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家致富之种田小农女》 第1章 上吊 一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打破还处在沉睡中的小山村。村中伏在门槛上打呼的狗被惊起,相继狂吠起来。 天空稀稀朗朗落了几颗星星,离天亮还有些时候。沉睡中的人们被这记哀嚎声从睡梦中拉醒。大家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眨巴了几下,等狗吠声停止之后,确定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再次翻身睡了过去。 一条从山谷出的小河,弯弯曲曲穿过鲮鱼村。小河在昏暗的夜色下,发出麟麟波光。小河流经的破烂茅草屋前,一棵凸凸斑斑的老树下吊死了一个女人。凌乱的头发盖住了女人的面庞,身上套了一件素衣,垂下来的手跟干枯的树枝一样,毫无生机。 初秋的凉风从河岸对面吹过来,吊死的女人在老树下摇晃了几下,一股恐惧的阴风从河底升起,像地府里爬出来的老鬼,慢慢爬到破旧的茅草屋前,哈着气,似乎还要带走谁。 沈云禾两腮挂满了眼泪,靠在黄土垒起,已经变得漆黑漆黑的墙面,瘦弱的脊背只剩破旧的衣服在撑着。她四神无主,狂哭之后,眼里的光熄灭了。一年前,沈家失去了顶流柱沈长秀,一年之后,沈家再次失去了女主人。 沈云禾悲痛不已,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岌岌可危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手掌中抠出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再次刺痛了她的双眼,为了确定自己看到娘吊死是假象,她生生把自己的手掌心抠出一块肉。疼痛蔓延全身,娘死了,吊死在家门口的老树下。她忍不住仰天大嚎一声,几欲晕过去。 眼泪已经哭干,眼睛肿得跟核桃一般。云禾回头看了看吊死在老树下的母亲,又看了一眼屋内。残破的泥墙下,两张木板拼凑的床板上铺了一层稻草,上面躺了一个了无生机的小姑娘,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此刻外人已经认为人已经死去。 沈云禾看了一眼一盆如洗的破茅屋,自嘲笑了几声。“哈哈……”,爹死了,娘死了,云殊也快要死了。沈云禾仿佛魔怔了一般,大笑之后,扶着墙蹲下,下巴搁在膝盖上,想到父母在世时,日子虽然过得辛苦,却也是苦中有乐。悲伤到深处,她双手掩面,大颗大颗眼泪从指缝里穿出来,湿了前襟,也湿了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村里的鸡开始打鸣。云禾的头靠在墙上,嘴唇微张,空气从嘴巴进入喉咙,以至于她不被窒息。红彤彤的鼻头颤动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 屋内的灯已经熄灭,影影绰绰映出木板床上那具僵硬的身体。 陆淮已经坐在门口一个木墩子做成的凳子许久。他最先发现姑姑吊死在老树下。入睡之前,姑姑抱着哭闹的云霁在屋内走来走去。云霁不过是个刚满周岁的婴孩。自从姑父过世后,家里的条件急骤下降,揭不开锅是常有的事。云霁身为一个婴孩,饿肚子哭闹是条件反射。姑姑将云霁搂在怀中,云霁还是闹腾不停,姑姑又让云霁趴在她的肩头,一手扶着云霁的背,另一只手抽空往灶里塞柴火。 云霁瞥见姑姑煮了米糊,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慢慢停止哭泣,睁着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盯着锅里。 姑姑抱着云霁坐在灶前,有好几次,木柴燃烧后“嘭”出来的碳火差点弹到她身上,她呆木如鸡,都未发现。他主动接过云霁逗弄着,姑姑继续在火旁前发呆,想得入迷,人差点插进火堆中。 这阵子,发生太多的事情了,每一件都触目惊心。云殊昏迷不行,滴水不进,瘦骨如柴。云玥被强拉带走,行踪不知。姑姑的精神气耗尽了,眼眶深深凹进去,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半夜时常咳得喉咙嘶哑。本还年轻的她,两鬓早早染上一缕缕白发,看着比同龄苍老了十岁。 自从姑父去后,姑姑一个弱女子,咬着牙,顶着瘦弱的肩膀,把家扛下来。如今,她没顶过连失两女的打击。给云霁喂了米粥,拍拍云霁的后背哄睡之后,又给躺在床上昏迷的云殊捻了捻被角后便趁着半夜,大家熟睡时,一根绳子把自己了断了。 陆淮是男子,沈家的香火只剩云霁了。云霁不过周岁,当不了家。沈家如今靠着他了。他不能哭,不能失了心骨。姑姑的后事还要靠他处理。 “呜呜……”,疲乏的云禾以为自己打了个盹,等她醒来,一切都恢复如初。天已经快亮了,记忆急促充斥她的头脑,云禾再次失声痛哭。她甚至不敢往老树下看。娘没有走,她在屋里哄着云霁。不对,这个时候,娘已经醒了,收拾着准备下地。娘怎么会上吊? 陆淮见此,攥着拳头,嘴唇被咬出了血。姑姑会趁所有人熟睡上吊,是所有人都意料不到。 “云禾,姑姑已经去了”,姑姑还在吊在老树下。当务之急是要把尸体放下来。陆淮扫了一眼屋内,穷得连耗子都不愿意来筑窝。 云禾一听,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刺激,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瞧见,“我娘没死,她在屋里……她跟云霁在一起……”,娘天一亮就将云霁抱到自己身侧,并嘱咐让她陪同云霁。 陆淮眼眶红通通,姑姑已经去是事实,“云禾” “娘还在……” 云禾缩在墙角,嘴唇哆嗦,眼神盯着一处,不敢往外看,也不敢往屋内看。她害怕听到陆淮呼喊云殊没了呼吸。 “云禾,姑姑走了。我们……”,陆淮抬头仰望星空,稀疏的星光慢慢黯淡。他迟疑了一会儿,低声开口,“总得把她放下来,让她入土为安……”,陆淮说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自责不已,如果早发现姑姑有自杀苗头,他应该提前拦下,也不会导致现在的情形,家不是家人,人不是人。两个大人接二连三去,长女不知卖往何处,三女昏迷多日,滴水未进,呼吸微弱,怕是这几日…… 第2章 幸灾乐祸 云禾不愿意接受事实,沉浸在过去美好的回忆中。陆淮强忍心中悲痛,拿起裂了一角的水瓢子,舀了半瓢,泼在了云禾身上。初秋的水已经有些许凉快,云禾打了个哆嗦,继而抽抽噎噎。 陆淮心疼地蹲下身,示意云禾看向老树下,“姑姑现在应该已经跟姑父见面了……云禾,我们把姑姑放下来,让她入土为安” 清醒的云禾将头埋进两腿间,带着哭腔道:“我知道……娘去了。可是……”,让她如何接受得了,没有了娘,沈家何在?“你让我缓缓……”,娘的身体恐是已僵硬,可家中……连一块像样的木板都凑不出来,更别提给娘置办一副棺材了。 陆淮起身,看了几眼老树下被风吹得晃动的尸体,转身进了屋内。 屋内,躺在木板上的小姑娘脸色苍白如纸,两只眼睛深深凹进眼眶中,微弱的呼吸声从云殊的鼻腔缓缓放出。陆淮摸了摸云殊的手,确定还有温热,便把她的手放进破旧的被子中。又从另一侧抱过熟睡的云霁,放在云殊身侧,然后把空出来的木板扛起。 天亮之后,鲮鱼村的人陆续起身。手脚勤快的人在别人刚刚下床弯腰穿鞋时,便已经背着竹筐,别着菜刀出门了去打猪草了。 林翠萍踏着清晨的露水往山脚下去了。昨日,她瞧见了沿着上山的小路那有一小片翠绿的猪草,还未被人割了去。天还有些蒙,林翠萍看着四处无人,想趁此机会去揶揄陆如那个女人。当年,她刚及笄不久,一次偶然相遇,她便看上了俊秀的沈长秀,芳心暗许,茶不思饭不想。到了出嫁年龄,她明里暗里地示意,沈长秀没上门提亲,反而向陆家提亲了。方圆十里,个把年轻的都知道她那些酸事,她也等着沈长秀来提亲后扬眉吐气。结果她反而被人笑话了,羞惭的她足足一年不敢出门,也因此名声有些不好了,最后嫁了沈长青那个怂货。她与沈长秀和陆如便结下了梁子。 沈长秀突发恶疾去了,林翠萍时常去欺负孤儿寡母,仗着自己有点小钱,鼻孔朝天,颐指气使。沈长秀死了,孤儿寡母上顿不接下顿,日子过得别提多窝囊。 林翠萍心里思忖着陆如那个女人现在应该起了,便加快了脚下速度。她多多少少也是要着脸面,欺负孤儿寡母,自来极少让外人看到。河岸上的薄雾未退去,林翠萍从河对岸远远就瞧见了沈家老树下挂了一块布。这不是……陆如那个女人辛辛苦苦织的素布去卖钱。她本着“好心”,“美言”了几句,集市上便把陆如的布退回来。 这个时候,陆如把布挂在老树下。林翠萍的三角眼四处打量了一番之后,心思活络起来。这不……都入秋了,她跟别人定了些棉花,想给自己和女儿做件加棉的小衣留着过冬穿,正愁着没有布。这不就送上门了?等她神不知鬼不觉把布拿走,陆如向谁哭诉?说不准又去沈长秀墓前,哭哭啼啼。 林翠萍过了木桥,弓起身子来到树下。竖起耳朵使劲聆听,屋内黑黝黝,静悄悄。趁着沈家没起,她迅速从老树后面冲出来,伸出手用力去扯,扯不动。林翠萍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手掌吐了口唾沫,攥着力量,用力一拉,一个东西砸到了自己身上,她不妨被那东西压倒在地上,摔到了老腰。 “哎哟”,林翠萍闭着眼睛呻吟。这一摔,可把她的老腰摔疼了。“什么东西那么重?”,身上的东西压着林翠萍喘不过气,不疑有它,林翠萍睁开眼睛想把身上的东西移走。这一睁眼,差点把她的小命给勾走了。陆如发黑的脸,僵硬的身体压得她忘记了呼吸。她呆愣了半晌,手不轻易摸到冰冷的尸体后,她再也忍不住大叫起来,把陆如的尸体推开,顾不上摔麻了老腰,脚下生风了跑回去。 听到尖叫的云禾和陆淮从屋内冲出来。云禾抹干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盯着林翠萍见鬼似的身影,双眼冒出寒光。 陆淮从屋内拿出木板,将陆如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抬到木板上。 “小心,别伤了娘”,云禾连忙扑了过来,痛心的抚摸陆如僵硬的双手。 “云禾,露水重,把姑姑抬回屋内”,经林翠萍大呼小叫,村里的人肯定很快就过来了。让姑姑躺在外面,不合适。 云禾将眼泪往肚子里咽,同陆淮抬起木板。 林翠萍如同见到鬼一般,竹筐也顾不得要了,踉跄起身之后,摇摇晃晃冲回家中,大门被她用力关起,用身体抵门板,腾出一只手按压惊魂未定的胸膛。 沈长青提着裤子从里屋出来,扫了一眼林翠萍,嘴里嘟囔道:“懒婆娘” “我没有杀人……”,林翠萍宛若魔怔,呼吸平稳之后,脑海中又浮现陆如那张睁着眼睛的青紫的脸。“吓死我了”,稳过气之后,林翠萍打包票自己没杀人,她过去时,陆如已经上吊了,尸体都僵硬了,怕是死了好一会儿了。 “懒婆娘,神神叨叨什么?不去打猪草就赶紧煮饭”,沈长青是个怂货,懒得出奇,全家上下都靠林翠萍操持。林翠萍有底气在,在家中说一不二,沈长青不敢多言,为了从林翠萍手中多得几文酒钱,对林翠萍唯命是从。 “大事不好了”,林翠萍眼中的恐惧逐渐转变成窃喜。陆如死了,那几个娃岂不如她随意伺弄。 沈长青掏了掏耳朵,没放心上。林翠萍立刻冲过来,揪住他的耳朵。沈长青耐烦地打掉她的手。 “陆如上吊死了。你伤心不?” 沈长青听罢,瞠目结舌。倒不是对陆如余情未了。 林翠萍急眼了,“哟……那么想人家,干脆拿根绳子吊上去,跟着去见阎罗王……” “无理取闹”,癫婆子。沈长青进入里屋,一言不发躺在床上。 “怂样”,林翠萍唾了一口沫子,拍拍屁股出去。 第3章 幸灾乐祸(二) “黄芳草”,林翠萍把大门拍得附近都听到了。大嗓门一开口,黄芳草不情不愿开开门。 林翠萍亲热地贴上,一脸幸灾乐祸,“你猜猜,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 黄芳草沉着一张脸,嘴里像塞了炸药,一开口便是火,“好人都让你当,吃亏的可是我……” 林翠萍眼珠咕噜一转,便知道黄芳草指的是哪件事,立刻贴上笑脸挽住黄芳草的胳膊,“好姐姐,咱可都说好了。我没占便宜……” “哼……”,林翠萍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几日,黄芳草一直不贴心,寝食难安,总害怕陆如哪天揭了出来。 “好姐姐,你还在担心陆如?”,林翠萍故意打哑谜,后顾之忧总算没了。以后那几个细胳膊细腿的,还不是任她揉搓? 黄芳草长叹一声,把林翠萍的手掰下,随后对林翠萍冷嘲热讽,“老天爷要收也是收你”,跟她没关系,她……挺多帮了点“小忙”。 林翠萍打心眼看不起黄芳草,又贪又怕,真是白瞎了一身肉。拿到钱就去集市割了两斤肉,吃得油头肥耳。吃地时候不觉得愧疚,现在害怕被抓去坐牢了。 “陆如昨夜上吊了” 黄芳草的瞳孔慢慢放大,一脸震惊,“真的?” 林翠萍掩嘴笑了起来,“如假包换,你不信,过去看看……”,陆如都僵硬了,下去找沈长秀了。 “走……”,黄芳草二话不说,提起裙摆就出去了,一路小跑,摇得她身上横肉一颤一颤。 沈家已经来人了。来的都是相处好的,平常不对付的一些人,站在河的对面抱胸冷眼旁观,心里暗暗窃喜。 云禾没有继续哭,手中的帕子沉得浸满了泪水。姜三婶一直在安慰她。云禾听不到屋内的声音,六神无主,一会儿看看已经盖上白布的陆如,一会儿看看昏迷不醒的云殊,她的心绞痛得差到喘不上气。 姜三婶连忙到灶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云禾喝得猛,呛了喉咙。姜三婶又是赶紧给她拍后背。一脸心切的安慰云禾,“你爹娘都去了,你还有妹妹和弟弟,可千万别哭出事……” 云禾抽抽噎噎,许久才回复姜三婶,“我知道……大姐不在了,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沈家真正的顶梁柱不过刚满周岁。 姜三婶掌心暖着云禾冰凉的手,偷偷用肩膀蹭去眼角的热泪。沈长秀去了,陆如的日子过得多辛苦,她都看在眼里。怎么就想不开……姜三婶很快联想到几天前的事…… 沈长秀为人爽朗,身体健实,手脚勤快,是干活的好把式。沈家有他操持着,家里过得清贫,倒也不饿肚子。夫妻俩自成亲之后,恩爱有加,生了三女一男。沈长秀去世之前,云霁刚出生三天。念着陆如生孩子辛苦,沈长秀去集市上割了肉。哪曾想,当夜沈长秀突然倒地不起。镇上的大夫来了两回,直摇头道沈长秀没救了,让准备后事。 沈长秀撑了足足七天后,便撒手人寰。这个家也在沈长秀离去后崩塌了。自那以后,沈家的日子一落千丈。陆如压弯了腰,也刚刚勉强填饱肚子,哪还有钱还债。沈长秀病中请大夫是借林翠萍的,那女人明知沈长秀病了,还愿意把钱借出来。开始不知道她的意图,后来……狼子野心都露出来了。除了沈长秀的看病钱,还有棺材钱。一副薄棺材足足去了一两银子,这些钱也是林翠萍主动拿出来的。在当时,这大家对林翠萍高看了一眼,让这只老母鸡走到哪,都把屁股翘得高高的。 一两五百文在一年后涨了十倍。十五两,要了陆如的命。林翠萍就是吸血的蝗虫,如骨头上的蛆,无时无刻追问陆如还钱。沈家家徒四壁全因林翠萍。沈长秀在时,勤勤恳恳,置下了五亩地,沈长秀死后,田地陆陆续续被林翠萍等人瓜分了,怕被村里诟病,林翠萍假惺惺地念在沈家还有云霁一个男丁在,留了七分地,沈家勉强度日。 沈家的日子越艰难,越落魄,林翠萍越得意洋洋。日复一日,沈家欠的钱越涨越多。林翠萍贪去的几亩地远不够赔钱。前几日,林翠萍带着一伙人怒气冲冲地闯进沈家。沈家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沈云玥被拉了出来,塞上牛车往外走。后来听说,沈家还不起钱,林翠萍带了人过来,把沈云玥卖了抵债,去雍州城府大户人家做丫头。 沈云玥去大户人家当丫头,林翠萍以沈家恩人自居。没有她,就没有沈云玥的好命。当了大户人家的丫头,每个月不说一两,也有七八百文月银。