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亦吾心》 第1章 雷雨 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 争斗,始终是黎明大陆的主题。 在这个以强者为尊的世界,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种族。彼此衍生出不同的信念和目标。自身信念不同,民族之间巨大的差异。交错在一起,爆发出更为激烈的矛盾。 武者之间不同的修炼理念和方式。导致矛盾日渐激化,虽有国家制衡,又因外敌入侵使其联合,但,各方势力终究不能置心一处。斗殴伤人,门派纷争,屡禁未绝。 天冠山下,旌旗猎猎,铁甲寒光,此处为黎明陆南侧的一处偏隅之地,寻常人迹罕至。然而今时今日,有万余铁骑在此列阵,肃穆等待,不知为何。 铁骑皆精钢铸铠。黑甲红袍,面覆青铜面具,胯下战马皆有灵气环绕,竟全是上等战驹。上万甲士整齐划一,除战马哀嘶,只听得见呼呼风声。由此可见精锐之师,军纪严明。 此刻,前军持刀列盾,如临大敌。众将士均将目光投向一处,顺其目光而至,可见前方一片空旷原野,远方青山起伏,松柏苍翠,连绵成一片青色的暗影。 众将士正严阵以待时,一副将忍不住询问:‘‘将军,我军在此结阵,本应是为阻敌增援西河,如今已过四个时辰。斥候派了数次,皆言无异,前方既无烟尘,又无震响,可见未有大军调动迹象。是否为军情有误。″ 一将领金甲红袍,铜虎护肩,腰佩精钢宝剑,护心银镜狮腾。双目炯炯,左边一道断眉,胡缌少蓄,面有数道刀疤。正是那副将所问之人。但见那主将一手持鞭,一手执马,道:‘‘军情无误。″便再不多言。 副将见主将凝重如此,不再细问。 不多时,只见天边乌云滚滚。雷声涌动,狂风掠地,草木倒伏。众将士皆凝神屏息。此其中多为百战老兵,亦多有习武之人,初闻以为是潮湿雨汽,再仔细感知,虽面未改色,心中早已震惊,不为别的,正因那雷云之中,竟是磅礴真气! 只见那一片乌云如莽龙一般。奔涌前进,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其中紫电红雷,交织闪烁,仿佛天神咆哮,又似大道梵音。 ‘‘结阵!″ 见主将下令,全军气息迅速凝结,竟勾勒出刀枪剑戟种种异象加持于身,转眼间,气息拔高数倍,在军阵之上,又有道道真元冲天而起,如同凭空升起的白云雨浆,浑厚无比。 ‘‘击鼓!″ 暴雨般鼓点击出,只见主将一声大喝,聚集全军气势于其一身,一剑击出,惊雷炸响,暴雨倾盆,乌云虽厚,却也遭受重创,炸出数个大洞,虽然仅眨眼功夫便恢复如初,但,其速度减缓,亦有所停滞 断眉将军高声喝到:‘‘来者何人!″ 似乎听到了他的呐喊,但观那层层乌云之中,如龙覆海,现出一人身影,此人仪表堂堂,有诗可证: 紫袍金冠八尺身,道是人间显圣神。 剑眉星目温儒雅,武道之巅我称尊。 众将见了,大惊失色。有一人惊呼:′′此人竟然在此,西河究竟何事,劳他大驾亲至!″ 见双方对峙,一时僵持,那金甲主将出言相问,语气恭敬:‘‘先生,可否在此饮茶片刻,待西河事了,本将定然不再拦阻,仍旧先生离去。″ 那人默不作声,只是周身雷光涌动。 见人如此,金甲将只得叹息一声,随即面色转凝,重剑高举,喝道: ′′杀!′′ 全军闻令而动,千军万马如利箭破空,一齐杀去。银光涌动,风吼云嘶,一时天地激荡,血溅如雨。 半晌过后,乌云远去,晴空复现。 平原之上,已是断臂残肢,哀嚎不止,青原染赤。数名副将疯狂寻找,翻开亲卫层层尸骸,终于又见到那断眉将军,此刻,他遭受重创,奄奄一息。 ‘‘将军!″‘‘将军!″ 几声呼唤之下,那将军终于睁开了眼睛,在将士们的扶持下,他挣扎着坐起,喘口粗气,沉声问道: ‘‘伤亡情况如何?′′ ‘‘禀将军,三千余阵亡,数千受伤。那人亦受轻伤,往皇都去了。’′ 将军轻叹口气:‘‘只要他未至西河,我等就算完成了任务。传我号令,撤军!″ 说完这几句话,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那将军被士卒七手八脚,抬上战马,趴在鞍上。片刻过后,大军整旗收拢,向远方而去, 山峦下,松柏苍翠依旧,微风吹过,从红色的原野上,带来阵阵腥甜的气息。 众人回首望去,在那灰烬堆积的深坑上,焚烧产生的烟雾仍未散去,荡在半空,将天地阻隔分离,如血残阳穿透其中,为远处连绵的青山暗影,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 第2章 青城 黎明西南侧,有一小城。 此地向北数十里,可遥望天冠,向南而行,可抵南海,依山傍水,风景优美。因青山环绕,故名青城。 又因地处一侧,少有战乱波及,百姓安居乐业,悠然自得。 自山下良田而行,可见麦穗如绿色波浪,随风而动。田垄间时有牛哞鸟鸣之声,布谷鹧鸪,青蛙老蟾,寻常可闻。过中心黄土道,径直前去,有青砖城墙屹立其间,上有二层城楼,数道旗帜,红旗黑字曰:梁。 过城门守卫转入城中,一广场上立碑一座,广场后三分道路,左路多为铁匠工人,佣仆女工所去,右路屋舍交错,多砖瓦民居,中心大道热闹非凡,酒肆商铺,勾栏瓦舍,高低有致,小商小贩沿街叫卖,吆喝声整日不绝。 燕肥环瘦,挑担老翁,粉黛佳人,古拙大汉,翩翩公子熙攘而过。有骑马执鞭者,呼喝驾车者,抬桥并行者。小二持餐盒疾走,老妪携童子慢行,才子吟诗作对,少女笑若银铃。 道路中心,有三层会场一座,橙瓦红柱,飞禽走兽雕于其上,琉璃作窗,珍珠为帘。有道是:莫言豪富竞争奢,天材地宝入此阁。 此处正是汇聚珍宝的拍卖场一一天宝阁。 阁后数座小楼,其中心一座有真气汇聚,虽不起眼,却无人敢小觑。此地是城主府邸,亦是私塾所在,此时正传出朗朗书声。 日渐西山,夕阳似火。夫子见天色渐暗,留下课业,学生礼毕后便径自去了。众学子收拾书卷,或结伴,或独行,三三两两向外而去。 只见六排右侧席上,有一少年正欲起身,他穿着粗布黑衣,束发脑后,浓眉之下,凤目微张,并不十分俊朗,却因眉眼之处,多添了几分英气。此人姓李名霄,字万里。其父为铁匠铺工,家中三代务农,父母愿其有高远之志,故取名如此。 但见李霄收拾了当,正将离去,忽有一声高喝:“王诚,李霄,陆思贤,齐修何在?″ 听闻此声,李霄遂驻足一观,见一信使,着云鹰轻凯,骑黑鬃烈马在此高呼,急忙向前拱手道:‘‘李霄在此,敢问大人何事?″其余三人亦向前行礼。 那信使抽出数封信件,分而发之,道:‘‘尔等月前通考,已入尚武学院,信中有入院事宜,尔等自观。″ 众人拜谢,那信使又勉励几句,扬鞭而去。那王诚等人手捧信件,喜不自禁。然李霄持信,却并无波澜,只是告别同窗,回家去了。 踏过青石台阶,绕过白墙黑瓦,临近外城,傍溪的一处平房便是李霄之家。见炊烟袅袅,李霄推门而入,开口说道: ‘‘娘,儿回来了。″ 灶台边一妇人正搅动汤勺,正是李霄之母张氏,听他说话,却并未抬头,以寻常语气问道: “今天回来的晚了些,可是课业不好,被夫子留下?″ 李霄见母亲忙碌,伸手取下汤勺,将信封递与母亲:′′我考入了尚武学院。月底应去报道。′′ 张氏先是一愣,拿过信封仔细端详,突然猛拍一把,惊喜地说道:′′我儿出息了!′′ 母亲喜笑颜开,却发现李霄郁郁不乐,又转喜为忧,问道:′′怎么,让人欺负了不是?′′ 李霄看向母亲,见她满是关切神色,踌躇片刻,终于开口:′′尚武学院,我不去了。′′ 第3章 准备 张氏听了,以为他恐出远门,怒其不争,责问道:′′你今年已有十五,虽未加冠,但也不是孩童,一遇挫折就畏难不前,怎成大器?″ 正说着,其父李忠下工回家,一看张氏怒气冲冲,儿子低头不语,忙问其中缘由。 张氏说了入学一事。李忠本欲再询问儿子。没曾想李霄抬头道:′′儿并非不愿入学,只是尚武学院每年收取一万钱作学费,更不算路上盘缠等杂费,咱们小户家庭,如何才能承担?′′ 未等他再有犹豫,父母二人齐声说道:′′不过万钱,爹娘为你出了。′′ ′′可是,想去那尚武学院,还需进行入学考核,每人自带功法,至少,也要备上一部,除此之外,只有在修习一个月后,待导师证明资质,才能正式入学,若资质欠佳,之前所付辛苦,尽数作废。′′ 听罢此言,李忠愣了。大梁以武为尊,故学院多为习授武艺,即使文职也需知一二武功。况且梁朝虽不禁武功,强大武技亦多为朝延、门派秘存,轻易不肯示人。武技店铺虽多,大都是强身健体、清心养气之技,如何入得考官法眼。若想购得功法秘技,又是耗资甚巨,寻常人家怎能负担? 只见张氏轻扯他衣角,想是有了主意,于是安慰儿子:′′先吃饭,我与你娘商量好,再告知你。′′ 见父母到卧房私语,李霄放下书囊吃饭。隐约听得父母争论:′′不如让他做个文官…日后也免受征战…″′′…甚么出息,不过些许钱财…′′ 随即,李霄听到了父亲厚重的脚步声,他推门离开,不知道去了何处。母亲打开衣柜,传来柜门‘吱呀,吱呀′的响动,随即便是叠衣理被声和熟悉的木屑气味。 李霄知道,父母做出他们的选择。 十五年前,他们为自已取名,一辈子未离乡村的他们,希望自已能够走得更远,取字为万里。或许,李霄正是他们梦中的翼羽,寄托着他们的期望,飞向终其一生都无法亲眼所至的地方。 他轻轻推门,唤了一声:′′娘…′′话未说完,眼泪已默默流下。 ′′回来以后,好好谢谢你爹。′′ 待李霄应了,张氏又自顾自地说着:′′平日里我与你爹节衣缩食,并非不知吃穿之好,实为担忧有不时之需。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外出闯荡,不求千古功名,也应求个一世快活,到各处开拓眼界。岂能偏安于一隅之地,至死都如那井底之蛙? 想必待你修学过后,将留于连云城。你谨记,在外独自一人,少惹事端,可若是他人执意相逼,也莫要怕了他,大不了一走了之,不坑不骗,不拐不抢,堂堂男儿,又有何处去不得。′′ 李霄本欲再与母亲谈论几句,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无从说起,只是默默看着。 不多时,李忠归来,二人坐下吃饭,李忠将一布包交给儿子:′′内有武技一本,你可带去。′′李霄打开一看,是一本《寒冰掌法》,惊喜不已,可惊喜之余,又添愧疚与感动: 此技怕是不下十万铜钱,折合白银估有百两,恐怕这些年来父亲起早贪黑,打铁帮工攒下积蓄,全用在这上面,倘若自已未过考核,父母心血岂不白费。 见李霄又喜又忧,李忠淡淡聊道:′′适才我出门时,遇你同窗齐修之父,他亦带钱往武技铺去,看他怀内沉甸,想是去银行换了银两,有此机遇,家家父母皆为儿女操心,理所应当,你若争气,应尽力为之,不为我二人长吁短叹,而为你自已发奋练习。′′ 第4章 请教 李霄听了父亲劝诫,决心刻苦修习,再无杂念,回卧睡下。第二日,城主派人造访,约定今日出行,李霄见旁晚方召,欲先拜谢夫子,后见城主。随即告别父母,往私塾而去。 走过街边,青石小巷里,数名孩童手持风车,奔跑玩耍,欢声笑语。李霄恍惚之间,忆起儿时的自己,感慨万千。自己年幼时,父亲随商队奔波行走,做了马夫,这才得以攒下钱财,可如此一来,便无暇顾及家里。 母亲一边为人做女红补贴家用,有时也做些手工活,自已交由祖母照料,可祖母年事已高,不能带自己出门,与他人玩耍,那时候自已在家中,或玩泥弄土,或寻虫斗蟋,更多时候,读些杂志小说,聊以解闷。直到后来父亲回家,可李霄已渐渐长大,再无如此童年。 平日时父亲沉默寡言,母亲年轻时一人操持家务,故而刚强能干。李霄心中,父亲身影总是若隐若现,又早出晚归,自己学业生活上有所困难,总是求助母亲。故母亲在心中地位高些。可谁曾想,听闻自己将外出求学,父亲将半生积蓄尽数取出,只为一本功法。 李霄昨日观之,但觉玄妙无比,如此功法,寻常铺中必不能有。想是父亲求人帮忙,自天宝阁中购得。可是这样一来,人情积蓄恐皆用尽。父亲虽无能力,却已拼了全部,只为儿子能外不卑弱,他日吐气扬眉。 正想着,已到了夫子住处,李霄轻轻敲门:′′老师,学生李万里求见。′′ 一仆从开门,说道:‘′进来,夫子料你会来。’′ 李霄步入门内,丛丛青竹点缀两侧,沿鹅卵石路前去,正中一处假山喷泉,内有游鱼,转过假山到中堂,上挂′百年树人′。门侧有对联曰: 圣贤于心勿用求,天地存理莫争流。 一老者端坐太师椅上,银发长须,正是夫子,见李霄行礼,他指桌前长椅示意,李霄随即端正坐好,静候下文。夫子看了看他,开口问道: ′′你与王诚、陈思贤等人皆中,可知为何?″ ′′学生愚,还望夫子解惑。′′ ‘‘你资质中等,甚至偏下,王诚天生聪颖,陆思贤乃城主之子,自有资源,齐修父辈习武,留有功底。而你,一无资质,二无家私,能至于此,盖因性格。′′ ′′学生不知,心性何指?′′ ′‘你自幼惟愿独处,不喜生人,性格倔强,沉默寡言。事事慢于人后,后知后觉。可此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汝做事细致认真,竭心尽力,如此才有今日,可你亦有缺陷。′′ 李霄连忙请教:′′还望先生教我。′′ 夫子看他诚恳,道:′′忍,此乃你福祸交汇之处,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你时常一味忍让,愤然而发,酿成祸端,日后若有难处,切莫一昧退步,亦不可愤然失理,应仔细思量,跳出局中,如此才得化解。′′ 李霄起身再拜,夫子未动,坦然受之。′′学生谨记在心,今日告别,先生保重。′′ 夫子倒茶一杯,李霄转身离去,木门复闭。待到出了大门,仆从将门关上,李霄深深望了一眼,再未回头,径直离去。 第5章 启程 临近晌午,回到家中,父亲刚到片刻。见他回来,遂叮嘱了几句: ′′今晚铁匠铺活计繁多,恐不能送你,提前和你道别。″ 母亲摆出素菜、汤饭,三人围桌坐下。张氏又问可曾落下东西,李霄道:皆齐整。待饭毕,父亲换上新衣,将一身铁锈烟熏气的麻布衣脱下,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李霄躺在床上,心里胡思乱想:尚武学院在连云城,不知是否有武道强者?若有幸得见,又该如何?连云城是否真有传言中那般繁华,自己人生地不熟,礼节不周岂不惹人耻笑。想起入学考核,心中又略有紧张,忐忑不安。 直到母亲提醒时辰将至,该前往城主府。他才急忙起身,背起大包物品,怀揣秘籍,风急火燎地出门去,刚要出门,又想起母亲,扭头回来:‘‘娘,我走了。′′ 张氏正怔怔地看着儿子,见他回头,又忙向前叮嘱:′′到了那边,先安顿下来,再回封书信,天冷记得穿衣,莫要省钱挨饿,少与他人争执……″李霄一边答应,一边往外走,出了家门。李霄让母亲回去,张氏想了想,已无再要叮嘱的,最后说道:′′去,好好学。″ 李霄大步流星,心中满是兴奋,转眼就到了城主府前,已有数名小厮在此等候,一人问道:′′可是李霄公子?′′李霄见旁侧数辆马车,上有行李,便问来由。 那人回答:′′城主令我等先走。诸位公子骑马另行。′′李霄便将包裹与他,又有一人,引其步入府中。 一入府内,只觉全身舒畅,似乎有香气袭来。那小厮引李霄左拐右绕,直至一处雅间,床铺桌椅一应俱全,室内明烛盏盏,亮如白昼,此时,李霄只觉全身污垢,脏痒难忍。小厮道:′′城主为各位公子焚了洗髓香,可略通经脉,公子可入浴池清洗,稍后有人送饭来,明日辰时启程。′′说罢告退。 第二日,李霄起身前往大厅拜见城主,众人陆续到齐。不多时,一群卫兵先至,众人正惊异时,只见一群文士拥簇一人而来,此人头戴巧士冠,朱服玉带,丰腮狭目,手执拂尘,竟是一名宦官。城主陆九渊紧随其后,约莫四十多岁,弯眉阔鼻,一身真气含而不发,已是真武之境。 李霄听城主介绍了,此宦官为皇后身侧的总管,王公公,只是不知为何来此贫瘠之地。 那王公公一开口,众人只觉如利爪刺背,难受至极:′′陛下听闻有数名才子考入尚武,命咱家前来道贺,各位都是帝国未来肱骨,特赏每人绸三匹,银五十两。′′众人谢恩,王公公环视一周,满意去了,城主吩咐出发,随即去送王公公。 齐修见人走远,窃窃私语:′′这宦官好生厉害,城主也要巴结。′′王诚却微皱眉头,默不作声,陆思贤早知此事,面无波澜,见无人应,齐修只得罢了,李霄此时却有些疑惑,但又问不出口:尚武学院三年一招生,往年入学者有近八百人,更多时可达上千,怎么偏是今年,到如此瘠地赏赐学子? 来不及细想,众人已经上马,又有百名卫士伴随,想必是因陆思贤乃城主之子,恐路上有失。李霄迎着晚霞,策马扬鞭,随队向北而去。 不知何时,城墙上多出两人身影。看着烟尘远去,一人忍不住问:′′城主,那王公公……′′他所问之人,站在旁侧,正是陆九渊。见他发问,陆九渊面色凝重,轻吐两字: ′′帝党。′′ 第6章 入校 众人多在傍晚赶路,白天休整,问及缘由,卫士道:′′如今大梁正与北地燕国交战,又有塞外妖魔横行,若露了行踪,寻常人或可无事,各地学子皆为大梁未来肱骨,必遭强者截杀。′′王诚不解,问:′′如今已快马疾驰三日,临近内陆,大梁亦有强者,岂容他们乱来?′′ 那卫士又道:′′恐是战火四起,无暇兼顾。有一二疏漏,也便罢了,只是我等实力低微,但凡遭遇,便是灭顶之灾。′′众人惑解,如此又行二日,临近晌午,抵达连云城。 尚武学院,坐落于大梁国东南侧连云城,西抵西河边界,北望京城,乃大梁一处交通要道。连云城高筑城墙,雄伟壮阔,城楼上有甲士巡逻,门前层层盘查,足见戒备森严。 交了文书,众人进城。此时,集市内热闹非凡,武者、行人来来往往,奇珍异兽光华绚丽。李霄顾视左右,不止他们一队人马: 有人乘金丝软轿,有人携神俊灵禽,有人策马慢踱,有人大步流星。更有甚者,前有小厮仆从呼喝开路,锣鼓齐宣,鸟飞兽鸣,俊男靓女骑马乘桥,招摇过市,百姓不敢仰视。 至校门前,广场宽阔,可立千人,有创校祖师雕像一座,两侧银栏翠丛,风景甚优。见众学子皆立其中,卫士与陆思贤议了几句,返回复命。李霄等人等了片刻,齐修询问:′′陆兄,不知接下来,该当如何?′′ 陆思贤回答:′′待人齐,由学长安排住处,随后教学五日,一月后,各使所练功法考核,择优录取。′′齐修道谢。 两个时辰后,见人数将齐,有数人自院内而出,男子皆着蓝袍玉带,腰挎佩剑,女子气质出尘,灵秀非凡。待一通点名后,一人将名册收好:′′今年报到学子,应到一千零三十六人,实到八百七十二人。′′为首男子听罢,淡然道:′′时辰已至,过期不候。′′随即将众人分为数队,带到层层楼舍。 李霄此时发觉,尚武学院占地极大,半个连云城皆在学院之中,除前侧教学室,又有藏书阁、炼丹房,演武场,食堂等。更有层层楼阁,隐于后山,如雾如幻,窥不清真容,至一座三层楼宇处,那学长安排李霄、齐修入顶层,陆思贤、王诚入中层,随后离去。 推门而入,地板玉石辅就,一尘不染,门侧一柜,刚至肘间,左侧一桌,上有烛台一盏,右有数椅,后有屏风,转过屏风,一间静室,一间丹房,一间卧室。圆桌左侧,亦是右侧这般布置,只是少了屏风,多了浴室。此时正有水声流出,想是齐修。 见齐修行李在左,李霄进了右侧静室,自怀中取出《寒冰掌》,认真研读。此法记载,应先以真气疏通经脉,运功流转,使其汇聚掌中,寒气凝结,可攻可防,甚至打入敌人体内,冻结其真气。只是李霄运转片刻,无半点真气流动,心焦气躁,只好放下。 出了静室,齐修已换了棕色长衫,二人小谈片刻,约好明日同听讲师授课。奔波数日,李霄沐浴后,书信一封,欲明日寄往青城,草草睡下。 第7章 授课 次日清晨,二人穿戴齐整,恐寻错教室,早早出发。先到西门寻得邮箱,寄了李霄家信,再寻教学之处。只见演武场上,一人正在练拳,齐修祖上做过镖师,对拳脚颇知一二,多看了几眼,便觉奇怪: ′′此人拳杂而不精,片刻功夫,用了洪拳、白眉、太极数种拳法,都未得精髓,却是个′四不像′。″ 李霄亦暗自称奇,心想:如此练法,不怕走火入魔?不过此乃他人抉择,二人称道过后,便再未理会,只听身后猎猎拳风,仍未断绝。 寻得教室,已有半数学子皆至,王诚、陆思贤亦至。半柱香功夫,教习持书而来。众人行礼,教习回礼,罢了,李霄端详起此人来:一身乳白长袍,内穿土黄薄衫,月牙黄束带系腰,头戴明珠冠,脚穿云藕靴,一名约莫三十余岁文士,自称施文杰,众人皆称施先生。 第一堂课,先讲世界时局,功系之分,李霄如醉如痴,但见其余学子多为淡然神色,惟有少数细听,料是其家中长辈,早已告之。 李霄边听边想,对世界局势渐有了解。今天下三分,动荡纷争,已近三百余载,大梁自周武覆亡,立国百年,与北方燕国时有摩擦。大梁西侧,魔、妖、兽族虎视眈眈,大梁内部,门阀世家盘踞已久,相互倾轧。近年来,朝廷广招寒门士子,入朝为官,又不惜耗资巨万,募集武道强者,或择优为将,或聘为学院教习,如今,寒门士子已在朝中颇具势力,有感念陛下恩德者,愿为陛下孤臣,世人称其为帝党。 而武道一途,经前人总结及各国交流融汇,可细分为以下等级: 寻常武者,无等级; 真武境,共九重; 玄武境,共九重; 神武境,共九重(待定); 真武境多为少年天才,精锐士兵,七重以上多为小城官员。玄武境为武道高手,多为武林人士,军中将领,要地城主,学院教习。神武境则是一方大师,或为门派中坚,甚至宗主,也有部分世家供奉,或为族老。 而神武之上又有更高境界,古往今来,天骄无数,同时代万千强者,达此境者仅一百余人,当世仅有八人达此境界,登记在册,未隐居者仅四人,世人不知此境界应如何评估,故单独位列,曰:天王至尊。 随后四日,施文杰传授经脉运转之法,李霄才知人体原有如此奥妙,只觉受益无穷。 最后一日,施文杰授课完毕,与众学子道:′′今夜,聚灵法阵已尽开启,此阵位于静室内,可输送真气打通脉络,往后一月,尔等可尽情修炼,打牢根基,修习功法,一月后考核开始,择优录取五百,汝等当勉。′′ 众人行礼道谢,待其走后,各自离去。齐修本欲寻王诚、陆思贤身影,却未见其人,见了李霄,悻悻道:′′本想问问,考核是否禁用兵器,不曾想未见一人。′′ 李霄看破其心思,笑道:′′是想探他二人功法?′′ 齐修一愣,哈哈大笑:‘‘万里兄果然聪慧,我听闻陆思贤有一秘法,早想见识一二。′′ 李霄见他豁达,不再逗他。饭毕,二人回了宿处,甫一开门,一股精纯真气溢出,齐修大喜:′′这聚灵阵果然厉害,竟汇聚如此真气。′′ 二人知时间宝贵,急忙沐浴更衣,各入静室。李霄再翻《寒冰掌》,运功片刻,果然大有不同,半晌顿悟,似入空明无我之境,丹田内气旋渐起,一缕寒冷真气不断环绕,汇入四肢百骸。 第8章 感悟 光阴似箭,考核将至,一月时间已然过半,李霄、齐修二人苦修了十余日,偶然得知陆思贤功成,已有三日,如今达真武一重境,王诚亦有所获,即将突破,如此一来,反倒是李、齐二人落后。 齐修不以为然,道:′′三十日期限未至,他二人早早突破,虽证天资,可如此修炼,于我未必有益。′′李霄料他亦有所悟,仍未突破,是为打牢根基。 齐修又问:′′万里兄,你那功法练的如何,可有进展?′′ 李霄心虚地回答道:′′我还未曾有悟,仍需再练。′′说完,准备再入静室,潜心苦修。 齐修见他颇为低迷,劝道:′′武道一途,需刻苦拼搏,也需寻找方法,你既未有收获,应静心思索,三省自身,如此才可功成。′′ 李霄谢道:′′多谢齐兄,待我突破,邀你小酌。′′ 如此又过七日,夜晚时分,院内学子多已睡下,只听得一声轰鸣,惊动哨卫。 数人齐至学生宿处,喊道:′′何人喧闹?′′ 齐修全身毫光环绕,出门赔笑:′′我练功入迷,一时惊动各位大人,勿怪,勿怪。′′ 哨卫见无人伤亡,径自散了。齐修送了众人,转身一瞧,见李霄瞠目结舌,立于身后,问道:′′齐兄,你已突破?′′ ′′不错,我已真武一重。′′齐修骄傲伸手,见其掌中一团耀眼光芒,再欲观之,又觉真气涌动,威力不小。 齐修继续说道:′′我所修功法,乃是将真气汇聚,破敌护甲,威力无比。′′ 李霄称赞不已,两人见一地狼藉,于是收拾屋里,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日,齐修因昨日劳累,呼呼大睡,李霄见青城同窗皆有突破,唯独自己无成,心事重重下,清晨起身,步于后山。 此时刚过卯时,晨气微寒,日橙穹白,学院后山,梧桐、松柏青翠起伏,沿石阶而上,可偶听鸟鸣清脆,微风过耳,遥望远山,零落楼宇散落其间,起先以为不远,行至半途再观,仿佛未近半步一般。 登了半个时辰,李霄欲返,回首展望,见学院楼舍错落,似立于云中,建在天阙。复向下行,薄云渐浮,层层屋舍间云雾交融,不分彼此,再向下,朦胧散去,尚武一览无余。 此时红日初升,辉煌金碧,刺破乳白天色,山下学院里,一众学子起身练功,演武场上光彩涌动,热闹非凡。更远处,连云城里人在潮中,贩夫走卒,牵牛执马,抬桥步行;酒肆茶楼,人影幢幢,虽看不真切,亦可知忙碌喧杂。沿街叫卖声,嬉笑怒骂声,呼喝应和声,伴随狗吠鸡鸣,鱼跃落花,击桨长号,树叶哗响,动中有静,相得益彰。有道是: 仙踪难觅,人间何求,阅尽落花流水,云间伴重楼。更畏巅峰不可攀,此身长立虽忧。 遥望故土,怎可回头?纵使繁华迷人眼,田舍伴青牛。男儿岂可颓懒怠,誓当发奋争龙头,我欲所学有所获,乘风万里碧霄中。 李霄立于山腰,忽有所感。运转周天,只见真气汇聚,凝于掌中,结成寸寸寒冰,李霄大喝一声,一掌击出,只见冰爆寒花,空气似凝。 “成了!′′李霄心中大喜,只觉丹田中一缕真气旋动,已是真武一重修为。′′如今功成,我必全力以赴,争取通过考核。′′ 李霄暗下决心,再无顾虑,忧愁尽扫,向南方注视片刻,移步下山。 第9章 考核 数日后,正是考核之日,学院内忙碌喧嚣,众学子早早起身,汇聚在学院广场,李霄等人也在其中,不多时,有师长前来,众人喧哗方止,待讲明了秩序规章,众学子随其一同前往演武场。 此时,演武场两侧层层高台上,早放好数张桌椅,已有几人坐于其上,待众人列队站定,李霄才得以看清其面目: 左侧老者长耳方颊,短眉无须,着银袍高冠。右侧老妪慈眉善目,玉簪拢发,身穿紫袍,右手持一玉如意。而中间一人,更是十分不凡,着橙袍黄带,一束朱红绦带系腰,挂宝玉锦囊,手持云纹仙鹤宝剑,天庭饱满,美髯碧目,十分俊逸,观其面相,怕是不过六十。 其余侧面台上,一众教习皆已到场,施文杰亦在其中。见人到齐,一人伸手虚指,数十人各抬一灵石走出,放于学子面前。 那人说道:′′新生入院,考核开始,每人应过两轮,全通过者才可入学。首轮,每人以所练功法击此灵石,灵力不满三百者淘汰。次轮,每人抽签,两两相对,胜者入院,因有功法相克、强弱之分,故众教习在此旁观,为其打分,分高者亦可入院。′′ 通告完毕,众人列队,依次击打灵石,李霄站在队列,见陆思贤、齐修在自已之前,王诚不知在何队列,心中难免有些紧张,深吸口气,静观其变。 只见前方测试处,五色光华不停闪动,有人用尽全力,一掌劈出,灵力竟只有一百,有人轻描淡写,弹指一挥,灵力高达五百之多。 待到陆思贤,他一拳打出,灵力值四百七十,引得众人羡慕目光,齐修凭借手中土黄色光芒,威力倍增,得灵力三百九十。 见他二人皆过,李霄静心打气,竭力不受外界影响。有人通过一轮考核,喜不自禁,有人用尽全力而未果,情绪低落,想到家中耗尽家财,父母亲朋翘首期盼,如今失败,愧疚悔恨,涌上心头,小声啜泣。 终于轮到李霄,他忆起那日,自已于半山腰驻足,有所顿悟,又经一月苦练,总算盼到今天。随即心念一动,寒气冻结,以真气凝于掌中,一掌击出。 灵石上光华四射,数值节节攀升,在三百之位上渐停,最终显现,乃三百一十五灵力值。李霄喑松口气,可随即心弦又紧,自己灵力不比陆、齐二人,又是堪堪及格,倘若第二轮遭遇高手,如何是好? 李霄转身望去,落榜者正向宿舍走去,他们收拾了行李,或回乡务农,娶妻生子,或去往他处,寻找活计,日后也好攒下家私,勤勉生活。 对于他们,李霄心里虽无歧视之意,可仍不愿就此罢了,若是不拼出个及格成绩,恐怕自已这次回去,再无其他的习武机会,怎能让人甘心? 想到这里,他暗下决心,必要在第二轮考核拼命,不求必得恩师青睐,也应拼个无怨无悔。 一轮过了,场上仅余七百余人,抽签相斗,择录五百,李霄抽出一签,打开一看,写有′陈尊′二字。 ′′这陈尊是谁?′′李霄心中疑惑。坐到看台,先抽签者已上场较量,端得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又因不禁凡兵,只禁暗器,为比试凭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齐修手持一柄大刀,大开大合间,将对手逼得连连防守,最后更是掉下擂台。陆思贤身形如鹤,练得是《丹鹤九重劲》,掌风如刀,让人无从招架,王诚主习内功,全身肌肉似钢铁一般,每每出招,威力强大无比。 片刻后,唤李霄上台,李霄大步流星,从容登台,见了对手,却是一愣。只因自己猜测许久的陈尊,正是那日在演武场上,被齐修笑作′′四不像′′的少年。 第10章 争锋 陈尊摆开架势,李霄不敢轻敌,二人对峙片刻,只听三声锣响,比试开始。起初,李霄以为此人只擅攻斗,不擅防守,故不敢抢先出手,露了破绽。可没料想,陈尊目如猎豹,伏而不击,势要消耗李霄体力,一举击溃,二人僵持不下,场内一时安静下来。 看台上,众教习正看得无聊,一人手指擂台:′′此人可是陈尊?′′众人顺其目光所至,有识者回答:′′不错,此子十分勤勉,每日清晨,总是去往演武场练拳,我偶然见了几次。只是他所学颇杂,多而不精,只怕贪多而废,成不了大器。′′ 众教习一听,反倒来了兴致,纷纷向台上望去。 旁边擂台上,有人被击落下台,惨叫一声,打破了二人对峙僵局,李霄掌中寒冰已成,攻向陈尊双腿。一道湛蓝寒影呼啸而去,陈尊摆出太极架势,一翻一推,李霄径自被推出数米,险至擂台边缘,惊出一身冷汗。 听耳后风声呼啸,陈尊如金雕扑兔,利爪刺来,李霄顺势一躺,一招兔子蹬鹰踢飞陈尊,见他落地后退几步,摆出′虎形拳′,李霄双手尽施寒冰掌法,以格挡式相对。 陈尊身形闪动,五步之中,变化数招,虎、鹿、熊、猿、鹤形于其中,正是五步拳,李霄双掌如莲花绽放,层层阻挡,双方交手数次,只听拳风掌劲,寒气袭人,一番交手罢了,陈尊身上冰痕一片,脸色发白,不住地呼气,李霄硬挡数招,左臂青肿,已无力垂落身侧。 ′′我体内真气不强,只堪堪有三百之数,然则陈尊拳法、掌法苦练已久,再拖下去,恐真气耗尽,我必定落败,唯有速战速决。′′ 一念至此,李霄使出全力,掌中冰芒大盛,掌心处竟一片晶莹。大喝一声,直取陈尊面门。 陈尊漠然相视,彷佛放弃挣扎,接受败北。李霄紧咬牙关,拼命扑去,见他面露些许讥讽之色,心中猛然一惊:′′不对!他怎肯让我近身!′′ 看台上,有教习轻叹一声′可惜,此子刻苦,只是终究少年心性,操之过急。′众人点头,显然赞同他的说法。有一人道:′′胜负未分,何必早下定论,不如看他怎么应对。′′于是众教习转头复观。 陈尊见李霄攻至,一脚踢出,赫然是′′十二路谭腿′′!飞起一击,踢开寒冰,李霄中门大开,已无防御,陈尊暗道:赢了!只消再出一脚,李霄必摔落擂台,可当他欲乘机发力之时,双腿竟结上晶莹冰粒,动弹不得 寒冰掌劲,已入其四肢,冻结了真气! 心惊之时,李霄凤目怒睁,本已废掉的左臂猛地挥出,陈尊脸上瞬间多了五道指印,但又被陈尊一手抓住。李霄如猛虎下山,周身冷气逼人,冲撞过去。陈尊双腿凝冰,无法行动,另一只手青筋爆起,一招‘半步崩拳′猛轰李霄面门,二人连冲带打,突然,陈尊脚下一空,跌落擂台。 胜负已分。 众教习啧啧称奇,一人叹道:′′此子是谁,心志甚坚,有如此魄力,何愁日后武功不成。′′另一人道:′′那陈尊也不简单,竟使出数种招式,虽生疏了些,又极易走火入魔,但悟性颇高,若是悉心教导,可堪大用。′′众人商议了一阵,皆同意留下陈尊,遂遣一人告知。 李霄恍惚间,面前景色影影幢幢,仿佛回到青城,自已骑牛戴笠,钓鱼捉虾,天气热了,将笠摘下,寻一棵老槐,躺在青草地上。泥土芬香夹杂青草气息,催人入梦,池塘边阵阵凉风,带来母亲的呼唤…… 第11章 倩影 李霄醒来,已是黄昏。 齐修见他醒了,放下手中书本,说道: ′′醒了?昨日你略胜半筹,本应闻鼓声退场,却纹丝未动,走近一瞧,你鼻青脸肿,立在台上,昏厥过去,我只好搀你回舍。从昨日考核完,你已睡了一天一夜,此时是第二日。′′ 李霄挣扎起身,左臂一疼,又倒在床上,问道:′′陈尊呢?。′′ 齐修笑道:′′你也真是无趣,我送你回来,你不谢我,反倒先问起他来。′′ 李霄手足无措,急忙道谢,齐修不再逗他,说道:‘‘他虽败于你,但悟性了得,获众教习青睐,同意将他留下。′′ 听闻此言,李霄不知怎的,反倒长舒了一口浊气。再看自己身上伤痕累累,酸痛无比,脸上更是肿起一块。想是陈尊临危一击,以崩拳轰打所致。 忆起昨日与陈尊比试,他并未用何奇门妙术,而是以武技交融应对,见招拆招,以真气煅体,若不是寒冰掌内所含真气,有冻伤缓速之能,怕是像李霄这般,乱撞乱打之流,还真奈何不了他。 一封书信伸至面前,打断李霄沉思。 齐修说道:′′此是你家中寄来,我帮你取了。′′ 李霄谢过,取信拆封。信中是母亲询问考核之事,用词虽婉转,也可看出期盼之意。母亲又怕他万一未过,恐有失落,言语中亦有安慰,说已为他求人,准备了退路,可入镖局,亦可为铁匠铺学徒。 李霄读着,只觉心中暖意阵阵,又多羞愧难当,母亲小心翼翼,恐伤儿子自尊,字里行间,操劳至此。再往下读去,母亲又说起那日走后,有城主府上来人,将一应赏赐之物送了。叮嘱他勿忘皇恩。 见信已读完,李霄起身回信,将学院里种种风景,娓娓道来,又说起考核比试,场面精彩无比,写到灵力成绩,李霄思索片刻,如实道来。唯有与陈尊比武这里,对自已挨打有所隐瞒,说是二人旗鼓相当,教习惜才,亦留下他。称自己这边一切安好,只是尚武学院三年学制,三年之后才可回家,不必挂念。 写了家信,李霄问道:′′齐兄,不知考核是否结束?′′齐修正读着一本史书,闻言转身:′′怎么,你想再去瞧瞧?′′ ′′听闻考核进行三日,明日应还有一天期限。′′ ′′不错,最后一日,余下未试的学子见众人已过,心中难免焦急,势要全力而为,手段尽出,料是十分精彩。′′ 李霄一听,决心要看,他深知自己资质平平,悟性欠佳,唯有多学多记,才能立稳脚跟。休整一夜,明天早早出发。 最后一日,演武场上锣鼓喧天,精彩纷呈。 李霄在看台一侧坐下,亦有不少学子来此同观。只听得三通鼓响,擂台站上两人,一人双手暗红,竟爆发出重重烈焰,另一人手持宝剑,不断游走。刚一交手,李霄身处看台,也觉得热浪扑面,剑鸣刺耳,两人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另一擂台上,一名娇小少女登台,剑招凌厉,碧色剑影如天罗地网,逼的对手难以招架,李霄未见过如此功法,却也知其厉害,一时入迷。只听一声叱喝,剑芒一闪,少女轻松将对手打倒在地,引起众人齐声喝彩。 李霄心中也暗想道:“好剑法,这姑娘看似柔弱,招式却是凌厉,果真实力不俗。′′ 却不料,那少女似有所感,抬头一望。可能是心中作祟,李霄只觉少女与自已四目相对,得以看清其面容。 有道是: 琼鼻小巧,圆腮润颏轻粉黛。 柳叶细眉,江南碧玉目盈波。 谁言女子娇且弱,何需依附英豪。 却道红颜柔亦坚,温情自在心间。 李霄颇为尴尬,自觉失礼,连忙低头,避开目光。暗想:′′想不到竟有如此女子,看似如小家碧玉,却招招凌厉,武功了得。再抬头,擂台上已无刚才倩影。 不知怎的,李霄心里怅然若失,不过见又有学子登台比试,随即弃了杂念,细细揣摩起来。 第12章 休沐 自上次考核结束,李霄、王城,齐修,陆思贤四人皆成功入学,步入正轨。每日习武观经,自不必说,李霄上课途中,经过演武场,每忆起入学考核,脑海中总浮现陈尊那桀骜身姿,还有那女子倩影。只是入学已有近百日,未能再见。 一日休沐,院门开启,齐修邀众人同游连云城,李霄修炼数日,想起同窗四人许久未聚,欣然答应。 待收拾齐了,两人到学院门口等待。此时天暖日融,阳光明媚,照在身上,略微骚痒。不多时,陆、王二人如约而至,且见众人装扮,好个少年天骄: 万里湛蓝,碧带横贯天青,玉冠雕啄,双凤更添英色;修身明月,黄土映衬苍棕;气厚势重,足下一片轻云。 心性赤诚,朱红照耀丹青,形体似虎,看我啸傲山林。贤者玉立,丹鹤飘然踏波,白雾缭绕,果真卓然拔群。 众人聚首,陆思贤提议:′′多日未见,何不畅然游乐一番?我知城西一侧,多勾栏瓦舍,又有西河支流途径,多酒楼宝阁,不如同去。′′ 众人欣然应了,自长街而过,小半时辰,步至城西。 此时城西集市正喧,摩肩接踵,李霄边走边瞧,两侧多二三层小楼,各式招牌,挂于正中,楼下大门敞开,来往顾客络绎不绝。沿街小贩,将片粗布铺开,上摆一应杂货,团扇蜡烛,瓜果菜蔬,瓦罐瓷盘,竹篮木椅,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众人欢声笑语,又观杂耍卖艺者,胸口碎石,口里吞刀,不由得鼓掌叫好。 至晌午时,陆思贤寻了一处酒楼,众人围坐楼上,饮酒作乐。李霄顺窗外一看,见一四层楼宇,上挂牌匾,正是′天宝阁′,感叹道:′′想不到天宝阁实力如此强大,竟有众多分行门市。′′ 王诚应道:′′此处阁主来头不小,据说为八大家族门下弟子,因早些年间,大梁与前朝交战,献马有功,陛下特许其开此阁,他也颇有手段,十余年间,不仅分行遍布天下,更兼卖功法丹药,奇珍异宝,甚至美女歌伎。只要银钱足够,各类宝物皆可寻得。′′ 饭毕,众人听王诚所言,对天宝阁颇有兴趣,欲前往一观。然王诚言所练功法需要静心,故不同往,只好李霄三人前去。 刚到阁前,有数名小厮分列门侧,齐道欢迎。步入阁内,只见琳琅满目,五光十色,功法秘籍,天材地宝,奇珍异兽,果真是富丽堂皇,美不胜收。每道货架,皆有美丽侍女列在旁侧,声音婉转清丽,介绍来处用途。 陆思贤自幼长在城主府,所见所闻可堪中等偏上,故神色自若,时不时问询一二。齐修豪放,家中长辈从小便讲些奇闻异事与他,又因祖业镖局,见识虽少,耳濡目染下,他也知会不少。 李霄刚入此地,只觉惊奇赞叹,可久而久之,自己身无银两,又无见识,见待女向前介绍,只是搪塞过去。来往顾客,多锦衣绣服,腰佩美玉,头饰珍珠,举手投足间,华贵气势自然而生。李霄本就略有自卑,此时只觉身上燥热,垂眉不语,胸中郁郁似有浊气。 齐修见他颇为拘束,问他身体如何,李霄见他二人欲往阁内拍卖场,心想:我囊中羞涩,且不识珍宝,他二人若购了宝物,我只看着,又不合群,若购买一二,价超所值,岂不浪费钱财? 随即答道: ′′陆兄,齐兄,我略有不适,就不再同去了。′′ 陆思贤点头转身,并未阻拦,齐修若有所思,说道:′′好罢,早日回去歇息。′′ 便不再多问 李霄出了宝阁,向学院而去,突然听得一声大喊:′′捉贼!此人偷我丹药!′′ 只见一道鬼魅身影,怀惴两个锦囊,正在奔逃,一中年男子正在追赶。李霄来不急细想,紧随那道黑影,追了上去。 第13章 勇为 那人身影闪烁,钻入胡同之中,路窄且杂,李霄鼓起精神,大喝一声:′′站住!′′那人竟愣了一瞬,不过仍未停下,反倒加速逃离。李霄一掌击出,寒气入墙,竟在小巷前方凝出一堵冰墙,那人猝不及防,呯然撞碎,自己也倒在地上。 李霄见此人黑布蒙面,外罩灰袍,意欲窥他面目。一掌劈出,他侧身一躲,李霄却将手掌上掀,那人忙用手挡,可忘了手中锦囊,被打落在地。见如此,他立刻把另一锦囊藏入怀中。再寻地上一囊。 蒙面人蹲下欲捡,李霄飞踢其面,突然一股巨力袭来,迫使李霄收腿,小腿一股钻心疼痛,险些不稳。那人双手化爪,挡了飞踢,不再捡锦囊,如鹰一般,利爪猛刺。李霄周身真气涌动,化作冰冷寒气,双手覆冰,一掌卡他鹰爪手,一掌击腹。 那人硬吃一掌,翻身欲走,李霄急忙向前,欲扯他灰袍,不料蒙面人侧转躲过,抬腿侧踢,一气呵成。′轰′的一声,李霄倒飞出去,撞到墙上。 ′′那里走!′′那中年男子终于赶到,随行还有十余名卫兵。蒙面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卫兵随后追去。那男子停下脚步,急抓起锦囊,来看李霄伤势,见他起身,并无大碍,连连称谢:′′多亏了小兄弟,这丹药于我十分重要。′′李霄拍拍尘土:′′无妨,我辈理当见义勇为,只是可惜,我仅寻回一袋。′′ 不多时,卫兵回禀,那人身形敏捷,让他逃了。中年男子懊恼不已。见他们忙碌,李霄不再久留,转身离去。那男子急忙挽留,说道:′′我见兄弟年纪轻轻,修为相符,可是尚武学院弟子?′′ ′′正是,不知还有何事?′′ ′′若无你抢下这锦囊,恐我更为头痛,你于我有恩。刚才看周遭寒冰,兄弟可使得何种功法?′′ 李霄闻言,不明所以,将手掌伸出,顿时寒冰凝结。 那男子取出一本册子:′′此乃重水心经,是一门内力功法,不如送你,表我心意。′′ ′′这怎么行?我顺手而为,岂是贪你财物,这功法价值不菲,我不可轻受。′′ 那男子执意要给,李霄那里肯要。儿时家中贫困,母亲教导他勿贪便宜,需知贪小失大,损人害己。又告诫他要脚踏实地,只有自己勤劳所得,才是财富。他人之物,虽黄金万两,宝玉珍珠,于自己又有何干?故李霄谨记此言,铭守至今。 记得儿时,曾有人行得匆忙,掉落银票百两,当时四下无人,李霄伸手捡了。那人头也不回,仍匆匆疾走。眼见他即将远去,李霄高呼叫回,那人取回银票,不谢半句,只顾道钱财复回,视李霄于无物。 忆起曾经,李霄做出了选择,此时本应也当如此。 可当他再欲推辞,那男子眉头微皱道:′′你这少年,岂不知顺势而为,才得长久,直来直往,虽坚守本心,可终究是受累吃苦,最后不得一文。这功法于我无用,于你却大有裨益,如今送你便是还了人情,两不相欠。你再执着下去,别人看了,只怕说你别有用心。′′ 李霄一听,觉此言有理,随即收了功法,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下了。′′中年男子微微颔首,带人离去。李霄见人走远,也准备回到学院。 话说那蒙面人逃至僻处,扯下面巾,此人身形如豹,气若坚冰,肩宽腰细,目光桀骜,杂乱黑发随意一束,若是李霄在此,一定能把他认出。此人正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少年,陈尊。 陈尊打开锦囊,内有丹药数枚,他拿起一粒,直接吞了下去。随药入腹,浑身颤抖,肌肤破裂,鲜血滴溅。 他拼命忍耐,最终也没能坚持到底,只听扑通一声,阵尊倒在地上,就此昏迷过去。 第14章 千日 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 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 --题记 白驹过隙,两年光阴已逝。 春意暖融,李霄与同窗外出踏青,少年意气风发,策马扬鞭。一路上,柳梢发出新芽,如嫩绿垂绦;细草新绿,一扫衰黄气息,焕发出勃勃生机。河上寒冰渐化,似白瓦激撞,碎作细小冰凌;流水潺潺,仿佛银铃随风摇曳,叮咚作响,悦耳动听。 众人驰骋于青郁草地,迎接新绽之春花。百花齐放,化作姹紫嫣红,大地苏醒,奏响百鸟欢鸣。绕城郊而行,人人脸上洋溢微笑,鼓足干劲,奋斗一年之计。 夏日蝉鸣,炎热难耐。齐修自告奋勇,带众人下河游泳,路上阳光刺眼,热浪扑面,只晒得皮肤黝黑,大汗淋漓。着轻衫短袍,且走且行;路边黄狗侧卧,伸舌喘息,老翁坐摇椅之上,轻摇蒲扇。老妪手持银针,编织凉席。 行至河边,众人纷纷下水,如鲤如鲫,少女结伴经过,手持团扇遮面,脸红耳赤,却不住从缝里偷看,引来善意哄笑,羞啐而去。 秋高气爽,传来阵阵凉意,陆思贤欲登后山观枫,李霄等人亦去。昔日青翠后山,如今似红霞入海,燃云坠地。众人齐登石阶,两侧红黄相接,如日炸裂,化作碎芒,渲染其间。阶上棕黄落叶,咔吱作响,仿佛颂歌大地,又似道别母亲。 行至山巅,有师长诵经,众人听讲罢了,只觉受用无穷,清风拂面,山间枫叶齐动,恍若掉入星火汇聚成海。 众人伴晚霞而归,橙红落日,点燃满天云赤,如凤,如麟,如龙虎,如枫林。此时天地皆红,不分彼此。有道是: 枫燃天外,云烬林中,天地橙红一色,皆在碧霄空。凤舞龙盘,麟跃虎争,金芒涌动秋风,狂歌踏越苍穹。 世人皆说晚霞好,谁知朝霞日初升。万物运行皆命定,灵者自在逍遥游。落叶枯荣不足惜,我心自有满山枫。 冬日大雪,众人围坐火炉,唯独不见王诚。李霄见半山腰上,亭中烟雾飘出。裹了蓑衣,穿好厚靴,上山寻去。 一路上梨花尽绽,柳絮倒悬。天地雪白,似清澄衣裳。空中虽有乌云,更似宣纸。棵棵苍松饱蘸浓墨,肆意沷洒。狂风嘶号,雪粒如冰刀切面,呼啸而去。 王诚坐于亭中,身边一丛篝火,任寒风雪花吹过,纹丝不动。不多时,大雪覆盖全身,似一座晶莹丰碑。李霄运起寒冰真气,一掌击出,周遭雪花翻卷,肃之一空。 ′′临近毕业,可有打算?′′王城双目直视,仿佛面前空无一人。 ′′不知,我心中一片迷雾,窥不清前路,但求且行且看,无愧于心。′′ ′′学院毕业,一般三种选择,一为入朝面圣,有文采者为小城官吏。只是晋升渺茫。二为拜入宗门,继续苦修,成就武道宗师,或可为宗门长老,也可拜将封侯。最后便是参军,从军至少两载,功成身退,再入宗门或朝廷便轻松不少。′′ 李霄默然不语,想不到今日聊此话题,自己只有茫然。他心念一动,转身问向王诚: ′′你欲何为?′′ 王诚遥望西北,目光穿过千山万水,眼中映出连绵雪山。那里,有一座古钟,正发出沉重鸣音。 第15章 再遇 静室之中,李霄运转功法,盘腿而坐。 这两年来,越是修习,他愈发觉得,那日偶然相助,似冥冥中有天注定。男子所赠的《重水心经》并无品阶,却可随势而进,于自已妙处甚大。修为也提升到真武四重,不再像刚入学时那般,落于人后。 陆思贤所练《丹鹤九重劲》功法独特,再加上天资聪慧,其父陆九渊购置丹药为他筑基,如今达到真武六重,同阶鲜有敌手,王诚真武五重,主修《金刚不坏》,此功十分难练,但王诚悟性选超众人,进境神速,有越阶挑战之能。齐修以《开天刀》一技,成为众人中唯一用兵刃者,亦是真武四重,和李霄相当。 今日,施文杰召集众学子,告知一事:′′尔等经两年修习,最低者也达真武三重境界,更有聪慧者,达真武六重。此时召集尔等,是因学院有规。最后一年,优者入精英班修习,庸者入普通班修习,不同班级,资源倾斜不同,教习实力亦有差别。′′ 众人窃语,语音渐响,汇聚成一片嗡鸣。 齐修问向王诚:′′怎么学院还有如此分法?′′ 王诚低语道:‘‘ 天下习武之人众多,亦有资质高低之别,大梁初立,府乐崩坏,重塑礼制,天下即定。此时乱世刚平,前朝旧族仍存,为避追捕,各家多遣子弟拜入门派,亦有将族内幼儿,送与宗门长老奉养。以致于宗门势力壮大,皇权难压。′′ 见齐修不明所以,李霄接了话题:′′如今学院设立,应是朝廷欲拉拢人才,广聚群英。可学子众多,哪里有如此资源?遂优中选优,达者为先。′′ 齐修连连点头,又问:′′达者为将为相,那劣者如何?′′ 王诚道:′′既然天才已入瓮中,待其成长,必然实力强劲,足以力压群雄,余下子弟即使拜入宗门,也无伤大雅。′′ 此时喧声渐止,施文杰宣布,月末将有分班考核,以此决定优劣。同时开启藏书阁,众人可自行选择功法一部,考核时使用,随后取书离去。 虽可多学功法,可李霄此时并不欢喜。只因藏书阁内功法众多,却多为晦涩难懂之术。如今考核迫在眉睫,怎能融会贯通?只怕学了皮毛,一到关键时刻,反成拖累。 齐修兴致勃勃,拉起李霄,一同前往藏书阁,路上往来学子颇众,多为成群结伴,商量考核一事。到了阁前,二人领了借阅铭牌一张,入内挑选。齐修刀法刚猛霸道,大开大合,李霄掌法层层渐进,连绵不绝。因功法有异,二人暂时分开,商议在门口相会。 经过层层书架,上面功法丰富繁多。李霄暗想:我已有内门心经一部,寒冰掌法也修至第二层。何不再寻一部身法,以备所需。于是找了《无影步》一本,向外走去。不料,李霄只顾想着修习功法一事,一时走神,迎面匆匆走来一人,二人撞个满怀。 那人′′唉哟″一声倒在地上,李霄猛然回神,连忙搀起,那人抬头责问:′′走这么急,都不看路嘛。′′声音如铃。李霄愣住,见这女子身影颇为熟悉,面容也像是见过一般。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愣愣看着。 女子见李霄呆立原地,双目只顾打量自已,俏脸微红,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小声道:′′呸,登徒子。′′ 捡起地上功法,转身离去。 第16章 林馨 李霄呆立片刻,心中隐约想起,两年前自己曾去看入学考核,那碧玉般的女子,深深印在李霄脑海。只是两年未见,一时未曾想起,不料竟在此偶遇。 左肩被人一拍,李霄以为那女子去而复返。转身正欲道歉,定睛细看,却是齐修选了功法,来这里寻他。齐修见他魂不守舍,问道:′′怎么迷糊发愣,莫不是谁勾了你的魂?′′ 李霄连忙辩解道:‘‘没有,只是等得久了,一时失神。′′ 忽然,他看见地上掉有一物,晶亮闪烁。李霄伸手捡起,发现是一支玉簪,花纹精美,通体碧绿。 齐修凑过来一瞧,夸张叫道:‘‘好美一支簪子,哪位姑娘掉的。′′又见李霄盯着玉簪,若有所思,不由得打趣道:′′怎么,你看上人家了?′′ ‘‘不,不是,只是有一面之缘。待再见到玉簪主人,我还她便是。″李霄收了发簪,不好意思再说,齐修见了,嘿嘿一笑,也不在多问。 两人同回宿处,争分夺秒,欲将功法融汇贯通。 无影步共有三重,经过几日修炼,李霄堪堪会了一重,算是略有小成。再看齐修,原来是学了门聚气成盾的功法,配合原来刀法,攻防兼备,二人忽起兴趣,不知谁更胜一筹,于是移步演武场,想要在擂台上一较高下,分出胜负。 擂台上,二人站定,摆开阵势。李霄双手交叠,可进可退,齐修手持封刃大刀,横在身前。 凝神片刻,齐修率先发难,右手持刀,横贯劈来。李霄身影一动,连退数米,趁齐修未能回转,寒冰击出,打他左胸。不料,齐修周身真气化作土黄屏障,冰掌竟滞在半空。齐修左手化掌,毫光毕现,凝出一轮如日能量,向前拍出。李霄无影步法向侧一躲,闪移至齐修身后。 齐修转身,看李霄退了数米,心想:‘‘他正耗我真气,故游而不击,既然如此,我便逼他接招。”想到此处,他大喝一声,开山刀法不断劈出,金光重重,竟覆盖大半擂台。李霄双掌尽出,蓝芒大盛。经两年修炼,他也收获颇丰,只听掌心之中,似有北风呼号,更有片片雪花吹出。李霄双手齐推,硬是挡下了满目刀光。真气怒啸,狂风炸响,二人各显神通,施展真武之能。 齐修见势不妙,周身毫光尽散,汇入刀中,只攻不防,一往无前。李霄不敢大意,重水心经一念而动,周身真气顿时如海似渊,竟然将气息拔高数重。二人刀掌相接,冰爆金烟。又速攻数招,掌劈刀隔,刀砍掌接,残影重重,难解难分。 有心经加持,李霄只觉气息如连绵大潮,巨浪连环,不仅损耗更少,亦有静心凝神之效。齐修却是额头满汗,气喘吁吁。见李霄越斗越勇,齐修不敢再打,佯攻一刀,趁机跳出数米,大叫道: ‘‘不打了!不打了!实在没力气了。′′ 本来输了比试,齐修略有郁闷,但看李霄面色潮红,双手发抖,知他累的不轻,心中又好受了些许:′′哈哈,想不到万里兄兼修了内经,我输的不冤。′′ 李霄刚要答话,一声银铃般喊声传来:′′淫贼,还我发簪!′′吓得他惊恐转头,看见那名娇小的姑娘怒气冲冲,眨眼就来到他面前,伸出一只圆润嫩手,气鼓鼓的问道:′′是不是你偷了?′′ 李霄忙取出簪子还她,辩解道:′′那日姑娘走的匆忙,掉落在地,我这才捡了,好还给姑娘。当日我朋友在场,可以作证。′′转头欲唤齐修,这才发觉,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哪里有他踪影。 那姑娘不依不饶,以为李霄骗她:′′淫贼!偷东西还不承认!′′说罢,双手叉腰,摆明了一副无赖的样子,不依不挠,决心和李霄争论到底。 李霄一边暗骂齐修不讲义气,一边无奈地开口,说道:′′玉簪已经还你,你还要如何,若是实在不服,便与我同去纪律院,找监察评理,不管是什么处罚,我李霄都认下了。′′ 见他这样一说,那少女反而改口:′′原来你叫李霄,本姑娘大度,不找监察也行,你我私下解决。′′ ′′敢问姑娘,怎么解决?′′ 少女灵眸转动,似在思索。开口道:′′你为我办一件事,此事便算了了。′′ ′′何事,只要我能做到,立刻去办。′′ ′′这个嘛′′ 少女沉吟片刻,似在思索。 突然,她恍然大悟:′′我还没想好,以后再说。′′ 见李霄一脸呆愕,少女心情大好:′′待我想到,就去告诉你。′′ 李霄此时那还不知,少女明明是在无理取闹。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少女戴好发簪,嫣然一笑,挥手向他告别。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我叫林馨,你可到静心舍寻我。′′ 送走了少女,李霄走回宿处,不料拐角树后,跳出一人,正是齐修。见他躲在这里,李霄十分无语,准备无视掉他,扭头就走。 齐修却嘿嘿一笑,伸手把他拦住,调侃般说道:′′你小子艳福不浅,若不叫你与我比试,岂不错失佳人?今日理应请我吃饭。′′ ′′只知道吃,不讲义气的家伙,你要是刚才肯为我作证,我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我又不傻,留在那里干甚。′′二人边闹边走,回宿舍备考。 此时,已过黄昏,黑紫夜色悄然而至,浸染天边。白月已悬,落日西沉,银河显现,启明、贪狼、牵牛、织女,繁星闪烁其间,构成繁杂住复的莹莹光点,如同为众生庸碌的大地,披覆了一层轻纱似的幕布,清晰之中,又显得朦朦胧胧。 第17章 分班 演武场上,鸦雀无声,众学子列队完毕,侧耳静听。台上,一银袍老者正宣讲分班规则:′′此次分班考核,择优去劣,须知烈火炼真金,逆境出强者。学者虽无高低贵贱,却有聪愚之别,不可一概而论,若人人皆择良师,耗巨资,斥灵丹。天下穷尽而不能足也,唯有以考试之,才得些许公平。 考试共分三项,一测悟,即天资明慧之能。二测武,看修为高低,实力强弱。三测文,以经文时政为题。参试者五百,选三十人入精英班,五十人入优等班,余者入普通班。须知真金必有光耀时,成绩差者无需自恼,应发奋攻读,必有出头之时。′′ 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片刻过后,裁判就位,学子两两对位,点到即止。李霄环顾四周,演武场上气息涌动,多为真武四重,少数已达五重、六重。 心想:‘‘陆思贤,王诚二人,修为较高,料可取胜,只是不知齐兄如何。′′扭头一看,齐修早登台上,与人打在一起。 对面那人双手各持短斧,攻势猛烈,齐修以气盾御之,不时劈出一刀,逼的那人左蹦右跳。见如此,李霄心中略定,顾虑渐消。 待李霄上台,早有一人等候,二人也不搭话,上向便打。那人功法粗狂,层层山峦虚影环绕,想是内力深厚。但李霄和齐修早有较量,对付此等功法,自有经验应对,又兼修重水心经,不惧消耗。最终,对手招架不住,被一掌冻住,打下台去。 随后有教习前来,将胜出众人带到一处大殿,内有蒲团上百,李霄见陆思贤,齐修在此,却未见王诚。没来及细想,教习已引众人盘坐,面前各放功法一部,乃《武学纲要》。李霄以为简单,不料翻开细看,各类拳法掌式,腿脚功夫,刀枪剑棒,杂且繁多。教习置一香炉于前,说道:‘‘半柱香内,参会十种为及格,三十种为良好,五十种为优。′′随后立于一侧。 李霄满头大汗,仔细参悟,只觉书上文字图画如活了一般,自书中走出。一招一式,精晰无比,却学不进去,无法使出。转眼香尽。李霄颓然起身。见齐修亦起,满脸苦笑,两人对视片刻,便知结果,一切尽在不言中。 演示了所悟招式,教习连连摇头,最终判李霄对十八招,齐修对十四招。随即捂额说道:′′本以为此次出题,都是书中基础,没想到还是难了。下次理应略改一二。′′ 两人 尴尬无比,行礼告退。 至第三处考场,静默无声。李霄见有空位,正欲过去坐下,却见后面坐着林馨,抬脚就走。可左右皆满,已无空位,只好坐下。齐修大喇喇地走去,在第一排正中坐下,陈尊在其身侧。 见监考教习颇为诧异,齐修露出灿烂笑容,随后答卷,结果,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一题,只好再次抬头,与监考教习四目相对。那年轻教习见到如此情形,反倒羞涩,觉得十分惭愧,急忙低头,不敢直视齐修清澈而愚蠢的眼睛。 卷上诗词经文,李霄皆知。儿时放牛,自己挂书数卷,天蓝草绿,诵卷颂诗。待背熟了,天色渐晚,驱牛返回。有此经历,李霄本欲做个文官,不料考入尚武,开启修炼之途。 最后一题,问及时政:大梁北与燕国交战数载,又抗衡西边魔族,可有太平之策? 李霄思虑片刻,写下议和北燕,联合抗魔。随后交卷。见陈尊奋笔疾书,齐修口齿流涎。王诚一字一酌,陆思贤提笔难落。发觉自已最早交卷,只好独自返回。 刚出考场,未行百米,熟悉铃音又至耳边:′′李霄,站住!′′李霄无奈驻足,林馨气喘吁吁:′′走那么快干嘛,不知等一等本姑娘。′′ 李霄问道:′′为何等你,难道你想好要我办的事了。′′ ′′我问你,刚刚时政大题,你写的什么?′′林馨叉腰问道。 ′′回答了你,我们一笔勾销?′′ ′′不行,这个不算。′′ 听闻此言,李霄不愿再理,抬脚要走。不料,林馨向前一站,正好挡住他的去路,李霄再走,林馨又挡,如此往复多次,李霄无奈之下,只好如实相告: ′′还能写什么,自然是联燕抗魔。燕国虽为敌人,可亦是人族,外族当前,应先诛妖魔,再论旧怨。′′ 林馨却呆愣片刻,圆润脸上,樱桃小口张的老大,仿佛见鬼了一般。 随即叹息道:′′没救了,真是个傻子,这种答案,也亏你写的出。′′ ′′怎么,有何不对?′′李霄疑惑不解。 “当然不对,两国根本就不可能联合,还抗击什么妖魔?′′ ‘‘你怎么知道?说得和真的一样′′ ‘‘我本来就知道。′′ 林馨得意洋洋,却发现李霄正用一种关爱的目光打量着她,气得她连连跺脚,扭头就走。见她离去,李霄也欲回宿处,不料,身后突然传来大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大~傻~子!!′′ 少女气呼呼地走着,却并没有离开太远的距离,像是在等着他前去争论。可是等了半天,李霄丝毫未动。扭头一看,他早就已经不知所踪,明显是无视了她的嘲讽。′′ 林馨呆呆的站在原地,刚才的无赖姿态一扫而空,她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无比失落。看向李霄离开的方向,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片刻后,她不再等待,一个人默默的转身,就这样失魂落魄的离去。 第18章 优等 日思夜盼,终于到了公布成绩的日子。 李霄喊醒齐修,看他头发蓬乱,又眼迷离,一猜便是熬夜狂欢,弄的精疲力尽。不由嘲道:′′你这家伙,不过三日假期,就如此放纵,昨晚又去哪里饮酒了?′′齐修吐口浊气,道:′′今日放榜,你替我去看罢。′′说罢,翻身又睡。 见他如此,李霄只好独自出门。演武场台下,早已人头攒动。有的拍掌道好,引来声声祝贺,有的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李霄料想自己成绩不高,故从下往上看去。 