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饶命》 第一章 少年郎亦敢搏虎 乌衣渡原叫春风渡,三十年前一位穷苦书生由此经过考取了状元,后来进入庙堂中枢位列宰执自号乌衣居士,春风渡便改为乌衣渡。 渡口百步外就是乌衣客栈。 客栈寻常,若非朝廷来的大人物恰好在此落脚,山连山水接水的小地方,怕是一、两个月也不一定有桩买卖。 沈鲤把马草丢进简陋的马棚跑进后厨。 厨子是个女子,蜂腰翘臀,背后看绝对瞧的男人心痒难耐,可惜半张脸似乎让大火燎烧过,宛如青黑恶鬼。 “马喂了?” “我做事好姐姐还不放心?” “回前堂小心伺候。” 提着水壶,少年满脸堆笑,在前堂小嘴抹蜜一声声爷叫的欢快。 自有人瞧他容貌俊美、身材欣长,若非在荒山野岭搁那京城还以为谁家的公子哥呢。 “小子!嘴头子不错,这声爷喊的咱心里舒服。” “嘿嘿,谢谢爷的夸奖。” “叫甚名字?” “沈鲤,鲤鱼的鲤。” “店家是你什么人?” “是我姐。” “你们姐弟在这荒山野岭做买卖,不怕贼人打家劫舍?或者,你们便是那伙贼人?!” 沈鲤小心翼翼为一群人里最尊贵的老者添上热水,顿时茶香四溢。 老者暗叹山野粗茶,四泡依旧好味道。 到了问话的驴脸中年男人旁,沈鲤提着水壶笑道:“不怕,前些年咱大吴的军爷把附近山岭扫了一遍,匪徒贼人早就死干净了。我与姐姐细胳膊细腿,真要是贼人,大爷您一脚就能把我们姐弟踹死。” 中年男人余光瞥见老者只顾饮茶,好似没察觉客栈怪异,压制杀意问道:“你小子说的也对,咱问你,大概半月前有没有一伙异乡人经过乌衣渡?” “异乡人?”沈鲤挠挠头,“有!口音绝对不是大吴的,应是北国蛮子。” “他们去了哪?”中年男人死盯着沈鲤。 沈鲤吓一跳,“去……去了卧霞寺方向。” “卧霞寺。” 客栈一十六来人,俱都默念卧霞寺三字。 有道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卧霞寺于崇佛之风盛行的南国大吴之地,亦数得上前三尊位。 再过十天便是四月初八佛诞。 卧霞寺住持半年前就放出话,将以全寺之力举办好这场盛会,彩头则是卧霞寺无上妙药香露丸。 “啪!” 他重重拍桌子:“你小子别傻呆着,快去庖厨叫你姐姐快快呈上饭菜,我们填饱肚子好赶路。” “是,是,是。”沈鲤卑微的提着水壶一溜小跑回后厨。 端着茶杯坐在老者边,他悄悄道:“大人,属下总觉不对劲,小厮的话您也听见了,万一……” “有你这位捉虫司的四品金刚也护不了我周全?”老者神色不变只品茗,“况且,在大吴地界,北国蛮子还放肆不得!” 这驴脸男人乃南吴谍子衙门捉虫司从四品镇抚使庞虎,按照江湖武学境界划分,同样是实打实的四品金刚境武夫。 “大人,绝非属下多疑,此行委实关键,不得不谨慎提防!” “茶不错。”老者淡然,不以为意。 “趁卧霞寺佛诞节会见蜀国使者,朝堂上知之者甚少。再说,北国蛮子真敢设下埋伏,茶水、饭菜中下毒岂不是一举多得?” “……” 庞虎一时无语,客栈里里外外都细心检查过了,包括那半脸火燎的店家和小厮也暗中观察过,均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甚至茶水他先喝了一杯,确认无事才敢让老者饮用。 悻悻回了原位,没好气的催促赶紧上菜。 客栈外。 有人不声不响到了。 “被称赞沉雄浑健、刚直不阿的礼部侍郎王纯甫,不走大路专挑小道,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男人压低斗笠遮住面貌,衣物青黑粗糙,风尘仆仆,开口极尽讥讽。 庞虎摸不透来人的武学境界,连忙挡在老者身前,眼神一挑,捉虫司一众立刻会意,层层叠叠将其保护当中。 此人居然能直接点出身份,王纯甫心底大惊。 又相信庞虎等人可以护得了他周全,且暗地另有高人秘密潜伏,压下惊骇。 他干脆笑道:“本官去往何方与你这江湖人士何干?不要认为我大吴对江湖管制颇松,便不将至尊和朝廷放在眼里了,打压你们不过至尊一句话的事罢了。速速滚开,别自讨没趣,丢了狗命。” “呵,王侍郎啊王侍郎,我若不识抬举呢?”斗笠人冷声反问。 王纯甫不冷不淡:“本官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不愧是礼部侍郎,来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山野河渡仍然牙尖嘴利。只是在下不受你南吴管辖。” 斗笠人言语充满不屑。 “敝人,北隋左蒲。” 庞虎严阵以待,打起十二分精神,北隋左蒲的名头,如雷贯耳!前些年,北面江湖的好事者以武力排资论辈,左蒲登上榜单,位列第十。 一听来者是左蒲,保养极好的王纯甫暗暗松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大皱瞥向后厨。 骤然起春雨,这雨势一改温润细柔,反而又快又急。 渡边客栈,霎时间风雨飘摇。 沈鲤探头探脑观看前堂情况,饶有兴致:“好姐姐,这群笨蛋喝了小爷的露华浓,马上便要吃大苦头喽。” 采一十九种毒花花蕊研磨成浆,无色无味,取名露华浓。 女子幽幽叹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你不仅是天生的金刚龙象身,还是诗仙谪尘?” 他打哈哈道:“随意诌的,随意诌的。” “与我还要装模作样?靖节先生说的不错,你呀,玲珑心肝,八斗之才。” 沈鲤俏皮道:“我已然遭天妒,命不久矣。万一求活失败,好姐姐千万要在我的墓碑写下:怀八斗之才,饮万斛之恨。” “闭嘴!胡说八道!!” “既然北隋左蒲主动露面,秘密保护王纯甫的人该坐不住了。”她从后厨窗户轻巧而出。 再次确认乌衣渡下暗藏气机,犹如鬼魅,没入水面。 庞虎有所察觉:“我对付左蒲,你们速去后厨见人就杀!” 捉虫众云里雾里,大敌当前仍遵命转身杀向后厨。 露华浓恰好起药效,他们即刻痛的溃不成军。 王纯甫汗如雨下,五脏六腑宛若斧钺乱砍。 饶是庞虎是武夫的金刚之身也疼痛难忍。 “茶水有毒!!” “挨千刀的!” 庞虎驴脸铁青,怒骂。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啸一声。” 不必捉虫众杀来后厨,沈鲤负手吟诗,踱步而出,飘然洒脱,一派遗世独立的谪仙风度。 庞虎瞧瞧站在门外不曾迈一步的左蒲,又看看装神弄鬼的沈鲤,不禁怒喝:“小王八蛋敢在茶里下毒,老子非活剐了你!” 沈鲤失笑:“如何?滋味不错。” “你们还等着作甚?杀了他!”庞虎不敢轻举妄动。 左蒲稳如泰山,目光扫向沈鲤。 少年面对此番局势,比他还要镇定自若。 横跨南北的杀手组织星宿教,有个天生金刚身的少年郎格外厉害。 他不禁对那相貌恐怖的女子更加好奇了,好友说,天生金刚身的少年郎一直跟着星宿教七大杀手之一的破军。 沈鲤含笑扫了一眼站立不动的左蒲,双手掐诀:“北面的人下的血本有点大啊,能将你这位北隋十大高手的尾巴请动了。” 左蒲笑道:“好友盛情难却,反正方方面面安排好了,不如说是游山玩水。” “好一个游山玩水。” 话语间,沈鲤的招数也已落定。 但听他轻轻敕令道。 “四值功曹!” 四具高丈余、披甲执锐的机关甲人,轻巧灵活又刚猛无比撞破墙壁闯入客栈,速度之快,令众人咂舌。 贴于机关甲人上的符箓亮起盛光,灿烂炳焕,犹如天上神只。 平日里沈鲤除修习道家养生大术外,还在星宿宝库中翻阅了许多机关术,这四值功曹便是以道家请神术为根,另辟蹊径创造的机关甲人。 庞虎心知再不能耽搁下去,提起痛的满头黄豆汗的王纯甫,另一只手紧握单刀,猛然横冲直闯,逼迫左蒲步步后退。 终究是南吴捉虫司从四品镇抚使,扎扎实实的金刚武夫,境界乃至一招一式极为坚硬。 沈鲤呼吸缓慢,调动体内气机。 中了露华浓的捉虫众不需他出手,被四值功曹冲杀的七零八落。 也不担心庞虎带着王纯甫骑马逃跑,适才喂马时就在马草上动了手脚,此刻马匹已接二连三断气。 没了快马,一个四品金刚武夫,哪能携着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逃命? 左蒲瞧着杀完捉虫众的机关甲人,奇道:“四值功曹乃我道家失传已久的机关术,你为何懂得制作?” 沈鲤不答。 寻不见一匹尚好快马的庞虎,放下王纯甫,咬牙切齿:“小崽子,今日老子必千刀万剐了你。” 潜入乌衣渡的女子冲出水面,衣物紧贴娇躯,更显身材婀娜,以及半张脸的骇人。 她察觉水中气机若隐若现,下水找了一圈,毫无收获,并无秘密保护王纯甫的高手。 