沈家将来富裕了,都是她林翠萍的功劳。 林翠萍说得好听,沈云玥可是哭哭啼啼上了牛车。陆如更是在沈云玥离开之后哭晕了过去。更坏的是,当晚沈云殊丢了。那晚,雨下得很大,天边就像挂了巨大无比的水帘,屋顶流下来的水就像九天上的瀑布,雨水冲刷地上的泥土,黄色的泥水汇聚成小溪流入河中。 沈云殊丢了一整天。昏醒过来后的陆如心急如焚。陆淮和云禾把整个鲮鱼村都翻了几遍,依然没有沈云殊的身影。 陆如经过一年的精神摧残,听到沈云殊失踪后,身体摇摇欲坠,扶着家门,痛哭失声。姜家在听到陆如的痛哭之后,披上蓑衣,全家出动,寻了沈云殊半宿,终于在村外过半座山沟里发现了沈云殊。 沈云殊昏在山沟下,从大腿到小腿,划了一道深见骨头的伤口,云殊的四周皆是血水,触目惊心。在场的女人捂着嘴巴哭了起来。大家七手八脚把云殊带回家,又慌慌张张去请村中略懂点岐黄之术的老翁。沈家没有钱给云殊治病,老翁念情,亲自上山采了草药,捣碎之后,敷在伤口上。让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是,云殊伤到了骨头,接下来,是死是活,皆看命。自那天起之后,沈云殊一直昏迷不醒。 第4章 大闹(一) 沈家颓垣破旧,无从下脚,来帮忙的人坐在屋檐下,帮忙剪纸,嘀嘀咕咕咬耳朵把陆如上吊的前因后果捋一遍。 林翠萍和黄芳草远远就瞧见了沈家进进出出的本村人。两人自知理亏,没敢过去。黄芳草用胳膊肘捅了林翠萍,一副看不上林翠萍样,“虽说不亲,你们明面上还是妯娌,你不出现,村里那帮八婆会说你心中有鬼……” “谁说我不去?”,林翠萍挺直后背,眼神飘忽,“我等会儿就过去……”,这不是怕村里人说闲话,否则她连正眼都不愿意去瞧。陆如死了正好,以后没人阻拦,她拿捏那几个兔崽子轻而易举。 黄芳草挤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黄芳草也不好过去,她跟陆如不对付,看不起陆如弱不禁风,回回见到陆如,便上去讽刺几句,久而久之,两人心中有了缝隙。她过去怕晚上回来做噩梦,村里人也知道她同陆如有隔阂,索性就不去了。 林翠萍奈不过去,回家翻箱倒柜,从箱底搜出一块白布。想着要送到沈家去,林翠萍将白布压在胸口,一脸心疼。这块白布是她出嫁时的嫁妆,如今却拿给那个死人用,林翠萍愤愤不平。 下午,林翠萍姗姗来迟,假意刚刚知道陆如去世的消息。心里窃喜的林翠萍哭不出声,在门口时,往大腿内侧,狠狠用力一傻,疼痛传到大脑,林翠萍等眼中含了热泪之后,这才进去。 “大嫂,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呢?” “大嫂,你怎么就走了?” 林翠萍扑在木板边上,始终不靠近已经盖上白布的尸体。表面上虽哭哭啼啼,内心嫌晦气。 沈云禾狠狠地瞪着林翠萍,姜三婶也是一头雾水。平日里,林翠萍恨不得撕碎陆如,陆如死了,她怎么会来沮丧?林翠萍和陆如终究妯娌一场,哭丧也是情有可原,姜三婶不再多想。扶着软塌塌的云禾跪下,往盆里烧纸钱。 林翠萍哭了半刻,戏做足了,露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柔弱样子,扶着身边一位老婶子缓缓起身。一边说,一边拿着帕子的边角拭去两腮不存在的泪水。 “婶子,你说……大嫂怎么想不开呢?” 那位老婶子僵了一下,心中腹诽。陆如为什么上吊,她林翠萍最清楚不过了。她们身为外人,多多少少知道些许缘由,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会走上吊这条路? 老婶子看不惯林翠萍假惺惺地做派,借口出去了。林翠萍被甩下,脸上一阵尴尬。不过,她很快发现了 新目标。陆如盖的白布打满了补丁,自己来到这,戏要做戏。她带来的那块白布,心中万般不舍也要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来,让全村的人知道,即使陆如为难她,她依然敬重大嫂。 沈云禾没注意,林翠萍就把盖上陆如身上的破白布掀开,看到那张逐渐变色的脸,林翠萍满意地盖上了自己的新布。沈云禾骤然起身,两眼射出寒光。 “你这是干什么?”,沈云禾气得差点把嘴巴咬破。娘还在世时,林翠萍爱找她麻烦,娘死后,她还要来捣乱。沈云禾越想越气,眼眶迅速红了起来。一想到林翠萍正在看好戏,云禾把眼泪逼回去。今日林翠萍说什么,她就算把打碎的牙齿往肚子里咽,也绝不会哭出来让林翠萍嘲讽。 陆淮怕林翠萍这个疯婆娘大闹一场,早已经攥紧了拳头。今日,林翠萍若在姑姑跟前发疯,他冒着被赶出村,也要跟林翠萍拼了。 被沈云禾质问,林翠萍当下跨下脸,“你看看你们沈家,连耗子都不愿意来做窝。我身为妯娌,让她走得体面些……”,林翠萍这些话暗含“施舍”之意。 “不需要”,云禾冷冷地拒绝。猫哭耗子假慈悲。云禾作势要去把林翠萍的白布扯下来,林翠萍急忙压下来。白布被沈云禾扔出去,她的脸面往哪里搁?不得被村里七大姑八大姨耻笑半把月。 “沈云禾,你反了”,沈云禾不顺着林翠萍来,林翠萍脸上慢慢浮上怒气。沈云禾今日敢丢她的脸,她定让沈云禾没有好果子吃。沈长秀和陆如都死了,她是这几个兔崽子的长辈,长辈教训晚辈,天经地义。谁敢拦她,就是与她林翠萍为敌。 沈云禾与林翠萍拉扯越来越用力。陆淮急在心里,又奈何自己是个外男。 周围围了一圈看戏的人。林翠萍可是附近有名的悍妇。当年与临村的林寡妇有纠葛,林翠萍站在村口,别开双腿,叉着腰,指着林寡妇骂了整整一天,林寡妇被骂哭回了村。第二天,林寡妇带着本村人卷土重来,林翠萍挽起袖子,张着泛黄的牙齿,不管来人是谁,不管是脸蛋还是屁股蛋儿,逮到就咬。林寡妇的胳膊生生被咬下一块血肉。林翠萍生猛得如深山里的野猪,顶着两颗獠牙见人就拱,男人们都怕了,也不敢去拉架,后来还是林翠萍打累了,才放过林寡妇。 林翠萍有凶猛的前科在,她侮辱、挑衅、为难陆如时,没人敢去帮忙,怕惹得一身腥。毕竟谁也不想被林翠萍的骂声家宅不安。 沈云禾和林翠萍因为一块白布对上了。剑拔弩张,姜三婶焦急不安,不断给沈云禾使眼色。沈云禾视而不见,家中只剩她了,她必须把沈家撑起来。林翠萍今日敢当众人的面欺负沈家,等大家离开之后,沈家指不定任她揉搓。大姐被卖了,可不就是林翠萍的主意? “反了死丫头,老娘给你们送新布是看得起你们”,沈云禾竟然给她下脸子。两人扯着白布的对角,林翠萍的眼刀子不断向沈云禾射去。 姜三婶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耐心开了口,“云禾,死者为大。让着她点……别让你娘走得闹心……” 沈云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抹狡诈的笑容,“好” 拉得紧绷的布骤然因一方放开,另一方措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第5章 大闹(二) 林翠萍吃了个狗吃屎,周围的人哄堂大笑。沈云禾有些欢喜,今日终于让林翠萍被人嘲笑了,也让娘扬眉吐气一番。 林翠萍眼中喷火,她可不是知羞之人。多年来,凭着一张厚脸皮在鲮鱼村耀武扬威,从来没有人敢让她落脸。她沈云禾竟然敢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今日看谁敢护沈云禾? “沈云禾”,林翠萍悠悠起身,鼻孔奔着气,像一头被惹怒的老牛,下一刻就要往人身上撞。 沈云禾冷下脸,硬着脖子道,“二婶,你的白布我们不稀罕”,惯会作妖作福的林翠萍,她今日收了白布,过后众人离去,林翠萍翻脸不认,让她赔钱。沈云玥就是因此被卖了。她沈云禾也不是傻呆瓜,任由林翠萍拿捏。今日一推,就是要告诉林翠萍,她不是软柿子。 “好好……”,林翠萍脸上露出咬牙切齿的狰狞神色,她将脏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尔后弯腰拾起地上的白布。不给沈云禾点教训,她以后上房掀瓦了。 沈云禾和陆淮相视一眼,心中忐忑不安。屈服认怂不是林翠萍的做派。就在众人以为林翠萍要走时,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兀自转身,抓着沈云禾的下巴,粗糙的厚巴掌狠狠甩了沈云禾一巴掌,云禾措不及防,腿脚慌乱,倒在了陆如的长明灯上。 众人错愕。陆淮握紧拳头上前理论,林翠萍狠狠地讽刺他。“陆淮,我们沈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管。你今日执意要管,可别怪我不客气,召集众人将你赶出去” 陆淮气得双眼猩红。他是外人,陆如是他阿爷的养女,嫁到了鲮鱼村。陆家原本过得不错,陆准是他的父亲,还是远近闻名的秀才,每天有两斤廪米,每个月还能再拿两百文钱。这一切全因一场大火,让他痛失父母。两年前,不得不来到鲮鱼村投奔沈家。 陆淮心中气不过,低声呕吼,“你别太过分了” “过分?”,林翠萍插着腰,眼刀子不时扫向众人,“沈家大房没有了长辈,我二房就是沈家长辈。晚辈对长辈无礼,我代大哥大嫂教训子女,义不容辞” 众人哗然。道理虽是这么说,可林翠萍担得是“长辈”二字?沈长秀两口子已经去了,沈家大房剩下这几个孩子,在林翠萍手底下讨日子,怕是不好过。众人又想到林翠萍的跋扈,没人敢声援。 陆淮绝望了。来帮忙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帮助沈家。他们作壁上观,就像观看一场好戏,置身之外。 最终,还是姜三婶忍不住出来指责,“林翠萍,你有没有良心?在死人面前闹事……你也不怕长秀两口上半夜找你” “呸”,林翠萍看不起姜三婶。鲮鱼村至今无人能敌她。“今日我们沈家教训晚辈,哪个人七嘴八舌,今晚你们睡觉最好塞紧耳朵……”,骂上一个晚上是林翠萍的“拿手好戏”。 林翠萍如此威胁,众人便不再吭声。倒在地上的沈云禾许久才回过神。林翠萍欺她,恼她,不让娘安生,她也顾不得矜持,像初生的牛犊子一样,不怕死地冲过去,抱住林翠萍的腰,张口就咬,就像疯子一样,铆足了劲,欲要将林翠萍腰间的赘肉撕咬一片下来。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甚至有些人暗中为沈云禾呐喊助威。是该给林翠萍这个疯婆子点颜色瞧瞧。 林翠萍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身手就去抓沈云禾的头,她越是扯着沈云禾的头发,沈云禾越是发了恨的咬。林翠萍吃痛,一手扯沈云禾的头发,另一手专挑沈云禾柔弱的地方下手。 陆淮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不得不请求姜三婶出马,“姜三婶,求求你……” 姜三婶不等陆淮说完,觉得这样下去会出事,于是猛拍大腿,吆喝一位壮实的婶子上去,将两人拉来。 双方纠缠不清,不死不休,都拼了老命要将对方弄死。姜三婶两人的加入,仿佛给了林翠萍助力,她们越劝,她越发殴打沈云禾,沈云禾嘴中充满了血腥味,坚决不松口。大姐被卖,云殊受伤,娘上吊,皆是林翠萍搞的鬼。 “别打了” “行了,都是一家,别打了” 姜三婶和那位婶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终于把两人拉开。沈云禾的头发被林翠萍揪掉一绺一绺的。林翠萍瞥了一眼腰间的被血肉染红的衣服,发誓要将沈云禾大卸八块。 众人都以为沈云禾和林翠萍被劝开了。壮实的老婶子拉劝了半天,额头上早就渗出一层细汗。她暗暗呼了口气,打算将林翠萍送出去。哪曾想,偏瘦的林翠萍就像泥鳅一样滑溜,从她手中穿了出去,迅速扯上云禾的衣襟,对着云禾另一边脸,狠狠扇了下去。沈云禾被姜三婶抱在怀中,完全无还手之力。 林翠萍打完后收手,脸上是得意洋洋的高傲脸。 “沈云禾,晚辈就得有晚辈的样。对长辈不敬,老娘就替你爹娘,好好教导你。省得你以后出去丢人现眼。沈家的脸可不经丢……”,没人敢拦林翠萍,众人只得在心中搜罗一堆脏话讨打林翠萍。 白花花的泪珠在沈云禾的眼眶中打转。沈云禾使劲憋回去,奈何心中的委屈酸楚阵阵袭来,泪珠聚成豆子大,一颗一颗砸向地上。 “林翠萍,你不得好死” “哈哈……沈云禾,你爹娘都死了。送完你娘,准备准备云殊的后事。那个死丫头也活不长了”,林翠萍瞟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云殊,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你……” 林翠萍抛下恶毒的话后就走了。众人纷纷对她的背景唾弃。可众人又不敢去招惹她。林翠萍娘家有人,在鲮鱼村又有钱傍身,走到哪都像螃蟹横着走。为了不惹事生非,用人选择闭口不谈。 姜三婶放开云禾后,云禾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姜三婶对自己拦住云禾而被林翠萍打耳刮子的事愧疚不已。 第6章 送葬 沈云禾哭得晕过去,被姜三婶掐着人中醒了过来。沈云禾苏醒之后,扑到沈云殊身上,痛哭流泪,泣不成声,“云殊,你快醒醒。娘要走了,你起来送送她……” “云殊,阿姐只剩你和云霁了,别走,别丢下阿姐……” 在场的人心中既懊悔又羞愧。被陆淮背在身后熟睡的云霁突然做噩梦般地大哭起来。陆淮赶紧抽出手去拍拍他的屁股。云霁还小,根本不知道娘已经离他而去。只知道睡醒之后,肚子饿了,闹上一会儿,小肚子就填饱了。 “云霁不哭”,陆淮一边哄着云霁,一边去找称手的小玩意给云霁玩耍。守完今夜,明早就送姑姑上山,葬在姑父身边。陆淮恨自己无能,没能从大火中救回父母,没有钱为姑姑做一场法事,甚至连副棺材都没有,就这么看着姑姑草草下葬。都是林翠萍造的孽,姑姑上吊之前,曾在路上遇见了林翠萍,林翠萍对姑姑说了好些话,姑姑回来后,心情低落许久。姑姑的死一定跟林翠萍有关系,但他找不到证据。这一刻,陆淮对林翠萍蚀骨的恨。 云霁拿到了小鼓,自摆弄了几下,便没有兴趣了,扯着嗓子继续啼哭。小小的他,把小鼓扔到地上,哭了又停,见不到熟悉的人又开始哭。他想见娘,为何今日娘没有来哄他? 姜三婶用手背擦点眼角的泪后,从陆淮身后把云霁接下来,抱在怀中哄。 “云霁乖……” “云霁不哭” 云霁抽抽噎噎,向沈云禾伸出双手。“阿……姐”,云霁已会叫唤一些简单的称呼。娘不在,他想去阿姐的怀中。 沈云禾独自垂泪,不理会云霁。云霁再次哭了起来。姜三婶伸出手,摸了摸云霁的肚子,这孩子是饿了,便让陆淮去准备点粥。云霁吃完粥,被人抱出去哄睡。 沈云禾经过姜三婶的安慰,逐渐缓了过来。 “云禾,你别听林翠萍那张乌鸦嘴,云殊会醒过来了”,姜三婶说这话时,心中也不确定云殊会醒过来。云殊已经昏迷多天了,腿上的伤口经过敷药,逐渐结痂。 “云殊会醒?我怎么呼唤云殊,她都不应我……”,哪怕稍微动下眼珠子,或者动一动手指头,她也有盼头,而不是像现在,心如死灰。 “会”,姜三婶说不出打击云禾的话,“云殊不喝水,你就掰开她的嘴巴,喂多少是多少,别让她肚子空着……” “嗯”,沈云禾点头。她仿佛忘记陆如,跌跌撞撞去找了一碗清澈见底的粥,掰开云殊的嘴喂下去。云殊不接,她便不厌其烦地喂。 暮色合上天空,只剩下姜三婶陪着沈家。沈云禾坐在地上,抱住弓起的双膝。她再也哭不出来了,一整天未进一滴水。林翠萍打的两巴掌让她一下子把所有者委屈都发泄出来。哭完后,她也慢慢想开了。娘走了,已经无法挽李救。云殊还在昏迷当中,胸口微弱起伏,只要云殊还有呼吸,她明日就去求村里的老翁救云殊。 天色渐渐凉下来。姜三婶轻轻拍了沈云禾后背。天色已晚,她要回去了。姜三婶到底不忍,临走前,再次安慰沈云禾,“云禾,我明日一早过来。午时把你娘送出去……你准备准备”,两三婶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茅草屋。陆如的长明灯还是她从家里带来。连副像样的木板都没有,跟别说棺材了,难道要草席裹了陆如下葬?如此,不出一年,尸骨肯定被虫虫蚁蚁啃食不剩一丝。 沈云禾欲言又止,嘴巴张张合合,眼眶红了,眼底只蒙一片,眼泪再流不出来。