没结束,你毕哪门子的业?” “哦豁……谎言被戳穿了,咋整?挺急的!在线等!”李氷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心中暗道不妙。 “婶婶,瞧你说的,我骗你们有啥好处?我这提前毕业参加工作了,到过年时候你还省红包了呢,我犯得着骗你么?”李氷大言不惭,继续睁着眼说瞎话。 “昨天的全省新闻我看了。”刘梦霖很平静地说。 “呃~什么新闻?我可没那么大脸上新闻!”李氷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垂死挣扎。 “昨晚我们科室我值班,高护病房住的是个退休老干部,十点半我查房,他还在听收音机,省广播电台新闻综合台。”刘梦霖继续平静地说。 “呃~”李氷顿觉自己成了小丑,哑口无言。 沉默了大约三分钟。 “婶婶,您节哀,这家,还有我呢!”李氷憋出这么一句。 “我没事,每次只要你叔叔出差,我都准备着收到这样的消息,只是这回真的收到了而已,”刘梦霖依旧平静地说,“只是苦了小芸这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亲,得学会长大了!” “哦,对不起,小氷,你爸也是……我一时糊涂说错话了,不要怪婶子!”刘梦霖开始有些絮叨。 “妈,哥,你们在说什么?我爸出了什么事么?”小芸突然从房间探出头,对两人喊道。 “哪哪都有你!你爸不是出差还没回来么?听说也快了,我和你哥这商量着去买点好菜,回来做顿好吃的,给他接风洗尘呢!”刘梦霖佯装生气地对小芸说。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我明明听到你们说我爸牺牲了!我没有爸爸了!哇……”小芸痛哭着重重地摔上了房间的门,一头扑到床上,抱着床上那只差不多一人高的警熊公仔哭得撕心裂肺。 那只警熊公仔,原本只是一只普通的毛绒玩具熊,只是个头有点大,差不多有一米五那么高,是小芸九岁生日时李氷送给她的,然后,李炜因为平时没有太多时间陪小芸,小芸妈在医院工作,也常常上夜班,家里就剩下这么个小妮子,挺让人担心的,就找了件短袖警服给公仔套上,还抽空给公仔做了条裤子穿上,又把多余的警便帽缝了一顶到公仔脑袋上,于是这只一般的超大号熊公仔就摇身一变成了警熊公仔,负担起了小芸爸妈都不在家时陪伴小芸的任务。 公仔身上的警服是真正的警服,戴着李炜的胸徽,肩章和警号。 小芸就那么死死地抱着公仔,哭得撕心裂肺,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直到累了,在抽泣中睡过去。 李氷和刘梦霖没有闲着,他们到餐厅把餐桌一端推靠墙,做成了一个临时的家坛,摆上了水果,燃起了香烛。 李氷当了回跑腿,在一个小时之内像尾巴被点了火的牛一般风风火火冲到州警察局,催着王雪冰用黑白打印机打印了李炜的证件照,又冲到警局隔壁文具店,“买”了一个相框,挂在禁毒支队重案大队账上,再窜回到位于市医院生活区的李炜的家里。 没错,李炜家不在州警局生活区,反倒是在刘梦霖工作的市医院的生活区。有一说一,市医院的生活区环境是真比州警局生活区好得多,至少,同是三口之家,给的住房标准就不一样,州警局生活区能给的就是个一房一厅一厨一卫的小套间,没有产权,每个月象征性地收取几十块住宿费和几十块水电费;而市医院生活区那边,只要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交得上集资款,你想要个300平大平层都没问题!交房以后还能办房产证,这可是个天差地别的差距!要不是产权证只能登记在市医院职工的名下,李氷高低是要撺掇着陈春风在市医院生活区买上一套百平以上的住房的。 废话不多说,李氷跑完腿回到刘梦霖(李炜)家,帮着刘梦霖把李炜的遗像挂好,这才想起来,这一整天从省城杀回彝州,又在彝州城里横冲直撞了几个来回,折腾了十好几个小时,眼瞅着天都快黑了,居然没吃一口饭呢!就喝了几瓶水,也不感觉到饿,就挺奇怪的。 “小氷,饿了,快来吃碗面!”刘梦霖端着一大碗面条走到餐桌前,递给李氷。 李氷接过面碗一看,心里不由得一个咯噔!这面碗里的面,是标标准准的长寿面的样子! “难道?!……”李氷暗道不妙。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应该是你叔36岁生日!”刘梦霖落寞地说。 “果然!”李氷瞬间明白了。 这狗日的丁坤! 貌似是跟我老李家杠上了! 李烽牺牲的当天,是李氷的生日,而李炜遗体身份被确认的第二天,就是李炜的生日! 如果不是巧合,那他妈的就是杀人诛心!! 李氷坐在餐桌前,把碗里的面条挑起,放下,又挑起,放下……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这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哥,我饿了!” 一道有些嘶哑的童声在李氷身边响起。 “呃,好,坐过来,我喂你!” 李氷拉过还有些迷糊的李芸,让她坐在自己旁边,然后挑起一筷子面条,轻轻地喂到李芸嘴边,李芸小心地张嘴,含了过去,发现并不烫了,才放心地大口把面条吸进嘴里咀嚼起来。 “多大个人了,还要人喂,也不害羞!”刘梦霖在一边念叨,“厨房里还有一碗呢,专门给你留的!” “连吃东西都不会,以后要是我也不在了,你该咋活哟!”刘梦霖边说话边伸手揉了揉李芸的小脑瓜子。 “妈~我自己也会洗衣做饭呢好不好!”李芸抗议道。 “我没见着,就都不算!”刘梦霖开始行使母系霸权。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整个家里,就那个临时的家坛显得很违和,嗯,还有那淡淡的香烛味,也抹杀了这个家里本就不多的几分生气。 十五分钟后,在刘梦霖的监督和李芸的捣乱之下,李氷吃完了那一大碗长寿面,连汤也在刘梦霖的注视之下喝了个干净。 “今晚就在家里歇一晚,明天一早你就回学校好好上你的课,你叔那边,我去接就好!你放心,我们做医生的,早就见惯生死了,况且小芸也还小,我不会失了分寸的。” 刘梦霖给李氷安排好卧室,然后平静地对李氷说。 李氷自然是无法反驳的,只能静静地接受了刘梦霖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