一个个名字划过,齐修竟位于四百一十多名。李霄想起入学时,他灵力比自己高出几十位,没想到文采上如此不堪,颇为无语。再看自己,居然在中上一侧,位列七十九名。 李霄先是愣了片刻,几乎不敢相信。仔细又看,果然是七十九名,入了优等之列。再向上看,林馨位列三十五,虽未入精英,却在优等者里名列前茅。李霄再寻,见陆思贤,王诚皆入精英之列,不由得为他们高兴,正疑惑少了某人时,抬眼看去,心头一颤,随后缓缓平复。 高居榜首的,竟是陈尊! 少年们指点问询,少女们窃窃私语。李霄站在榜前,只听四面八方,阵阵嗡鸣,言语间皆是‘‘陈尊′′之名,心里只觉五味杂陈,想不到昔日落败之人,今朝己遥不可及。不过转念一想,陈尊本就聪慧,所受辛苦磨砺,十倍于已,又有什么可羡?唯有勤奋刻苦,紧随其后,他日再度争锋。 心中既无介蒂,李霄遂回。 次日,二人来到教学处,齐修笑道:′′独自一人,可别迷路。′′见他一脸淡然,未因名次灰心,李霄不再担忧,告别后去寻教室。 刚一入内,林馨坐在第一排,眼中满是惊喜,正想和他搭话,可惜教习在此,只好作罢。 李霄寻了空位坐了。不多时,开始授课,可不同以往,众学子或闭目练功,或手捧经文,或念念有词,少有认真听讲者。待问了旁边一人,他这才知晓其中缘由。 如今距毕业仅半年时间,依照惯例,学子可自行选择去处,参军者可交了文书,批文下来,即听从朝中将领分配,前往前线。从政者可参加考试,考中者或去皇都,或到地方为官,习武者可静心练功,待各宗山门开启,拜入宗门。 下课后,林馨来问他题目,李霄颇觉好笑,说道:‘‘你名次比我高出不少,怎么想起问我?′′ 林馨腮帮一鼓,哼了一声:′′ 李万里,你怕是不会?′′ 此题乃天文地理之类,自然难不倒李霄,不过见她这样,李霄存心逗她,问:‘‘平日里叫我淫贼,今日倒改作万里了?′′ 林馨小脸上扬,骄傲说道:′′本姑娘乐意,你管不着!你不讲,那我可找别人去了。′′ 李霄打趣罢了,不再与她争论,拿过书本,略微思索,便将答案娓娓道来。林馨立在桌旁,听的认真,不时指出几处疑点,细细询问。李霄一边讲着,感觉到身边少女发丝垂落,散发阵阵幽香,竟让他一时语慢,不愿意就此结束,想要再等待片刻。 抽回书本,林馨转身就走,毫不停留。李霄猛然惊觉,暗道失态,自嘲道:万里啊万里,你怎么如此天真,父母殷切期盼,希望你学有所成,搏取功名。如今一事无成,怎么不切实际,只知瞎想! 一念至此,李霄取出纸张,写下一封文书。决定下课寄出 第19章 荷心 我观众生皆草木,唯独见你是青山。 --题记 文书寄出,一月已过,未有回信。 此时天气转暖,夏花齐绽,有紫叶李,四季棠,向日葵,康乃馨争芳斗艳,有牡丹,月季,玫瑰,芍药大放清香。学院后山上,蜜蜂忙碌采蜜,蟋蟀曲曲作响。挺拔大树下,多有两指粗细的孔洞,树上夏蝉鸣叫,奏成一曲激扬的乐章。 众人围坐在山间亭上,感受炎炎烈日,天外清风。石桌上摆了石榴,西瓜,还有一大壶凉茶。 王诚切开西瓜,齐修取了一块,大啃一口,只觉丝丝凉意,伴有清甜汁液入口,大叫‘‘畅快′′。陆思贤剥着石榴,看向山下池塘,已有荷花绽放,笑道:′′想不到我们四人,最有艳福的,竟是万里。′′ 齐修一边吃着西瓜,一边抱怨:′′平日里见他木讷,好似不解风情,实际上心里门清,哼,见色忘友之徒。′′ 王诚接话道:′′ 我见那林馨身上装扮,多是华贵衣饰,姿色尚且不论,单论谈吐气质,就绝非寻常人家所有。极可能是大家闺秀,来此修学。万里心性赤诚,不会被那女子耍弄。′′ ′′耍弄了倒好,让他长长记性,省的只对别人掏心掏肺。′′齐修说罢,又颇为担忧:′′不会真被骗了?不如待他回来,提醒一二?′′ 陆思贤笑道:′′你这榆木,还管别人?吃你的瓜去。′′ 众人一边聊着,一边望向山下。 池塘里,荷花粉嫩,映着旁边少女圆润的脸颊,一起红了几分。碧色荷叶似片片手掌,托举起澄澈天空。阳光耀眼,阵阵凉风,恍若仙子袅袅而过,吹去些许燥热。 李霄和林馨并列而行,自岸边木桥走过,漫步于池中齐芳亭。抬头看去,橙色亭顶下,五色琉璃随光变幻,如同梦境。再向下,八根红柱支撑四方。数道石阶,连接木桥,像是给宝石般的眼睛,赋予了生命,为其添了一股灵气。 二人在亭中站立,欣赏荷花,远处鸟鸣阵阵,隐约可见山与天的相接处,有一道暗色深云。近处,蜻蜓点水,带动阵阵涟漪,向四周不断扩散,画成一个个圆圈。伴随着它不断扩大,最终和其他波纹相撞,荡漾在青碧的湖水中,化作孩童般盈盈的笑影。 林馨今天来此,特地换了一身淡蓝罗裙,未佩多余饰物,只在肩上披了一袭轻纱。头戴一支玉簪,正是二人见面时,李霄还的那支。 看着满塘荷花,少女内心欢喜,脸上却无表情,只用那粉色双颊,映衬着自己心意。 李霄一身深蓝丝袍,头戴明冠,果然翩翩少年,朝气蓬勃。浓眉凤目,更显气宇轩昂。见林馨赏荷,李霄也向塘内望去,明媚阳光,刺得他双眼微眯,耳边清风,吹得他迷了方向,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人在赏荷,还是荷在人心。 少女眸中波光流转,转过头来,软糯声音飘入耳边:′′李霄,我有一事问你。′′ 李霄打趣道:′′难得见你正经,有什么事,尽管说来。′′ 话刚说完,见林馨双目紧盯着他,李霄不再玩笑,正经道:′′怎么了?′′ 林馨轻咬嘴唇,向前一步,几乎贴到李霄胸前,李霄全身一僵,见少女靠的太近,正要后退,可身在亭中,又无处可退,只能将目光转向别处。 他低声轻喃,耳根发烫: ′′会不会,太近了些……′′ ′′……′′ ′′看着我。′′ 少女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似是命令,又像恳求。 李霄低头,与林馨四目相对。少女双手背后,面色潮红,仿佛熟透的樱桃。此时正是欲言又止,不知如何是好。 林馨只觉心里一阵燥热,又感到略微紧张,鼓起勇气,开口说道:′′你…′′ 可是刚说了一个字,脸已红到耳边。她再也不好意思开口,扭捏地立在少年的面前,显得急切而不甘。 李霄默默地等着,表面看似如常,心中早就怦怦作响。他的心里隐隐有了一种念头,可仔细去想,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终于,林馨一鼓作气,说出心中所想:′′万里,你能不能,做我的哥哥?′′ 李霄顿时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他看到,少女明亮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炽热与爱恋,与那种含情脉脉不同,这爱意如同燃起的野火,热烈而张扬,仿佛想融开孤峰上的深雪,似乎要跨越千年不化的冻湖,越过万水千山,走出雨林荒漠,向前飞,向前飞,一直飞进他心灵的深处。 此时此刻,他纵使再木讷呆板,也应明白了她的心意。只是,为何偏是在这里,偏是在如此时机…… 轻凉微风带来潮湿空气,沉静下李霄那颗燥动不安的心,远方那暗色的墨云,不知何时,已移至亭上,将团团荷花覆住,遮蔽了湛蓝的天空。景色仍旧如常,只是烈阳黯去,再无那才那般灼目,亦无刚才那种回音。 李霄缓缓开口:′′我已投了文书,将往西河,那里是交战前线,九死一生。此次前去,我欲以身报国,为父母撑起一片阴蔽,让他们安度余生。只是我修为低微,那里又有众多强敌,恐怕……一去不回。′′ 轰! 哗~~ 乌云撕裂,闷雷炸响,暴雨如注。池塘里,荷花七零八落,似粉黛凝脂,入了染缸,分不清红绿。荷叶奋力举着,却也摇摇欲坠,发出嘀嗒连响,像是琵琶轻弹,又如刀剑齐鸣。 她与他四目相对,一言不发,璀璨瞳孔里,映出心上人的倒影。 少女并未哭泣,只在腮边缓缓落下,两行晶莹的泪。 第20章 缘分 李霄心里怅然,可又不知如何是好,见林馨伤心,只好赶紧安慰道:′′我又不是去故意送死,见敌人实在强大,我肯定会伺机逃脱,不作无谓牺牲。” 不料听他这么一说,林馨更加难过,眼泪大滴的掉落下来。 李霄手足无措,只好连连道歉:“是我不对,不该说这些。好妹妹,莫要哭了,哭花了脸,成了个花脸猫,可就不好看了。” 见他窘迫,又叫的亲切,林馨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噗哧一声笑到:“你才是花脸猫。”一边以手擦拭泪水,一边说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在藏书阁前,你许下我一件事。” “记得,怎么了?” 林馨伸手一拔,玉簪已在手中,她将簪子交到李霄手中,说到:“你收好它,待从前线回来,再交还给我。” 看着玉簪,李霄心中百感交集,又想起三年前入学考核,自己去看他人比武,偶然间,与面前姑娘对视,当时自己初入武道,只觉得少女清纯可爱,剑招凌厉。不曾想三年之后,她已经俏脸微红,立在自己身前。或许这就是人们口中的缘分。捉摸不定,又仿佛近在眼前。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李霄心中隐隐带着期待,开口问到:“三年前的入学考核,我在台上看到了你,你也和我对视片刻,还记得吗?” 林馨眉眼中带着笑意,并未直接回答,却反问道:“你猜猜,那日在书阁门前,为什么是你捡到了簪子?” 李霄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故意拉长嗓音说到:“那还是因为 某 人 撞倒了我。” 片刻后,风停雨止,天气放晴,远处草丛中,传来阵阵蛙鸣。 二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气氛正浓时,李霄忽然感到旁边有人,喊道:“还不出来,准备藏到何时?” 只见桥边树后,齐修挠头走出,嘿嘿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下次该躲得远些。” 李霄见他出来,随即又喊一声:“你们呢,还要躲着?” 齐修一脸错愕,不明所以。忽然一声哗响,旁边绿丛里钻出两人,正是陆思贤和王诚。无视掉目瞪口呆的齐修,陆思贤问到:“我早料到到这莽夫会被发现,才躲的更加隐蔽,你怎么发现的。” 李霄哈哈一笑:“我不知道,刚才是诈你的。” 随即要向众人介绍林馨,没曾想林馨双手叉腰,指着齐修: “好哇,你这家伙,还敢躲在一边,看本姑娘的笑话!” 随后,她冲向前去,挥手便打,齐修急忙双手抱头,连连求饶:“姑奶奶,我知道错了,下次一定不敢,饶了我。” 见他二人闹得正欢,李霄疑惑问到:“你又没见过他,怎么好像早就认识一般?” 又想起那天去演武场比试,林馨来寻发簪,自己想找齐修作证,却不见他踪影,李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们二人串通好了,一起骗我!” 见事情败露,二人只好如实道来,果然如李霄所想,是林馨找到齐修,让他引出李霄,才有了这几次相见。 李霄心里悲愤交加,终于发现自己被耍的团团乱转,只觉得无语至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馨见他失落,冲他肩膀一拍,嬉皮笑脸地说道:“能让本姑娘看上,是你的福气,干嘛愁眉苦脸的!” 李霄反问道:“哪里福气了,刚刚那般温婉,转眼就回归本性了。” 见二人争论起来,陆思贤拉来齐修,低声问道:“你怎么认识她?” 见王诚也十分好奇,齐修遂如实相告:′′她是连云林家的弟子,林家家主早些年做过布匹生意,雇我父亲护送商队,所以认得。不过那时年幼,不知是她,直到来了学院,偶然被她见到,问询之下,方才得知。′′ 二人恍然大悟。 天色渐暗,众人步行而回,李霄林馨并列走着,两只手掌,一大一小,先是若有若无的触碰,随后紧紧牵在一起,自然引起了一片善意的起哄声。 第21章 天王 帝国皇都,一座六层高阁傍峰而立。 自高阁下观,可俯瞰皇城,四周再无杂余峰峦,更显广阔无垠。阁居东方而建,每至日出之时,光芒闪烁,照亮层层楼宇。 此处为′′苍澜阁′′,为天王议会处。 第六层阁内,大殿宽阔。地板由七彩荧石所造,白天阳光入阁,彷佛身处补天之处,位于苍穹之间。入夜时分,荧光点点,似乎站在繁星之上,虽觉高远飘渺,却也身外无物,空无可依。 有道是: 武道天下已称尊,更觉身上责任沉。 高位怎敢轻言死,甘作柱石护国门。 大殿中央,有四座玉石所制的长椅,围一圆桌,分列四方,随此圆心向外,还有正方长桌,将其包围,上百坐椅罗列,如今已有十余将领在此,正襟危坐。 其中一将,胡须少蓄,面有数疤,十分威武,又有些文人书卷气。此人姓聂,名文忠,乃朝中一员大将。 除了武将,还有一文臣在此,于对面坐下。此人仪表堂堂,高冠红袍,眼中平静无波,细看却有精芒闪动,足见老谋深算,城府极深,乃是当今八大家族之一,宇文世家家主宇文崇,官居丞相,因当今朝内,分左、右二丞,共议朝政,故世人多称其为右相。 此次主持会议者,为当今皇帝兄长,楚王殿下。此时,楚王坐于圆桌一椅上,双手紧扣,放于桌上,正安静等待天王到来。众人亦凝神屏息,不发出半点声响,唯有些许呼吸之声。 楚王心有所感,抬眼望去,天边红芒大盛,如同天外飞来一轮骄阳,伴有轰鸣之声。不少武将头回见此阵势,一时呆愣。只见那耀眼日轮呼啸而至,强大威压,竟逼得一众将领运起真元,全力抗衡,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时殿内光彩四溢,道道强横气息冲天而起。 烈阳悬在阁前,灼目光芒散去,现出一人身影。此人俊美风流,有道是: 域外神火跨长空,凡世麒麟踏祥云。 肤白近雪发如瀑,俊逸人间第一流。 那人步入殿中,睥睨四周,见众人如临大敌,不由得发出一声轻笑。声音不大,却传遍大殿。众将只觉头晕眼花,耳边嗡嗡作响,胸闷气短,难受至极。 两声咳嗽,缓和了些许不适。原来是楚王运转神武修为,化解了凌厉气场。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松了一口气,在座皆是功臣名将,镇守一方,若是在此晕厥,被人抬着出去,可就贻笑大方了。 此人为当今世上,仅有的几位天王之一,帝国封其邑四城之地,封号′′炎武′′,姓齐名麟,虽是男子,却美若天仙,俊逸非常。身穿红袍,内着黑衣,饰有墨色花纹,长袖宽肩,身材匀称,霸道自生。见楚王如此,他不发一言,径自到中央桌前坐下。 一将领开囗问道:′′炎武王既然已至,不知其余二位天王,何时…′′ 齐麟缓缓开口,声音阴柔:′′其余那两位另有要事,我一人来此,难道分量不够?′′那将领见他无礼,正欲理论,却被楚王喝止,悻悻退回。 楚王随后说道:′′人已到齐,那便开始。′′显然是默认了齐麟之意。 见楚王发话,聂文忠起身行礼,说道:′′数月前我率军前往天冠山阻敌,不曾想等了一日,来敌竟是′任公子′,我率军与其交战,被他阵斩三千,侥幸才逃得性命。′′ 齐麟听后,淡然说道:′′他前往皇都,被我拦下,见不占地利,又有护龙大阵,自然离去。你不过玄武修为,能耗他些许体力,已是不错,他若执意要杀,想必你早就死了。′′ 楚王见齐麟为他开脱,顺势说道:′′既然来敌退走,皇都无事,便免了聂将守成之罪,可还有他事?′′他的语气故意加重,显然意有所指。 聂文忠本不想再说,可听楚王言外之意,只好再次起身:′′末将还有疑惑。 那日在天冠山下,数次斥侯,皆未探得大军调动,最后却是任公子亲至,末将斗胆一问,情报可是有误?′′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侧目,看向楚王身后座位,那里所坐的白发老者,正是右相。 宇文崇眉尖一挑,沉声问道:‘‘看来聂将军这是指责老夫了?′′ 聂文忠不卑不亢,回道:′′末将万不敢指责右相,只是黑甲军皆为真武四重武者,可堪精兵,如今损失近半,如何向他们的父母妻儿交待?′′ 他又向上拱手,加重语气道:′′如何向陛下交待?′′ 宇文崇冷哼一声,说道:′′陛下那边,我自去请罪,至于情报,是王融所为,我并未过问。′′ 见二人一时僵持,楚王插话道:′′右相说是王融所为,本王不敢轻易惩处,不过事情已经明了,本王定如实禀告陛下,交由陛下定夺。′′ 又看向聂文忠,问道:′′聂将军,如此交待,你可满意?′′ 见二人都盯着自己,聂文忠拱手道:′′自然满意,末将回到军中,必将右相之贤,楚王之公,陛下之明通告全军。′′ 楚王双目微眯,仍是刚才那般和煦,眼中却闪动着一股诡异的光。 第22章 请罪 待聂文忠坐下,楚王再次开口:′′据探子来报,与魔族疆域相接的西河一侧,恐又有战事,陛下欲先发制人,以攻代守,只是不知派谁前去。′′ 众将见此,纷纷站起请命,表示愿往。见众将如此,楚王若有所思,正欲任命聂文忠前去,不料,宇文崇却在这时开囗: ′′此事关系重大,本相入宫请罪时,自与陛下商议,择定人选。′′ 楚王见话已至此,无可挽回,转头说道:′′炎武王,皇城安危,责任重大,万望尽心。′′ 齐麒此时面向殿门,正欲离开。听到此言,脚步渐停。说:′‘放心,我自当尽力。′′ 说罢,推门而去,倏忽远扬。 待楚王离开,宇文崇起身入宫,众人待他离去,才纷纷离席。一将领走向聂文忠,低语道:‘‘将军,如今二相相争,既然选择入局,可千万小心。′′聂文忠道:′′多谢。′′ 随后起身离去。 皇城内,高墙深院,黄瓦红柱。 建筑虽然色彩明亮艳丽,却有几分凄冷的气息。院墙巷里,一株嫩芽努力钻出砖石,绽出一朵粉色的小花,骄傲地望向天空。 突然,一群太监抬轿走过,个个低眉垂目,一言不发,步子匆忙而不失整齐,转眼间就消失在院墙深处。待众人走后,再看那株野花,已被碾烂在地,瓣落叶残,分不清是土是泥。 宇文崇目送轿子走过,直到它完全消失,这才不再立身行礼,他缓步向宫门走去,边走边想: ′′那桥上帘幕,绘凤描凰,应是皇后,估计陛下此时又在武贵妃那里。如今时辰,不在寝宫,还能在何处?′′ 忽然,宇文崇停下脚步,长生殿方向,有热气吹来,又带来些许嬉闹之声。 行至殿前,里面烛火照映,亮如白昼,此时正传来潺潺水声。高公公手拢袖中,立在一侧,仿佛一尊雕塑。见宇文崇来此,出言提醒: ′′陛下正在沐浴,右相若无紧要事,就请回。′′ 宇文崇知道高公公是陛下身边老人,自幼时就伴随在陛下左右,不敢失礼。说道:′′此事关系西侧一线战事,劳烦公公通禀,我在此等候便是。′′ 见高公公沉默不语,宇文崇遂向前去,将一红艳宝石藏在手心,悄悄送入他掌中。高公公略微一捏,便知分量,顿时眉开眼笑,说道: ′′右相忠心为国,果然是肱骨之臣,咱家这就前去通禀,只是这见与不见,就需看陛下心情了。′′ ′′有劳公公。′′ 宇文崇行礼道谢。 过了片刻,高公公从殿内走出,低声道:′′陛下沐浴已毕,在正殿坐着,心情颇佳,只是…′′他顿了顿,又说道:′′莫扫雅兴。′′ 宇文崇心领神会,步入大殿。 万千明烛,伴有无数明珠,金玉铺路,更多香熏暖炉。锦绣华帐层层处,温泉正暖水盈足。浅笑顾盼秋波送,娇声细语解烦忧 。 佳人柔情,引得君王欢笑。云烟雾霭,天仙自叹弗如。春霄一刻千金少,都道三藏也难悠。昏君遭唾人皆知,世间几人尽苦修? 昊帝正值壮年,英姿勃发,容貌甚伟。身上披一件白色浴袍,双眼迷离,慵懒随意。此时正坐在金线软椅上,一手搂着武贵妃,一手略抬,算是打了个招呼。 见了昊帝抬手,短短十余米距离,宇文崇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般,缩脖拱手,一路小跑,却又跑得不快,仿佛急切而又力不从心。终于到了昊帝面前,他一脸痛心,哭道:′′陛下!老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他如此卖力,昊帝却仿佛视而不见,打了个哈欠,才打量起他,问道:‘‘爱卿,有何事啊?′′ ′′陛下,老臣无识人之能,错用庸才,害得我军将士误入险地,请陛下责罚。′′ ′′哦?可是聂将军打的那仗?′′ ‘‘正是。′′宇文崇面露悔恨,却又立刻坚定抬头,说道:′′陛下,此事臣已查清,乃是王融误断军情,方致于此,臣为其上司,理应担起首责。′′ ′′大军还剩多少?聂将军呢?′′ ′′聂将军无碍,只是损了三千将士。′′ ′′王融降三级,你降一级,另扣一月俸禄。′′昊帝似有不耐烦之色,问道:′′可还有事?′′ 听了此言,宇文崇连忙说道:′′西河一侧,魔族屯兵十万,蠢蠢欲动,只是王彦章将军此时驻守幽州,西河主将,未定人选。′′ 昊帝听他禀告多时,已无耐心,起身欲走,说道:′′选些学院毕业的学子,让他们随军学学,从连武、连影二城调兵三万,与其对峙。至于主将…′′ 昊帝挽着武贵妃,向殿中走去:′′这等小事,卿可自决。′′ 随后,二人消失在大殿深处。 宇文崇心中狂喜,却面不改色:′′恭送陛下。′′ 不料,未等他高兴太久,殿中又传来昊帝轻飘飘的话语:′′爱卿选好了人,去张松那里要份文书,盖个印章,好让三军信服。′′ 宇文崇面如死灰,只觉浑身冰冷。 第23章 朝堂 次日,养心殿内,昊帝坐在龙椅之上,颇为无奈地看着面前,案几上大大小小的奏折,已经堆满大半案面。 看着面前,昊帝感到十分头疼,唤道:′′大伴,大皇子还没到吗?′′ 高公公应道:′′陛下稍候,想必很快就到。′′ 正说着,门外有脚步之声,步伐轻踏,传入耳边。大皇子身后并未一仆相随,径自来到了昊帝面前:′′儿臣向父皇请安。′′ 见他来了,昊帝以手指案,说到:′′来,看看这些。′′ 随即有两名太监走来,将一椅子放在案前,正在昊帝对面,大皇子坐了,开始翻阅奏折,轻车熟路,可见此类事情早已做过多次。 批完奏折,大皇子抬头问道:′′父皇,儿臣有一事不解。′′ 高公公原本如隐入暗中一般,毫不起眼,听到这话,默默来到昊帝身侧。昊帝轻抬左手,他便如鬼魅一般飘去,片刻后,养心殿内空无一人,太监宫女关了殿门,在外静候。 高公公立着的地方,寻常听不见二人谈话,但若是昊帝稍高些声音呼唤,又能立刻入殿,方寸距离,拿捏的恰到好处。 殿内,见众人退走,大皇子问道:′′ 父皇,如今宇文崇乃宇文家家主,又善拢络人心,八大家族皆听其调遣,此人既然长袖善舞,事情又做的不错,父皇何必再将任命权柄交给左相,如此推诿,岂不多事?′′ 昊帝手中,正把玩着一颗红艳宝石,听他说完,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又转瞬间消失。说道:′′你是这么想的?′′ 大皇子咬紧牙关,说:′′是。′′ 昊帝从龙椅上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说道:′′你啊,终究是少年心性。那宇文崇是什么心,朕岂能不知?他二人素来不和,相互推诿绊脚,亦是家常便饭。′′ ′′父皇既然明察秋毫,又何必…′′ ′′跟你说了这么多,还不明白?!′′昊帝话里,隐有怒意。 见父皇发怒,大皇子急忙翻身跪下:‘‘儿臣愚钝,请父皇责罚!′′ 叹了口气,昊帝继续开口:′′你尚年幼,许多事情上,还看不真切。这大梁帝国,是皇族的帝国,既不姓宇文,也不姓张。可若想治理好它,宇文氏、张氏却是缺一不可。′′ 大皇子恭敬跪着,侧耳倾听。 昊帝停下脚步,面前,是一辐巨大的疆域图,看着地图,他又说道:′′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堵不得,也疏不得。关键之处,便是一个′′衡′′字。也唯有如此,才可使君臣和睦,相安无事。′′ 他转身看向大皇子:′′起来。′′ 大皇子立即起身,来到昊帝身侧。 ‘‘皇儿,你记住,你看到的人,所有的样子,不过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宇文崇忠君能干,的确不假,但也是一把双刃剑。张松寒门出身,看似刚正廉洁,亦不过,是一种为官之道,是为了博取身后清名。要想使帝国正常运转,唯有知人善用,跳出局中,才可为执棋之手,掌握全局。′′ 大皇子点头称是。 见如此,昊帝唤了一声:′′来人。′′ 高公公站了许久,忽然听到陛下唤他,遂向前开门。见大皇子离去,道了声:′′殿下慢走。′′ 步入殿内,复将殿门关闭。 两名宦官跟在大皇子身后,听他问道:′′老二老三呢,怎么都不见人影?′′ 一人回答:′′二皇子殿下被陛下派往北方,与王将军共守幽州,三皇子殿下这几日拜访众多大儒名士,此刻应还未回宫。′′ 听到前面几句,大皇子面无表情,但听到′拜访名儒′一句,他想起昊帝在殿中的话,心里渐渐有了个主意。 第24章 决定 某处清静大院内,数十奴仆或立在明处,或隐于暗中,斑驳树影下,散碎的阳光忽明忽暗,远处,不时传来悠长清亮的鸟鸣声。 此时此刻,屋内早已座无虚席,放眼看去,都是八大家族声名显赫的人物。王、高、崔、殷、林家都是家主亲至,赵、熊二家因战事吃紧,军中缺将,故家主无暇抽身,各派代表来此。 围坐在圆桌前,早有侍女为众人沏了热茶,款款退去。半炷香过后,宇文崇身着便装来此,仅穿了一件素袍,并无什么华贵饰物,打扮的像个寻常老者那般。这种装扮,恐怕让谁也想不到,眼前这名清矍瘦弱的白发翁,竟然是权倾朝野的世家之主,大名鼎鼎的右丞相。 待到宇文崇高居主座,环顾四周,见人到齐,随后开口说道:′′此番邀各位前来,是为商议一事。′′ 众人听了,纷纷表态: ′′右相决断便是,我等自然是无有不从。′′ ′′就是,若是些寻常之事,何必召集我等,右相定下,再派人去我府上告知一声,无需如此大张旗鼓。′′ 随后便是些′′愿以右相马首是瞻′′、′′右相所举,我必全力支持′′之类。一时间只听得屋内谀声滚滚,马屁如潮。 见此情景,宇文崇心里不知所想,表面上却是一脸无奈,抱怨道:′′都说过多少次了,这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何必称呼老夫的官职?唤作宇文家主便是。′′ 众人连称不可,皆道右相身份尊贵,不可因私废公,怎能直呼其姓。 宇文崇观察片刻,见众人诚恳依旧,遂喜笑颜开:′′既然如此,老夫只好随了你们的意了。′′ 与众人客套罢了,两名清纯侍女一左一右,为宇文融披上外套,又细细整饬,不多时,再看他穿着,果真好个阁老: 鹤发童颜显清矍,高冠玉啄更似仙 白鹤天青华服锦,雍容威凛文臣巅 会议开始,宇文崇就提到了选将一事,说道:′′陛下命我择主将一员,自连影、连武调兵,驻守西河。此事看似简单,可陛下又将任命文书之权,分给左相,如此一来,只怕各个世家,皆难插手此事。′′ 众人心知肚明,此乃捞取军功的大好时机,魔族与人族上次交战,还在大梁初立之时。那时新朝刚立,根基不稳,魔族来犯,却不料太祖虽逝,武祖亦有通天手段,重伤魔族老皇帝,迫使其退兵。如今大梁已有三大天王,魔族再强,还有妖王′任公子′在一侧虎视眈眈,此番增兵,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见一时静默,林家家主说道:′′我倒有一计。′′看众人纷纷侧目。他继续说道:′′听说陆家曾效仿古时三兄弟之事,有所押宝,有一旁支,现于南方青城。已有一人当了城主。′′ 话还没说完,便被王家家主打断:′′这种事情,你怎从左相手下寻人?′′ ‘‘别急,等他说完。′′ 崔家家主看了他一眼,转头道:′′你继续说来。′′ ‘′那青城城主名叫陆九渊,现有一子,考入尚武学院。那陆九渊卡在真武九重,已有多年,我们各家随便添些资源,便可让他突破玄武境,足以领兵。′′ 众人或眉头微皱,或目视他处,显然没人愿意出这份资源,崔家家主问道:′′此人虽是旁支,可也算陆家的人,若是回归本家,左相岂不又添助力?′′ ′′这就要提到王融一事了。他被贬三级,官职本就不大,如此一来,已无太大作用,这陆九渊之子将要毕业,何不让他补了空缺?如此一来,陆家旁支,或可为我等所用。′′ 听他如此一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有心思活络者,王家家主问道:‘‘听闻林家亦有押宝?′′ 所谓押宝,是指门阀在主公之间分头下注,斩枝留木。若有一方胜出,发展壮大,即是本家,余下旁支,潜于各地,因时所需,这也是世家为留传承,心照不宣的一种手段。 林家主说道:′′有连云林氏一支,现执掌当地天宝阁。′′ 王家主听后大喜:′′可有适龄女子?′′ ‘‘有,林如海有一女,名林馨,待嫁闺中,不知王家主…′′ ′′如此甚妙,我族下有少年,名王冲,天资上佳,还有旁支一人,名王诚。若家主有意,二人可择其一,如此一来,我们两家结为连理,共同进退,也算有个照应。′′ 第25章 萧后 见王家恳切,林家家主亦有此意,此时顺坡而下,答应下来。宇文崇见众人声音渐止,都看向他,等待最后决断。 宇文崇轻捻胡须,说道:′′刚才听各家所言,老夫心中已有决策。那陆九渊多年未与本家交涉,确可为我所用。其子补王融空缺,待魔族退兵,若他是可塑之才,便留下,若愚蠢不堪,则另选他人。王家主,你可有异议?′′ 那王家家主刚谈成一门联姻,心情大好,得了林家相助,失了王融,又能如何?于是开口:′′愿遵右相安排。′′ 正当众人以为此事罢了,正欲起身告辞,赵家使者倒焦急起来,不为别的,只因见王、林两家交好,又多了陆家旁支分利,恐无法从中分一杯羹,遂自作主张,开口道: ′′我赵家有一儒将,姓赵名括,熟读兵书万卷,有玄武七重修为,何不让他一同前去西河?那陆九渊若有异心,也算军中有个照应。可及时通报各位。′′ 众人面有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也有几分道理,都看向宇文崇。宇文崇思虑了片刻,道:′′那便任陆九渊为主将,赵括为副将,共同掌军。另外,让陆九渊之子入国子监,待月考过了,再领空缺官职。′′ 于是散会,各自打道回府。 正在八大家族商议完毕,回家之时,皇城后宫内,一众太监宫女正低头默立,噤若寒蝉。 萧皇后坐于轻纱帐内,静听下人汇报。 她时年二十五六岁,正当韶华,光彩照人,十指白嫩如雪,带有护甲金驱。抚着一只白猫,轻轻梳理着它的毛发,仔细看去,那手竟比猫更洁白,透露出一种骨感清冷的美丽。 轻眉微颦,鹅蛋般光滑的脸上,一双幽潭一样深邃的眼睛,眼角的泪痣不仅没有减弱她的气势,反因丹唇上的一抹朱红,为整个人增添了不少媚意。有道是: 婀娜形体娇如绸,绣股足摇步轻莲。 冷宫高墙怎怨诉,媚骨冰肌惹人怜。 太监恭敬道:′′禀娘娘,陛下昨日确是去了长生殿,在武贵妃那里宿了。′′ 见皇后面无表情,一待女替皇后不平道:′′娘娘可是后宫之主,那武贵妃也不知用了什么媚术,迷得陛下无心朝政。′′ 因二人皆是亲信死忠,萧后并未究其失礼,缓缓开口,声音酥媚,如山峰融雪,枝绽新花:′′无妨,本宫若无些容人之量,陛下怎会让我执掌后宫。大皇子去了何处?′′ ′′回娘娘的话,去了养心殿,听其他下人说,殿下为陛下批了奏折。还有,殿门关了片刻,只留陛下与皇子殿下二人,不知说了什么。′′ 听了这几句话,萧后心里稍安,又问:′′二皇子在前线,可有异样?′′ ‘‘二皇子殿下一切安好,捎来几句话。′′ ′′说。′′ ‘‘让您保重凤体,添衣足食,勿挂念他。′′ 太监刚刚说完,那猫便纵身一跃,跳出皇后怀中,从他脚边窜了出去。 ‘‘难得这孩子,还能有这份心意。′′ 萧后感慨万千:′′若不是杨妃不在了,他又何苦去往边疆。′′ 随即又问: ′′三皇子呢?′′ ′′仍是拜访名士,结识儒生。另外。′′ 那太监小声道:′′与左相往来密切。′′ 萧后冷笑一声,不再多问。众人随即退下。她拿起一张小型地图,上面,红线圈点,正是西河前线。 第26章 将离 李霄漫步在校园中,往事在眼中不断浮现。它们彷佛远在天边,模糊不清,仔细思量,却又近在眼前,恍若昨天。当他伸手去抓,想要将美好挽留,发觉已是几年之前,云里雾间。 回忆并不遥远,只短半步之遥。 只恨美好虽近,唯见此去经年。 不久前,陆思贤考入国子监,将要出发,前往皇城,王诚家中有事,也要离校返乡。如今学院中,昔日好友,只剩齐修、林馨陪伴在自己身边。不久后,自己也要出发,去往前线。 之前杳无音信的文书,突然又有了回应。兵部从连影、连武城调兵,李霄细细算过,加上原来西河守军,已有近四万将士集结,不日即将开拔。而自己也将成为其中的一员,驻守在与魔族交战的城池里。 看着前方佳人的倩影,李霄加快了脚步。到了眼前,林馨递给他一封信,说道:′′你又来的这么晚。害本姑娘等你好久。′′ 李霄满脸歉意:‘‘路上看着四周景色,一时入迷,想起来很多事,走的慢了些。′′ 接过信件,竟是陆思贤所写。上面写着,他此时不在城中,而是在连武城采购进京所需物品,王诚也要入京,好像是本家有召,让他前去。所以二人此时都在连武城。而陆九渊被任命为西河将领,故二人决定,明天,同窗几人一起回乡看看,顺便让李霄随陆九渊同往前线。 将信中内容告诉林馨后,她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你们走了以后,我也正好回去看看。′′ 随后,林馨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去前线,难道什么都不准备?′′ 李霄这才发觉,自己除了所学三部功法,一无兵器,二无护甲,更别说什么疗伤药物和丹药之类。 见他一脸呆愣,林馨感到颇为无语:′′不会,你的那帮好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就你什么都没有,还在这里傻等着?′′ 李霄尴尬挠头,说道:′′那,我现在就去买。′′ ′′得了,你那破眼光,一点品味都没有,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林馨抓起李霄的手,抬脚就往外边走,浑然不在意路人的目光。 李霄反倒觉得不好,说道:′′你一个姑娘家的,这样牵着我,别人见了,会不会乱嚼口舌。′′ ′′怕什么,本姑娘乐意,他们管不着。′′ 见李霄一脸无奈,林馨正经问道:′′我尚且不怕别人说闲话,你一个男子,又怕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霄也只好任由她牵着手。二人一路走着,过了集市,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天宝阁前。林馨正欲往里走去,却被李霄拦下,说道:′′这里面确实有不少宝物,只是,价格高昂,还是换个地方。′′ 林馨知他没钱,骄傲地扬起小脸,说道:′′进去以后,就报本姑娘名号,可比有钱管用多了。′′ 李霄只以为她在开玩笑,可见她认真,只好随她一起进去。 熟悉的感觉又一次传来,上次来此,是和陆思贤、王诚、齐修休沐时外出,可那时自己初来乍到,心中只有彷徨失措。正如乡下的土娃娃,第一次进了大城市一般,无所适从,只想着快点逃离。 现在,自己修学三年,小有所成,又有佳人相伴,虽贫困依旧,却也多了些底气。 第27章 重游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临江仙》晏几道 林馨拉着李霄,左拐右绕,仿佛对里面十分熟悉一样,这让李霄十分疑惑。走到一处门前,还没来得及阻止,林馨就已经推门而入。 屋内,一处方桌前,坐着一个肥胖的男子,身穿紫袍,方头大耳。此时正在仔细观察着一块玉片。见有人进来,他抬头一看,发出惊喜的喊声:′′小姐,你回来了!′′ 刚一进门,李霄就看出这男子穿着绝非佣人,想必是天宝阁管事,心里盘算着该说些什么,可是却怎么也没想到,那人竟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一时震惊,不敢相信。 看着李霄吃惊的表情,林馨眉眼弯弯,面带笑意,对那肥胖男子说道:′′陈叔,这是我的同学,马上要参军报国去了,能不能给他挑两件趁手的装备?′′ ′′没问题,小姐去二楼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陈叔起身就往外走,经过李霄身边的时候,还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等到陈叔离去,林馨带着李霄直奔二楼,李霄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道:′′你,你是林家的大小姐?′′ ′′对啊,怎么了?′′林馨好奇问道。 ′′那岂不是说,天宝阁是你家产业?′′ ′′当然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李霄此时心乱如麻,再也不能由她胡闹下去,挣开林馨,转身就往外走,林馨以为他如此生气,是因为隐瞒了身份,让他以为受了欺骗。连忙去追。 走到门口,林馨才将李霄拦下,委屈说道:′′是我不好,不该骗你,可是我怕早告诉了你,你…你要是只贪图钱财,我怎么知你是否真心?′′ 她抬起头,与李霄对视,只见他凤目之中,满是关怀与理解,还有坚定与倾心。在这种复杂的目光中,她,林馨,作为一个自幼生活在锦衣玉食中的独生女,渐渐读懂了其中的另一重含义。 那是一种,属于贫穷少年的自尊心。 她明白了,李霄不会接受这种帮助,尤其是当这种帮助,是由自己倾慕的女子所给出的时候。 李霄开口说道:′′林馨,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谢谢你的好意,只是这份好意,我不能接受。′′ 陈叔匆匆地从阁中走出:′′大小姐,你怎么在这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坐坐再走啊。′′ 林馨扭头喊道:′′晚些时候就回来!′′ 看着李霄错愕的神情,她没好气地说道:′′走,给你去裁缝店挑两件衣服去,你衣品那么差,穿的像卖破烂的一样。不过,可事先说好了,本姑娘身上没有半个铜板。′′ 这一次,李霄没有拒绝,二人再次出发,穿过酒肆茶楼,来到一家裁缝铺内,林馨左挑右拣,看了半天,好不容易挑好了几件,去和店员讲价。 等到二人买好衣服,天色渐暗,已近黄昏。 走在回天宝阁的路上,林馨喋喋不休,问他何时出发,又问他几时才回。李霄想了想,说到了前线,会给她写信,林馨这才作罢。 ′′对了,你又有何打算?′′李霄问道。 ‘‘还能怎么办,先回家呗。′′林馨想了想,说道:′′我可能会参加宗门选拔,成为玄门弟子。′′ 见李霄一脸茫然,她又捂额叹息,说道:′′这你都不知道?如今大梁,有佛门、道门、玄门、青莲剑宗、武神阁五大宗门,玄门势力就在南部地区。′′ 李霄似懂非懂,说道:′′等我两年后回来,就去玄门寻你。′′ ′′那你可得好好打仗,千万别死了。′′少女虽是玩笑语气,却难掩盖眼中的担忧。′′ 到了天宝阁前,李霄本想看着她走进去,少女却要他先走,自已站在了原地。 李霄深深地看向少女的面庞,将她的身影镌刻在自己的心里,说出两人分别前的最后一句话:′′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 林馨并未说话,只是轻轻挥手。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在黄昏下变得模糊,细长,破碎,化作小小的黑影,在人潮里挣扎,翻涌,最后消失不见,被淹没在海里,林馨在心里默默念道: ′′你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 第28章 回乡 刚到学院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向李霄冲来,尽管全力躲闪,却还是把他撞倒在地。李霄刚从地上爬起,看清那人面容,吃了一惊,居然是许久未见的陈尊。 “陈尊,这么着急,你去哪里?一会儿学院就要关门了。′′ 李霄知他一向节俭,断然不肯住店,这才出口提醒。 可等陈尊起身,李霄心里疑惑更重:只见陈尊头发散乱,面有泪痕,双目红肿,浑身尘土。一手攥着一张信纸,起身就往外跑。全然不顾李霄话语。 心中虽疑,可自己好意提醒,陈尊听不进去,也就罢了。李霄拿起大小包裹,向宿舍走去。 一回来,就看见齐修百无聊赖,正坐在桌边,擦着自己那柄大刀。齐修定睛一看,发出连连赞叹:′′陪美女出门了?穿的果然不错,林馨的眼光比你强多了。′′李霄打趣道:′′你也不出去逛逛,天天只知道陪刀过日子。′′ 齐修也不生气,待他放了衣服,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朝廷决定,从学院里选出一些学子,随军队同往西河驻扎,名曰:学习排兵列阵。′′ 说罢,又看着李霄:′′我也报名了,咱俩一块去。′′ ‘‘啊?′′李霄傻眼了,‘‘这样也行?′′ ‘‘当然,陛下都下旨了,再说了,如今帝国可是有三位天王,魔族老皇帝都多大岁数了?不可能敢出战,更何况妖族紧临魔族,它们也不是好惹的。′′齐修掂起大刀,仔细端详着:′′朝廷这么做,自有他的打算,天塌了有高个顶着,怕什么。′′ 仔细一想,好像也对,李霄心里也增添了不少信心。告诉齐修:′′明天陆思贤他们过来,想着三年没回家了,大家一块回去看看。′′ ′好啊,我这就收拾行李去。′′齐修收刀入鞘,去寻行李,李霄也到自己卧室,将衣物被子之类收了,只等明天出发。 第二天,两人来校门口等候,与入学时那般无二,先是马车来到,驮了二人行李,随后远去。不多时,数十名卫兵骑马而至,拥簇着陆、王二人。齐修、李霄翻身上马,四人时隔多日,终于再次聚首。 陆思贤白袍蓝衫,风度翩翩,王诚紫褂黑裤,不动如山。李霄黑衣绸带,气宇轩昂,齐修青衣紧束,狂傲肆意。 寒喧几句,众人便欲启程。看着熟悉的学院,三年的记忆不断浮现,入学时,他们青涩懵懂,又有些天真散漫。现如今,他们风华正茂,正欲建功立业。许许多多的身影在李霄脑海中出现,有朋友,有老师,有帮助过自已的人,有自已美好的回忆。 队伍缓慢走出城外,随后策马扬鞭,呼啸而去,城池在身后渐渐缩小,成为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虽然离开了连云城,但是李霄知道,自己的心里,己经多了一颗种子,有了几分牵挂。 种下这粒种子的,是一位愿意等待自己的姑娘。在不久后的某一天,这粒种子会茁壮生长,长出茂密的枝芽,将两个人的心紧紧相连,交织在一起。 第29章 家门 众人快马疾驰,恐误调兵日期,几日后,已可见远方葱郁,浮现出天冠山轮廓。 为首的卫兵队长提议:′′一路风尘,如今总算是快到了,何不在此休息片刻,稍后再行出发。′′ 李霄等人挂念家中,路上风餐露宿,未感到丝毫疲惫,如今眼看到了,都觉浑身酸痛,昏昏欲睡。 发现大家确实劳累,陆思贤遂让卫兵牵马喂食,众人倚靠着,在一处坡前青草地上歇息,李霄此时心情放松,感觉一股困意袭来,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敌袭!警戒!′′ 李霄猛地睁开双眼,卫兵队长被一只怪兽扑倒,正双手横矛,死死卡住它獠牙利齿。 那怪兽形体似虎,却全身暗绿无毛,血盆大口中倒刺密布,四只眼睛透出森森寒光,正欲择人而噬。 只听齐修一声暴喝,纵身跳起。手中大刀光芒大盛,正是′开山刀法′!竖劈一刀,直没怪物半个脖颈,可令人震惊的是,那怪物非但没死,反而放弃了卫兵队长,转头就咬。 齐修一手握刀,左掌在它身上猛拍一击,刀锋趁势一旋,不仅砍下一块血肉,还翻到怪物另一侧,躲了撕咬。 见齐修摔落在地,李霄双手冰花凝绽,一道如刀寒气激掠,冻住怪物后腿。它狂蹦乱跳,嘶吼不断,欲再向前扑击。陆思贤抓住机会,利剑斩在其刀伤处,怪物顿时绿血喷涌,硕大头颅高高飞起。 王诚刚才去喂马草料,此时匆匆赶来,见满地狼藉,卫兵队长倒地不起,强忍疼痛,左肩撕开一条口子。齐修瘫在地上,惊魂未定,陆、李二人如临大敌,正看向一头怪兽,惊道:′′妖兽!怎么会在这里?′′ 随后细细端详起来。 那妖兽肌肉饱满,并无灵识,堪堪有真武一重修为,纵使如此,众人合力才将其斩杀。包扎了卫兵队长伤口,休整片刻。再看过去,那妖兽尸体竟然飞速腐化,只剩森森白骨。 翻身上马,李霄心中又添担忧:妖兽已至山脚下,青城此时又是何种情形?家中父母是否无恙? 想到这些,他心中忐忑不安。随后卫队再次出发,前往此行的终点。 城墙上,弓弩架列,守备森严。一将领见前方烟尘滚滚,遂召旗手示警,士兵纷纷上城,严阵以待。 待来人临近,将领定睛看去,认出了陆思贤,命开城门。众人呼啸而过,城门复闭。 队伍进了城,见往日繁华的街道,如今行人寥寥。小商小贩不见踪影,酒楼茶馆冷冷清清。李霄心中迫切,恨不得飞到家中。见此,陆思贤开口道:′′兄弟们若是着急,无须先去府上拜见,各自回家,到文书上所定日期,再到城主府一同出发。′′ 王诚、齐修也正欲回家,听了此言,纷纷告别。李霄也掉转马头,向家里走去。 青石街道上,已不复往日的喧闹。骑马走过,空旷的小路里,只听得见马蹄嗒嗒的回音,白墙黑瓦依旧在,只是顽童无处寻。归家心切近乡怯,不知父母尚何依? 将马拴了,李霄推开家门,三年未喊的话语脱口而出:′′爹!娘!我回来了!′′ 第30章 家中 张氏正在院中洗衣,头裹花巾,满手皂沫,听到喊声,惊喜地抬起头来。见是儿子,用脖子上搭的毛巾擦了擦手,迎上前来。 ‘‘哎呀,又瘦了,我早就说,学院的饭不如家里的好。家里的大锅我早都刷好了,今天晚上炖鸡汤。给你好好补补。′′说完,拉着他就往屋里走。 一进屋,就听见菜刀剁肉的邦邦响声,李忠正穿着黑褂,坐在小木板凳上。一手抓着取了脏器的鸡,一手挥刀,在四方小桌的案板上剁着。屋里满是一股生肉的咸腥气味。李忠看见儿子,喜笑颜开。 ′‘爹,我回来了。′′ ′′你喊的响亮,在门口的时候我就听见了。′′李忠乐呵呵的说道,′′连着几天赶路,累坏了?回房歇着,你娘老早就晒好了被子,就等你回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是老样子,桌子擦得一尘不染,地板干干净净。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李霄感觉到久违的安心和舒适。 窗外是母亲在晾晒衣服的身影,门外传来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里,嗅着被褥上阳光晒过的温和气味,没过多久,他便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李霄猛地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已经是傍晚了,昏黄的阳光挤过油纸糊的窗户,将房上梁木照的金黄,连带着上面扎实的稻草都显的新了几分。环顾四周,桌上的瓷杯和花碗闪的耀眼,桌下却一片昏暗,与地面连成一片,像不规则的四边形。 厨房里传来鸡肉的香味,还有木柴燃烧时的熏烟和噼啪响声。李霄觉得肚里饥饿,推开房门,顺着气味,来到院里,走进左侧红砖砌的厨房。 刚掀开系在两边的花布帘,就看见灶台上的大锅里,翻滚着烂熟的炖鸡,正在咕嘟作响,母亲手中抓着一把佐料,往里面不停放着。还用汤勺不停搅动,让锅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父亲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呼呼地拉着风箱。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化为阵阵跃动的橙色,照亮了他眼角边抹不平的皱纹,和鬓间黑白相间的头发。 ‘‘饿啦,别着急,一会儿就熟饭。′′母亲说道。 李霄嗅着肉香,看着忙碌的父母,心里犹豫不决,那原本视死如归,一去不回的信念已经消失殆尽,本欲以身报国,换取功勋抚恤的想法也正在悄然转变。 还不能就此死去,自己还有父母,有兄弟,有等待自己的姑娘,那怕是为了他们活着,也不能轻言放弃。 想到这些,李霄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么荒唐可笑,简直像是无知孩童。噢,对了,自己才满十八,也没有多老。 晚上,一家人围在桌前,微暗的光下,李霄大块朵颐,吞咽着滑嫩可口的鸡肉,父亲拿出半瓶浊酒,倒了两盅,聊着学院里的趣事,可谈到林馨,李霄却没敢开口,他怕自己万一真遭不测,把未知的事情提前说出,只会徒增二老伤心。 张氏问道:′′这次回来,准备去做些什么?你已毕业,不如寻个宗门拜了,也算有个师承。′′ 李霄见状,将西河驻守一事说出,只谎称自已是随军学习,同行的还有齐修。父母见城主也一同前去,安心不少。不再多说。 酒足饭饱,躺在床上,李霄暗想到,趁在家的这几天,理应多陪陪二老,也算尽些孝心,有了打算,他翻身熄灯,安稳睡去。 第31章 扬州慢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题记 在家里的这几天,李霄挑水洗衣,扫屋做饭,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闲下来的时候,他就出门去寻昔日同窗好友,游玩赏景。几乎走遍了青城的每一处地方。 李忠带着儿子一同去集市上赶集,他背手踱步,走在前面,李霄紧跟在后。每当遇到熟人,他就会在对方惊讶和称赞的目光中抬起头,不厌其烦地向他们介绍着李霄。在收获了几句夸奖的话语后,像斗胜的公鸡一样骄傲离去。 比起李忠的直白,张氏就含蓄的多,在众人聊天的时候,谈到各家孩子时,当别人偶然间问到李霄,她才会自嘲般的开口,言语中却尽是神气,直听得别人感到诧异和羡慕。 日子一天天过去,出发的时候到了。 李霄起了个大早,他在紧张忐忑中熬过了一晚,天刚刚亮就起了床。母亲亦是早早起身,为他准备好了早饭。看着母亲一脸倦意,李霄猜到她担心自己,也是一夜未睡,劝道:‘‘娘,不用送我了,去睡一会儿。′′ 虽然知道他不再是小孩子,张氏心中却仍是放不下心。她坐在一旁,说道:′′你先吃着饭,娘和你说几句话。′′见李霄拿起筷子,吃的香甜。她看着儿子,只觉心中骄傲,又更添了几分挂念,许久过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你既然随齐修同去,又有陆城主带领,想必是较为安全。可俗话说的好,能人死在能耐上,那先淹死的,可大都是会水的。保不齐在战场上,嗖地飞过来一把刀,一下子就坏了事。你学了几年,虽有些许本事。也莫要目中无人,自以为天下无敌。′′ 李霄边吃边应,手中未曾停筷。 张氏见此,又低声耳语道:′′有些话,只有咱娘俩之间说,别传到别人耳朵里,你记住,如果妖魔真要吃了你,你哪怕装死逃命也得给我回来。哪怕缺胳膊少腿,也有爹娘养你,我们管得起你一口饭吃。千万别意气用事,逞匹夫之勇,葬于荒山野岭,致使我以泪洗面,悲痛思念。′′ 愣了片刻,李霄抬起头来,见母亲憔悴的脸上,满是害怕的泪光。 他点了点头,起身抱了抱母亲,安慰道:‘‘知道了,娘,放心。”随后,他挎上行囊,再次踏出家门,离开了家。 城主府内,陆思贤正盘坐在炼功房里,周身真气汇聚,衣袖无风自动。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一拳向前击出。只听′轰′的一声,墙边的假人被打得四分五裂。陆思贤缓缓收功,已然突破真武九重,距离玄武之境,仅有一步之隔。 旁边的练功房内,齐修、王城也纷纷突破,齐修突破到真武六重,王诚突破到真武七重。三人纷纷起身,互相道贺。齐修称赞道:′′陆城主真是心胸宽广的侠迈之士,把如此重要的丹药送给我们。′′ 王诚则问道:′′陆兄,城主将′虎啸丹′送给我们,他自己的资源可还充足?′′ 听闻此言,陆思贤回答道:′′无妨,此次朝廷命我父亲为主将,本就赏了丹药,助他突破。除此之外,远在长安,和我们多年未联系的本家也送了一份资源。′′ 众人正交谈着,李霄却是姗姗来迟,见他来了。陆思贤将两颗丹药递给他,又告诉了他资源一事,见好友都已突破,李霄不再推辞,步入练功房。 没过多久,连续两道真气波动,震开房门,李霄跨步走出,也达到真武六重。 到了大厅,陆九渊神彩弈弈,容光焕发,竟然达到玄武三重修为。只是气息虚浮,显然根基不稳。但他连破四重桎梏,如此算来,现在堪堪步入高手行列,不可同日而语,自然是利大于弊。 陆九渊见众人到齐,随即安排后面事宜,命其谋士孟海杰守城,代理城主一职。此人正是昔日李霄受王公公封赏后,与城主一同目送众人离去的那位。 片刻后,数十佣人、马夫、百余卫士集结完毕,分为两队,一队直往皇城,另一队前往连武城调兵,好友四人同窗三年,如今就要在此分离,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一时间,竟都沉默不语,思绪万千。 齐修率先打破沉默:′′你我同窗四人,亲如兄弟,虽不是血脉相连,却也算一见如故,相逢恨晚。想起昔日,共同登山观枫,围炉看雪,亭间赏荷,何其快哉!如今各有其志,去寻前程。虽要分别,又何故作儿女姿态?丈夫志在四海,万里尤比邻。何况两地之间,仅千里之隔。待到功成名就,威震一方之时,四人再聚,共诉心肠,将那豪迈事迹,挑灯而谈,也得个英雄壮名!′′ 王诚道:′′齐兄所言极是,正合我心。待到重聚首,兄弟们必都闯下一番事业,为茶余酒后谈资。′′ 李霄与陆思贤亦对视一眼,众人开怀大笑。陆思贤、王诚向北,李霄、齐修向西。四人各自抱拳,互道一声:′′保重!′′随后,扬鞭策马,呼啸奔腾。 苍茫大地上,两道滚滚烟尘朝不同方向远去,一只金雕飞在半空,正默默注视着他们。待疏理好全身雕羽后,它收腹振翅,笔直地冲太阳飞去,发出一声嘹亮的长啸,刺破了青色的天空。 第32章 扬州慢(其二) 七日之后,抵达连武城。 此地为军事重镇,西与定州、锦州、幸州隔拒兽长城相望,东和连影城、连云城相接。一般时期,多为武林人士、儒门弟子、朝廷将领、情报密探所聚之处。勾栏瓦舍,酒店青楼,林立街边。各色人等聚在其间,听戏斗鸡,热闹非凡。 此时的连武城,已经不再如往日那样喧杂。赏金猎人、独行侠客、绿林好汉等各色人士,都安分守己,少有酒后斗殹,拔刀杀人之事。 盖因三万大军集结,驻守此地,使得空气中都多了几分肃杀之意。宽阔的街道上,不时有铠甲摩擦作响,走过一队队士兵。让路过的行人心里也有了些许紧张,赶紧脚步匆匆地离去。 众人到了连武城,先去寻当地城主。那城主竟是儒门弟子,有玄武七重修为,已算是高手之列。姓夏名学青。陆九渊遂与他客套了几句。 夏城主说道:′′陆城主虽修为不及我些,可如今升至主将,我理应以军中规矩行事。称为陆将。′′ 说罢,又试探似的问了几句:′′不知陆将军,与那长安陆氏,有何交处?′′ 陆九渊如实说道:′′正是本家。′′ 此言一出,夏城主脸上笑容绽放,满是一副阿谀之相。态度也更加恭谨:′′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陆城主有远大前途,他日若是有机会,万望在各位大人面前,帮在下美言句。′′随后吩咐左右,带众人下去休息,明日整军,前往西河。 李霄、齐修在佣人的带领下,在府上寻得宿处。二人清点所带的物品,觉得还需购置些丹药之类,准备明天起早去买。 正在这时,数名仆人敲门,将铠甲、衣服及军刀等物,一并送到,还特意嘱咐道:′′二位公子,你们所穿铠甲为特制品,衣服也是辨别身份所用,有特殊记号,此军刀为制式,驻军人人皆备,若要伤药之类,待到了前线,自有比这里更好的。′′ 二人随即道谢。 回到刚才。齐、李两人走后,夏城主带陆思贤前往议事厅。只见大门打开,正中间桌前,坐着一儒雅中年男子。 此人身穿白袍,轻摇羽扇,手捧兵书,狂傲之气自生,比身上书卷气更浓几分。虽仪表堂堂,却双眉促狭紧贴,增添些许狡诈气窄之感。 夏城主介绍道:′′这位就是朝廷特使,赵括将军,赵大人被任为监军,兼副将一职。” 陆九渊心中虽诧异,却并未表现出来,行礼道:′′赵大人,您有如此实力,真要细究,比我还强上几分,朝廷命我为主将,不知阵前遇敌,该由谁号令全军?″ ′′放心,本将仅为监督,不会干扰陆将军指挥。′′赵括话虽谦让,语气却满是骄傲。 ′′既然如此,我无异议。′′ ′′对了,敢问陆大人,学院随行前来的千余学子该如何是好?′′ ′′尽数留于锦州城,不带去前线。′′ ′′这就不对了,′′赵括眉头微皱。′′据我所知,陛下旨意,乃是让学子观摩作战,为我大梁培养人才,怎能尽留后方?′′ ′′那赵大人以为,该当如何?′′ ′′同去定州,有四万大军坚守,不会出什么问题。′′见陆九渊还要反驳,赵括又说道:′′愿立军令状,若出现意外,本将一人担责,将军勿虑。′′ 话已至此,陆九渊无话可说,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夏城主问道:′′大人,锦州作为第二道防线,与定州、幸州所外的一线有数十里之遥,确实更安全些,为何…″ ‘‘此事我自有考量,况且,陛下也下了圣旨,不必多言。′′赵括说道。 又送走夏学青,赵括放下了兵书,想起来西河的时候,家主的叮嘱: “二相之争,赵家一直没有立功机会,显得较为边缘,如今才终于争取到监军一职。倘若能立下军功,不仅能为右相分忧,更会吸引大量人才,向来投奔。所以西河之行,不能只为守城,也要适时出击,夺取斩敌之功。方为大善。′′ 第33章 西江月 大军浩浩荡荡,来到拒兽长城,数道高大城门打开,众将士列队行进,来到锦州城。此刻便是正式到了西河。 西河战线由四部分组成,由东到西,依次为拒兽长城、锦州、七十里森林、定州幸州一线。防守能力也由弱到强。 由于前沿阵地守备森严,有大部分兵力汇聚,导致后方并无多少兵力,平时仅作为通讯商业之所。 锦州城内,热闹非凡。此刻街道上,商贩沿街叫卖,呼喊声络绎不绝。各类功法丹药、疗伤物品摆得琳琅满目。 大军一路向西,离开锦州,直奔定州前线。李霄感觉不对,又说不出是在哪里。反倒是队伍里多出来的千名学院弟子,个个兴高采烈,十分期待,不少女子窃窃私语,谈论魔族的长相,甚至有胆大一些的,扬言想要抓回一些当作仆人。完全不觉得丝毫紧张。 他转头问向齐修,齐修回答道:‘‘这你就不懂了,学生里也有不少才俊,都是像陆思贤那样的官二代。来到前线说是学习,其实就是为了军功。 如他们这般的,哪怕不杀一敌也算上过了战场。等这些人回到家族,自然就可以继承世袭官位,名正言顺,还能镇得住下人。″ 叹了口气,李霄心里的担忧不减反增,但他人微言轻,面对未来帝国的上位者们,又能抱怨些什么?