她哽咽道:“三婶,家里卖了大姐,才把林翠萍的债还完了。娘操持地里,勉强温饱,哪还有闲钱置办棺材”,沈云禾身上一个子都拿不出来。她窘迫得又要哭出来,眼睛酸涩得她直揉搓眼睛。姜三婶见她把眼睛揉出血丝,赶紧把她的手拉下来,“我那有一副薄棺材,前面你三叔病重,以为救不了,特意准备的。后来你三哥寄了银子回来,你三叔几副汤药下去,竟好了。棺材也就留着。我明日让人送过来,总不能让你娘寒酸走……” 沈云禾点头,随后又猛抬头,“三婶,云禾没钱……”,云禾心中闪过犹豫,她不知道是否应该接受三婶的好意,又怕三婶突然变成林翠萍,还不上钱,教唆牙子过来,不是卖了她,就是云殊。可她内心深处又不想娘寒酸下葬,娘已经过世了,总得让她体面离开。 姜三婶看出她的顾忌,摸着她冰凉的小手,关切地道,“你放心,我不是林翠萍。那幅棺材买来一两二,放了几年了,现在就值一两银子。你啥时候有钱再给我,我不急……”,姜三婶没想过要回银子。奈于沈云禾的疑惑,她只能出此言,让她放宽心。 沈云禾用力咬了嘴唇再次松开,留下了深深的唇印,“三婶,云禾现在没有钱。等有了钱一定还你” “好,三婶不急” 姜三婶多呆了一会儿便回去。陆淮端着一碗菜多米少的粥过来,面上心事重重。 “云禾,喝点粥” 沈云禾摆手,“我没有胃口” 陆淮不同意。他若是沈家长子,云禾今日也不用受两巴掌之辱。“云禾,你还有云殊和云霁……你不吃点,怎么撑下来,明日怎么送葬?” 云禾瞵视长明灯,许久才转过头把粥喝下去。冰冷的身体因为喉咙中的一股暖流逐渐暖和起来。 云殊还是面孔苍白,了无生气。多日未进食,她的脸瘦得只剩高高的颧骨顶着。裸露在外的手瘦如柴。屋外的凉风习习吹进来。沈云禾把她的手放回破旧的被子中,爱怜地把云殊贴在眼睛上的碎发撩开。 “云殊,娘走了,明天就下葬了。你醒醒,看娘最后一眼好吗?” 沈云禾的声声呼唤,没能唤醒沈云殊。就在她转身离开时,云殊的手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第7章 下葬 这一天,到底来了。陆如的娘家人就只剩陆淮。陆家大火,烧得一丝不剩,幸存下来的陆淮被火舌吞噬了两条大腿,养了一年才逐渐好起来,至今留下烧伤后的大片痉缩的皮肤。陆淮羞于启齿,回回都是将裤腿扎得严严实实。林翠萍和黄芳草两人的儿子时常撺掇村中其他孩子戏弄陆淮,趁他不备,或是以多欺少,将他推入水塘。陆淮湿了裤子,把裤脚挽起来,他们一群人便在岸上捂着肚子笑陆淮。笑话他被烧伤的皮肤像腐烂的地龙,恶心至极,让他切记不要出来吓人。这些人一边嘲笑,一边作势呕吐。久而久之,陆淮自卑得抬不起头,就算湿了裤子,也要淌水回家。 姜三婶带来的棺材很薄,只一层薄板。饶是如此,沈云禾感动得流下热泪。沈家穷得叮当响,拿不出像样的吃食,来的人没几个,都是姜三叔腆着老脸把人请过来。没有钱请道士做法,一切从简。到了时辰,众人就抬起棺材前往鲮鱼山腰去。沈长秀就葬在那里。 鲮鱼山陡坡弯急,众人抬到山腰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好事做到底,人都抬上来,再砸一个浅浅的坑,把棺材放下去,垒土盖过棺材即可。 最后一铲土盖上后,沈云禾哭出了声。这一铲,意味着娘彻底跟他们天人之隔。往后的日子,沈家没有了双亲,没有长辈保护。 “呜呜……” 姜三婶把点燃的香递给云禾,郑重嘱咐道,“给你娘磕头……”,姜三婶心中酸楚,谁又曾想到,前几日还有说有笑的人,如今已长眠地下。陆如是松口气了,弓起的背挺直了,也与长秀见面了。可留下的三个孩子怎么办?云玥也不知在何处当丫头,可吃饱,可受欺负?姜三婶倒希望沈云玥没有被卖。沈云玥有些泼辣,林翠萍也要让她三分。如今去做了丫头,听说那些主子可不好伺候,轻则断水断食,重则殴打致死。林翠萍打了这个主意,也要把云玥卖了,将她的利爪折断,真是恶毒的女人。 沈云禾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次比一次重,陆淮甚至听到了云禾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的响声。他与沈云禾并肩而跪,也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他的额头迅速起了跟云禾一样的青肿。看了一眼新墓,他暗自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照顾云禾姐弟三人,不负姑姑所托。 “快起来”,姜三婶催促他们起身。暮云叆叇,老天爷也可怜沈家,为陆如哭丧。 天空一排排黑云,像极老天爷沮丧的脸。大风把沈长秀墓边上的树腰枝吹得都快摇断了。沈云禾颤颤巍巍地起身,大风从山顶刮下,她站立不稳,陆淮赶紧往前,为她挡风。他们还小,不适宜做出不符合礼数的事。 姜三婶揽住沈云禾的肩膀,长叹气。“快回去。云殊和云霁都在等着……” 云禾掩面痛哭,“三婶,我以后该怎么办?” 姜三婶让她放宽心,“有事就来找我和三叔……” 沈云禾不知所措。她才十一岁,她什么都不懂,她只会跟着娘学种地,缝缝补补,而已。无助的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废人。她拿什么养云殊和云霁? “云禾,慢慢来……” 细雨飘来,姜三婶不得不拉着云禾的手下山。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娘,沈云禾的心突然绞痛,眼前蒙蒙的,大脑感觉世界一片黑暗,头重脚轻,整个人仿佛掉进无底深渊。一头从石阶上摔了下去。 “云禾” “云禾” 沈云禾醒来时,屋外已经黢黑黢黑了。陆淮生了火,屋内还是昏暗。她艰难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额头,额头上就像放了一块碳火,烫得她赶紧收回手。 “云禾,你醒了?”,晦暗的光亮中,陆淮端着碗,眼中闪着光亮。 “我睡很久了?” 陆淮点头,“你从山上摔下来就一直昏睡。我去跟阿翁拿药了,你快喝下……” 沈云禾没接过药碗,她全身酸痛,四肢提不起力气,总想闭上眼睛一直昏睡。 “云禾,你发烧了” 陆淮把药碗送到她嘴边,沈云禾看了一旁的云殊,深呼吸一口气后,把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她缓缓躺下,然后闭上眼睛。姜三婶怜惜他们,主动把云霁带过去照看几天。明日,她要去求阿翁救云殊,还有……今年最后一茬稻谷也要收了,收完稻谷赶紧把菜籽播下去。鲮鱼村的秋天很短,耽误了种菜,冬天锅里就难揭了。对了,娘前几日说,秋收之后要交税了……沈云禾思虑万千,头疼欲裂,一件接着一件压得她喘不过气。 “云禾,是不是很难受?” 陆淮又往火里添加了一根柴火,昏暗的茅草屋又亮了几分。床上传来云禾“嗯”的一声。 “云禾,别担心,有我在……”,他也算一个劳动力。得空了,他就去鲮鱼后山开垦。他们还小,多多少少能让他们糊肚子长大。 柴火很快烧尽,屋内又暗了下来,黑暗中传来沈云禾的哭腔,“万一……云殊醒不过来怎么办?”,她不能再接受另一个亲人离去。 “云殊动了。别担心……” “真的?”,云禾猛地从床上起身,精神好了些。 “我给她喂粥的时候,她的手指尖动了,眼珠子也动了” “太好了”,这是沈云禾自事故发生之后,听得最令人高兴的事。“云殊醒了,便知道是谁下的毒手”,若是林翠萍,她定要上衙门告她。 陆淮不置可否。云殊生性沉闷,喜静,不爱说话,怕是难以从她嘴中知道真相。陆淮甚至觉得云殊胆小,八岁的云殊长得比十一岁的云禾还要高些,力气也大,可时常受到外面那些孩子欺负。以云殊的力气,完全可以把那些调皮耍赖的孩子揍哭。结果不是,云殊反而被最瘦小的那个欺负。陆淮通过观察,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云殊脑子可能不太正常。 第8章 道歉 沈云禾在陆如下葬后,发烧迷糊了一宿。第二日,烧退了,喝了一碗粥,四肢的力气逐渐回来,脸上也逐渐红润起来。病好了,随之而来的忧愁也上来了,沈家的地离村里远,那边的田地时常受野猪踩踏拱食。云禾越想越不安心,她便琢磨着要下地了。同陆淮收拾好准备下地时,来了一个小伙子。 天蒙蒙的,夹杂牛毛雨。小伙子赤脚踩在泥泞的道路上,双手抱头,冲进他们的茅草屋。 “云禾,叔公叫你们过去……”,小伙子跟陆淮同岁,两人一样高。小伙子经过一个夏天的暴晒,皮肤黝黑黝黑,他背对屋外,逆光之下,只见到他那排白齿,显得有些阴森。 沈云禾同陆淮相视一眼。叔公是鲮鱼村德高望重的长者,他不仅管祠堂,也掌管整个村。他说一,其他人都不敢说二。 “叔公可是有什么事?”,急急忙忙,刻不容缓。云禾只得将手头工具放下。父母过世,长姐不在,她稚弱的肩膀必须顶起沈家大梁。地里的粮食是他们的命,片刻不得耽误。 “不知道”,小伙子传完话,冲进细雨中,一溜烟人影就不见了。 沈云禾突然心中忐忑起来。大姐去做丫头之后,沈家已经不欠谁的钱了。 “云禾,我同你去……”,不良的预感从陆淮脚底升起。按道理,沈叔公是村里最公平公正的人。沈家向来不与人为敌,叔公应该不会为难云禾。叔公没有道理为难一个刚失去生母的人。 “你在家里照看云殊。叔公不会为难我……”,云禾从墙上取了蓑衣便出去了。 沈叔公的家坐落在村中央,有小院围的三间青瓦房。瓦房用料讲究,里屋装饰奢华。沈叔公作为鲮鱼村的数一数二的人物,说话分量高。但凡村中有事,都来他家商榷。为了方便议事,沈叔公在院中劈开一块地方,建了一间议事堂。不管谁来,都往议事堂带。 沈云禾到的时候,怕弄脏了沈叔公的屋子。特意在路边停下,扯了一把枯草,把鞋底的黄泥擦净。这才把蓑衣脱下放在门口,敲门进去。 沈叔公的议事堂来了好几个长辈。沈云禾极少来,堂内威严的氛围让她有些害怕。沈叔公学着官家做派,坐在正中央。村中其他长辈则分列坐在他的下首。堂中的气氛沉闷压抑。沈叔公的女儿一一给长辈上了茶,又给每人上了小碟子软糯糯的枣糕。官家做派,十十足足。 沈云禾缩着头,迟迟不敢进去。如此大的阵仗,像要审问犯人。沈家何错之有?沈长青在里头,摸了摸鼻子,仿佛不认识沈云禾似的。 两家虽有亲戚关系,严格说来,这沈长青并不是沈云禾亲二叔。据说,那年战乱,沈长青流落到鲮鱼村,饿得晕倒沈长秀家前。沈长秀的父亲见其可怜,便带进屋。沈长青醒来之后,赖皮唤沈父为爹。沈父本意是拒绝的,可沈长青滑溜,当着众人的面给沈父磕了三个响头,众人撺掇沈父认下他。沈父左右为难时,是沈长秀开口让沈长青留下来,便改名长青。 这沈长青,骨子里带的坏。兵荒马乱,能填五分饱已经实属不易。硬是认为沈父偏心自己的亲儿子,让自己干活饿肚子,紧着自己的亲儿子。又因为沈长秀与自己抢了心爱的女人,便怀恨在心,与沈家不和。沈父去世时,沈长青怕被人笑话,匆匆露了脸便离开。沈长秀和沈长青不和是众所周知。沈长秀去了之后,沈长青纵容林翠萍算计沈家。一边享受金钱的快感,一边装作不知情。 林翠萍和沈长青,这对夫妻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沈长青记恨沈长秀,任由林翠萍胡闹。沈长秀还在时,这对夫妻给云殊下了套,一红一白,使得炉火纯青。这事还是从沈长青到祁举人别院当看院说起:这祁举人常在雍州城,几乎不回鲮鱼村的庄子,庄子由一对老夫妻管着。除了管庄子,还有一片桃花林。老夫妻年事已高,力有未逮,着人管桃林。在林翠萍的运作下,沈长青成功招去看桃林。 夏季可是桃子成熟的季节。祁举人家的桃树舍得放料,桃子个个鲜红水润,这可馋坏了鲮鱼村一群小伙子们,天天爬上山头,盯着桃林里硕大的桃子流哈喇子。沈云殊长得高,力气又大,成了他们使唤的小跟班。林翠萍的女儿沈青青仗着沈长青在桃林看管,拍着胸部说桃子是他们家的,进去拿几个自然不会有人说。 小伙伴们馋死了,信了沈青青的话。爬墙进去拿桃子的事落在沈云殊头上。沈云殊刚摸到桃子就被沈长青抓到了。当时的沈长青,横眉暴眼,没上报径直用一根麻绳将沈云殊绑在桃林外面的一颗大树上。沈长青完全没有一丝长辈样,麻绳深深陷在沈云殊的皮肉中,大太阳底下,愣是一口水也不给云殊,等沈云殊像地里的菜蔫蔫地要晕过去时,他才假惺惺从树上摘了两个桃子让人跑腿去。 沈长秀到时,沈云殊脸色白如纸,嘴唇干得起皮。喉咙像被火烧了一样,喊不出一声。沈长秀心痛极了,央求沈长青放人。沈长青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戳沈长秀的脊梁骨,那会放了沈云殊。 各种难听的恶语像洪水一样,朝沈长秀扑去。句句不离“小偷”,咄咄逼人,逼得沈长秀抬不起头。 眼看沈云殊快支撑不下去了。无论沈长秀如何求情,沈长青就是不愿意放人,甚至要着人去请沈叔公,将沈云殊是“小偷”记在族谱上。沈长秀急得把嘴唇都咬破了,恳求沈长青,只要放了沈云殊,他沈长秀什么都愿意做。沈长青一听,心思活络起来,眼珠呼噜一转,竟要求沈长秀跪下来,向他磕三个头。 为了沈云殊,沈长秀照做了。直到现在,沈长青喝酒上头之后,逢人便拉着讲起当年沈长秀朝他磕头喊爹的事。 第9章 道歉(一) “叔公” 沈云禾畏畏缩缩。堂内长辈交头接耳,对沈云禾指指点点。沈叔公紧绷一张脸,议事堂内的气氛跟他一样不苟言笑。 “还不跪下” 这一声低而威凛,吓得沈云禾颤抖地双腿不自觉跪下。她不明白,堂上的人为何都指点她?在爹娘的教导下,她一直安安心心,不惹事生非。委屈和恐惧从心底冒出,没见过这种阵仗的沈云禾悄悄红了眼睛。 “云禾”,沈叔公声音缓和下来,对待一个十一岁的又刚失去母亲的小姑娘,犯不着大动干戈。 “叔……公”,沈云禾声音颤抖,后背慢慢沁出了一层细汗。堂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她身上。沈云禾的头嗡嗡响,她甚至还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她不是个好孩子…… 沈叔公突然语重心长,眼神中却带一丝刚毅与绝情,“云禾,我们鲮鱼村向来以和为贵,邻里之间互相和睦,可你……”,沈叔公顿了一下,抿了一口茶后,才慢条斯理继续刚才的话,“你前日咬了你的二婶,致她伤口发炎,昏迷不醒。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对鲮鱼村的评优不利……”,鲮鱼村隶属蓟县。蓟县有个传统,每年从其管辖的所有村里选出十个德行优良的村,给予二两银子。沈叔公掌管鲮鱼村有方,已经将连续两年得过银钱。钱虽不多,但分量重。沈叔公在每年过年前,换上新做的衣裳,携带一家老小,赶驴车到县衙领取银钱。除了能拿钱外,沈叔公等人还被县衙邀请到蓟县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与县丞同坐一桌,畅谈掌管心得。这是极为大的面子,才有此殊荣。 一般,村里死了人轮不到沈叔公去看,小打小闹也不必他出手。可林翠萍告到了他这里。林翠萍被沈云禾咬的当晚,沈长青去集市上割了两斤猪肉,又买了一包糕点,夜幕降临后,踏进了沈叔公家。家里家外的事,沈叔公不兴管,林翠萍咬碎了牙,大呼小叫,要将这件事传了出去,还她一个清白。沈叔公一想到事情传出去的后果,黑了脸收下沈长青带来的东西,沉着脸答应解决这事。 “叔公,不是……”,沈云禾一紧张,说话就开始大舌头。“云禾没有……”,沈云禾恨死自己了,关键时刻,她硬是说不清那天发生的事。她被林翠萍打了两巴掌,脸肿得像猪头,后来还是姜三婶拿了土方子给她,脸才消肿。 沈长秀在时候往前三步,一脸痛心疾首,“叔公,我大哥走后,无人管教孩子,以小犯大,我身为二叔,管不下……都是我这个二叔的错”,沈长青把“责任”归咎于自己,把自己塑造成被人冤枉的受害者。只字不提林翠萍在陆如的葬礼上如何耀武扬威,又是如何堂而皇之打了沈云禾两巴掌,“叔公,我大哥大嫂皆已经去了。孩子嚣张跋扈,出言顶撞长辈,阿萍想替大嫂管教孩子,谁知……被云禾咬了一口肉……阿平回来当晚就昏迷不行……” 沈云禾睁大眼睛,二叔颠倒是非,将一切过错如同泼脏水般全盘泼到她身上。她咬林翠萍全是她的不识礼,父母教导无方。