左蒲轻笑,自信道:“来了。” 在场几人皆感到有磅礴气机电光火石间奔来。 她幽幽叹气,率先望向北面山林…… 袒胸露乳的和尚,提着一具没了生息的尸体。 “贫僧卧霞寺恒悟,前来护送礼部侍郎王大人。” 第二章 仙人之下我无敌 庞虎杀气冲霄,单刀指向左蒲,不客气道:“恒悟大师,对面三人,我宰左蒲,容晚辈腾出手后,再将小崽子千刀万剐!!” 他当然了解卧霞寺恒悟大师一身佛家神通怎样恐怖! 恒悟大师双手合十,低诵佛号,“不必了,之所以赶来的迟,全是途中截杀星宿教的这位高手去了。如今,非二对三,是三对二。” “三对二?” 左蒲呵呵笑道:“恒悟大师不至,我们如何有底气了结她!对?星宿教的破军! 另有你这小崽子,若我猜测不错,你便是星宿那位天生金刚身的少年! 幸亏我等技高一筹,提早布局,令我充当奸细,否则王侍郎性命真的难保。” 沈鲤一点就透,饶是心大到没边,也瞬间感到棘手。 恒悟低诵佛号,注视半面鬼脸的破军:“原来鼎鼎大名的破军,是个女子。” 又瞧向沈鲤。 “好一个天生的金刚龙象身,不入我佛门,当真可惜了。” 五脏六腑宛如无数蚁虫撕咬,庞虎以金刚境武夫气机暂时压制,便放心提道:“左蒲你对付破军,我宰杀那小崽子。恒悟大师,王侍郎中了毒,望您出手缓住侍郎大人伤势,解决掉埋伏,再寻解毒法子。” 恒悟大师度给王纯甫正统佛家真气,“本该如此,此毒贫僧亦是首次见识,留这小子一命,好逼问解毒的方法。” 庞虎问左蒲:“挡得下破军嘛?” 左蒲收了笑:“不好说,试试呗。反正有恒悟大师在,打不过,大师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沈鲤与破军换了个眼色,顿时分头撤退。 “笑话!逃的了吗?!”庞虎憋了一肚子火,堂堂捉虫司镇抚使何曾让人欺压至此? 同时,心底困惑。 左蒲居然也是护送王纯甫的高手,他早前毫不知情! 单刀直入,仿佛蛟龙入海一往无前,气机鼎盛的令残破客栈四分五裂。 四值功曹留下断后。 虽说机关甲人个个高丈余,披甲执锐的好像战场万人敌,遇上他这位捉虫司镇抚使,交手几个回合,依然被一柄单刀砍地支离破碎。 “天生金刚武夫舍本逐末用机关术,暴殄天物。”庞虎冷嘲。 四值功曹拖了不少时间,沈鲤数个起落,隐于山林不见踪迹。 可庞虎不着急,捉虫司别的不敢拍胸脯,追敌手段不说独步天下,也算数一数二。 循着沈鲤残留气息,庞虎咧嘴狞笑追逐。 另一边,破军风驰电掣踏水远走,左蒲紧追不舍。 身为北隋十大高手之一,即便排在末尾,对付星宿破军还是有点信心的,他出身道家,身经百战,大手段层出不穷。 庞虎和左蒲越追越远。 乌衣渡只剩恒悟和尚与疼的死去活来的王纯甫。 一缕缕正统佛家真气度进体内,缓解露华浓毒力,让这位南吴礼部侍郎神智稍显清醒。 “你……是谁?” “贫僧卧霞寺恒悟。” “你不是……你不是恒悟大师!” 如果庞虎和左蒲在场,听见王纯甫这句话,非得惊的如晴天霹雳。 恒悟和尚不忘低诵佛号:“王侍郎,贫僧不是恒悟,谁是恒悟?” “我与恒悟大师结交多年,你是不是恒悟,一眼便知。”王纯甫内脏似寸寸崩裂,意识昏沉,积年养成的深厚城府,早被丢在脑后,说话便也直言直语不再推敲。 “呵,毕竟南吴礼部侍郎呀,落到如今地步目光仍然毒辣。不错,我确实不是恒悟老和尚。” “恒悟去哪了?左蒲与恒悟皆暗中护送我前往卧霞寺!” “恒悟在那儿。” 随着手指看去,那具没了生息的尸体渐渐清晰起来,袒胸露乳、面目悲天悯人,不是多年好友恒悟又是谁? “啊!”王纯甫惊呼。 只是,死去多时的恒悟大师嘴角露着如释重负的笑,不知他临死前遭遇了什么,又不知为何将谋划告诉了她。 “你……你到底何人?!我奉命前往卧霞寺,你杀了我,便是与整个南吴为敌。” “我是谁?”她呢喃道。 “说来我和卧霞寺倒有深厚渊源,当年整个南国佛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恒悟和尚怕这怕那将我藏身之地供出,几乎害了我性命,今日算是还了彼时欠下的因果。” 话音未落,神秘人不再度正统佛家真气,而是居高临下瞧着命不久矣的王纯甫,叹气道:“我也羡慕破军收养了一个这般惊才绝艳的孩子,天生拥有缚龙搏象之力,但也天生短命。日日精修道家长生久视之术,勉强将寿数推迟到十八,十八岁一过,缚龙搏象之力重归偌大天地,人死如灯灭。” 她落脚于王纯甫的胸膛,犹如踩踏卑微蝼蚁。 “这孩子胆小惜命的很,生怕星宿接下的这份大买卖会有意料之外的变故,提前寻到恰好在江南养伤的我,百般阿谀奉承请我出手。话说的好听,当我问到与破军孰美时,他犹豫了,哼,那便吓他一吓。” 王纯甫艰难喘气:“是你……星宿贪狼,你竟然来救破军!” “唉,我也不想啊,江湖都知贪狼、破军不和,按道理的确不该前来救这臭娘们。谁让沈鲤嘴甜呢?” 除此之外,江湖中人同样听说过,星宿七大杀手之一的贪狼,明明是女儿身,却拥有一身正统佛家大神通。 她早已撤了高明障眼法,恢复本来面貌,典雅雍容、安然自若,又眉如小月、眼似双星,其间尽藏慈悲意普渡心。 …… 左蒲骗了破军,以道家手段藏了几缕气机故意搁进乌衣渡。 此举为了探查客栈有无凶险、是否埋伏了刺客杀手,之后越发感觉客栈怪异,便主动露面,逼隐藏的刺客动手。 星宿教的杀手,个个小心谨慎又心狠手辣,刺杀前,仅飞鸽传书告知,地点大概在乌衣渡,时间随王纯甫一行人的脚程而定。 左蒲不傻,明白星宿杀手并不信任他,便临机应变,施展妙手,成功钓出破军。 一身道家本事挑动脚下乌衣渡,河水仿佛煮沸,蔚为大观。 春风更冷,春雨愈发急促。 短短时间,他估量准了破军的境界。 搬起一段乌衣河水化为己用,砸向头也不回的她。 破军眨眼间反身,扑进磅礴河川水,激起万层惊涛骇浪,破了巧妙隐藏其中重重杀招,再出现时,就已绕至左蒲背后。 他近身搏杀的功夫一样出彩。 闯荡北隋江湖二十年,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到声名鹊起,再至堪称宗师的北隋十大高手之一,他一次次证明道法、拳脚皆上乘。 不过他不知道,破军最擅近身毙敌! 二品以下的高手都是土鸡瓦狗,除非与贪狼那般在四品金刚境打磨到极致,才不急不缓破镜,方能与之周旋。 尖锐匕首捅穿左蒲脖子。 这位本以为到南吴地盘游山玩水的北隋高手,就此轻巧殒命,一身大本事展露了丁点便不讲道理的让破军捅杀。 看着左蒲尸首沉落乌衣渡,她冷笑一声。 自客栈和沈鲤分头而撤,等的就是左蒲自信无比的时刻。 作为天下有数的顶尖杀手,再清楚不过,敌人最自信时,最有机会一击必杀。 谨慎起见,还是回客栈杀了王纯甫为好,谁知卧霞寺高僧有何等起死回生的大手段? 眉头忽地皱起,这桩大买卖主力就她与沈鲤,应雇主要求,左蒲半路参与。 既然左蒲是安插的奸细,那位被恒悟和尚截杀的己方援手是谁? …… 当庞虎好不容易找到沈鲤,差点气炸了肺,一张驴脸快耷拉到地面了。 沈鲤躺在一块山林外漏的岩石上,抱着后脑勺翘二郎腿,打哈欠道:“捉虫司饭食不好吗?怎么养的你跑这么慢?再晚来一会儿,小爷都要睡着了。” “老子非扒了你的皮再千刀万剐!” 庞虎不顾一切将气机推上顶峰,一位扎扎实实的金刚境武夫,三品儒、道、佛家高手也得头疼。 就像一头无所顾忌的蛮牛,朝伸懒腰的沈鲤冲来。 单刀笔直,越接近少年郎,气机越爆豆子砰砰响个不停,周边老树纷纷拦腰折断。 在金刚境唤作一气惊天地。 憋足这口气,精气神凝实,琉璃无垢、坚固不朽。 照江湖游侠夸张描述,叫仙人之下我无敌,仙人之上一换一。 对庞虎来讲,描述确实夸大了,换成经验丰富的三教高手,大可躲避锋芒等他这口气不得不换时再动手,就算此具金刚身是神仙锻造的铁王八,也得给老子碎一地。 沈鲤随手耍了花把式调来埋伏已久,崭新的四值功曹,四尊金光熠熠机关甲人于山林掩映下,好似流星般挡住庞虎必经之路。 和客栈时不同,这次,庞虎干脆利落费了两回合就把四尊甲人砍成碎块。 “哼,区区机关术在……” 第三章 潇洒飘然少年郎 他想说,机关术在我等养足一口气的金刚武夫面前,不过是花里胡哨的奇技淫巧,余下的言语未等说出口便生生捱了沈鲤一拳。 电光火石间的一拳罢了。 瞧沈鲤轻轻松松模样,这一拳该是随手挥就。 而狠话撂一地的庞虎,砸断数棵积年老树又重重翻滚出十余丈,后背撞烂整块巨石后才堪堪停下。 “什么?”沈鲤浮夸的侧耳倾听,“啊?你说啥?听不清!” 庞虎大口大口狂吐鲜血,满脸不敢置信。 双手掐诀,让这春风流目瞩山林、让这春雨润物细无声,他掐的是道家另外一种术法,名叫五鬼搬运。 法诀成。 庞虎瞬间移送到沈鲤跟前,只顾呢喃一句五鬼搬运还能这么玩? 