只管做好眼下之事,驻守城池即可。 天色已暗,夜幕降临,大军抵达定州城,安营扎寨。主将陆九渊见众人疲惫,遂留下明暗哨卫站岗,让众将士休息。第二天一早集合练兵。 次日清晨,李霄、齐修穿好军服铠甲,腰佩长刀,来到校场,本来担心起床太晚,恐怕迟到,可到了地方一看,容纳万人的场地仅有三千多人来此。 二人入列站好,等了足有半个时辰,万名士兵才堪堪到齐,或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或吃着早饭,三两成群。 陆九渊命人击鼓三次,终于让下方嗡嗡作响的人群安静下来。只见他站在临时搭好的高台上,脸色铁青,运转真元,吐气开声: ‘‘今日首次训练,有三分之二迟到,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如有再犯,必以军法惩处!′′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一脸不屑的士兵,厉声说道:′′我乃朝廷任命的西河主将,必将不负圣望,守好西河三州!你们这些人,不论是从什么势力,什么家族来的,到了本将军中,就要服从命令,如有违者,军法处置。′′ 看众将士一片寂静,陆九渊大喊:′′开始训练!′′随后离去。 李霄站在队列中,突然听到几句抱怨,顺着声音看去,是个满身贵气的少年,佩一把白鞘宝剑,正和几名女兵交谈。想必都是家族子弟,从学院毕业后就来此历练。仔细听了几句,李霄感到惊异之余,也有些许担忧。 那少年为世家子弟,名叫冷飞羽,那几个女兵也是家族中人,分别为上官倾和慕容昭。 他们所在的家族,处于八大家族之下,寒门新贵之上,为了方便区分,人们称八大家族为门阀,其余的统称世家。既表现了之间的区别,也代表地位的不同。 冷飞羽提议,带上名叫魏阳和钱平的另外两名少年,一起偷偷出城,抓几个魔族充作奴仆,只是时候未到,要等上几天。 本来,李霄得此事十分冒险,可转念一想,城内戒备森严,又有陆城主及众高手坐阵,凭他们的本事,怎么可能出城?李霄听他们聊了几句,权当是玩笑话,不再理会。 第34章 西江月(其二) 定州城并非想象中那般,只有军营,作为前沿城市,里面的各类设施十分完善。其实,在大梁初立的前二十年,这里还仅仅是座战争堡垒,只有军队和后勤人员,几十年后,随着与魔族大军交战的记忆渐渐远去,人们也学会了放下紧绷的神经,开始享受安宁的生活。 尽管每天都会有魔兽攻城,但大多数都是没有灵智,只知道使用爪子和利齿的小股魔兽。还有极少数长相似人,有儿童般智慧的魔族,虽然有了灵智,可是数量很少,完全不足为虑。在守城将士们附着了真气的箭雨下,轻松就可以消灭。 在经过了十几天的操练后,李霄终于有了离开军营,去城里逛逛的机会,叫上齐修,二人一起出发,直奔集市。 与内地的集市不同,这里街上卖的物品,大部分都需要名叫′′魔核″和′′妖兽内丹″的东西来兑换,所谓′′魔核′′,是魔族修炼时,为他们提供魔气的枢纽,类似于人类的心脏,由于魔族生命力顽强,除非彻底摘除,否则即使切下一半魔核,也仅仅是损耗寿命和实力,无法将其彻底杀死。同时,魔核也是炼丹炼器的绝佳材料,引起人们的追捧,尤其以药师和炼器师为多。 同理,妖族亦是。唯一不同的是妖兽内丹乃是其汇聚灵气,启智进阶的至宝,于人体修炼也大有裨益,故而引起许多人对其垂涎。一颗品质上佳的妖兽内丹,愿出高价购者不计其数,但往往又都是有价无市。 两人兜兜转转,绕了大半圈,看着那些强大功法、神兵利器,羡慕不已,甚至想全都购买,带回去细细品鉴观摩。可惜没有魔核和内丹,只得悻悻而回。不料,耳边突然传来几声讥笑,引的二人停下脚步:′′哪里来的土包子,只看不买,还装的有模有样。′′ 寻着声音看去,李霄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冷飞羽,其中几人是生面孔,可能是其他家族子弟。李霄本不想理会,可那几人中又有人喊道:‘‘喂,看什么看,说你几句,还敢瞪眼?′′ 再看身边的齐修,已经颇有怒意,正要向前理论一番。 李霄伸手拉住他,拖着就往回走:′′算了算了,莫和他见识。′′ 正欲离去,冷飞宇轻笑几声,轻飘飘说道:′′看他长得有几分英武气,竟还不如旁边那个莽夫。算了,穷鬼就是穷鬼,想必不光自己,一家子都同样窝囊。′′ 听闻此言,李霄停下了脚步,冷声说道:‘‘这位朋友,买不买是我们的自由,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见他居然敢再次回头,冷飞羽显然愣了片刻,随后一脸诧异地看向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 ′′什么,谁?你是在指我吗?′′他一脸茫然地用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地问道。未等李霄再次开口,冷飞羽的脸色猛然一变,顿时如同冰霜:′′像你这种贫民窟出身的泥腿子,也配当我的朋友?′′ 见李霄连番受辱,齐修勃然大怒。冲上去和两名少年打在一起,那群人中的两名少女吓的尖叫一声,躲到一边,正是在校场上见过慕容昭和上官倾。 见齐修以一对二,虽无兵器,却凭借一身毫光聚成的护盾,以及拳中真气凝团,打的不落下风。李霄随即运转掌法,向冷飞宇直冲过去。冷飞宇手持折扇,以扇对掌,亦向他袭来。 第35章 西江月(其三) 两股真气激烈相撞,各自爆发出强大的波动。冷飞羽真武七重中期,李霄真武六重初期,虽然境界不如他高,但李霄心里没有半点惧意,双掌晶莹如玉,浑身散发出夹杂雪花的寒风,拍向他手中折扇。 那把折扇看似是装饰之物,文人墨客皆可佩之。可是,当寒冰掌与其相击的一刹那,扇子上光芒大盛,袭卷出如碧波潮旋般的真气,扇面绘有游鱼万千,锋利如刀,居然是件神兵利器。 嘶啦一声,如利刃割冰。 寒冰掌晶荧依旧,但细细看去,有一道细长的裂纹,自手掌正中央划过。李霄一时大意,只觉得掌心疼痛,忙以真气凝住伤口止血。冷飞羽不依不饶,誓要打倒李霄,手中折扇合拢,如剑一样刺来。 双手再次覆冰,李霄施展无影步法,身形瞬间飘动,眨眼间,后退数米之遥。他看准时机,一掌拍开折扇,另一只手以掌化拳,打向冷飞羽面门,冷飞羽以左臂格挡。竟然发出金铁相击之声,未受到丝毫伤害。反倒因为硬挡拳击,有了喘息空当。 他右手折扇去而复返,如开刃宝刀直切李霄脖颈,却早被料到如此出招,李霄右腿蹬地,整个人身体平行地面,离地半米,凌空一旋,身体也因此向右倾倒,躲过扇刃。他再趁势蹲地,横扫踢过,乃是一招‘扫堂腿′。 冷飞羽不愧为七重修为,如此奇招,他都敏锐捕捉到其中漏处,攻击盲点正是空中。用双腿发力跳跃,以一个漂亮的后空翻避开。可他刚刚落地半秒,李霄直拳冲至,随后便是连续速攻,拳影如雨。 再看那寒冰掌,已不再是刚才那样脆弱。此时李霄以掌化拳,将真气输送而去,冻凝了周围空气中的水汽,双拳陡然增大一倍有余,成为两个硕大的冰球。冷飞羽猝不及防下,硬吃了几拳。一边以钢铁护手相接,一边挥动折扇,以真气化形,卷出重重流水旋涡,疯狂后退。 顷刻间,攻守之势逆转。 心中暗叫不好,冷飞宇倍感焦急,急忙大喊:′′快来帮我!′′ 和齐修交战的两人之中,一人佯攻退走,直奔这边而来。李霄以余光瞟向齐修,他刚才勇猛出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可时间长了,消耗也是巨大。此刻正在苦苦支撑,见一人脱离战斗,齐修抖擞精神,又将另外一人压制,想必不久之后,就可取胜。 另一人和冷飞羽汇合,拳上竟然有一点黑意凝聚,悬浮在离拳半指处。齐修大喊:′′小心拳上黑芒!′′ 听闻此言,李霄将拳上硕大冰块与手分离,猛甩出去。那人把冰块轻松击破,已至李霄面前,再看地上冰块,并非碎裂满地,而是一分为二,被从中切开。 李霄心念一动,重水心经如滚滚浪涛,奔涌而出。如果将之前与现在对比。他的打法就如同将真气装入水盆,沷洒出去,虽势大力猛,却也极易躲避,往往消耗甚巨,却作用微小。如今运功,仿佛将真气重重压缩,化作高压水枪,不仅可以控制消耗,也能随心所欲,灵活对敌。 扇影重重,黑芒点点,如龙卷之中,暗夜破碎,化作千万朵浪花。乱雪狂袭,风移雪动,莹莹寒光处,一双冰掌似隐于雾中,模糊不清,又随处可见。 旋涡海流肆虐后,暗色流星划破间,在那朦胧白雾之后,如刀利掌复现。令人惊心动魄的目光,在灼灼丹凤里闪烁,如同汹涌乱风中,屹立天边的北极星。 第36章 菩萨蛮 凭借功法的加持,李霄越战越勇,隐隐之中,竟然将二人压制。冷飞羽咬紧牙关,全力施为,也无法将李霄击倒,看向旁边,齐修即将取胜,只待最后一击。 见情况不受控制,冷飞羽一扇挥出,顿时有数道水柱涌向李霄,也打断了他和另外一人的交锋。而冷飞羽则趁势后退数米,大喝道:′′停,都住手!′′ 制止了还要继续交战的两人。 齐修刚把对手打倒在地,正欲补拳。忽然听到喊声,吓了一跳,猛地跳起,又迅速和人拉开了距离。冲着冷飞羽说道:‘‘你想耍什么把戏?有本事接着打。″ 李霄调整好气息,也看向他。 只见冷飞羽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玉瓶,样式小巧精美。他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粒丹药,张口吞下。眨眼功夫,损失大半的真气就节节攀升,很快就重回巅峰水平。 看到如此情景,齐修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李霄则是叹了口气,知道已无胜算。可令人意外的是,冷飞羽拿着玉瓶,并没有第一时间收回,而是踌躇了片刻,似乎在纠结什么。几人就这样默默地等待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给,这是恢复真气的丹药。′′冷飞羽走到李霄面前,递上两粒青丹。李霄看了看他,不再客气。张口服下,只觉灵药入腹,很快化开,汇入全身,将消耗过半的灵气补满。 他又将另一粒递给齐修,等待冷飞羽接下来的决定。 见另外那人将倒地的同伴拉起,二人服下丹药。冷飞羽才再次看向齐、李两人。他整理好仪容,收了玉瓶。将折扇递给身旁的上官倾,正色道:‘‘刚才言语多有冒犯,还请两位海涵。在下姓冷,名飞羽,图州人氏。旁边几位分别是魏阳、钱平、上官倾、慕容昭。′′ 李霄听闻此言,也拱手行礼:′′在下李霄,青城人氏,旁边是我好友,姓齐名修。′′ 几人互报了家门,冷飞羽又道:‘‘我和朋友有错在先,又和两位切磋片刻,自知不敌。如今赔给你们回气丹两粒,也算是扯平了恩怨,此事可否就此作罢。′′ 见他态度诚恳,一改刚才狂傲姿态。李霄暗想:不愧是世家子弟,能屈能伸。本来几人就没什么仇怨,若是执意斗下去,不仅无把握取胜,还可能惹怒其身后家族,祸及亲人。一念至此,李霄随既说道:′′我们二人本就囊中羞涩,你所说的倒也不差,故我不因此事发怒,只是触及家人,才奋起反击。冷兄既然道歉,此事便也罢了。′′ 见李霄同意,齐修也不再追究,二人正要离开,却被冷飞羽拦下。看两人疑惑,连忙解释道:‘‘大家本就都是军中士卒,如今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现在已临近晌午,二位可否赏光,一同吃顿午饭?′′ 李霄本欲推辞,但抵不过众人热情,最终答应。 来到酒楼,众人把盏言欢,只是军中不得饮酒,故换了茶水之类。交谈之中,李霄得知几人都是世家子弟,朝中均有父辈为官,譬如冷家的定国公,钱家的源国公,还有在刑部的上官家、慕容家,在兵部的魏家等等。虽不说比肩八大家族,可也算是势力强大,非寻常人能够抗衡。 突然,沉重的号角声呜咽响起。 众人齐愣片刻,忽地回过神来,平常的些许妖魔,只用守城将士就足以消灭殆尽,不会吹响集结号角。如今响起,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同时在众人脑海中浮现: 妖魔攻城了! 第37章 菩萨蛮(其二) 齐修第一个跳了起来,冲破店小二的拦阻,奔出酒楼。随后便是冷飞羽和李霄。留下结账的钱平,魏阳和两名女生反倒不急。一边溜达着向军营走去,一边紧张而期盼地讨论妖魔的长相。 向军营哨兵验了身份,几人奔向校场。只见军营的各个门口前,都汇聚了狂奔而来的士兵。校场的一侧,军需官拿着统计单,飞快地调配着物资。齐修正要去领装备,突然听到陆九渊运转真气的喊声:′′预备役、学生防守二号城墙,严禁私自前往一号城墙,正规军各军抽调一千人,随时准备战斗!′′ 随后赶来的李霄和冷飞羽找到了齐修。三人会合后,齐修大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让我们去后面的城墙?′′ 冷飞羽喊着回答:′′现在的驻军大部分没有交战经验!更何况我们,极有可能都守不住一波攻势!先让正规军上,我们到后面去!′′三人随着人群向后奔跑,遇到另外四人,随即和其他士兵学生一起向二号城墙涌去。 此时众将士有一部分正在休假,又因多年未遇大规模攻城,现有的驻军都几乎没见过魔族军团,只在书中,才能依稀看见当年武祖所率大军,与其交锋的场景,自然是有些紧张。一时间,十夫长,百夫长呼喝列队声,主将发号施令声,军需官分发调配声,伴随着士兵奔跑的脚步,城上号角的怒吼,铁甲佩刀的摩擦,在呼啸寒风中一起汇聚,仿佛大地恐怖的轰鸣。 登上二号城墙,李霄这才看清了城池的全貌。定州城作为前线重镇,呈现出“日”字型构造,前半部分为军队占据,约为三分之一,其余为居民商业区。此刻,他们正和数百学生,千余士兵立在‘‘日″的中间一横上,万一前方城墙被破,这里就是第二道屏障,既可接应前方军队,又可依后方商业区的物资储备,固守待援。 城墙极高,比寻常城池多出两倍距离,共分三层,有直达最高处的人力索梯,也有各类生活设施,这样设计,纵使前后被围,也可依墙内的物资储备坚守。 站在宽阔的城墙上,众人一齐向前看去。只见下面的军营,如同倒入了沸水热油的蚂蚁窝,无数黑点在挣扎着,流动着,拥挤着。又似燃巢中的蜜蜂,窄瓶里的蝌蚪,疯狂地想要打破束缚,脱离四方的囚笼。 远处,狼烟冲天,却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只因为苍穹与大地之间,飞沙走石,狂风袭卷。城池前高耸入云的两座倒峰,像是陨石砸出的巨坑,形成一片焦土构成的山谷。在另一边的未知疆域里,正传出低沉躁动的兽吼,和令人战栗的轰颤声。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释放了压抑百年的杀意,魔气凝成的黑云郁结在裂石谷上方,以惊人的速度向东边袭卷,在它的下方,各种千奇百怪的魔物狂奔着,似人,似兽,似虫,像涨潮一样翻涌而来。在它们身后,黑甲黑刃的魔族军团方阵,大步走过焦石组成的大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是踩在人们心尖上的奏鸣曲。 第38章 菩萨蛮(其三) 原西河守将共有四人,如今有两人登上城楼督战指挥。守在第一号城墙上的,大多是服役多年的老兵,也就是原本驻守此地的一万精锐。此刻,他们已经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一名新兵忍不住问向一旁的老兵:‘‘城墙这么高,又有壕沟在下面,魔族应该上不来?′′ 老兵并未回答,凝重地看向前方袭来的一片黑潮,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守将令剑一指,旗手的红色旗帜开始舞动′′放箭!′′ 千户和百夫长几乎同时嘶吼着,不知是山谷造成的回音,还是心里的紧张作祟。顿时,城墙上利箭破空,穿过重重黑雾,扎进魔兽庞大的身躯。响起了一片锋刃入肉,金铁相击之声。无数身影倒下,但其他的并未受到影响,仍然在飞速前进。 城楼里,陆九渊和赵括,以及一众参谋都尽数到场。有人问道:′′将军,魔兽临近城墙,是否使出合击技?′′ 所渭合击技,是玄武境武者,调动全军真气汇聚,形成强大的冲击波,修为越高,可调动更多真气。像陆、赵二人和余下四位副将,他们加起来约能施展五次攻击,但由于此术消耗巨大,一但使用,全身疲惫,至少要过两天才能下床行走。 见赵括并不愿出手,陆九渊当即立断:′′准备白刃战,送火油上城墙。′′ 下完命令后,他看着城墙上正在攀爬的魔兽,以及更远处,从刚才起就立在原地的魔族军团,心中充满了疑惑:为何只有毫无灵智的魔物攻城?他们的军团在等什么?号称十万大军,为什么现身者仅有数千? 从各地抽调的士兵和学生,正在第二道城墙上焦急地观望。冷飞羽拼命向前方看去,却只见城墙上人影幢幢,呼声震天。高大的城墙互相平行,使他根本看不见魔族的影子。齐修嘟囔道:‘‘还以为能和魔族过过招,结果除了干瞪眼,什么也做不了。′′话虽如此,他握着大刀的手还是在微微颤抖。李霄正仔细地寻找着陆九渊的身影,忽然被城墙上运来的大桶吸引了注意。 大量的火油,被士兵抬着倒下城墙,正在叠罗汉的魔兽们脚下打滑,纷纷跌落下去。‘‘放箭!′′一声号响,城上延绵起一片星火,又‘‘嗖’’地一声发出。霎时间,下方燃起冲天火海,巨兽的惨叫声在城下响起一片,攻势也随之停滞。 如雕像般贮立的魔族军团里,响起了亘古悠长的号角声。随着它的响起,全军缓缓后撤,消失在重重黑雾中。而剩下的魔兽则如同被激发了嗜血本能,疯狂地向城门冲来,又被守城将士乱箭射穿,钉死在焦黑的土地上。 看见魔族退走,众将士纷纷欢呼:′′赢了,我们赢了!′′ 不少人开怀大笑,庆祝劫后余生,也有不少人颇为骄傲,得意道:‘‘魔族也不怎么样嘛,这就被吓跑了。′′ 在二号城墙上的众人听见前方响起欢呼声,一脸迷茫,面面相觑。 魏阳不可置信的问道:′′什么情况?打完了?′′ 旁边的慕容昭和上官倾也大感失望,撇嘴说道:‘‘还以为魔族多厉害,这就败了。′′两人随即就要离去。齐修见李霄和冷飞羽都面有疑色,问他们:′′想什么呢,赢了还愁眉苦脸的。′′ 二人对视一眼,决定让李霄先说。 ‘‘这次攻城十分蹊跷,来去如风。似乎意不在此。′′ 李霄思虑片刻,又说道:′′听前面的欢呼声,可以推测伤亡极低。魔族如果是为了消耗我们,完全不必如此。′′ 见齐修听的连连点头,冷飞羽接着说道:‘‘如今敌暗我明,又不知他们主力何处,杀掉再多无灵智的魔兽,也没什么作用。只能说是暂时未败,怎可言胜?′′ 听到这一通分析,魏阳也被吸引过来:′′要真是如你们所说,我等何不禀告将军,由他选些斥侯,前去探探敌人虚实?′′齐修回道:′′好主意,我们这就出发。′′ 商量完毕,四人走下城墙,前往大营。 第39章 破阵子 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梅花欢喜漫天雪。 --题记 军营北侧,有一座石楼,共分上下两层,作为主将休息指挥的场所。 众人来到楼前,向卫兵说明来意后,验明了身份,随即去寻主将。此时一楼大厅内,来来往往的人员手持文件,走过资料史书堆满的桌前,向坐在各处的情报员问询。显得拥挤忙碌,又因工作井然有序,而得以流动如常,将繁杂的信息从中枢传达到各处。 来到二楼,卫兵敲响房门。四人依次进入。陆九渊正在一张铺满地图的桌前,仔细地看着。另外还有两名偏将在此,手拿指挥棒,和他说着些什么。见有人进来,陆九渊抬头一看,认出李霄,齐修。问道: ‘‘你们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齐修看看李霄,示意由他开口,李霄行了军礼,开口道:′′陆将军,还有另外两位将军。我是预备役士兵,李霄,后面这几位是学院学生。来寻陆将军,是有一事相问。′′ ‘‘何事?′′ ‘‘我们身处二号城墙,只觉前方骚动,风卷云涌,没过多久,魔族就吹号退走,众将欢呼。可魔族如此轻易退兵,其中是否有诈?不知是否要派出斥侯,探探虚实?′′ ′′此事我已和赵将军商议了。决定派预备队一千人马,今日出城,速探军情。你们能想到这点,聪明可嘉。′′ 众人这才发觉,自己并非是最聪明的,主将早就察觉有异,提前做了准备。顿感尴尬,随即告辞。陆九渊示意李霄留下,又让另外二将离去,关上了屋门。 李霄正不知该要如何时,陆九渊示意他坐在椅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件。李霄窥得信封上黑字,乃是王诚所写。本想伸手接过,但陆九渊却拿着信件,迟迟不肯递过来。只是一手捻着胡须,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而李霄也是颇感疑惑,二人一时无话。过了片刻,陆九渊将信又放回抽屉。起身说道:′′李霄,你可愿随军而行,前去探清魔族大营及其主力?′′ ′′末将愿往。′′李霄起身行礼。 ‘‘今天魔族攻城,事出蹊跷,宜速探真相,以备敌袭。你与齐修同去,听从崔将军调遣。′′陆九渊想了想,接着说道:′′你现在去备好马匹兵器,立刻出发,傍晚时分,无论能否探查到情报,都必须启程返回。′′ ′′是。′′李霄转身离去。 走在去军营的路上,李霄心里暗想,王诚写给自己的信,内容会是什么?自从那次分别,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王诚应该早就到了长安,现在也许在王家府?内。他写的信或许就是关于长安的趣事轶闻。可要真是这样,陆城主为什么迟疑片刻,最终也没把信件交给自已? 甩掉心中杂念,李霄哂笑道:都快出发了,还胡思乱想,又不是什么要紧事。随后去找齐修。一听能够出城,齐修又惊又喜。佩好刀剑,背上弓箭。两人全副武装,前往骑兵营报道。 上千士兵蹬鞍上马,整齐划一。崔将军高喝:′′出发!′′城门打开,铁甲洪流似一条银蛇,向山谷深处前进。李、齐二人跟随在将军身侧,仿佛两名亲卫。凝视前方,沉淀的魔气聚在半空,蜿蜒曲折地伸到谷里,仿佛巨兽仰望天空,张开血盆大口。 第40章 破阵子(其二) 阴风阵阵,如同厉鬼哭嚎,脚下的大地满目疮痍,散发出荧荧绿光。千余轻骑人人佩刀背弓,警惕地望着四周。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迷雾越来越浓。到最后,只能依稀看到前方数米外的同袍。崔将军见情况不妙,急忙停下,命令清点人数。李霄此时才发现,他们竟然仅剩下半数人马,其余的尽皆迷失。 待传令兵再次返回,已过了小半个时辰。禀告道:′′将军,我军队列绵延不尽,无法及时收拢。崔将军沉思,忽然问道:′′这雾是何时开始的?′′齐修、李霄面面相觑,竟然无法想起。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崔将军脸色难看至极,说道:′′是魔族幻术,我们被困了半天,一直在绕圈子。′′ 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纷纷看向将军。崔将军心想:如今出发己有一个时辰,离天黑还有至多两个时辰。这支队伍多为轻骑,人数仅有一千,倘若再往前走,恐怕又生变故。何不原地等候,夜间返回? 一念至此,他立刻下令:′′全军原地休整,入夜时返回。′′ 于是全军休息,吃饭喂马,由于空气潮湿,只好以干粮冷水充饥。 一觉醒来,李霄从地上站起。此刻夜色已深,天空中繁星闪烁,浓雾尽散。二人上马,崔将军见队伍人员到齐。再次下令开拔。却不料,全军刚刚行进片刻,转过一处乱石矮坡,连绵错落的魔族大营竟然显身眼前。众人皆惊,急忙停驻。 夜色深暗,连月亮也照不真切,只见营帐连绵,幽蓝的火把林立,并没有见到什么哨兵。整个军营寂静无声,仿佛不曾存在一样,只有上空浓郁的黑气表明了魔族的存在。崔将军仔细观察,心里估算了一下,这片军营大约有四千余魔族。随即唤来李霄,齐修。商量对策。 ′′据朝中推断,魔族此次出兵十万,只是一直守而不攻,如今终于交手,却也仅仅数千余众,且游荡在外。不仅使城内人心惶恐不安,更让我们无从下手。现有魔族在前,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即返回,择日围剿。二是绕过他们,继续行进,或能探到其他情报。我观你们与陆将军有旧交,故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遥望着前方的魔族大营,李霄深吸口气,看向身后士卒。众人的眼神锐利如刀,信念坚定,纷纷与他对视。 迎着将士们期盼炽热的目光,李霄沉声说道:′′将军,如今敌明我暗,更是月黑风高之夜,我军奔袭至此,未被敌哨探查,此天所以赐也,将军岂有意乎?何不选其三项,放火袭营,骑兵凿阵,哗其营变,必然一举功成!′′ 齐修举手赞同:′′将军,李霄所言甚是,莫失良机啊!′′ 崔将军愕然片刻,随即满眼赞赏:′′我等老将,竟不如少年热血,真是守成已久,失了锋芒。′′随即命令全军: ′′上马,拔刀,弓手准备燃火箭!′′ 弓弦崩紧,整齐划一的拉弓声响起。在漆黑的箭头上,一团团明亮火光照耀。 ′′放箭!全军冲锋!′′ 崔将军一马当先,身后紧随着李霄和齐修。将士们如同饥饿的狼群,从山坡上俯冲下来。起初不发出半点声响,随着不断的加速,声音越来越响,速度越来越快,马蹄声震动大地,像是踏在波涛汹涌的碧海上,化作天外蓄怒的闷雷。 在他们身后,一片飞火流星坠落,将深紫的夜空映衬出大片黑色的领域。随后将它切割,化作无数落地的碎片,燃烧着,升腾着。这是太阳身边的儿女们,在梦的世界中歌颂着它的光芒,称赞着它的伟迹。 魔族被纷纷惊醒,冲出营帐,可无兵甲护体的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只好惨叫着,奔逃着,寻找一个不存在的避风港。铁蹄将他们踩在地里,化作黑暗的污泥,战刀在火光中挥起,穿过他们瘦弱的身体。 因愤怒而嘶吼,在痛苦中呻吟,恐惧伴随着惨叫。在橙红暗紫的黑夜中,在杀戮泪水的哀鸣里。上千骑兵来回凿穿着魔族的营地,将它燃成灰烬,化为废墟,留下满地狼藉。直到远方号角响起,如怨如泣,恍如来自上古的魔音。 佩刀被染成了红色,铠甲上满是血迹。李霄不知自己杀了多少,践踏了多少,又有几次将钢刀插入敌人的胸膛。他只觉得自己真气耗尽,气喘吁吁,几乎全身脱力。崔将军听到号角,立刻下令,召集全军。剩余的魔族都已逃远,不见踪迹。残破的营地里,只剩下血与火交融在一起。 早有专门负责的士兵,自交战起就开始收集魔核,此刻已完成任务。崔将军略扫一眼,掉转马头,众人如风般离去,向定州城方向狂奔。身后,铺天盖地的魔影疯狂追来,像嗅到血腥的鲨群,围堵满仓渔获的孤舟。 第41章 破阵子(其三) 石楼二层,陆九渊满脸憔悴,沉默地盯着眼前的地图,旁边放着的热茶早已凉透,却未被饮下一口。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他在这里待了整夜。心中纵然焦急不安,可身居要职,又怎能表现出来。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崔将军能将所有人安全带回。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副将大喊:′′将军!快上城楼!′′ 陆九渊大步走来,两人向城墙奔去。他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山谷前方烟尘滚滚,极有可能是魔族主力,正从东边直扑过来。′′ 陆九渊登上城楼,遥望远处,可以清晰看到一道烟尘速度飞快,正奔城门。身后黑云翻滚,魔气纵横。 ′′不对,那前面的不是魔族,是我们的骑兵,崔将军带人回来了!快开城门!′′ 听到主将下令,立刻有人去城门处传话。随着齿轮转动的轰鸣声,三道城门依次打开,两侧街道也肃之一空,畅通无阻。 可当看到后面魔族如影随形,陆九渊暗道不好:如此速度,根本不足以摆脱追击,还有可能让魔族趁机入城。来不及权衡利弊,他立刻大声吼道:′′真武三重及以下修为的,列千人方阵!′′ 无数身影冲上城楼,须臾阵成。陆九渊拔出一柄宝剑,仰天长啸,衣袖无风自动,将全身真元源源不断地注入剑中。随着他全力施法,其他将士也举起手中刀剑,将丝丝缕缕的真气汇于主将身上。顿时,城楼半空光芒大盛,仿佛凭借真气塑造出一颗小型烈阳。陆九渊用尽全身力气,向剑锋拼命下压,直指魔族大军。 那轮光团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轰然炸在重重黑气中,霎时间,白光耀眼,能量肆虐,巨大的响声直贯山谷,散发出隆隆回声。魔族大军受此重创,现出真容,不再追杀前方的敌人,而是停在了原地。 八百余骑鱼贯而入,城门立刻紧闭。 不知何时,赵括匆匆赶来。见陆九渊躺在担架上,已经力竭昏倒,遂令军医救治。这才看向远方的魔族。令他诧异的是,散去了骇人魔气后,站在城池前的大军,竟然是一群稚嫩的少年! ′′你们也看清了?′′赵括不敢相信自己。 众将士纷纷点头,心中疑云渐起。 敌人既然已经入城,就没有再追杀的必要。不知是由谁指挥,魔族军团缓缓后退,再次回到黑暗之中,隐没在山谷深处。赵括见追兵退走,下令坚守不出,立刻下去寻找崔将军。 死里逃生,又奔袭了一夜,众人此时又困又累,恨不得倒地就睡。赵括本想细细讯问,看众人疲惫不堪,下令回营修整,送伤者去找军医,上交缴获的魔核。 当一袋袋闪耀着黑色光华的魔核被倾倒而出,堆积成一座小山,众将士都感到十分震惊。清点过后,竟有三千之多。 作为监军,赵括自然不可能克扣军功。命军需官收入仓库,明日再作赏赐。他则私召文士数人,来到石楼上,径直坐在了主将位置上。说道:′′如今陆城主需要休息,我身为监军,自当暂代其职,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皆道:′′愿遵赵将军命令。′′ ′′此刻召集各位,是为商量一事,我也不卖关子,正是为了今日战况。′′ 一文士问:′′不知将军所指何意?′′ ′′刚才在城墙上,大家都看见了,这魔族大军里,多是年轻小辈,如果以他们的岁龄计算,还不到成年。′′ 众人齐齐点头,他们都亲眼所见。 ′′倘若真是如此,本将根据之前,他们驱赶仆兽攻城,和现在不敢强行追杀的情况,大胆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过是否真实,还需另外的见证人。′′ 无人应答,所有人都静待下文。 半柱香过后,亲兵推门而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随后关门离去。迎着从四面八方注视过来的目光,赵括胸有成竹,朗声说道:′′本将认为,魔族根本没有十万大军,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崔将军口诉,他们不仅没见到顶级强者出现,甚至连玄武境都没有一个。魔族真正的意图,是借囤兵压境之名,行锻炼年轻小辈之实!′′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第42章 武陵春 听到赵括合理的解释,众人本想反驳,可细细思考,又没有什么漏洞。于是有文士提问道:‘‘赵大人,那魔族要真是为了练兵,又为什么不派强者保护?倘若被我们看破,岂不是把年轻天才往死路上送。′′ ′‘想必你是没看过史。′′赵括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据记载,魔族最是嗜血好战,往往在新生儿还未长大时就测评天赋,估算其可用的价值。如果基因有所缺陷,立刻就会被抛弃或者杀死。这也导致魔族多以仆兽冲锋战斗,用来减少战斗减员。′′ 那文士思索片刻,又问道:′‘赵大人的意思是,魔族的优胜劣汰法则,也用在了这次战斗上?′′ ′′不错,他们是想以烈火试出真金,逆境创造强者。倘若这些人当中只存活十分之一,那剩下的这些魔族成长起来,至少都是玄武修为!各位想想看,一万名玄武境魔族列阵,哪怕是天王,躲避不及也会身陨!′′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知道他说的不假。可还是有人担心,再次提问:′′赵将军所言,有理有据,我等叹服。但是朝廷已经调查过了,明确表示魔族屯兵十万,如果依赵将军的推断,如何确定他们真是在虚张声势?′′ 赵括见还有人不信,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是刚说过了?魔族使用仆兽,是为了减少战斗损失。这足以说明魔族内部奉行的是精英政策,少数化,高修为才是他们追求的目标,要真派出来十万精英,岂不是倾巢而出?如今两次直接交战,连半个高手都没看见,只能说明两个事实。′′ 端起桌上茶水,他一饮而尽:′‘要么,魔族根本没有派高手来,所以死了三千魔族,也不敢攻城报复。要么,高手不多,只够坐镇军中,不可轻动。不论是哪种情况,都对我们十分有利。′′ ′′是啊,这下就不怕他们攻城了。′′有几人感慨道。 赵括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胆子实在太小!如今敌人已至明处,可他们却不知,我这个监军可是有玄武七重修为,能够调集全军真气外放!陛下早有旨意,命令适时出击。如今正是天赐良机,我率军出城,直扑其营,足可将魔族少年天才一网打尽!此战功成,至少再得五十年和平,各位若愿助我,将来史官提笔,都可得百世流芳。岂不壮哉!′′ 见在座的文士有所心动,赵括又添一把柴火,催促道:′′此事不及推迟,若是魔族察觉不对,将年轻一代调回,我们就再无出战机会,还请各位早下决定!′′ 话音刚落,就有人再次开口:′′此战关系重大,何不千里加急,火速奏报京师?如今魔族刚被崔将军袭营,恐有防备,也好缓冲几日,整军备战。′′ 看他们小心至此,赵括心中暗骂:文人误我,如此谨慎,还不是贪功在外,惧责其中。待到京城回复,又过一月时期,那魔族损失不小,要是就此退走,岂不白费半天口舌。 可他又不能直接痛骂众人,只得无奈说道:′′那就先奏报京城,再时刻备战。如果魔族欲退,本将就只能先斩后奏,待灭了魔军,再去殿前领罚。′′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众人再无异议,于是各自回去休息。明日再为袭营的众将论功行赏。 第43章 武陵春(其二) 寒冷的空气弥漫在雾中,四处是黑色的树木。不知道方向,寻不到归途。在茂密的森林里,脚下灰色的小草凝聚着烟熏气。每当用脚踩过,总有阵阵尘烬飘起。 行走在森林之中,李霄手握红色的刀刃,没有鞘,亦无柄。他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淌出鲜血,流成点点赤色的星。 向黑暗深处走去,耳边隐隐传来风的呼啸,像咳嗽的老翁,盼望丈夫的闺妇,呼唤儿女的母亲,大声交谈的兄弟,更像狂笑着的自己。 近了,更近了。踏入不见五指的深渊中,模糊看到一个瘦弱的影子。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苍白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恐的泪水。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黑衣,双手不停地阻挡,却挡不住那道红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持刀的少年奋力挥舞,将利刃刺入他的胸膛,喷涌出蓬勃绽放的彼岸花。 黑色的树木活过来了! 李霄拼命劈砍,拼命奔跑,却始终逃不出这密林。重重暗影将他包围,在干枯的躯干上,狰狞的脸庞呻吟着,嘶吼着,哭泣着,迫使他跪倒在地。 满身殷红的李霄,看向自己的双手,上面的黑灰,是燃烧尸体的残尘。李霄抬起头,无数枝条化作利剑,猛然刺向他的眉心! 李霄猛地惊醒,全身冷汗淋漓。 他环顾四周,噩梦退去,熟悉的记忆重现: 这里是医疗所。 昨天,将士们拼命逃回城后,累得倒头就睡,自己也不例外。闭上双眼的前一刻,好像看到无数士兵和医生向这边涌来。 李霄转头一看,齐修躺在旁边病床上,此时仍未睡醒。 张了张嘴,却发出几声沙哑的呻吟。冷飞羽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醒了?来,喝口水。′′说罢便将他扶起。 ‘‘其他人呢?′′李霄端着水杯问道。 ‘‘崔将军受了伤,在其他营房疗养。其余的伤员和你们一样,都有陪护。没受伤和轻伤自愈的,刚刚去领了奖赏。′′ 冷飞羽拿过一个精致的袋子,上有‘‘军功′′字样:′′想不到你本领高强,胆子也不小,居然敢夜间袭营。要是魔族里有像陆将军这样的强者,你们估计都要完蛋。′′他打开袋子,里面是如同鹅蛋大小的魔核。 ′′我看你们睡的正香,去帮你们领来了。你因为献计有功,又斩敌十几名,特赏魔核三十颗,你旁边的齐修,保护主将,奋勇冲锋有功,赏十颗。′′ 看着袋中,李霄推辞道:′′当时我看众将士皆有此意,所以才顺势而为,没有大家的支持和崔将军肯定,袭营怎能成功?我不能受此重赏。′′ ′′得了便宜还卖乖,拿着,这是崔将军为你争取的。′′ 冷飞羽将赏赐一事说出:′′如今陆主将在休息,军中是赵括将军主持大局,他说守城虽为保守之计,可终究少了血性。你敢打敢说,应当表彰,壮我士气。又听崔将军禀告,这才予以重赏。′′ 听闻此言,李霄不再推辞:′′劳烦你跑了一趟,不如挑上几颗带走?′′ 冷飞宇笑道:′′这是你拿命挣来,我怎么能要,你先歇着,我今日要登城墙巡逻,晚些时候再聊。′′ 待他走后,李霄心里盘算到:我现在有真武六重初期修为,如果用魔核从军需官那里兑换丹药修炼,可一举突破第九重,但是进展太快,必然根基不稳,不如用一月时间沉淀,先突破七重,然后再做打算。 起身披衣,李霄注意到齐修床边倚着的开山刀,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装备,现在有了魔核,何不去寻上几件。想到这里,他寻个包裹,斜挂背后,先去旁边营帐中看望了崔将军,见他无恙,随即离开军营,向后城集市走去 走在路上,李霄又想到陆九渊要给自己的信,这才发觉忘了给家里和林馨写信。决定在回军营后就起笔,把自己立功受赏的事情告诉他们。 第44章 武陵春(其三) 天气渐冷,落叶飘零。 武贵妃匆匆走在棕红的木廊上,两侧梁柱不断向后移去,像湛蓝空中的油画,闪过一帧帧的美景。微寒的风不时夹挟着梧桐落下,哗哗作响,让她不由得裹紧了身上雪白的裘服,以期获得更多暖意。 身后的宫女们一言不发,几人垂首跟随,仔细去听,隐约可闻沉稳的脚步声。 转过重重廊道,前方出现数道台阶,向上看去,一处暖阁立于山侧。雕禽刻兽的澄黄瓦顶,深棕暗红的绵延过道,共同组成了蜿蜒伏于半山的亭台之景,巧夺天工,和自然生长的梧桐树互为遮掩,旺盛生机中,又添了几分古朴神秘之感。 来到阁前,两名太监缓缓打开半扇琉璃点缀的阁门。里面顿时涌出一股柔和的暖意,如情人的柔荑,缓缓抚摸着她的脸颊。只听阁内传来威严而温柔的话语:′′武陵,进来。′′ 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暖阁下的通道中,武贵妃知道,那是用整座山里的灵石矿提供的,而开采这些矿石,需要不知多少擅长火系功法的劳工。夜以继日,不停挥镐,才能堪堪满足取暖所需。她忽然觉得烫脚,像是在走烧红的烙铁。周围的热气烤灼着她,让她觉得浑身难受无比。脱了莲鞋,她赤脚站在楠木地板上,仿佛踏着由血汗铸成的脊背。 昊帝依旧未穿龙袍,一袭明黄绸服,躺在整洁的软床上,足有寻常人家卧室般大小。四周挂了道道红帘轻纱。另一侧,水晶围成的浴坑里飘着鲜艳的花瓣,散发出道道雾腾的水蒸气。 见她站在那里,并未有所行动。昊帝移开了手中书卷上的目光,看向武贵妃:‘‘怎么了,陵儿。” 武贵妃盈盈行礼,声音却十分坚定:‘‘陛下不该再召见臣妾了,后宫中除了臣妾,还有别的妃子,陛下身为天子,岂有独宠一人之理?′′ 沉默良久,二人无言。当武贵妃再次抬起头,昊帝已经站在她的身前,与她目光相对。只听他轻叹一声,武陵就感觉被一双厚实有力的双手笼罩,不由自主地向前半步,被面前的男人拥入怀中。 ‘‘这里没有外人。’’昊帝平静地说。 听到此言,武贵妃不再挣扎,而是顺从地依偎在他怀中,轻声劝道:‘‘陛下起驾金陵,已在此地待了整月。还望陛下以国事为重,早日回京,处理朝政。′′ ‘‘不过琐事,悉交二相即可。′′ ′′可是……′′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昊帝毫不避讳眼前的佳人。继续说道:‘‘燕国那边,只要魔族仍在,他们便不敢轻启战端。而西河,只要陆九渊按兵不动,亦能相安无事,魔族虽十万众,也不可能打下定州。’’ ‘‘陛下乃一国之君,若将权柄尽交他人之手,与傀儡又有何异?′′ 这话说的极重,若换了旁人,怕不是即刻就要问斩。可武贵妃满脸关切,昊帝平静如常,二人竟都不在意,继续谈论着。 ′′看看现在的天下,不服从朕的,又岂止是朝堂众臣?事事揪心,反倒而易为他人木偶,提线稽舞。与其自讨没趣,何不鸣琴垂拱,无为而治,还能乐得清闲。宇文崇愿意做,那就让他去。张松愿意争,那便由他争。等他们闹够了,各自回乡享福便是。’’ 武陵看向自已的男人,他的眼里仍然满是柔情,只有隐藏在其中的顾虑,显示了他的决心,渐渐地,她读懂了这目光的含义。 她对这目光回以含情脉脉的注视。片刻相拥后,她从他的怀里轻轻挣出,缓步走向花海的深处。雾气在她的身后合拢,隐约散发出淡淡的香气。潺潺流水声,仿佛百灵鸟清脆的啼鸣。 第45章 定风波 喧闹的集市上,李霄边走边看。周围叫卖各类物品的声音虽多,可细听过去,都是些寻常之物,根本提不起他的兴趣。 走过一处广场,几个牌匾上的大字吸引了李霄,上面用浓墨写着:赏金猎魔,四个大字。 看到这几字,李霄被其吸引,走了过去,在来往人群汇集处,有座二层木楼,造型粗犷,如同刀斧硬生生从树上凿出来的一般。 走进去之后,有处类似当铺的柜台,只是没有那么高大,正对门口的是一个大木牌,上面贴着几十张不同金额的任务。 另外就是可容纳百人侧厅,摆满了圆木桌子和椅子,此时正有十余男女坐在那里饮酒谈笑。 见李霄推门走入,有人瞟了一眼,便不再注意,显然以他真武六重修为,虽不算弱,但也不值得过多注意。来到木牌前,李霄开始仔细端详上面的内容。 看到有采集药材的任务,他这才自想起西河的地形,北有青莲剑宗管辖,南临天冠山脉,想必采药就是要去那里。 还有一些击杀妖兽,寻其身上材料,或是杀些魔物,剖其内丹之类,对于李霄来说难度不大,但报酬较低,不值得去。 正当李霄观察之时,身后忽然有人推门而入,他转身看去,顿时十分震惊。 不仅仅是他,这处店铺的老板也急忙放下手中生意,前来招待。 生意人向来眼尖,最善观察,老板见此人以上等黑绸披身,黑巾蒙面,头戴鸦羽毡帽,双目灼灼,如同百炼钢刀。 他的皮靴踩在地上,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贵族气势自然而生。唯一露在外面的手上,戴着做工精美的古朴戒指,可见是大师杰作。 那人也不废话,开口道:‘‘找几个真武六重的人,押运一样东西到锦州。事成之后,每人一颗金玄丹。′′ 众人听了,看向他的目光顿时灼热起来。可也只是看着,无一人起身。 李霄听见他所说的报酬,也十分震惊。在学院的时候,施文杰曾讲过此丹,据说真武九重的武者服下后,能增加三成突破玄武境的机率,足以见其珍贵。 可是不知为何,竟然没人起身。李霄皱眉片刻,决定继续观望。 有一名肌肉虬劲的壮汉起身,′′俺有五重中期修为,能不能行?′′ 那人冷眼观望,摇了摇头。竟然指向在旁边看热闹的李霄,说道:‘‘至少要像他这样的。′′ 引来众人阵阵哄笑,那大汉只好坐下,不再言语。 那人苦等半天,终于找到两男一女。可能是实在找不到合适人选。他想起了刚才指着的李霄。问道:‘‘少年,你要不要加入?′′ 李霄本来是想购买些装备和武器,来到此地纯属意外,于是拒绝:‘‘不了,我还有事去办。′′ 那人好像看出了他的意图,又见他两手空空,未佩兵器,想来不是散修,而是军中人士。又补充道:′′我可以提供武器,只是没有铠甲。′′ 不管有没有,李霄都没有出城的打算,正要再次拒绝,那三名真武六重的佣兵里,有个英姿飒爽的短发女子,突然对他说道: ‘‘给句痛快话,我们现在就出发,一个男人,磨磨叽叽的。′′ 李霄听她这么一说,又见那黑衣人十分真诚,也不再拒绝,说道:′′我也去,不知去押运什么?′′ ′′走,现在就出发。′′ 那黑衣人带着几人出了店门,一路向南,到了南城门口。在那里,有一辆马车已经备好。还有数匹骏马,正由仆人牵着。奇怪的是,与其说是马车,不如说是′′黑车′′,整个车厢都被密不透风的黑布覆盖,看不见里面是何物。 ′′你们只能走小路,不能走大路,过七十里森林抵达锦州。最晚在后天抵达。到了那里,找广聚拍卖场的钱老板,他会给你们报酬。′′ 黑衣人看着四人,平静说道:‘′如果货物有失,双倍赔偿给我,在这片地区,不要妄想越货夺宝。当然,如果任务成功,该给你们的报酬,我一分都不会少。′′ ′′如无异议,出发!′′ 四人商量后,决定由名叫孙胜男的女子驾车,石勇、石虎骑马在前,李霄一人在后。于是众人登车上马,扬鞭而去。 第46章 定风波(其二) 七十里森林多松柏,故而四季常青,少有落叶,四人按照雇主所给的地图,果然找到一条隐匿在林中的小路。 路上杂草稀少,黄土厚实,显然被人打理过,且有人经常在此行走,这才没有荒废。 石虎问道:′′孙姐,你修为比我们高,可能看出那人真实实力?′′ 孙胜男一边驾车,一边回答:′′他全身像被某种特殊气息包裹,应该是修炼了隐藏真气的功法,我也无法看穿。′′ 听她这么一说,石虎暗暗咂舌,心里颇为羡慕。 而石勇则正和李霄搭话,试探道:′′小兄弟,不知是从哪里做事的?′′ ′′我在军中服役,又累又苦,不好干。′′ 李霄回应道。看着这辆用黑布覆盖的马车,他的心里虽然好奇,但也仅限于此。那石虎显然不满意李霄的回答,又追问道: ′′听说现在军中流言四起,正准备主动出击,是真的吗?要是真和魔族干起来,有几成把握胜利?′′ 见他还在询问,李霄心想:这人问的问题,看似随意聊天,实则探听军队动向,随时准备分一杯羹,如果风头不对,又可以立刻逃跑。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到:′′谁知道,我就是个普通士卒,怎么打仗那是将军们的事,我们这些兵,只管听从命令就行。′′ 石勇聊了几句,听李霄油嘴滑舌,不肯说出实情,遂策马向侧面而去。 不料,他刚走两米,那匹马就如同抽筋了一样,悲鸣呜咽,前腿以一种怪异的角度折叠。李霄只听耳边′′轰′′地炸响,石勇就从马背上飞了出去,只剩下前腿爆裂的战马向前滑行数米,随后无力地躺倒在地上。 ′′有敌人,你们快走,不要停!′′ 石勇翻身落地,已经拔刀在手。 ‘‘大哥!你怎么办!”石虎见兄弟落下马来,焦急地大喊。 石勇高声回应:′′他是冲着车里的货来的,不要让他得逞!我阻他片刻,就去寻你们!′′ 孙胜男用鞭猛抽,大喝一声′′驾!′′拉车的战马猛然加速,向前方密林钻去。 李霄趁势夹紧马腹,也随车前进。石虎见大哥站在原地,担心不已,恨不得立刻下去帮忙,可他也怕万一两人尽皆身陨,岂不白白送命。只得挥泪离去。 石勇站在原地,双手握刀。听到马车声音远去,他屏息凝神,默默观察着四周。深绿的松林中,散发着针叶的浓香。脚下的泥土坚硬结实,仿佛站在平整地石板上。四面八方十分幽静,只听得战马濒临死亡时,喉咙里发出的粗重喘息。 嗖!嗖!嗖! 他猛地向前扒伏,整个身体贴倒在地。身后树木轰然炸碎,木屑飞溅,松叶满地。石勇再次翻滚,刚才所在的地面再度炸开,留下了碗口大的黑坑。他猛地起身,双刀举在后脑。只听金石相击的刺耳鸣响。顺势摆头,翻身侧劈,却被一只雪白的玉手挡下。 石勇大惊失色,一位美丽的少妇赫然出现在他眼前,可不同于人的是,她的双目血红,身边黑气环绕,竟是个极其强大的魔族! 他奋力抽刀,却因被那妇人死死抓住,拔不出手。石勇凌空后翻,劈头就砍。少妇举刀格挡,魔气爆发,两把刀都被撞得粉碎。 他右拳爆发出庚金绚光,砸向少妇,却被一指点住,无法再寸进分毫。她的双目中满是愤怒,化指为抓,顺石勇臂膀外侧撸下,瞬息间血肉翻滚,二人闪至数米之外,而那妇人手中,已经多出了条残破的断臂。 她略施魔功,须臾吸干上面血肉,将干枯的手臂随意丢弃在地,另一手掌中则是能量汇聚,轻抬送出。 此时的石勇目呲尽裂,伤口鲜血不下坠在地,反倒在他周身悬浮。大喝一声,他全身的真气在身上燃烧起来,点燃了须发。石勇拼命踢出数道金黄色孤线,却无法彻底削弱掉这轮黑暗的光华。只能不甘地看着它轰鸣飞来,发出阵阵恐怖的颤音。 这光华没入他半边胸膛,把他狠狠打飞十几米距离,砸入了青绿的松柏中。 自知不敌,石勇只剩下一声叹息。 纤纤玉手猛地向前,扼住了他的脖颈。只听′′轰′′地一声,他的残躯摔落在地,就此陨命。 魔族女子未多看他一眼,化作数道黑烟,向马车离开的方向径直飞去。 第47章 定风波(其三) 鸟雀惊飞,叽喳乱鸣。 三人虽然奔出数里,可身后的响声却清晰传进了他们的耳中。石虎不住地转头,心里又忧又急,不安地问到:′′孙姐,还有多久才能到锦州?′′ 孙胜男牢牢抓住手中缰绳,目视前方,喊道:′′还有一天路程!′′ 后面声音渐停,重归寂静,石虎只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心神不宁,思绪纷乱,几欲坠马。 忽然,李霄耳边似有利刀破空,从身后轰来。无影步法瞬间施展,他的身体向右侧倒,悬空挂在战马身上。 ′′小心后面!′′ 李霄暴喝出口,却只能眼睁睁看到前方松树炸开,轰然向马车砸去。 关键时刻,石虎也腾空跃起,双刀劈出庚金斩击,将松树切的粉碎,咣当坠在马车顶上,砸出叮当清脆的钢铁之声。 李霄陡然一惊,心想:这里面是什么,为何用铁笼关押,难道是头猛兽?′′ 来不及再想,一道巨蟒般黑气已经笔直冲来,直奔车厢,那车厢内的异物有所感应,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想要冲破束缚自由的囚笼。 刚劈开松树,石虎左脚猛蹬车厢,立在黑色车顶。见黑气笔直冲来,李霄拔刀在手,从战马上跳起猛劈。直到面前,他终于认出,这滚滚黑气,正是属于魔族凝聚的化身! 只见一只丰满白皙的手掌从中伸出,一把拍开钢刀,却也因此而受力偏离。 李霄只觉掌中巨力传来。被打飞出去。心中震惊:魔族?!怎么能通过定州防线?随后便是摔在地上,接连翻滚,卷了满身泥土。 石虎低头对孙胜男说道:′′带着货先走,我去拦她!′′ 孙胜男本想劝阻,可定睛看去,石虎眼含泪光,悲愤交加,知道他要为兄长报仇,遂不再劝:′′多加小心,我在锦州等你!′′ 石虎跳上马背,迅速向后奔去。 那名魔族少妇现出真身,正欲杀死李霄,忽闻马蹄声近。石虎周身翻转,双刀如金色龙卷般扑来。高声悲喝道: ′′妖魔!还我兄弟命来!′′ 少妇以手作刀,锋利暗影攀附小臂,硬挡斩击,只见金光黑刃疯狂相接,顿时有千百道真气扩散。李霄寒冰真气爆发,手掌晶莹飘雪,拼命抵挡。不断僵持之中,寒冰真气如附骨之蛆,渐渐在李霄身上凝结上数层厚厚的寒霜。 二人战在一处,竟然难解难分。显然是那妇人无心恋战,欲脱身追击。石虎知道她心中所想,又要为兄弟报仇,哪里肯放她离去,把双刀舞的猎猎作响,誓要斩下敌首,取她魔核。 李霄待他们打向别处,身上已经凝满了透亮的冰晶,心中一念,寒冰尽碎,再看身边松柏,大多被切的细碎满地,自己因为有此护体,反倒毫发无伤。再看石虎,刚才勇猛奋发,如今却气喘吁吁,显然真气不足。 无影步迅速冲去,李霄也不说话,一掌取她后心。却被重重魔气涌动,卡在半空。魔族少妇显然焦燥不安。向后一拳,炸出黑色光华,把李霄再次轰飞数米,又硬吃一斩,左肩被划开深可见骨的伤口。她趁机夺刀,凶猛劈断了石虎手中钢刀。 石虎向后速退,拉开两人距离。 此时,李霄也再次站起。寒冰掌已摆开迎敌架势。 那少妇右手持刀,头发凌乱,鲜红血液不断滴下。与石、李两人成三角对峙。 片刻沉默后,她突然虚晃一招,惊的李霄转身躲开数米,又把钢刀奋力掷向石虎。石虎哪敢硬接,侧身闪去,那刀‘呯′地插入松树之中,直没其柄,再看少妇,已经再次化作黑烟,继续向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追!′′ 李霄刚回过神,见石虎策马奔腾,向他伸出手来。他急忙抓住,随后翻身上马,两人紧紧跟着那道魔气,向定州方向一路疾驰。只留下满地狼藉,以及两柄残碎的钢刀。 第48章 木兰辞 孙胜男挥动马鞭,驾驶马车前进,当她看到前方树木渐稀时,就像茫然无助的人突然看到了希望,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这说明,她终于到达了树林的边缘,只要再过半炷香的时间,甚至更短,她就能够离开森林,到达城墙前的平原。在锦州城驻守的一千五百名驻军,必然会出手相助,让她安全进城。 可是…石氏兄弟,还有那个少年… 咬了咬牙,孙胜男抛弃了杂念。马车逐渐加速,奔向希望的前方。 在不远的后方,石虎和李霄策马狂奔,已经可以看到那魔气的尾迹。 观察到树木的变化,石虎却并不因此而感到高兴。自己的兄弟现在都没有音讯,极有可能被这魔族所杀。万一到了城前的平原,她不再追击,岂不是失去了报仇的机会。 看着仇人近在眼前,却又将要错失时机,石虎下定决心,说道: ′′兄弟,可愿助我!我只求诛杀妖魔,为大哥报仇雪恨!′′ 李霄立即应道:‘‘我有寒冰掌法,可助你一臂之力!′′ 两人准备完毕,石虎站在马背上,正面前方,原地跳起。李霄运转真气,双掌化作跳台。石虎刚要下坠,又被冰掌奋力推起,再次起跳,直扑前方魔族。 那魔族少妇吃惊地回头看去,只见一道横贯道路的巨形弧斩袭卷而来。发出斩击的石虎已经双目充血,怒发冲冠,可见用尽了全力。 她眼见无处可避,转身打出数重黑色光华,两股能量相撞,爆发出恐怖的轰鸣,产生的巨大气旋四处散去,把耗尽真气的石虎高高抛向了天空。 斩击余威仍存,少妇躲避不及,瞬间被斩到双腿,惨叫一声,从空中跌落下来。李霄策马冲去,冰掌重击在她的腹部中间。 不料,那妇人双目竟然由红转紫,发出数道绚丽的虹光,李霄只觉脑海中嗡嗡作响,喷出一口鲜血,栽下马来。 趴倒在地,李霄感觉后背发凉,急忙用手撑地,翻身滚出。黑色光华猛然炸开,又把他掀飞数米。 只见魔影飞掠,瞬息已至! 那妇人用双手死死掐住了他的喉咙。她双腿鲜血淋漓,竟然还能奋力搏杀,压在李霄身上,决意把他就此杀死。 李霄余光微瞥,石虎力竭倒地,已经晕死过去。自己的面前,魔族女子的眼中带着愤怒和仇恨,正拼命地施加十指的力量。 空气,赖以生存的空气,此时正不断从他的肺里被抽走,李霄拼命喘息,拼命挣扎,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杂音。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的血液在涌动,心跳的咚咚作响。李霄的脸逐渐变红,又变成暗紫,他的思绪纷乱无比,却又十分清晰,让他得以思考: 徒劳地挣扎没有意义,魔族的力气远大于人,更何况,目前的敌人修为更高。 他抓向两侧的土地,将草和泥抛向面前的敌人,可她并不怕肮脏的泥土,即使闭上眼睛,手上的力气仍然不减分毫。 大脑快要空白,眼前的画面变的模糊,李霄无力地翻腾,像条搁浅的鱼。 武器,武器?武器!! 他凭借着最后的意识,双手在怀里疯狂摸索。终于,他找到了!那坚硬无比,通体碧绿,既能作为装饰,亦可为杀人利器的东西,他把它带在身上,一直没有丢弃。 那根玉簪,林馨送他的玉簪。 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 噗呲!噗呲!噗呲! 玉簪殷红如血。 他感觉到温暖湿润的液体滴在了脸上,随后,束缚的铁箍消失了,生命的空气,终于在最后的时刻涌入他的肺里,如同为濒临死亡的鱼带来一捧清澈的甘泉。 魔族女子不甘地看着远去的马车,仿佛想要呼唤什么,张了张嘴,却最终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她瘫软的倒下,断绝了全部的生机,就此陨落在泥土与血混合的林地上。 李霄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湛蓝色的天空,他终于活了过来,并战胜了眼前的敌人。 李霄推开身上失去生命的身体,无力地躺在地上,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孙胜男焦急的呼喊,和马蹄隆隆的响声。 第49章 木兰辞(其二) 马车并不颠簸,平稳地向目的地驶去,李霄和石虎、孙胜男三人挤在狭窄的车板上,在前方不远处,锦州城墙已清晰可见。 两男一女坐在同处,李霄想离远些也没有办法。孙胜男并不在意这等小事,赞叹道:‘‘真厉害,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能反杀真武八重修为的魔族。′′ 李霄浑身酸痛,听到夸奖,他扯动嘴角,苦笑道:′′早知道这差事如此艰难,我就不随你们出来了。′′ ‘‘别那么丧气,我们这不是挺过来了。对了,这里有个价值不菲的战利品,是你俩用命搏来的,你们自行分配。′′ ‘‘嗯,什么战利品?′′ 孙胜男取出一个锦囊,递给李霄。打开一看,夺目的漆黑光芒从中溢出,竟然是块高品质的魔核。 李霄看着它,仿佛看到那愤怒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只觉得刺眼难受,遂将锦袋扎束,递给石虎: ′′石大哥,节哀,这东西你收下。′′ 出乎意料的是,石虎倚在车边,并未伸手。他幽幽地开囗:‘‘我曾说过,要为兄长报仇。可最后若不是你,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离开,空留心中悔恨。这魔核你收回去,这本就是你的功劳,也当作是我的感谢。′′ 握着手中锦袋,感觉到其中沉甸甸的分量,李霄见他不愿接受,只好收下。