沈云禾想解释,被沈叔公开口打断了。 “云禾,你果真咬了你二婶?” 沈云禾咬着嘴唇,眼角闪着泪花。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云……禾……”,沈叔公加重语气。他对沈云禾原本由怜悯逐渐转为恼怒。 “是,云禾是咬了她。但是二婶打了我……” 沈长青立刻跳起来,指着沈云禾劈头盖脸道,“你承认了?你不过十一岁, 父母没教过你?心思歹毒,竟要咬死你二婶”,沈长秀说完,转向沈叔公,“叔公,云禾可不能不管,如此一来,会败坏鲮鱼村的风气。以后谁还敢来鲮鱼村求娶?” 沈叔公煞有其事点头。鲮鱼村在他的掌管下,在附近方圆几十里,名声遥遥领先于其他村。云禾虽刚失去母亲却也是她父母未管好,导致她怒犯长辈。 “叔公”,沈云禾快哭出来,“您听我解释……” “解释就是辩解”,沈长青再次跳出来打断沈云禾的话,“你咬人就是咬人。今日不给个解决的办法,你也别怪二叔我送你去衙门” 沈长青完全没给沈叔公见面,只记得林翠萍交代的事,在议事堂内像蟑螂一样,跳来跳去。 沈叔公的脸色越大不好了。送谁去衙门是他沈长青能决定的事?把他往哪里放了?一个外来的,也把自己当鲮鱼村的主了? “咳咳……”,沈叔公重重咳了几声。沈长青后自后觉,梗起的脖子慢慢缩回去,随后换上哭丧的脸,“叔公,阿萍被咬,危在旦夕。我们的孩子还小,若是阿萍去了……让我和孩子怎么过?鲶鱼村那边也誓不罢休。把云禾送去衙门,才能将此事平息下来……”,沈长青每句每字都按林翠萍的计划脱口而出。 沈叔公不理会沈长青,他沈长青撅起屁股,他就知道沈长青要放什么屁了。 “云禾,可记得鲮鱼村十二德?” 沈云禾头垂到胸前,眼角的泪珠跌落到衣襟中。十二德在鲮鱼村如铁律一般存在。“知道” “你说说……” 议事堂内静悄悄的,大家都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沈云禾声音小如蚊蚋,“口德、掌德 、面德、 信任德 、礼节德、 谦让德 、尊重德、感恩德、 宽容德、 商量德 、援助德” 云禾背完,沈叔公还算满意,可沈长青不满意了。欲再次开口,被沈叔公摆手堵住嘴。沈叔公视线直指沈云禾,“你可知你犯了什么德?” “云禾没犯,是她打人再先”,沈云禾难得硬气一回。抬头发现沈叔公眼中不悦之后,她又垂下头,双手食指不断互相绞着。 沈长青低声嘟嘟囔囔,“没家教,不识好人心”,正是二叔,是一家人才送新布过去,却没想,养了一头白眼狼。 第10章 磕头 “云禾”,沈叔公的态度忽晴忽阴。凌厉感和压迫感袭来,沈云禾自知自己是个嘴笨的,越是辩解,沈长青越是不饶人。 “云禾不知”,沈云禾的头快垂到地上了。没有父母,她就像一棵野草,谁都能在她的脊骨上踩上一脚。 “叔公,你看……”,沈长青达不到目的不罢休,一手指着沈云禾的鼻头大骂,一手揣起沈云禾的手臂,要将她扭送到县衙。沈云禾不过是个小女孩,挣扎得厉害,沈长秀抬起手,就要落下时。沈叔公重重往桌上一拍,茶杯里的水漏了出来。 沈长青不敢放肆了。 “既然云禾咬人在先,不敬长辈,那就赔点钱给你二叔家,此事就此作罢……”,沈叔公的太阳穴腾腾闹起。沈长秀和沈长秀那一回不是闹得沸沸扬扬,最后非得他出面才解决。 沈云禾听罢,睁大眼睛,硕大的泪珠从眼眶里落下。沈叔公让她赔钱是坐实了她不敬长辈,以后出去要被全村人的唾沫星子淹没。 “叔公”,沈云禾抽抽噎噎,讲不出一句完整话。沈叔公一瞪过来,沈云禾便把嘴唇咬破。她多想扑进父母怀中大哭一场……也不至于自己今日像被剥了皮的果子,让人戳着脑袋。 沈叔公心中懊恼,他已经多次暗示,这沈云禾愣是不开窍。若没有他在中间斡旋,林翠萍那个野婆子将来会放过沈家孤儿? 沈长青一听,摆手欢呼。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计沈家该赔多少钱。若是没有钱,沈云禾也十一岁了,长得水灵灵,像祁举人家红润饱满的桃子,能卖个好价钱。等把沈云禾卖了之后,再把陆淮赶出鲮鱼村。沈云殊估计也活不长了,等她咽了气,挖个坑埋了就是。云霁还小,阿萍想养的话也行,等云霁长大了,可劲使唤他,让云霁做牛做马服侍他们夫妻二人,不顺眼,不服从,几巴掌过去。再不济,寻个由头,也把云霁给卖了,两三岁的小孩可招人稀罕了。沈长青算得头昏眼花,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叽里咕噜响,盘算着自己办成事之后,能从林翠萍那得多少辛苦费。鲶鱼村头那位娇羞貌美的寡妇,他已经许久没去“探望”了,集市上香醇的红枣酒,他也许久未饮上一口了,既馋女人又馋酒。 “叔公,我这个二叔就不为难侄女了。就让云禾赔钱……”,想到即将有钱入袋,又想到寡妇红纱之下的娇嫩肌肤,沈长秀馋得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沈叔公对沈长秀的一举一动嗤之以鼻。他同意处理这事,全是鲶鱼村那几位太过于无理取闹。 沈云禾抬起,一把抹掉眼泪,斩钉截铁地道,“叔公,我没钱……”,沈家穷得响叮当,是众所周知。她连娘的棺材都买不起,还是借姜三婶。云禾暗自握紧拳头,叔公和二叔今日若一直相逼,她就从出去。跳进叔公家前的水塘。 沈长青早就料到沈云禾拿不出钱,正好正中他下怀。“叔公,既然云禾拿不出钱,那……” “行了”,沈叔公发怒,堂内噤若寒蝉,“云禾去给你二婶磕三个头,这事到此结束” 沈长青瞠目结舌,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叔公……” 沈叔公没有给沈长青继续开口的机会。带上沈云禾,只达林翠萍家中。途中看热闹的人跟在其后,指指点点。 林翠萍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家里里里外外都要钱,还要时常给鲶鱼村的几位哥哥打酒钱,不然谁为她撑腰?这沈云禾就像出水芙蓉,比泼辣的沈云玥值不少钱。若能再捞一笔钱,她就把儿子送到县里读书。 沈叔公的一番话泼醒了她,她的美梦瞬间破裂。林翠萍一张笑脸以肉眼的速度跨下来。没钱收,还白白搭了两斤肉还有酒。林翠萍恨不得掐着大腿,心中却暗暗恨起沈叔公。老东西,收钱不办事。 “沈家父母双世,你为难人家,不合情理”,沈叔公并非稀罕那两斤肉。只是为了解决林翠萍这个碎婆子。他的儿子在县里有一份体面的工,时常稍肉回来,偶尔还有铜板。村里又敬重他,家里并不缺肉。 “叔公,云禾咬了我。您当时是没在场。一块肉都被撕了下来……”,林翠萍心有余悸,悔恨自己打轻了。丢了一块肉,林翠萍也呻吟了两晚,这口恶气,她咽不下去。“不瞒叔公,我今日还疼晕了过去。您不处罚云禾,我……就回娘家” 沈叔公见她叫唤得比谁都大声,哪像受伤虚弱的人,心中遂愈发不爽,于是加重了声调,“你口口声声讨打一个孩子,那你进去拿菜刀出来,把沈云禾砍了给你偿命。我管不了”,沈叔公说完,双手背后,作势离开。林翠萍什么东西,竟然威胁他。鲶鱼村那几个恶霸,他不曾放眼里。 “不敢……”,硬不敢碰硬,林翠萍服软。沈叔公在方圆附近有极高的威望,别人宁信叔公的胡言乱语,也不信她的真心实话。 沈叔公这才转身,瞪了林翠萍一眼,回头又训斥沈云禾,“还不快给你二婶磕头,这是就到此结束” 沈云禾不甘不愿,这一次磕头,她就坐实了不敬长辈之罪。随后她又自嘲,沈家连温饱都管不了,还在乎名声? 林翠萍不打算让沈云禾好过。着沈青青搬了凳子过来,双手抱肩,翘起二郎腿,拿鼻孔对沈云禾撒气,居高临下道,“跪” 沈云禾磕了三次头,林翠萍不满意,又让沈云禾重新磕三次。直到沈云禾额头青肿,沈叔公看不下去,挥手让沈云禾离开。 这次磕头,沈云禾在村里的名声就坏了。凡是与林翠萍一丘之貉的人,经过沈家前,都往门前唾一口弄痰。沈云禾所到之处,皆是阴阳怪气。 沈云禾趴在沈云殊身上,哭了整整一天。之后,便闷闷不乐,总怪自己,精神逐渐恍惚。陆淮急在心头上,又懊悔自己帮不上忙,急得嘴巴上起水泡。 第11章 扭打 林翠萍计划落空,回头就把家砸上。沈长青把事情搞砸了,躲在外头不敢回家。林翠萍心中憋着气,瞧见沈青青那损样,气更加不打一处来,逮上沈青青就往她身上掐,可劲撒气。沈青青疼得“哇哇”跳起来。沈青青越是挣扎,林翠萍下手越狠。最后林翠萍提起扫帚,像猫捉老鼠一样,追打沈青青。 沈宝宝从屋内提了一把凳子放在墙角下,又到厨房里拿了一个刚蒸好的粗面馒头,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看戏。 黄芳草看完热闹之后,回家将箱底的银钱拿出来又数了一遍。数完将钱压在胸口,这钱曾经拿得烫手,如今她算是安心了。沈云禾蹦不起来。 沈云禾一连失落了两天,天放晴之后,她恍然大悟,该去地里看看了。临走之前,她给沈云殊擦脸,带上门之后,和陆淮下地。全然不知,床上的沈云殊抖动了。 沈云禾一路忧心。陆阿翁虽然拿了草药过来,可是云殊还是昏迷不醒。若是云殊紧跟娘去了,她会崩溃。 陆淮的心惴惴不安。云禾受辱一事,他经姜三婶嘴中得知,奈何自己无能,无法为云禾讨说法。林翠萍绝对有实力将他赶出鲮鱼村。沈家的日子已经难以为继,再没有他帮衬,云禾怕是撑不过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心事重重,沉浸在自己的担忧之中,完全没有听见田地里干活的人的编排。 沈云禾到了地里面,发现地里的糟糕程度远比她想象的严重。稻谷被野猪踩踏,跟林翠萍一家连的地的界石被人动了手脚。如此一来,沈家的收成本来就少,按照现在的界限,收到了粮食微乎其微。 “陆淮,界石原来不是这里?”,林翠萍至少把界石移了三步。这样一来,沈家有三垄稻谷收不上来。怎么办?沈云禾急得抓耳挠腮,云殊未醒,却也能进一些米汤。云霁嗷嗷待哺,还要交税,这么一算下来,她和陆淮勒紧腰带,也不够饱口腹。 陆淮早就气得七窍生烟,“林翠萍这个女人太恶毒了。姑父的好地都被她算计了。剩下七分地,还要占便宜,她也不怕被雷劈了”,陆淮把镰刀放下,搬起界石放回原处。 沈云禾听完陆淮的话,一股悲伤涌上心头。 了望过去,鲮鱼村笼罩在一片金灿灿海洋中,一株株成熟的稻谷,颗粒饱满。黄橙橙、沉甸甸随风摇曳,翻腾滚滚金波,随风而来的是稻谷飘香,是秋天的味道,是喜悦、是希望。稻田中,已经有忙碌的身影在割稻谷了。沈云禾心疼被野猪糟蹋的粮食,即使沈家的稻谷还不算饱满,她也决定收割了。 “陆淮,我们把稻谷收回去。再等几天,都被野猪糟蹋完了”,到时候不仅仅是心疼而已了。 陆淮点头,他正有此意。不如趁早收了稻谷,不晾林翠萍。 沈云禾和陆淮刚割了一会儿,山坡上的沈青青,远远瞧见了,骤然起身,拍掉身上的枯叶,抛下黄芳草的女儿沈钿钿,即刻回家将沈云禾割稻谷的事告诉林翠萍。沈钿钿拿着手中的花绳,呆住了片刻,以为沈青青家出事了,撒腿就跟上去。 界石那事确是林翠萍所为。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是她一惯的蛮横作风。界石竟然已经换地了,沈云禾就不能占她的便宜。 林翠萍一路骂骂咧咧,来到稻谷地之后,果然瞧见沈云禾同陆淮弯腰割稻谷。林翠萍铁青一张脸,不动神色来到界石边上。果不其然,界石被人搬回原处。林翠萍顿时火冒三丈,一口咬定沈云禾割了她的稻谷。 “沈云禾”,林翠萍扯着嗓子叫嚷,附近劳作的人听到之后,立刻放下手中的镰刀过来看好戏。沈青青抬起下巴,一脸得意洋洋。这种“好事”,只要她帮忙,让林翠萍熟悉,高兴之余就会给她几个铜板。 沈云禾被这尖锐的声音吓得起身回头,林翠萍的眼神像是要撕碎了她一样。云禾的脑袋突然翁嗡跳起来。 “好你个沈云禾,不敬长辈就算了,还当小偷。没有爹娘教的东西”,林翠萍气急败坏,从田埂上跳下来。吃力搬起界石,朝沈云禾脚底用力扔下去。幸而沈云禾反应快,没有被石头砸脸。沈云禾气得脸色通红。贼喊捉贼,明明是沈家的地,反而被小偷理直气壮占为其有,回头指责主家。 “二婶,你别太过分了。这明明是我家的地……” “哪只眼睛说是你家的地。沈云禾,你爹娘不在,我跟你掰扯掰扯。界石明明在这,你硬是多占了我家三拢地。你害不害臊?”,林翠萍的声音一波盖过一波。附近全是她吵吵嚷嚷的声音,她一边口吐芬芳,一边指手画脚,样子滑稽极了。 沈云禾一想到自己被迫朝她磕头,如今又要被她抢了地。心中聚了一股怒火。“二婶,既然你说是你家的地。找叔公来重新量一量,够不够七分地?” 沈云禾这话触到林翠萍的逆鳞。沈云禾的地够不够七分地,她一清二楚。让那个白拿东西不办事的老东西来解决,到时候她不得被全村人笑话。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 “好啊,叫啊。让全村的人都来看你沈云禾没脸没皮,占别人家的地就算了,小小年纪,就懂得勾搭男人……” “你……”,沈云禾气得捂住胸口。她是嘴舌笨拙的人,从出生没跟人吵过架,也不会反击,硬生生把自己气得胸口疼痛。 林翠萍越说越来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从沈云禾的父母再到沈云殊,“你一个小姑娘,回去守沈云殊,没准她今晚就断气了” “你……”,沈云禾双眼中烧了两团怒火,猛烈地大火迷失了她的心智。说谁都得,绝不允许诅咒云殊死。沈云禾手上攒劲,趁林翠萍仰头大骂,一拳砸到她的肚子上。 林翠萍身后的沈青青眼疾手快,从林翠萍腋下伸出手,捏住了沈云禾的手腕。然后对黄钿钿使眼色。 第12章 委屈 鲮鱼山顶云雾缭绕。似轻纱,似银练,缠缠绕绕,没多久便慢慢褪去。 此时此刻,山脚下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沈云禾被沈青青和沈钿钿反手按压。林翠萍本想伸手,奈何路人多,便暗中示意沈青青。沈青青心领神会,悄悄加力。沈云禾被压制得无法反抗,只要她一动,手臂像是被拆了一样。 陆淮冲上前制止,被林翠萍张开双臂挡住。“陆淮,姑娘家家打打闹闹,你一个男人,瞎掺和什么?” “二婶,你放开云禾”,陆淮不敢冲撞林翠萍。云禾咬了她一口,被迫磕仲了头。眼看局势越发不利,林翠萍又拦着他,陆淮牙齿一咬,转身就上田埂,身影一溜烟就不见了。 林翠萍朝陆淮远去的背影吐了唾沫,嗤之以鼻道:“胆小鬼”。林翠萍回头敲打在场看热闹的人。声称只是小姑娘家的戏耍而已,颠倒是非的能力运用得驾轻就熟。 云禾感觉自己的两只胳膊快被拆下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喝一声,把沈青青和沈钿钿摔了出去。两人压倒一片稻谷。林翠萍趁机大叫,无疑给沈青青和沈钿钿呐喊助威。两人迅速爬起来,一同撞翻沈云禾。沈云禾被撞得七荤八素,还没回过神,脸上就传来火辣辣的痛觉。 姜三叔和姜三婶跟着陆淮到时,沈青春骑在沈云禾身上,左手一巴掌,右手一拳,打得沈云禾皮青脸肿。沈钿钿一屁股压住沈云禾的双脚,双手也没闲着,不时往沈云禾身上掐。她早就看沈云禾不顺眼了,她随了黄芳草,也有一身肥膘。而沈云禾,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美人胚子样。沈青青全是为了那几文钱,咬牙切齿,用尽全力,将手打麻了,人也快累脱了。 姜三叔和姜三婶从田埂上冲下来。林翠萍立刻拦住姜三叔,脸上是得寸进尺的狰狞神色。 “姜三叔,她们玩闹着呢?”,伸手不打笑脸人。姜三叔一脸愠色。这疯婆娘说得出这样的话?云禾已经被打晕过去了,要闹出人命方可消停? 姜三叔铁青脸色,推开林翠萍,林翠萍作势倒地,“哎哟”叫唤起来。姜三婶趁机过去,把沈青青和沈钿钿揪起来。 “云禾……” 沈云禾已经被打青过去。姜三婶将沈云禾背上,朝林翠萍“呸”了一声,怒气冲冲吼道,“要是云禾出事了。我就替沈家告你……”,这个毒妇,竟然怂恿自己的女儿打人。 林翠萍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插着腰,破口大骂,“你算哪根葱?沈家的事轮得到你姜家管?” 姜三婶挺起胸部,怒斥,“我就管了,怎么着?让全县的都都看看你林翠萍是什么货色?哥嫂去了,可劲欺负侄女?不怕他们回来找你?” “你……”,在林翠萍撸起袖子时,姜三叔推姜三婶回去了。