旋即被少年郎一拳搂飞,效果极好,落地砸出一块坑。 庞虎被两拳打的神智不清,加上露华浓作祟,已然松了那口金刚气。 他千般万般想不通,为什么沈鲤好似怪物一样,打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或许,逃跑是故意勾引他上钩,趁周围都是老林,好掩埋他的尸首? 星宿的杀手,心都脏! 蹲在坑旁,沈鲤自言自语:“天生金刚身的好处无穷无尽,其中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无时无刻有金刚境武夫那口阳刚之气。 若非为了活命我早就以无暇之身跨入三品朝露境了。 只叹没有多少时间可活,老天爷给了小爷一具金刚身,收走几十年寿数…… 卧霞寺的香露丸,真如传说中那般生死人肉白骨夺天地造化,小爷倒是能绝处逢生重获寿元。” 起身,脚踏卧在土坑渐渐失散气机的庞虎后背,问:“有什么遗愿吗?” 庞虎甫一开口。 左脚用力,顿时把庞虎到嘴边的言语给憋回去,“算了,小爷又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管你那么多事干吗?” 杀扎扎实实的金刚境武夫,手段非常简单,打碎他金刚身便是了。 又难上加难,每一个金刚境武夫,躯体琉璃无垢、坚固似山,不然,为何会用金刚二字为此境冠名? 沈鲤气机勃发,一脚踏下,捣碎庞虎挣扎的气机,使之金刚身仿佛千砍万剁碎了满坑满谷。 埋掉庞虎尸首再用道家法术掩盖打斗痕迹,赶回客栈。 正值春季,沈鲤忽然念起一句曾经嗤之以鼻的话。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嘴角勾起如释重负的笑,恒悟大师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总觉熟悉,现今仔细回忆,那不是贪狼姐姐看自己的眼神嘛! 贪狼姐姐,便叫做纳兰睡春。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古人诚不欺我也。 破军回到客栈废墟旁就瞧见纳兰睡春摆弄她的转经筒,传言转经筒是难得的大法器,认识纳兰睡春以来却从未见她用过。 即便去年两人打出肝火纷纷下死手,同样没有动用转经筒。 有时破军都好奇转经筒当真有大威力,还是她拿来故作高深的。 王纯甫死状凄惨,和死马丢在一块。 摇着转经筒,纳兰睡春不怀好意的说:“检查检查王纯甫死了没,不要接下来出了差错怨在我身上。” 破军问:“你杀了恒悟和尚?” “对啊。” “此桩买卖不是你负责,为什么假惺惺帮忙?” “呵呵,不如问问沈鲤那滑头鬼。”她不耐烦道。 一跟破军谢令姜单独相处,纳兰睡春浑身不舒服,教主劝了多次,次次无用,平日该针锋相对仍然是针尖对麦芒。 不是沈鲤纳头就拜以及花言巧语两件本事技近乎道,谢令姜死在跟前都不会看一眼,何谈插手这桩藕断丝连的大麻烦了。 其实不去看王纯甫状态就知绝对死的不能再死了,贪狼出手活口极少,长了一副雍容面孔,心比谁都黑。 “你的障眼法越来越厉害了。”谢令姜视线落于蹦蹦跳跳朝这儿奔来的沈鲤身上。 纳兰睡春哼了声不愿意搭话,头轻轻低下,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语道:“别和老娘套近乎,以后有机会宰了你谢令姜,老娘如果犹豫一下,便是你生的。”。 “哎呦哎呦!!纳兰姐姐好厉害!卧霞寺的恒悟大师,堂堂三品朝露境的佛家高手,姐姐杀他……我瞧瞧,啧啧啧,真厉害,不愧是咱们星宿贪狼,瞧这死相,姐姐显然不费吹灰之力斩落马下啊!” “与你的好姐姐比如何?”纳兰睡春眯着眼睛笑呵呵问道。 早知有此问,沈鲤熟能生巧的为她揉肩捶背:“谢姐姐待我如亲弟弟,在我心里自然是谢姐姐天下无双……” 谢令姜神色倨傲瞥她。 眼见纳兰睡春脸色要变,沈鲤赶紧说完下半句。 “而纳兰姐姐好比悬挂夜空光辉圣洁的皓月,或站或坐,尽皆出尘脱俗不染尘埃,不瞒纳兰姐姐,我如今最担心您厌倦世俗蝇营狗苟,稍稍动动心思立即飞升西天极乐世界享清福去了。谢姐姐天下无双,纳兰姐姐便是天上绝代。您去西天佛国前千万别忘了带我走啊,别的本事没有,路途为您解闷的本事,不光有而且很大!” 这一番马屁拍下来,两尊搁进江湖非得搅个天翻地覆的女杀神、女魔头,不仅不再互相讥讽嘲笑了,还各退一步愿意坐下来正常交流一下。 星宿教主做不到的事,恐怕唯有沈鲤可以使她们暂时摆上几分假颜假色的好脸面。 他亲自动手检查王纯甫的尸体,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桩买卖挺大的,我要你们三成的金子。”纳兰睡春说道。 光截杀恒悟和尚一件事,要三成金子不过分,谢令姜道:“可以。” 星宿总舵抽两成,纳兰睡春拿三成,余下五成,全部由谢令姜掌管,本来沈鲤可以拿两成的,依照好姐姐的意思,她得给沈鲤攒老婆本。 “沈鲤跟你走。”谢令姜和纳兰睡春说,却是看着搜走王纯甫贴身证明交给雇主的沈鲤,“不割掉首级吗?” 沈鲤把尸首绑上石块俱都沉进幽深的河川:“王纯甫可是南吴礼部侍郎,真真正正的大人物,咱们把他杀了,后患无穷。不若令河川成他们的埋骨地,一了百了。” 毕竟雇主要求参与进来的左蒲是安插的奸细,谁知雇主身边还有多少细作啊? 谢令姜颔首:“这样也好。” 沈鲤道:“我不跟纳兰姐姐走。” “你要去哪?”谢令姜大恼,“说好的听我话!” 少年郎忧心道:“好姐姐你此行前往北隋千万当心,听说北隋后宫干政朝廷乌烟瘴气,各路人马有混战的趋势,江湖更是烈火烹油,隐世埋名的老怪物一个个层出不穷。” 既然完成了这桩大买卖,星宿需要去人告知北隋的雇主,一来收取后续的财货,二来令雇主三缄其口不许出卖星宿的消息。 雇主愿不愿意是人家的事,做不做则是星宿自己的事,总之,出卖过星宿的雇主,迄今为止尚没有一个活的安生的。 星宿已经过了争名的阶段,现今是埋头养势的时期。 纳兰睡春乐得看两姐弟斗法,不忘添油加醋:“哎呀呀,谢姐姐你也太管着沈鲤了,当初的小孩子长大了,该有自己的路走啦!” 谢令姜脸上升起寒霜。 怕就怕好姐姐生气,她是真动手啊,上次惹好姐姐生气,被揍的一天下不了床,少年郎记忆犹新。 “好姐姐你听我说,我要去开禧城找汝愚大哥,既然王纯甫死了,一连串的震动少不了,稍稍加以利用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我说过,杀了王纯甫你避避风头,香露丸我会想办法为你弄到手。” “还有我,臭小子如此有趣,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许你死。” 沈鲤苦笑道:“谢谢两位姐姐好意,纳兰姐姐本就是在江南养伤,此次动手肯定牵动了伤势急需静养,谢姐姐又要去北隋一趟,其他人替不了,数着手指头算算,时间不够了。” 再过十天就是四月初八的佛诞盛会。 到时,当朝太子会携带家眷代替吴主往卧霞寺参加佛诞盛会。 沈鲤便想混入太子一行,巧取香露丸。 谢令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纳兰睡春拍拍沈鲤的脑袋,“小家伙既然做出决定,姐姐支持你。南吴京城暗潮汹涌,教主尚且悄悄去默默走,你也别太放肆。” 沈鲤嘴甜:“我会梦见纳兰姐姐的。” “呵,春梦吗?” “……” 少年郎目送女菩萨一步一金莲远行过青山。 “好姐姐,事不宜迟,快去北隋给这桩买卖收官,佛诞盛会后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忙。” “此去开禧城记得多问赵汝愚的意见,他虽不是七大杀手,但阅历丰富、足智多谋,不输当朝宰执。” 沈鲤郑重颔首以对。 南吴有宰执尊名的大人物有四位,其一就是春风渡改名乌衣渡始作俑者贾秋壑,赵汝愚和贾秋壑小女儿贾嘉有点掰扯不明的说法。 从乌衣渡到南吴京城开禧城,得赶一天一夜的路,到了开禧城沈鲤就得筹谋混进太子前往卧霞寺的车队中,难怪谢令姜不愿意沈鲤走上一遭,时间太赶,容易露出马脚。 走大路。 经过门联写有“到处能安皆乐土,此心无障是菩提”的菩提寺,便是石刻满目的明心山道。 相传明心道两侧石刻为菩提寺祖师当年主持雕刻,雕刻完恢弘壮观的石刻群后便功行圆满,当夜圆寂往西天佛国去了。 后人念及祖师功德,重整扩建了菩提寺。 菩提寺虽不如卧霞寺,也不能小觑,南吴佛教之鼎盛超乎想象,大小佛寺如牛毛,大能高僧不计其数,天知道菩提寺里是不是也藏着整日礼佛参禅避世隐修的老怪物。 