三人驱车进城,直奔广聚拍卖场。 到了那个黑衣人所指定的地点。三人移步下车。石虎想去购买些疗伤药品,再换把合适的武器。孙胜男见数名小厮走了过来,遂去和他们交谈,并在此等待会场的钱老板,来支付此行的报酬。 石虎看到李霄无事可做,邀请他一起去拍卖场里看看,没准能寻找到适合自己的东西。 李霄心想,现在他有四十颗魔核在手,不如换出一些,反正自己现在也用不完,何不寻些别的宝物。于是答应下来,和石虎并列同行,走进广聚拍卖场。 拍卖场里座无虚席,不时有人举牌。两人来到兑换处,有几名侍女和小厮正在忙碌。石虎取出些灵芝药材之类,兑换了价值二百两的筹码。 轮到李霄,他把装魔核的包裹拿出。石虎看见了,称奇道:‘‘刚才那么激烈的打斗,你把这个放哪里了?′′李霄嘿嘿笑道:′′从出发的时候就藏在马车上了,刚才从里面拿出来的。′′ 石虎十分无语,说道:′′作为猎魔人,那有把财物放在别的地方的道理?你也太相信别人了。′′ 当李霄打开袋子,众人的脸色变了数次。瞬间换上一幅恭敬讨好的面孔,几名美丽的侍女细细清点后,其中一人说道:′′这位贵客您好,您拿出的魔核是否要全部兑换?′ ′′如果兑换,价值几何?′′ ′′之前的价格约在每颗三十两左右,现在大军驻扎,严禁武者私自出城,又因魔族踪迹难寻,现涨到五十两。我们建议您尽早兑换,如果再起战事,价格可能回落。′′ 李霄想了想,说:′′全部兑换。′′ 两人拿着筹码,也坐在了拍卖台前的会场中。掂量着手中圆形的筹码,李霄抬头看去,身穿旗袍的美女主持正在介绍。 那是柄做工精美的短刀,看起来十分锋利。没过多久,就被一名白衣男子购得,花费了四百两白银。物品被买下后,两名侍女随即上台,把装有宝刀的水晶盒抬下,须臾送到了那男子的手中。 第50章 木兰辞(其三) 百年孽情难轻攀,万载血仇苦寻缘。 --题记 看那白衣男子离去,李霄轻声问道:′′石大哥,这广聚会场的宝物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石虎回答:′′像这种宝物,有的是从各地搜寻而来,有的是别人寄放在此,由拍卖会卖出。当然,也会抽成部分收益。′′ 见他有跃跃欲试之意,石虎好心劝道:′′你若是寄放了东西,极易受有心之人的蹲守,等出了会场,立刻会有人出手夺宝,劫你身上财物。如今你修为并不算高,还是小心一些。′′ ′′多谢提醒。′′李霄本想售出那魔族少妇的晶核,听闻此言,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两人坐在会场里,见台上卖的虽是宝物,却于自身无用。遂出去寻孙胜男,来到放马车的地方,货物已被卸下,放在一边。孙胜男见两人回来,递来两个玉瓶: ′′这里面就是金玄丹。′′ 两人打开瓶盖,果然丹香扑鼻。李霄心喜不已,可看到石虎拿着两瓶丹药,沉默不语。气氛又随之压抑了下来。 石虎向两人抱拳,说道:′′两位,承蒙照顾,如今任务完成,就此告辞,我们有缘再会。′′随后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送别了石虎,李霄本来也想离去,可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般向货物看了一眼。 巨大的铁笼边,覆盖其上的黑布被揭落在地。在这个足有车厢大小的空间里。一个少女蜷缩在昏暗中,墨发蜿蜒,黑绸覆身,细颈手腕脚踝,无不被桎梏囚住。青紫色的伤痕,苍白唇边上的暗红,为她精致的小脸上增添了凄美与破碎之感。 不经意间,李霄看到了她的眼睛,那双水润的眸中充满了悲愁,像一朵幽幽绽放的白昙,疏远而清冷。尽管是与常人相同的黑色瞳孔,可那雪白的肌肤,周身的魔气,无不昭示了她的身份: 她是一个魔族的少女。 李霄全身如遭雷击,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感觉到冰冷的寒意从腰间渗透,冻结了全身的血液。 那名魔族女子愤怒的眼神,拼命箍紧的双手,仿佛又一次扼住他的咽喉,将怒火烧进他的心里。恍惚间,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要拼命追赶马车,为什么面对围攻时无心恋战,为什么对他的阻拦充满了厌恶与仇恨。 这一切的行为,在李霄看到少女的时候,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见他失魂落魄,有走火入魔迹象,孙胜里娇喝一声,快步向他走来。李霄听了叫喊,这才回过神来,又被摇晃了几下,这才恢复如初。 ′′你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 孙胜男顺着李霄的目光看去,见他盯着那名少女,心中大概明白了一二,语重心长地劝道:′′人魔之间的仇怨,岂是轻易能够抹平的,千百年的血债,多少人的牺牲,你作为军人,理应知道这一点,怎么又愧疚起来了?′′ 虽然知道她说的对,可李霄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自己亲手杀了少女的亲人,现在又要将她当货物般送出。道理他懂,仇恨他懂,可真当置身其中,陷入局内之时,作为有情感的′′人′′,此时此地,焉能不理? ′′孙姐,她,会被人买下吗?′′ ′′会。′′孙胜男知道,作为备受追捧的奴隶之一,魔族少女不仅美丽聪明,更能用作他途,深受贵族喜爱。当她们被抓作奴隶,最终的结果要么是被圈养起来,终生与其他魔族结合,创造更多价值,要么就是沦为玩物,直到被折磨至死。′′ 这时,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带人走来。孙胜男向前行礼,说道:′′钱老板,您准备什么时候验货?′′ ′′现在就验。′′ 钱老板招了招手,立刻有数名真武境武者向前打开笼子。少女见到生人,吓得缩成一团,连连后退,可笼子空间有限,她又能躲到那里?伴随着恐惧的尖叫,一名武者伸手扣住她的脚踝,把她从笼里硬扯了出来。又有武者揪住她乌黑的长发,迫使她痛苦的抬起了脸。 仔细打量了片刻,钱老板显然十分失望,暗骂道:′′?气,是个次等货,幸好还有的卖,要不然赔大了。′′ 随后,他再次抬手,几人就拖拽着少女走进漆黑的库房中。没过多久,里面再次传出了她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的,还有铁链的哗响和沉闷的敲击声。 钱老板仿佛想到了什么,急忙向库房里大喊:′′别废她修为,留着有用!′′ 第51章 苏幕遮 钱老板怕手下不知轻重,思虑片刻,终于还是决定自己在旁监督,于是也走进了库房。李霄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想。 孙胜男说的不假,自有史料记载的时候起,人族与魔族就处于两个对立面。从流传下来的传说中,依稀能够了解到上古时期的一些事迹,尽管经过后人的美化,以及隐?用词的改编和分类。依然有不少人能够从书中推断出当时的情况,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自秦朝始,历经数代。人族与妖魔的战争始终未能停止。直到后来,前朝遗留的问题不断恶化,虽然诞生出更多样的修炼功法和体系,极大地提升了人族的实力,但这也让北方与南方割裂,划分成了两个对立的国家政权。随着生活习惯和文化风俗的不同,双方的交流愈发困难,最终爆发了战争,且一直争斗至今。 深吸口气,李霄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你这么个小人物,还想去管这些,你有这个能力吗?′′想到这里,他迈着犹像的步伐向拍卖场走去,想把筹码换回,好不容易走出了几十米,他的心情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倒越发的沉重。 自古以来战争的伤痕,祖辈代代积累下来的血仇,不同种族之间的差异,少年对正义的坚持和内心的良知。这些差异与斗争在他的心里不断汇聚,凝结,最终聚焦在那名少女娇小的身影上。 李霄的内心在不断的斗争,他渴望寻找到答案,渴望有人此时能给予自己忠告,可惜,他身处锦州,这里并没有他的亲朋,该怎么做,想怎么做?恐怕只能由自己来决定了。 魔族是敌人,敌人应该全部杀光。 那妇女是魔族,她就是敌人。 那么,在她的眼里,自己是什么? 是敌人?不,是一个阻拦者,是帮凶。 少女是魔族,她也是敌人? 她,算是吗? 不,她不算。 为什么? 她,她的眼神很清澈,并没有恶意。 那,我是吗? 对她而言,你杀了她的亲人,帮别人把她卖掉,让她忍受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你才是凶手,你才是邪恶,现在,你看似在受到良心的遣责,实则在为自己的′恶′寻找合适的理由,好心安理得的把她送进地狱之中。 他看着眼前集市上熙攘的人群,仿佛感到无数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期盼着,等待着他做出决定。在这些不同的目光中,他看到势利的商贾、含情的恋人、愤怒的将军,天真的孩童,又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此时的她,正在用复杂关心的眼神注视着李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并没有开囗,她慈爱的目光渐渐延伸,一直延伸,直到与那名魔族妇女的目光相重合,两人并肩站立,似乎十分遥远,又好像在他面前。 李霄内心挣扎许久,转身往回走去。 看他去而复返,孙胜男似乎想到了另一个方面,意味深长的问道: ‘‘你想买下她?′′ 李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 孙胜男理解的笑道:′′年轻人血气方刚,你要买下她,我也能明白,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有些缘分,提醒你几句。′′ 李霄站在原地,并不反驳她的调侃,想听听她准备说些什么。 ‘‘魔族奴隶,一般很难驯服,所以大多都是世家贵族所购,自有族中强者出手压制。同时,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也是价值不菲,至少要百两银子才够。你孤身一人,既无军衔,又无势力,贸然买下,极有可能被杀人夺货,招来危险。行了,我就说这么多,你好自为之。′′说完,她转身离去。 思虑片刻,李霄没有再往拍卖场方向走去,而是来到了刚才交货的库房前。 库房里,钱老板正指挥众人把少女抬进一个整洁的水晶箱中。他大声呵斥着: ′′别堵了透气孔,会把她先憋死的!′′ 他扭头看去,见有人进来,明显愣了一下,说道:‘‘小兄弟,这里是库房,拍卖场入口在前面。′′ 看他没认出自己,李霄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这奴隶你卖不卖?′′ ′′这位客人,恐怕是初来此地,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钱老板陪笑道,′′我们这里是拍卖会场,需要到前面举牌竞价,价高者得,然后再由我们的人送到您的手里,哪里有到库房里来挑的?′′ 一缕阳光照入,钱老板仔细看去,终于认出了李霄,态度瞬间冷淡下来:′′是你?刚才的那个保镖。′′ ′′对,是我,我要买下这奴隶,你开个价。′′ 他冷笑道:‘‘卖给你,你有钱吗?你要真想买下,拿二百两银子来。′′随后双手环抱,又冲那几名武者喊道: ′′去找吴姨,让她弄几件像样衣服来,给这魔族打扮好看点。′′说完,钱老板就要离开,完全无视了站在原地的李霄。 ′′等一等,二百两太贵了,一百两卖不卖?′′李霄掏出一枚筹码,问道。 听到他真的要买,钱老板再次转身,看到了李霄手中的筹码,果然是从他这里兑换出来的。见这少年有些资财,钱老板的目光不再有轻蔑之色,语气也变得缓和起来: ‘‘这位客人,这魔族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抓到的,足足伤了我四名真武境武者。要是只买一百两,我岂不是赔得血本无归?这个价格,卖不了。′′ 他边卖惨边拒绝,显然是没料到李霄有钱,又想抬高价格。李霄其实也想到拍卖会上竞拍,省得在此多费口舌,可当听到孙胜男的劝告,他又怕被有心之人窥探,到时候人财两空。不得已之下,只能再次问道: ‘‘寻常的丫鬟,要二十两就够,壮劳力也只需四十两。这魔族可是你亲自验货,说是次品,照你这么说,倒底想要多少?′′ 第52章 苏幕遮(其二) 钱老板的眼睛转了转,说道:′′一百五十两。′′ ‘‘好,劳你贴些予我′′李霄干脆地取出两个筹码。 看他掏钱掏的这么轻易,钱老板忽然又反悔了,心想:这小子人傻钱多,看着又没什么背景,简直是送上门的肥羊,何不诈他一笔?想到这里,他犹犹豫豫,开始各种推辞抱怨,东扯西扯,就是不肯收钱交货。 李霄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商人追逐利益,乃是常情,只是他来回反悔,显然是欺他年少,无人撑腰。无奈之下,他只好换了口吻,冷声说道: ′′钱老板,你可认得这个?′′ 他这么一说,钱老板略微惊异,仔细看去,见他身上穿着军中衬衣,上面有奇特的标识,忙堆出职业性的笑容,试探地问道:′′原来是军爷,失敬失敬,在下眼拙,不知这标志是?′′ ′′你应该听说过,当今圣上下旨,命上千武院学生随军学习,共同驻于西河。′′ 钱老板心中顿时紧张,作为分行老板,他们的消息向来灵通,当然知道这些学生的身后,代表着不同的家族和势力,随便挑出一个,都不是他能够惹得起的。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错认了贵族子弟?可他要真有如此背景,怎么刚才不说? 他试探的问道:‘‘不知阁下是?′′ 李霄正色说道:′′我名李霄,当今驻守西河的主将,陆九渊陆大人,正是我叔叔。′′ 听他这么一说,钱老板将信将疑。李霄知他不肯相信,只好说道:‘‘你这里可有信鸽?′′钱老板招了招手,立刻有人走来。他叮嘱了几句,那人径自去了,没过多久就拿了纸笔回来,还提了个鸟笼。 ′′不知公子,要信鸽何用?′′ 两人移步库房二楼,在一间屋子里寻得桌椅,李霄坐下,提笔就写。钱老板好奇的看去,看到前面几句,顿时大惊失色,态度恭敬的站在一边。 直到李霄写完,他才开口说道: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公子竟然是冷家少爷的朋友,何不早说,小人自然以礼相待。′′ 李霄心里叹道:事已至此,只能拜托他了,不然我就算买下此奴,也不可能带着她住在军营。 ′′我本不想劳烦他,这才不说出口。只是钱老板始终不肯做成这笔生意,我也颇为无奈。′ ‘‘好说好说,公子既然喜欢,五十两银子即可,现在我就派人装车,只是不知送往何处?′′ ‘‘这还需我朋友选好地方,到时候自然通知于你。′′ 这钱老板之所以变化巨大,盖因西河主将时有更替,并无太多影响力,而这冷家则是完全不同。 作为仅次于八大家族的世家之一,它掌握着不少产业和生意渠道,每年都会有诸如此类的家族弟子到各数历练,所以也和一些有名的商会产业、当地豪强打好了招呼。这才起到了如此作用。 既然他不愿多收银两,李霄也不再多说。刚才的信中,他拜托冷飞羽帮他寻找一处安静偏僻的住处,只说是不想再住于营中。 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在受伤时,自己去探望过崔将军,大概得知了现在的状况: 陆主将力竭,正在修养。 赵将军主战,但崔将军与大多数文官共事已久,知道他们必然不肯出城。所以结果极有可能是奏报朝廷,等待陛下旨意。 如此一来,有接近三四十天的空档,魔族不敢攻城,也无需时刻备战紧张,事实上,距离上一次与魔族大规模交战,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大梁兵强马壮,又有天王坐阵,魔族根本不敢进攻,所以平日里生活如常,近期才因调兵而紧张忙碌起来。 见钱老板如此识趣,李霄便和他聊了几句,两人相谈甚欢,一改常态。钱老板见天色已晚,提议道:′′我这里有不少客房,公子何不住下,等冷少爷回信,再坐我手下人的马车回去? 李霄想了想,自己孤身一人,想再回去又要奔波两日,于是说道:′′钱老板如此好意,那我就不推辞了。′′ 两人正说笑着,有侍女来汇报今日的营业额,当说到有人换出四十枚魔核,为拍卖会赚得近千两银子,钱老板大喜。忽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扭头一看,李霄正冲他微笑,他恍然大悟,问道: ‘‘莫非,公子就是随崔将军出城,献计袭营的那个李霄?′′ 第53章 苏幕遮(其三) 李霄坦然回答:′′正是。′′随后问道,′′不知钱老板如何知道袭营一事?′′ 钱老板听他肯定,又看他年龄样貌十分相符,顿时肃然起敬。赞叹道:′′李公子果然少年英雄。如今这锦州城,谁人不知我军取得了大胜。 据说,崔将军带领一千轻骑,直扑魔族大营,只是恐有埋伏,不敢轻动,关键时刻,崔将军想起赵监军嘱托,问计军中,李公子挺身而出,阐明利害,众军深受鼓舞,才有了冲锋袭万人敌营之壮举。′′ 本来只是试着问问,李霄哪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急忙说道: ′′我哪里有如此大的本事,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再者,当时夜深雾沉,我与崔将军皆以为是千人敌营,这才有此一役。是否为万人大营,实在不知。′′ 一边说着,李霄心里一边思索: 那天明明探得四千余众,且无敌哨发现,崔将军这才问计于我,如今细想,怕是早就料到我会出言袭营。但他害怕失败后受到处罚,故由我出面,万一战败… 想到这里,李霄不由得暗暗后怕,又听到钱老板在那里继续夸赞,听他说起赵将军,遂问道:′′此事可是由赵将军传出的?′′ 钱老板疑惑片刻,忽然拍手道:′′噢,我记起来了,李公子这两天帮我送货,故而不知。这几天里,赵将军将你的事迹传遍全军,以壮我军威,鼓我士气。 而且,作为数十年来,唯一一次与魔族在夜间野外交战,仅伤亡三百不到,就毙敌三千余,可谓大胜。崔将军官升一级,特拔擢齐修、李霄二人为百夫长,以示嘉奖。′′ 二人聊着,已经到了广聚拍卖场的四楼,此处为高档客房所在,亦为顶楼。钱老板挤眉弄眼,饶有趣味的说道: ′′公子可在此处歇息,只是不知,需不需要把那魔族女子…′′ ′′不,不必了,有劳你费心。′′ 李霄心中尴尬无比,他只是有所愧疚,这才购下少女,又不是真要买个奴隶,只为侍奉享乐。 当李霄在锦州的广聚会场睡的正香时,幸州的将军府却是灯火通明,坐无虚席。 作为与定州一河之隔的前线阵地,此处驻军两万,有玄武一重武者一人,真武八重两人,此时,众人正看向正中坐位上,那白衣羽扇的身影。 赵括连夜来此,又是钦定的监军,众将自然不敢怠慢,个个侧耳倾听,无人喧哗。只见他环顾四周,缓缓开口: ′′前些日子,崔将军率千余轻骑,探察敌情,意外引发追兵,所幸被陆将军击退,虽然他身体无恙,已经恢复,可万一留下隐疾,岂不损了帝国一员将才,故让他再休息几日,镇守城池,如今由本将暂代其职。 众将纷纷称是,静候下文 赵括以扇尖指着桌上的地图,自信说道:′′据崔将军情报,以及守城将士亲眼所见。魔族如今的几处大营内,根本没有哨卫和所谓的强者,不过是群老弱病残。如今我大军分兵两处,留下一半守城,足以保城池不失,若得两万精兵,本将有九成把握,可破魔族大军。′′ 出人意料的,众将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过了半响,终于有将领说道: ′′赵大人,幸州城外三四里,就是湍急的西河,两万将士依河而守,已有近四十年没见过半个魔族,连妖兽都见不了几只。贸然出击,恐怕不会取得太大战果。′′ 赵括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闭目摇扇,暗自安慰自己。可是,那天在城墙之上的情景一直在他眼前浮现,这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魔族大军是群少年,军中至少没有太多玄武境强者,崔将军仅率千人就斩首三千余敌,立下大功。自己修为更高,又有大军和城池,一旦击退魔族,不仅能成为史书上的英雄,甚至能脱离家族,再开门阀主枝。到那时候… 他不准备再等待了。 第54章 鹧鸪天 齐修嘴里叼一根草叶,扛着大刀,悠闲地走在外城区人迹罕至的街道上。在他前面不远处,冷飞羽和钱平正在和佣人交谈。近几日,天气越来越冷,只是至今未见雨雪,空气变得潮湿寒冷,让人总觉得不自在。 路边的摊贩少了许多,剩下的也多是卖些姜汤之类。两侧半开的店门上,厚厚的帘布卷下,把店里盖的严严实实,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景。齐修用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混合着辣椒和羊肉的香气,还有火锅里面的水咕嘟咕嘟的在响,传来拨动筷子的声音。 咽了口水,齐修思考着今天的饭菜,一时走神,撞到了钱平身上。′′嗯?怎么不走了?′′回过神来,齐修见两人都站在了原地,询问道。 ‘‘到了,就是这里。′′冷飞宇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感到十分满意。他接过佣人手中的一颗水晶,带着两人开门。齐修上下打量了一阵,惊叹道:‘‘居然用阵法打造了扇门,这得多少钱啊。对了,李霄那小子真是这么说的?让你给他从这里租房?′′ 几人走进屋里,关上了房门,外面的冷气瞬间被阻隔在外。冷飞宇脱下棉衣,说道:‘‘信上确实是这么写的,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这地方。′′ 他把棉衣放在铺好棉褥的长木椅上,悠然地坐了下去。 屋子里燃起火炉,钱平见火炉不仅位于墙壁一侧,上面居然还有烟囱,一直延伸到房顶。再看了看地上铺着的毛毯,觉得新奇而怪异。问道:′′这是什么炉子,怎么还有烟囱?还有这地毯,为什么这样铺?′′ 齐修自信的说道:′′我知道,这肯定是做饭用的。在炉子上架锅,下面烧火煮饭。″ ′′不可能?这才多大地方?′′ 两人争执未果,一起扭头看向冷飞羽。可他却故作神秘,不肯告诉他们。只是指了指上楼的台阶,说道:′′你俩上去看看,还有更好的东西。′′话音刚落,齐修和钱平就争先恐后的向楼上冲去。 ‘‘哇~冷飞羽,这窗户是什么做的,水晶吗?′′齐修夸张的大喊。 ′′不是,这是别的材质,只是我不知道是什么。′′ 两人仿佛农夫进了皇宫,不时发出惊叹和赞美声,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的从楼上走下来。 齐修以俯冲般的速度来到冷飞羽的面前,抓住他的肩膀就发问道:′′冷公子!冷大少爷!你知道这么多好东西,还有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不早点带我们来?太没义气了。说,你从哪里知道的这地方?′′ 冷飞羽骄傲地说道:′′本少爷当然知道,再说了,这些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习惯了以后,也就那么回事。′′ 话虽这么说,可冷飞羽心里却暗想道:你们要是知道,那才奇怪,这地方在西河可仅有几处,都是仿造魔族的装饰风格修的,让你们听到,估计要惊掉下巴。 ′′走,′′ 钱平恋恋不舍地移开墙上挂着的画,是一幅原野上的星空。虽然在他看来,这画毫无神韵,但却十分逼真,简直是照着描下来的一样。 ′′去吃饭,等吃饱了,我们也去租栋小楼住。′′ 听说要去吃饭,齐修立刻来了精神,抱怨道: ′′赵将军去幸州,不知道几天才能回来。城外又看不见半点魔族的影子,不会是上回被打怕了,不敢再来了。′′ ′′这样倒好。′′冷飞羽说道,′′我们轻松就能完成家族任务,到时候安然无恙地回去,你俩也能去寻个宗门,继续习武。′′ 打开屋门,钱平和齐修走了出去。钱平对冷飞羽说道: ′′我们寻好地方后,先回军营,等你见到李霄,把阵法的开启方式告诉他,去军营找我们。′′ 待他二人走后,冷飞羽安静的等着。直到将近一个时辰后,他终于听到门外传来马车的声音。打开了房门。 李霄穿着蓝色棉服,脸冻的微微发红,一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身后,几个壮硕的大汉从车厢里钻出,几道粗如小臂的铁链被他们抓在手中。只见众人用力一扯,一个身穿黑色棉衣的纤细身影就从车上跌落下来,在地上拼命挣扎,想要逃离。 第55章 鹧鸪天(其二) 冷飞羽把一颗造型奇特的水晶交给李霄,说道:′′这是解开阵法的钥匙,口诀复杂了点,你记好。′′ 李霄接过水晶,感谢道:‘‘有劳冷兄,不知耗费了多少银两?′′ 冷飞羽不在乎地说道:‘‘收你二百两好了,我又不缺钱。旁边这个,真的是魔族女子?′′ 他好奇的打量着少女,此时的她,被几个武者如同囚犯一样的扣押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冷飞羽定睛看去,好心问道:‘‘对了,你花多少银两买的?怕是被人骗了。′′ 见李霄不明所以,说出售价,他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打开阵法,让武者们带着魔族少女进屋。冷飞羽解释道:‘‘魔族内部,等级划分很严格,他们的资质决定了成就的上限。王生来就是王,奴隶生来就是奴隶。正常情况下,魔族眼睛多为红色,再向上提升,会有蓝色和紫色。像她这种黑发黑瞳的,几乎就是基因有缺陷,连真武九重都到不了。′′ ′′无妨。′′李霄平静的说道,′′我又不是要一直留着她。′′ 一转头,看见冷飞羽惊愕的表情,李霄这才明白他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那么恶劣。′′可他越是急于解释,反倒像要遮掩什么。最后只好闭口不言。 ′′行了,不用说了。东西交给你,我也该走了。如果有什么军情,我会让你的好兄弟告诉你。′′ 冷飞羽和他告别,随他一起离去的,则是已经拆下铁链的那几名武者。 片刻功夫,原本拥挤的房间变得冷清下来。李霄转过身来,刚脱下棉衣,却发现少女不知在何时就已站起。 看着她纤细高挑的身影,李霄这才发现,她仅比自己矮上半头,之前的娇小完全是他的错觉。 少女冷冷逼视着李霄,眼中仿佛绽放出燃烧的幽昙。 缓缓把棉衣放在长椅上,李霄平静的看着她。他刚想说些什么,少女突然开始解棉服上的带子。很快,厚重的大衣散落在地,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已经打扮好的轻绸儒袍,曼妙的曲线,透露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因心中有愧,李霄转头,不敢再看。 身前突然传来呼啸的风声,直扑向他的心脏。李霄拼力躲开,步法瞬移,一根发簪′呯′地插在他身后的墙壁里。 猛然回头,少女以手化爪,向他胸口刺来。刚才的清冷和媚意,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仇恨与怒火。 随心而动,寒冰凝起。李霄一掌劈开少女白皙的手腕,又以左手击她后颈,少女眼神一滞,没发出半点声响,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李霄这才发现,这看似凌厉的攻击,居然只有真武二重的实力。自已刚才反应太过激烈,实在没有必要。 将装有银票、丹药和魔核的包裹解下。李霄想了想,把魔核装入布囊,和贴身的玉簪放好。其余东西则放在了旁边的柜子里。随后起身,将少女轻轻抱起,缓步上楼,将她放在了卧室的床上。做好这一切后,他再次下楼,开始点燃火炉。 与其说是火炉,不如说是炭火堆上架了个烟囱。李霄摆弄了片刻,点燃木炭。又怕烧的不旺,添上了些柴火。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突然感到腹中肌饿,可看遍屋子,不仅没有食物,连厨房都没有。 想起楼上的少女,他拿出银票,关闭阵法封锁的大门,向外面的酒楼走去。 第56章 鹧鸪天(其三) 走了半天,周围多是树木绿植。冷飞羽确实是用心良苦,他帮忙找到的这处住所,不仅街上见不到多少行人,看到的房屋也多是关紧大门,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酒楼,李霄却不知道魔族爱吃什么。买了熟食凉菜之后,又去找了附近的果品店,捎带了些蜜饯水果。这才带着一大堆东西往回走去。 刚打开房门,少女精致的面庞就出现在李霄面前,吓得他差点把东西扔到地上。 她见到大门打开,猛地朝外冲去,却仿佛撞到了什么壁垒。只听′呯′地一声,少女跌坐在地,茫然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别费力气了,这是我请玄门阵法师设下的,你这点修为,不可能出的去。′′ 见李霄迈步走进屋里,少女迅速起身,躲到了墙角,警惕的看着他。李霄却没多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饿不饿?′′李霄手里拿起一个苹果,递给魔族少女。可她倔强的扭过头去,并不愿理会他。李霄见状,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着,没有再多说什么。 少女被困在笼中,距现在已经两三天没有进食。嗅着诱人的香气,肚子终于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她尴尬的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李霄的劝告:′′如果不吃饱一点,哪有力气逃跑?放心,我既然花高价买下了你,自然不会在食物里下毒。′′ 似乎理解了他的话语,少女犹豫的向前,伸手拿过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随即慢慢的嚼了起来。 直到现在,李霄才得以细细打量起她的长相,果然美丽动人: 墨发蜿蜒眉柳叶,身姿柔波面月皎 璀璨星瞳繁华落,玉肤更似洞庭间 幽昙清冷气质寒,秀指纤纤象牙尖 悲绪破碎思亲恋,异国僻地谁堪怜 见她终于肯吃些东西,李霄也不管她能否听懂,说道: ′′你暂时住在二楼,那里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我也拜托朋友买了些衣服给你。上面还有浴室,听说是用灵石驱动,价格昂贵,你尽量节省着用。现在禁止私自出城,我没办法送你出去。′′ 少女显然听懂了他的话,但一直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听见李霄准备送他出城,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吃惊的看向他。 ′′我买下你,并不是要你做仆人,我也不需要仆人。′′犹豫片刻,李霄终归没有说出真相,继续说道: ′′是因为某件事,所以我才把你带来这里,等过段时间,我会买些书藉放在这儿,你可以学着看一看。等我找到合适的时机,就把你混杂在军队里带出去。′′ 少女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见此情景,李霄心中稍安,再次出门,当然,还是要用阵法锁好,以防万一。他叫来一辆马车,托车夫捎带上自己,向木匠铺和书店的方向出发。 因大梁重武轻文,故而许多方面的书籍均在市面上流通,没有受到太严格的管控。这使得李霄有机会购买到一些杂志报刊,或是历史书籍。 当然,这些都经过了他的翻阅,确保不会有什么对人族有害的内容流传。 再来到木匠铺,打造上几个小型书柜和桌椅。李霄想了想,问了师傅关于魔族的餐具的种类,勉强凑齐了一套奇怪的刀叉。带着这些东西,他原路返回,再也没有过多的停留 第57章 江城子 往后的十几天,日子如同流水般平静地过去。李霄在闲暇时候,教少女学习写字,没想到,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实在是出人意料,不仅写的颇有韵味,还多出几分魔族特有的优美之感。 刚开始的时候,少女本能地抵触着他的接近,直到她发现李霄并无恶意,而且对她很好,这才慢慢开始接纳他的存在。 李霄教少女看书,教她写字。渐渐的,两人终于能够用写在纸上的内容进行交流,当他问到少女的名字时,她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名字。 沉思片刻后,李霄对她说道:′′为了方便区分,我帮你想了一个名字。你的眼睛像盛开的兰花一样,我就叫你兰儿。′′ 随后,他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指着上面的字对她说道:‘‘我叫李霄,字万里。所谓的′字′就是对名字的解释。′′ 李霄又怕少女不满意这个名字,连忙补充道:′′抱歉,我不太会起名,你要是不喜欢,自己取也可以。′′ 兰儿开心的拿着手中的纸,在面前不停的摇晃,眼睛笑成一朵弯弯的月牙花。显然是喜欢这个名字,可她却并不喊李霄的名字,也不肯说话,只是扮出各种鬼脸,故意去吓唬他。 殊不知,她的长相配上滑稽的鬼脸,不仅没有恐怖的样子,反倒显得又呆又可爱。逗弄了李霄半天,他却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微笑的看着,这样的反应,显然让她很不高兴,撅着嘴坐在一边,故意扭过头去,不肯再看李霄。 见兰儿独自去闷气,李霄只好在旁边耐心地哄着,承诺给她带来礼物。兰儿这才高兴起来,拍着手,哼唱着不知是什么意思的歌谣。 李霄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墙上的画作,随即就被深深的吸引。宽阔的原野上,有两名魔族的少年,年轻的姑娘在前面欢快的奔跑着。回头看向追赶她的英俊少年。 在两人的头顶上,是广袤无垠的星空。少女的身影大半都融入暗夜,而少年却完全被原野包裹。他们的距离如此相近,仅有半步之遥,却又无比遥远,永恒地凝固在画中。 在度过了美好了十七天后。齐修的到访,打破了李霄的宁静。 打开房门,齐修走进屋中,第一眼就看到了躲在李霄背后的少女。他瞪大眼睛,惊骇的问道: ′′李霄!这是怎么回事!你居然是如此风流的男子,我居然一直都没发现!′′ 李霄无奈的捂脸,把齐修拉到一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突然良心上有所不安,所以才…′′ 他的解释显然没有太强的说服力,几乎连自己都无法相信。感觉到这一点后,李霄拉着齐修躲到旁边,开始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人如同作贼一样,勾肩搭背地嘀咕了半天,还时不时看向茫然的兰儿,明显是怕她听见。 过了半天,李霄已经口干舌燥,认为已经讲的十分透彻,于是坚定的问道: ′′兄弟,你明白我的意思。′′ 齐修若有所思,憋了半天,终于从嘴里蹦出一句:′′明白,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林馨的。′′ 李霄脸色发绿:′′我是让你帮忙把她送走,跟林馨有什么关系?你这木头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扭头一看,兰儿还呆坐在长椅上。他又拉低声音,说道: ′′帮我找件军服来,你要是没有,我就去找冷飞羽,拜托上官倾和慕容昭给我带来。不管怎么样,必须把她赶紧送走。′′ 齐修仿佛想起来什么,悄声说道:‘‘告诉你件事,赵将军揽下了幸州、定州的大权,调集两万大军,出城去了。′′ ‘‘什么?!为什么要出城?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李霄悔的肠子都要发青,‘‘早知道这件事,我就带着她出城了,到时候找个魔族据点,直接把她放下,麻烦不就解决了?′′ 齐修挠了挠头,说道:′′那是前天的事,你今天才叫我过来,我哪知道你金屋藏娇……′′ 第58章 江城子(其二) 见李霄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齐修识趣的闭上了嘴。一旁的兰儿怔怔的看着他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缓解了一下心中的郁闷,李霄突然发现了某个盲点,疑惑的问齐修:′′你刚才说赵将军出城了?′′ ′′对啊,怎么了。′′齐修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中,没缓过神来。 ‘‘赵将军从哪里调的兵?′′ ′′幸州啊,那里不是有两万士兵吗?再从定州调上一些,这不就凑齐了?放心,两万人马肯定不会少。′′齐修感觉理所当然,没什么问题。 听到肯定的答复,李霄而坐不住了。他先让兰儿回楼上去,把房门关好。目送她上楼后,李霄皱眉沉思,不停地在屋里踱步,总感到隐隐的不安。 齐修见他不停地绕圈,只觉得看得眼晕,疑惑的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见李霄还在沉思,齐修也不再打扰,静静的等待着结果。 ‘‘我是在想,魔族的军队真的有这么弱?′′李霄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齐修。‘‘崔将军带我们出城的那天,你有没有看清楚,魔族的军队里都是由什么士兵组成的。′′ 听他这么说,齐修也回忆起来,恍然道:′′想起来了,有许多仆兽,剩下的都是群小孩。噢,还有老头。′′李霄白了他一眼,说道:‘‘还小孩呢,至少都比你大,只不过是群少年罢了。′′ ‘‘这是好事啊,说明魔族无人可用,只能让小孩来打仗。我们的大军摧枯拉朽,没准能直接打到他们老家去。到时候,魔族就彻底灭绝了。′′齐修反倒十分兴奋,开始幻想美好的未来。 ‘‘不可能,他们要真有这么弱,当年太祖武祖怎么不能将其杀绝?′′ ′′此一时彼一时嘛,正所谓‘故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 在无数杂乱的思绪中,李霄感觉自已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在转瞬间又飘散殆尽。正在他寻找方向,愁眉不展时,齐修打断了他的思路: ‘‘别瞎想了,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又砸不到你头上,行了,我走了,你和你的小情人幽会去。′′ 见李霄又要发作,齐修连忙溜出屋外,笑嘻嘻的关上了门。李霄看他这无赖的样子,只觉的好气又好笑。喃喃自语道:′′或许真是我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楼梯上的房门突然开了,兰儿的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四下打量之后,她确定齐修已经走了,这才悄悄地溜了出来。 李霄心想,自己估计很快就会把她送走,何不带她出去玩一玩,反正她只有真武二重修为,凭他六重高阶的实力,轻松就能把她看住。想到这里,他冲正在找零食的兰儿说道:′′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转转。′′ 兰儿听了,简直欣喜若狂。很快挑好了一件天蓝色的罗裙,李霄怕她受冻,又给她披上了厚厚的棉衣。 兰儿见好不容易选的衣服被裹的严严实实,不情愿的嘟了嘟嘴。看着她把头发扎好后,李霄打开结界,准备领着她去逛集市。 刚出大门,来到许久未见的广阔天地,少女的心中雀跃,可又对陌生的事物感到害怕。 尽管她的黑瞳孔和发色和常人无异,但还是本能地反感其他的人类。一边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四周,一边用手紧紧拽着李霄的衣角,好像生怕他走掉。 第59章 江城子(其三) 近几日的天灰蒙蒙的,像银渐层白中透灰的毛色。潮湿寒冷的空气,不时带来阵阵凉风。灰白的天与褐色的树木,形成极大的反差。在它们枯瘦的树干上,见不到一片叶子,像是许许多多修长的黑指,用力地抓向天空。 领着兰儿,两人边走边看。看到许多商贩拉着糖块果脯,或是福纸对联,李霄这才想起,已经快到了过年的时候。有着灵通消息的商人们,早早地就准备好了紧俏的货物,准备在年底的时候大展身手。 街道上热闹喧哗,行人来来往往,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着准备,即使是在定州、幸州这样的前线,大家的热情也没有因魔族的囤兵而削减,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虽然现在还不是置办年货、扫屋祭灶的时候,但是人们仿佛都鼓足了干劲,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尤其是工匠和铁匠们,个个挥着手中的工具,舞动的呼呼作响。这是由于战事的物资准备,从军工转移到了他们身上。 陆将军和赵将军商议后,决定储备箭头、铠甲以及战马的披挂。既为百姓争取到了工作的岗位和不菲的报酬,还能更快的储存军备,可谓是一举两得。 李霄和兰儿走过外城的城墙,算是穿过了′′日′′字型的中间,跨过第二号城墙后,眼前的场景更加热闹。 大街上的百姓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两侧的民居和商店错落有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招牌。 兰儿兴奋地指着她没有见过的新奇东西,让李霄也一同看过去。耳边的声音杂而不喧,汇聚成一股高低起伏的声浪,又像绵延不绝的歌声。 ′′炸豆腐,嫩豆腐哟。′′ ‘‘硬面--饽饽~′′ ‘‘麦芽糖,拉丝的麦芽糖。′′ 熙攘的人流中,有老者穿着深蓝布衫,腰间系着一个旧花布包,肩上扛了一根大粗木棍,在木棍中上部分的位置,捆扎了厚厚的稻草,在稻草的上面,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冰糖葫芦。 ‘‘葫芦儿--刚蘸的冰糖葫芦儿~~′′ 这声吆喝吸引了兰儿的注意,看着从来没有吃过的鲜红果子,她清冷娇艳的面庞上,表现出一抹惊讶神色。如黑宝石般闪烁的瞳孔直愣愣的盯着糖葫芦,一时竟然忘了叫李霄转头去看。 感觉到身后扯着他衣角的兰儿不肯再走,李霄回头看去,不由得失声轻笑。顺着她的目光,李霄也看到了那些插在稻草上的果子,此时正闪着诱人的光泽。 有山药豆串成的,还有橘子瓣拼成的,更多的是红山楂串,以及在山楂中间挖开,混着红豆沙掺的。 晶亮的糖衣上散发着甜甜的气息,酸润的果香顺着空气,钻进少女努力嗅着的琼鼻里,让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想吃吗?′′李霄微笑的看着她。 听到他的询问,兰儿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只是不住地点头。李霄走过去,挑了串鲜艳的冰糖葫芦,付过钱,把它递给了正在期盼着的少女。 接过心心念念的美味,兰儿仔细端详着,却不肯下口,等李霄付过钱,她把糖葫芦递到李霄嘴边,让他先吃。 李霄当然不会和她抢东西吃,微笑着对她说:‘‘你吃,我不喜欢甜食。′′ 听他这么一说,兰儿这才缩回手,小心地在上面咬了半口。薄薄的红色果皮,混合着白里透黄的酸甜果肉,一下子滑进喉咙。 少女尝到自已从未吃过的美味,两眼放光,立刻放下了矜持,不停着咂着嘴。随即又从上面咬了半口,飞快的咀嚼起来,像进食中的小仓鼠。 第60章 卷珠帘 李霄觉得少女十分可爱,怕她呛到,关心地说道:‘‘慢点吃,里面的种子要吐出来。′′ 兰儿连连点头,腮帮子鼓鼓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可没过多久,她发出′呜呜′的声音,满脸焦急,好像急于寻找什么。 看她这副神情,李霄吓了一跳,连忙向前问道:‘‘怎么了?噎着了?′′ 兰儿的眼睛轱辘辘的转着,搞的李霄不知所措。突然,她飞快地抓住李霄的手腕,秀口微张,在他手里吐出两粒山楂核来。 李霄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山楂核,再看向面前的少女。只见她冷傲的面庞上,有一丝狡黠的笑容,明显是阴谋得逞后的得意神色。 见她半点事都没有,还故意耍弄自己,气的李霄把核撇在地上,攥着拳头就要去捶她的脑袋。兰儿见他抬手,非但不躲,还故意缩了缩脖子,好让他能轻易的打到。 少女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李霄抬起来的手悬停在了半空。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把拳头放了下来,转身向后走去。 兰儿嘻嘻的笑着,快步追了上去,快乐的神态依旧,只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赶集的人群多起来了,太阳高高的升起来了,虽然还是隐藏在厚重的云层中,只留下一个闪亮的圆形。 但是,它的出现,为忙碌的人们增添了一股暖意,让雾朦朦的天空变的更加敞亮。也仿佛给商贩们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让他们的吆喝声传的更远,直到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包子哎~热气腾腾的包子~~′′ ′′炸果子,炸老虎…′′ ′′烤红芋嘞,又香又甜的烤红芋~′′ ′′红蜡,明晃晃的大红蜡…′′ 又看到了好玩的东西,兰儿一边指着,一边急忙用手拍着李霄的胳膊。顺着她的目光,卖手工制品的铺子映入眼帘。′′客官,要点什么?给姑娘买个,这样式的最好看。′′ 李霄看到了辅子上摆放的东西,那是用竹丝编织的昆虫,还有花鸟鱼兽之类。每一个都用丝绳系着,编织的栩栩如生,煞是好看,可对于李霄来说,这东西并没有什么作用,而且不能长时间保存,买了也用不了太久。 刚准备拒绝问他的商贩,兰儿恳求的眼神就投了过来,手中还把玩着一只竹鸟,显然是爱不释手,希望李霄帮她买下。 ‘‘不好意思,我们只是看看。′′ 李霄拉着她就要离开。兰儿却显得委屈而渴望,满是一副悲惨没人爱的孤苦样子。商贩见到这种场景,循循善诱道: ‘‘这位公子,对待如此美丽的姑娘,怎么能这么狠心啊。不过是只竹鸟,花不了几两银子,要是能博得佳人一笑,这才是千金难求啊。′′ 听到有人帮腔,兰儿拼命的点头,生怕李霄不知道她是′佳人′。看四周的目光都开始汇集过来。李霄怕她的魔族身份被人识破,只好开口:′′多少钱,我买了。′′ ′′公子,你也忒不懂风情了,这种贴身挂件,那有只买单个的道理?我这里有两只一样的,你们两人共同佩了,岂不正好?′′ 李霄不想再浪费口舌,况且自己也不太会讲价,哪敢和这巧舌如簧的商贩斗智。于是买下两只小指大小的扁扁竹鸟,一个挂在自己脖子上,另一个则送给了兰儿。 临近响午,两人来到一家包子店。两边敞开的店门用石砖挡住,进进出出的食客络绎不绝。 来到店里,十几张大木桌罗列在堂,几乎每张桌前都有顾客正在用餐。李霄找了张靠墙角的小桌子,让兰儿坐在了他的对面,点了几屉笼包。 屋里热气升腾,蒸包子的白气和肉馅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伴随着勺碗碰撞和吸汤吞咽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想要大块朵颐。 兰儿嫌棉服外套太热,果断脱下,放在旁边的木凳上,露出蓝色丝裙包裹着的曼妙身材。那凹凸有致的起伏曲线,搭配着她冷艳的面容和幽昙般的气质,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心中不由得赞赏。 看到如此佳人,自然有不少顾客也看向她的对面,想知道是谁有如此艳福,拱倒了这棵水嫩的白菜,于是又都打量起李霄的长相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众人仔细观望片刻,一齐在心里喝了个满堂彩。 只见那少年浓眉凤目,发如雄狮,内穿军中制服,外面套件黑色长衫。周身气势隐有杀意,显然有过斩敌之功。再看他肩宽腰细,声洪音亮,动作干净利落,果然好个少年英豪。 俊男靓女同坐一桌,正是珠辉玉映,超然脱俗。此刻众人心中,多半羡慕,少许自豪,已无丝毫嫉妒之情,反倒因为能与此二人同处一室,倍感骄傲。 第61章 卷珠帘(其二) 等到汤包端上了桌,兰儿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夹起一个,轻咬一口,浓郁鲜香的肉汁就流了出来。她用盘子接着,慢慢品尝起好吃的汤包,显然喜欢这样的美食。 坐在她对面的李霄看了一会,终于放下心来。这些日子,他为了教会兰儿使用筷子可谓是想尽办法。 虽然用刀叉也可以正常吃饭,但这里毕竟是人族疆域,不能太过显眼另类。李霄拿起筷子,刚吃了没多久,突然有声音从街边传来,渐渐汇聚成一片巨大的轰鸣。 敲锣打鼓的声音,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如潮水席卷而过。两侧店铺里的人们纷纷冲出屋门,拍手鼓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霄看到,包子店里的顾客们起先还不明所以,只有一两个人向外探头,而后变得越来越多。有顾客缓步走出店门,消失在街道上涌动的人群中,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起身,挤向店铺的门前。 顾客们疯狂的涌了出去,激烈高亢的情绪影响着每一个人,大家手舞足蹈,仰天大笑,泪流满面。不少老者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的喃喃着。小孩们快活的奔跑,向车驾追逐过去。书生秀才们吟诵诗篇,用尽毕生所学,讴歌赞颂,少女们把窗户打开,从楼上探出头来,将手中的丝巾和手帕,抛向高高的天空,落在了将士们寒光染血的铁甲上。 西河监军赵括(兼任副将),于前日率军两万,出城寻敌,遇敌四万。两军交战整日,战损四千七百四十人,毙敌一万三千七百七十二!另斩仆兽无数!我军大胜! 空荡荡的店里,李霄抬起了头。 ′′吃完了吗?′′ 兰儿点了点头,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眼中噙满慌乱恐惧的泪水。 ′′走,我们回家。′′ 穿过重重喧闹的小巷,来到定州城的中心大街。无数百姓呐喊着,期待着,只为看一眼杀敌立功的英雄儿女们。人人伸长脖子,踮起脚尖。青年们议论纷纷,中年们拍手大笑,女子们翘首以盼。 近了,更近了。欢呼如涨潮般涌起,却没有如落潮般降下,在这样的声浪之中,赵括银甲白袍,骑着高头大马,从西城门率队走过,引动了无数怀春少女的盈盈秋波。 整齐划一的队伍缓缓走过,尽情享受着这属于他们的荣耀。略染暗红的战袍,闪着荧荧兽血的弓和刀,这些本来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此刻变成了无上的祥瑞,庇佑着大梁的子民们。 将士们的英雄事迹被写成诗词,谱成歌曲,飞快地传向各地,引起更大的轰动。恍惚间,人们仿佛看到太祖和武帝时期,那些名噪一时,风华绝代的身影。 少年和少女匆匆的走着,避开涌动的行人,走向幽静的小巷。穿过迷路一样的路口,寻找着暂时属于他们的避风港,少女浑身颤抖,泪水因恐惧而落下,仿佛幽黑的深潭中,凝出洁白花蕊上的露珠。 快到了,就快到了。两人仿佛看到了希望曙光,找到了回家的道路。只要再往前走上一小段路,穿过两侧房门紧闭的楼宇,跨越树林和绿植遮蔽的道路,就能回到温暖的家中,那里是属于他们的天地,不会有人发现,更不会有人打扰。 ′′喂,你们两个!站住!′′ 李霄全身僵住,立刻拉住少女的手,拼命狂奔。 第62章 卷珠帘(其三) ′′别跑啊?停下!′′ 李霄刚带着少女跑了两步,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下意识地回头张望,结果竟然是齐修在寻找他。看他们两个停下脚步,齐修也不着急,缓缓踱着步子走来,心事重重,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两人惊魂未定,此刻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也不催促齐修,就这样看着他走来。李霄没好气的问道:′′你直接喊我的名字不就得了,干嘛这么吓人?我还以为是被人认出来了。′′ 出人意料的,齐修居然没有和他拌嘴。而是先打量了四周,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兰儿。说道: ′′走,我们回你住处,到那里再说。′′ 李霄看他如此小心,可能是怕大军凯旋而归,万一有人发现了兰儿,极有可能直接动手斩杀,为胜利再添一笔功绩。于是三人抬脚就走,直奔小楼。 关上阵法大门,终于算是到了安全的地方。齐修见屋内火炉烧得正旺,去旁边将窗户开了小半扇,用支柱撑好。又把身上的棕色大衣脱下,坐在了长椅上。 兰儿轻轻地端着小茶壶和瓷杯走来,沏好茶水后,又如烟一般飘去,径直上了二楼。 ‘‘说,来找我有什么事。′′李霄也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军队定制服装,坐在他旁边问道。 齐修端起瓷杯,望着里面碧色的茶水。开口说道:′′陆城主知道了赵将军大胜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错了。′′ 李霄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回答齐修:‘‘是啊,我也错了。′′ ′′如今众将士气高昂,纷纷请战出城。希望赵将军带领他们,再立新功。′′ ′′这没有什么错,大家都是为了建功立业,好博个封妻荫子,荣归故里。′′ ‘‘陆城主猜测,赵将军很有可能把伤兵留在定州,如此一来,他就能带领剩下的一万两多人前往幸州城,在那里整编。这样就能得到两万精兵,可再次出城寻敌。′′ ′′还要出城?′′李霄皱了皱眉头。‘‘如今刚刚大胜,不准备让战士们休息一下吗?′′ ′′唉。′′齐修叹了口气。′′如今大军气势如虹,正是杀敌时机,陆将军心中虽然忧虑,但他自知无法阻挡。派我过来寻你,是因为赵将军身边需要用人,却没有合适人选。准备让我陪同前往。′′ ′′你要去幸州?′′李霄满是担忧。 ′′你这是什么表情,什么语气?我是去杀敌立功,又不是去送死,听你这句话,怎么尽是忧虑?′′齐修瞪大双眼问道。 ′′这不是担心嘛。你我认识这么久了,突然分别,难免有些舍不得。′′李霄嘿嘿的笑着,‘‘对了,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齐修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瞧你这德行,我闲着没事,来你这里看看,不行吗?′′说完,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瓶,递给了李霄: ‘‘你凭军功升任百夫长,可领一枚淬体丹,我帮你带来了。′′ 接过瓷瓶,李霄拔开木塞,嗅到一股草药的香气。突然看到齐修已经起身,正在往身上披外套,顿感意外的问道:′′现在就要走?不再坐一会儿?′′ ‘‘我得先回冷飞羽那里,把东西带上,再去军营取好装备。赵将军想必不会等的太久,把伤兵放下就会直奔幸州。我得快点,不然就赶不上了。′′ 李霄站起身想要相送,齐修却阻止了他,走到门前,他转过身来,静静地看向站在原地的李霄,对他说道: ′′万里,你做事的时候,一定要多留个心眼。比如说这次,赵将军召我前去,却不召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霄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话只有我和你说,勿再告诉他人: 你献策袭营,虽然颇有功绩。可是那崔将军乃玉虹崔氏子弟,长安崔氏是其本家,赵将军又是出身赵阀,两人皆是八大家族中人,故赵将军才肯用他。陆城主寒门出身,明面上说是陆家子弟,实际上你我三人都清楚,那根本就′八竿子打不着。