界石矛盾纠纷告一段落。看热闹的人纷纷离去。林翠萍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才愤愤不平把沈青青和沈钿钿带回去。 剩下陆淮,默默收拾割下来的稻谷。界石的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割下来的稻谷不能便宜了林翠萍,云禾把稻谷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沈青青和沈钿钿回去的路上,兴高采烈地描绘殴打沈云禾的过程。 “娘,我得手都打麻了。是不是给点……辛苦费?”,沈青青变相要钱。 林翠萍被姜三婶威胁一通,心里不舒坦,吼了沈青青,“要什么要?我供你吃喝不用钱?” 沈青青倒了没趣,垂着脑袋,又不得不听林翠萍念叨,“沈云殊不死的话,以后看见她,都给我往死里打” 沈青青惊诧,“娘,万一打死人?” 林翠萍冷哼一声,“她们爹娘都死了,谁给她们撑腰?姜家想为她们撑腰,也要看看你的舅舅们同不同意?”,鲮鱼村是她的地盘,沈家任她揉搓。林翠萍心情逐渐好转,回头便给了沈青春三个铜板,无疑助长了沈青青仗势打人火焰。 沈钿钿回到家,眉飞色舞地向黄芳草描述整件事的过程。黄芳草微微一笑,听到激动之处,配合沈钿钿,像一只母鸡,发出“咯咯”笑声。沈青青得了三文钱,黄芳草自然也不吝啬。最好让沈家受不住搬离鲮鱼村,她便可高枕无忧。 傍晚。细雨微落,让整个鲮鱼山顶围绕在雾气朦胧中。雨雾在山头缠绕漂浮,迅速聚拢又被风吹散,鲮鱼山在云雾中忽隐忽现。沈家的茅草屋伫立在山脚下,透着一股悲伤。 沈云禾昏迷期间。姜三婶的女儿姜婷抱着云霁过来看云禾。姜婷是个善良的姑娘,一手抱着趴在她肩膀上睡着的云霁,一手悄悄抹去眼角的泪花。沈云禾的脸肿成猪头,眼睛只剩一条缝,手臂上全是掐痕,触目惊心。姜婷又心疼又气愤。义愤填膺骂了沈青青和沈钿钿几句时,云霁便醒了。云霁虽在姜家几日,一到晚上便闭上眼睛,扯着嗓子,张开双臂找娘。姜婷怕云霁被云禾的模样吓着了,屁股没坐热,将手附在云霁头顶,冒着细雨回家。 云霁走后,沈云禾苏醒了。青肿的眼睛让她只看到一道微弱的光亮,全身上下就像有野兽一样,在撕咬她的皮,啃食她的肉。嘴角微微一动,结痂的伤口破裂,沈云禾倒吸一口冷气。她拼命地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硕大的泪珠忍不住从眼角滑落,就像沾了盐水的皮鞭打在血肉之后。喉咙里的呼喊止不住的破喉而出。 “云禾,你醒了?”,陆淮松了一口气。云禾不想理他,微微侧过身去。 陆淮红了眼,自己无能为力,云禾怪他也是情有可原。“云禾,今天的事,已经告诉了叔公。叔公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沈云禾的眼珠子微微转动,她能等到叔公的公道? “云禾,你你别怕。姜三叔已经替我们去讨公道了”,陆淮不断安慰沈云禾,却没能捂热她那颗逐渐冰冷的心。 第13章 苏醒(一) 沈云禾没等来沈叔公的公道,为云禾去讨公道的姜三叔吃了一脸灰公回来。他怒火冲天,也不得不将怒火咽回肚子里。沈长秀去之前,拉着他的手,恳求在他走之后,务必帮忙照看他的孩子,别让人欺负去。陆如还在时,沈长秀的几个孩子偶尔吃亏,倒也不严重。而今……陆如刚走,那个毒妇不动手,竟使唤自己的男人和孩子,明里暗里欺负孤儿。 姜三叔无处发火,在门外朝一块石头发火。姜三叔这把火发得窝囊,脚刚踢上去,他就立刻抱着腿,嘶牙咧嘴。姜三婶来时,姜三叔正抱一条腿,单腿在原地跳腾,转移痛疼。 “怎么样了?”,姜三婶唬了他一眼。姜三叔停下来,忍着脚痛,将去找叔公发生的全过程都说出来了。林翠萍早就找上沈叔公,又带上几个证人,说是小孩子的玩闹。这不……有一群一丘之貉的说词,姜三叔红口难辩白牙,就被沈叔公“请”出去,暗地里明示以后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别惊动他,他堪比日理万机。 姜三叔差点就破口大骂了。奈于鲮鱼村是沈家地盘,他把到嘴的话熄灭在喉咙中。 姜三婶往地上淬了一口,心中不断搜罗脏话来泼林翠萍。这种女人,死后要下地狱。 “三叔”,两人的谈话,陆淮一字不漏。他以为三叔能带回好消息,结果……陆淮朝睡着的云禾望了一眼,一时之间,愤怒的情绪一波盖过一波。 “陆淮……”,姜三叔顿了顿,嗫嚅着答不上话。 “三叔,我立刻去找那个女人……”,陆淮说去就去。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就要往沈长青家去。姜三婶连忙拉住他,“陆淮,你去了,没讨回公道,反而被他们要挟。到时候……你是想让他们卖了云禾?”,林翠萍卖了一个云玥,剩下如娇花一般的云禾,那个毒妇哪能不觊觎? 陆淮气得青筋暴起,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任由林翠萍欺负人? 姜三婶不断安慰他,拍拍他的后背,让他把气捋顺了,“你们还小,等你们长大了,林翠萍还年轻?等你们有能力再把公道讨回来。现在是把云禾照顾好,把沈家撑起来” 姜三婶暖心安慰之后,陆淮眼中的戾气慢慢褪去。“三婶,我咽不下这口气”,不仅这口气,他心中还憋了好多口气,他想报仇,又悔恨自己力有未逮。 “村头老刘家要两捆柴火,答应给两斤陈米。你三叔没空,要不……你去”,姜三婶试着转移这个可怜孩子的注意力,否则他非得把自己气死了。 “我去……”,陆淮想也没想,立刻答应下来。他需要发泄,沈家需要口粮。 陆淮进屋后,姜三叔两口子站了许久才回去。姜三哥在军营,每年有银子寄回来,姜家不缺那两斤陈米。 陆淮辗转反侧,黑暗中,睁着一双黑眼睛,越想越气。索性起身,拿了砍柴刀出去。 陆淮走后,沈云禾睁开眼睛。她一直未睡,前后发生的事情,她了然于胸。姜三叔没有讨回公道,还被沈叔公指责是儿戏。脸上火辣辣的,云禾眼中蓄满了泪水,她撑着痛疼的身体,缩到墙角。即使脸肿如猪头,她也恨不得再抽自己两个大耳光。她无力蹲在床脚下,泪珠像抽不断地水流,抑制不住地抽泣。家中七分地,母亲嘶声力竭,趴在地上求回来的七分地,让她给弄丢了三分。如山倒般的悔恨袭来,沈云禾将过错归于自己,一时想不开,失去理智,拿起沈长秀留下来的绳子,来到了那颗歪脖子老树下。 深夜,传来老鸹凄慽的叫声。从前害怕老鸹叫声的沈云禾此刻面无表情地拖着沉重的步伐,毅然决然赴死。决定了绝自己之前,她贴着云殊的手背,大哭默念“对不起”。她对不起云舒,对不起云霁。站在绳子下面,她体会到了死亡的可怕。那种从后背散发出的一股冷气,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仿佛下一刻,勾魂的牛头马面从河底出来…… 云禾再次舍不得看了一眼破旧的茅草屋。爹娘不在了,应该没人为她哭了。明早起来,村人会对她的尸体指指点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她要以极难看的姿态去见父母。她无能,保护不了沈家的地,护不了弟妹。 沈云禾走上石头,一颗陆如站在上面上吊的石头,如今陆如的女儿重蹈覆辙。沈云禾对鲮鱼村失望了,对自己绝望了。继续活下去,林翠萍会耍尽心思把她卖进青楼,与其被卖进青楼,朱唇万人尝,玉臂千人枕,不如清清白白赴死。“爹,娘,云禾来了” 沈云禾将下巴放进绳子里,套在脖子上,双腿颤颤巍巍。她不曾想,在金钗之年,早早去了。未成婚,未有子嗣。别人的坟头有后人祭拜,她的坟头是野坟。别人转世投胎,她是浪荡世间的孤魂野鬼。 远处,依旧是老鸹的阴沉可怕的叫声。沈云禾嘴角一勾,神情从容。从今以后,再无沈云禾这个人。尝尽世间苦,却未见世间繁华,她没有后悔,淡然闭上眼睛。过不了多久,她也会像娘一样,等被人发现时,她已经僵硬。 “云殊,云霁,阿姐走了”,沈云禾心一横,将脚下的石头踢开。窒息感很快传来,她脸色涨得通红,空气不断从她的胸腔抽离,她不自觉伸出舌头,想汲取世间最后一点空气。歪脖子老树下,沈云禾扭动身躯,在陷入混沌之际,她心中有一丝丝后悔。听说上吊的鬼要下地狱,然后被鬼差拔出舌头,下辈子投胎变成哑巴。沈云禾独自嘲讽自己,她后悔也来不及了,她要见到爹娘了。 “啊……唔……” 摇摇晃晃的身躯,把树枝压出一道恨。老树叹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断裂。头脑一片空白的沈云禾摔倒在地,骤然回神,身子一阵颤抖。 第14章 苏醒(二) 摔下来的沈云禾猛烈咳嗽,她用力呼吸。她想活命,她不想去死了。许久,呼进空气后,咳嗽声微微缓和。回过神的沈云禾又被吓了一跳,胸腔里的心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跳动,差点从胸口破膛而出。 老树下有一块被削得平整的石头。此时此刻,石头上坐着一个半人半鬼的……沈云殊。沈云殊昏迷多日,只剩一张皮,面颊苍白,颧骨突兀,可不似人似鬼? 云殊撑着脑袋,看着沈云禾上吊,一言不发。让沈云禾一时摸不着头脑。她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云殊,我们到地府了?爹娘呢?”,云禾茫然四顾。 沈云殊抬眼,眼神迸出一道冷光,然后迅速恢复正常。“谁说我们死了?”,沈云禾跟她说得每一字,每一句,她都听得明明白白。当沈云禾要上吊时,她拼了命撕开那张包裹自己的巨网跳出来,醒来第一时间便是拖着无力又疼痛的腿来到石头上。她之所以不救沈云禾,是看出了老树撑不住了。且她刚醒过来,浑身虚弱,加上疼痛难忍,她实在无力救人,干脆让沈云禾体验死亡的可怕。 “不是……?”,沈云禾还是不相信。云殊都昏迷多久了,村里的人都让她准备后事了。可刚才她摔下来,尾巴骨传来痛感,她才意识,云殊真的醒来了。“云殊,你真的醒来?”,沈云禾泪光盈盈。云殊再不醒来,她真的会再次上吊。 沈云殊看着云禾的猪头脸,眉头一皱,张口道,“先扶我回去”,她的腿就像被人再次砍断了一样,每走一步,那种钻心的疼不断腐蚀她的心。回到屋内,冷汗已经浸湿她的后背,又凉凉褪去,沈云殊控制不住打了喷嚏。 云殊醒来,沈云禾忘记白天被辱之事,手脚麻利地给云殊烧水,这时也不觉得身子疼了,也不觉得心中委屈了。沈云禾一边烧火,一边偷瞄云殊。心里窃喜,云殊真的醒过来了,她孤苦伶仃的心又多了一份安慰。 夜深露重。出了气的陆淮被半捆柴回到家中。他的头发被露水打湿,衣服上斑斑点点的水印。冷风袭来,陆淮抖了一下,双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他从门口瞧见灶堂里还生火,料定是云禾起了。 “云禾,你醒了……”,陆淮的声音戛然而止。云殊正坐在床头喝温水。“云殊,你醒了?”,陆淮的兴奋不亚于云禾。他快步冲过去,又怕撞了云殊,于云殊一米处止步。 云殊微笑点头。她实在虚弱得很,温热的开水暖了她的胸膛,却也在她的肚子里发出“叮咚”的回响声。肚子空空如也,她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阿姐,我饿了” 云禾忙不迭失地点头,“阿姐立刻给你做” 云禾忙去淘米切菜,想着云殊胃口大,又饿了那么多天,咬牙多抓一把米。在云禾忙的空隙,陆淮就显得有些急促。从前的云殊,有些呆里呆气,如今,盯着外头的那双眼睛有了聚焦,有了灵气。陆淮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云殊不一样了。 一大海碗粥,米少菜多,让云殊被抽尽的力量有所回流,脸色逐渐生气。云禾眼中闪着泪光,心中思虑着要不要将娘的事告诉云殊,又担心云殊刚醒来,知道娘去世,受不住打击再次昏过去? “有什么就说”,云殊疲倦极了,眼皮垂下快抬不起来了。 “云殊,阿姐说了,你别激动”,云禾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牙道,“娘上吊去了” 出人意料,云殊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嗯”了一声。 云禾有些不确定,云殊的反应太冷漠了,“云殊,你不难过?”,娘走后,云禾半夜时常醒来,咬着手帕偷偷哭。 “娘告诉我了”,云殊平淡地回了一句。精神萎靡,整个人几乎要倒下去。“我虽然醒不过来,你们说什么,我都听得见。娘说她太累了,想爹了”,云殊咬牙,眼里闪过一起阴鸷。喝完粥,那股剧烈的想要撕毁她的双手再次袭来。云殊额角全是冷汗,再也撑不住,昏睡过去。 “云殊”,云禾大叫,起身要过去摇晃云殊,被陆淮看下,“云殊刚醒来,还很虚弱,让她休息” 云禾接受事实,点头。但心中一直疑惑不解,遂问陆淮,“娘走之前,给云殊留话?” 陆淮背着手来到门外。薄雾之下的星空竟缀着几颗星星,明亮而闪烁。“也许”,也许云殊知道姑姑上吊的原因。 第二天,云殊醒来,云禾不在,陆淮坐在门口削木棍。云殊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把裤腿挽起来,揭开腿上缠绕的白布。一道伤口触目惊心,从大腿撕裂到小腿,云殊回想自己那天摔下去后,整条腿血肉模糊,骨头隐隐若显,血顺着裤腿流到草地上,她伸手去压伤口,粘稠滚热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溢出,她又惊又懵,最后经不住打击晕了过去。 好在昏迷那么多久,家人不间断帮她敷药,部分伤口已经结痂,假以时日,静养半个月,全部伤口结痂,局时她便不用忍受灼心的痛。云殊失血过多,嘴唇依旧苍白,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只有云殊知道,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支撑她活下去。 “云殊,饿了?” 细细碎碎的声音还是惊动了陆淮,他转过身过去扶云殊。云殊不让,一动牵而全身。陆淮给她端来了热粥,“云殊,喝粥”,陆淮疼惜云殊。云殊身体单薄像一张纸,随时被风吹走。 云殊喝到半,问起了云禾的事,“二姐的脸怎么回事?” 恰逢云禾回来,未来得及放下背后的背篓,她一大步跨上前,给陆淮使眼色。云殊醒了,她放宽心,不想去追究了。 “阿姐”,云殊却是一脸愠色,“你们不说,难道想让我拖着病腿挨家挨户地问?” 云禾嗫嚅,提到便忍不住抹眼泪。云殊又看向陆淮。 第15章 恶意 陆淮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说予云殊听。林翠萍在陆如的葬礼上公然挑衅,怒扇云禾两巴掌,事后又是贼喊捉贼,告到沈叔公那,沈叔公偏颇,向着林翠萍一家,勒令云禾向林翠萍磕头谢罪,又趁沈家忙陆如葬事,偷偷将界石换掉,被发现时,恼羞成怒,戳着云禾的脑袋咒骂,更恶劣的是,指使自己的女儿和黄芳草的女儿殴打云禾,阻拦众人劝架…… 陆淮说得义愤填膺,激动得满脸涨红,脖子粗起。反观云殊却是冷静得不正常。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内心实则波涛汹涌。袖子下的手指尖狠狠扎入手掌心,大腿如同被千万只虫蚁咬噬,疼痛难当。她想报仇,想发泄心中不悦,这条废腿无时无刻在阻拦她。 平静之后,云殊放开紧攥的手。淡淡开口,“所有的仇,我以后会一一讨回来”。这一刻,陆淮和云禾才意识到,云殊变了。九死一生,让她顿悟了。不再是那个一言不发,三缄其口的云殊了。 云禾拉起她的手摇头,“阿姐不希望你再出事了。你好好在家,阿姐养你”,她的脸好了,就去求叔公,叔公不同意重新测量田界,她就跪到叔公同意为止。她要养云殊,要养云霁。 云殊倏然抽回手。她见识到了金钱的力量。林翠萍就是使了钱才让沈长青将她跟供祖宗一样供养,说东不敢往西。“我会养自己……” “云殊,别闹”,云禾心力憔悴。生怕云殊一时冲动,又被沈青青和沈钿钿打得皮青脸肿,亲人不识。 “闹什么?”,云殊抬高声音,眼底的寒意缓缓升起。“不争不抢,任人欺负,地会回来?