附近百姓皆崇佛,明心山道不时有向菩萨金刚叩首的。 沈鲤行走其间,一个举止清雅秀气的白衣人面朝石刻念念有词,似是察觉有视线落于身上,左右环视,沈鲤已快步离开了山道,留下一个少年郎敏捷健壮的背影。 第四章 捉虫司办案! 之所以关注白衣人,还是腰间悬挂的玉牌。 玉牌镌刻九品莲花,莲花在佛家格外重要,比如在诸多偈语中,就有:愿生西方净土中,九品莲花为父母。花开见佛悟无生,不退菩萨为伴侣。 在这儿佛家的地盘可以佩戴九品莲花玉牌的人,不是名门望族,便为佛法高深的高僧相赠。寻常人破格佩戴,早晚招来信众报复。 山道尽头雕刻了一座卧佛,卧佛极大,宝相庄严,半眯的眼盯着少年郎。 往枝叶繁茂、花香袭人的林路走时,沈鲤顿感眩晕,体内气机蛮横无理横冲直撞,急忙到路边盘坐竭力调息,才堪堪压住气机混搅五脏六腑。 这就是他面临的困境,时不时宛如武夫走火入魔,生不如死。 不同的是换成他人气机这一通胡搅蛮缠早就奄奄一息,沈鲤天生金刚身挺过去便像无事人。 教主看过,教主请了其他相熟的高手看过,均摇头叹息,感慨上天赠予沈鲤一具金刚龙象身,同时收走几十年寿数,果然有得有舍。像南吴朝廷放任佛教圈地养民,北隋精兵南下,佛教高手同样得为南吴奋死抵御一般。 “兄台走火入魔了吗?” 沈鲤睁眼看到白衣人驻足十几步外轻声询问。 白衣人生长了一副好相貌,双眉仿佛香墨勾染,眼似清泉活水,肌肤不白却也独有宝玉氤氲美色,鼻挺唇朱,外露的脖颈恰到好处的纤细柔弱。 “小生是不远的宝塔村人,正巧见完菩提寺高僧……” 沈鲤有苦难言,言语到嘴边剩下唧唧呜呜,无奈颔首示意他确实走火入魔。 白衣人连忙拿出一粒丹药,递给沈鲤:“菩萨保佑,兄台莫看我身子纤弱实则也是习武练气之人,方才高僧赠给我两粒调理气机的丹药,我一粒足够,剩下的这粒兄台用了。” 嗅到丹药的药气,为了解决身体大患潜心学了极多医术的沈鲤,瞬间明白丹药确实有调理气机之用。 虽然没甚大用,总好过硬挺? 白衣人观察沈鲤些许,狠下心道:“兄台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既然如此,只能冒犯了,多有得罪!” 紧接着小心翼翼把丹药送进沈鲤口中。 指尖触碰他的下唇,凉凉的,更有白衣人檀香里藏着似花非花的体香。 沈鲤心底一动。 而白衣人电光火石收回手,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颊低声道:“走火入魔实在凶险,或许一粒调理气机的丹药顶不上大用,不如我请菩提寺高僧过来为你护持。” 也就在这一会儿的时间,沈鲤大略平定气机,嗓音沙哑:“多谢兄台,在下气机捋顺七七八八已无大碍,好意心领了!” “哎呀,你不是走火入魔?”白衣人惊奇道,由衷为他感到开心。 武夫走火入魔,哪会这般轻松,早已命若悬丝,九死一生。 “着实难以启齿,在下学艺不精,行路想着练气,没成想出了差错。”沈鲤活动活动手脚确认无事后站起身,朝白衣人抱拳道谢,“在下沈鲤,多谢兄台施以援手!请问兄台姓名,此恩将来必报。” 白衣人一想到适才指尖与他下唇接触,越发羞涩:“高僧常与我说,佛法在日用处,吃茶吃饭处,语言相问处。有幸帮一帮兄台,亦是佛法。既是佛法,你我皆有裨益,不必言谢。” 拨开檀香,白衣人自身似花非花的体香,飘的沈鲤心摇神动:“那也让我晓得究竟是谁仗义出手?” “在下……在下陆思佛。” “陆公子。” “兄台去哪?” “往京城。” “恰好,见过了菩提寺高僧我也要去京城见见族叔。”陆思佛表现的颇为兴奋,“族叔将我引荐给赵先生,希望先生收我为弟子。” “敢问陆公子口中的赵先生可是居于京城的大儒赵汝愚?” “正是,啊呀,你也听过赵先生的大名?” 沈鲤暗道这不是巧了嘛,即刻崇拜的说道:“赵先生不过三十余岁,便学究天人养了一身浩然正气,无论南北,凡是儒学名家皆称赵先生才具众长、识迈千古。提起京城赵先生,非赵汝愚莫属。” 陆思佛难掩激动:“族叔命我尽快赶赴京城拜访赵先生,不如你我同行,路上也有个伴。” “也好,叨扰陆兄了。”沈鲤笑道。 等到沈鲤觉得气机平复的差不多,方与陆思佛上路。 陆思佛武学倒是不错,跟的上他的脚程,两人速度极快。 直到繁星爬满夜空,借着月辉出了小路捷径,一家人声鼎沸的客栈出现在不远地方。 一旁的马棚拴了十几匹快马,生意红火。 陆思佛喘口气,指着客栈问道:“不如歇歇脚?” 路上相谈,两人了解加深,沈鲤谎称往京城投奔远房亲戚,尽管陆思佛不太相信,听他言之凿凿便也不好追问。 倒是从陆思佛的话语里,沈鲤才知道陆思佛身在开禧城的族叔,竟是工部员外郎陆修。 沈鲤听过赵大哥提起陆修,陆家世代修儒崇佛,陆修此人到开禧城当京官后,广结名儒高僧扩充家族人脉。 “走,就在这客栈歇息歇息。”沈鲤望着马棚矫健的骏马,轻声说道。 陆思佛与他并肩而行:“沈兄武学几品?” 沈鲤苦笑摆摆手:“上不得台面,堪堪七品。” “朝中有九品官员,江湖亦分九品,七品武夫已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即。”陆思佛瞧着他的侧脸,沈鲤确实俊美,剑眉星目,气质反而轻柔,京城那些名门望族的大小姐见到他还不得被迷的神魂颠倒? “身有暗疾,也许就此止步了。” “若起精进心,是妄精进。若能心不妄,精进无有涯。” “可惜在下仰慕佛法却没有那个悟性。” 陆思佛温柔笑道:“佛法就在每一个人的心里,问心便是了。佛说,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相信你迟早治愈暗疾,武学一日千里。” 说来星宿教内有不少佛法高深之辈,沈鲤问其杀人时会动恻隐之心吗?这群人虽然回答不一,意思还是那个意思,大概是佛家尚有怒目金刚、护教伽蓝,老子杀几个人不行啦? 小二热情迎上来,“两位客官里面请,哎呦,你们来的真及时,就剩一桌了。” 客栈热闹,小二招呼两人坐定:“二位客官吃点什么?” 陆思佛道:“斋饭就好。” 沈鲤最受不了吃斋,“给我来盘牛肉、半只熏鸡,再来三个馍。” “好来,斋饭、牛肉、熏鸡都有现成的,我这就为二位端上饭菜。” 进了客栈,陆思佛就感受到有几道视线盯住了他,神色如常问沈鲤:“放不下口舌之欲才不愿修佛法?” 沈鲤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陆兄适才提及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我是例外,我心里装不下佛法。” “沈兄的心,装的是什么?” 他诡谲一笑,“装的是白衣观世音。” 陆思佛霎时脸蛋羞红,直直红到脖颈,羞地扭头不去看他,苦苦忍受沈鲤灼热视线,娇嗔道:“沈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见了你,方知何谓沉鱼落雁鸟惊喧、羞花闭月花愁颤。” “我是男儿身。” “思佛既是男儿身,为何耳上有环痕?” 陆思佛更羞:“耳……耳环痕有原因,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沈兄啊,歇息养体力要紧……你你不要胡乱想钗裙!” 小二堆笑端上斋饭等,听沈鲤唉声叹气,以为对自家饭食不满意:“客官不要叹气,我家饭食莫看品相不佳,口味实则一等一。” 沈鲤摇头,目光熠熠:“不是在叹你家饭菜。” “啊?客官叹什么?” “叹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小厮奇怪观音有什么不敢看的。 陆思佛埋头吃斋,半点不敢接触他滚烫的眼神。 一进客栈沈鲤便察觉到有四道视线扫过两人,最终凝聚在陆思佛身上,目光蕴含不加掩饰的惊喜,旋即就是歹意。 吃过饭食,沈鲤怀里一掏,顿时尴尬的冲陆思佛笑。 陆思佛知他囊中羞涩,起身结账,“你欠我一粒丹药和一顿饭钱。” “奇怪,你说过这都是佛法,对你我皆有裨益。” “对啊,这亦是佛法。” 两人赶路疲惫,默默饮茶歇息恢复体力,陆思佛苦思冥想该怎样对付不怀好意的四人。 天色越晚,食客一部分牵马离开,一部分迈着四方步走向客房,另有人稳稳安坐交头接耳。 那四人光明正大盯着陆思佛好像下一刻就动手。 沈鲤熟悉他们的眼神,和猎户看向猎物没什么不同。 陆思佛的身份早有怀疑,一是耳上环痕,二是佩戴的玉牌正面镌写着“君子造命”,字迹骨气深稳、体并众妙。 他在纳兰睡春居处见过相同的书法,那是南吴极有名望的高僧永禅师亲笔所书。 