′你锋芒太盛,再不知收敛,岂不遭人排挤打压?此次看似是让你守城,实则,是为陆城主无功。′′ 第63章 念奴娇 李霄乍一听来,感到疑惑不解,可细细思量,又觉得确实如此。如果赵括真立下不世奇功,把魔族打的退至千里之外,彻底平定西河。赵阀就可以借机发难,把陆城主拉下将军之位,彻底掌握西河大权。 见李霄沉思,他不再多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对了,这是王诚给你的信,陆城主让我给你送来。′′ 说完,他推开房门,立在了外面的寒风中: ′′我走了,你多保重,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找冷飞羽商量。′′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啰嗦了?走。′′李霄从思考中抬起头,打趣的说道。 ‘‘爱听不听。′′齐修恶狠狠地关上了门。 待他走后,李霄看向桌子上的瓷瓶,不再犹豫,拿着它来到旁边的卧室,这也是自己在这些天里休息用的地方。脱下步靴,李霄盘腿坐床上,把淬体丹一口吞下,准备突破真武境第七重。 浓厚的药力顺着喉咙,滚滚流入腹中。李霄只觉得自己全身都燥热无比,像投身进巨大的火炉中。他的每个毛孔、每寸肌肤都在撕裂般灼烧,剧烈的痛苦让他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寒冰真气突然不受控制的溢出,李霄感到丹田之处,数道阴寒的真气正和淬体丹的疗效激烈对撞。强大的波动在他全身横冲直撞,像在拉伸他的筋脉。李霄终于忍受不住,痛苦的大喊一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昏迷中醒来,只感觉全身冰凉疼痛,又略微搔痒。坐起身来一瞧,这才惊觉自己躺在道道血迹纵横的床上。 脱下衣服,再看自己的身上,已经满是刚愈合的伤痕,虽然不再流血,而且长出了粉色的新肉,但自己现在的状况,简直像是个摔碎后又粘好的瓷娃娃,又如同窑中烧好出炉的冰裂纹。 李霄心中暗想:怎么会这样,这淬体丹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功效?自己的气海中已经有七道气旋,明显突破到了真武七重,可这七道气旋的大小比之前足足涨了一倍大小。显然是吸收了浑厚的药力。 虎啸丹?! 想起当时在青城,众人即将出发之前,那时的李霄已经有望突破真武五重,只差临门一脚。服下丹药,却只达到六重初期,显然是药力压制在体内,没有完全释放。如今服了淬体丹,才彻底打通了经脉,直接步入真武七重。 可为什么,当初无法吸收药力。难道是因为功法的原因?李霄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功法中,还有《重水心经》。 是它?应该是它。这功法是从一次偶然相助中获得,却屡屡帮自己渡过难关。从遇见冷飞羽,再到袭营杀敌和击败魔族女子。如果没有它及时运转,极大地降低了自己的消耗,使自己能够拥有持久作战的能力。恐怕自已也不会有今日现在的境遇。 今天服下丹药,李霄这才发现此功法的不凡之处,不仅能极大减少消耗,甚至能帮他扩充内力,提高自己储存真气的能力。如此修炼下去,甚至在达到一定境界后,真正做到′同阶之内无敌手!′ 发现如此妙处,李霄心中暗喜,惊喜过后,才发觉已经夜晚。他悄悄地打开房门,楼上没有一点声响。李霄披上一件睡袍,拿上浴巾,来到楼上的浴池,开始清洗身上的血迹和污垢。 洗完后,李霄穿好衣服出门,买了些吃食回来。等他再次打开房门,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见客厅内空无一人,兰儿还在楼上,李霄只好上楼敲门,唤她出来吃饭。 第64章 念奴娇(其二) 敲门许久,却并没有人回应。 李霄心想:难道她睡着了,不应该啊?我敲门这么长时间,不可能还没有听见。该不会是偷偷跑了出去? 那可糟了,外面到处是庆祝的士兵和百姓,就算她躲得了今晚,第二天也必定会被发现。 想到这里,李霄焦急大喊:′′兰儿,你在里面吗!是我啊,开门!′′ 见里面仍无声响,他再也不能等待下去,也不管刚才修炼时受到的伤痕,猛喝一声,寒冰掌轰然拍向门锁。可李霄修炼的功法虽然足以对敌,想拆下这扇木门却是十分困难。 再次运转功法,重水心经全力施展。李霄觉得全身阵阵剧痛,显然是真气消耗过度所导致。 但,他只能咬牙坚持,希望在力竭之前打开房门。为了防止兰儿使用尖锐的器物,这处小楼里几乎没有可用的东西。他没办法找到工具,只能以力破之。 李霄心里倍感疑惑,从这些天的相处中,他认为少女不会再想逃离这里。以她的聪慧,应该知道自己是无法出城的。那她现在的举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李霄猛击数掌,直接把木门砸出拳头大小的窟窿,终于打开了房门。走进去一看,所有的窗户紧闭,床上和桌边的东西也没有动过的痕迹。 ‘‘兰儿,你在哪里?′′李霄环顾四周,突然,他感到一双如玉藕般的手臂从后伸来,环抱住了他的腰肢。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出事了。′′ 李霄只道虚惊一场,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了地。他想放下这双环绕着自己的手臂,却发现无法轻易地松动。李霄眉头微皱,运转真气,用力掰开了它们,向后转身,与她对视: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 李霄疑惑的看着面前的少女,此时此刻,她的眼神中满是恳求的神色。 李霄的表情渐渐严肃,他大概猜到了兰儿的心思,即使他早已明白事情的结局。 ′′我知道,你听得懂我和齐修的谈话。他去了幸州,但那是军令,他必须要去。你也是魔族,但与他们不同的是,你没有杀戮嗜血的心,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融洽的相处下去。′′ 她的眼晴中似有莹莹泪光,映出李霄的倒影。 ′′可是,其他的魔族。他们虽然是你的同类,却已经选择了战争,选择了这里,我们不想杀戮,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有一天,我们在战场上相遇,那时的你,会明白我的话。′′ 兰儿的嘴角牵强地扯动了一下,露出凄凉破碎的笑容,她不再看李霄的眼睛,而是默默低下了头。 对她的反应虽然早有预料,李霄还是感到些许心疼,他扶着少女的双肩,轻声安慰道:‘‘放心,等赵括将军离开定州,我马上就送你出城,让你回到魔族疆域。到时候,你要远离战争,好好的生活下去。′′ 少女的眼睛有了些许光华,但是又很快的暗淡下去。她长长的睫毛轻盈地抬起,久久凝视着面前俊朗的少年,突然伸出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李霄大惊失色,却发现自已的真气所剩无几,又因炼化了丹药,全身乏力。兰儿猛地向前扑去,直接把他压在了床上。李霄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芬香甜气,随后便是少女温软的身体。她双手撑起,轻轻在李霄的脸边吻下,随后就骑跨在了她的腰间。 在这柔和旖旎的氛围中,李霄瞬间惊出满身的冷汗,慌乱无措地喃喃道: ′′不行,兰儿,从我身上下去。′′ 少女灵活的玉指如蝴蝶翻飞,眨眼就解开了自己的白衫,又开始探寻着自己的亵衣,仿佛解开了它,就解开了自己的心结。 ′′别,别解开!′′ 李霄拼命挣扎,双手后撑,用力向旁边翻身,又把她翻倒在了床上,随后想要起来。 没想到,少女灵敏如兔,爆发出惊人的力气,迅速跪坐起来,把他又按回了自已细腻温润的大腿上,继续去摸索那不应存在的桎梏,准备让它彻底地从身上脱离。 ‘‘够了!停下!′′ 白嫩的手腕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掌扣住,少女茫然无错的看着眼前愤怒的少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李霄缓缓从床上坐起,喘了几口粗气,才再次站在少女的旁边。他为坐在床上的兰儿披上外套,便远远的走开,立在了门边。 ‘‘我并不讨厌你,兰儿。′′李霄沉静的目光中,有另样的柔情,‘‘可我已经寻到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她也寻到了我。我们都信任彼此,关心彼此。我不能这样做,绝不能。′′ 少女不敢再看向他,只能羞愧地垂下眼眸,很快,她的脸边染上了粉色的霞,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正在面对着长辈的责罚和劝慰。 第65章 念奴娇(其三) 来到客厅,吃过晚饭后,李霄收拾好桌子。两人依偎在软椅上,点起了盏照亮用的油灯,在壁炉下的火堆前,写着在烛光闪烁中忽明忽暗的故事,那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也是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秘密。 “我出生在一个小城,它叫青城,是个美丽的地方。那里有连绵起伏的青山,有高高的石头城墙,还有一望无际的麦田。′′ ′′我的家乡在一座古老的城堡,那里的天空一直是黑色的,没有星星,更没有太阳。那里有许多高大威猛的仆兽,让周围的人不敢轻易的靠近。′′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经常出远门,很少有回来的时候。我就自己出去,去看潺潺小溪,看翠绿的草,找寻着田里的天牛。′′ ′′我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子,是乳母将我养大。在深深的走廊里,紫色的地毯上,华丽的吊灯下,我和自己的影子去玩捉迷藏。′′ ‘‘我来到了学院,认识了很多朋友,还有喜欢的姑娘,我要回去找她,我很快就会回去。回到家乡去。′′ ′′父亲的仆人赶走了我和乳母,说我是有缺陷的孩子。我们拼命地寻找,寻找能够吃的食物,乳母很厉害,她总能打跑别人,找到许多许多好吃的,在一旁笑着,劝我把它们吃下。′′ ′′我写了文书,想要投身军伍,过了好久才有回信。齐修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朋友,他和我一起报名,来到了这里。我还有两个朋友,他们中的一个去了皇城,那是皇帝住的地方。另一个回了自己的家族,去办很重要的事情。′′ ‘‘至尊的陛下开始召集勇士,去抵挡人类的进攻了。乳母为了我能吃饱,带我去参加陛下的选拔。我们走啊走,走啊走,走了好久好久,终于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可我一点也不害怕,有乳母陪着我,我就有温暖的家。′′ 李霄抬起头,看着她被烛火照耀的睑庞。在火苗一闪闪的跳动下,少女托着自己的腮边,眼里满是幸福的星星。 ′′我没好好听她的话,跑到山上去玩了。在明媚的阳光下,一切的事物都是那么的新奇。我说不上名字的动物、植物还有小虫子,它们到处都能看的到。除了这些,还有人类的城墙,里面有好多的房子,好多像蚂蚁一样的人,他们忙碌地涌动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突然,有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出现,把我抓了起来。四周好黑,我好怕。不过我知道,乳母一定会来找我的,可她是不是忘了我呢?过了这么久,她还没有来。幸好,我遇到了你,你把我带了回来,给了我好多好吃的东西,还愿意教我写字。你和乳母是那么的相像,我甚至能在你身上嗅到她的味道。世界上真的有一样的人吗?如果有,那就是被我遇到了。′′ 少女翻了个身,方便更加舒服的躺在李霄的怀里。她的个头很高,现在却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李霄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跳动的火焰,听着木柴燃烧的噼啪脆响,很久的沉默过后,他回过神来,轻声哼唱起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睡时的童谣。 若隐若现的橙色光芒映在少女的脸上,也照亮了她眼角淡淡的泪痕。轻微的呼吸声带出阵阵湿热的空气,像是要把对亲人的思念带向远方。 恍惚之中,李霄的耳边传来了朦胧的呼唤,那是少女在睡梦中的呢喃: ′′妈妈。′′ 第66章 水龙吟 陆九渊站在城楼上眺望,却只能看到数条蜿蜒渡河的曲线。那是赵括率领的万余名老兵,是西河原来驻守于此的精锐。 定州与幸州之间隔着四五里地的距离,西河的支流途径两城中间,形成一个大大的′′丁′′字。既可以满足生活用水和交通运输所需,也能作为护城之河,抵御魔族的入侵。 千百年间,不知多少先烈来此,为护家国,以碧血洒向长空,以自身化作养料,滋润着这片本不肥沃的土地。久而久之,这里的土地变成了褐色与黑色的交织,仿佛记录下了两族之间无尽的战争。 陆九渊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既然选择入局,就必定会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无论是朝廷众臣,亦或是各大门派,他都无从选择。自己作为早些年间,流落至青城的陆家分支,本来就是为了未雨绸缪,甚至,做出牺牲。只是到了现在,还有件事情,让他在心里牵挂。 他遥望北方,思念、担忧、期盼的目光复杂交织在一起。他突然想起了,当初离开青城时,那几个英姿飒爽的少年。他们朝气蓬勃,眼神清澈,心里似乎有无数种想法,身上有无穷尽的动力。在他们身上,他依稀想起的当年的自己。 当年兄弟,要么执掌权柄,天各一方。要么泯然众人,早已远去。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来人。′′他唤向身边的副官,‘‘召李霄回营,命吴将军外探敌情。′′ ′′得令。′′副官转身离去,登下城楼。 此时的李霄,正在屋里收拾着衣服和其他东西。他穿上外套,扎好头发,随后就坐在客厅的长椅上,等待兰儿梳妆后下楼。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兰儿送回到她的同族身边。 没过多久,兰儿就打开了房门。她穿着慕容昭送来的军装,甚至还戴上了一个黑纱垂落的斗笠。由于军中有不少从家族调来的女子和学员,为了避讳,有不少世家中人出行时亦佩此帽,算不上什么稀奇之举。 李霄把一个布包斜挎在身上,用布带勒好,他准备此时出发,前往七十里森林南侧的天冠山。从那里绕过岗哨的探查后,再奔向西边的裂石谷。到了那里,两个人就此分别,他就按原路返回。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把两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门口。李霄打开阵法,见外面站着一个通信兵,问道:‘‘这位兄弟,有什么事吗?′′ 那士兵见李霄带好了装备,以军装着身。也感觉到几分诧异,但他还是将命令道出:′′陆主将命李夫长速回营中,去将军府报道,有其他任务,望立刻出发。′′ ′′知道了。′′李霄向他身后看去,见到两匹战马,疆绳正被他牵在手中。‘‘你可将马匹留下,自行回去。′′ 通信兵行个军礼,将马栓在门前木桩上,随后骑马返回。李霄回头看了看兰儿,心里略感无奈。 如此一来,计划被彻底打乱,不能再去天冠山。自己只能带着兰儿前往军营,再随机应变,去争取出城的机会。 兰儿明显也理解了他的无奈,一只手撩起面前的黑纱,用担忧的目光询问着他。 李霄安慰道:′′我先把你留在冷飞羽那里,就是帮我们找到住处的那个人,你乖乖呆着,不要乱跑。我去找陆将军,向他申请出城的口令,再回来带你出去。 关好房门,李霄深深地看着这里,这栋承载了美好记忆的二层小楼。片刻后,他翻身上马,拉住兰儿冰凉细腻的小手,把她也拉了上来。两人策马前行,句着内城大道的方向不断远去。 第67章 水龙吟(其二) 来到军营,李霄把兰儿安置好后,立刻去将军府中寻找陆九渊。 他看到不少士兵都在擦拭刀具,似乎正准备出城。来来往往的人们走向不同方向的营帐,穿戴好铠甲后向校场而去。李霄心想:难道又有出城机会,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来到将军府,他直奔二楼,终于见到了已有大半个月没见的陆九渊。李霄见还有其他将军在此,恭敬行礼道:′′陆将军、吴将军,百夫长李霄前来报到。′′ 看着眼前的少年,陆九渊心里不由得感慨。不到一年时间,他就从一个稚嫩的毛头小子,渐渐变成了有杀敌之功的百夫长。实力也是突飞猛进,达到了真武七重。虽然比不上自己的儿子,但也绝非普通武者可以比拟。 想到这里,他顿时起了爱才之心,决定再多给李霄一些机会: ‘‘李霄,如今赵将军率领大军,前往幸州,近日即将出城寻敌。因你曾有交战经验,我想让你随吴将军一起,再探敌情,你是否愿意?′′ ′′李霄愿往,只是恳请将军,准许我带亲兵一人。′′ ′′哈哈哈,′′陆九渊被他逗笑。′′你已升至百夫长,按道理应掌管百人队伍。这等事情就无须通禀了。′′ 李霄心里暗喜,这才想起自己不再是大头兵,已经有了一些职权。他再次开口,问道:′′不知何时出发?还望将军告知。′′ 吴将军回答道:′′此次出城,恐将远行上百里,先前崔将军带你一同袭营,后来又有赵将军率队横扫,此时的裂石山谷,估计早就没了魔族踪迹,要到更远处才能探寻。′′ 陆九渊继续说道:′′吴将军所言不假。你们此次出城,是为了尽可能远的探索敌情。拔除残余的暗哨,为后续的两万大军扫清可能存在的阻碍。你先回去准备,明日再到校场集合。′′ ‘‘既然如此,李霄告退。′′ 回到营中,冷飞宇正用小刀削着苹果。兰儿坐在一侧的床边,仍未摘下斗笠。见他回来,冷飞羽把苹果递给了他,′′怎么样,有什么消息。′′ ‘‘陆将军命我随吴将军出城,就在明天。我会带着她一起离开。′′李霄取出那颗开门用的晶石,抛给了冷飞羽:′‘这个东西还你,多谢。′′ 冷飞羽伸手接下,放在手里打量了片刻。目光又从他们两人的身上来回穿梭。意味深长的说道:‘‘行,东西我收回来了,就不打扰你们俩了,马上要分别了,你可要对人家好点。′′说罢,他掀开营帐,走了出去。 目送他离开后,李霄转头看向床边的兰儿。她摘下斗笠,露出了绝美的容颜,怔怔地注视着李霄的脸庞。那目光中交织着对自由的快乐和期盼,更多的是马上要离开他的不舍和眷恋。 李霄看着面前的佳人,将本就不该存在情感压在心底,对自己告诫道: ′′李万里,你是在愧疚,也仅仅只能愧疚,你和她不属于一个世界,命运的丝线不可能再次交织,你们仅仅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倘若她知道了真相,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对你?′′ 他平静了下来,对兰儿说道:′′去找件合身的铠甲穿上,还有钢盔,带上几天的食物。等出城以后,我会找机会带你脱离队伍,把你放在离魔族大营不远的地方。′′ 少女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来到旁边的木桌上,找到纸笔,飞快地写下了一段话,把它举给李霄看: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李霄看着上面秀丽的笔迹,并未回答,而是掀开营帐走了出去,只留下呆愣在原地的少女。她翻过了纸张,仔细地看了几遍,确定自己并没有写错,独自疑惑起来。 第68章 水龙吟(其三) 黎明很快到来,寒冷的空气中,夹杂着血腥与硝烟的气息。距离自己上次出城,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现在,自己刚刚告别了好友,又要再和身边的少女告别。 李霄待她穿戴整齐后,才缓缓走进帐中。他把自己手中的挎包小心地挎到少女的身上,嘱咐道:‘‘包里是一些吃的东西,在路上饿的时候再吃。在这外面穿上铠甲,到了魔族那边就可以脱下来了。′′ 兰儿并不反抗,也没有别的动作,像一个木偶那样任由他整理着。 她好像有许多话想要对李霄讲,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勇气再抬起头,只是默默地让李霄牵着她的手,往校场方向走去。 此时的校场上,人声鼎沸,马嘶扬蹄。向吴将军报道后,李霄帮兰儿骑在马背,自己再翻身而上,手执缰绳,将她围在了怀中。 虽然她穿了铁甲,又以黑纱蒙面,但那曼妙的身材和淡淡的香气,仍然惹得一众军士频频侧目,好奇张望。 众人如洪流般滚滚而去,出城之后,更是将马鞭挥舞的猎猎作响。个个争先恐后,纵马疾驰。 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经过了两万大军的扫荡之后,离城池较近的地方不可能出现魔族,只有闯进裂石山谷的内部,才能依稀看到魔族的踪迹。到了那里,也就意味着他们到达了此行的终点。 风餐露宿,风尘仆仆,三日之后,前方崎岖的怪石乱峰已经隐约可见。 吴将军见天色渐晚,下令安营休整。众人纷纷下马。 有人开始生火做饭,有人去寻找木桩绳索,还有人去负责喂马干料。顿时,原本整齐的队伍开始变得散落四周,将士们分工明确,各自做着眼前的事情,一时间或蹲或站,或躺或跑。挥锤定桩者,寻木抱柴者,搅汤闷饭者,喂马牵绳者,各司其职,忙碌非凡。 感到时机成熟,李霄借口为众人放哨,牵了一匹战马,带着兰儿,两人共用一骑,向远处的黑云下奔去。 嶙峋怪异的乱石,如同漆黑的森林,呜呜的风声呼啸而过,像是某种野兽正在厉声的嚎叫着。天色逐渐黑暗,仿佛是在瞬间变了颜色,将夜的种子撒向了焦土般的大地。 在这片幢幢的鬼影间,少年和少女骑在马上,向着前方连绵成片的鬼火奋力猛追。 战马的鼻孔里呼呼地喷气,它拼命地调转马头,死活不肯再向前走,全身的汗毛惊的竖起,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李霄把兰儿搀下,把战马拴在了一棵黑色的枯树上。 他知道,他们快要到了。 再向前走上几千米的距离,就能到达荧荧鬼火环绕的军营中,那里,是魔族的大本营。 在重重乌云之下,由魔气笼罩的哨兵正侦查着每一个可疑的生物,他们会找到并杀死潜伏在暗处的敌人,确保营地里其他魔族的安全。 兰儿长久以来的紧张情绪,此刻终于得到了释放。她期待地向前方走去,不停地走,焦急地走,渴望回到自己的同伴身边,听到大家的关怀。她期盼听到乳母的夸奖,或是严厉的责备,所有的这一切,她都想要听到。 乳母会不会着急了呢?会不会感到难过呢?她现在,究竟在哪里?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李霄已经再次上马,那双烙印在她脑海中的凤目,此时正漠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不要回头,不要害怕。下次在战场上见面,我会杀掉你。 少年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少女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莫名地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如同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她突然有些后悔,想要试着抓住这美好的时光,再次回到过去。可惜,她已经无能为力,只剩下心中的忧伤,环绕难离。 脱掉厚重的铠甲,显现出纤细苗条的身影。少女鼓足勇气,奋力地向前走着。耳边呼呼的狂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晴。碎石裸露的大地,卷起阵阵黑色的沙砾。即使身穿棉衣,她也觉得瑟瑟发抖。 不过,这些困难对她来说并不可怕,她早就感觉到了乳母熟悉的气息。这种亲人般的温暖,在那个少年离开后,却并没有渐渐散去,反而如暖阳般包裹着她,让她感到十分欣喜。 ′′阿娘,你在那里?′′ ′′为什么不来接我?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少女像急于归巢的燕,追循着母亲留下的气息,她越走越急,越走越急,最后大步奔跑起来,显然失去了自己的耐心。如影随形的温暖始终在她身边,可仍凭她怎样努力,都无法与其接近,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疏远和愚弄,终于放声大喊: ′′为什么不靠近我!为什么!我会好好听话,我会做个好孩子,我再也不乱跑了!阿娘,快来接我!′′ 一块凸起的碎石,使少女重重地摔倒在地,砸在了沙与岩的大地上。她感受到坚硬与炽热在自己的怀中,仿佛是寒风中燃起的巨型火炉,不停震悚着她的身心。 少女颤抖着双手,从身上取下由粗布编织的包裹,它一直挎在自己的身上,仿佛残存着某种熟悉的体香。她哆嗦着将手伸入其中,不停摸索着。 突然,她的手掌一僵,仿佛拿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颗如黑宝石般闪耀的魔核,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它从她的掌中滑落,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少女疯狂向前扑去,把它再次紧紧拥入自己的怀中。她呆滞地感受着怀中温暖的气息,并未流泪,也没有再发出声音。 呼号的阴风在鬼火乱石中穿梭,遮盖了少女凄厉的悲鸣。 第69章 满江红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题记 ′′将军,前方就是魔族大本营,据探子报告,约有四万主力在此,如果能一举歼灭,则西河平复,可得百年和平。′′ 赵括静静听完手下的汇报,只觉得意气风发,胸有天地。他羽扇一挥,随即云淡风轻的下令: ‘‘前军按兵不动,左右两翼包抄,勿放走一个魔族!′′ 众将士见主将如此气度,不由得暗自叹服,无不遵命,恭敬的退出营帐后,开始迅速集合手下士卒。 两万勇士分成四个方阵,向两侧黑色的森林中隐去,瞬间消失在浓浓的雾气中。他们凝神屏息,长刀出鞘,如同一群行走的石雕,发出隆隆的踏响。清晰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沉闷连环的鼓点。 齐修口中衔枚,面甲披覆。他的右手握着那把开山大刀,左手紧攥成拳,可以随时向前挥砍,又可向侧面闪避。 在他的四周,其他的士兵摆出同样的姿势,紧紧跟在前面的同袍身后。漆黑的夜晚,只有暗淡的月亮照耀在将士们的铁甲上,使其反射出寒冷幽凉的白光。 太安静了,安静的没有风声。 窸窣的青草地被压弯,那是战靴掠过叶尖时带动了空气的流动。齐修用力地睁大双眼,不敢放过四周的任何一处细节。他看到前面的战士整齐地前进,不停迈入深邃的黑暗中,如同走进巨兽张开的血口。 透过脸上的面甲,他能清晰地观察到士兵所穿的黑红色军装和上面银灰的铁片。看到他们握着长刀的胳膊因紧张而微微抖动,听见他们从肺里发出一两声粗重的喘息。 荧荧的鬼火,照在前方士兵的身上,使他们仿佛变成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灵,散发出青绿和幽蓝的光芒。 紧随其后的士兵们从黑暗中走出,使整支队伍分割成了三种不同的颜色,透露出渗人的恐怖。齐修向前走着,走着,直到自己也彻底融入到荧绿的背景中,抬头看去,魔族深紫色的营帐已经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战士们齐齐地弯下腰,弓着身子。在前面同袍的手势指引下,队伍分割成数个分队,向各个营帐前伏潜而去。每个人的脚步声都压的极低,几乎都是先用脚后着地,再缓缓地把整个脚掌贴下,直到脚尖完全吻合地面才再度抬起腿来,如此,才算完成一次迈步。 最靠近营帐的战士,缓缓举起了一只拳头,却并未立即挥下。 霎时间,银亮的刀光闪耀在每一丛荧荧的鬼火下。 齐修缓缓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大刀,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吞咽着。他感觉自己在眨眼,却又好像没有眨,他仔细地倾听着营帐里面的声音,却只感受到耳边寒冷的空气。厚重的铠甲压在他的身上,他却觉得如同几片轻盈的羽毛。 齐修死死地盯着前方,他目光的尽头,是停举在半空中的拳头,它由一只包裹了红衣和铁片的小臂支撑着,连接在士兵全身披挂的躯干上。 士兵黑色的目光中透露出阴森杀意,誓要荡平所有敢于向前的强敌,坚毅的面庞上,简短干练的胡茬紧紧附着在下巴的位置,为他不大的年龄添涂上几抹沧桑古意。 ′′将军,已完成合围,是否进攻?′′ 赵括的脸上透露出肃杀的嗜血,未动羽扇,却以手掌五指并拢,缓慢切下。 ‘‘杀!’’ 第70章 满江红(其二) 士兵猛然出手,搅向营帐门帘。 ′′哗!′′ 他臂膀的肌肉轰然颤动,拽起大片布毡。一股暗淡的烛光从里面漏出,逸散在四周的夜空中,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齐修看到面前的士兵如闪电般跃动,径直扑进光中,两侧的同袍们一起钻入,像沉默的刽子手。 烛火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显露出魔神般冷峻的杀意,仿佛即将面对的敌人不是魔族,而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紧随在后,融入光芒,随即看到整齐的床铺上,躺满了睡梦香甜的鼓胀被囊。 刀光剑影,利刃捅刺。 闪着寒光的匕首扎进肉体,发出噗呲割动的声响,明晃晃的钢刀奋力劈下,将床上的身影砍成数截,再攮上数个窟窿,刃锋一下下切过每处肌肤,让鲜红的血液沾染其中,只听营帐之中,满是杀人挥剑的声响,像是走进了巨大的屠宰场。 片刻寂静。 士兵不敢置信地摸着敌人早已冰凉的脉搏,掀开了他们的被褥。在刀痕斩击碎裂纵横的床铺上,是一群群蜷缩如爬虫的仆兽。在它们的身下,古老暗红的毒咒正在发出诡异的光华,如涟漪般散向远方的大地。 ′′退!快退!中计了!!′′ 士兵队长厉声地大喊着,依旧引发了一阵慌乱的骚动,所有人几乎都如同崩弦的古筝,发出瞬间的断响,随即是长久的失声。 浓雾遮蔽的森林中,忽然亮起无数双腥红暗绿的眼睛。 上万道庞大的黑影如围猎的饿狼猛虎,疯狂向营帐扑来。大地突然如陨石坠,火山怒,巨浪卷,滔天的兽吼伴随着炸雷般的轰鸣,从四面八方切割而去,把残破简陋的营地踏进尘泥之中。 帐中的士兵惊恐地抬起头,只来得及看到巨兽的利爪撕向自己的身体,随后便是咆哮张开的血盆大口。他们被扑倒在地,肆意啃噬,面目全非再被踩进泥土。钢刀拼命地挥舞,却只留下淡淡的血痕,双腿奋力的奔跑,仍然被巨爪拍倒。 嘶吼声,怒骂声,哀求声,如同天籁的仙乐,亦是南无菩萨的禅音。 赵括目眦尽裂,脖间青筋暴起,他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吼出主将的命令: ′′全军速撤!速撤!抛掉辎重!往东,往幸州方向!′′ 不远处,滚滚魔气冲天而起。黑甲狰狞的魔族将领,拉尽了手中满月的弓弦,一道破空暗影疾闪,中军将旗轰然坠地,那残忍冷漠的目光,仿佛在看一群愚蠢的家禽。 他伸手向前遥指,无数道奔流的暗影升上天空,为紫色的夜晚浸染了墨汁泼洒的狂草书。 齐修拼命地挥刀,再挥刀,砍下数只巨兽的头颅。许许多多的士兵从他身边经过,却没有人肯停下反抗。他们拖着残破的身躯,惊恐地瞪大自己的眼睛,让泪水和哭号一起涌出,再从敌人的追杀中倒下。 不能这样跑,不能这样逃!齐修怒声大喊着:′′保持阵型!不要乱!拦住他们,不然都得死!′′ 少数的人停下了,他们舞动手中的刀刃,如飞蛾般在烈焰中烧尽。更多的人没有停下,如鸡鸭被扯住脖子似的乱叫着。齐修看到,黑色的暴雨狂坠下来,把它们砸翻在地,或了无声息,或发出濒死前的悲鸣。 一只大手拽住他的衣领,是崔将军。齐修感觉自己被拖出几十米后,又被猛地提起,落回了地面。 ′′跑!快跑!′′身中数箭的崔将军跌倒在地,他用力地转身,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第71章 满江红(其三) 溃败,彻底的溃败。 长期以来的胜利和自信,已经无限拔高了战士们的预期,却没有机会告诉他们,如何迎接失败和死亡。当愤怒的敌人带着决绝的杀意而来,迷茫的人们只能痛苦的哀嚎着,拼命向同胞的身后跑去。他们丢掉了荣耀,丢掉了幻想,甚至不敢略微回头张望。 跑,不停的跑,连滚带爬的跑。 士卒们的眼中只剩下前方的路,只剩下同袍们晃动的身影,只要冲过去,冲到队伍的前面去,凶恶的魔兽就不会咬到自己,自己就能抓住那一丝微小的希望,平平安安的回到家乡。即使这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种不切实际幻想,但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无数的人依旧奋不顾身,奋力奔向生的前方。 天色渐亮,乳色的微光像倒扣的白瓷,把黑暗的森林压迫在地面上,让它们干枯的利爪无法再延伸至天空。看到宽广的大路就在脚下,原本疲惫的士兵们再次鼓足了身上的力气,继续向前奔逃。在离他们不远的前方,巍然屹立的幸州城墙端坐在那里,如同在人们心中种下的定海神针。 河,湍急的河!城池前的河! 跑在最前方的士兵绝望地呐喊着,似乎想把声音传递到更远的地方。他们最先从队伍里逃出,本以为也会最先回到安全的地方。可是,奔流的河水阻隔了他们,彻底断绝了他们生还的希望。 人们看到,那原本架设在两岸,厚重结实的大木桥,此刻已经是烟尘滚滚,燃起冲天的火光。无数想要冲过对岸的士兵,拥挤着,推搡着,燃烧着,从碎裂的木板上坠落,掉进下方波涛汹涌的河流里。仍在对岸的士兵拼命大喊,想要转身向后逃去,却被慌张崩溃的同袍们向前拥去,直到被推进河中,成为其他人的浮桥。 朝阳如血,再次被无数暗影遮蔽。 齐修转身迎敌,他奋力地扑向高大的仆兽,一刀切下它的脑袋,从它的身上翻滚落地。再次侧身,抓住了巨兽的后足,从手臂上爆发出强大的力量,飞跃斩向它的脖颈。待它轰然倒下后,他也随之跌在尘埃之中,挣扎着想要再次爬起。 士兵们或是踩着同伴的尸体,踏入河流之中,拼命地向对岸游去,或是举起了手中的刀剑,怒吼着转身,与敌人同归于尽。猛兽嘶鸣,刀剑相击,层层叠叠的身躯上,仍有士兵从那里站起,奋力奔向面前的强敌。 齐修感觉到天地都在旋转,自己仿佛躺在了棉花堆里,双脚却是灌铅似的沉重。面前挣扎舞动的人群,凶残嗜血的巨兽,变成了无数条红黑交织的丝线。它们缠绕,旋转,凝结,变成墙边的壁炉,散发出温暖的火光。又变成四道不同的身影,将手中的酒杯轻轻碰在一起。 恍惚间,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像是天与地的回响。 ′′丈夫志在四海,万里犹比邻。′′ ′′保重!′′ ′′耍弄了倒好,让他长长记性。′′ ′′万里,你那功法练的如何了?′′ ′′儿子,出门在外,勿太过节俭,想吃些什么,就去卖些。我和你爹都在家等你回来。我想着,要给你说门亲事,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对了,你在那里呆得久,我到时候给你寄些棉衣过去,记得穿上。′′ ′′爹,陪我玩,你好久没回来了。′′ ′′好孩子,爹去给你挣钱去。′′ 齐修怔怔地看着白茫茫的天空,听到了自己耳边疲惫的喘息,他把视线慢慢地转回下面,奋力地向前挥刀,再挥刀,身边的同僚一个个倒下,他们或是倒在血泊之中,或是被赤色的浪潮吞没。他感觉自已的手臂越来越沉,越来越重,仿佛压着千斤的石头。 远方密密麻麻的黑点正在涌动,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正在死死盯着他麻木的身影。 齐修缓缓放下大刀,长叹口气,闭上了眼睛,他感觉自己如羽毛般轻盈,轻得没有一丝重量,仿佛随时可以向天空飞去。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妙,如此令人陶醉,让人想要去拼命地追寻。脚下的大地沾满了血污和泥泞,显得肮脏不堪。远方的天空却是湛蓝而洁白,映衬得如此美丽。 为什么不飞走呢?他问着自己。 飞起来,飞到远方去。 一道人影轻飘飘地跃起,随即坠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浪花卷过,将赤红的水流带向远方。像一条蜿蜒曲折的红绸,将生与死的边界相连,亦像离乡许久的游子,正寻找着家的归途。 第72章 钗头凤 李霄坐在营帐中,点起了一盏微弱的油灯,打开了自己的包裹,里面是王诚给他的那封信。 他认真地把信拿在自己的手中,端详片刻后,轻轻地撕开了上面的漆封,里面有张雪白的信纸,上面是王诚的笔迹。 ′′万里,展信佳: 我受本家所召,前往长安。那里作为最繁华的都市之一,确实美不胜收。亭台楼宇连绵起伏,错落有致,大气端庄,倍显堂皇。街道上车水马龙,呼喝不断,行人络绎不绝,果然是富庶宝地,人间天堂。 至王家府前,还有数辆车驾停此,皆是与于我年纪相仿的旁支子弟。众人步入厅堂,已有数名本家子弟在此。 不多时,王家家主,吏部尚书王九鹏大人到来,告知我等一事:欲从中择优良可塑之材,拜入玄门内门,为其长老亲传弟子。 除此之外,亦可与其他家族联姻,为其乘龙快婿。 初听此言,众人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亦有心动。王大人遂命令我等移步武场。自悟、资、力三重比试。 我与那本家天才王冲并列第一。可联姻女子仅有一位,故让我二人各自与其相见,待她选择。 王冲心高气傲,自然为先,可他两人相谈不到半个时辰,王冲就被那女子驳的哑口无言,最终拂袖离去。 我随后前去,却不曾料想,那女子竟是林馨!我们两人相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退出房门,将其中缘由告知管家,但,并未受理。′′ ′′万里,我知道你二人互相倾慕,早已私下定情。更何况同窗好友,我岂可横刀夺爱? 我又将此事告诉连云林家家主,林馨之父林如海。他深明事理,为人通达,听此一言,遂先稳下王家众人,再与林母相谈。两人本不想女儿受家族桎梏,只是本家之命,莫敢违从。 最终,我见此事难有转机,欲避而拖延,于是离家出走,暂时不归。 林馨告诉我,她会尽力拖下此事,闭门不出,将婚约延至两年之后。那时玄门将有内门大比,王冲必然参加。 你自前线回来之后,还有半年之期,若能在宗门比试中力挫王冲,以他骄傲脾性,自然不再提起婚约一事,望你全力而为,莫失良机。 你我兄弟再见,恐是多年以后,不必挂怀,保重。 王诚′′ 读完这封信,李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喜与忧,苦与甜,不同的滋味掺杂在一起,让他不知作何感想。 喜的是王诚坦言,林馨仍恋,自己在他们心里的分量依旧。忧的是自己还有不到一年,突破晋阶。 要知道玄门内门子弟选拔严格,最低也要真武九重修为。王冲门阀中人,自然有功法秘技,底牌无数。自己仅有三门功法,显然难以相比,若想稳胜王冲,必须突破玄武之境,连跨三重,难度甚大。 突然,他听到北方森林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急忙收了信件,跨步迈出营帐。 许多士兵已经走出,立在帐前观望。 李霄努力地向远方看去,却因天色太黑,只能看到深色的树影。寒风从耳边吹过,他仿佛听到金铁相击的声音和隐约传来的兽吼。 ‘‘如今吴将军已经带领将士们走了两天,只要再走一天时间,快马疾驰,就可以回到定州,到那时有陆城主下令,自然能探清情况。′′ 想到这里,李霄暂时放下担忧,回到营帐歇下,准备养精蓄锐,明日回城。 第73章 钗头凤(其二) 次日清晨,众人疾驰回城,于傍晚抵达。 李霄刚刚下马,吴将军就已经朝自己走来,他面色凝重,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李霄还未询问,他就提前开口,说道: ′′速去将军府,快!′′ 来不及卸下身上战甲,吴将军匆匆走去。见情况不对,李霄将马缰绳递给旁边负责照料的士兵,直奔将军府二楼。 来到楼上,各位文官及副将均已到齐,李霄见没有多余座位,立于桌侧。没过多久,陆九渊大步走来,坐到主将位上。他沉着地环顾着四周的面孔,须臾之后,开口说道: ‘‘赵括将军出城寻敌,遇到敌人埋伏。两万将士仅剩三千。如今有数万魔族,正围在幸州城前,恐怕不超三日,幸州就会沦陷,如此一来,西河前线的防守力量将只剩下我们。′′ 众人震惊不已,交头接耳。 李霄瞬时想起了齐修,急于询问,可自已军衔不高,在此旁听已是特例,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开口。纵使心里焦急,此时也没有半点作用。 ′′安静!′′ 陆九渊尽管面露凝重之色,语气却并不慌乱,′′幸州城内,有玄门阵法师设下的防御。不仅可以阻挡魔族从空中的袭击,还能有效的加固城墙。以城内此时的守备力量,足以支撑数月之久,不必担忧。′′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心里稍安。 有文士问道:′′陆将军,虽说守城无须多虑,以万全之策,不如向玄门求援,让他们派遣长老和弟子前来协防?′′ 陆九渊似乎早有准备,回答道:‘‘我已经派人通知连影城的夏城主,援军此刻已经出发,正在赶来的路上。只是此时幸州城门紧闭,我还未派人与其联络。′′ 李霄担心兄弟安危,抢先开口道:′′我愿前往幸州,探明情况,望将军准许。′′ 众将纷纷侧目,有人认出他来,遂与左右低声说道:‘‘他就是献计袭营的李霄。′′ 有不少人这才发现,传闻中的战斗英雄居然只是个刚满二十的少年,不由得暗自赞叹起来。 陆九渊本不愿答应,因为李霄年纪虽小,却也在军中有了些许名气,假以时日,必能出人头地,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于军中实在是巨大的损失。于是准备驳回: ‘‘你尚年幼,此事宜交给老成之将,就先不要去了。′′ ′′将军,请给我这次机会!′′ ′′不行,回去。′′陆九渊的态度出奇的强硬,‘‘此事交给吴将军,派援兵一千,渡河前往幸州,千万要坚守在那里,只要再等七天,玄门的增援就能赶到。你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末将领命。′′吴将军回应道。 正在众人商议之时,一名士兵突然闯入,焦急地将一封沾血的信件递到陆九渊面前,喊道:′′将军,十万火急,魔族攻进幸州城内了!′′ ′′什么!′′陆九渊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拍案而起,一把夺过信件。待他细看片刻后,眉头皱起,一言不发。众文官皆有惊疑,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敢多问。 良久,陆九渊终于开口:′′吴将军即刻出发,首先寻找随军前来的学院子弟,然后找到赵将军,让他务必坚持一天时间,无论如何,必须把魔族拦下! 最后,疏散全城百姓,让他们往锦州方向撤离,记住,必须是锦州方向。只要过了七十里森林,锦州的后面就是拒兽长城,只要到了那里,就算是彻底安全了。′′ 吴将士起身行礼,立刻往门外走去。陆九渊沉吟片刻,说道:‘‘在座的各位,能否守住城池,就看我们的了。请各位立刻安排百姓撤出,不要引起太大的恐慌。′′ 众文士立刻出发,片刻功夫后,屋里只剩下李霄在场。他疑惑的问道:‘‘陆叔叔,那书信上?′′ 陆九渊点燃蜡烛,将信烧成了灰烬,见四处已经没有别人,他悄声叮嘱道: ‘‘有叛徒,你多加小心。′′ 李霄心中暗惊:′′叛徒?会是什么人?′′ ′′不清楚。′′陆九渊面色凝重,‘‘书信上写着,城中出现魔族的那一天,有一个形踪古怪的人靠近了城墙,身材高大,全身黑衣,只是看不清面容,无法进行通缉。′′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我准备让你去巡逻城门一侧,那里是最重要的地方。如今的定州城里鱼龙混杂,根本分不出谁是敌人,但你我同出青城,我清楚你的家世,能够真正相信的人里,你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明白了,我立刻去准备。′′ 第74章 钗头凤(其三) 李霄走出将军府,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他想起自己曾售出四十颗魔核,还剩下几百两纹银。如今大战在即,理应尽数用之,购买些装备武具。 不再犹豫,李霄翻找到剩下的银票,去找冷飞羽帮忙。在他的心中,冷飞羽作为世家少爷,眼光一定比自己强上不少,让他来挑选的物品必然比自己选的好。 来到西侧营中,冷飞羽正和魏阳、钱平讨论近几日的战况,见李霄心情不佳,缓步迈入营中,三人的声音渐止。钱平问道:‘‘李兄?不知齐修兄弟在那里,可否与你同来?′′ 李霄担忧地答道:′′他在几日前去了幸州,现在…杳无音信。′′ 一听此言,魏阳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幸州?!哪里不是…′′ 话刚说到一半,冷飞羽就拍了他一把,打断道:‘‘万里兄不必担忧,齐兄弟实力不俗,又是粗中有细,断然不会身处险境。不知你来寻我,是为了何事。′′ 李霄知道,多余的担心没有丝毫意义。他深吸口气,将胸中郁浊吐出,正色道:′′如今战事将起,我欲寻找一些合适的装备和功法,不知几位能否帮我掌眼一二?′′ ′′听李兄此言,我也起了些心思,愿一同前去。′′魏阳回应道。 既然大家都无异议,于是一起出发,前往集市。此时已近年关,战事吃紧,有不少人担心魔族进攻定州,于是纷纷抛下当地产业,撤离到拒兽长城之后。 尽管在如此严峻的背景下,还是有不少商贩沿街摆起摊位,叫卖着年货和日用品,为冷肃的空气增添了些熟悉的年味。街道上的人虽然不如往常拥挤,却也是来来往往,显得十分热闹。 魏阳走在前面,为两人带路,三人穿过大街,却并没有在旁边的店铺停下。李霄忍不住问道:‘‘魏兄,我们这是准备去哪里?′′ 魏阳转过头来,一脸神秘回答他:‘‘你应该不知道,这定州城里除了寻常店铺外,还有一条隐藏在暗处的黑市。那里不仅有品质上乘的丹药和大师手工制作的武器,甚至能买到禁忌功法,深受散修和密探的追捧,那里也是情报流通最多的地方。′′ ′‘这种地方,应该会被查封?′′ 冷飞羽看出了他的担忧,解释道:‘‘其实不仅是这里,整个大梁,类似的地方多得是。我们所在的家族里,但凡是有些权柄的长老或管事,手下都有类似的灰色产业,专门用来处理一些暗处的事情,以备不时之需。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利益交织在一起,就算给你查处的权利,也不可能有人敢去乱动。万一牵扯出背后的某个大人物,不仅自身难保,整片地区的产业都会受到受损。′′ 李霄听了,连连点头,对世家大族的影响力又多了几分了解。即然有如比良机,何不及时利用。现在吴将军前往幸州城,不久之后,自已也极有可能出发。到那时,面对魔族大军,不论是用来自保还是帮助齐修守城,自己所展现出来的实力都至关重要。 几人穿过重重小巷,在僻静的外城区寻找到一处杂货铺。那古老的门牌上,满是锈迹和尘土。走进店里,魏阳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铭牌,递给了货柜前正打嗑睡的老者。那老者躺在摇椅上,伸手接过牌子。他反复看了几次后才还给魏阳,用另一只手在柜台下的暗格里按下了某个机关。 李霄听到一声沉闷的转动声。魏阳收好铭牌,带着两人到往老者身后的房间走去。只见木质的地板正缓缓打开,露出了深入地下的台阶。在方形地道的一侧,松香竹片已经燃起,散发出明亮的火光。 第75章 满庭霜 三人沿着幽暗的地道走去,如同行走在坟墓地宫之中,身边传来阵阵的幽寒气息。脚下的石砖如同冥府的道路,在火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青色寒光。不知走了多久,一阵喧嚣嘈杂的声音传来,在声音的源头处,明亮的光芒充斥了整个洞口。 李霄走出地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州城的地下,居然被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形成了魏阳口中所说的‘‘黑市”,无数莹石点缀在空洞的上方,如同颗颗明亮的圆月,把下面繁华错杂的街道照耀的亮如白昼。 在红烛和灯笼的映衬下,各种佩戴着怪异面具的商家正在推销自己的商品,有刀刃上布遍利齿的放血暗器,有无色无味的杀人剧毒,有邪修巫毒的禁忌之术,甚至还有奴隶和兽宠的交易和拍卖。 魏阳轻车熟路的走着,显然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两人跟在他的身后,四处观察着旁边的景物。向两侧看去,青蓝寒冷的石壁环绕着整座黑市,形成了黑褐色的半圆形穹顶。在它的下方,有看起来年份已久的各种楼宇,楼上所悬挂的招牌只能堪堪认出所写的字体,所售卖的每一样东西放在外面,不仅会引起强者的垂涎,更是足以流放杀头的罪名。 来到一处平平无奇的小楼前,各类实力强大的散修,苍白肤色的邪教人士,目光冷厉的朝廷探员,以及像魏阳、冷飞羽这样的富家公子们往来进出,人流如潮。三人走进店里,果然别有洞天,金碧辉煌,有道是: 奢糜富贵销金窟,红粉骷髅蚀骨城。 琳琅奇珍堆玉柱,灵丹妙药神兵丰。 无数佩戴着狐兔面具的侍女林立左右,热情似火地招待着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客人,平日里千金难求的奇珍异宝,在这里却如同垃圾一样无人问津,属实让没见过这等场面的李霄吃惊不己。魏阳对前来招待的侍女低语几句,她仔细听完后,态度变的更加恭敬,将三人直接带到了顶楼的大厅。 李霄不由得暗暗称奇,问道‘‘魏兄,为何你对这里如此熟悉,又受到这种礼遇,莫非是这里的贵客?′′ 魏阳听后,得意地笑道:′′非也,说来倒也惭愧,本人所在的魏家虽说不以商业立足,但是从祖辈发展到现在,也攒下不少资财,这处地方正是我家族内部产业,作为情报的中转传递之所。′′ 没过多久,就有一名紫袍男子随侍女而来,见了魏阳,行礼说道:‘‘少爷,小人魏金野,是此处管事,不知少爷此次前来,有什么吩咐?′′ ‘‘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冷家冷飞羽少爷,百夫长李霄。既然你在这里,那就帮他们看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 那男子仔细看向两人,当他看到冷飞羽后,不由得暗暗点头,心中赞叹,再转头看向李霄,却是眉头紧皱,沉默不语。片刻过后,他以手虚让:′′请两位公子到宝库一观。′′两人随即跟着他一路前行,到三座紧闭的大门前停下。紫袍男子开了大门,领两人进去。只见两侧架子上,神兵利器,功法秘籍多不胜数。李霄问向冷飞羽:‘‘我身上虽有钱财,却也值不得如此宝物,怎能轻易收受。′′ 冷飞羽却满不在乎,说道:‘‘这些东西,本就是家族为保障弟子安危,留存在此。真正有价值的物品,不可能尘封在仓库中,而是不停地流转出去,创造它应有的价值。如今战争在即,与其让它们蒙尘,不如取而用之,你尽管挑些便是。′′ 第76章 满庭霜(其二) 正当李霄犹豫不决时,魏金野开口说道:′′这位公子,在下倒是有个提议,只是不知公子可否愿听?′′ ′′哦?请讲。′′ ′′我刚才发现,公子内的真气十分特殊,寻常的功法武技恐怕根本无法适配。与其公子自己随意挑选,不如由在下帮忙,替公子选择一二。′′ 李霄感到十分意外,心想:此人身上没有一点真气波动的痕迹,看起来就是个寻常文人,想不到竟然能看出我的内力。一来可以看出此人能掌管黑市宝楼,果然有些本事,二来则证明这《重水心经》果然不是凡品,只是这功法如此厉害,当初自己不过举手之劳,那男子为何如此轻易的送出? 见他好意提醒,李霄也不再推辞,于是爽快答应:‘‘既然这样,那就有劳魏管事了。′′ 魏金野微微颔首,随即转入重重货柜之中。冷飞羽见两人交谈,自己早就先行一步,去宝库中挑了一件星光闪烁的白甲。李霄看他拿着件铠甲出来,略感诧异,问道:‘‘冷兄,我记得你的武器是把折扇,何不换件更厉害的。′′ 冷飞羽回应道:′′我善用折扇,又不是只会用它,我还有柄白玉剑,足够用来御敌了。′′ 李霄这才想起,当初和齐修在校场的时候,曾见过冷飞羽佩带宝剑,自己居然忘了此事,不由得哂然失笑。 从刚才两人去了宝库后,魏阳就舒服地坐在躺椅上,享用着下人送来的水果。他咂了咂嘴,正准备再拿起一颗葡萄,还没来得及放入口中,就听看见魏金野匆匆地走了过来。不禁问道:′′这么快就选完了?′′ 他这句话,既是询问,又是斥责,显然是埋怨魏金野丢了他的面子,故意拣些次品出来,让李霄他们挑选。听了少爷责备,魏金野急忙凑向前去,俯身在他耳边问道: ′‘少爷,冷家少爷的选完了,可是那李公子,他修炼的功法…′′ ′′哎呀,就算白送他一本,我们也亏不了多少,再说了,我不是有预支额度吗,不行就给他用。冷飞羽在这里看着呢,他可代表了冷家!我魏家的店里要是一件珍品都找不出来,那不成了其他家族的笑柄?′′ ′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咱们的店里当然有宝贝,实话实说,要是真拿出点压箱底的东西来,神武境大师的功法我都能找着,只是,只是…′′ 看魏阳疑惑不解,魏金野小心地看向左右,确定四周无人后,用食指虚指天空,悄声问道:′′您认识的这位李公子,他和临江王是什么关系?′′ ′′什么?!′′魏阳一下子从躺椅上坐起,眼睛瞪得滚圆,他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细细说来。′′ 魏金野不敢隐瞒,如实说道:′′刚才小人仔细观察,发现冷公子体内真气柔和荡漾,如同一汪清泉,果然是品质极佳,想来是用了不少灵药,沐浴淬炼所致,故小人猜测,他必然选择刚猛厚重之物与其相配。而李公子可就大为不同。′′ 见魏阳听的仔细,他又继续说道:′′李公子体内真气不如冷公子那般,品质堪堪可到中等,实际上细究起来,也就是下等水平。如此低品质的灵气,却仿佛汪洋大海,巨浪汹涌,完全充斥了他的全身。这样一来,他以量补质,虽有群战之利,单挑之强,却也斗不过真正的强者,有所受限。′′ ′′那你的意思是?′′ 魏金野思索片刻,说道:‘‘小人之所以问出此言,是因此地消息灵通,遍及全国,传闻临江王以灵证道,周身真元浑厚致极。李公子所用功法,正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处,可又因自身原因,无力承受。给他选择功法,根本无法做到两者兼顾,这让小人如何是好?′′ 听他这么一说,魏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摸了摸下巴,沉静许久后,终于作出了决定:‘‘你尽管去选,能不能掌握,那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魏金野听后,躬身离去。 魏阳慢慢地剥下葡萄的外皮,露出了里面碧色的果肉,他暗自想道:冷大哥之所以结交他,就是因为他没有背景,还正好有些实力,是绝佳的刀尖枪头。这李霄功法本就奇特,再配上魏家宝库的秘笈,可谓是金石磨刀,又添锋利,如此用着,岂不是更加顺手,利大于弊。 想到这里,他吃下葡萄,满意地躺回了椅子里。 第77章 满庭霜(其三) 魏金野在库房里寻了半天,找到了不少厉害功法,正准备选出一本拿出。可是当他看着这些功法,突然又犹豫了起来,心里想道: 刚才少爷说到那李霄的时候,提了句′百夫长′?这是何意? 按照一般情况,介绍普通朋友时,可用昵称或调侃意,如冷哥,冷少爷。既代表了两人关系亲近,又从侧面反映了他的地位和背景。 可当自家少爷说起李霄,不提兄弟朋友之字,也不以公子、少爷尊称,反倒用了军中职位缀于名前,这样一来,岂不显得生疏? 再看那李霄反应,不仅面色如常,还未发一言反抗。此等表现,要么是他城府极深,身后背景十分强大,让人不敢轻视,这才以藐视之态忽略了少爷的贬低。 要么是此人实力过硬,为军中悍将,粗俗鲁莽,不仅平常时候就以百夫长自称,心里更是倍感骄傲,不觉有他。 