大姐会回来?”,云玥可能不在蓟县了。卖得高价钱,林翠萍笑得都快咧到后脑勺,绝对不是去大户人家当丫头那么简单。 云禾一时语塞。长那么大,只见过铜板,银子长怎么样,她凭空想象也想不出来。又听说那东西,明晃晃的,放在嘴里咬,会把牙齿硌掉。 最后还是陆淮劝和,“云殊,我们还小,很多事情急不了。你看……我想找那帮混混报仇,可我……”,陆淮看向自己的腿,扭扭曲曲,宛若勾壑,连他自己看了也嫌弃。 云殊难得点头。陆淮看不透云殊了。 一连两日,阴雨绵绵。不好容易放晴,陆淮去打柴火,云禾去后山开垦出来的土收萝卜。星光荏苒,刚下去一个月的萝卜已经变得白白胖胖。云霁是姜婷在带,云殊在家养腿伤便无所事事。沈长秀和陆淮都识字,故而云殊也识字。陆淮从大火中救回来的几本书被云殊翻烂了。聊胜于无的云殊瞧着受伤的大腿移动后,不怎么疼了,便找了两根木头,夹在腋下当拐杖。一瘸一拐,挂着小篮子去找云禾。 云殊醒来,仿佛晴天霹雳。迅速在鲮鱼村的小霸王花团体中传开,毕竟沈云殊过去是她们的跟班,对她们唯命是从。沈云殊一出门,为首的沈青青便纠集所有人,雄赳赳,气昂昂,来到山脚下拦下云殊的去路。 这个小霸王花团体有十个人,沈青青为首,上至十岁,下至五岁,为沈青青“鞍前马后”。沈青青说什么,只管点头,稍有怨言,沈青青立刻巴掌送上。当然,沈青青可会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让人心甘情愿挨巴掌。 云殊被拦下去路,眸光一沉。从前,她确实昏昏沉沉,为沈青春做牛做马。可经历过这事之后,她宛若混沌大开,看清很多事。 “沈云殊,醒了?还以为你死了,我们几个人去你坟头窝泡尿,当姐妹为你送葬”,沈青青双手交叉,身后簇拥了几个小姑娘,个个灰头土脸,颐指气使,跟沈青青沆瀣一气。 “闪开”,沈云殊的耐心正在极速消耗。云禾的脸经过两日,微微消肿,但不敢有大幅度动作。连吃东西也是一口一口抿着。见到沈青青等人,云殊念自己有伤在身,不敢硬碰,以免造成伤口二次伤害。为云禾报仇的心被云殊咽下肚子里。 沈云殊惹怒了沈青青,沈云殊从前夹着尾巴跟在她后面,现在竟然敢对她大呼小叫,“沈云殊,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我这么说话?” 沈云殊知自己撞上枪口了。她不怕她们,但是她的腿不允许她恋战。 见沈云殊不搭理自己,沈青青彻底爆发了。脑海里快速闪现林翠萍的话,见到沈云殊就往死里打。打了沈云殊,她不仅能出口恶气,还能从娘那里得到三文钱。集市出了时兴的头花,她正愁着没钱买。反正打残了沈云殊,有娘替她顶着。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大人不敢管,哪个管,哪个脸臊。 沈青青确定拿沈云殊发难,学林翠萍做派,以晚辈不敬长辈为由,命令几个小妹上前围住沈云殊。沈青青抬起高傲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扬。 “沈云殊不敬阿姐,你们给我教训沈云殊,谁出力最大,今晚赏一个我娘蒸的白面馒头”,这战乱年头,一年吃上白面馒头不过逢节才有的口福。沈青青会拿捏,在饥饿纠缠肠胃的时刻,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沈云殊知道躲不过了,像野兽狩猎一样,紧盯围着她的姑娘。随着沈青青一声令下,三个姑娘一哄而上。沈云殊有腿伤,最有利的武器便是被她当做拐杖的的木棍。这几个人,她不曾放在眼里。在她们靠近时,用没有受伤的腿撑地,空出来的木棍便直戳冲上来的人的肚子,趁她们低头捂肚子时,棍棒如雨点般下落,三人抱头鼠窜,躲到沈青青后面。 出师不利,沈青青气得脸红一块白一块。沈钿钿倒是看出问题所在。沈云殊虽然凶猛,可她的腿受伤了。刚才打人的时候,几乎站不稳。现在更是咬牙勉强支撑着。尤其是沈云殊额头上一层密密的细汗,肯定了黄钿钿的猜测。攻人攻其弱点,必胜之。这是她娘的金石玉言。 第16章 受伤 自认为找到了沈云殊弱点的沈钿钿踮起肥胖的身躯,附在沈青青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后两人露出狐狸般的笑容。两道视线紧盯云殊受伤的大腿,让云殊心中警铃响起。她悄然侧过身,不让她们看到自己僵硬的腿。如果被她们拿伤腿做文章,她无论如何也扛不住。 云殊心中惴惴不安,正如她所想,沈青青和沈钿钿打定主意从她的伤腿入手。沈云殊也往后退,她们越逼近。 沈钿钿每走一步,脸上颤抖的横肉,也掩盖不了她眼里的精光。她得意地翘起嘴唇,在沈青青背后出谋划策。殴打云殊的计划被她计划得天衣无缝。一群人一哄而上,四面八方拦住沈云殊的去路,瞄准沈云殊的伤腿,往死里踹,就不信沈云殊能插翅逃跑。 细汗聚成水线,顺着云殊的鼻尖,到下巴,再到喉咙,最后滑进衣襟中。云殊艰难地咽了口水。从前,沈青青再嚣张跋扈也不敢纠集众人群殴,定是林翠萍说了什么。 沈云殊往后看了一眼,绝望油然而生。她腿部受伤,根本逃不过她们。天空飘来一朵乌云,大地突然变得阴沉。沈青青没有给时间让云殊自救,指挥其他人从四面八方围抄沈云殊。云殊四面受敌,唯有握紧手中的木棍。谁上来谁挨她结实的一棍。 出头鸟被打了一棍,头晕眼花。沈青青咬牙切齿,脸上如林翠萍一样的狰狞神色,只见大喊一声之后,众人全部朝沈云殊扑上去。未受伤的腿根本支撑不了云殊的重量,倒地的瞬间,一种山崩地裂的感觉袭来,一瞬间,云殊失去理性,怒吼抵抗。换来的却是她们失去理智的施暴。 云殊咬上木棍,双目盛满愤怒,生生受着她们的殴打。今天只要打不死她,日后她伤好之后,必让她们十倍奉还。 姜婷背着云霁从田坎而上,发现了残忍的一幕,她立刻尖叫。不远处的姜三叔和姜三婶以为姜婷被人欺负,提着锄头就冲过来。 沈青青一看是大人来了,立刻兽聚鸟散,没一会儿,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姜三叔和姜三婶到的时候,姜婷满脸泪珠。姜三婶连忙问她发生什么事。姜婷泣不成声,手抬几次又无力垂下。姜三叔和姜三婶顺着姜婷手指的视线看过去,草丛中躺了一个血人,血人的身边还有几双慌忙的血脚印。 “云殊啊”,姜三婶失声大叫。 云殊就像从血水捞出来一样,她虚弱地靠在姜三婶怀中。脸色苍白,嘴唇被她咬出血痕,若不是胸口的起伏,此刻在场的人以为她去了。 姜婷背后的云霁突然大哭起来。云殊朝姜婷挥手,让她带云霁离开。姜婷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尔后三步并作两步,去找陆阿翁。 这一幕,未曾想,一直留在云霁脑海中,挥之不去。按道理,三岁之前的记忆,长大之后全然忘记。可长大的云霁一直记着这一幕。云殊双腿上全是血,血染红了裤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周围全是血脚印。云殊没有哭,眼底全是恨意还有活下去的坚强。后来听姜婷说,这一天过后,半夜他就发起高烧了。 陆阿翁被姜婷带到茅草屋时,云禾和陆淮已经回来。云禾哭得双眼浸出红血丝,手中的帕子沈甸甸,姜三婶怕她哭瞎,勒令她不能再哭。陆淮在外头磨刀,姜三叔在门口抽旱烟。以为她们殴打了云禾之后就会适可而止,没想到愈演愈烈。 云殊在陆阿翁换药时,一直咬一块木头。已经结痂的伤口全部裂开,血珠就像红宝石一样往外掉。连陆阿翁也看不下去了,直摇头骂沈青青等人不懂事。 “云殊,等你以后好了。来阿翁这里,阿翁教你几招,下次她们见到你,保准不敢动你了”,陆阿翁打心底怜悯沈家。沈家父母去了,剩下这几个孩子孤苦无依就算了,还被人欺负到这个份上……陆阿翁长叹一声,暗中给云殊加大药量。 云殊痛得嘴角微微抽搐。喉咙里的尖叫、怒吼、愤怒犹如魔鬼一般,试图打开她的嘴巴。云殊不敢把嘴里的木头吐掉。她怕自己会喊疼,会呻吟,会让家人担心。这口气,她记下了。小孩子的“玩闹”,她会让沈青青和沈钿钿刻骨铭心。 陆阿翁提着小药箱摇头晃脑,踩着湿湿的黄泥回到半山腰的由木头搭建,离地一米高的房子。放下药箱,他习以为常从墙角的黑缸里舀出一杯浑浊的黄酒。酒随喉咙滚下。随后,他便躺进竹制的摇椅中,一下一下轻摇,发出“嘎吱”响,等摇椅停下,酒杯中的酒已饮尽,人也已醉。 陆淮磨刚磨好刀,就被姜三婶抢了过去。说什么也不给陆淮,最后径直拿砍菜刀回家。陆淮一气之下,一拳狠狠地砸在磨刀石上,手顿时血肉模糊起来。 “小表哥” 云殊虚弱地喊他。小如蚊蚋的声音被陆淮捕捉,他迅速冲到床边,“云殊” 沈云殊知道陆淮想报仇,可他没有那个能力,除了拿石头撒气,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小表哥,我的仇自己报……” “云殊” “我迟早让他们十倍奉还。只是我的腿还伤着……”,云殊忽然不着急了。越是心急如焚,越适得其反。陆淮见她斩钉截铁,也只能答应。为了活命,为了陆家,也了沈家,他只能如蝼蚁一般,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你去安慰二姐,让她别多想,我不会有事了”,沈云禾哭晕了。梦魇了好几次,每次迷迷蒙蒙醒来,先扑过来看云殊,摸到她还温热的手,心中仿佛泄了水的大坝,又昏睡过去。 云殊再次失血过多,没多久也昏睡过去。 相比沈家压抑的氛围,林翠萍家可热闹了。沈青青等人殴打沈云殊被人打断后,急匆匆回来。林翠萍看到她脚底的血印之后,差点翻白眼去了。听说了缘由之后,林翠萍立刻去割了一斤肉回来。 第17章 治伤 林翠萍一家四口围着饭桌坐。沈长青嘴里咬着筷条,死死盯着碗里的红烧肉。沈青青兴高采烈地讲起她们是如何围抄沈云殊,又是如何用力猛踩她受伤的腿。说到激动人心的时刻,她站起来演示,又将沾了血的鞋翻出来给众人看。 “娘,沈云殊愣是一句都不敢哼。要不是姜婷来,我非得踹死沈云殊”,沈青青讲得眉眼弯起。刚拿到三文钱的她不遗余力向林翠萍表示自己站在她这边。 沈长青兴趣索然,他一心一意扑在了那位俏皮的寡妇身上。这个林翠萍,瘦得跟只猴子一样,抱起硌人。沈青青没说完,就被沈长青毫不客气打断了,“打死人可要坐牢……” 沈青青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听说被抓去坐牢,会被折磨得很惨,爹娘不认的那种。沈青青换上一脸惨容,欲哭要哭,“娘,我不想坐牢” 林翠萍连忙把沈青青按下,瞟了沈长青一眼,侧身安慰沈青青,“都是小孩子打闹,沈云殊又没死。娘待会儿跟叔公说去”,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下手没轻重,也是情有可原。 饭后,林翠萍让沈青青捂着肚子装痛上沈叔公家去了。进去是一副哭啼啼的样子,出来油光面面,得意春风。 沈钿钿这边,自然也得了三文钱。翌日,沈青青便和沈钿钿相约上集市。两个姑娘貌似发现了赚钱的路径,以后若想买什么,只需把沈云殊揍一顿即可。 沈云殊短暂的昏睡过去,醒来之后便是彻夜难眠。受伤的腿时时刻刻叫嚣。先是隐隐作痛,继而像火山爆发一样,以受伤的腿为中心,慢慢向另一条腿,甚至向整个身体辐射,疼得她死死地咬手帕。如此反复几次,她全身也被汗水湿透。天准备亮时,她腿部疼痛有所减缓,可她微微一动,伤口又开始造反。剧烈的疼痛让云殊眼底蒙上一层水雾,泪光闪闪,看不清面前的身影。呼痛的声音被她卡在喉咙。 云禾宁愿痛在自己身上。云殊明明痛得撕心裂肺也要苦苦撑着。 “云殊啊……” 云殊连忙摆手,她正跟疼痛斗争,分不得一丝注意力。就在她以为自己耐力用尽,头脑失去理智,大声呼痛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这个把沈云禾忙得七手八脚。立刻烧热水,浸湿帕子,然后小心翼翼擦掉云殊额头上的汗珠。 星光点点,夜风微寒。云殊醒来已经是子时。晕过去期间,疼痛只是暂时减轻,醒来后,云殊依然疼得牙齿发颤,面色发青,大汗淋漓。片刻之间,宛若渤澥桑田,云殊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如此反反复复,她的腿何时能好?倒不如亲自去找陆阿翁,让他剑走偏锋,在最短时间没治好腿。沈青青和沈钿钿已经得逞过一次,不保证下一次继续照她的腿猛踢。 “云殊,你去哪?” 茅草屋安静得出奇,沈云禾已经沉睡,陆淮却是一点点声音便容易苏醒的人。云殊刚套上衣服,陆淮已经来到她的跟前。 “云殊,大半夜的……”,不怪陆淮多想,姑姑也是大半夜一言不发出去,然后就上吊了。 “小表哥,送我去陆阿翁那……” “云殊,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云殊焦躁,越说越不耐烦,“我哪都不舒服,你只管送我去陆阿翁那” 陆淮也不在多问,蹲下让云殊上背。 这陆阿翁被方圆十里的人成为“赤脚大夫”,好像什么都懂,好像什么都不懂,却都能医治一点,俗称“万金油”。整日无所事事时,便上集市,点一壶酒,来一碟花生,一坐就是一天。如果有人请诊,他摇摇晃晃就去了,再磨蹭到半夜,才回到半山腰的房子。 今夜的陆阿翁依然醉熏熏的,双颊还有鼻头红彤彤的。走路七荤八素,凡是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便指着树指桑骂槐,然后跺脚叫嚣。 一路磨磨蹭蹭回到山腰时,已经寅时。房子周围静悄悄的,偶有鸟啼声。夜深露重,陆阿翁打了一个寒颤,跌跌撞撞撞开门。屋内黢黑黢黑的,微弱的星光穿过窗沿射进来。陆阿翁以为自己喝多了酒,使劲揉搓眼睛。窗台下坐了一个人,陆阿翁一度以为是哪里来的山魅。仔细一想,自己都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了,连只猴子都没有。这样一样,陆阿翁酒也醒了几分了。 “你谁啊?大半夜闯民房?”,陆阿翁心中忐忑不安。他这把老骨头,真打起来,不占理。“我……老头子可……没钱”,酒劲上来,陆阿翁开始口齿不清,稀里糊涂,连自己讲什么也记不清。 那道黑影迟迟不回头,双目一直盯窗外。陆阿翁惶恐了,他还不想死。他这把年纪,还能继续喝小酒,啃猪肘子。陆阿翁决定先发制人,一边蹑手蹑脚,一边操起一旁的杵子。 刚走两步,那道身影动了。骨关节随着身影转身,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赫然是面无表情的沈云殊。 陆阿翁扔掉手中的杵子,拍了胸口缓气。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云殊,你吓死阿翁了。阿翁这把老骨头经不住吓唬……” 沈云殊冷冷开口,“阿翁,我要治腿” 陆阿翁坐下,给自己倒水,经过这么一出,他也酒醒了,“阿翁不是给你治了?别急,腿会好的……” “阿翁”,云殊截断陆阿翁的话,接上他的话道,“云殊想以最快的速度治好腿” 陆阿翁大笑,捋着胡须道,“小孩子伤口好得快。你养养就好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阿翁,云殊若不快点养好腿上,他日还是继续被沈青青踹”,继续被沈青青欺辱。 陆阿翁摇头,“那我治不好。你得去蓟县,找最好的骨伤大夫……” 云殊再次打断他的话,“我没钱” 陆阿翁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阿翁若能治好我,以后我给阿翁养老?” 陆阿翁听完了,抱着肚子狂笑起来。 第18章 治腿 陆阿翁笑云殊异想天开,天马行空。他笑得眼角含泪,边拍大腿,边嘲讽云殊,“你连看病的钱都没有,你拿什么养阿翁?” 云殊目光微凛,平平淡淡开口,“阿翁可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个典故?” 陆阿翁笑够了,坐下喘息,不是他看不起云殊,而是云殊凭什么?“云殊可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的意思?” 云殊点头。