谈及永禅师,纳兰姐姐赞不绝口,唯有一点令她失望,永禅师出身望族,来往之人皆鸿儒名僧无一个白丁,所书字迹,高高在上,如空中楼阁,不沾染半分尘泥。 以陆家底蕴,绝对结交不上永禅师,何谈佩戴永禅师亲手镌刻的玉牌? “你认识他们吗?”沈鲤低声问道。 陆思佛缓缓摇头。 沈鲤大大咧咧:“想来顾忌我不敢贸然动手,这是不是佛法?” “是。” “好端端的一个人如此看重佛法作甚,落了下乘。”他嘀咕道。 “你是几品?” 陆思佛犹豫:“六品。” “我帮你吸引他们注意力,你用压箱底的功夫迅速解决。对了,千万别跟我说慈悲为怀,你再慈悲落进他们手里,吃大苦头。” 陆思佛紧皱眉头颔首应下。 沈鲤心底苦笑,他最近和野外客栈结下梁子了,刚在乌衣渡客栈打过一场,转眼来到此地客栈又要打一场。 不同之处在于此次要隐藏自己,开禧城作为南吴京城,周遭眼线天知道有多少?万一客栈藏着眼线,少不了来自捉虫司的麻烦。 “万一他们没有恶意呢?”陆思佛低声道。 沈鲤险些大笑:“假设眼神能杀人,你死八百回了。” 干杀手这行,心里门清。 “先下手为强,你准备好了吗?”沈鲤低声问道。 “等等,再等等。” 陆思佛心跳地十分快,习武以来师傅们都说他天资极佳,然而过招、喂招皆是和家族内的武夫,那些人怎敢真刀真枪拼杀,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这算是头一遭与敌人你死我活。 “万一他们对我们没有恶意呢?”陆思佛又不确定问道。 沈鲤无言以对,难道敞开天窗告诉他,作为星宿教尸山血海趟过来的专业杀手,相信他的判断就完事啦? 不待陆思佛准备妥当,客栈外忽然传来急骤马蹄声,快马尚未停稳,一行人急不可耐翻身下马呼啦啦闯进客栈。 领头人亮出令牌冷冷喝道:“捉虫司办案!!” 第五章 扯大旗作虎皮 “怎地捉虫司到这儿山野客栈办案啦?” “我们当中有朝廷要犯?” 听闻来人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捉虫司,剩下的食客心惊胆颤。 谁不知被捉虫司带走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谁不知捉虫司心狠手辣但凡敢反抗格杀勿论? 谁不知捉虫司猛士无数就算江湖上的桀骜武夫遇见,也得退避三舍?! 一行人闯进客栈肆无忌惮扫视。 沈鲤略微垂头,作出一副惊讶神色,期间眼神不断往捉虫司瞟,和其余食客一般无二。 陆思佛长呼了口气,既然是捉虫司想必她暂时安全,又可以免去你死我活的厮杀。 说心里话,委实不愿跟那四人动手,一旦失手,下场想都不敢想,再牵连了沈鲤,更加愧疚难当。 此次捉虫司领头人看相貌应该过了五十知命之年,双目狭长似勾,左脸有道剑痕伤疤,不怒自威。 沈鲤寻思道,此人气息稳健悠长,步履仿佛狸猫轻巧又像大山砸地,比庞虎难对付,左脸有剑伤…… 该不会是捉虫司名头响当当的李业? 李业的名号简直到了可令小儿止啼的程度,沈鲤察看星宿内部情报汇编,这李业本是吴军中管十人的小旗,三十年前北隋南下,吴军联合佛家高手死战不退,李业阵前狂猛如虎大杀四方。 战后清点战果,单是记录在册的,李业至少砍杀了一百六十七隋兵,光砍烂的兵器就换了不下十次。 军中盛传,彼时两军对阵,李业肉袒持长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身先士卒、所向披靡,当其刀者,人马俱碎! 之后,吴主赏识,李业奉命转入捉虫司。 有军功在身,平步青云,现今已是捉虫司从三品指挥同知,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是捉虫司名义上的老大正三品指挥使。 历任指挥使都是吴主心腹,领衔正一品左都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和那位从四品镇抚使庞虎有天壤之别。 沈鲤谨慎观察,倘若来者真是人马俱碎的李业,扪心自问,打是不想打的,跑的话,李业兴许拦不下他,只是陆思佛这个拖油瓶不太好办,她让捉虫司掳走,不如落进身份不明的四人手里呢。 正苦思冥想怎样安置陆思佛时,瞥见陆思佛眼色惊喜,至于惊喜来源,似乎……似乎是李业…… “一个个给老子就地盘问。” 他心思瞬间百转,见陆思佛惊喜的快要溢出言表,计上心头。 客栈余下的食客本就不多,其他人交给捉虫众们盘问,李业右手摩挲悬挂腰间刀柄徐徐走到陆思佛身旁,并不看他,反而是审慎打量来路不明的沈鲤。 陆思佛喜道:“李……” “闭嘴!稍后随捉虫司回京城,你爹快担心死了!”李业双目注视着一旁的沈鲤,神色郑重,目光渐凝。 这少年郎隐隐展露出一丝煞气。 武夫日夜打熬体魄苦练武艺,不由自主携带几分煞气,与人对敌,一往无前,煞气更重。 只是随着武艺精进,煞气也会渐渐内敛,几近于无。 少年郎会不会故意露出煞气,迷惑他人? 令人觉得不过是连煞气也掩饰不住的低品武夫? 李业不敢贸然下判断,前者还好,倘若少年郎是案件之人,从他掌中溜走,麻烦接踵而至,且少年郎与故交子嗣同桌用饭,观察神态,两人关系暧昧,须得问清楚再做处置。 陆思佛被李业呵斥依旧神情自若,不感到夜间能令小儿止啼的杀神有什么了不起。 李业淡淡的问沈鲤:“少年郎,自何处来?往何处去?” 没等沈鲤开口,陆思佛将两人怎样相遇详细讲述一遍。 沈鲤暗叹,李业的目光没离开过自己,心知他要的是自己一五一十禀明来历、目的。 “回大人,晚辈沈鲤来自武陵州,一路游山玩水投奔远房亲戚,前不久经过菩提寺不巧行气出了差错,万幸陆公子仗义出手慷慨赠予一颗调理气机的丹药,否则是何下场难说了。” “呵,原是武陵少年。” 本朝将武陵改为鼎州,当地黎民百姓认为凭什么好端端的改掉武陵,仍以武陵人自居,朝廷三番五次申斥后来干脆从了本地黎民,重新名为武陵。 武陵一州好山好水,文人墨客不胜枚举,近来名满天下的《桃花源记》便是武陵名士靖节先生所写。 而武陵少年更是广为人知,鉴于皮囊清俊雅素、风神秀异,向来是名门望族伴读小奴首选。 李业无法免俗啧啧称赞,就沈鲤皮囊,当作礼物送给朝廷衮衮诸公,一定不忍推辞。 陆思佛首次听闻沈鲤居然是武陵人氏,神色复杂,寻思他该不会投奔亲戚是假,到京城甘愿入奴籍浑浑噩噩取富贵是真? “你投奔的亲戚叫什么名字?” 沈鲤吞吞吐吐。 李业诧异:“哦?难道你投奔的远方亲戚大有来头?”。 此刻的陆思佛不知为何极怕沈鲤点头承认,毕竟一入奴籍,终生低贱,大好少年郎怎会如此作践自己?! 当见沈鲤郑重摇头时才放松。 陆思佛的异状李业有所察觉,无奈暗中叹气,美好少年郎谁不喜欢? “我投奔的远房亲戚叫做赵仲平。” 沈鲤心道,赵大哥啊,事出有因莫怪我拿你的名头,扯虎皮拉大旗了! 赵仲平? 李业一时间对赵仲平是何人没有任何头绪,开禧城与隋蛮子的洛京并称天下第一等,人口数十、上百万,沈鲤口中的赵仲平身处其中无异沧海一粟。 “无妨,既然你也去京城,我派人一路护送你们去往亲戚住处。”他平淡道,重要的是护送陆思佛回京,顺便查看有没有赵仲平其人。 陆思佛吃惊道:“李伯伯,沈鲤投奔的赵仲平实则是赵先生。” “赵先生?” 李业纳闷,“名声很大吗?为何我向来没听说京城有这么一个仲平先生?” “名声响彻京城的赵汝愚赵先生,字仲平,沈鲤那位远房亲戚赵仲平便是赵汝愚。”陆思佛五味杂陈,不知道与沈鲤提过多少次赵先生,未料到人家投奔的亲戚就是赵汝愚,此情此景,陆思佛想起风靡一时的杂剧,演绎的故事便是这般荒诞离奇。 李业马上严肃问道:“你投奔的亲戚当真是赵汝愚?” “千真万确,晚辈不敢欺瞒大人,不信的话,稍稍一查便知。” 赵汝愚绝非有些名声的大儒,近些年朝廷一直都在传,若赵先生愿意为至尊效力,官品至少正三品起步,且是享有中枢核心权力的堂官,和他这样刀口舔血捉虫司官员两码事。 如此论起来,李业顿感棘手不愿得罪沈鲤了,扭头喝道:“有线索吗?” “大人,这些人都没有路过乌衣渡。” “倒是有四人略显奇怪。” 那四人恰是打算向陆思佛动手的四人,被捉虫司抓了个正着,本就悄悄做足准备忖着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念头,现在令人点破,果断一不做二不休。 一人出其不意持兵器扑向捉虫众,一人趁机握刀朝守门的两位捉虫众砍去,剩下两人毫不在意兄弟是死是活拼命往客栈外逃。 也只能如此了,一起跟捉虫司拼杀的胆子万万是没有的,两人赴死,两人活命,最好的结局大略如此了。 陆思佛忙道:“李伯伯刚才你们没来的时候,他们就对我怀有恶意。” “嗯。”李业白她一眼,“没有外人在的话,我便替你父亲好好管教你,真信了外面的浊世对你温柔以待啦?” “我知悔了,您别生气。” “哼,留下活口我要审问一番。”