问题在于,刚才自己探了他的虚实,并不像是太过强大之辈,又看他言语谈吐,有理有据,亦无半点俗人之相。 想了片刻,魏金野略有眉目,暗道:如此看来,此人是出身贫寒,根本没什么背景,这才只能以军衔标榜。少爷言语暗讽,他又无动于衷,看来是见识短浅,所以没有发作。 少爷顾及面子,不愿意让冷家看扁,又命令我选强大的功法,不用考虑后果,显然是要培养此人为犬,吼咬他人,若不成,就算随意弃之,也不足为惜。 心中逐渐明朗,魏金野有了主意,他取出一把宝石镶嵌的钥匙,插进一扇圆形的厚重大门里。 片刻后,无数复杂的符文咒语显现,他小心翼翼地点亮它们,又以手指为笔,连接成各种奇异的图案。过了小半炷香功夫,终于打开了门锁。 宝库门里,有数颗巨大的灵石围绕拼接,如同晶莹的玉环。在这道环形的上方,十几本古朴的功法悬浮空中,爆发出强大的气息。 魏金野戴上特制的手套,取出一本,确定无误后,迅速从里面退了出来,再次关上了大门。他检查了片刻,确定安全无误后,转身回去复命。 大厅里,三人正在交谈,见魏金野耽搁许久,到现在才匆匆赶来,魏阳显然心有不满,责怪道:′′怎么回事,现在才回来?′′ 魏金野连忙解释道:‘‘小人刚才选了半天,怕李公子看不上寻常货色,这才来得迟了,还望他多多包涵。′′ 听他这么一说,冷飞羽来了兴致,笑着问道:′′如此说来,魏管事这是找了个不寻常的货色?可否现在取出,让在下也来开开眼。′′ 魏金野取出功法,将它双手递给李霄,李霄见状,急忙也用双手接了,连连道谢:′′有劳魏管事费心了。′′ 等他拿过功法一看,却觉得十分理诧异,不知道该从何看起。魏阳随意地问了一句:′′这秘笈如此古老,看起来已有些年份,只是不知叫什么名字?′′ 听魏阳主动发问,魏金野恭敬回答道:‘‘回少爷的话,这是《虎魄寒霜诀》。只不过略有残缺,只够练到玄武九重,再往上的部分,小人实在是无法找全。′′ 他的话音刚落,冷飞羽就皱起了眉头,思索片刻,反问道:′′这功法听着耳熟,却又不像是什么神功,魏管事怕不是拿错了?′′ 魏金野咬牙回应:′′冷少爷,小人已经确认过了,没有拿错。′′说完,又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魏阳,见他满眼肯定神色,魏金野心中转忧为喜:‘‘看来是猜对了少爷的心思,如此甚好。” 李霄见三人交谈,颇有责问之意,场面一时僵持。此事因为自己而起,他理应出来圆场,于是说道: ′′冷兄不必多虑,此次能得到这本功法,已经是我幸运,岂敢再有奢求?魏管事尽心尽力,就不要再责怪他了。′′ 第78章 满庭霜(其四) 魏阳心里冷笑几声,表面上却装作不知,说道:′′李兄弟既然愿意,那便收下这功法,就算我赠给朋友的礼物。′′ ′′此秘笈就算是记录了普通功法,光是这纸张,也能算作古董收藏,李兄弟此行不亏啊。′′冷飞羽调侃道。 ′′送出,这怎么行?′′ 李霄又要推辞,可却被魏金野笑呵呵地堵了回去:′′公子还是收下,你若是不肯收下,那可算是我招待不周,少爷没准就让别人接替了我的职位,就算是帮小人个忙。′′ 话已至此,李霄不再推辞,说道:‘‘既然这样,就多谢魏公子和魏管事。′′ 魏阳看两人找好了想要的东西,提议道:′′此时回营,恐怕天色晚了,不如就在这里住上一晚,我来安排上等的客房。′′ 见他热情招待,两人应下,准备明天再回军营。 李霄被侍女领到二楼,来到一处房门前。进去一看,自然是软床细榻,不必多说。吃过下人送来的丰盛晚餐,他关好房门,开始翻看《虎魄寒霜诀》。 刚才听几人谈话,李霄以为这功法就算珍贵,也不会到太过夸张的地步,如今仔细翻开观阅,差点把他吓了一跳。上面的内容晦涩难懂,且多为四字口诀、七字联句,那是是寻常功法的样子?比起自己现有的三本功法,不仅字数更少,精练无比,更是尤其考验悟性,这种功法一旦练成,恐怕至少能与玄武巅峰强者相抗争。 既然魏阳肯让人送给自己,必然是有所思虑。李霄知道此法珍贵,千金,甚至万金都难求。其中记载了九层功法,分别以聚气、凝神、化形分开。明显是直达神武境都能使用的真经。他立刻决定,自己通宵达旦也要将其背下,以后再去慢慢参悟。 第二天早上,李霄被敲门声惊醒,有下人来唤,他开门一看,原来是让他往大厅汇合,他急忙穿戴整齐,往昨天的厅堂前去。 ′′李兄,昨日睡的可好?′′冷飞羽笑着问他,明显是调侃他贪睡太久,迟迟不起。 李霄脸色微红,尴尬解释道:′′说来惭愧,昨天睡得晚了,故今天来迟。′′ 片刻后,魏阳带着魏金野前来,说道:′′我们也该回去了,毕竟现在战事紧张,我们不能久留,其他杂事,你尽量快点去做,把产业迁出去一部分。′′ ′′是,小人明白,少爷可还有吩咐?′′ 想了一会,魏阳摆了摆手:′′没了,就这些,我们走了。′′ 三人离开宝楼,往来时的出口走去。 走过幽暗的街道,除了两侧的生意火爆依旧,还有各色人等汇聚:蓬头垢面的乞丐哀声求助,带着面具的婀娜女子扭腰走过,身形魁梧的铠甲大汉背着长刀,样貌怪异的老者弓腰倚杖。真可谓鱼龙混杂,暗流涌动。 李霄和冷、魏二人正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听到一个男子的问价声,李霄侧耳听去,只觉得声音十分耳熟,又想不起来是谁,扭头一看,心里略微吃惊:说话的男子头戴鸦羽帽,身穿黑色软甲,身形高大,威武不凡,只是脸色苍白无比,如同一具尸体。正是当初雇李霄送货的雇主。 ′′此人为何在这里?′′李霄好奇的看去,只见那男子正在购买某种粉末,不知作何用途。刚想看仔细些,冷飞羽的话音就从旁边传来:′′想什么呢?走了。′′他转头一看,两人已走到十几米外,连忙追上。′′没事,一时走了神,有些痴了。′′ 再度回到地面,离开了那间老旧的杂货铺,三人朝军营赶去。令人吃惊的是,来时还算热闹的街道,此时已经是空无一人,不仅侧的商铺大门紧闭,连路上的行人都看不到几个。 魏阳颇觉诧异,问道:′′怎么回事?才过去一天时间,街上的人都哪里去了?′′ 李霄面色凝重,他仔细观察了片刻,暗道不好,急忙开口说道:′′坏了,路上连巡逻的卫队都没有,一定是因为人手不够,全部受到了调动,快回军营。′′ 三人不敢停留,直接穿过二号城墙,前往军营,越往前方城区走,越能遇到更多的工匠和商贩,百姓们拖家带口,牵马驾车,四处奔逃,许多商人将财物装车带走,其余的东西就尽数抛弃,母亲背上挎着包裹,抱着孩子,父亲穿着破旧的棉衣,挑着满是行李的扁担,少年少女们或是匆匆行走,低头不语,或是像李霄他们一样,前往军营。 孩童的哭闹声,母亲焦急的安慰声,人群里暄杂纷乱的呼喝和议论,商人慌张地登车,马夫扬鞭时的喊叫,伴随着老翁痛苦的呻吟,老妪无措的求救,男人们义愤填膺的不满,因各种琐事和纠纷产生的争吵声,所有的一切,交织融汇在拥挤的人流之中,化作嗡嗡的喧嚣轰鸣,一齐向二号城墙的入口涌去。 第79章 浪淘沙 三人拼命挤过焦急喧闹的人群,向军营方向奋力赶去,李霄在不经意间抬头,只见天空浓云重墨,仿佛将有暴雨,压迫得人们难以喘息。此时只是稍加猜测,众人心里就闪过了无数种不好的念头,可是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可妄下定论,只能一路狂奔,前往军营。 来到营中,冷、魏二人去穿戴装备,李霄带上佩刀,身穿铠甲,直奔城主府。 陆九渊正面色凝重地看着地图,见他来到,也顾不上寒暄,立刻下令:′′你来得正好,马上随越将军出发,支援幸州,一定要让百姓安全撤出。′′ ‘‘将军,出什么事了!′′ ′′幸州沦陷,赵将军正在拼死支撑,快去!尽可能地赶到幸州城南门!′′ 李霄心中大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的心里,西河防线固若金汤,幸州永远不可能被攻破。更何况这里北临青莲剑宗,南望玄门总舵,即使不能取胜,固守下去,支援不久后就会到达,怎么可能沦陷? 来不及再想,越将军已经走到门前。李霄急忙跟上,两侧的作战室内,不断有整装待发的百夫长走出,汇聚在越将军身后,等他们来到营门口,已经形成了一支十几人的队伍。 此时在他们面前,一千二百名士兵整装待发,背弓挎剑,战意凛然。越将军跨马扬鞭,向前遥遥一指,李霄和十几名百夫长紧随其后,向幸州城方向策马而去,大军立即开拔,隆隆的马蹄声伴随着战士们的呼喝声,又一次响彻在定州城的上空。 当一千余名骑兵整装出发之时,在那条奔涌的西河支流处,有个美丽的少女正拖着一名重伤的男子,艰难走在去幸州城的路上。 少女身穿黑紫色软甲,纤细高挑,英姿飒爽。只是作为一名魔族,却有着人族的黑色瞳孔,显得尤为特别。 走了一阵,少女显然有些累了,她将那人放在旁边的草地上,自己则坐在了旁边,怔怔地打量着他。 那名男子的面容粗犷英武,身穿粽色战袍,却有数道刀伤,此时正滴出点点血迹。正是与她有一面之缘的齐修。原本穿在他身上的铠甲,因为刀劈剑砍,已经破烂不堪,被她扒下之后丢在了一边,早就找不到了。 突然,齐修的手指动了几下,似乎即将就要苏醒。兰儿见他有所反应,一下子慌乱起来。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齐修的眼睛已经缓缓睁开,看到了正坐在他旁边的少女。 ′′魔族!′′齐修惊呼一声,转身就要拿刀,却发现自己全身是伤,动弹不得,顿时焦急万分,可当他仔细一看,又发现面前的魔族好像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兰儿,是你吗?′′齐修试探着问道。 少女并未做出回应,而是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眼光看着他。不知是愤怒,悲伤,亦或是怜悯。 见她并没有恶意,齐修以为她的行为是默认了这个称呼。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连续努力了几次都无法做到,只好向面前的少女求助: ‘‘兰儿,能否扶我起来。′′ 她站起身来,向远处走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拿回一截细长的树枝。用它作为拐杖,齐修终于强撑着站了起来。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在你身边,是你救了我吗?′′齐修吐出几口血沫,虚弱地询问着。可兰儿明显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像刚才那样,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凝视着他,看的他感到不明所以。 兰儿的右手缓缓抬起,轻轻一摘,一只由丝带连起的精致竹鸟就被她拿在了手中。齐修疑惑地看着这件寻常地摊上的小物品,思考着它的用途。兰儿却向前走了几步,将竹鸟挂在了他的脖子上,小心地将其系好。 ‘‘这是什么?′′齐修问了一句,但他并不想在她这里得到答案,而是继续问道:‘‘兰儿,你为什么在这里?我认出来了,这里是幸州城外,临近定州的那条支流,你快回魔族去。这里到处是我们的军队,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他们会杀掉你的!′′ 马蹄声渐渐传来,不知是从那个方向。 齐修艰难的转过身来,却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他焦急地说道:′′不好,是其他的军队来了,兰儿,你快躲起来!快……′′ 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缓缓地低下了头。 刚才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齐修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已胸前,在心脏所在的位置,一只白嫩的手掌化作利刃,正将其彻底穿透,使它淌下殷红一股股滚烫的血液。 ′′你……′′他愣了片刻,看着冷艳如霜的少女,用力挤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少女冷漠地看着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刚才相处时的慌乱,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她身上爆发出一阵辉眼的光芒,手掌从他的心脏抽出,再轻轻抬起,一轮黑色的光华绽放,齐修的身体就飞向了远处,跌落在枯黄的草地之中。 第80章 浪淘沙(其二) 赵括站在南门的城墙上,看着下方如沸水般的人群,眼中透露出一股决绝的杀意。 在上次出城战败,他当机立断,下令烧毁桥梁,目的是为了阻止魔族渡河,延缓他们的进攻锐势。本以为凭借城中尚存的万名士兵,足以支撑到各大宗门的支援,可谁能想到,有人竟潜伏在城内,为魔族打开了城门。 幸州城的三分之二均已陷落,只剩下他脚下所在的区域还有士卒正在拼杀,无数仆兽和魔族士兵嘶吼着冲进城里,肆意杀戮着手无寸铁的百姓。 房屋燃起冲天的火光,街道充斥着人们的惨叫。滚滚浓烟升上天空,将白的有些刺眼的天空遮蔽在黑暗中。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吴将军握着染血的长刀,气喘吁吁地登上城墙,大喊道:′′将军,撤!百姓已经撤走了!′′ 赵括并未转身,看着城墙下拼命抵抗的士兵们,凄凉地笑了笑,苦涩地说道:′‘已经晚了,吴将军,已经来不及撤退了。定州城即将沦陷,数万将士尽皆战死,我身为主将,应担首要责任,焉能弃城苟活?′′ ′′将军!′′吴将军焦急地催促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次虽然丢了城池,下次我们还能夺回来,岂可因一时失败论英雄啊!′′ ′′你走,带着将士们撤。′′ 赵括心中苦涩懊悔,又能与何人说?如今战败,陷土失地,是因为他身为监军,行使主将之权,渴望建功立业,却错误预判了形势,让将士们陷于陷地。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造成的后果,理应由他来承担。 ‘‘将军!快走,将士们快挡不住了!′′ 赵括转身,走到吴将军面前,缓缓说道:′′吴将军,我身处险境,你还愿意相救,多谢了。′′ 听他语气如此柔和沧桑,竟然如同迟暮的老人,吴将军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他苦涩而疲惫的表情,突然感觉心脏狂跳,暗道不好。 还没等他来不及反应,赵括玄武境修为轰然爆发,一个飘逸的翻跃,整个人已经立在了城墙边沿。 只见他仰天大笑,一扫颓然气息,尽显强者风范。如此情景,仿佛又回到当初来到西河,取得大胜之时。运筹帷幄,羽扇纶巾,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众将士怔怔地看着如神仙一般的赵括,回想起曾经辉煌的胜利,胸中似有热流涌动,不知作何感想,只知呆立在原地,一时间,无一人向前阻拦。 赵括看向天边浓厚翻滚的灰云,仿佛欣赏着辉煌灿烂的落日,他回顾起自己短短的一生,感受着属于他的奋斗与精彩。 自己出身赵家,却始终资质平平。作为八大家族之一的顶尖门阀,像他这样的子弟多不胜数。 自己的身份在赵阀并不算高贵,能够跻身于此,完全是因为母亲出身于落魄的士族,渴望嫁入豪门后的富庶生活。可惜,当她费尽心机,终于嫁入赵阀以后才发现生活并不是想像中那样容易。 贵族之间严格的等级划分,人与人之间巨大的鸿沟,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也撕碎了她可笑的自尊。 在这样的环境下,赵括怀着母亲新的希望出生,却再一次让她的希望破灭。 自己太平庸了,平庸的没有半点天赋。在这个以武称尊的国家里,修炼资质太差的人根本无法立足。赵括不信这个邪,他拼命尝试,不断失败,最终也只能以一个半文半武的身份勉强留在了家族。 他不明白,自己如此努力,为什么就是无法成功。难道自己生来就注定失败?注定被人嘲笑? 他自卑,自卑到了骨子里。可在别人的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赵家子弟,是贵族的代表之一,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他的自卑发展到了极致的顶点,那是令人难以理喻的一种心理:一种极度的自负。 身边的人惊奇的发现,这个原本平平无奇的赵家子弟,突然变得骄傲而狂妄。他对兵书和史书的独特见解,让人们总是被他的侃侃而谈所折服,或被他独特的性格所震摄。 渐渐地,赵括的名气越来越响,为人处事也越来越从容。 可是,当夜深人静,繁华散去,他独自一人来到母亲的墓前,发出无声的哭泣时,有谁能理解他的自卑,又有谁能安慰他的怯懦? 那个原本能安慰他,倾听他的人,如今早就已经离他而去。 赵括感受着吹在脸上的寒风,像是感受母亲温柔的抚摸,他忽然明白了,自已一直以来所渴望的成功,其实早就来到了他的身边。只恨他一味的执着于追求,困在了脚下狭窄的路中,最终来不及去欣赏旅途中的风景。 他平静地开口,吟起一首诗篇。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 取时十之一,去时十之九。 大丈夫行事, 当摒弃侥幸之念,必取百炼成钢, 厚积分秒之功,始得一鸣惊人。 全身的真气如烈火般燃烧,赵括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将士们拼命向前拥去,想要把他的衣袖拽住,他却纵身一跃,如流星般坠向城下,砸在无数怒吼的魔兽之中,随即爆发出灼目的白光。 ‘‘将军!′′ ′′赵将军!′′ 城墙上的将士们悲愤的大喊,想要冲下去和魔族决斗。吴将军厉声喝止了想要冲下去的士兵,立即命令道: ′′弃城,全军撤退!′′ 他向着下面正在燃烧的深坑,以军人的姿态庄重的行礼,随后大步走下城楼,直奔南侧城门而去。 第81章 浪淘沙(其三) ‘‘快,前面就是幸州!′′ 疾驰中的众人听到越将军的话语,个个心中振奋,快马加鞭。李霄在人群之中,只觉得焦躁不安,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正听到众将士的应喝声,他虽然大声地回应,却只觉的心里忐忑不安。 ′′警戒!前方有人!′′看到数百米处滚滚的烟尘,众人的心顿时都提到了嗓子眼。个个摸向腰间的佩刀长剑,甚至有的已经弯弓搭剑,严阵以待。 烟尘逐渐靠近,众人这才看清来者的真容,不禁有人惊呼出声: ‘‘吴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幸州城沦陷了吗,百姓都撤出来了?′′ ′′赵大人和崔将军呢,没和你们一起吗?′′ 两千残兵伤卒,正在吴将军的带领下正在向定州方向撤退。终于见到了援军,吴将军难忍悲愤,含泪说道:′′百姓都撤出了城池,往拒兽长城而去。魔族攻进了城里,赵大人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以身殉国了!′′说罢,又指向身后的士兵们,′′如今幸州守军,只剩下我们这两千多人,其余的都已经牺牲了!′′ 看向他身后的伤兵们,李霄心中还存有一丝侥幸,他努力地从人群寻找着,希望找到齐修的身影,可这么多的伤员,他又从何处找起?正在他暗暗焦急之时,队伍的最后方,忽然又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显然是魔族的追兵屠尽了城中的守军,一路追杀而来。 ‘‘你们先走,我去引开他们!′′越将军一声令下,率先向前冲去:‘‘将士们,跟我冲!′′ 众人纷纷紧随,李霄也不能落后,策马跟上队伍,径直扑向追杀而来的敌人。绕过自己的同僚们,一千余名轻骑如钢锥掷出,冲向敌人方阵。 近了,更近了。 李霄清晰地看到,整齐的魔族方阵向前踏步前进,明晃晃的长矛上,浓郁的魔气如黑暗的利刃,包裹在锋利的枪尖,准备直接将他们穿透。对他们而言,幸州已经沦陷,定州也仅有数千伤残之兵,倘若不在这里拦下魔族,整个西河防线都会崩溃。士兵们恐惧万分,却只能向前冲刺,在人数的劣势上,唯有加倍的勇气才能让他们反败为胜。 两股强大的力量激撞在一起,爆发出恐怖的气浪。 在李霄前面的同僚被高高地抛飞,却也撞垮了原本整齐的方阵,让它出现了一个微小的缺口。李霄立刻策动战马,闯进了死亡的方阵之中。他惊愕地看到,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挥舞着利刃,绝望地朝自己冲来。李霄不会停下自己前进的速度,更不会再对敌人有所怜悯,战马如巨大的陨石般撞去,将魔族的少年踏在泥土之中。 更多稚嫩的面孔涌了上来,如同年幼时的自己一般。他们拼命地呐喊着,咆哮着,希望以此为自已增添更多的勇气。李霄麻木的看着他们,心里却不知为何如此。怎么会这样?一群少年在杀死另一群少年?魔族所谓的十万大军,就是让他们这种实力低微的人前来送死? 不论实力如何,来到这里,想必他们己经做好了觉悟。 李霄疯狂地挥动手中长予,挑飞一个个弱小的敌人,他愤怒地呐喊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愤怒。魔族少年们惊恐地向四周散去,却被其他的骑兵追上,再次被斩杀于敌群之中。 第82章 照狼山 将士们个个奋勇争先,竟然在十倍于已的敌阵中冲杀数阵,又能够向回退走。魔族大军紧追不舍,誓要将这支骑兵队伍彻底包围。双方一追一逃,转眼间就到了西河支流前方。 只要再坚持片刻,渡过这条浅河,营救任务便可彻底完成。李霄随队伍向河边奔去,他们马上就能甩掉身后的魔族。 踏在干黄的草地上,前方的城墙已经若隐若现,可以看到灰色的方形轮廓。众将士见到此景,奋力地朝河的对岸奔去。李霄刚从马背上翻下,准备牵马渡河。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悸动,迫使他向身后看去。 魔族军队的上空,突然汇聚起巨大的黑色光团,如同一颗夜中的太阳,一名身穿黑甲的高大魔将,正手持巨大的弯弓,以那团能量作为箭,遥遥对准了仍在撤离的士兵! ′′散开!快散开!′′李霄拼命大喊,许多士兵有所警觉,立刻转身看去,顿时惊骇万分,一起呼喊: ′′向四周散开!′′ ‘‘后面,看后面!′′ ‘‘不要管马匹,快往旁边跑!快!′′ 无数人四散退开,如惊弓之鸟一般。可是对于正在渡河的士兵来说,他们有近半个身子都浸没在河水之中,根本无处躲避,听到身后的喊声,只能拼命地向前凫水,或是尽力向前游去,完全成为了箭锋路上的活靶子。 轰! 巨大的黑色太阳直冲过来,散发出恐怖的气息,李霄发出一声怒吼,寒冰掌配合重心经,竟把手中钢刀都附着上了湛蓝发光的真气。他一脚蹬鞍,向冲到面前的炸裂能量猛劈出去。 铛! 那柄制式军刀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大的力量,瞬间爆碎开来,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李霄只听到刀刃碎片像冰雹一样乱砸在自己身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随后,他感觉自己如同被千万头浑身浴火的疯牛正面撞击,整个身体瞬间失重,双脚离地,被高高地抛向了天空之中。 他失去了意识,只感觉到所处的天地都在翻转,随后便听到刀剑相击时所传来的鸣响,以及战士们震天的杀声。他仿佛还飘在天上,又好像重重地砸在了地面,受到如此重创,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李霄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砸到了某个魔族士兵的身上,甚至听到了他沉闷的哼声,他再也无力站起,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霄的耳边再次传来了嗡嗡的响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这是战士们的呐喊,是魔族愤怒的咆哮,他听到一阵高亢的欢呼声,随即是大地隆隆的颤鸣。 他猛地伸手一抓,正好抓住一名魔族士兵的脚裸,那魔兵的行动突然受阻,奋力向前抬脚,正将李霄从人堆里带了出来。见到有人突然出现,魔兵呆愣片刻,李霄已经抓住机会,翻身半跪。 仅仅迟疑了半秒,魔兵的表情再度变得狰狞。他怒吼一声,一刀横劈过来。李霄左手上抬,以拳挡刀,竟然发出′咔咔′的响声。寒冰凝在拳背,形成了一层难以切割的厚实盔甲。 李霄抬起头,满是杀意的目光逼视而出,吓得那魔兵竟无法劈出第二刀,他如猛虎般猛扑而起,另一只冰拳重砸在士兵的面门,又以左掌扣住刀背,把它从魔兵的手中夺下。 一个流畅的翻转,利刃已经刺入了魔兵的胸膛。 抬脚踢开他死不暝目的身体。李霄一拔一转,将刀正握在手。顿时如同虎入羊群,龙游浅滩。真武七重的修为全力爆发,竟然成为了战场上少有的实力强者之一。 对付这些只有真武一重,甚至不入流的魔族士兵,虽然他们数量众多,悍不畏死。但李霄凭借着重水心经的强大功力,拥有极强的团战威能,就算不能斩杀,也可从容退走。一时间,李霄招招致命,躲过数道利刃,将十几名敌人斩于刀下。 ′′撤!往城里撤!′′远处传来吴将军的呐喊。李霄劈倒数敌,不敢恋战,转身就走。他身后的魔族士兵不肯放弃,挥刀又向他砍来,李霄只好再度转身,与敌人激战在一起。 第83章 照狼山(其二) 冷飞羽和魏阳、钱平披铠挎刀,巡视着一号城墙的防御。 他们的位置处于城墙下面的过道里,并不能登上城墙作战,也无法看到外面战场上的情况。三人步履匆匆,各自想着杂乱的心事。听着外面平原上震耳的喊杀声,他们沉默不语,只是仔细地观察着四周。 ‘‘据传言所说,幸州城之所以陷落,是因为外出寻敌,受了埋伏。真不知道这赵括是怎么想的,这等蠢事也干得出。就凭他这种水平,也配称为门阀弟子?′′ ‘‘不知道李霄怎么样了,他和齐修虽然贫寒了些,为人其实也不错。唉,可惜,若是能邀他们做我的客卿,考核一事也不会那么麻烦。′′ ′′魔族不是很弱吗?怎么感觉快要打进来了?幸好本少爷留了个心眼,让魏金野赶紧把产业迁走,要不然又要损失不少银子,免不了被老爹一顿臭骂。′′ 三人突然感觉到了强大的能量波动,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城墙上正有无数能量汇聚,如同一轮散发出白光的满月。 ′′怎么回事,魔族攻城了?′′魏阳吓的面如土色,颤声问道。 冷飞羽定睛看去,认出了这能量的来源:′′不,这是陆将军使用的合击技,可以调动全军真气攻击敌人,只是,这功法一但使用,会有极强的副作用。′′ ′‘有这么厉害的功法,魔族这下可惨了。′′ 这一次,冷飞羽并未回答他,只是面色凝重地观望着,心里觉得忐忑不安,他想道:这功法如果使用,陆将军岂不会有两天的疲劳状态,倘若在这段时间里,魔族再次倾力来攻,守城能用的唯一杀招,己然用尽。我们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为什么现在使用?难道敌人太过强大,让吴将军他们难以脱身?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城外,完全是另一幅惨烈的景象。 魔族的残兵并没有退走,反而更加的嗜血狂暴。他们拼命地向前冲杀,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敌人更大的伤亡,在那之前,赵括取得的胜利,简直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冲天的魔气,将灰暗的天空染成了紫黑色的乌云。里面传来的滚滚闷雷,仿佛在下一刻就将劈碎天空,把漫天的银蟒洒向大地。原本枯黄的草地,此时已经被鲜血所浸染,散发出刺眼的暗红。在这片不大的平原上,双方的战士兵嘶吼着,愤怒着,用尽一切想到的手段,去打倒眼前的敌人。 李霄浑身浴血,仿佛穿了一件黑红的战甲,手中的刀刃早已翻卷,钝得如同生锈多年的厨具。所幸的是,他终于渡过了那条浅浅的河流,马上就可以回到城内。 他用力擦了擦模糊的双眼,尽力去看清不远处的城墙,那里驻扎着数千名守军,还有陆城主和吴将军的督战,只要撤进城内,大家就都能活下来,坚持到玄门、剑宗的增援到来。 一团耀眼的白光缓缓升起,给予了一些人生的希望,也打破了一些人最后的幻想。 还留在河对岸的士兵们彻底的绝望了,他们纷纷咆哮着,奋力冲向面前的敌人,释放着自己最后的一丝热量,发出他们渺小生命中的强音: ‘‘杀尽妖魔!大梁万岁!′′ ‘‘去死!黑血的杂种!′′ ′′妈,孩儿不孝了!!′′ ′′天杀的魔族,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我想回家!我再也不回来了!′′ ′′啊啊啊!!!我不想死!′′ 黑与红交织在一起,如同千万吨钢铁承受着泥石流的冲撞,它被高高抛起的同时,也沉重的轰砸下来,将沙石的浊流激起奔腾的浪花。双方都在翻滚,沉没,化作看不见的污泥,把血红的大地染回土黄的颜色。 他们都将死去,亦都会成为新生的养料。在大地母亲慈爱的目光中,由她所孕育的儿女们,正为了彼此的生存而斗争。这种斗争永不停止,永无安宁,即使双方的关系有所缓解,它也不可能因此而消失,只能因为某种相同的关系,渐渐走向‘‘和′′的顶点。 倒在地上的士兵们并未死亡,他们惊骇地看着那轮散发着白光圆月,那轮本应让他们重生的明月。它偏离了自己的轨道,轰鸣地撞在河对岸的平原上。无数同胞们的身影,在这灿烂的光芒中挣扎,拥挤,碎成万千细小的碎片,最后,彻底消散。 他们的战友被自己人所消灭,化为了黄土间飘荡的尘埃 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甚至如此可笑。 士兵们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向身下的黄土,看向远方天空的乌云,看向那道他们无法闯进,如今却轰然炸碎的巨大城门。痛苦的泪水从脸颊边划过,却无法让他们再发出一声悔恨的叹息。面对着自己即将消散的生命,他们以饱含深情的目光看向自已所热爱的天地,长久地注视着她,仿佛像情人对心中挚爱的最后一吻。 第84章 照狼山(其三) 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的轰鸣,冷飞羽大惊失色,问到:′′怎么回事,爆炸怎么发生在我们这边?′′钱平、魏阳两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突然,魏阳的余光好像看到一个身影,从城门方向疾驰奔走,往城内居民区逃去。随后便听到一声巨大的轰鸣。 他指着那边,大声喊道:′′城门,快看城门!有人炸开了城门!′′ 不用他提醒,如此巨大的声响足以引起无数人的注意。冷飞羽和钱平扭头看去,那道原本厚重的城墙,竟然就此损坏,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如同深渊中凝视的眼睛。 ‘‘追!抓住他!′′ 三人拔足狂追,紧紧跟在那人的后面。四散奔逃的人群,惨叫哀嚎的伤兵,嘈杂的各种喧哗声,不断地阻挡着他们的视觉和听觉,让追击的过程变得无比艰难,甚至将追丢。 在不知不觉间,三人离外城越来越远,离二号城墙越来越近,来到了几处错综复杂的小巷之中。魏阳见情况不妙,急忙说道:‘‘不好,这附近有去黑市的入口,一但让他逃进黑市,就能从中找到出去的道路,直接离开定州!′′ 正焦急时,钱平一言不发,速度却陡增数倍,他连奔几步,灵巧地翻上前面的屋檐,在上面急速跳跃,仿佛机敏的燕子,眨间就到了那黑影的上空,纵身跳下,双拳黑芒闪动,直接向他切来。 那黑影见有人阻挡,一招抬腿侧踢,正中钱平腰间,把他踹飞出去。此招威力奇大,攻势凶狠,′′轰′′的一声,钱平直接砸穿了旁边的砖石墙壁,顿时爆发出扑面冲天的灰色土烟。 钱平口吐鲜血,似乎被踢断了脊椎。他躺在由砖石组成的碎渣堆上,艰难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那黑袍人见状,轻轻甩出几枚飞镖,瞬间扎在他的胸口。钱平发出一声闷哼,瞳孔的光芒就此消散,再无声息。 ‘‘兄弟!′′冷飞羽和魏阳几乎同时出声,悲愤地大喊。两人冲向前去,同时使出了自己的杀招,誓要为钱平报仇。 白玉宝剑顿时出鞘,闪出耀眼寒光,冷飞羽施展毕生所学,道道龙卷般的剑气纵横而出,如旋涡一样直冲黑袍人而去。钱平亦拔出佩刀,抬手向前斩出。 那人面对如此攻势,却仿佛在看小孩打闹一般,黑袍向旁边翻卷,轻松打散了所有袭来的龙卷。左手从袍中探出,佩戴着黑色的护腕和手套,他猛地一抓,竟然抓住了魏阳手中的刀刃,略微发力,就把刀刃折断。魏阳受力不稳,反向他怀里跌来。 一记重拳砸在面门,魏阳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起,又翻滚着跌落在地。 ′′魏阳!′′冷飞羽悲痛地大喊,冲过去扑倒在他身上,伸手一探,又惊喜地发现了他微弱的脉搏。他自知不敌,干脆不再抵抗。抱着满头是血,已经昏迷过去的魏阳,冷飞羽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如果李霄在此,一定会十分吃惊。因为此人就是他任务的雇主,与他有过两面之缘的鸦帽男子。冷飞羽看着他怪异的装扮,和那用黑布巾包裹的苍白面庞,寒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炸开城门?′′ 出人意料的是,那人反倒问起他来: ′′你是冷家的人?′′ ′′洛阳冷家。′′ 他思索片刻,说道:′′天网,寒鸦。′′ ′′天网,是什么?′′冷飞羽眉头紧皱,显然不理解他说的话。′′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称寒鸦的男子以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地上的两人,如虔诚的信徒般,狂热地说道:′′旧的世界己经死去,新的世界将要重生,你们这些可怜的蝼蚁,就要快被彻底灭绝,又怎能理解我们的追求。′′ 第85章 莫奈何 冷飞羽还想再问,却听到身后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声:′′妖魔进城了!快跑!′′他猛地想起,刚才三人前来追这名黑衣人,完全忘记了城墙发生了变故,等他从刹那间的恍惚中回过神来,面前的寒鸦竟然如鬼魅般消失,不知道去了哪里。 城墙上,原本的守军们横七竖八地躺着,已经没人能够站立起来。刚才的攻击偏离了方向,造成了强烈反噬,这让他们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暗伤。 陆九渊捂着腰间血淋淋的伤口,倚在城墙边缘,让自己不至于立刻倒下。他看着昔日的同袍,虚弱地问道:‘‘你立下过不少功劳,亦是底层士兵们的榜样,为什么,你宁愿背叛人族,放弃军人的荣耀,也要成为外族的走狗?′′ 站在他对面的人,手持一把腥红的短刀,正是从幸州城里撤退的吴将军。 听到他如此发问,吴将军却表现的十分从容,并没有半点后悔之意。 他取出一块精美的手帕,缓缓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迹,做得仔细而认真,像是在保养某件珍贵的艺术品。许久过后,他满意地收好短刀,开口说道:′′我并没有背叛人族,也不是外族的走狗。′′ 陆九渊还想问他些什么,却还是支撑不住,缓缓地倒在了墙角,大口地喘着粗气。吴将军冷漠地看着,像是在赞赏,又像是嘲笑,他继续说道: ′′陆将军,你何苦至此,若是愿意助我,荣华富贵,美女娇奴,或是成为武道宗师,这些统统都唾手可得。可惜,现在为时已晚,来不及了。′′ ′′就算我死,你也逃不掉,玄门增援马上就到,你若是肯现在回转,尚有一线生机,继续执迷下去,只是自取灭亡!′′ 冷笑几声,吴将军的目光从可怜转变为了讥讽,他俯下身去,在陆九渊的耳边开口说了几句话,随后回到原处。 陆九渊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似乎感到无比的震惊。震惊过后,他感到心口一阵剧痛,低头看去,那把短刀已没入自己的胸膛。 ′′你…′′ 他的瞳孔逐渐涣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拼命地挣扎,终于让身体倒在了城墙偏北的一侧。 ′′真是个忠臣。′′吴将军喃喃自语,他招了招手,上百名士兵从倒在地上的人堆里起身。刚才的合击能量里,是他们故意将自己调动的那一部分导向他处,最终导致了攻击的偏离。 吴将军做出一个抹脖的动作,士兵们纷纷拔出佩刀,向倒在地上的守军刺去。他们惊恐地瞪大眼睛,却根本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由一柄柄魔气缠绕的利刃,迅速划过自己的喉咙,最终惨死在昔日同胞的手中。 片刻过后,一名士兵来到吴将军面前,汇报道:‘‘禀将军,已全部斩杀,补刀多次,无人疏漏。′′ 涌入城里的魔族和仆兽,已经开始疯狂地屠杀着落在后面的百姓和士卒,溃败的将士们惨叫着,咒骂着,依然被当作牲畜一般杀死。女子们惊慌的逃跑,却被当作标靶来射穿,钉在城里的砖石路上。孩子们没来得及发出几声哭泣,就被枪尖挑上了天空,老人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依旧被凶猛的魔兽浪潮淹没。 恐惧笼罩着这座城市,将人们拖向深渊与黑暗之中。在不久之后,这恐惧会不断沿伸,直到将所有的人完全的吞噬,只留下天地间寂寥的寒风。 吴将军的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忍,又被及时地隐藏了起来,他长久地叹息着,却没有说出其他的话。 望西都,意踌躇。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直到有士兵再次请示,他才好像突然回过神来,平静地下令:‘‘全军出城,往南侧撤离。′′ 随后,转身离开城楼。 第86章 莫奈何(其二)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题记 魔族连破两城,却并未在这里停留,大军一路横扫,如同多年未见荤腥的狼群,直奔锦州方向而去。 无数只双目赤红的乌鸦,像巨大的黑伞,为本就乌云浓覆的天空,增添了一抹深色。它们落在高低不平的大地上,朵颐着面目全非、形态各异的美食,不时地抬起呆滞的脑袋,麻木地望着四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暴雨终于落下,浇洒在残破崩毁的城墙上,像是在涤荡着大堆的瓦砾沙石。这样的做法注定是徒劳之功,不但无法将其洗净,反而让它越发混乱,彻底地融合在一起,成了一摊颗粒分明的烂泥。 惨叫与悲啕声已经停止,天地间回响着雨水的滴落声,伴随着闪烁炸裂的紫电红雷,如同神灵抬起手臂,敲起沉重悠远的雷鼓,将世界的罪恶和孽障打碎。隆隆间,无数泪水洒落,洗涤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一只手猛地从无数独立的个体中探出,又抽搐般舞动,他拼命地扒着,翻动着,终于为快要窒息的自己争取到一丝宝贵的空气,随后,他奋力挣脱,离开了死亡的地狱,再次爬回了充满生命的世界中。 李霄推开身旁的冰凉身躯,从人堆之中坐了起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四周的乌鸦受到惊吓,冲天而起,发出‘‘哇~哇~′′的叫声。 它们并没有因此离去,而是选择盘旋在上空的黑暗里,像是隐藏在暗处的猎人,随时准备向猎物发起猛烈进攻。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自己身处何处,直到看见倒塌的城墙,记忆才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之中: 自己刚刚渡过浅河,准备回到城内,身后的魔族却穷追不舍。城墙上那轮圆月般的白光,是陆九渊发出的攻击。 可是,它并没有击退追杀他们的魔族,而是笔直地从自己头上砸下,将一切都淹没在刺眼的光芒中。 其他人呢?陆城主呢?魔族大军呢?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不解,可如今情景,又与何人诉说? 噼啪的雨水砸在他的身上,却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砸在铁锅的底部,清脆而空明。 李霄低头看着自己,这才发现所穿的铠甲如同筛子,被打出无数孔洞。他突然感觉到一股炽热,像是岩浆流在了满是泪水的胸口,于是急忙扒下铁甲,丢到旁边,伸手向怀里摸去。 他摸到了两截坚硬的碎物,拿出来后,张开手掌看去,那根玉簪如血殷红。 巨大的空虚和孤独感包围了他,李霄慌乱地拼凑,却始终不能把它拼好,他颤抖的双手上满是泥沙和雨水,根本没办法把小小的簪子抓住,手突然一滑,它就坠入了血肉白骨的深处。 李霄拼命地挖掘着,那是他寄托了希望的宝物,承载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情感和记忆,只要有它在,他就不是孤身一人,不会感受到自卑与孤独,拿到它,自己还有机会奋斗下去,继续出现在所爱之人的生命中。 挖深点,再挖深点。 破烂的铠甲,泥泞的军服,翻开一具具人与魔的残骸,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有的安详平静,有的愤怒无声,有的恐惧害怕,有的心有牵挂。 许许多多的情感,承载着无数人不同的人生,他们也曾经奋斗过,平凡过,精彩过。在经历了属于自已的遗憾故事之后,所有人都来到了同样的终点,也来到了同样的,他们在这里告别,也在这里出发,就此开始了崭新的重生。 李霄无暇顾及他们的感受,他只想寻找自己的人生。 在自己懦弱自卑的路程里,那粉色的笑脸,如一束明媚的阳光,温暖照进他的心田。为了找回它,他仔细地观察着,翻动着,不敢漏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终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真诚的愿望感动了上天,他奋力地伸出手掌,挖出了他日思夜想的东西。 那是一只竹鸟,用丝带串联的竹鸟。 第87章 莫奈何(其三) 李霄看着手中的竹鸟,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纷乱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不断浮现,他却无法想起其中的任何一处细节。 恍惚间,这只由鲜艳丝带串起的竹鸟也变得陌生,让他无从回想,也不敢去回想。在自己把它送出去后,它应该在谁的手中?又为什么回到了这个地方? 自己已经是尽力而为,怀着美好的愿望将她送走,希望她能远离这残酷的纷争。可结果呢,她依然选择了回来,回到这死亡的地狱中。 他退缩了,恐惧了。 他害怕,那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会在下一刻出现,用那无辜中带着质问的目光看向自己。害怕那蜿蜒流动的黑发如杂草般纠缠在他的手边。他不敢去看少女脆弱凄美的面容,怕她如果真的出现,会把少年本就破碎的心,再次碎成千万亿万片。 李霄跪在无数个有着喜怒哀乐的面孔之前,喃喃自语,又仿佛在找人诉说: ′′兰儿,对不起。′′ ′′我伤害了你,犯下了一个错,拼命地想要弥补它,还清它,到最后却发现,我根本就无力回天。′′ ′′犯下的错误就像打碎的裂痕,尽管努力去遮掩,去遗忘。可在未来的某一天,有人再次轻轻敲打它的时候,它依然会轰然破碎。′′ ′′看到我给你的东西后,你一定很难过?倘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绝不会去接下这个任务。甚至不会选择和你相遇。如果没有之前的相遇,我们能否会变得更开心一些?′′ ′′在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之后,我又装出一副圣母的样子,总是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能拯救其他受苦受难的人们。其实,我连谁都救不了,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在我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对你怀有愧疚,所以才会对你这么好。′′ ‘‘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买下你的时候,你是否也对我有所愧疚,所以想要报答?′′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纵使有再多的后悔,有再多的不甘,也已经无法去弥补了。 ‘‘兰儿,让我再看你一眼。′′ 李霄平静的目光里,混杂着悲哀与苦涩。他伸出双臂,一只手扶住面前泥泞的身体,再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撩拨那个人面前的头发,生怕吵醒了他的清梦。 李霄的手掌止不住的颤抖,心脏跳的越来越快,他感觉自己快要疯掉,又不甘心就这样倒下。一下,两下,三下,他终于达到了自已的目的,睁大眼睛,看向那张熟悉的脸庞。 齐修愕然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保持着死去前的最后一秒。 他的胸口被炸开了一个大洞,让蓬勃的生命从这里散去。 五雷轰顶,冰河崩塌。 一道颤麻的电流,瞬间传遍了李霄的身体。他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影,只觉得浑身冰冷。脑海中的震惊和空白渐渐散去,他终于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随后,巨大的悲伤向心灵的深处窥探,让他险入到无尽的痛苦之中。 他想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大口喘着粗气,却仍然感到窒息,仿佛被死死扼住了咽喉。 低头看向手中的竹鸟,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自己亲手种下的′因′,如今长出了报应的′果′。这本是属于他的轮回,属于他的恶果,令人没想到的是,它绕过了他,以另一种方式反馈到了齐修的身上。 一个少年,在路上捡到了一支真枪,因为年少无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却并没有人死。后来,他年老体衰,走在路上,听到呼呼的风声,转过身去,子弹正中眉心。 李霄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他感觉不到身边的雨滴,也听不见天上的闷雷,他痛苦地撕扯,不知道应该向谁去发泄。 在他身体的下方,那原本泥泞的大地,此刻化为了柔软流动的细沙,在时间的长河中缓缓地流淌。李霄想不停地诉说,将心中的郁闷宣泄给值得互诉衷肠的知已,让他来安慰自己,度过难关。可是,在寂寥空旷的战场上,已经看不到其他立着的人影。 四周一片死寂。 回应他的,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第88章 忆秦峨 噼啪燃响的柴火上,几双满是厚茧的稚嫩手掌正覆在半空,借着微弱的火苗取暖。 他们是原来定州、幸州城里的守军,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准备身死殉国,就在心灰意冷之际,吴将军率领汇集起来的队伍出城,将他们也收编在队,一起往南边撤离。 在部队经过城外平原,想要撤往天冠山的时候,吴将军发现了悲痛欲绝的李霄,因两人有过一面之缘,遂将他认了出来,一起编入了剩下的三千余残兵之中。 西河战役,已经过去了两天,众将士一路风尘,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以他们剩下的这些兵力,遇到妖兽和魔族,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只能不停地赶路,穿过连绵起伏的山脉,绕路回到连影城,再向南侧的玄门进行求援。 吴将军在出城之前,就已经有所准备,命令手下把军营里的东西都带出来,可惜的是,当时魔族还在城内,所以只能优先选择珍贵的物品。比如说,从李霄帐里找到的丹药,或是从冷飞羽帐中找到的宝扇。除了这些宝物以外,银票、军械、马匹,甚至粮食都没有多带。 天色渐晚,寒气逼人,在阴森潮湿的森林里,士兵们费尽力气,终于点燃了一丛丛木柴,算是有了可以取暖的东西,众人纷纷围坐在火堆旁边,挤成一个不大的圆圈,或是不停地搓手,用掌心来烤火;或是从怀里掏出干饼,掰成小块,分给身旁的同伴。 吴将军坐在一棵大树底下,闭目养神。在离他十几米外的大树旁,围坐着从城里逃出来的学生和世家子弟。与之前不同的是,出发时热闹喧哗的人群,现在变得沉默而压抑。当时调集的一千余名青年才俊,如今只剩下四百有余,可谓损失惨重。 冷飞羽坐在旁边,轻声安慰着哭泣的上官倾,眉宇间尽是哀伤神色,魏阳也在,头上裹了几层纱布,虽没有伤到什么要害,却让他如同丢了魂魄,像只斗败淋雨的落汤鸡。 ′′阿昭就这么死了,我却只能在旁边看着,吓得都不敢动一下,根本没办法去救她。′′上官倾小声涰泣着,眼圈发红,′′魔兽跑的那么快,一下子就把她扑倒,咬向了她的脑袋,冷大哥,你怎么就不能早点来…′′她无法继续说下去,声音沙哑起来,最终只剩下悲伤的呜咽。 魏阳不停的叹气,突然,他用拳头狠狠砸向地面,满脸悲愤地喊道:′′可恶!要是我有强大的力量,钱平就不会死!可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凶手逃走!我怎么这么没用,一点本事都没有,天天只知道享受,为什么不去学些真本领!′′ 看着同伴们的不同反应,冷飞羽心如刀绞。可他身为三人中的大哥,又不能现在表现出来,只能在心中不停的长叹。城门被攻破的那天。他们去追击′寒鸦′,却又被他打败,甚至,钱平也被其杀死。冷飞羽背着魏阳,在回军营的路上,救下了命悬一线的上官倾。几人回到营中,碰巧遇到了正在收拾宝物的吴将军,这才得以从小路出城,最终找到了重伤的李霄。 对于找到的宝物,吴将军的理由十分充分,他认为,与其让这些物品落在魔族的手里,不如先把它们收归军中,提高军队的战斗力,也可以更好地抗衡外敌的入侵。 现在情况有变,冷飞羽他们没有战死,吴将军也不敢得罪这几人背后的家族势力,于是决定,将属于他们的东西归还,又在魏阳的要求下,把李霄挣得的金玄丹也还了回来。 第89章 忆秦娥(其二) 在路上,经过了一天的休息后,李霄变得平静如常,仿佛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场战争,又好像把什么都忘记。他吃着粗粮,和人聊着各种话题,一个人去运功恢复体力,这奇怪的反应,反而让冷飞羽感到愈发担心,生怕他做出一些傻事,加倍地伤害自己的身心。 冷飞羽暗自承认,他当初之所以结交李霄,就是想让他为自己卖命,成为冷家的下属。为此,他让魏阳带李霄挑选功法,来拉拢这位得力干将,还在其他的事情上帮忙打点,亲自给李霄租好房屋。 所有的一切,看似是缘分和友情的使然,实际上,早就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等待未来的某一天偿还。 刚开始的时候,他想让李霄去吸引仇恨,解决敌人,以此帮他爬上更高的位置。可随着相处的久了,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出身平凡的农家少年。 李霄为人正直,不轻易接受别人的馈赠,即使收下礼物,也会在其他方面给人以帮助。如果有所亏欠,一定全力报答。朋友遇到危险,他拼尽性命去寻,虽然没救回自己的兄弟,但是他也九死一生,险些战死,这样说来,已经无憾。 人穷,其志不穷,人弱,其性不弱。如此品性,足以见其珍贵,值得结交。 钱平、齐修、慕容昭,大家都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好兄弟,好姐妹。冷飞羽也是个普通人,也能感觉到痛苦。他的泪水在逃出定州的时候流尽,已经不再需要更多的宣泄,所以他恢复了冷静。 可李霄呢?他怎么样了? 齐修死在他的面前,他该多么绝望?为什么到了现在,他反而像个没事的人一样?想到这里,冷飞羽抬头看去,寻找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倾听他的悲伤。 此时的李霄,坐在离篝火很远的一棵树下,正静静地看着围坐在火边的士兵们,他们说话的声音从他的耳边传来,不时伴有几个人的哭泣和懊悔,或是悼念着死去的同胞,或是后悔自己当时的软弱。李霄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眼中如无风无波的湖水,并未因此而掀起些许的波澜。 他心里暗暗想着,自己为什么这样冷漠,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难道自己是一个怪物,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可要真是这样,他又在为什么而感到难过? 齐修死了,是被兰儿所杀,兰儿之所以会去,是因为你把她放走。 李霄啊,李霄,你是造成这一切的真凶,也是幕后的黑手。你放走的那个魔族,未来还会杀死别人的兄弟姐妹,成为人族的巨大祸患,如此说来,你间接害死了多少百姓,多少将士? 倘若,那天在广聚楼前,你没有回头… 可惜,世界上并没有如果。 李霄拿出那只竹鸟,放在面前细细地端详。那原本翠绿的竹条和淡蓝的丝带,如今已经沾染上斑斑血迹,如同心底的血泪,记录着错误的代价。他忽然想起,自己和齐修分别的那天,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啰嗦了?′′ ′′走。′′ ′′爱听不听。′′ 他细细品味着这几句寻常的话,像是品味醇香的老酒。 从青城分别的那一刻开始,四位好友就已经踏上了征途。大家都选择了属于自己的道路,向着未知的远方,毫不畏惧的走去。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也为了探索广阔的世界,他们昂首挺胸,大步向前,抛弃了其它的杂念,渴望拥有光明的未来 在多年以后,或者一瞬之间,他们再聚首时,都已经能够各自擎起一方天空。也许有人会永远留在途中,只给朋友送来一捧回忆。 今夜,月光皎洁如绮。 原来人与人的告别,并没有所谓的海誓山盟,也没有想像中的那般轰轰烈烈。所谓长亭古道,或是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是诗文里才有的颂篇。 真正的告别,就是在某个和往常一样的清晨,你我互道再见,就此走向不同的道路,有人正在工作,有人还未睡醒,有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有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光芒驱散了清晨的薄雾, 太阳照常升起。 第90章 忆秦娥(其三) 士兵们疲惫地走在山间的土路上,除了脚步拖曳起铁甲的′哗哗′声,以及少数的马蹄轻响,几乎没有其他的声音,所有人都沉默着,低头看向面前的山路。行军的过程中,队伍乱而不散,多而不暄,如同聚在一起的蚂蚁,就这样迤逦在高峰窄道之间。 太阳像橙色的咸蛋黄,虽然升起,却并没有带来多少暖意。寒风依旧,吹的将士们都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尽管这并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温暖,只是取得了心理上的安慰,许多士兵仍然不停地向手里哈气,揉搓着冰凉麻木的手指。 走了两天,终于抵达了一片农田之前。在不远处,错落的村庄隐约可见。从那里隐约传来的湿热炊烟,让多日以来行走在乱石间的众人精神一振。吴将军遂下令:禁止扰民,收整队伍,在村里道路上休息,不许私闯民宅。 士卒们纷纷领命,不敢违从。于是队伍列队前行,往前方石头村而来。没过多久,两侧土路愈发平坦,似被人打扫过。路边数排白杨,兼榆、柳、松之类。不时有黑身白腹的喜鹊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又飞翔盘旋,久久不离。 