确实,她什么都没有,凭什么?她未免有些无稽之谈了。 “阿翁不赌一把又怎知云殊养不起阿翁?”,这腿她治定了。 陆阿翁连忙摆手,“阿翁怕了,想治病也可以,不过出问题了,阿翁可不负责哦”,方圆十里,都知道他的医术半斤半两。能治得好看运气。 “阿翁只管治,云殊撑得住……” “这样……”,陆阿翁起身,双手背后,在屋内踱来踱去,“以毒攻毒。阿翁给你用最烈的药……治疗过程,生不如死……”,冲云殊“为他养老”,不怕死的劲头,他决定为云殊放手一搏。 “阿翁,我不怕……”,想把沈青青揍成猪头的恨意盖过她的腿伤。 “你明午时过来……”,备药需些时间。干蜈蚣,干金龟子……林林总总,十几种药物,需要研磨成粉,再调制成糊状,涂抹在伤口处。为了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还需内服汤药加以辅助。 第二日,陆淮把云殊送到陆阿翁这便回去了。林翠萍开始收稻谷了,他和云禾得赶在林翠萍之前,先把剩余四分地收了。 云殊拄拐杖一瘸一拐进屋。陆阿翁正在研磨药粉,云殊亲眼见他将一只干蜈蚣捣碎,接着有蛇皮,苦麻……陆陆续续的,云殊便识不得。药粉调成糊状之后,沈云殊将裤脚挽起,弯弯曲曲的伤疤,让人不忍直视。 “云殊,来……” 竹杯里递过来是不明液体,还有一股越闻越香醇的味道。云殊迟迟不敢接过,甚至怀疑,“这是……”,直觉告诉云殊,味道很冲。 “阿翁亲自酿的酒。云殊啊,喝了酒就不疼了” 云殊还是想拒绝,想到村里的麻子,整天醉得浑浑噩噩,离他还有几米远,酒味刺鼻。 “云殊,想成大事者,必须千杯不醉,方可在饭桌上主权” 这话戳中云殊的内心。她想成事,想离开鲮鱼村,想体验钱能使鬼推磨的感觉。云殊没有再怀疑,接过酒一饮而尽。陆阿翁问她可觉得辣,云殊摇头。陆阿翁大笑,告诉她,以后想喝酒,就来他这儿。 敷药之前,云殊一直告诫自己不疼。真正敷药时,她还是嘶哑咧嘴,但绝不哼一声。等上完药,云殊大呼一口,后背已经大汗淋漓。陆阿翁让她每天来换药,云殊就凭上药的时候,喝上了陆阿翁亲自酿的酒。后来,她喝过的酒都不曾有陆阿翁的酒烈。刺辣的酒,麻了她的腿疼,抚了她心中的伤。 连换三天药,每次都是陆淮送她来,然后匆匆离去。天黑时,陆淮又匆匆赶来,云禾在家里煮了粥等。沈家拿不出药钱,唯一一只下蛋的母鸡被云禾藏在山洞里,才没有被林翠萍抢走。陆阿翁救治云殊,云禾过意不去,咬着牙把母鸡送去,陆阿翁又退回来。云禾当下热泪盈眶,差点磕头,又被陆阿翁拦下。陆阿翁倒是没说什么,只记得云殊的话。他的身体如今虽康健,将来……世殊时异,谁也说不准。 第四天,沈云殊觉得伤口开始有反应了。敷药的时候,她只觉得疼,那种疼痛尚且在她能忍受的范围。现在,她不仅觉得疼、痒,还有一股炙热的感觉,仿佛整条大腿被放在火架上炙烤,烤得外焦里嫩时,她整个人也虚脱了。云殊再也撑不住,“呻吟”起来。 云禾和陆淮怕她出事,连忙背她上山。陆阿翁直笑他们。“云殊的伤口结痂了”,效如桴鼓,陆阿翁计划五天,云殊的伤口改结痂,结果提前一天。“再静养几天,便能下地行走了” 云禾比云殊还要高兴。意味云殊不再有事,她也不用自责得睡不着觉。虽护不住地,能让云殊的腿好起来,是她觉得做得最对得起父母的一件事。 “阿翁,谢谢你”,云禾激动得说不上话,紧张得语无伦次。 云殊显得很冷静。谢过阿翁之后,便回家。当晚,强药的反噬再次袭来,云殊发了高烧。按照老方法,云禾不断为她擦拭身体。云霁本应该被送回来,姜三婶一看这情况,云殊在床上弓成麻虾,大腿一拍,把云霁带走。过了会儿,姜婷送了几个鸡蛋过来,说是给云殊补身体。云禾简直不知如何答谢,泪眼目送姜婷离开。 云殊烧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来到开满杏花的鲮鱼山脚下。杏花环绕,雨雾蒸腾,鲮鱼山如水墨画一般氤氲朦胧,俯瞰鲮鱼村,漫山遍野开满枝头的花朵将它置身于画境一般。在画境中,走出两个人。赫然是沈长秀和陆如。沈长秀扛锄镐,裤脚挽到膝盖,脚上还沾未干的泥土。陆如背竹筐,里面有萝卜缨子。 “爹,娘……等等我” 云殊拼命的喊,拼命的追,沈长秀和陆如越走越远,直到杏林深处。两人才回头,朝云殊挥手,让她回去。 “云殊,快回去。云玥、云禾还有云霁等你去找他们” 云殊突然被一股力量拉回现实。外头已经大亮。云禾趴在床尾,陆淮靠在墙角。此刻的云殊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整个人感觉踩在软绵绵的白云上,飘飘然。云殊舒坦极了,微微移动了一下腿,发现不疼了。云殊于是大幅度移动,除了隐隐一痛,再没有那种挠心挠肺的疼痛了。不死心的她再次拉上裤脚,大片伤口全部结痂,疮疤颜色逐渐加黑,这意味她熬过来了。只等结痂掉了,她再慢慢护理,定能恢复从前。 云殊捂着嘴巴,喜极而泣。 第19章 学本事 云殊气色日渐红润,云禾却是逐渐萎靡。秋收已过,沈家被林翠萍贪了三分地。云禾怕云殊担心,闭口不谈,偷偷与陆淮使眼色。 云殊能下地行走后,念念不忘去寻陆阿翁学本事。而今的她,虽行走还不是很方便利索,可崎岖的山路让她倍感轻松。微风乍起,云殊有一种大病初愈,久别重逢,像虚惊一场,像枯木逢春,熬过了疾病,如今她算是苦尽甘来。 当沈云殊说出来意,陆阿翁眼睛瞪如牛眼,他吞吞吐吐,说不出所以然。“我的医术……可不传女的”,陆阿翁的眼珠子转溜溜的。万一云殊要是跪下来求他,依他的性子,心一软就……半只脚都踏进黄土了,他可不想收一个徒弟寒碜自己。 云殊听了,面部抽搐,“我没空跟你学医术”,水到渠成之时,便是她离开鲮鱼村的时候。 陆阿翁拍拍胸口,换上语重心长的口气,“你想学什么?” 云殊垂下眼皮,陷入思索中。家中父母皆已经过世,二叔二婶恨不得剥了她们的皮,抽她们的血,吃她们的肉,她白有一身力气不会使。 “阿翁有没有一招致命?” 陆阿翁立刻跳出一米开外,“云殊啊。阿翁又不是习武之人,你要是想学一招致命,去蓟县……”,蓟县的武馆不仅教防身术,还教制敌招数。 “阿翁明知云殊的处境……”,沈家家徒四壁。摇摇欲坠的茅草屋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过冬。 “这样……阿翁告诉你逃跑的技能……”,对上云殊水汪汪的眼睛,陆阿翁终究不忍。 云殊点头,集中注意力倾听。陆阿翁确实不会什么招数,但他懂得穴道,懂得人体的弱点。人大腿上有一穴道,风市穴。风市穴位于大腿外侧部的中线上,横纹上七寸,被击中会造成短暂的下肢麻木,使对手丧失行动力,打不过表趁此机会逃跑。 说完风市穴,陆阿翁又讲到太阳穴,“云殊,太阳穴位于我们大脑两侧。你若能控制对方,拳头猛砸太阳穴。换是男人,这人怕是不能活了。换做女人,被打的人基本都能保命” 云殊把陆阿翁的话一字不漏记下。现在虽然不能实现,只要沈青青不放过她,她何愁没有机会呢? 陆阿翁滔滔不绝,越说越上头,“遇上跟你同龄的,你就掐她的脖子。双手按住脖子左右血管,拇指按住脖子中间气管,很快对方双眼发黑,就像在山洞里只看到一点星光,然后窒息。你实在不想让人毙命,向前拖拉或者向后推搡,别让对方有清醒的机会……”,陆阿翁点到为止。对方头晕眼花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阿翁,若是我被人掐脖子?” “也容易,被别人掐脖子时,你立刻转身,暗中蓄力,通过三联肘攻击,让对方无招架之力。不过你使用三连肘攻击时需配合转体进行,第一肘攻击太阳穴,跟进的第二肘攻击同一个位置,回转,攻击对手鼻子面部” “嗯”,云殊点头,却苦于无人训练。 “云殊,把这些牢记了,能救你的命……”,陆阿翁也不能确定云殊是否使用上。女子力气弱,抵不过男子。“不过……你想使用这些,前提是你得有力气” “阿翁,我知道了……蹲马步,拖、扛着沙包行跑,都可以练力气”,姜三哥去年回来时,说军营里就这么训练。每天扎马步,要腿绑沙袋跑几里路。久而久之,他们练就一身硬邦邦的肉,力气使不完。 陆阿翁一手背后,一手捋胡子,“确实如此。不过你得小心你的腿……”,陆阿翁突然来的兴致,想戏弄云殊,小小年纪,比他这个老头子还老气横秋,“有一种快速增加力气的方法” “是啥?”,云殊歪着脑袋问。 “你每日没事时,先到阿翁这里喝特制酒,喝酒后你会发现自己力大无穷,也不觉累……能把你家歪脖子树下的石头扛起来”,喝多了,大脑不受控制,可不就“力大无穷”。 没想到云殊一口答应,陆阿翁悔时已晚。 陆阿翁教了云殊理论,总觉得她用不上,于是又告诉她,碰见耍无赖之人时,又如何做。专攻人体痛点。比如眼睛,用指标攻击或大拇指按压。耳朵,用双手手掌拍击,造成耳膜破裂。鼻梁,用托掌攻击,造成鼻梁断裂。下巴,用托掌或勾拳或劈肘攻击。喉咙,用戳指或砍掌攻击。颈脖的血管,用砍掌或者砸拳攻击。心窝和肋骨,用钻拳,用力猛砸。裆部,用前踢或者顶膝攻击,尤其是男人,绝不能心慈手软。膝盖,用低位侧踢。脚背,用力踩、跺脚趾。 云殊聪慧,记忆力好,当晚回去就对陆淮“下手”了。陆淮防不胜防,大腿风市穴被云殊踢了一下,他就感觉腿不仅麻还使不上力,过了一会儿,他的腿才逐渐恢复。 云禾不解,陆淮也疑惑。云殊这才解释道。陆淮也来了兴趣,比划了几招之后,表兄妹在屋内闹了起来。有了陆淮,陆阿翁教的那些招式逐渐被云殊学以致用,后来陆淮也学会了,云殊渐渐吃力。喘息片刻,她举一反三,融会贯通,结合自己的招式,陆淮顶不住了,最后求饶。 “云殊,小表哥怕了你了” 云殊这才得意洋洋抬起头收手。沾沾自喜时,伤口传来疼痛,像一群蚂蚁咬噬皮肉,慢慢折磨她。云殊用力往地上一跺,仿佛伤口处的蚂蚁全部落地,她姑且缓口气。须臾,那种麻麻的感觉再次传来。云殊一屁股坐下,把裤子挽起来,手不受控制去剥已经结痂的皮。云禾立刻把她的手打下来,嗔怪她莫让伤口再次解开。 云殊被这种麻麻酥酥的感觉折磨得抓耳挠腮。云禾看不下去,最后伙同陆淮将云殊的双手绑起来。云殊恼怒,鼓着腮帮子,不搭理两人。两人咬着嘴巴憋笑。 第20章 报仇 秋雨过后,鲮鱼村的稻谷已经割得差不多了。秋收之后,官府不日便派人下来收税。云禾愁地睡不着,吃不下,眼底染了一片青色。交完税之后,家里的粮食能不能撑到过冬还是未知数。云霁还小,云殊要长身体,每口粮都算得一清二楚,勒紧裤腰带,也省不出几粒米。 “云禾,林翠萍故意留那三分地,本来就是我们的地,我们何需怕她?”,沈家的地竟因一个外人有所顾忌不敢去收割,反而使自己陷入困境。明眼人也知道林翠萍留那三分地是何意。等沈家耐不住去割那三分稻谷时,林翠萍正好有理由撒泼。“走,现在就去把稻谷割了,还能够我们过冬”,米少菜多,一天一顿,勉勉强强熬过寒冬腊月。 “别……”,云禾立刻把镰刀藏起来,一脸愁容,她又何尝不想把自己的三分地收回来?可林翠萍硬说她无中生有,恶意挑衅,想借机私吞了她林翠萍的三分地。她不会与人红脸,上次就是教训,下次可能就“杀鸡儆猴了。陆淮硬要去,云禾苦苦哀求,“你若去了,林翠萍会找到门,打我,我也忍了。可你看看云殊……”,想到云殊躺在血泊中,云禾至今心有余悸。“云殊还小,不能再受伤……” 陆淮泄了气,骤然成为一条死鱼,沉入河中,说话也有气无力,“那我们就坐以待毙?你忍心严寒冬日,我们四口人冻死、饿死在茅草屋?” 云禾涨红脸蛋,惭愧得搭不上话。 “谁说我们坐以待毙?”,云殊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今日的她跟陆阿翁喝了半杯酒后,浑身有劲。这会儿听到家中三分地被林翠萍抢走,她自然不能让林翠萍白白占去。从前她混沌不清,从今以后,林翠萍休想从她手中拿过一针一线。云殊招呼陆淮拿上镰刀,云禾立刻冲到两人面前,张开双臂拦下他们的去路。 “云殊,林翠萍不是我们能惹的人。你放心,阿姐不会断了你吃的”,云殊饭量大,可家里是这般光景…… 云殊双手交叉于胸前,冷哼一声。沈家就是畏畏缩缩才被林翠萍扯着辫子不放。“你想去求林翠萍把三分地给你?你觉得她会给?” 云禾语塞。以林翠萍的德行,如果不是有利可图,她绝不会假好心。沈云玥就是前车之鉴。给沈家送米,送药钱……最后,沈云玥被卖,地只剩七分,不,四分。接下家,林翠萍不是打云禾的主意,就是她的主意。 “阿姐,我要吃饭……饿一顿都不行,难道你想去卖身换粮?”,云殊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一巴,自顾说道,“二姐再过几年,肯定是方圆十里有名的美人,能卖不少钱。不说李麻子眼红,林翠萍也应该眼红……” 云禾不可置信后退几步,眼眶里的泪珠打转,云殊竟然这样说她。 “二姐不想被卖,就让开,我自有办法拿回三分地……” 陆淮这次没有苟同云禾,跟在云殊后面。云殊虽走路还有些瘸,不影响她脚底生风。 林翠萍所有地的稻谷都收,唯独留下三分地的稻谷。云殊眯起眼睛,朝远处探头探脑的东西冷笑。 “小表哥,趁着她们来之前,把三分地割完” 陆淮眺望远处,心中忧虑,“云殊,万一……” “小表哥,人来了,你只管拦下林翠萍,其他的交给我”,她定要让林翠萍知道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陆淮忐忑不安,割稻谷时,不时起身张望。果不其然,两人准备割完的时候,林翠萍带着沈青青和沈钿钿火急火燎赶来。林翠萍刚端上饭碗,沈青青就跑回去,告诉她沈云殊拿镰刀往地里面去。林翠萍顾不得喝上一口热粥,立刻揣上沈青青上地里。这三分地是她故意留,等沈云殊忍不住来割,她便如上次一样,如法炮制,这次不把沈云殊的腿打断,她就不姓“林”。 沈云殊割完稻谷,林翠萍也到了。云殊慢条斯理擦汗,压根不把三人放眼里。只让陆淮把稻谷捆起来。 “好你个沈云殊,你二姐刚当小偷,你又开始偷东西。你们一家都是小偷……”,林翠萍叉着腰,指着云殊破口大骂。 云殊表面虽笑了笑,眼底却是寒霜霜笼罩。她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地搭话,“你不服气?你也可以偷?不不……二婶,云殊说话不严谨,你早已经是个偷婆子了” “你……”,林翠萍心口一疼,没想到沈云殊病了一场,尖牙利嘴的。“没爹娘教的东西” 沈云殊立刻反驳,“你有爹娘,还不是个东西” “你……你……偷了我家的稻谷,你要不要脸?” 云殊不以为然,“你都让界石长腿了,我还要什么脸?” “好你个云殊,我念你爹娘不在,为了日后被人诟病,今日……我便教教你,如何敬长辈” 云殊抿着嘴笑起来,“教训完之后,你是不是想去沈叔公那告状,让我去给你磕头道歉?二婶……”,云殊故意拍了拍自己的脸,“摸摸你的脸皮厚不厚?摸摸你的良心,你晚上睡得着?” 林翠萍鼻孔喷气,云殊这死丫头几日不见,硬气了。林翠萍余光偷偷瞄了周围,扯着嘴皮笑了,有人经过了…… “都是一家人,咱也别闹了。青青,去帮云殊……” 云殊无语笑了笑。林翠萍变脸如变天。等路人靠近田埂时,林翠萍大叫,“云殊来收稻谷了” 沈青青和林翠萍不愧是母女,心有灵犀。路人视线转过这边,沈青青顺势捂住脑袋。林翠萍立刻大呼,怒骂云殊,“沈云殊,你太过分了。怎么能打姐姐呢?”,理直气壮,态度从容,貌似就是云殊拿硬泥块打人了。 “天啊,云殊,你怎么能打人呢?” 路人微微摇头走了。这种把戏,村里人见多了。为了不惹一身腥,路人加快步伐离开“是非之地”。 第21章 雪耻 人走后,林翠花脸一沉,面目可憎,本性彻底暴露,深呼吸一口气,正打算出恶气时,一个硬泥块从她眼前一飞而过,砸到了措不及防的沈青青头上。 沈青青疼得眼角闪泪珠,她咬着牙,怒吼沈云殊的名字。云殊拍手,双目凛凛。沈青青彻底爆发了,沈云殊竟然对她动手了,“沈云殊,你害我毁容,我今日把你打成猪头” 云殊不搭理,目光犀利如鹰隼,眼底透着寒光,紧盯沈青青的一举一动。沈青青气得胸腔要炸裂,也顾不上林翠花的眼色,招呼沈钿钿冲上去。殊不知,正中林翠花下怀。 云殊侧身,一个扫堂腿铲倒斗牛冲天的沈青青,又趁沈钿钿愣神瞬间,抬脚朝她的肚子上用力一踢,沈钿钿就像一座小型山,轰然倒下。沈青青这一摔,倒没伤分毫,正想像林翠花一样破口咒骂时,突然眼前一黑,然后脸上挨了密密麻麻的拳头。她欲张口呼救,拳头就迎上来,很快,她的嘴巴里充满了血腥味。 