李业发话。 “遵命” 四人纵然是有拳脚功夫的,想从捉虫司手底溜走,亦是痴心妄想。 最终绑的结结实实跪在李业面前。 他让小厮上了盘牛肉,大口吃肉含糊不清问道:“幕后指使是谁?说出来给你们一个痛快。” “哼,我知你是捉虫司指挥同知李业……” “知我是李业,还不快快招供?” “笑话,即便你是李业又怎能阻拦我们弟兄四人一心求死!!” 坏了,沈鲤强忍出言提醒,看着四人咬碎藏在牙缝中的毒药。 李业脸色剧变,欲想补救,却为时已晚,毒药散布四人周身,几个呼吸俱都成了脸色青黑的死尸。 “敢羞辱我?故意在我面前咬碎毒药死给我看!当老子吃干饭的?非得揪出你们后台不可!” 他真生气了,起于微末凭战功得吴主赏识调去捉虫司,兢兢业业三十年,提审的犯人无论多么嘴硬,到头来依旧老老实实招供,没想到在这儿山野客栈让人戏耍了一通。 “李伯伯……”陆思佛唤道,“我的事不重要,千万别拖累了您办案。” “唉,多事之秋,此事暂且告一段落待我抓到大案凶手,再为你揪出幕后指使。” 李业瞥向垂头的沈鲤,问道:“适才你想提醒我?” 沈鲤颔首承认:“回李大人,绑来时见他们没有惧意,寻思四人必是有后招傍身。” “好一个察言观色上佳的武陵少年。王大、宋幺,你们两个护送沈鲤和……” 李业瞪了陆思佛一眼。 陆思佛赶忙道:“陆思佛。” “护送沈鲤和陆思佛回京城,记住,途中若遇变故,拼死保护陆思佛。” 王大、宋幺两个捉虫众单膝跪地抱拳:“岂敢不为大人效死!” “小子们光阴急促,办案要紧,走了!”李业胡乱塞进口中一块牛肉,口齿不清说道。 “遵命!” 李业领头出客栈,捉虫司众人手脚麻利翻身上马,沿路盘问形迹可疑人去了。 实话实说沈鲤委实未曾料到捉虫司竟如此不凡,前脚杀了王纯甫、庞虎、左蒲等人,后脚就开始一路寻找疑犯,莫非…… 他眉头微皱,莫非他们一举一动皆在有心人注视下? 借刀杀人? 不然捉虫司行动不该这么凌厉迅猛,连从三品高官李业都惊动了。 这可是威名远播,只差一步便能统领捉虫司的从三品指挥同知李业啊! 当年南北大战,人马俱碎的李业! 他一样庆幸与陆思佛同行,若非如此,单独在路上倒霉碰见李业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话又说回来,如果李业得知刺杀礼部侍郎的凶手亲手放过,还不知得多懊悔呢! “沈鲤!你在想什么?”陆思佛好奇问道。 沈鲤仿佛仍处于震惊中:“我竟然和一代传奇李指挥同知见面了。” 陆思佛长舒一口气,他最怕沈鲤回过味追问自己身份,旋即反将一军: “为什么早不与我说,投奔的远房亲戚是赵先生?” 第六章 最擅碎金刚 “我家和赵先生经年不往来,倘若赵先生不认我这远房亲戚,说出去多丢人!” “哼,也是。” 王大、宋幺两位捉虫司护着陆思佛翻身上马,又向客栈赊了两匹快马,四人妥当上路。 未露面的客栈胖掌柜,叉腰不可一世,吩咐低眉顺眼的小厮:“把今夜的情报整理下速速发给北面。另外,柳家的掌上明珠女扮男装冒用他人名姓,着实招人啼笑。令魏节动手,既然柳家明珠好不容易出次闺阁,莫怪我们辣手摧花。” 小厮上前道:“二掌柜,大掌柜早前吩咐不必急于破坏柳王两家联姻。” “柳、王两家联姻昨日便被叫停了。” 掌柜伸手轻点渐行渐远的陆思佛背影:“我也是刚从宫中来的信鸽得知,好妙龄少女的吴主听闻柳家明珠貌如观音,着人通知柳家择选良日吉时送她进宫。两家联姻尚能忍受,要是柳家老狐狸有了皇亲国戚的身份,我们辛苦筹谋种种,说不定毁于一旦。” “需要知会大掌柜吗?” “我写封信给大哥,这事你不用管。” “叫沈鲤的小子杀吗?” 二掌柜失笑,反问道:“区区武陵少年如何杀不得?莫非他是星宿教那位天生金刚身的怪物?嘿,即便星宿教的怪物少年郎,魏节照样可杀!” 二掌柜自言自语:“南吴最擅碎金刚者,非魏节莫属,” “是。” 小厮招来一位其貌不扬的食客,附耳低语几句。 食客风驰电掣奔赴开禧城,竟比骑马的四人还要快! 胖掌柜踱步到服毒而死的刺客边,啐道:“没用的废物。” 客栈剩下的食客,皆垂头听训。 “咱们所图甚大,稍不留神,别说尔等,饶是我亦也死无葬身之所,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四人就是前车之鉴。” 叉着宛若水桶粗的腰,二掌柜冷笑:“捉虫司李业都出马了,看来近日有大事发生啊。” 细细思量一会儿。 “不知谁是蝉儿、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喽。” …… 王大、宋幺看陆思佛骑马并不熟练,调整速度不急不缓回开禧城。 开禧城钟山龙盘、石头虎踞,乃帝王之宅,城名由前朝大诗人谢高斋一句“江南佳丽地,开禧帝王州”得来。 “赵先生不收你,我倒是能为你安排去处。”陆思佛低声道,不敢看沈鲤的脸,最怕他突然打破砂锅问到底。 沈鲤一副忧心忡忡样子:“赵先生不收,只能回武陵了。” “没关系的,不算欠我人情,而且我帮你安排的去处定让你满意。”陆思佛忙解释。 沈鲤含笑:“你误会了,家里让我出来闯荡闯荡顺便尝试投靠赵先生,不行的话,得回武陵继承家里的四顷良田。” “……” 四顷? 听得王大、宋幺咋舌不止,这可是四百亩地啊! 且是良田! 陆思佛没话找话:“喂!听说过卧霞寺举办佛诞盛会吗?” “路上听不少行人谈起过,我却不感兴趣。” “不知好歹!”陆思佛嗔他,“卧霞寺拿香露丸当作彩头,如果你侥幸搏得了它,将来武运亨通!暗疾隐忧兴许一并治愈了!” 沈鲤全神贯注盯着前方,徐徐运转气机,直觉要出麻烦。 一个四品金刚境武夫的直觉,往往比较准。 “虽然没听过香露丸是什么,既然闻名遐迩的卧霞寺以此作彩头,打它主意的人一定很多,我这种三脚猫功夫,莫说与人争胜,遇见真正刀口舔血的江湖人都自顾不暇。” 夜间赶路有许多忌讳,不是李业非得让王大、宋幺连夜将陆思佛送回京城,他们绝对建议陆思佛在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回京。 开禧城是南吴京城不假,一旦有人截杀,绝对来头甚大。 李业这般重视陆思佛,天晓得她是何来头,暗中有没有人紧盯着只等时机合适跳出来杀无赦。 忽然林木吱呀作响,座下马匹不安嘶鸣,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愈来愈近。 王大、宋幺高举火把,一前一后护佑陆思佛,低声道:“别怕,我们兄弟誓死护你回京。” “何方高人开玩笑?”宋幺大喊。 王大怒道:“我们乃是捉虫司,奉命行事!清楚捉虫司份量的话,赶紧滚蛋,如若不然,取你狗命!” 陆思佛悄声让沈鲤离自己近一些,到时王大、宋幺能够及时保护他们。 夜黑月高星稀,王大举着火把缓缓向前,希冀找到装神弄鬼的正主。 开禧城墙高大宽厚的好像大山,自此望去,令人感到自身渺小不堪。 陆思佛紧张看向沈鲤,发现他十分平静,“你不怕吗?” “害怕有什么用?”沈鲤看向道路左方。 陆思佛压抑道:“要不然你快跑,刺客肯定是杀我的,不会为难你。” “天真了,我不清楚你是什么身份、因何缘故招致刺杀,但是撞上此事,我怎能幸免?” 一道黑影从路左窜出高高跃起,倒立地一闪而过,随即现身,轻而易举摘掉王大的头颅,王大一声不吭落马,火把摔在路边,火光照耀,无头尸首鲜血汩汩直流。 身穿夜行衣的刺客脚尖轻点地面,眨眼便到陆思佛马前,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下,幸好宋幺做好准备,抽刀砍向黑衣人,黑衣人退而求次之,侧身抓住沈鲤脑袋,如同拔萝卜,随手将他扔在路旁。 反正都得死,杀谁不是杀?! 宋幺顾不得太多,强硬调转陆思佛的快马,刀背狠狠拍在马屁股。 黑衣人嗤笑。 宋幺对自家性命不屑一顾,持刀拦截,黑衣人一步并作三步,霎时撞倒他,同时右手擒拿住宋幺手臂往身边一拉,左手握拳猛砸他的脸颊,宋幺头颅像蹴鞠滴溜溜转了几圈。 黑衣人大展轻功快速接近纵马疾驰的陆思佛。 露珠压弯了杂草,倒映星光,已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开禧城墙,似乎万年不变的看客,冷眼旁观一场场不为人知的刺杀。 陆思佛压低身体,紧紧攥着缰绳,脑海一片空白。 顿时自怨自艾起来,自己任性偷跑出家,招致三人被杀,不如就此死了算了,也不会牵累更多无辜。 念及此,索性放缓速度。 刺客大喜,前脚点地,又是高高跃起,他特别喜欢这般潇洒摘掉他人大好头颅。 “积水养鱼终不钓,深山喂鹿望长生。” 