村庄里,屋舍错落有序,道路整洁。此时正是清晨,许多人还未睡醒,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窗户封严。只有少数人家正在做饭,在烟囱上飘起蒸腾的白烟。 顾大娘习惯早起,为一家人做好饭食。前些日子,她寻了个收辣椒的活计,要和同村的几个人一起前去。因为外出需要一整天的时间,她怕丈夫和孩子们饿着,决定早起做好两顿饭食,然后再出发做工。 她盖上锅盖,提起一桶脏水,要把它倒在后村的沟里。等她摇晃着走到门前,放下木桶,却听到一阵轻微的打鼾声,正从门的另一侧传来,这可把她吓了一跳,心里忐忑起来:什么人,怎么睡在我家门口?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从缝里向外窥去,没曾想,门外的情景令人更加的吃惊,瞬间就让她瞪大了眼睛。 只见村里的黄土路上,此时已经被无数疲惫的身体覆盖。士兵们穿着沾染血迹的铠甲和黑红相间的军衣,把武器抱在怀里,或抓在手边。 他们有的躺在稻草堆上,埋没于金黄的草垛。或是倚靠在墙脚边,低头抱膝地蜷缩着。有的躺在土路的中间,或是背靠背坐在一起,浑身满是泥和尘土。 将士们显然经过了激烈的战斗,这才变得困倦不堪。如今有了歇脚之处,所有人都随意倚坐,沉沉睡去,发出略微的鼾声。 自己家的大门前,此时正躺着几个稚嫩的少年。破烂的军装和略大的铁甲套在他们身上,显得厚重而寒冷。顾大娘仔细地端详着他们的面容,发现这几个人里,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青春年纪,却不知为何,来到了铁血肃杀的军中。 她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又把水桶放到了院子的角落里。用脖子上披的毛巾擦了擦手,转身往厨房走去。 第91章 忆秦娥(其四)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题记 吴将军被哨兵喊醒,立刻警觉地坐了起来。他的行动使得身上的铁甲一阵哗响,使得周围睡觉的士兵们也都睁开了眼睛。纷纷从四周坐起,又引发了更大的连锁反应。 ‘‘出什么事了?′′ ‘‘将军,你看那边。′′哨兵指向土路的尽头,此时,许多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聚集在那里,正不断发出低声的议论。 吴将军略微皱眉,从地上站起,看着那一群躁动不安的身影。没过多久,就有一名农夫从人群之中被推了出来。他缓缓穿过房屋两侧的人群,来到吴将军面前,低声地询问道: ′′这位军爷,看你身上的衣服,是个大官?′′ ‘‘老乡,我不是什么大官,只是个千夫长。′′ 他挠了挠头,嘿嘿的笑着:′′军爷,俺是个庄稼人,不太会说话,您多包涵着点。看你们这身打扮,可是从锦州来的?′′ ′′对,我们是西河守军,刚从前线撤回来。′′ ′′前线?听说那里有吃人的妖怪。你们敢和它们斗,真是个顶个的好汉!′′ 吴将士不想再和他寒暄,准备问其来意,却被那名农夫再次抢先,大喊一声: ‘‘乡亲们,都出来!是大梁的英雄们来啦!各家各户,快拿些饭食出来,好好的招待他们!′′ 他这一声喊,许多士兵都听到了,纷纷摇醒身边的同伴,李霄三人也被惊醒,却是一脸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众将士愕然无措之时。两侧的房门突然就纷纷打开,涌出了无数热情洋溢的笑脸。 乡亲们拿着各种食物,从家里奔走而出。男人们挑着扁担,里面是刚出炉的炊饼和煮好的鸡蛋,散发出蒸腾的热气。女人们捧着竹篮,里面盛满了五颜六色的粟饭,飘逸出浓郁的豆香。 老翁手里提着水壶,把热水和米浆倒在粗糙的木碗里面,再递给路旁的士卒,孩子们则是拿出各种小吃,把花生瓜子塞进士兵们的手中。 道路尽头的百姓也冲了过来,他们驱赶着牛车或驴车,载着家中多出的旧棉服,争先恐后地为士兵们披上,再把一筐筐鲜艳的辣椒递到他们面前,喂到他们的口中。 在灰白色的冬日里,鲜艳欲滴的红辣椒,如同一丛丛旺盛的火苗,温暖了将士们寒冷的身心,不仅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热意,也带来了朴素至简的关怀。 众人早就饥肠辘辘,推辞过后,终于难忍,不再顾及形象,狼吞虎咽,大口吃喝。 士兵们身上披着棉衣,吃着豆饭和炊饼,衣兜里揣满了花生和糖块,看着面前乡亲们的笑脸和手中的热粥,恍惚间,仿佛来到了自己的家乡。 如此情形,不禁有人回想起已经死去的战友以及之前经历的惨败,一时间,只觉得心里羞愧难忍,苦涩无言。许多士兵难掩悲伤,哽咽不已。情到深处,有人嚎啕大哭,泪流不止。 吴将军八尺男儿,见到此情此景亦是眼含热泪,仰头看天。他高声呼喊道: ′′所有人,拿出些值钱的东西来,补贴给周围的乡亲!′′ 众人听闻此言,纷纷从身上搜寻,或是几粒碎银,或是玉片玉瓶,把它们统统塞进百姓们的手中,放到他们的筐里。 冷飞羽取出身上玉佩,毫不怜惜,轻轻放入顾大娘的辣椒筐中,抓取了几颗红椒。李霄、魏阳则取出银票,换下热气腾腾的豆饭。顾大娘见此情形,连连推辞,说道:‘‘吃,孩子们,吃饱了再赶路,大娘不收你们的钱,把东西都收回去。′′ ‘‘大娘,收下,权当是我们的心意。′′李霄看着面前的乡亲,仿佛看到自己的母亲,心里倍感亲切,自然不肯拿回银票。冷飞羽与魏阳亦是如此,劝她收下了银子。 军民之间,如鱼水之情,鱼无水则亡,水无鱼则死。游鱼翩翩畅行,碧水清澈潺波,两者可谓相承之欢,缺一不可。 待鱼入水之时,激动浪花,畅行无阻,则可以养精蓄锐,以待飞跃龙门之机,直至风云变化雷霆动,腾云驾雾傲长空之时,龙入浅滩小池,其平庸无波之地,因圣成灵。 盖因报也。 将士们吃饱喝足,准备再次出发,前往连影城。当下出发,不再过多停留。众人整编队伍,重拾锐气,再看装扮,与来时大不相同。 榛果口蘑身上佩,鲜红山椒甲上串 老少箪食邻壶浆,愿破妖魔不回转 吴将军在前,李霄百夫长在后,随后便是众学子和士卒们。此时众人目光坚定,昂首挺胸,颓废之气一扫而空。 ‘‘乡亲们,保重!′′ 众人高喊: ′′快赶路,等着你们回家过年!′′ 吴将军咬紧牙关,大声吼出: ′′出发!′′ 队伍再次行进,目光炯炯,如伏虎。 第92章 吾心安处 七日后,抵达连影城。 朝廷得知西河战事失利,速命玄门驰援,数日前,由岳鹰将军率领三万玄甲军精锐,联合玄门神武强者及外门弟子,斩杀魔族上万,重夺定州。 而从其他地方撤下来的百姓和残兵,在撤到拒兽长城后,仍受魔族屠戮,损失惨重。所幸,玄门弟子夏学青率三千守军迎敌,将南下妖魔围杀殆尽,无有逃脱。 又三日,吴将军上奏朝廷,已有圣旨传来。命其余家族弟子回归各家,余下士兵回乡休整,其中,预备役士兵虽服役一年,却死伤大半,无须再留守西河。故论功行赏,亦遣返回乡。 李霄因守城杀敌之功,升千户。但他已经退伍,也就不在乎其他赏赐。只寻了快马一匹,告别了冷飞羽等人,火速回家,欲探望双亲。 此时,他快马加鞭,马上就能回到青城。 策马奔腾在广袤的原野上,李霄紧紧抓住缰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他的心里已经万分疲惫,痛苦不堪,满腔的委屈,急需向人倾诉。可他不能,也不愿意随便说出口,只想找到自己的亲人,让他们来安抚自己千疮百孔的心。 战争的残酷,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心中的愧疚和不甘,几乎要把他就此压垮。 自己错误的决定,葬送了朋友的性命。定州城沦陷,陆九渊战死。当他背着齐修的大刀,怀揣陆城主的遗物,走在离开军营的路上时,只觉得自己像一只天地间的沙鸥,没有归宿,茫然无从。 那种恐惧与孤独,让他迫切地想回到家乡,回到父母的身边。 李霄紧张胆怯,又不敢再往前走。 回家之后,该如何向他们交待? 齐修与自己一起出发,却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他的母亲改嫁,只有父亲一人把他养大,倘若听到儿子的死讯,他又该如何是好? 齐修的父亲会不会怨恨自己苟全性命,独自求活?再甚者,万一他自寻短见,李霄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心里忐忑,李霄一时失神,再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青城的城墙,如同被坠落的陨石砸烂,只剩下一堆瓦砾。 他身形摇晃,险些栽下马来。立刻扬起马鞭,拼命赶向城池大门。 昔日青翠的麦田,如今一片苍茫之色。劳作的农夫不见踪影,甚至听不到狗吠鸟鸣。李霄一骑绝尘,径直穿过城墙,来到熟悉的城间广场上。只见两侧房屋砖瓦破碎,仿佛被猛兽碾压,满地裂痕。 街道上虽有行人,却多悲泣号啕之声,呼儿唤女之音。不少人都肩扛铁锹,手拿篮筐,正在从其中不停地挖掘,想要找到掩埋在下的亲朋,挽救更多的生命。 看到如此情景,李霄焦急万分,也不管是否莽撞,策马直奔家中。行人见他身穿军服,背缚大刀,纷纷向两侧避让。他一边呼喊,一边道谢,眼里却映出了父母依偎的身影,不觉已经泛起了泪光。 ‘‘让开,麻烦让开!′′ ‘‘请让开路!多谢了!′′ 有人让出他来,窃窃私语道:′‘这不是李忠家的?他怎么回来了?′′ ′′看他那着急的样子,也是个孝顺孩子。′′ ‘‘可惜了,难得他有这份心。′′ 尽管听到人们的的议论,此时的李霄那里还顾得上这些。只管埋头策马。 穿过熟悉的小巷,踏过古朴的青石,白墙黑瓦,绿水蓝天,依旧是自己离开时的模样。阔别半年,自己遭遇如此变故,终于回到家乡。李霄迫不及待,只想看看自家的老屋,见一见自己的亲人。 母亲可还安好?父亲是否还在铁匠铺做工?昔日的伙伴现在何处?太多的问题,太多的问候。李霄想要知道所有的答案,却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他突然想起,已经临近春节,已经到了置办年货的时候,只是不知今年的新春,可还能与往常依旧? 记得小时候,每到快过年时,家里总会置办新衣,准备美食。首当其冲的就是炸藕夹和丸子。母亲会把白菜和肉馅剁碎,放入香油做馅,再取出洗浄掏好的白藕,刮去上面的外皮,切成薄厚适中的片,在其中夹上肉馅,制成藕盒。再把萝卜,韮菜切碎,混在肉泥里团成丸子,一起油炸。 它们所散发出的油烟和香气,总是飘满了整间屋子,让里面充满过年的气息。 算算时间,也该到炸藕夹,摆贡品的日子了。在那个时候,家家户户摆好贡桌,放上鸡鱼果品,焚香纸,放鞭炮,父亲会取出一根竹竿,让李霄去点燃挂在上面的爆竹,再把他们投入火中,发出噼啪的炸响。母亲跪在贡桌之前,摆好香炉,点燃几根香,让它们飘起微弱的白烟,再从地上焚起黄纸,向天神爷爷祈求平安。 那时的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未来的某一天,可以离看家乡,看到更加广阔多世界,见识到更多的风景。 现在归来,他依然祈祷,只是内容与儿时相反。 小时候,自己无忧无虑,讨厌父母的说教,想要挣脱家的束缚,奔向内心所渴望的自由,直到剩下孤身一人,出门在外,受尽委屈,遭遇挫折,这才又想起家的温暖,渴望回到父亲的臂膀和母亲慈爱的怀抱。 他惊觉,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多么可笑,居然去区分它们的价值,将自由以亲情来衡量。 天神啊,倘若你听得到,恳求你,请让我回到亲人的怀抱里。 拐过街角,就是自己的家,李霄急切地翻身下马,大步向前,刚要开口呼唤,可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却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熟悉的老屋消失了,只余下一堆杂物堆积的瓦砾。 第93章 吾心安处(其二) 李霄呆立在熟悉的家门前,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瓦砾。 他不敢相信,这真的是自己的家。 父亲呢?母亲呢?他们在哪里? 渴望归家的游子,在认识到了外面的残酷后,他受尽委屈,历经千辛万苦才回到家乡,终于来到了自己的老屋前。却发现,亲人已经不在,屋舍早就倒塌。一切的回忆,变为了满地的碎石散沙。 李霄发疯似地扑在了瓦砾之上,拼命地挖掘着,他不愿放弃这渺茫的希望,他宁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用力地翻开一块块碎砖,他的双手鲜血淋漓,却感不到任何疼痛。失去了至爱的亲人,他的的心里难以接受,只好以这种疲劳无用的方式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没有,什么都没有。 李霄颓然地坐在瓦砾堆上,心里空空如也,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空虚和茫然。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该怎么办,如同一个被寄放在亲戚家里的小孩,等待着父母接他回去。尽管会感到害怕,尽管会感觉不舍,但可以确定的事实是,父母一定会来接他。 有了这样的保证,就像给了他某种底气一样,让李霄敢于和逗弄他的亲戚去斗争,去大声的喊出一句:‘‘你骗人!他们一定会来找我!’’ 太阳渐渐的落山了,阴影逐渐笼罩在房屋与街道之间,使得它们之间形成了深色的影子。 夕阳的余晖粘在天边的缝里,像即将燃尽的白纸板上,那一抹残留的火焰。 李霄看着面前已经破烂不堪的家,认真观察着它的每一处细节:那几棵巨大的圆木,是屋顶下的房梁,也是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最平常能够看到的东西。 那几节碎成数截,又做工精美的木条,是自己屋前的窗户,窗纸上红绿的涂鸦,正是他小时候的杰作,那些洁白的瓷器片,是厨柜里吃饭用的碗碟。 看着它们,他想起自己临行之前,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餐早饭,隐约间,母亲担忧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浮现,所有的一切,彷佛还发生在昨天。 如今物是人非,肝肠寸断;忆从前,平淡岁月,当时只道寻常。 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 ′′李大郎?!你回来了!′′ 李霄心中一颤,猛地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是泪,他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急忙寻找着声音的来源,竟然发现了邻居张大娘的身影。 ‘‘大娘,你怎么在这里?我爹娘呢?′′ ‘‘快,快跟我走!你娘在城主府里,马上要不行了!′′张大娘连连招手,显然十分着急,让李霄快从瓦砾堆上下来。 ‘‘什么,怎么会?′′ 李霄连滚带爬,猛冲几步,又扭头回去牵马,他纵身一跃,身影已经落在马背,又一把拉上张大娘,朝着城主府的方向狂奔。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 此时此刻,李霄心情复杂,难以言表,苦等整日,终于有了母亲音讯,却恐怕再失去亲人,他张口欲问,可心里又怕得到噩耗,慌乱之中,喉结几次欲动,最终还是哽在咽边,不敢说出。 到了城主府前,李霄滚落下马,张大娘也不废话,告诉具体地点。他顾不上道谢,马缰一甩,闷头就往二楼冲去。 此刻府中,来往家属甚众,多有伤者休养在楼中。李霄左躲右闪,速度丝毫不减: ′′让一下!′′ ′′麻烦让开!′′ 来到张大娘告知多地方,他猛伸出手,急忙抓住木门,正欲闯入,却又急刹停止。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李霄终于下定了决心,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待看清门内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全身颤抖,定在原地,又迅速奔去,扑通跪在了母亲的床边: ‘‘娘,儿子回来晚了!′′ 第94章 吾心安处(其三) 张氏面容憔悴,毫无血色,听到儿子的声音,这才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万里,我的好儿子。′′ 听到母亲呼唤,李霄泪如雨下,心里有千言万语,极力地想要作出回应,可是,当话音传到耳边,又只剩下连绵不断的呜咽。 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悲伤,纵使千难万险,他亦如稀松平常,面无波澜。可是,当他终于见到了亲人,见到了母亲,心里的委屈终于得以倾诉,终于找到了能够谈心的对象,李霄这才能将它们彻底地,毫无保留的释放。 张氏瘦削的手臂如枯枝一般,轻轻抚在儿子的头顶,一如他小时候那样。 跪在母亲床前,十九岁的少年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吾儿,′′张氏微弱的声音,止住了李霄的哭声,让他用红肿的双眼看向她。 ‘‘我唯恐时日无多,你为家中门柱,这几年在外奔波,与你说话不得,今日多聊几句,莫嫌啰嗦。′′ 你父亲少有兄弟,皆在四方,难有相聚,使得亲缘淡泊,他早年在外做工,又少回家,家里大小事,悉以我来做主,他不管不问,虽如此,可若是无你父亲,怎有这家?尽管对你疏于关爱,也切莫恨他。′′ 李霄欲问父亲现在何处,可见母亲虚弱,只得侧耳静听。 ‘‘我知你和你父亲一样,寡言少语,心思缜密,但切记,少年毋与中年一样,要有朝气。于为人处事之上,需有君子之风,藏玉于匣,也莫失锋芒,因时而动,引众人注目,令其不敢轻视。′′ ′′我多后悔惭愧,这些年为人洗衣做活,难有照看于你,害你年幼之时,寄于他人篱下,奈何父母无能,拼尽二十年辛苦,这才供你步入学堂,已是全力,无法再帮助其他。每当看你沉默寡言,内心懦弱,我们心中绞痛,不能自已。′′ ‘‘待到你有儿有女,儿取名长生,女取名玉京。每逢,佳节团圆之际,不用他们祭拜,只需你一人带酒,在家东边告之。′′ ‘‘待你娶妻之时,在祖坟之上挂三响大鞭,昭告祖宗。我于地下,也有颜见你祖母及我母亲。′′ ′′孩儿,切记,莫哭莫悲。自小我便教你莫要失态于人,这次也应当如此。别人哭,你不能哭。无血亲,无知音,勿以卑弱示人,千万保持最后的体面。′′ ′′孩儿,你手中带痣,将来必定富贵,只是财线有漏,恐有变故,万一尽失所得,当平静燥乱之心,有舍方才有得。′′ 李霄一一应下,张氏又艰难抬手,指向桌面。他急忙起身去看,拿了上面信件。 ′′待寻求人生良配时,要记住,男儿拿得起放得下,敢爱敢恨,何需他人言语?但求一切尽心尽力,包容优缺,大丈夫自当豪迈,莫要太过娇气。′′ ‘‘母亲,孩儿知道了。′′李霄的嘴唇哆嗦着,已经没有力气再次站起,他的心里隐隐有了某种预感,可他不敢去想,只能拼命地靠近母亲的怀里,去感受着她微弱的体温,也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丝毫的安心情绪,继续做个有遮风挡雨之处的孩子。 张春梅笑了,尽管她笑的如此吃力。她咧了咧嘴,欣慰地说道:′′我儿出息了。′′ 见了李霄,她心里再无牵挂。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儿子,她早就和李忠一样,在魔兽从天冠山南下的时候,早早地被踏成了尘泥。如今终于见他从前线回来,自己的忐忑也终于平静,就此放下。 张氏当夜病逝,死在新年临近前的第一场大雪中。 第95章 魂归去兮 往后的几日,张大娘叫来街坊邻居,帮忙料理了繁杂的后事,让李霄心怀感激,又不知如何报答,于是跪倒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感激不尽。 因张氏为人宽厚踏实,又乐于助人,乡亲们素来与她交好,如今帮忙打理,也是人之常情。 见李霄年幼,又丧失双亲,众街坊哪里肯让他长跪,纷纷向前,把他从地上扶起。 有人与李霄无亲缘之近,又无邻里之情,从城东一侧前来探望,乡亲们十分诧异。那人见了李霄,面有悲色,遂将真实情况告知: 那天魔兽南下青城,因城主不在,只有孟海杰暂代其职。见敌众我寡,为了给老弱妇孺争取时间,让百姓逃出城外,孟先生召集青壮数百,与守军一同抗敌,死守不退。 因齐修之父曾为镖局武者,有真武实力,故叫他前往城门,与李霄之父一同巡视,以防不测。 城破之日,孟、齐、李三人俱身亡,被魔兽啃噬,尸骨无存。城墙砖石崩碎,瓦砾乱飞,砸中张氏后心,故使其伤重至此,直到李霄从前前平安回来,她才将牵挂放下,就此离去。 李霄身穿孝服,白衣白帽,守在母亲的棺前,看着她面容齐洁,寿衣穿身。少年平静瘦削的面容上,看不到半点悲伤的表情。 尽管,他敢于直面战场上敌人,将他们统统斩杀刀下,没有丝毫怜悯。可实际上,李霄并不认为那些是和他一样的‘人’,而把它们当作‘兽’或某种会说话的动物。直到遇见兰儿,他的内心有所动摇,但也很快就恢复如初,不再乱想。 现在,自己的亲人躺在棺材里,已经永远不能复生,如同在当时的定州城外他找到齐修的那一刻。 这两者是如此的相近,又是如此的不同。 李霄感觉不到现实与梦境的区别,还以为自己活在梦里。在他疲惫的脸庞上,早就看不到其他的情绪,他也听不见别人说话的声音。就那样呆愣着站在那里,像断了线的手提木偶,傻傻的,不知道该去往哪里。 停棺七日,择吉日下葬。 因祖坟位于山南,众人雇了脚夫,往山上而去。刚到城间大道,天空阴云密布,须臾下起细雨,如泪滴般沾染在人们的衣襟裤脚,绵绵如缕。 纸钱翻飞游荡,竟向穹顶飘去,卷进灰色的雾海,茫茫然不知踪迹。 李霄寻不到父亲遗体,只能以衣物代替,与母亲同葬一处。在路过城门之时,他跪倒在泥泞之中,三步一叩,满身雨水,未出声音,没人知晓他是否哭泣。 至山脚下,雨停飘雪,起先仅有薄薄一层,越往上走,道路越是湿滑。众人小心翼翼,沉着步伐,往山腰墓地而去。 来到那里,早有深坑掘好,李霄眼见棺材即将入土,与父母再无相见之时,心里突然觉得撕裂般地疼痛。 他急忙伸出手扶在棺板,不到片刻,又无力地从上面滑落,随后瘫倒在白黄相间的雪地上。 众人挖土填埋,一铲一刨,进度飞快。良久,墓碑立于坟头,静静地看着他们与少年告别。 道声:‘‘节哀。”众人便各自裹了棉衣,匆匆向山下走去。 尽管李霄的遭遇令人同情,他也是从西河归来的军人之一,可是,在这大年三十之夜,没人愿意留在这里受冻,更何况他只是个没父没母的毛头小子,根本不值得他们过多关照。 众人收钱办事,事成之后,自然散去。 狂风夹杂着大雪飘下,将干枯的树木衬托的身形细长,像屹立沉默的黑色雕像。巨大的松柏苍翠依旧,可是眨眼就被银白遮住,如同无数晶莹的石碑。 第96章 魂归去兮(其二) 李霄蜷缩在母亲的墓前,看向旁边的那座空坟。在那里面,仅有几件旧衣裳,和一根老烟斗,再加上他手中几十两银子的积蓄,就是父亲李忠一生奋斗的全部。 大雪如羽毛般编织,在他身上覆盖了一件白色的棉衣,使李霄看上去如同路边冻僵的野猫,团成瘦小的圆球,再被狂奔的车马碾烂,变成扁扁的长片。 倘若有行人路过,看到这晦气的东西,准会把它踢到一边,让它化作水沟里的污泥,回馈给宽广的大地,成为生物的养料。 李霄的嘴唇冻的发紫,全身都在不停地哆嗦,显然已经到了生命垂危的紧要关头,他感觉到力量正不断从身上流失,决定做些什么。 于是,少年挣扎着扶住黑色的墓碑,用力地向上挺身,手掌却险些滑落,差点让他的脸砸在坚硬的石板上。他用额头抵着墓碑,想要试着站到旁边去,却发现全身如被抽走脊椎,根本无法站稳,只能暂时贴在了上面,寻求其他方向的支点。 喘口气,再睁眼去看,整齐的字体,让他感到身上一片冰冷,远远超过了暴雪和寒风的侵袭,他觉得双目刺灼,又急忙闭上了眼睛,不愿去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此时此刻,李霄的内心无比煎熬,如同投身于炼狱之中。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来自上苍的禅音,浩大荡形,无始无终,回响在天地银河间,默默地宣告着世界运行的定律。 生与死,乃亘古之命题。 蜉蝣微渺,夏蝉曲鸣;虫豸蠕动,花草绽放。飞鸟遨翔,游鱼戏水,羊鹿悠然;狼虎嘶啸。又,有卵破壳,窥见光明,婴孩坠地,呱呱啼鸣。咿呀学语,作摇摆无常之相,爬走奔行,欢声大笑,流泪咽泣,与万物共存,构成世间百态,别样风景。 待花蕊向蜂蝶流尽最后一粒蜜,春蚕为织衣吐出最后一口丝,鸟兽将终之时,叫出最后一声鸣啸,老人垂暮之时,发出最后一句叹息。 生死如常,不因天动,不为地移。 故,自古以来,多有寻仙问道,乞求长生者,或因权势养人,或因生活留恋,或为儿女祈福,如此种种,皆为逆规律而行,于万物行为不符,为何? 究其根本,盖因欲也。 死而不生,你生来是为何故? 生而不死,你不死又是何故? 无生无死,无死无生,生乃死之所寄,死乃生之皈依。 青春憔悴,枯荣源竭,韶华易老,逝浪东流。此为定律,为法则,亦谓之′道′。 缘起缘散,明镜非台。 三界,始终生灭。 苍穹轰然炸响,却是平地惊雷。乱雪被挤压在云层之外,如纷扬倒飞的鹅毛。 风停,气静,天空中出现了各种斑斓的色彩。像是把染料倒进灰黑色的砚台,搅出一阵丛丛彩虹似的浓绸,亦如同无数支冲天饱蘸的古朴画笔,猛地滚蓬在水里,不断向四周扩散,化作无数流星般的雨点,把黑色无光的镜子打碎,沸腾起原本平静的万倾碧波。 金光爆闪,花绽千树。 李霄终于起身,借着不停闪烁亮起的微光,看清了通红发白的手掌。他想起了母亲临终之时,对自己婚事的嘱托。于是,他颤抖地伸手入怀,取出那封书信,打开了它。 ′′李霄 你好,我为林馨之父,连云林氏家主林如海。听闻你参军报国,故以此信慰问。 你与小女之间,曾经私定情缘,此事我早已知之,只是一直无空细问,耽搁至此。直到王家提议联姻,我才猛然发觉,林馨竟与王诚相识,甚至托话于你,强延成婚之期。 为此,王诚不惜叛出家族,皈依佛门,以沉默抗争,小女亦多隐瞒,抱恙称病,触怒大人,仍不自省。 李霄,我不知你为人如何,让馨儿情深至此。你应知道,天下父母一般苦心,皆为自家儿女。常言道,男子娶妻以贤良为本,在外奔波,忧苦劳碌,为一家生计。故世人多以男人疲惫,所担甚多。又有几人想过,女子勤俭操持,织炊教子,又能轻松多少? 身为人父,每每听见少年择偶,恐不得佳人芳心,长吁短叹。我心里亦十分惶恐,怕寻了恶婆劣婿,至使女儿受若,早早陨命,岂不白费二十年掌上珍惜!你二人尚且年幼,所思所虑皆不全面,切莫意气用事,枉费父母一片苦心。 如今,我已应下王家婚事,只待三年之后,两人立即成亲。 我不知你是否牺牲,为国捐躯,亦或是侥幸活命,回到家乡。 此事,就算过去。 我林某有愧于你,但,无愧于心。 林如海′′ 第97章 魂归去兮(其三)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 李霄轻抬手臂,向外一送,那封信便如同飞起的白鸟,飘向了乌云的深处。 他久久地伫立在树影幢幢的山林之中,任凭雪花降落在他的肩上、背上、头上,并未感到任何不适。没过多久,他就如同加厚了一圈的雪人,成为了另一座白色的墓碑。 为什么,我如此凄惨? 为什么,祸事总降临在我的头上?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对未来,始终怀有美好的期盼。渴望美好的爱情,浓厚的亲情,珍贵的友情。自始至终,都希望以自己微足道的力量,去创造美好的生活,实现人生的抱负! 可是,苍天却不肯给我机会。 它剥夺了我的一切。 那么,我应该顺应他的心意,就此放弃,惨死在这茫茫风雪中吗? 李霄彻底绝望,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打算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清晰的感觉到,那无数片落下的雪花,仿佛是他人生中记忆的碎片,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它们纷纷扬扬,如同棉絮般向他坠来,将他彻底包裹。 恍惚之中,李霄仿佛回到了生命诞生的一刹那间,在母亲的腹中,他再一次被人抱起,再一次听到了耳边那喧杂惊喜的呼唤。 他睁开双眼,再一次看到,这个繁华美丽的众生世界,正对他回以眷恋般的凝视,闪耀着独属于她的风采, 如此熟悉,无比陌生。 李霄仰望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大地在他的脚下,向四面八方延伸,形成无数条宽广的道路,或明,或暗,或,隐于深处。 轰!轰!轰! 雪碎万千,将下降之絮倒卷逆起,直冲云霄。李霄睁开凤目,双掌冰覆如龙,运转起《虎魄寒霜》,竟再无晦涩之处,他只觉得一股真气磅礴涌劲,幻化出狰狞白虎,怒吼而出,穿梭山林。 霎时间,松针雪炸,白地凝冰,百兽仓皇,满林野兔蛇鸟,受到惊吓,纷纷逃窜,更有甚者,肝胆破碎,暴毙身亡! 李霄悲恸地看向黑白交织的林海,缓缓吟道: ′′昔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纵高歌,策轻马,游山乐水。春意清波戏湖去,雪亭围火饮青茶。傲然唯我,不知事艰,觉万物尽在手,翻覆九天苍黄雨。 今多逢苦难,悲从心来,号啕泣,道别离,满山风雪。黑云霆震倾暴雨,定州魔兽血鸦啼。兄死亲离,孑然一身,道无尽寒惨凄,蜉蝣天地无遮蔽。′′ 他的身影变得模糊,更模糊,直到窥不真切。再睁眼,李霄仿佛回到了尚武学院,沉浸在那曾经美好的日子里。 在青翠的后山下,碧色的璃亭中,自己朝思暮想的佳人倩影,将满池争艳的荷花反衬得黯然失色,如水中杂草。 他怔怔地看着,却看不清她究竟是何长相,只依稀见得朦胧美丽的笑脸,和那殷切炽热的目光。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必将伸出手臂,把挚爱拥入怀中。 可惜,世间并无后悔神药。 错过的,也不会再有如果。 李霄的心中郁浊难忍,再也无法沉默下去,仰望着静默昏暗的天空,他张开双臂,放声大笑,声音悲凉: ‘‘哈哈哈哈!我已失去一切,又有什么可惧!过去的我,已在雪夜死去。未来的我,将伴黎明而新生!” 全力打出一掌,少年面前的古松发出咔咔冻响,化为冰雕,再一拳,虎啸伴生,将参天巨树炸开孔洞,摇晃几阵,轰然倒塌。 李霄尽情施展八重修为,气息强横,肆意狂傲,尽扫刚才的苦郁之态,站在亲人的坟墓前,他用自己的行动,自豪地告诉他们: 自己能够长大,亦能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并且击退所有的来敌! 平地踏雪,如步行云中,道不尽轻逸俊渺。冰掌如晶莹翡翠,散发出恐怖的青色毫光。 李霄施展无影步法,配合重水心经,发动数倍于常人的真气,将冲天而起的白练打成如蟒如龙的冰棘。连绵不绝的掌劲,层层炸响出空气的爆裂之声,让原本暗黑埋覆的林地,充斥着梦幻般绚丽的极光。 一时间,青玉屏带重重叠叠,竟然将满天炸响的五彩烟花,压得黯淡无光,再无艳色。山下青城内,百姓抬头摇望,指指点点,不知是何种自然奇迹。 寒风安静了少年燥郁的内心,也吹干了他脸上淡淡的泪痕。 在连绵不绝的爆竹声中,看着城中亮起的万家灯火。在那里,是无数个普通家庭的平安喜乐,父母端酒做菜,老人高居主位,儿孙嘻笑玩闹。准备齐整后,一家人坐在桌前,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品尝着劳作所得的美味佳肴。 欢笑声,打闹声,像大地上蚂蚁的触碰,传达出勤劳的愿景。人们在世间渺小而艰难的活着,正如每个平凡的生命,永远坚持,不肯放弃,直到创造出辉煌的伟迹。 绚丽的烟花再次点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少年孤独的身影。 此刻,他行走在黑色无光的树影里,仿佛万千苍松之中的一员。唯有脚下白茫茫的雪地上,那延伸到山峰之巅的浅浅足迹,如丰碑般,宣告着他不甘而又坚强的生命。 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巍然矗立。 --尾记 第98章 清流泛波 宫墙之中,灯笼高挂,亮起一片红光,为原本清冷的重重深巷,增添了不少新年到来的暖意。 无数的太监手持扫帚,俯身垂眉,仔细地清扫着每一处可能遗漏的角落。他们把白色的雪毯堆成许多不同大小的雪堆,再由其他太监半蹲在地,用竹簸箕轻轻铲住,扫进其中,起身排列成整齐的队列,慢步向等候已久的马车上送去。 春华殿里,阵阵热浪溢出殿门,将外面的积雪融湿,化作了整片湿漉漉的水迹。从白玉砌成的台阶上走入殿中,可隐约看到里面翻腾涌动的灵石火焰,燃烧在造型精致的暖炉内部,映衬出两个身份尊贵,气质雍容的身影。 萧皇后身穿红艳凤袍,长及足边,包裹住了她细嫩如脂的肌肤。长而雪白的脖颈之上,有数颗小巧的暗色草莓点缀,与那瑶琴细弦般的琐骨相映,展露出说不尽的妩媚和美丽。 她端庄大方地坐在檀木宽椅之上,纤纤玉手伸出,将一杯暖茶从桌上端起,吹几口热气后,又娇嗔地瞪了眼身边站着的男子,待到喉咙略微咽动,这才缓缓地将茶杯放至唇边,饮下里面热腾的琼液。 若是仔细看去,必然有人能发现其中玄机,并且感到大吃一惊。 向来以冷漠高傲着称的皇后,今日居然出奇的柔和,像是只依偎在他人怀里,等待抚摸的小猫。不仅将锋锐气息尽数收敛,更是打扮的开放大胆,只为他人能尽情采摘,肆意品尝,显得诱惑无比,令人难以自持。 她并未佩有金驱,亦不戴明珠凤冠,打扮得如同普通的才女一般。可若仔细观察片刻,就能发现她端茶的手正在不断颤抖,显然是用尽了全力。尽管如此,茶杯仍然有不稳的迹象,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掌托住玉杯,这才堪堪维持住了它的平静。 此刻的萧后虽然疲惫,但却没有半点难过神色,反而显得容光焕发,如同重获青春。除了粉黛的面庞和嘴边的朱红唇色,那深邃眼眸下的泪痣旁边,还多出了一道淡淡的泪痕,装饰在她倔强冷艳的俏脸上,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好好地疼惜。 感受到了她幽怨的目光,面前的男子缓缓转过身来,身材伟岸,轻松惬意,正是昊帝。此时的他,身穿金黄龙袍,负手傲立。虽未戴天子珠冠,只将黑发披在身后,也完美地展示了男人的魅力。 ‘‘怎么,朕做的不好?′′ 听见如此直白的话语,萧后的脸色虽更红了几分,却依然不肯转变自己的态度,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这位站在大梁帝国之巅的男子,丝毫没有想要退缩的意思。 突然,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是看得入迷,忘记了正在饮下的茶水,将点点水渍滴在了胸前的白丝袍上。见自己如此失态,萧后急忙以手掩住樱唇,减小了些许咳声,可是,她的肩背依然抖动,显然呛得厉害。 昊帝见状,走到她的身边,用手轻轻拍抚着她,直到咳嗽渐止,他才调侃般地开口,说道: ‘‘今天要不就算了,皇后也早些休息。′′ 倘若他不说这话,萧后也便罢了,可听这言外之意,昊帝并不打算在自己这里留宿,萧后无需思索,便可猜到他准备去往何处。想起那个令人生厌的女人,她心里的醋意顿时涌了上来,撒娇似的说道: ‘‘陛下都出宫游玩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多想想臣妾。陛下倒是快活了,可苦的臣妾日思夜盼,如今好不容易把陛下盼来,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又急着要走?′′ 说罢,她柔软胜绸的腰背向后一仰,就牢牢地把昊帝抚在上面的手夹在了椅子背上。糯肩一动,顺势把他的臂膀整个搂在怀中,丝毫不肯松手。 第99章 清流泛波(其二) 她的话外之意,昊帝岂能不知。即使如此,他仍旧想要逗一逗她,于是,再次说道: ‘‘刚才,还不够快活?′′ 萧后终于忍不住荡漾的春心,故意拉长嗓音,娇嗔一声: ‘‘陛下~~就留下一晚,陪陪臣妾~′′ 昊帝颇觉无奈,也不回话,准备把手从她的怀里抽出,不料,萧后还有不少力气,见自己的男人又要离开,她怎能遂了昊帝心意?萧后咬了咬牙,竟然浑身上攀,如同粘在臂膀之上的橡皮,不管他怎么晃动,就是不愿松手,完全抛弃了皇后应有的礼仪。 ‘‘梓童,松手。′′昊帝威严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没有丝毫的怒意。 萧后把心一横,紧闭双眼,摆明了是一股不死不休的架势,全然忽略了昊帝口中的命令,准备和他硬耗下去。 看她这副模样,昊帝也没了办法,只好换了其他语气,柔声说道: ‘‘好,朕不走了。′′ 萧后惊喜地仰起脸,完全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同意,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也伴随着些许的委屈。 昊帝不再挣脱,而是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只银勺,从旁边的木盒里舀起了满勺白润雪球,递到了皇后的嘴边: ‘‘这是他们从苍澜阁那里接来的雪花,因盒子里布施了阵法,才得以保存两日。′′ 接过勺子,萧后的心怦怦直跳,又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只见昊帝满脸玩味笑容,颇有兴致地与她对视,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见此情形,她索性一把抓过木盒,张开樱桃小口,要把雪球含进咽喉。 门外,突然响起平稳的敲打声。 王公公尖锐的嗓音从门缝里传来,如同一只卡了老痰的公鸭,说不出的刺耳难听: ‘‘禀皇上,北地九千里急报。′′ ‘‘进来。′′ 吱呀~哐! 殿门打开,又很快关上。王公公低头看地,把千里急报双手举过头顶,往殿里走了两步,又杵在地上,完全忽略了空气里异样的气味,把自己当成了个没有五感的工具。 昊帝向前几步,取过了上面的牛皮粽纸,仔细观看起来,半炷香后,他终于放下奏报,抬脚准备出去。刚走了半米,又想起旁边的萧后,于是,他转过身来,想要和她道别几句。 萧后早已站起,此刻正在他的身后。她再次恢复了往日的贤良与端庄,显得冷艳而大气。眼看自已的男人即将离去,她强忍下心中不舍,把一件明黄大氅披到他的身上,再小心翼翼的系好,没有丝毫犹豫。 她轻声说道:‘‘陛下,风雪刺骨,勿染了风寒。′′ 看着她的眼睛,昊帝脸上平静无波,未发一言,转身就走。高公公立在殿外,听脚步声音渐近,顺势开门,待那道伟岸身影走出,将殿门再次轻关,如影子般跟随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昊帝走远,门外已无声响。萧后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看着面前恨不得把腰弓到地上的老奴才,她的心头燃起熊熊的怒火,冷声骂道: ′′该死的东西,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王公公浑身泠汗,不敢吭声。 萧后坐立不安,烦燥地在殿里来回走着,突然看到了桌上的茶杯,她快步上前,抓起杯子猛抛过去,狠狠砸到老太监的头上: ′′滚!!′′ 听到这样一句话,王公公如蒙大赦,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迅速地退了出去。 随着那令人难忍的关门声再次落下,空荡荡的大殿里,又只剩下萧后孤身一人。 她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使它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却在痛苦不甘的心里,流下了千万颗寂寞的泪滴,传出轻不可闻的啜泣。 第100章 清流泛波(其三) 次日,早朝 众朝臣在不到卯时的时候就早早动身,等候在午门之前。待左、右掖门开启,众臣鱼贯而入,秩序井前。武官在前,文官在后,伴随着隆隆的钟声,径直步入宫中。 昊帝身穿黑金两色龙袍,头戴龙冠,坐于九龙宝椅之上,静待鸿胪寺官员唱罢入班后,文武大臣分为两班,齐头并进,步入御道。 一拜三叩礼华,早朝正式开始。 鸿泸寺宣了入京、离京人数后,兵部尚书赵灭夷出列,上奏边疆战报: ‘‘启奏陛下,两月前,魔族攻破西河防线,使得定州、幸州、锦州三城沦陷,另逃窜无数魔族兵兽,自天冠山一侧南下,损毁房屋数千,伤亡百姓两万两千余人。 大皇子殿下监国理政,派岳鹰将军率三万玄甲军,协同玄门古长老、韩长老围剿魔族,斩首三万七千余众,重夺失地。如今正在凯旋归来的路上 另,一月之前,燕国大肆进犯云、幽、顺三州,二皇子殿下运筹帷幄,命大将军王彦章以奇兵攻之,击退来敌,斩首级三千余。’’ 朝臣之中,宇文崇高居首列,正在暗暗思索。听见赵灭夷汇报完毕,众臣按照常规的流程,高呼起‘‘皇上圣明′′或是‘‘正义之师′′之类,他准备随时抬脚,方便出列跪下。 果然,恭维过后,就该进行奖惩,赏岳鹰金银俗物,兼功法丹药若干,赏二皇子御赐锦袍一件,赏王彦章丹药若干,如此种种,自不必说。 见时候到了,宇文崇开始了自己表演,他先是拼命挤出几滴眼泪,表现出后悔莫及的样子,又弓了弓腰,显现出些许垂暮之态,做完这一切后,他咳嗽两声,正欲出列,没想到,站在旁侧的左丞相张松抢先一步,扑通跪倒,沉声说道: ‘‘陛下,西河战事不利,臣应担主责。′′ 宇文崇吓了一跳,伸到一半的脚又闪电般缩了回去。在外人看来,那反应,简直就像只触了电的老猫。 众朝臣:‘‘???” 昊帝:′′……′′ 虽然感到诧异,但坐在龙椅之上的昊帝没有任何反应,也并未开口,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反应各异的众臣,等待张松接下来的表现。 ‘‘早在之前,陛下命令右相择定西河主将。又命令微臣对其进行核实和确认。当时人选本为陆九渊一人。微臣疏忽大意,将赵家赵括命为监军,亦行使副将之职权。 右相恐其有失,千叮咛万嘱咐,与臣认真相谈,以为此人只有表面功夫,并没有半点真才实学,难堪大用。可微臣并未理会,执意如此。最终导致三城沦陷,魔兽入侵,百姓流离失所。臣只恨当时未听从右相之劝,最终酿成大错,还请陛下责罚。′′ 众臣反应不同,有人静观其变,有人疑惑不解,有人恍然大悟,有人冷笑连连。宇文崇则是紧皱眉头,看向龙椅之上的身影,等待他来决断。 昊帝平静开口:‘‘听左相所言,赵卿,此事你可知晓?′′ 赵灭夷跪倒在地:′′臣不知。′′ 兵部侍郎熊定海出列,奏道:′′启奏陛下,当时南疆地区匪乱严重,臣和赵尚书一路,前去平定。此事魏将军可以作证。′′ 众臣并无异议。 ′′既如此,罚,张松一年俸禄,暂缓降职一级,赵灭夷写检讨万字,昭告全军。另,赵括、陆九渊何在?′′ ′′二人在城破之日,尽数战死,为国捐躯。吴山将军可证。此事发生之时,陛下尚在金陵,故由大皇子殿下代为处理。不过,陆九渊还有一子,官职从七品,已经回乡奔丧。′′ ′′待其丧期之后,为正七品,再行赏赐。可还有其他事项?′′ ′′启奏陛下。′′不知何时,谏议大夫司马言出列,跪倒在阶下道前。‘‘如今,我大梁先和西侧魔族交战,又与北方燕国为敌,国库所耗甚巨。 除此之外,由于魔族直接攻入我南疆内部。导致各大宗门蠢蠢欲动,不听宣调,南方地区更是多匪徒之流。长此以往,恐难安定。′′ 昊帝沉思片刻,众臣静默无声。 ‘‘临江王何在?′′ ‘‘于东海群岛,两年后返回。′′ ′′待其回京,召各大宗门掌门、宗主于长安议事,日期另定。若不能至,遣长老代表。′′ 第101章 清流泛波(其四) 散朝后,张松回到相府。 刚至门外,早已有数名僮仆等候,为其更下朝服,换了身寻常青衫。张松步入书房,已有一名幕僚等候,两人遂关门密谈。 ′′张相,今日朝会可还顺利?′′ ′′自然顺利,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是出乎意料,让人难以捉摸。′′ ‘‘哦,可否细细说来?′′ 于是,张松说起幽州进犯,魔族入侵一事,那幕僚细细听了,也不回话,直至半晌过后,他才终于开口: ′′魔族此次用兵,十分蹊跷。若是依吴将军所言,那陆、赵二人相辅相成,一攻一守,实在是绝佳的组合,只是不知为何,魔族一反常态,竟然亡命进攻,将十万大军尽数葬送于此,岂不是自损元气?′′ ‘‘我亦感到不解,不过,经朝会讨论,我也有了些许眉目。只是心里惊骇,不敢往此处细想。陛下游玩金陵。数月方回,显得仍未尽兴。我若在朝会之时说出猜测,恐怕触怒龙颜,罪加一等。′′ 那幕僚听了,眉头轻挑: ‘‘罪从何来,为何获罪?′′ 张松见他发问,遂将替宇文崇担责一事道知,引来那人连连称赞: ‘‘妙,妙极,张相这招以退为进,实在精妙,不仅让陛下有了俯身而下的台阶,又恶心了那宇文老儿,可谓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举。′′ ‘‘非也,′′张松抚着胡须,继续说道:‘‘如今西河惨败,看似是赵括贪功冒进,陆九渊守城无能,实际上,与陛下关系甚大,甚至,陛下应居首责。′′ 若是旁人在此,恐怕早就五体投地,浑身震悚,不敢私自议论。可那幕僚神色如常,风淡云轻,显然早就谈过多次。听张松如此解释,他也来了兴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旁边的张松,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之前出兵西河,陛下有旨,命各大学院、门阀选出千名子弟,随军学习,借以培养未来的栋梁之才。此举本来无可厚非,乃是门阀为名下子女镀金的常用手段,可谁能料到,魔族大举进攻,居然真的攻下三州之地,致使千名学子,损失过半。′′ ′′我今日上朝,见安国公、源国公俱未到来。正常情况下,陛下罢朝数月,难得早朝一次,两位国公位高权重,又贵为皇亲国戚,岂有不来之理?如今缺席,恐怕是家族变故,无心来此。联想到那定国公惊魂未定之态,准是慕容氏、钱氏的小辈亦在西河,死在了乱军之中。′′ 那幕僚仿佛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驻守定州、幸州的三万大军,俱是从连影、连武、连云城中调来,可还有他处之兵?′′ ‘‘无。′′ 两人彼此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之色。 幕僚再次开口:‘‘若真是如此,西河守军,岂不仅有一万锐士,剩下的,全部都是世家的私军?′′ ‘‘还有各大门派的护卫。′′张松补充道。 事情逐渐明朗,却转向了一个恐怖的方向。相同的答案在两人心里浮现,他们却只以眼神交流,并没有开口说出。 ‘‘陛下要削藩!” 片刻的震惊过后,张松打破了空气之中的沉默,疑惑说道:′′不对,还有一个巨大的盲点。′′ 他扭头问向幕僚,‘‘陛下不可能知道,魔族会攻破西河防线。在大军刚刚集结的时候,陛下就以天气寒凉为由,起驾金陵。在那之后,一直是大皇子负责监国。′′ ‘‘是啊,就算陛下有此意图,又怎么可能提前数月料到?要真是这样,未免也太过骇人听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如今最重要的,是怎么处理好剩下的烂摊子,解决国内的这些乱党残余。譬如,陛下召临江王回返,又令各大宗门长老前往长安议事,摆明了是要予以震慑。我们不用再管这些事情,应从其他方面入手,扼杀隐患于摇篮。′′ ′′左相是指,近期出现的‘天网′组织,以及前朝余孽所创的‘兴周会?’″ ′′不错,听说那兴周会已经再次行动,拉拢各大门派的弃徒、散修,竟成了些许气候,理应尽早剿灭,斩草除根。′′ 第102章 清流泛波(其五) 幕僚继续说道:′′如今宇文老儿接连受挫,连带着赵家家主也跟着受罚,虽然陛下处理的不轻不重,准备将事情就此揭过。可这其中的意图,已经是十分明显,盖因有张大人在旁牵制,这才饶他一责。 现如今,岳将军收了西河,这其中功劳自然有您的一份,接下来,派人探察‘‘天网′′及′′兴周会′′,想必也会让大人选将,只是不知,您准备让谁前去?′′ 听闻此言,张松抚着胡须,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我心中早有合适人选。′′ ‘‘可是那陆将军之子,陆思贤?′′ 张松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正是此人。′′ ′为何?他才二十出头,又只有真武九重修为。而何况,他出身青城陆家,父亲受到右相推举,怎能轻易用之? ‘‘这你就不懂了。′′张松显然做好了准备,此刻幕僚疑惑,正是解答之时。他不卖关子,继续说道: ′′命他前去,有三样好处。 其一,工部侍郎陆印为寒门一派,缺少根基,实力偏弱。陆九渊如今战死,只剩下儿子一人,孤苦无依。若能拉拢到我们这边,将其私定为长安陆氏旁支,对其百般关怀照顾,待他成长起来,必对我们有所回报,此事若成,可为我们增添不少助力。 其二,我们对他示好,他若真有报答之意,极可能把右相内部的机密传出,如此一来,他虽然补了王融的空缺,名义上是宇文老儿的手下,实际上,却是我们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正是一手绝妙的暗棋? ‘‘这其三嘛,′′张松声音逐渐沉冷,透露出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冰船之下的铁锚,在航行中发出轰隆的响声: ‘‘追查叛逆及天网组织,必然涉及到各大宗门派系的弃徒及其散修。虽然在名义上,他们已经脱离宗门,不再受其管辖。可要是真查起来,极有可能触怒这些人之前的同门师友。 让这么个没背景的小子前去,不仅可以在事发之时,反咬右相一口,还能在惹怒武林宗门之时,寻个替罪羔羊。′′ ‘‘这样一来,就算这火烧不到宇文老儿的头上,也可以在朝堂内外,有所遮掩。′′ 幕僚暗暗点头,称赞道:′′左相果然高见!小人佩服!′′ 忽然之间,他又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张大人,这陆思贤已经辞官返乡,现在根本不是官吏。更何况,依孝道而论,亲生父亲死后,他理应守孝三年,哪里有功夫回来?′′ ‘‘好办,圣旨召回,不就妥了?′′ ‘‘这?怎么召回?′′ 张松胸有成竹,早就摸透了昊帝的心思,联系到自己的猜测,他回答道:‘‘陛下如今回京,只是为了过个春节。如今,圣旨已经备好,待临江王回京之后,陛下就要命令各宗高层前来。在此之前,还剩下一年空闲时间,依我猜想,陛下必然会再次出发,抓紧时间游山玩水,不会在宫里久留。′′ 幕僚十分聪明,一点就通,说道:‘‘如今,您为皇子少傅,又奉命辅佐大皇子殿下理政……′′ ‘‘咳咳,′′张松打断了他的话语,正气凛然的说道: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国有大任,陆思贤身为功臣之后,才德兼备,能服于人。如此俊杰,若使其明珠蒙尘,金难焕光,岂不是暴殄天物?′′ ‘‘丞相所言极是。′′幕僚深深拜服。 第103章 武神之眠 武神阁,位于黎明大陆东侧,大梁的心脏之处。建于连绵高山之上,势拔云天,超然脱俗,楼宇万千,亭塔相映。 若是把青山比作蜿蜒巨龙,此处则为龙脊椎上密密麻麻的骨刺,显露出唯我独尊的强大气魄。 此乃五大宗门之一,亦是帝国皇室子女修行学习之处。 除他们之外,到了每年三月份的时候,帝国还会在全天下选拔优秀少年,一同入内修炼。不仅起到培养人才,壮大帝室实力的作用,更是为了彰显大梁国武力的强盛。 因此,这里拥有最顶尖的武学功法、最独特的修炼资源,甚至,还有当今三大天王之一,炎武王齐麟的亲自教导。即使他本人极少露面,又只指点他所看中的人才。可这丝毫没有减弱无数学子报名入校的愿望,反倒因为机会难得,让人们为之挤破脑袋,散尽家财,只为一睹天王风采。 此时此刻,向那道如刀削斧刻般的断崖望去,可看到立于其上的楼阁中,有一宽阔大厅,立于木偶沙袋,刀枪剑戟,显然是处练功习武之所。在大厅正中,有三个不同的身影,正在进行着今天的练习。 为首一名男子,气息强横,不怒自威,华服丝冠,端坐在旁边木椅上,打量着在大厅里交战的两人,显得十分赞赏,若观他面貌,可认出是楚王殿下。 方形大厅里,两名弟子正在交战。 一人目光桀骜,形如黑豹,鹰手狼足,如同正在捕食的妖兽,散发出恐怖的真元波动。他的头发乱而不长,仅仅齐肩,如同奔腾之中的雄狮。更令人惊异的是,这名少年的发色竟然是黑白相间,搭配着他冷峻的面容,有一种说不出的俊朗。 另一人则相貌平平,无他这般出彩,只有身上所穿的青色绸服,以及手中未开过刃的乙木长剑,才能显示出他的不凡地位。 两人激战一处,真元波动轰然爆发。 青衣人利剑突刺,被少年单掌劈开,又迅疾回转,打出一式洪拳-水浪拳。直接把他冲得歪倒。那青衣人剑尖急转,斩出重重绿影,切向对手后背。不料,少年反应亦是极快,听到背后风声,竟然原地俯卧,躲了斩击,再顺势转身撑起。一个鲤鱼打挺之后,少年重新站起。 剑影横贯,拳风满空。 少年连出数招,招招狠厉无情,看准时机,他飞起一脚,却被对手后仰躲过。见对方似有疲倦,少年不依不饶,继续追打。青衣人在面前斩出密集剑网,勉强挡下,他大喝一声,却是虚张声势,以假招骗去。自己迅速后退,到大厅旁侧。 少年也不恼怒,缓慢走向旁边木架,从上边取下两把比武所用的短刀。刀身长度,约为两掌拱手之量。 这一次,他抢先出手,使出八斩刀法,如疾电般刺去。青衣人甩个剑花,晃起满堂碧色寒光,旋转猛刺。 本应以短为危的双刀,竟被少年舞动的如臂指使,仿佛剑齿虎锋利的獠牙。 嚓!嚓!呯! 乙木长剑被短刀搅动,无论如何突刺,就是无法击中少年,反被他灵活一抖,顿时偏离,两道钢刃笔直并拢,尖锐的破空声呼啸响起。 刺啦! 青衣人拼命侧身,肩膀上面的衣物瞬间割裂,露出包裹在里面的软甲。他左掌突然凝聚真气,向上猛掀。 并未命中,但也逼退对手。 两人再次对峙。 长剑又动,并未贸然近身,青衣人轻点几步,身形似莲,眨眼闪到少年身后。一个飘逸转身,直斩其后颈要害。 不料,少年早有准备,未动半步,双肘弯曲后翻,短刀正挡剑刃,丝毫不能再动。 铛! 小臂暴发巨力,向后猛震,青衣人显然没有料到,身形踉跄不稳。 少年转身就斩,双刀平行,却再次被对手躲过,他正握其柄,刀背硬铲,直接卡住了青衣人持剑手臂,令其不能弯曲。 哗! 迅疾侧身,卡剑的左手不动,少年以右肘撞击对手胸前,发出铁甲嗡响,显然力量极大。右手刀柄砸他手腕,发出沉闷响声。 呯! 青衣人捂住胸口,连退数步,长剑已经脱手,咣当掉在原地。 第104章 武神之眠(其二) 青衣人吐出浊气,看向楚王,目光中似有询问之意。 ‘‘继续!′′ 青衣人微微颔首,一把扯下外面衣衫,露出了里面的锁子连环甲,再服下一颗不知从哪里拿出的丹药,气息迅速回升,眨眼间攀至顶峰。他也走向旁边放有武器的木架,取下一杆红缨长枪,再次摆好架势。 顿时,灼热的火焰从枪尖燃起,散发出恐怖的高温和热浪。 少年丝毫不惧,将双刀放下,转身取下一把精钢宝刀,与其相对。 两人目光如炬,一触即发。 红樱如龙蛇舞动,将星点火芒炸成风暴,连续猛戳。无数枪影挡在青衣人的面前,如同猛禽毒虫,噬咬而来! 叮!叮!叮! 连续三次侧面横抽,打向少年腰肾部位,都被他提前察觉,将手中大刀左右甩动,硬挡下来。他的手腕不动,仅以大幅度的摆臂预判对手,这样一来,不管青衣人怎样出招,刀尖总能迅速回转,再次指向他的咽喉。 肃!肃!肃! 燃红的缨枪如同流星直坠,凶猛刺向持刀的少年。他不慌不忙,用刀背再次格档,将枪身卡在旁边,使其偏离原来的方向,双方激烈对打,发出金铁相击的铿锵鸣声。 在外人看来,如此斗法惊险万分,虽然兵器无刃,却也十分危险。可是,对他们两人来说,这种打斗无需胆怯。反倒因为两人针锋相对,引起了些许火气。 少年看准时机,翻身卷去,如蛟龙闹海,′啪′地一声,竟然把枪身抓在手中!他大刀重挥斜斩,欲将青衣人就此枭首。不料,那枪尖火芒瞬间烧红,把枪杆瞬间燃成了滚烫的烈焰!少年心中痛哼,被对手抓住时机,低身摆头,顺势收枪,凌空后翻。 铛!咣!呯! 枪尖顶向刀身,发出清脆鸣响,随即发出剧烈的爆炸之声,再一挑,大刀已经凌空飞起。 少年迅速后退,缨枪却如附骨之蛆,直奔他的面门。突刺!再突刺!又刺!三次落空,均被少年迅速摆头躲掉。他双掌发力,突然近身猛劈,只听‘咔嚓’炸响,竟然把红缨长枪切成两截! 即使如此,青衣人仍未放弃,立刻调整姿态,一手握住有枪尖的短截,一手抓牢无枪头的木棍。将木棍以回旋镖之势扔出,再次被少年俯身躲过,他又抬手刺向其胸,又被一掌拍开。 少年直拳上扑,势不可挡,又迅速停在对手咽喉之前,劲风冲脸而来,在喉结下方留下了淡淡的红痕。 青衣人无奈,只好摊手于两侧,表示认输。 胜负已分。 片刻寂静后,楚王赞赏的话语,伴随着轻微的掌声响起:‘‘精彩,实在精彩,让本王大开眼界。陈尊、王冲,你们两人果然不愧为年轻一辈的翘楚。单是这兵器和功法的运用,就显示出不同于常人的精妙。