林翠萍傻眼呆愣,事情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沈云殊打成猪头,嘴角淌血。她的脑壳空白了许久,直到沈青青口齿不清求饶时,林翠花才如梦苏醒,要去踹云殊,被陆淮拦下。 陆淮似笑非笑,张开双臂。就像老鹰捉小鸡,林翠萍往哪边移,他就往哪边移动,“穷追不舍,“二婶,小孩子的“玩闹”,大人就别管了!让她们玩够……”,云殊打得越狠,陆淮心中越舒坦。当初云禾被打得多惨,此刻云殊十倍奉还。 “狗娘养的东西……”,林翠萍急得口不择言。云殊再不停手,青青就被打死了。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女孩不讨喜,做母亲的见自己的孩子被打,做不到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冷血无情。 沈青青哪还有人样,精心梳洗的发型已经散了一地,皮青脸肿,脸上脏兮兮,鼻涕混合眼泪,糊了一脸。等云殊打累起身,沈青青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水。 “呜呜……咳……”,沈青青疼得一边小声呜咽,一边咳嗽,心中恨透了沈云殊。地上的泥土被她抓在手掌中,然后压扁。从今以后,她与沈云殊誓不两立。 沈钿钿见势不对,手掌脚趾头用力撑起自己肥胖的身躯,转身逃跑时,沈云殊不紧不慢追上去。沈钿钿紧张过度,被凹凸不平的泥土绊倒,摔了个狗爬姿势,样子滑稽可笑。 “云殊,你饶了我……”,沈钿钿退到田埂就退不了。她眼中充满惶恐。云殊骑在沈青青身上,打人时的凶狠模样,她惊怕得抱住双膝,直打哆嗦。 “饶了你?你前几日不是强横逼人。往我伤口上踹可否想过要脚下留情?”,当时,踢得最狠的是沈钿钿。她沈云殊疼得脸色铁青,牙齿发颤,她们可曾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我……”,沈钿钿欲哭无泪,突然瞪大眼睛,手指躺地上的沈青青,“是青青让我踢的……是青青” “这么快就狗咬狗了?”,云殊把沈钿钿提起来,瞥了那一脸油腻的横肉,想到黄芳草。黄芳草别看身躯肥胖,走路起来,灵活得不像个胖子。没少在林翠萍身后筹谋划策,平日在背后当缩头乌龟,阴招不少。 “云殊,你饶……”,沈钿钿还未说完,被云殊扇了一巴掌,随后沈钿钿又被云殊扔到田埂上,脚也跟上。 云殊打累了,收工了。林翠萍逮到陆淮,用力一堆,陆淮倒在割好的稻谷上。林翠萍提起气,冲到云殊一米处,她不敢冒然动手。 云殊淡淡开口,一脸不耐烦,“二婶,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林翠萍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当初,她也说过这话。但她不死心,今日云殊将青青打得半死不活,明日,她让沈云殊血债血偿,留着沈云殊,始终是个后患。 “小表哥,把稻谷收了带回家”,把沈青青揍了一顿之后,林翠萍哑口无言,竟一字不敢再提界石的事。云殊深知,这是暴风雨来的前兆。 云禾在家左等右等,发梢被她捻成一撇一撇的。要看余晖褪去,暮色降临,云禾坐不住了,刚出门口,云殊和陆淮每人扛一大捆稻谷回来。云殊把稻谷放到屋檐下,衣服,脸上的星星血迹让云禾瞳孔瞬间放大,连呼吸也忘了。她艰难抬起脚,来到云殊面前。觉得眼中晦涩,紧接着捂住嘴巴,“嘤嘤”哭出声,硕大的泪珠砸到了脚上。她早就拦着不让云殊,如今又是被她们打出血了。不行,她要去找叔公,叔公再不主持公道,她就告到蓟县,欺人太甚。 云殊莫名其妙,搭拉嘴角,低头扫视,瞬间明白。衣服上沾的血迹已经干了,云殊脸上浮上愠色,骂道,“真是晦气” “云殊,呜呜……”,云禾没忍住哭出声。 云殊更加不耐烦,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血”,她揍沈青青,揍得狠了,血沫星子溅到她身上了。 “那……”,云禾把眼泪擦干,来回检查云殊的身体,高悬的心才安心落下。“怎么回事?” 陆淮笑了笑接过话,“云殊今天为你报仇雪恨了。沈青青现在估计肿得跟猪头一样”,林翠萍见云殊发狠了,一个屁都不敢放。 云禾张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随后又担心上,“二婶不好惹” 云殊猛灌了一大碗水,坐在门槛上休息,面色平静,完全不惧怕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低头把衣服上已干的血扣下来,“软柿子好捏,你不想被那个女人卖了,就闭上嘴巴” “云殊”,云禾伤心,云殊比以前更加疏冷。 陆淮倒是见怪不怪,他跟自己的秀才父亲读过几年书,比井底之蛙见识微远。心中虽残留燕雀之见,可来鲮鱼村的几年,姑姑一家闷声做事,最后连命都不剩。他完全支持云殊以暴制暴。 第22章 找茬 林翠萍忙着给沈青青找大夫。夫妻俩看不上陆阿翁的半吊子医术,沈长青直接背沈青青上集市。集市上有一家挂羊头卖狗肉的医馆,医术普通,收费贵。林翠萍有钱,人直接往医馆抬。 沈长青一家赶到集市上的医馆时,沈青青的脸已经肿成猪头,眼睛跟沈云禾的症状一个样,肿得只剩一条缝,看东西不真切,影影绰绰,以为有人影在眼前晃,手伸过去抓,只抓到了空气。沈青青气得要撕碎云殊,她咧开嘴巴叫嚣,嘴角就像被人拿剪刀剪开似的。沈青青纵然想致云殊于死地,可她一动就痛全身,连喝口水都要哈气半天。 经大夫检查,沈青青的牙齿被沈云殊打松了,头发也被薅下大把。沈青青的两腮就像被马蜂蛰了一样鼓囊囊的,晶莹剔透,皮肉中仿佛充了水。沈青青看到铜镜中自己的丑样,气得摔了铜镜。从集市医馆出来,还被别人取笑,沈青青头都抬不起来了。回去的路上哭闹让林翠萍报仇。林翠萍被沈青青的哭闹弄得心烦意乱,只得答应。 沈钿钿的症状比沈青青轻些。人本来就胖了,脸再肿就爆了。她躺在床上哼着,脸上火辣辣的。黄芳草拿湿帕子轻轻擦拭,沈钿钿就大叫起来,末了,将黄芳草粗鲁推开。 “疼……疼,呜呜……” “好好……娘换温水”,黄芳草心疼极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竟被沈云殊打成这样,她都不舍得动手打骂,她沈云殊不过是个没爹娘的东西,也敢动手。她绝不饶了云殊,让云殊在鲮鱼村吃不了兜着走。从黄芳草的小眼睛中,如毒蛇般的目光让人毛骨悚然。 沈钿钿不让黄芳草再碰她。白胖的脸不仅肿,还红成一片,像鲮鱼山上猴子的两瓣红屁股,走路起来,一颠一颠的。黄芳草给她擦脸,不亚于往伤口上撒盐。沈钿钿“哎哟”叫唤了老半天。沈云殊嫌她肉厚,不仅打脸,还殴打她的肚子。一拳一拳,毫不留情地砸,砸到她吐出黄水,哭着祈求时,云殊才一脚把她踹到沟里,大摇大摆走人。 “娘,我恨云殊” “娘给你报仇”,黄芳草连忙哄道。 沈钿钿委屈得点头,又闹着喝鸡蛋羹。黄芳草忙得脚踩脚,喝了鸡蛋羹之后,沈钿钿又哭嚎肚子疼。黄芳草掀开她的衣服看,肚子上青紫青紫的,她当下怒不可歇,暴跳如雷,大骂道,“沈云殊这个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东西,竟然把你打成这样,娘找她算账去”,赔不了钱就卖了沈云禾。 沈钿钿如小鸡啄米点头,“娘,你去找林婶娘,沈青青看着比我还严重。让林婶娘好好教训她们”,不知死活的沈云殊,死到临头了。林婶娘绝不会放过他。她沈云殊怕是不知道沈青青家住鲶鱼村的几位舅舅的厉害,一拳就能把人的牙齿打掉。沈钿钿眼中带着狠厉,幻想林翠萍把沈青青的舅舅叫来,把沈云殊姐妹吊在树上,拿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到衣服裂开为止,然后沈云殊跪在地上向他们磕头求饶。幻想转移疼痛,等沈钿钿从幻想中苏醒过来,又叫唤上,催逼黄芳草去找沈云殊报仇。 林翠萍窝了一肚子火回到鲮鱼村时,村里已经乌漆麻黑。一家三口一进村,村里的狗就狂吠起来。林翠萍黑着脸把沈青青送回家,便急色匆匆出门,在转弯处与黄芳草照面。 林翠萍阴冷一张脸问黄芳草上哪。黄芳草主动贴上去,“还能去哪?还不是去找那个小贱人,把我们钿钿的肚子踢青了。钿钿正在家里闹……你上哪?”,黄芳草不问也知道林翠萍要上哪。林翠萍向来不留隔夜仇。 “青青的脸比猪头还肿,不收拾云殊,我就不是她二婶”,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都是要找沈云殊,于是结伴前往河边茅草屋。 等她们跨过河岸时,陆淮摇醒了沈云殊。跟林翠萍同住一个村几年,林翠萍喜欢半夜骂人祖宗是众所周知。沈云禾揍了沈青青,绝不会留到明天再骂云殊。 “云殊,她们来了”,陆淮守到半夜,终于等到来人。他精神亢奋,也不知云殊准备了什么东西林翠萍和沈钿钿“大驾光临”。 云殊揉了眼睛,要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睡觉一觉的她精神抖擞。瞥见了外面的人影,云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云禾的眼眸黯淡了几分,曾在林翠萍和黄芳草手底下吃过亏的她,战战兢兢。但她不敢劝云殊,云殊拍起桌子来,“啪啪”响,震得桌上的碗都腾起来。实际上云殊说得没错,屋外两个女人专挑软柿子欺负。云殊白日打了沈青青和沈钿钿,这两人晚上才敢来找茬。 林翠萍迟迟见不到沈云殊,开始岔开腿,插着腰,底气十足叫骂,“沈云殊,出来。敢做不敢当,当什么缩头乌龟?” “沈云殊,狗娘养的东西……”,越骂越难听。林翠萍脑子挂挡跟不上时,黄芳草立刻接过话头继续骂。两人骂了一炷香,口若悬河,没有要停的趋势。 两人在外头“口吐芬芳”,云殊在里面已经摩拳擦掌了。外面的两个女人张开蛤蟆嘴,正中云殊下怀。云禾被她们吓得捂住耳朵。昏暗的光线下,云殊神神秘秘拿出一个不用的破瓦罐。 “云殊,这是……”,陆淮蹲下,闻到一股臭味之后,立刻捏鼻子转开。 云殊却是兴高采烈,宛若鼻子失灵,伸手进去,从里面掏出一团东西。“这可是沤肥养的蚯蚓,滂臭滂臭的,今夜就拿来堵住她们的嘴巴” 陆淮一听,瞬间也不觉得臭了。还有什么比那两个女人的嘴巴臭?陆淮伸手掏了一大团,跃跃欲试。 “小表哥,黄芳草就交给你了” 陆淮微笑点头。正在屋外两个女人骂得起兴时,沈云殊终于出现了。云殊双手背后,双目森冷,如来自阴间的索命厉鬼。两人被她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第23章 找茬(二) 林翠萍和黄芳草张嘴大骂时,两团黑东西在空中呈弧线,直勾勾砸向两人的嘴巴。一股恶臭味立刻充斥整个口腔。骂声戛然而止,林翠萍两人“呸呸”将嘴中的东西掏出来,当看上地上的蠕动的东西,两人弯腰吐了起来。 云殊一脸嫌弃,手朝鼻子轻轻挥动,“真晦气……真臭” 林翠萍中饭和晚饭没吃,只吐出一些黄水。她没看错的话,就是人畜粪便沤肥的蚯蚓,一想到滂臭的东西被沈云殊砸进嘴巴,还有在她舌头上蠕动的蚯蚓,林翠萍再次忍不住侧身呕吐。黄芳草吐得筋疲力尽,她素日里爱干净,家里必须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万万受不了肮脏的东西。多次呕吐之后,一脸菜色,软塌塌地扶着篱笆起身,顾不得找云殊麻烦,匆匆回家。 林翠萍一脸黄色,这味道实在太冲。吐完之后,肚子空空如也。她双腿打颤起身,抬起手指云殊,抬了几下又无力放下。 云殊掩嘴,这会儿装作诧异,“原来是二婶啊。云殊最近眼睛哭多了,有些看不清。刚才睡得正熟,以为是外面的老鸹叽叽喳喳,扰人清梦。一气之下……”,云殊两道眉毛拧成一条线,咬嘴憋笑。“如果知道是二婶,云殊也不会扔粪便” “沈~云~殊,我要掐死你”,林翠萍气得脑袋肿大。沈云殊是故意的。 云殊置若罔闻,捏住鼻子,一脸嫌弃,“二婶,太臭了。你瞧瞧,嘴巴有粪的人,满口喷粪”,云殊转身,郑重地问陆淮,“小表哥,你说是不是?” 陆淮往前跨一步,立刻捂住口鼻,“云殊,太臭了” “好”,林翠萍也受不了嘴巴里的味道了,她只要张口,粪便的味道就传入她的鼻腔,刺激她的胃,进而呕吐。于是对云殊放下狠话,“沈云殊,你给我等着”,抛下话,林翠萍步履急促离开。 云殊朝她的背影大喊,“二婶,下次来吱一声。不然等你可不止粪便了” 林翠萍走远,云殊和陆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殊,小表哥觉得真畅快”,憋了那么久的委屈,终于扬眉吐气一回。放在以前,林翠萍到屋前来骂,一家人听不下去了,就捂住耳朵,忍到林翠萍离开。 云殊的笑容突然敛去几分,眼神骤然变冷。林翠萍不会放过她,以她的性子,明天肯定卷土重来。 “小表哥,你顾着阿姐就行,二婶是不会放过我的”,经历过父母双亡,大姐被卖云禾还是胆小怕事,投鼠忌器。 “云殊……你长大了”,陆淮顿了一下,经历一遭,云殊变了个人。 云殊没有解释自己的性行为何变化。转身,快速来到歪脖子下。娘在这颗佝偻的老树下上吊了。她昏迷的那些天,她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娘受尽了委屈,决定走上不归路时,特意摸她的手告诉她,热泪滚烫,烫了她冰凉的手。她当时被困在一个如同蚕茧的东西中,她砸得手脚血肉模糊,那东西纹丝不动。她无助,惶恐,最后到绝望,眼睁睁地看着娘上吊了。 林翠萍回到家受到了嫌弃。她一张口,对方一闻味道,也控制不住转身过去呕吐。林翠萍把嘴巴都刷烂了,恶臭的味道始终散不去。林翠萍好歹也是自己的婆娘,给自己生了一儿一女,沈长青多多少少有些心疼林翠萍把自己的嘴巴刷出血,但不多。 “阿萍,要不你吃点香油下去,压压味道”,沈长青把香油病递过去,很快转过头去。味道实在冲,这婆娘,以后他闭上眼睛都亲不下去了。嘴把狗还臭。 “喝什么喝?你不知道香油贵?”,林翠萍一把夺过,放回原处。无所事事的沈长青就成了她的发泄对象。沈长青两眼呆滞,林翠萍每一句话,他是左耳进右耳出。 “沈长青,你管管沈云殊。她好歹叫你一声二叔……你看看她今晚都对我做了些什么?” “哦”,沈长青木讷回了一句。沈长秀还在时,他心中对沈长秀憋了一口气,处处为难沈长秀。沈长秀死了,他一个大男人去为难孩子,放在方圆几十里,可要被大家的唾沫淹死。 “你……”,林翠萍说不动木头沈长青,揪他的耳朵,让他明天去摇人,让沈云殊血债血偿。她非得把沈云殊扔进自家粪坑,还要拿竹竿将沈云殊的头按进粪水里。 沈青青迷迷糊糊走出来,喊了一声娘,发高烧的她,鼻头通不上气,闻不到林翠萍身上的味道。肿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皮朦朦胧胧中见到林翠萍就扑了上去,嘴中大喊冷。林翠萍摸上她的额头,烫得她条件反射缩回手。 “该死的沈云殊”,林翠萍暗自臭骂沈云殊后,把沈青青带回房,又是喂药,要是加被子。沈长青偷偷从林翠萍枕头下摸出几文钱,得逞后一溜烟儿就不见人影。气得林翠萍骂完沈云殊又开始骂沈长青。 黄芳草回到家之后,吐得肠子扭曲,她痛苦缩在床头,呻吟声比沈钿钿还高。臭味冲天让她难以入睡,连带全身,黄芳草把自己搓下一层皮还不见臭味冲散,心一横,将自己珍藏的桃花水拿出来喷,恶臭的味道才慢慢消散。 沈钿钿疼得翻来覆去,扯着头发起身瞪眼,越想越不甘心。她和沈青青折在沈云殊手中,就连娘和林婶娘,还没发功就铩羽而归,这口恶气堵在喉咙迟迟咽不下去。 “娘,等哥哥和宝宝哥回来,让他们给我们报仇”,男孩的力气大。几人把沈云殊拖到人烟稀少处,最好将沈云殊打死。 黄芳草没搭话。心里虽想儿子给她报仇,可她说出来就变成教唆,撺掇了。小孩子说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顶多孩子不懂事,父母无暇顾及,教导不及时而已。 “钿钿啊,也不知你大哥什么时候回来……”,村里几个年轻人突然要去蓟县看看。要是儿子在,今晚她们就把沈云殊踩在脚底下。 “娘,你等着。哥哥回来,我让他给你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