谁的声音? 刺客刹那大凛。 明明被他抓住头颅扭断脖子的沈鲤诡异出现在侧,将正处于倒立状态,即将摘下陆思佛头颅的刺客,一拳捶地倒飞。 尘土飞扬,足见沈鲤这一拳是怎样的势大力沉。 陆思佛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死去的沈鲤重新活了。 抢过缰绳,他迎风大笑:“此句算不算深得佛法精妙?” 陆思佛鬼使神差大声喊道:“有大慈悲、大仁慈!” 沈鲤环抱着她,贴耳低语:“知道如何解释吗?” “王大、宋幺拼死刺客,救了我们。” “嗯,你很聪明。只是我比较笨,依旧不懂佛法,心中装着的还是白衣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不涉红尘的……”她紧咬下唇。 仿佛天下俱在胸怀的少年郎,自在大笑:“我有无穷苦难,观世音该生生世世只救我一人!” “接着绳子,稍待片刻,我去把恼人的苍蝇捶死。” 她放肆喊道:“我不叫陆思佛,我是柳香君!” 沈鲤回头:“京城柳家老佛爷的掌上明珠,柳香君?” “正是我!” 他眼睛一亮,大笑:“难怪李同知见你毕恭毕敬。” “李伯伯与我爹相识经年。” 魏节拭去嘴角血渍,冷笑连连,他已确定少年郎是谁了。 拥有这般神力的少年,天下独一份! 号称南吴最擅碎金刚的他,见猎心喜,说什么也得和少年郎过过招。 看看他这位巅峰金刚厉害,又或天生金刚胜一筹。 沈鲤瞧着魏节窜入道路右侧,层层树影掩藏其人,瞬间不见踪迹。 柳香君此刻骑马远离,干脆一样跨进树影。 对手捱他一拳不死,不是同为四品金刚境,就是拥有独家手段的高手。 树影隐隐绰绰。 月光柔和,抚慰万物。 沈鲤暴起气机,眼角瞥见魏节似蝙蝠扑来,立即迎拳。 谁曾想,魏节无声大笑,双臂宛若无骨长鞭,卸掉他拳上气机,左手成刀,砍其脑袋,逼沈鲤身子稍低,右手抓到肩膀,气机大盛,魏节竟要活生生断他一臂。 “天生金刚龙象?在我眼里,不过蝼蚁罢了。” 哪会束手就擒,坐等魏节真断他的臂膀? 因势利导,身子持续压低,手臂跟着魏节的力道,整个人活像陀螺,双脚踹于魏节胸膛,落地后退数步。 魏节张口再吐鲜血,狠话刚下,没成想星宿教的这位少年杀手,战阵经验如此丰富,破了他的下马威。 沈鲤脸色别说不好看,将魏节宰成数段的心都有,心底明白,那山野客栈有大问题,四人行踪大概便是客栈中人泄露的。 “南吴最擅碎金刚者,非魏节莫属。”他轻声道,“前辈不是退出江湖,隐居江海,专心突破三品吗?” 一面调理六腑混乱的气机,一面稳住沈鲤,魏节道:“人情难还,以前走江湖招惹了不该惹的人,危急关头让人救了一命,现在人家令我出山,只能从命。” 此事沈鲤自星宿秘档中看到过,魏节碎了鸣凤山庄四庄主,十年闭关不出的大庄主闻之震怒,要出关亲手宰杀他。 魏节又笑:“天下金刚武夫,唯你最年轻,可以亲手碎你,多了一件与旁人吹嘘的事情。” “当心风大闪了舌头。”沈鲤失笑。 魏节和庞虎不同,庞虎底子打的扎实不假,离巅峰金刚尚有不足。 魏节早几年就是巅峰金刚,且善于碎裂同境,江湖其他金刚武夫言道,就算跟三品高手搏生死,不愿遇魏节。 “你为何不动手?”魏节没来由心里一惊。 “谁说我没动手?”沈鲤反问。 术成! 魏节睁大眼睛。 四面八方更黑了,仿佛头上罩下一块黑布。 沈鲤前跨一步,一拳递出。 这一拳在魏节感觉中,好似开禧城厚重的城墙推了过来。 刚想避其锋芒,像是中了邪,身体一动不动。 “道家定身术?”他不敢确定。 沈鲤反问:“送你上路可够?” “不够。” 他鼓动气机,强行挣脱,周围明亮几分。 并非沈鲤定身术不强,而是对手是善于碎金刚的魏节! 以庄稼地论江湖,现今是大年份,庄稼长成极好,金刚境高手一茬又一茬,魏节算里面较为茁壮的一棵。 “不愧是巅峰金刚武夫,不愧是魏节。”沈鲤衷心感叹。 魏节双臂交叉身前,硬抵一拳。 力道大到超出想象,退后五步,又五步,从路侧的树影退了出来。 拳风令杂草皆弯腰认输,嫩绿叶子唰唰雨落。 丝毫不给舒缓气机时间,沈鲤跃起捶在魏节眉心。 这位巅峰金刚脸色顿如烧红的烙铁。 魏节撑一口气不松,当沈鲤起第三拳时,双手握拳,齐齐捶在沈鲤胸膛。 眼看像风筝飘远,魏节奔跑随后,一步踏起,电光火石一拳捶至眉心。 沈鲤当即大吐了口鲜血。 不算完。 气机穿针引线般的裹挟,魏节双拳宛若铁匠持锤反复捶打兵器,叮叮当当,沈鲤落地,他暴喝一声,最后一拳砸落脖颈。 按常理,江湖四品以下武夫,纵然同为巅峰金刚,捱了魏节这么一顿打,不当场暴毙,也烛火将灭。 此招为他那句“最擅碎金刚”评语的由来! 那位鸣凤山庄四庄主便是被魏节如此碎裂。 呼出撑住不散的那口气,魏节身子晃了又晃,险些仰头倒下。 毕竟天生金刚龙象身,力大无穷,捱了几拳,幸亏是巅峰金刚的道行,弱点就被沈鲤打死了。 “哈,天生金刚龙象?于我而言,不过恼人的蚊虫罢了。”魏节讥笑。 躺在陷了三尺地坑的沈鲤,忽然开口问道:“只许魏前辈撑一口气不放?” 金刚武夫一口气不松,难杀似掘山。天生金刚身的沈鲤,时时刻刻都有这口金刚气! “哈?” 这便是摆在拳间的大好机会。 定身术重新落下。 魏节四肢难动,松了那口气,像刚才挣脱,难上加难。 “宰了南吴最擅碎金刚的魏节,又多了一份谈资。”他玩笑道。 第七章 剑道是羊肠小道 一拳捶在下颌。 无与伦比的冲击力,使得魏节大幅度仰头直飞。 沈鲤轻快跟进,同样气机裹挟,与魏节一般无二出拳,叮叮当当,如同敲打烧红铁块。 刚才魏节拳头精准击打穴位关窍,同时控制气机将之捣碎,碎裂金刚武夫,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沈鲤没有他苦修的功法与技巧,效果大打折扣,但足令其吃够苦头。 松了金刚武夫的那口气,魏节毫无还手之力,任由拳头雨点般落于身体,鲜血淋漓,渐渐连巅峰金刚本源的金黄气血也被打了出来。 这般损失,侥幸存活,修养个十年八年兴许补的回来,想趁而今风云涌动夺取机缘,已算竹篮打水一场空。 再提气,脚尖轻点魏节,半空复又跃起,沈鲤笑问:“有一招从天而降的拳头,你可见识过?” 旋即一拳砸在脑顶。 魏节完全镇不了胸腔滚滚沸腾的金黄气血,大吐一口,整个人顿时萎靡不振,脸现死气,拳头恐怖力道,让他似天外陨石重重砸落,又仿佛蹴鞠,弹起、掉落、弹起,直到无力翻滚进一旁小河,冰凉河水匆匆,像绸缎薄被遮盖了他。 沈鲤落地后,忍不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为了诓骗魏节放心吐出那口气,生捱了一套碎裂金刚的拳法,极难受。 万幸天生金刚龙象身格外顽强,休息三、四天,也就恢复如初。 踱步小河边,扫视见魏节抓着河岸杂草将身体拖上岸,月光依稀照脸面,堂堂南吴最擅碎金刚的高手,现今七窍流血。 “臭小子,有两把刷子。” 他摇摇晃晃起身,喘着粗气,死盯状态同样不妙的沈鲤。 “天生金刚竟能如此强横,是我断然料不到的,活该受劫。不过,真以为吃定老子了?” 气机转瞬腾起,如山涧千年苦修黑龙,一朝拨云见日,就此天地万方,何处皆去得。 魏节体内啪啦响个不停,被沈鲤打碎的骨骼、脉络复原。 “还有救,还有救……老子是巅峰金刚武夫,把他吃了,用其天地馈赠的金刚龙象身弥补自我……稍显旁门左道,但不同以往,须剑走偏锋才可活。” 老话说,吃啥补啥。凑巧,游历江湖经年的魏节,晓得一门关于“吃”的旁门左道秘术。 沈鲤严阵以待,从星宿教出道成为一名杀手,现在这个样子的魏节是他面临最强大死敌,没有之一。 魏节气机到达巅峰,面色红润,周围弥漫黑雾,黑雾扩散又收缩,好像有无形大手,将黑雾捏成碗口粗黑龙模样。 不看沈鲤,手指挑黑龙下颌,他笑道:“臭小子打的老子嘴巴痛死了,差点把舌头咬掉,等会老子要留下你的舌头,油炸拌黄瓜当下酒菜。” 何其狂妄! 既然给沈鲤机会,自当抓住,一拳袭来。 魏节拍拍黑龙小脑袋。 碗口粗的黑龙无声怒吼,悍然撞拳。 紧接着沈鲤倒头摔飞,迅速起身,吃惊注视着黑龙。 魏节漫步,似乎踏青欣赏春季美景。 哪会令他此般玩乐,不顾体内伤势推高气机,如龙如象,而黑龙拦下已达全盛状态的沈鲤,近身厮杀。 捶烂龙头,氤氲一团黑雾,复又俱全。 黑龙甩尾、头撞、腰缠,令沈鲤万分凝神应对。 魏节拍手笑问:“我这濒死手段怎样?和你那道家定身术相比如何?” “虚头巴脑、故弄玄虚。”沈鲤单手撑住黑龙,随之一拳捣在它的逆鳞,霎时黑龙哀嚎,成一大团黑雾。 魏节召回,不多时,黑龙重现,缠绕其腰,龙头探于肩膀,拉开架势,魏节冲向沈鲤,替代黑龙与之拳拳到肉。 乍一看,缠斗的两尊金刚武夫,半点玄奥的招数也无,你一拳我一拳,尽皆捶要害,好似不用拳头解决这场厮杀,谁也不过瘾一般。 魏节撑一口气,拳头砸沈鲤的眉心,将其捶飞。 沈鲤同步一拳捶于心口窝,打的他心脏骤停。 两人间距十几步,各自平稳体内乱窜气机,紧盯对方一举一动。 武夫交战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一拳一掌一腿来回换伤,谁撑不住,谁死。 不像儒释道三家花里胡哨,也不像武夫当中的剑客,写意风流。 “淳朴武夫不受人待见喽,江湖人念叨的总是剑客。”魏节开口,没话找话。 “你濒死,小爷有的是本事,想耗费小爷心力回你言语?” “呵,你都说话了,老子的计谋已然得逞。” 沈鲤活动肩膀、手腕,“确实,高明剑客层出不穷,本来我是要北上草原看那位女剑仙的。” “喝高了,几品啊?敢称剑仙?”魏节嗤之以鼻。 靠拳脚的武夫,与修剑术、剑道的剑客,互相看不顺眼,武夫鄙夷剑客忘了扎实的拳脚功夫,舍本逐末,大道渺小。 剑客笑话武夫,不懂剑道一览众山小的美妙,像庄稼地辛苦刨食的农夫,到头来,丰收、歉收,全看老天爷是不是风调雨顺,以及是否下了死力气伺候好庄稼。 “好像也是四品,瞧瞧被人交口称赞的女子剑仙,剑道有何不同。能否触类旁通,使小爷的剑道更进一步。” 魏节一惊:“你是剑客?” 沈鲤道:“放尊重点!江湖规矩,四品以上的剑客称剑仙。” 说罢。 少年郎右手轻抖,握住一柄明亮长剑。 如同炫耀,耍了个剑花。 “既然小爷天生金刚身的消息传的广,当然藏点东西,给大家一个惊喜。小爷问你,惊喜不?” 魏节目瞪口呆,天生金刚龙象身,不走武夫大道,居然挑剑道这条羊肠小道,脑子坏掉啦? 之所以嘲笑剑客大道渺小,还不是而今江湖,一品剑仙唯有一人,一品武夫则有四人。 武道为勤奋努力便有收获,虽然也看资质,但即使一位寻常人,辛苦习武数十年,同样能在江湖上闯出点门路。 剑道狭窄险峻,想登临绝顶又或声名鹊起,非天资惊艳不可!苛刻到难以理解!! 魏节瞬间想明白了。 单论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天生金刚行不行? 怪不得沈鲤挑选这条崎岖陡峭的羊肠小道。 出剑瞬间,百草尽低腰。 探肩的黑龙晃晃脑袋,只感到天旋地转、惊怖异常。 不斩仿佛未曾受伤过的魏节,只斩那条碗口粗的黑龙。 第八章 过河卒 黑龙腾云驾雾,躲到半空战战兢兢。 如今模样,倒像黑龙是主子,魏节才是奴才。 魏节狠狠拍胸膛一巴掌,收拢吐出的金黄气血,以秘法覆遍全身,强行撑起威势,用拳接剑。 剑光冷冽,如三九寒冬。 在剑道这条羊肠小道上,甫一接手,魏节便知,少年郎走的极远。 江湖上那群牛皮吹上天所谓剑道大家,看见沈鲤此剑,非得送上无数阿谀奉承。 剑,贯穿拳头,和巅峰金刚武夫的骨骼相撞。 魏节咬牙苦撑,这般状况,落败就是身死道消。 一遍遍搜刮体内残余气机,大声怒喝提气,猛地把这一剑捅开。 两人再次分离。 魏节十分不好,仿佛风烛残年的老头子。 沈鲤尽管也不好受,谁让他是天生金刚龙象,在魏节耍心机暗暗平复气机之时,体魄便缓缓恢复。 他已占八成胜机。 “臭小子!不怕南吴捉虫司吗?”魏节粗气喘的跟拉风箱无异,“咱爷俩闹出这般动静,捉虫司那群狗皮膏药,非得掘地三尺不行。还是点到为止,你我各退让一步。” 沈鲤看向远远躲着的黑龙,把魏节的话当放屁:“方才你想杀的人叫柳香君,开禧城那尊老佛爷掌上明珠。怕你不知晓,在客栈时,柳香君就见过李业了。” 魏节瞳孔震动。 随之苦笑。 “保护得了柳香君,就算你杀了礼部侍郎王纯甫,脱身亦有戏。” 卖弄又耍剑花,他道:“实不相瞒,王纯甫确系我所杀。” “哈?”魏节愣愣注视他,片刻,哈哈大笑,笑的嘴角鲜血像泉水,“你杀的王纯甫?哈哈……” 沈鲤眉头紧锁,疑惑瞧着濒临死地的魏节。 “老子大发慈悲,怕你进了开禧城死的不明不白!你可知晓,王纯甫死在乌衣渡一事,已经在庙堂高官间流传开了?你小子前脚杀了王纯甫,后脚此事便大加散播!被当做他人手中刀感觉如何?” 难怪从三品指挥同知李业,亲自率领捉虫司查案,原来蹊跷点在这儿。 坏了。 沈鲤转瞬想到,好姐姐此行北上,岂不是暗藏杀机、烛光斧影?! “不过你小子行大运,柳香君因你而活,那尊极度自私的老佛爷说不准保你一保。” 就在思绪陷入纷乱时。 魏节招手黑龙,却说道:“忠人之事,老子之前也不知道杀的居然是柳香君,如若猜到,定然手下留情,不愿开罪柳家。” 弯腰,似虎豹,双腿蹬地,仿佛离弦之箭冲向沈鲤。 黑龙宛若粗大毛笔于宣纸重重滑落一笔,逶迤盘行潜伏少年郎身侧,只等魏节得手,大口吞吃少年郎体内蕴藏的天大机缘。 沈鲤及时回神,连忙后退。 未料到魏节实在快若闪电,和他撞一个满怀,一拳击捶下腹,另一拳打握剑臂弯。 黑龙欢快咬中沈鲤脖颈。 形势万分危急。 魏节忍俊不禁呵呵笑出声。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认为得手了?”沈鲤冷静反问。 被打的脱臼变形的右臂,紧紧持剑贯穿咬着脖颈死死不松口的黑龙。 左拳砸至魏节额头。 黑龙恐慌地松嘴,不待哀嚎,令剑气节节绞杀,彻底消散。 附着魏节体表使其犹如金刚罗汉的金黄气血滴落,双眼圆睁,面目都是不愿相信。 南吴最擅碎金刚的魏节,堂堂金刚境巅峰武夫,就此陨落沈鲤手里。 死的不能再死了。 沈鲤撤数步,魏节尸体扑倒潮湿嫩草,露珠混合鲜血润入泥土。 忽然单膝跪地,以藏剑术收起长剑,大吐一口血,呼吸急促,左手握右臂使劲一拧,使其复原。 下腹捱了魏节一拳,伤上加伤,只能慢慢愈合了。 …… 快要天亮了。 城墙,隐在黑暗中的两个身影,渐渐露出轮廓。 “果然是天生金刚龙象身,没让你我失望。” 鹤发童颜的老人不以为意笑着。 “还以为宰个庞虎就是极限,竟也能将魏节也杀了,不错不错,越看越喜欢。 这少年活的久一点,指不定江湖上再多位一品剑仙。 可惜呐,一身道行全是天地赠予,历古哪有如此好事,有舍有得,得了好处,就需付出代价。 老夫希望少年多宰几个成名已久的人物,夭折后,留几句佳话在江湖。 省得那三个半出道就撩狠话的天之骄子,目空一切,净招惹麻烦。” 并肩站着的另一人,惋惜摇头:“不死就好了。” “卧霞寺的香露丸究竟有没有用?” “或许有用。” “瞧你这话说的。” “王纯甫死了,朝堂成了一锅粥,你可以安插门生故旧了。” “你呢?” “传道、授业、解惑。” “呵,老夫才不相信,定然有其他谋划。” 他比老人年轻的多,不忍道:“受了诸多苦,好不容易编织一身嫁衣,到头来,便宜他人。我下不去手……” “唉,老夫也可怜那孩子,只是一环扣一环,王纯甫死,该是他了。就算把魏节都宰了的沈鲤,不一样摆脱不掉棋子身份?你呀,总心怀仁义,作为棋手,心肠冷硬些好。无论你下了怎样的棋,我们仍然是歃血为盟的盟友。” 他道:“开禧城当今所有的线条,皆自醉春楼散发出去的,该收拢收拢了,温九娘脑后有反骨,我们控制不了她太长时间。” “有趣有趣,贾秋壑将孙元季算计的死死的,他肯定想不到,都是你故意布置的。” “户部郎中彭洞之,兵部左侍郎秦振……前者得死,我要推陆修上去,后者可为你所用。”他呼吸着新鲜空气,笑言,“老成者谋国,大吴这艘四处漏水的船,还得由您掌舵啊。” “贾秋壑野心极大,老夫怕他事后反悔。” “不怕,贾秋壑尽管贪权,小女儿贾嘉却是软肋。” “……” 一人悄无声息出现老人身后。 “相公要见先生。” 老人不快:“哪位相公?” “贾相公。” 老人随即拍手笑道:“贾乌衣坐不住喽!行,先生天亮登门拜访。” “遵命。” 来时无声去时无影,犹如鬼魅。 “贾乌衣心急了。”老人摇头失笑。 “种种谋算即将功成,换谁也想求个稳妥。”身旁之人仰天长叹:“世事坏就坏在稳妥二字上。” “本来计划李业去杀魏节,现在好了,李杀才无事一身轻松,事成之后,便要跨进一步,取代赵之卿……捉虫司指挥使啊,这般实权位置,令李杀才轻易得了去,老夫有点不甘心。” 他笑道:“好说,而今之世,乃风雨飘摇、枭雄辈出的大世,北面后宫干政,往日权贵人物相继被杀。咱们南面争权夺利,连朝中要员都敢算进谋划中,区区捉虫司这般清扫臭虫的衙门,令其干点脏活、累活,岂非轻而易举?” “哼,莫凭老夫信任你,就阴阳怪气,嘲讽我等。” “难题在庙堂,兴许解题在江湖。” “什么意思?” “有位朝露境剑客来此,派李业会会他。” “万一死了呢?” “沈鲤帮忙解决掉魏节,他岂能独身事外却坐享其成?” “你呀,你呀。到头来,仍旧护犊子,不够心狠。” “我要真的护犊子,就不让沈鲤充当过河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