′′ 那发色黑白,桀骜不驯的少年,正是在尚武学院毕业之后,成为武神阁弟子的陈尊! 另一人,则是如今玄门的外门弟子之首,长安王家的顶尖天才,王冲! 陈尊缓缓收拳,退后几步。待向楚王行礼之后,他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如同雕像。王冲亦行礼,又站稳了身姿,开口向楚王说道: ‘‘殿下谬赞了,小子不过是略知些拳脚功夫,距离天骄行列,实在还差得遥远。倒是这位陈尊兄弟实力强劲。” ‘‘能在不使用武技的情况下,仅凭基础招式,逼得我难以招架,不愧是殿下亲自教导的弟子,其悟性之强,当真是恐怖如斯。’’ ‘‘你也不必自谦。” 楚王微笑着开口,对恭敬站在一侧的王冲说道:‘‘陈尊资质之强,恐怕连那道门的顾天笑,也不能与之比肩,更何况是你?如今,你能与他相持一二,已经算是不错。′′ 听到这番言论,王冲毫无反应,显然是默认了此人的强大。反而是身边的陈尊,似有不服神色,显然跃跃欲试,渴望与之交手。 第105章 武神之眠(其三) ‘‘走罢。′′楚王站起身来,叫上两人,径直往旁边的长廊走去。 陈尊、王冲跟随在他的身后,来到一处精心布置的房间之中。不仅配有炼功室、炼器室,还有浴室及卧房,显然是个绝佳的休息场所,正是陈尊在此处的住处。 楚王率先坐下,随后命令王冲亦坐。陈尊则是拿起桌上茶壶,为两人沏上茶水,然后再坐。 楚王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平辅在桌面上,对两名少年说道:‘‘你们看看,可认得这里?′′ 两人定睛看去,只见地图上面,用红线圈起了一处地点,位于洛阳以南的茫茫山林之中,疑惑不解。王冲仔细观察了许久,终于发现其中端倪,首先开口,说道: ‘‘此地位于山中,似乎是玄门、武神阁的交界之地。因玄门缘故,寻常人士,根本不知其中奇妙,只道是普通荒芜之地。小人虽为王家子弟,亦不知其中隐秘,只能认出大概地点。′′ 楚王说道:‘‘这张地图为前朝遗物,历史悠久,你不知道,也算情有可原。今日我取来此图,是看你二人聪慧,又各有独门秘技傍身,未来必成大器,所以将其中秘幸告知,也算提前让你们做好准备。′′ 两人虽然不明所以,仍然开口道谢,齐声说道:‘‘多谢楚王殿下。′′ ′′嗯。′′楚王并未再有其他表示,开始介绍起这张地图上的地点,没想到,他刚刚开口,就让两名少年震惊无比,不敢言语。 ‘‘这个地方,为前朝旧宗藏宝之地,据传,为云山派流云大师所筑。′′ ‘‘在周武覆灭之后,云山派因不肯归降,遭太祖率军镇压,就此灭门,其副宗主流云重伤逃走,不知所踪。直到十几年过去,武林中人和朝廷密探一起寻找,这才确定了他的死讯,并且找到了他的葬身之处。′′ ‘‘在各宗搜索之下,发现了他留下的万字遗书,其中详细记载了当年他奉祖师之命出发,于如今洛阳以南、玄门以北修建了一处宝地,将宗内奇珍异宝拿走半数,藏于其中,以阵法封禁,作为未来之需。′′ ‘‘本来,这些宝物应该在云山宗危难时刻取出,作为重振宗门之资。可又有谁能料到,太祖手段雷霆,朝夕即至,不放过弟子一人,连其护宗的灵兽及山门下方的门仆也尽数斩杀,算是彻底肃清了这些遗留的祸害。而唯一逃出的流云大师,则因寿命将尽,又受观星师血咒缠身,这才得以苟活,未遭后续追杀。′′ ‘‘如今,朝廷已经探清此地位置。只待各宗议事完毕,立刻派人出发,前往寻宝。又因那遗言上明确有指,若有大批人马进入,宝地则视为外敌入侵,以机关自毁为代价,将秘藏彻底埋没。故,各宗之议,应该以入内的名额为首,带队长老为次。′′ ‘‘你们二人实力强劲,在年轻小辈中属于上游,此次寻宝,必有你们一席之地,理应勤学苦练,早做准备,争取夺得更多资源,在武道上领先他人,尽早成为帝国肱骨,报效皇恩。′′ 说罢,他顾自提起茶壶。为自已续了龙井。 两人听到此言,恭敬答应。 王冲见楚王手举茶杯,却悬在面前,迟迟不肯饮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起身告辞,说道: ‘‘小人忽然想起,距离内门大比,仅剩下不到两年,适才听殿下所言,冲不胜惶恐,欲立刻回到宗门,闭关潜修,就不在此地久留了。′′ 楚王轻轻点头,饮下半口茶水。直到王冲离开,又将屋门关闭,他才缓缓放下茶杯。又等了些许时候,待人走远,他再度开口,对陈尊说道: ‘‘刚才的事,都记下了?′′ ‘‘记下了。′′ ‘‘如今,兴周会死灰复燃,于南疆一侧开始活动,并且暗中招募人手,想必,这云山宝藏,他们也会有所垂涎。本王刚才所说,不过是其中之一,现在还有另外的要紧事项,需要你去办妥。′′ ′′请殿下吩咐。′′陈尊起身行礼。 楚王若有所思,看向桌上茶杯,许久过后,冲他弹出一枚戒指,陈尊迅速伸手接住,还未等他看清,忽然听到楚王声震如雷,暴喝开口: ‘‘来人!抓刺客!′′ 正愕然间,楚王已经出手,神武修为轰然爆发!他一拳打碎面前木桌,又用数道浑厚真气卷住陈尊。没等陈尊来得及反应,那龙卷真气就裹挟着他直飞窗边。 呼!呯! 陈尊撞碎窗边琉璃,笔直地从空中掉落下去,眼看即将砸在地上,摔的粉身碎骨,那真气盘旋而回,正好托住他的身体,把他轻轻放到地面,陈尊立刻翻身跳起,却是茫然依旧,不知该向何处。 ‘‘抓刺客!殿下有令,一但抓住,立杀无赦!′′ 无数士兵从广场两侧冲出,向陈尊包围过来,见情况不妙,他拔腿就跑,再也不敢停留。 众人左堵右截,不断划定着陈尊逃跑的路线,一直追到那处陡峭无比的断崖前面。陈尊眼看前方无路,正准备放手一搏,杀出重围,不料,那枚戒指突然光芒闪烁,从中传出一股巨力,包裹着他的身体,直接往崖下坠去。 ′‘刺客畏罪跳崖,已经伏诛,收队,回去禀告殿下。′′ 士兵队长向下张望片刻,不在停留,带领众人折返,径自回去复命。 第106章 坠入黑暗 天色变暗,已经临近半夜。 陈尊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密林之中,足足昏睡了数个时辰。现在周围漆黑一片,看不到其他景物,只有眼中倒映出的七层高阁,正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那是以灵石为燃料,挂在宝塔顶点的珍贵之物,不仅能用来进行探查和照明,还能在发现敌情时,进行连续的闪烁,对宗门守卫及弟子起到警示作用。是武神阁的重要标志之一。 不知为何,自己被楚王说成刺客,警示光芒却没有闪烁,而且,自己坠崖这么长时间后,也没有一个士兵前来追查。 按常理来说,以楚王殿下的尊贵身份,周围的护卫没有一千,也应有八百之数,直到现在都无人现身,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陈尊突然感觉到手指刺痛,伸手看去,只见那枚不知是何材质的戒指上,正散发出一种古怪的光线。他发现有一根小刺从上面长出,扎进了自己的皮肤之中,略微疼痛后,那戒指光芒尽散,恢复如初。 ‘‘这是什么?法宝吗?′′ 不知如何使用戒指,他感到颇为疑惑,正思索时,陈尊突然觉得内心悸动,似乎和这戒指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系,他心念一转,仿佛灵魂出窍,瞬间来到了某个奇异的空间之中,如同一个巨大的房屋。 ‘‘莫非,这是传闻中,可以自成天地,储存物品的储物戒?′′ 陈尊大感震惊,随后兴奋不已。只因为这储物戒十分珍贵,不仅刻有灵纹阵法,造价高昂,有价无市,更是由于它的制作工艺繁琐复杂,难以制成。 这种宝物,一般多为各宗门亲传弟子、长老、宗主所持有,在外流传的不多,寻常散修根本没机会见到。像自己手中多这枚,内部空间足有近八十平方,显然珍贵至极,倘若流落在外,必然引起强者觊觎,遭到哄抢。 他仔细看去,果然在这空间内部发现了不少东西,包括垒成数摞的各种书籍,丹药,衣物,饮水,还有武器若干,以及数封信件,最后,还找到了一些奇型怪状的器材。 ‘‘这是?′′ 陈尊打开信件,认真阅读,映入眼帘的,是楚王如刀锋般的字迹: ‘‘当你打开书信,说明得到了本王的授意,持此封密贴,做了你应该做的事情 --昊” ′′这是什么意思??′′ 陈尊满头雾水,不知这上面写的‘事情’是指什么,带着心里的疑惑,他又打开了第二封信,里面的字数很多,他不得不静下心来,逐句细观: ′′自大梁建立以来,天下动乱,始终不绝,难以安定。致使民无乐业,苦于匪武,怨声载道,衣单食少,孤为之深痛。 昔武祖弘业,横扫诸侯,败尽敌手,遂令南北一统,四海升平,只恨英年早逝,徒增悔恨,每念至此,孤噫吁长叹,悲难自已。 今天下四分,幽、定难稳,燕夷西魔,妖、蛟眈眈,北派巫、兽、极三宗并立,南派儒、释、道,数教共行,又有匪乱滋生,豪雄争斗,严行律法,仍屡禁难绝。 帝昊沉迷,不理朝政,私与妃嫔宫女为乐,放任圣权重任于左右,致使朝廷内外,相争剧激,结党营私,小人得势,鸡犬升天,昔乾武盛世不复存矣! 更甚者,天王无礼,不视皇威,睥睨霸道,纵容放肆,使其称尊一道而行无忌。各宗门派,挟武自重,圈地立阁,弟子多为狂妄借势之徒,以欺压斗殹为乐。长此以往,家国之宁何在?大梁之威何在? 汝观此信,则为忠良志实之士,淑均晓畅能臣,故以此大任相托,切莫侮慢! 吾观前朝余孽,死灰重燃,此虽毛贼草蝇之流,亦不可借此轻觎,故命汝待时而动,潜伏其间,且,网罗天下奇珍,只等暗棋转明,复为英雄之时,一举击破,成就伟迹,重筑大梁盛世,恢复太、武荣光!′′、 下面,是一串长长的名单,有人,有物,有灵石,有妖兽。 陈尊看罢,暗自思索片刻,心念再动,已重回密林之中。不过,他只感到刺骨的寒冷和身体的麻木,这才发现,储物戒只能储存死物,而且自己进入空间的时候,只有灵识进入,身体则僵在原地。 他赶紧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僵直的四肢,从戒指里取出棉衣穿上,又拿出一枚丹药服下。最后,他抬头看了眼位于悬崖顶端的武神阁,再也没有丝毫的留恋,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 第107章 坠入黑暗(其二) 王冲离开武神阁后,本打算直接回到玄门,闭关潜修,突然想起一件琐事,于是调转马头,疾驰回家。 他跨下所骑骏马,为日行千里的′‘烈鬓狐′′,不仅蹄声静谧,难被外人觉察,而且脾气倔强,无惧猛虎豺狼。据说,此坐骑为某种驯化的妖兽,经后人不断培育之后形成,其价值千颗中品灵石,十分珍贵。 一路风尘,踏过黑山黄土,傍晚抵达长安。王冲穿过城中行人稀少的街道,直奔家族府邸。 王家府?依缓峰而建,临近长安南侧,遥望苍澜之阁,如逶迤在山间的明珠,逐渐向下伸展,其底部广阔的平原,为长安外城所在之地,自然是富丽堂皇,人间宝地。其间楼宇林立,行人如潮,繁华似锦,热闹非凡。 众多精致楼阁、宝塔庭轩如层层梯田,傍山斜卧,风格多样却并不杂乱,反而透露出一股钟鸣鼎食之意,让人忍不住向其观望,赞美暗叹。 当今天下,共有八大家族,十三世家,其中,八大家统称‘门阀’以示尊贵,而长安王氏在其中排名第四,地位更是尊崇无比,具有雄厚底蕴。其家主为朝中二品大员,执掌吏部,除他之外,还有其他中级官员若干,影响力十分广泛。 除此之外,王氏家族弟子亦是英才辈出,天骄不穷,如捕鱼之网般广撒各地,许多人加入五大宗门,拥有不俗实力。更使得王家实力强劲,令人不敢轻视。 其中,当今年轻一辈里以王冲为首,鲜有与之比肩者。直到前年为王冲定下婚约,王家家主召集各地旁支,这才发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青城王家的王诚,悟性坚定,于比武之中,与王冲打成平手,引起众人哗然惊叹,称赞不已。 他正欲招揽此人,并入本家,谁知,变故徒生,因与连云林氏婚约一事,王诚沉默抗争,脱离宗族,就此出走,林家林如海亦借此事拖延,将婚期延后。 不过,如今大事已定,两人只待三年之后,即可成亲。届时,王、林二家则可顺势结盟,共抗风雨。王冲亦可得一娇妾,翻云覆雨,才子佳人,门当户对,必引起满城艳羡,成就一段佳话。 刚到门前,早有眼尖门仆认出,急忙向前迎接,又有人向内传话,声音敞亮:‘‘大少爷回来了!快告知家主!′′ 有下人接过缰绳,恭敬说道:‘‘大少爷,宴席即刻备好,不知可用过晚饭?′′ ‘‘未曾。” ‘‘少爷可先去海棠厅稍候,到时自有下人通禀。” ‘‘有劳了。′′王冲虽然道谢,却是面无表情,语气冷淡,显然没把下人放在眼中,与面对楚王时的恭敬姿态,截然不同。 抬脚向前,两侧大门自然敞开。 此时天色虽暗,王家子第练武声音高低起伏,仍未断绝。在练武场、擂台一侧,呼喝拳脚之声,传遍府中,可谓是热火朝天,干劲十足。王家上下,不论是奴仆婢女,或是管家护卫,人人都习以为常,各司其职,不为所动,足见规矩严整,大家风范。 王冲走在棕木长廊上,目不斜视,昂首挺胸,身穿青衫,气质出尘。路过的少女们一看到他,个个目泛桃花,窃窃私语: ′′哇,那是王冲哥哥,真是俊朗无比!′′ ‘‘看他的修为,居然已达到玄武三重!这才过去多久,他就又有突破,真是天资卓绝!′′ ‘‘就是,王哥哥本就优秀,又极为刻苦,作为一流天才,当然不同凡响。′′ ‘‘唉,也不知道是那家的女子,有幸爬上哥哥的软床,要是真能得手,岂不是那人八辈子才修来的福分?′′ ‘‘嘘,小点声,别让他听见了。′′ ‘‘对了对了,我听大人们说,王冲哥哥已经定下婚约,只等三年之后,就要和人成亲了!′′ ′′啊?不会,我的姐妹们四处打听,没听说有那家的大小姐要出嫁呀?′′ ‘‘偷偷告诉你们。”一名少女左顾右盼,确认王冲走远,这才开口说道: ‘‘我听长辈们说,此婚约不为娶妻,而是纳妾!主要目的,是为了联姻林家,得其财力支持。次要目的,是因为那女子貌美温婉,又有较高修为,王哥哥练功辛苦,郁结火气,得此佳人,也好有个…发泄之处…′′ 众女一听,都羞得满脸通红,纷纷轻笑,打闹起来。几人边走边聊,没过多久,就消失在重重楼阁之中。 第108章 坠入黑暗(其三) 来到海棠厅里,王冲惬意坐下。 没过多久,就有一名王家子弟从旁边钻出,满脸媚笑地向他走来。此人眉如一字,尖腮长脖,面容虚白,发如黄草。虽穿了身锦丝制成的华服,却显得滑稽无比,惹人发笑,如同只褪尽须毛的猴子。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着实让小人万分挂念,夜不能寐啊!′′他一边夸张地叫着,一边赶紧快走几步,为王冲递上了今天的菜单。待王冲略微扫视片刻,又把它随手扔去,丢在了此人的怀里。 ‘‘王百,我父亲呢,还没回来?′′ ‘‘哎呀,瞧我这记性!老爷正在沐浴更衣呢,好将那心中的烦闷,略减一二,要知道,如今这麻烦的事儿可太多了,老爷身为家主,要忙的着实不少,这不是……′′ 被称作王百的男子故作懊悔地拍手,又想趁机寒暄几句,抬头一看,却发现王冲目光冷冽,正在盯着自己,吓得他赶紧改口,不敢继续拖延: ‘‘老爷正在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就到,要不,少爷先稍息片刻?′′ 王冲转过头来,看向旁边方桌。那王百见此情形,急忙向前几步,提起茶壶倒水,待王冲端杯饮了,他才再次出声,说道: ′′少爷,今日怎么想起回家?莫非,是楚王殿下那边……′′ 王冲淡然地抬抬眼皮,那王百立刻低头闭嘴,不敢再问,王冲略微思索,便知其中门道: 此人原名刘二,本来是个寻常小厮,因亲人为王家身死,平日里又多有苦劳。父亲看他可怜,就把他收入王家,赐名王百,如今已十七年之久。 此人从小就是王冲跟班,实力较低,仅达真武四重,但胜在忠心耿耿,处处为自家少爷着想。王冲并不厌烦王百,只是因为本性高傲,这才不愿和他言语。 王百为人圆滑世故,擅长处世之道,又能准确猜到主子的心思,颇受王冲器重。今日,明知他奔走疲惫,王百却依旧追问,一反往常恭敬之态,想必,这非他本意。 而能使唤他的,除了父亲,就是自己的那几个叔父亲戚,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他们。 ′′看我的笑话吗?′′王冲心里冷笑。 他平静开口,对王百说道:′′殿下对我颇为器重,并无其他事情。玄门那边,亦不必多虑,我如今已经玄武三重,两年后,有把握达到玄武五重,到那时,通过内门大比绰绰有余。′′ 听自家少爷胸有成竹,王百心中略定。他的眼睛微微转动,又想起一件事情,可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家少爷不仅骄傲自负,更是有着极强的自尊心,倘若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必然要承担他的怒火。 纠结片刻,对主子的忠心还是压倒了对责罚的恐惧。王百仔细斟酌词汇,半响过后,才缓缓开口:‘‘少爷,小人有一事相禀。′′ ‘‘说。′′王冲正在假寐,以手肘撑住脖颈,支在木桌上面。并未睁开眼睛。 ‘‘关于少爷的婚事,老爷和夫人都是较为开明的,也愿意让少爷先寻个小妾,权当消遣解闷之用,只是,那林家……′′ 王冲听他这话,以为他是说客,要给旁人作媒,于是面露不耐之色,烦燥说道: ‘‘都说了多少次了,我无心于此,娶那么多小妾,又有何用?再说了,那林家拖延许久,现在也算答应了婚约。我总不能接连纳妾,天天迎喜,导致难以修炼,修为大减?′′ ‘‘少爷,小人不是那个意思,是,是林家的那个林馨……′′ 见他支支吾吾,不敢言语,王冲面露不满,冷声斥责道:‘‘王百,我对你有所器重,不止是看在你父辈功劳,还是因为你自己争气,办事干净利索。怎么今天变样,如同喋喋老妪一般?′′ 王百咬了咬牙,将事情全盘托出: ‘‘少爷,那林馨私下托话,告诉小人,想要和您解除婚约!了断情缘,自此,两人再无瓜葛!′′ 王冲毫无反应。 ‘‘少爷?′′王百试探着问道。 ‘‘嗯,你刚才说什么?” 王冲睁开双眼,满是疑惑神色,似手没听到他刚才所说的话,又好像所说之人并不是他,表现出一副旁观者的姿态,茫然无知地看向王百。 ′′少爷!′′王百焦急地快要跳起来,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 馨 要 退 婚!′′ 王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逐渐变得阴沉,他喃喃自语,似乎完全不愿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他的头上: ‘‘她?退婚?她,一个林家的旁支,向长安王家的长子退婚?” 眼看自家少爷的脸色难看至极,王百急忙开口补救,劝道:‘‘少爷,莫气坏了身体,那不过只个普通女子,有什么好的?她一双瞎眼,不识少爷璞玉,那是她没这份福气,活该失了机会……″ 此时的王冲,只觉得心绪纷乱,难以言表。 作为王家年轻一辈的天才人物,又是王家家主的亲生儿子,他自幼就集万种光环于一身。不仅生来就有锦衣玉食,奴仆照料,而且在武道修炼上,更是顺风顺水,毫无瓶颈。如今,自己成为玄门弟子,又受到楚王栽培,可谓风光无限,前途似锦。 林馨,身份低贱,又是旁支,她给自己作妾,明显是攀了王家的高枝。就算未来不能孕育子女,仅仅凭他王冲的名号,也能一辈子安享富贵,衣食无忧。这种待遇,她还能有什么怨言! 可她,居然退婚?! 屈辱,无尽的屈辱。伴随屈辱而来的,是王冲心中的怒火,他猛捶木桌,发出′呯′声炸响,浑身真元狂涌而出,散发出恐怖的气浪,将茶杯震得粉碎,化作碎裂满地的瓷片。 腾地一声,王冲站起身来,对王百咬牙切齿地说道: ‘‘她 怎 么 敢!!” 第109章 坠入黑暗(其四) 王百头回见少爷如此大怒,吓得口舌僵直,连连后退,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哆嗦着说道: ‘‘少爷,少爷息怒…老爷还在…家中′′ 听他这么一说,王冲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父亲王九鹏那严肃的面容,心里顿时一惊,显然是有所顾忌,声音也随之降低。 他虽不再动用真气,却仍旧坐立难安,只好在海棠厅里来回踱步,显得焦躁不已,无处宣泄,许久之后,王冲冷声怒骂: ‘‘这个贱人!枉我对她如此宽容,毫不在乎她装病违约之事。如今倒好,当真是给脸不要,反倒猖狂起来!若不是家族有命,像她这般女子,我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又怎会给她这么多的机会! 我王冲就算不敢自称第一,在这青年才俊里面,也算得上小有名气。不说别的,单论我如今修为,已经突破玄武三重,更是身怀数种玄门秘技,寻常三重武者,有几个是我的对手? 而这林馨,不过真武实力,家世更是不能与我相比,她居然主动退婚,明显是不把我王冲放在眼里!′′ 那王百连忙从地上爬起,立在王冲身侧,见他骂了片刻,火气稍歇。趁着王冲喘息的空当,这才敢再次开口,一改刚才语气,试探似地问道: ‘‘少爷,这件事…是否要告诉老爷?′′ 王冲眉头微皱,沉吟片刻,说道: ‘‘不行。” “啊?那林馨嚣张如此,何不解除了婚约,让林家来承担压力?′′ 王百有些疑惑不解,要知道,身为男子,被女子退婚可是巨大的耻辱,更何况王冲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而是长安王氏的大少爷、未来王家的下一任家主,如此来看,王冲若是主动退婚,必然会让林馨名声尽毁,遭人诟病,甚至,永远无法再嫁。岂不是更令人解气? ‘‘这件事情,可还有别人知道?”王冲恢复了往日的高傲姿态,再次问道。 ‘‘嗯,容小的想想。’’王百眼睛转动,若有所思: ‘‘没有,绝对没有。那林馨亦不敢公然违抗父母之命。再说,长安王家地位尊贵,岂是他林家旁支能比,就算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明面上与我们相斗。” ‘‘那就好办了。”王冲冷静下来,眼中寒光闪烁,如毒蛇一般,正欲择人而噬。他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说道: “她既然私下让人传话,显然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也不愿让林如海承担家族方面的压力。这才以话语相激,触怒你我,摆明是看准我性格骄傲,必然立刻退婚。” ‘‘少爷的意思是?” ‘‘那我就偏不让他如愿。”王冲面露残忍之色,怨恨说道:‘‘我不仅会纳她为妾,还要让父亲以她不良不淑为由,联合各大家族,对连云林氏进行全面打压,给这个惯宠女儿的林如海一个教训,让他老实地为我所用。 至于她,在成亲之后,我必对她百般羞辱,日夜蹂躏,让她好好领教,玄武强者动用全力,会是什么样的滋味!想必,到了那时,不需要太长时间,林如海就能收到女儿的死讯了。” ‘‘少爷所言甚是。’’王百弓身低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正当他再次开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忽然听见,外面有侍女正在轻敲木门,发出‘笃笃’的响声,王百立刻闭嘴,不再多言。 ‘‘王冲少爷,老爷唤您往闻炊厅用晚饭,另外,不用多带下人,那边人手足够。” ‘‘知道了。”王冲整理仪容,准备出发,王百快走几步,提前开门等候,王冲走出厅外,早有两名侍女身着正装,立于门前等候。看到少爷出来,两人以手虚引,向旁边木廊走去,王冲紧跟其后,眨眼功夫,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 王百关上木门,看着少爷离开的方向,在原地思索片刻后,向一处偏僻的庭间小巷走去。 顺着檐上挂着的灵石燃灯,王百步伐缓慢,穿过漆黑无影的静谧小巷,他来到了府邸最靠南面的那片区域,在这个少有人来的地方,只孤零零地坐落着一栋二层小楼。此刻,楼前那扇黑洞洞的大门已经敞开,从里面正传出呼呼的风声。 王百用竹竿取下灵石燃灯,提在手上,往楼里走去。 刚刚步入其中,他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气质顿生,尤其是那对绿色的瞳仁,此刻正荧荧发亮,他发出一声如同老猫般刺凄厉的长啸,瞬间传遍了空荡荡的楼宇,发出刺耳难听的回音。 一个隐恻恻的沙哑嗓音响起,似乎从楼上传来: ‘‘刘大人,有何要事?” 王百眯了眯眼,把两轮绿色的圆月缩成细细的长缝。他冷冷开口,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找到这个人,让她长点记性。′′ 他取出一幅绘在牛皮纸上的画像,想了片刻,又在伸出手指,在上面以指作笔,写上几句要求和标准,随后,把它放在了地上。 一阵妖风吹过,卷起画像,往楼上飞去,那阴寒的声音再度响起,询问了几个其他方面的问题。 在反复确认过后,王百点了点头,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提起那盏忽明忽暗的灵石灯,头也不回地走出楼外,大门应声关闭。 王百知道事情已经妥当,不再回头,平稳地冲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第110章 梁祝翩蝶 距离西河战役,已经过去了数月之久。 在将士们保家卫国的决心下,魔族大军节节败退,仅有数千残兵退走,其余敌众,尽数埋骨。 朝廷遣军队进发,夺回西河,又令玄门、青莲剑宗协助防御,从中调派一位神武境界的宗师前往,算是彻底稳固了三州之地,令魔族不敢再犯。 对于魔族如今的情况,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各执己见,难以协同,有人认为魔族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应该择时而动,攻城掠地。有人认为大梁刚平战事,又要再起战端,实在有‘穷兵黩武’之迹,不应继续征战,而应休养生息。 昊帝已经再次起驾,前往图州,命皇子理政,二相辅之。大皇子揣测过后,决定暂缓交战,令密探探其虚实,按兵不动。 此刻,长安,一座清新小院内。 在丛丛竹影的遮映下,阳光从细密的小缝里垂出,照射在圆石点点的地面上,散发出无数斑驳晃动的碎片。微风从白色院墙外吹过,在跨越了黑瓦璃沿之后,轻飘飘的来到院中,把竹叶推的哗哗作响,再散发出′沙沙′的鸣声。 在院里,有位少女穿着粉色罗裙,正在用扫帚仔细地打扫着,她把地上的尘土和从树上吹来的柳絮堆在一起,仿佛在积累着从树上落下来的雪团。只不过,这‘雪团’蓬松无比,一个个毛茸茸的,显的十分可爱。 少女看着空中正在飘飞的柳絮,沐浴在春天的暖阳之中,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幸福而享受的表情。这种表情不断变幻,变幻,逐渐变得怪异起来,仔细看去,仿佛是少女受到了春天之神--青帝的感召,马上就要痛哭流涕,哽咽不止。 突然,少女张开了嘴,如同无法呼吸。 ‘‘阿嚏!” 她再次张嘴, ‘‘阿嚏!!” 唔, 终于舒服了。 少女满意地抽了抽鼻子,向自己辛苦半天的成果望去。 尽管,她刚才扫好的柳絮已经再一次飘飞,只剩下那个小小的尘土堆,此刻正倔强地立在原地,像一个正在生着闷气的娃娃,有一种说不出的搞笑和滑稽。 她打量了片刻,对此感到十分满意: ‘‘唉,真是辛苦我自己了。” 说完,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在短暂的劳累过后,她的心情渐渐平静,没过多久,她转过身去,看向了身后小屋上那扇半开着的木窗,在看到了里面隐约的人影和一双白嫩纤细的玉手后,心里不由得涌上了些许担忧,默默地想到: 小姐也真是痴情,到现在还想要悔婚。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男子,让她如此沉醉,连魂都被勾去了。 可惜,老爷已经答应了王家的婚事,就算那王冲私下同意,王家的那个家主也断然会为了面子,强行延续婚约。可怜的小姐,就算你托人带话去,又能有什么作用?这都几个月了,根本就没有半点回信,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事情黄了。要不然,他早就派人通知你了。 要我说,还不如给王冲做妾呢。这人不仅长得英朗,身材更是硬朗无比。那肌肉!那线条!单单是心里想着,都能让人兴奋的睡不着觉。除了性格傲了点,语气冷了点,简直就是我心里想的完美夫君啊!等入了王家的大门,再不济,咱也是个王家姨太,到那里出行,都能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以及平民百姓的仰视… 想着想着,她莫名地把自己带入了进去,满脸花痴之相,筹备着以后的美好生活,甚至,还从嘴角流下了丝丝晶亮的涎液。 ′′哎?不对,我是林家的人,应该替小姐说话才对!′′少女猛地回神,急忙抹了把嘴边的口水,把自己从美梦中脱离出来。脸上的表情迅速变化,由喜悦转为愤懑,恶狠狠地说道: ‘‘哼,王冲,你真过分!强纳小姐为妾,还故意不给回信,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等着瞧!就算小姐进了王家的们,我作为陪嫁丫鬟,也一定会保护小姐,让她平平安安的,要是你敢欺负她,我就!我就……′′ 就…… 怎么办呢? 少女陷入了沉思之中。 真要是到了王家,可就算彻底脱离了原来的生活,小姐也会从‘林馨’大小姐转变成‘王氏’或是‘王冲之妾’。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自己了,就算是老爷和夫人想要再见女儿,恐怕也是千难万难。 在这种情况下,又能有谁,来成为她们的依靠? 少女的声音渐渐消失,只剩下心中的不甘和失落,愤怒的表情也慢慢消散,重新回到了刚才的平静。 她迷茫无助地看向空荡荡的庭院,不知道该对谁去诉说,只能把恐惧和紧张藏在心里,最终,把它转变成了自己无声的低喃: ‘‘真到了那边,又该如何是好?′′ 她再次抬头,看向那扇木窗,这一次,眼中的期盼已经完全消散,只剩下对未知事物的忧虑和对林馨的担心。 第111章 梁祝翩蝶(其二) 林馨坐在桌前,正绘着一幅画像。 阳光透过窗缝,照在她的手背,将那黑色的墨迹也照亮了几分,使得那画中的人物,如同活过来了一般,似乎在下一秒,就准备眨眨眼睛,从纸上跳脱出来,站在林馨的面前。 上面画的,是一位身穿军服,披挂铠甲的英武少年。他面容稚嫩,面带笑意,长发束于脑后,显得豪迈俊朗,又略微带有些许羞涩,透露出蓬勃向上的青春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少年那双丹凤般的眼睛。在这双凤目里,丰富的情感孕育其中,不仅有快要洋溢而出的思念与倾心,更包含了某种坚定不移,再难动摇的信心。让人乍看过去,就如同被磁石吸住了一样,再也不能移开视线,将目光转向别处。 林馨放下画笔,仔细端详着面前的作品,却并不感到十分满意。她想了又想,这才发觉画上的人实在是年轻了些,难怪自己觉得不大对劲。于是,她轻轻一揉,那幅画就被揉成了褶皱不堪的纸团,被随意地丢进了纸篓之中。 在那里面,早就堆满了几十个废弃的纸团,如今再扔,让本就狭窄冒尖的纸篓再也没有空余,彻底塞得满当,甚至快要溢洒出来。 她又辅开了一张洁白的宣纸,却并没有立刻开始作画,而是寻了块方长的细墨,心事重重的研磨着它,仿佛在不停准备着,准备去做出某种重大的决定。 林馨的内心正在犹豫,如同两个立场不同的政客,正在进行唇枪舌剑的辩论,又如同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为自己所扞卫的正义而斗争。他们互不相让,你来我往,用语言和刀刃,化作攻击对手的有力武器,誓要将敌人赶尽杀绝,消灭殆尽。 两种声音,同时响起。 …… 他,还活着吗? 他,也许死了。 不,不会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他不仅会活着,还会来到我的身边。 可万一,他真死了呢?你又有什么物品,能确定地、确实地把他留住? 信物,我们还有信物。我把那根玉簪送给了他,只要有它在,他就不会轻易寻死,一定能想尽办法,从战场上存活下来。 别傻了,姑娘。 那种东西,根本算不了什么,作为信物来说,它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能够去救回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更别提,去拴住一名少年四处荡漾的心。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西河防线长达千里,四万守军,几乎全军覆没,根本没多少人撤出。 而且,就算他真的没死,从战场上撤了下来,这魔族大军也不是吃干饭长大的。他们破城之后,一路屠杀,害死了多少百姓,你所想念的那个人,恐怕凶多吉少,非死即残啊! 你骗人!他,他武功高强,就算遇到魔族,也有自保的能力,不会轻易受伤。 唉,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从听闻西河战败之前,父母就带着你来到长安,在本家空闲的庭院里住下。 虽然,你天天在屋子里装病不出,几乎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可是父亲不同,作为天宝阁的阁主之一,他知道的消息比你多出几倍,甚至几十倍。上次他来看你,顺口提了一句有关西河的情况,这样算来,他早就告诉你那个人的消息了。 父亲只是说了朝庭派兵,收复失地一事,和他的生死又有什么关系? 你平日里挺聪明的,怎么到了现在,又犯起糊涂?他要是真的没死,算算日期,也早就回到了家乡。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安定下来,给你写封书信。可是,有吗? 我来回答你,答案是:没有,根本没有!他如同人间蒸发,彻底没了音信。或许,你说的也有道理,他身怀绝技,又侥幸逃生,回到了家乡。只是有一件事,你始终没能猜对。 ……什么? 他忘了你,或者说,他变了心,喜欢上了别人! 不可能,我…我相信他… 看,你自己都动摇了。再说了,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你明明知道,陛下早有旨意,当时前去西河的,还有上千名随军学习的学院学生,以及和你一样的家族子弟。他们当中,也有不少女子,个个都年轻貌美,又有显赫家世,随便挑出几人,恐怕,都不是你能比肩…… 你是说…他们一起作战,一起驻守,互相信任,又对彼此都有好感,眉来眼去之间,就…顺理成章…… 不然呢? 你已经有了婚约,那可是王家的长子!难道,你想让他奋不顾身,来和长安王家抗争?换作是我,肯定不会在一颗树上吊死,早就寻个喜欢的姑娘,把之前的事情彻底知掉,开始崭新的美好生活。 林馨突然打了个冷颤,低头再看,不知何时开始,自己的手已经再次拿起了画笔,在宣纸上勾勒起来。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少年的身影又再次被她画好,正如之前,自己心里所想的那种模样。 可惜,因为刚才的思绪,导致画笔猛地偏斜,将画作毁于深色的墨点之中。仔细看去,仿佛是在少年心脏的部分,涂上了几道箭伤般的痕迹,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林馨的手微微颤动,心也吓得怦怦直跳,她把画笔放在旁边的木质笔架上,再也不敢继续下去。看着画里那个俊朗的少年,隐约之中,林馨仿佛听到了他长长的叹息。 这叹息从画作里传出,飘荡在她的耳边,又游离在她的心间,让她拼命的探寻,想要寻找到他的足迹,见到他的身影。大声地询问他,拼命地抱住他,让他再也不能离开自己,最好是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融化在她的怀里。 他的音容笑貌,为何让我如此痴迷,魂牵梦萦。 林馨略微失神,她眨了眨眼,让自己的灵魂回归身体。片刻之后,她小心地折叠好那幅画像,把它放在了腰间挂着的锦袋里。 听到小翠正在呼喊着她的各字,林馨站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仪容,转身向屋外走去。 第112章 梁祝翩蝶(其三) ′′小翠,什么事?′′ 看到自家小姐从屋里出来,被称作小翠的少女显然十分高兴,对林馨用欢快的语气说道: ‘‘小姐,咱们出去玩,你都窝在这里好久了,难道不觉得烦闷吗?正好今天暖和,又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不如去街上逛一逛?′′ 自从受到本家所召,来到长安,由于和王冲的婚事、李霄的下落不明以及父亲林如海工作上的压力,林家的麻烦接连不断,连带着也影响到了她的心情。 林馨听了,本来想立刻拒绝,继续装病,期望事情能有所转机。但是,小翠连哄带骗,苦苦哀求,让她的心思也渐渐活络起来。 小翠劝道:‘‘大小姐,你再这样下去,不仅帮不上老爷的忙,还有可能让他更加挂念,时时忧心。你每天足不出户,又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万一那个人来到长安找你,或者,有别人知道他的情况,你也没有办法知道。 依我看,你应该多出去走走,既放松了心情,又能顺带着打探消息,岂不是一举两得?′′ “嗯,好像也有道理!′′林馨若有所思,心里也隐隐期待起来,迫不及待之下,她也不顾着换件衣服,拉起小翠的手,急急地往院外走去:‘‘去朱雀街,那里最热闹了!′′ 走出小院,正是林家府?。 因林馨马上就要与王冲成亲,虽是做妾,身份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对于此次婚事,不少家族老奴老仆、消息灵通之辈,都知道她是联姻两家的纽带。 尽管众人心知肚明,她就算去了王家,也不过是个花瓶,可是,该有的礼仪一个都不能少,不仅如此,还要尽量去满足她的要求。 于是,两人几乎没有受到阻碍,轻松地离开了宅中。 两女一出林家,只觉得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有种说不出的畅快轻松之感。林馨刚才的忧虑和不情愿,在此时也变成了对长安的好奇和欣赏,心情逐渐舒缓了下来。 只见长安集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此城共分九市,以西市、东市、柳市、孝里市最为着名。九市平面皆为方形,各方二百六十六步。多为两层小楼,黑瓦顶,红梁柱,粽色围栏,具有古朴韵味,极为考究。 每个集市内均有十字通道,唤作′′隧′′在这样的通道两侧,即是摆有各种招牌的不同建筑。除此之外,在建筑的外面,不少商贩倚墙叫卖,或坐或立,热情高亢,各种粮、菜、木、果、肉、酱、布、器、皮,应有尽有,果然是富庶繁华,非同凡响。 两人边走边瞧,兴致勃勃。小翠顾着看物,林馨只管看人,两人各瞧各的,各说各的,却又出奇的融洽,没有丝毫的违和之感。 ‘‘小姐,快看那个!好大扇的猪肉,好精致的竹椅,好漂亮的胭脂,还有还有,那边货架上的绸子不错,我们买些回去,让裁缝做些衣服!′′ ‘‘小翠,你看那个人!宽肩长发,身高相仿,是不是他?哎呀,看不到脸。小翠快走,别让他跑了,我得去瞧瞧。′′ 林馨端详片刻,略显失望:′′不是他,再换个人看看。′′ ′′哇,好棒的画笔,小姐,我先买下,等到回去的时候,再把它放到你的桌上。′′ ‘‘你先收着,我忙着找人呢。” ‘‘还有这个,这个胭脂好看,老板,这个多少钱,我买了!′′ ‘‘姑娘好眼光,这是最近才送到长安的胭脂,现在只有西市这边有卖,而西市这边,又数我的这处铺子卖的最好。姑娘这回算是找对人了。′′ ‘‘一共二两银子,姑娘收好。′′ ‘‘只有两小盒,卖的这么贵?你也太黑心了,再便宜点,我给我家小姐也买上几盒,一两银子,行不行?′′ “哎呀,姑娘,我刚才不是早就告诉你了,这是才到的货,自然紧俏了些。俗话说的好,物以稀为贵嘛! 你从这里出去,随便打听打听,东市、孝里市、交道市,那里还有卖这个的?就算在西市,也就只有我这铺子价格实惠,童叟无欺。二两银子,已经是十分良心了。′′ ‘‘嗯……′′小翠皱起弯弯细眉,显得颇为纠结,不过,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东西,又是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她终于下定决心,掏出了自己的荷包。 ‘‘给你四两,再给我拿上两盒。” 商贩脸上的笑容绽放开来,表现出一种痛宰冤大头的快乐,却并没有让面前的少女发现,他利索地找了个竹条编织的手提袋,包装好后,又迅速地送到了小翠的手中,生怕她再次反悔。 本来,小翠的心里还有些许不舍,正打量着袋子里那几盒精致的胭脂。不过,当她抬头看向旁边的街道,闻到了一股香甜的气味后,烦恼又转眼间被抛到了云霄之外。 她急切地在人群中搜索着,发掘着,像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那个,她刚才在讲价的时候忘记,而现在又想起来的东西。 那样十分重要的东西,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如魔咒般吸引着她前去寻找。 突然,她眼前一亮,迅速向旁边奔去。 没过多久,小翠心满意足,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慢慢地向回去的路上走去。与刚才不同的是,除了她左手提着的竹袋外,在她的另一只手上,多出了半串香甜可口的烤玉米。 小翠唧唧地嚼着,腮帮子鼓囊囊的,显得十分享受,回味无穷。她暗暗想道: 晤,真香,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烤的,把这种喂猪,猪都不吃的东西,制作的如此美味,令人垂涎。果然,高端的食材还是要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啊。 嘿嘿,买了好看的胭脂,回去以后,先对着铜镜试试,虽然贵是贵了些,但是它用量少啊,小小的两盒,只要省着点用,就可以用到下次,下次再省,还能用到下下次… 剩下的两盒还有那支画笔,我给小姐送去,等到回去以后,小姐看到了这些东西,一定会感到高兴的,只要她高兴,我就算跑再远的路,那也是值得的! 对了,小姐在家里干嘛呢,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出来?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小翠惊恐地瞪大眼睛,赶紧咽下口中的玉米,向四处来回地张望,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巨大的疑惑从她脑海里产生,让她的担忧变成了喃喃自语般的询问。 站在密集的人流里,小翠呆呆地问道: ‘‘小姐呢?我家小姐没了??’’ 第113章 安知若命 来往的行人喧闹依旧,往来如常。没有一个人为此停下脚步。有人走得离少女近些,听到她的低喃,只道是寻常时候的自言自语,在略微的诧异过后,不再放在心上,往自己要去的地方走去。 最初的迷茫渐渐消散,小翠的心里涌现出了另一个念头:小姐会不会就在附近,是自己眼神不济,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对,一定是这样。 小姐刚才还好好地跟在自己的身边,怎么就突然消失不见?也许是看上了别的东西,自顾自地跑去买了,没有叫上自己。 小翠努力地回忆,想起了之前去过的商铺和来时所走的道路,在略微有了头绪之后,她急忙往回跑去,寻找着心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逆着向前方行走的人流,小翠拼命地往后挤去,钻过各种马车、轿子和行人组成的浪花,她奔向刚才离开的那几个地摊,分别询问那几个摊位上的小贩,显得十分焦急: ‘‘麻烦问下,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盘着长发,圆脸,穿蓝色罗裙的姑娘,她和我差不多大!′′ ‘‘嗯,谁啊?没印象” ‘‘你好!有没有见过这么高,这么瘦,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姑娘?′′ ‘‘没有,没见过。” ‘‘打扰一下,我在找一个人,她穿着蓝色罗裙,大概长这个样子…′′ 看她满脸焦急,有名好心的商贩,安静地听她说完林馨的打扮和妆容,开口提醒道: ′′姑娘,你现当不要着急。这集市上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东西,像你这种问法,根本就是大海捞针,没人能想得起来。再说了,这里仅仅是西市的一角,你就算问到天黑,也找不尽这九大集市。又何必费这囗舌?′′ ‘‘那,那该怎么办啊?′′小翠的话里,流露出无助的情绪。她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商贩,希望他能帮自己想个办法。 ′′有没有可能……′′小贩的眼睛转了几下,开口说道:‘‘你刚才要找的那个姑娘,还留在这集市里。她以为你从她身边走丢,所以,现在应该也在找你?′′ ‘‘啊?′′小翠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种方向上,她想了又想,再次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在寻找,一个往前,一个往后,所以互相错过?′′ “对呀,′′商贩显然经验丰富,提议道:′′何不在原地等待,让她回来找你?要不然,你们两个奔走不停,就算找上一天,也难有相见之时。′′ 小翠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连连点头。决定找个显眼的店辅门口,这样等到林馨回来。 繁华的朱雀大街,在少女的眼前缓缓流动,带来属于帝国的昌盛和荣耀。 她不安地攥紧了手里的竹袋,立在楼宇下红色的梁柱边,听着车轮的轱辘转动声、牲畜的悠长哞叫声、妇人的窃窃私语声、小二的吆喝传菜声、武者的豪迈大笑声,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独具特色的声音,对此充耳不闻。 她只是迫切地期望着,能够再次听到自家小姐那熟悉的呼唤声,那怕责备也好,足够让她就此放下心来。 来来往往的人从酒店、青楼里走出,或是神采飞扬的文人儒士,或是威武雄壮的侠客散修,相貌殊异,各有千秋。 他们有的高谈阔论,吟诗诵篇,或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引动着艺伎花魁的媚眼秋波。也有的豪爽豁达,舞刀弄剑,或是背弓挟器,粗犷古拙,赢得了路人酒客的满堂喝彩。 天色渐晚,行人渐稀。 随着钟声的再度响起,集市上的商贩们开始散去。或三两成群,驾车驱骡,带走自己的货物。或躲在暗处,清点账目,准备明天的找零。 没过多久,数队卫兵从各大集市里穿梭而过,一边呼喝驱赶着还没有离去的商贩,一边敲击着手中的铜锣,发出刺耳的′′哐哐′′鸣响,回荡在重重围立的街道楼宇中。 士兵来去如风,转瞬远去。 商贩尽数离开,无人逗留。 夜色浸染了天空,一轮明月高悬。 随着挂在店辅屋檐上的灯笼亮起,无数楼宇的大门这才彻底打开,迎接着独属于他们的客人。阁楼里散发出暖融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原本黑暗的小街小巷,也照亮了停在门前的马车和僮仆,包括那些衣裳华美、遵规守矩的侍女和老奴。 看着那些正从马车上走下的、雍容丰腴的贵妇人们,还有伴随而来的、高冠锦袍的各种官员,小翠揉了揉已经酸痛难忍的脚踝,准备往长安林家的府邸走去。 ′′小姐会不会因为没找到我,所以先回去了?′′她的心里暗暗猜测。 边走边想,小翠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过了大半的路程,马上就要离开西边的集市,突然,她看到一位富家公子正带着伴侣往这边走来。 小翠自恃身份低微,在这寸土寸金的长安城中,随便找出些家族子弟,都不是她所能冲撞招惹。于是,她不再向前走动,而是停在原地,低头垂手,以余光瞥去。 这不看倒好,一看大惊,小翠窥那公子哥身边的女子,穿着打扮,竟和自家小姐有九分相似,猛地抬头,果然正是林馨。 ‘‘小姐!你去了哪里!让小翠找的好苦!′′ 第114章 安知若命(其二) 看到侍女模样的小翠立在原地,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那富家公子轻挑眉头,疑惑不解。再看那侍女带着哭腔,向自己这边奔来,心里略微思索,问道: ‘‘这是你家小姐?可认仔细了?” 小翠本来惊喜交加,听那公子语气冷淡,又面色不善,顿时停在半路,缓缓行礼,急忙再看。 柳叶眉,鹅蛋脸,及腰长发,不就是自家小姐! 她连忙开口,表示肯定:‘‘这位公子,这确实是我家小姐,我们两人外出游玩,却意外分离,如今寻回,多亏了公子,不知如何称呼?等些时候,小翠必定登门感谢!′′ 听她语气,不像作伪,再看礼仪,倒有几分大家子气。想必是某个家族子弟的贴身侍女。 冷飞羽仔细端详了片刻,看她额头冒汗,面有泪痕,应该是急于寻人,又恐受罚,如此所致,于是,他不再刁难,淡淡问道: ′′我乃冷家冷飞羽,偶然在小巷旁边听到响动,遂去察看,到了那里,只发现这姑娘站在巷里,精神有异,于是带她来此。′′ ‘‘公子可是冷家大少?′′小翠心里一惊,恭敬问道。 ‘‘正是,你是何人?′′ ′′奴家唤作小翠,是林家侍女,少爷护送来的,是林家的林馨大小姐。′′ ′′哦?′′冷飞羽思索片刻,略有眉目,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一句: ‘‘看好你家小姐,别让她再走丢了。′′ 说罢,冷飞羽径自离开,摇着折扇,往前方酒楼走去。 在大门之前,早就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贵族车驾,端得是金银浇筑,宝玉堆砌,奢华至极。在停稳了马车、宝轿之后,达官显贵、美妇佳人纷纷走入楼里,互捧互夸,笑语吟吟。许多奴仆穿着利索整齐,跑前忙后、引路呼喝,把来宾们吹捧的红光满面,不吝赏赐,抛出大把灵石,显然颇为受用。 冷飞羽边走边想: 那林馨和王冲定有婚约,此事,长安门阀大半皆知,彼此心照不宣。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属实是太过蹊跷。 要知道,王家家主可是右相一派,两人关系亲近,算是相见恨晚。这种在权力上的把控,使得王家在八门阀中高居前列,风光无艰。如今,他们和林家互相联姻,双方必然开展‘结盟’或合作,势力岂不是更加强大,无人敢挡? 问题在于,若是寻常人家,怎敢触怒八大门阀?想必,是那王家对林家不满,这才对其予以惩戒,是为了杀鸡敬猴,以儆效尤。 呵,这么说来,这姑娘也脱不开其中关系,而且,极有可能,是她在某些事情上,对王冲有顶撞之处,这才受此一苦。 有意思,真有意思! 林家的旁支女,敢和王家的大少爷斗,本就是令人敢以置信之事,那王冲反应如此剧烈,必是气的不轻,这才出此下策,自损脸面。 哈哈哈,出行一趟,又多了些许谈资。 仆人大声的呼喝打断了冷飞羽的思路,他抬起头,风度翩翩地跟在他们身后,往酒楼的大厅走去。 回到小翠这边。 此时的她,正在迫切地询问着林馨: ‘‘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你说话呀!′′ 她急的快要哭出声来,恨不得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当她再次抬头,看向林馨的眼睛时,心里的火焰又如同被倾盆大雨浇灭,瞬间冰冷起来。 小翠仔细打量着自家小姐,越看越觉得心惊。她颤抖着双手,再也不敢出声,只能轻轻拢去散落在林馨面前的秀发,强忍着泪水,抬头往上面看去。 在原本光洁的额头上,突兀显露出大片暗紫色的淤青。 林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目光呆滞,一言不发,雪白细嫩的脖颈上,此刻多出了几个暗红色的厚重手印。 她的衣领略显凌乱,扣子却并未松开,大块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她的锁骨上,如同恶魔淌下了腥色的泪滴。 顺着脏乱的莲鞋和满是尘土的裙边看去,林馨的左手贴在身侧,右手却紧紧撩住,仿佛抓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小翠本想掰开她的手指,把那一团碎屑般的纸絮从里面掏出,不料,林馨迅速地躲开,把那张破纸牢牢地护在胸前,任凭她怎么用力,就是不肯松开。 小翠只好作罢,再次看向小姐的脸庞。 她看到在林馨的唇边,有着小片诡异的殷红,不知道是何物所涂绘。 小翠满脸泪水,急忙用手背抹去,却擦下来几块褐色的粉碎。 一个不好的念头再次从她心里产生,小翠死死盯着林馨的腮边,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不敢置信地开口,嗓音中已经满是嘶哑的哭腔: ′′小姐!吐出来!′′ 林馨仿佛回过神来,眼睛怔怔地看向她,仿佛在思考面前的人是谁。 ‘‘小姐!快吐啊!′′ 小翠崩溃的大哭,用力地拍打着林馨的脊背,似乎要把全身的痛苦喊出。 直到许久之后,林馨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她俯下身子,轻咳几声,终于,吐出了一团馍糊不清的血肉。 看着这恶心的东西,小翠的表情渐渐由悲伤转变成了愤怒。她拼命地踩踏,用力地躲脚,把它踩进了青砖石的缝里,成为了一片肮脏稀碎的烂泥。 ‘‘走,小姐,我们回家!′′ 小翠拉起林馨的手,往林家的府?走去,可没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 她缓慢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喃喃道: ‘‘不行,不能就这样回去。′′ ‘‘小姐和王冲已有婚约,万一被外人或是自家奴仆瞧见,必然会引起风言风语。小姐倘若被人退婚,又坏了自己名声,以后又该如何见人?如何自处?′′ 想到这里,小翠的心里忐忑起来。 可是,当她扭头看去,站在身边的林馨如同乖巧的娃娃,正紧紧牵着自己的手,默然地注视着前面,她的心里,又突然多出了一股坚定。 ‘‘小姐,不要怕,有小翠在!′′ 她四下打量,终于找到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合适的店铺。此时,她手里的竹袋早已丢掉,从腰间掏出荷包,取出剩下的银票,小翠顾不上讲价,买了东西,立刻就往外走。 找到林馨,小翠把一顶带有黑纱的斗笠戴在她的头上,再为小姐仔细整理好杂乱的衣领,打量片刻,拿出手帕,半跪在路旁,认真地擦拭了林馨裙脚上的泥土。 做完这一切后,她变得如同长辈般温和,轻声地安慰道:‘‘乖,我带你回家。′′ 林馨看着她关切目光,嘴唇委屈地颤抖着,却并没有哭出声音。 许久过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小翠牵着林馨的手,心事重重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第115章 安知若命(其三) 所幸的是,两人低调潜行,在出示身份铭牌后,门仆认出了小翠,没有多问,予以放行,就这样,二女顺利地回到了府里。 来到居住许久的院落,小翠把林馨带回屋里,又迅速地跑到大门口,急忙关牢了厚重的门扇,再从旁边抱来一根粗木,死死抵住了锁好的大门。 从屋里到院外,她小心地搜索了半天,确定只有她们两人之后,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想起自己的猜测,小翠感到无比害怕,转过身来,准备回到屋里,再安慰安慰自家小姐。 她回头一看,屋门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由内向外敞开,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正安静地看向自己。 隐约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失望和不满。 小翠的心中,逐渐升起恐惧和慌乱,她开始浑身发抖,任凭泪水从眼里涌出,随着这种情绪不断的加深,原本无声滴落的泪水,逐渐变成了大声的哭泣,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世界在少女的眼前模糊,迫使她‘扑嗵′地跪倒在地,再也无法站起。 林馨坐在桌边的木椅上,轻轻抬手,摘下了戴在头上的斗笠。她默然地扬起下巴,看向了那个正在痛哭的少女。 小翠跪倒在小院的门口,用双膝摩擦着地面,缓慢地向这边爬来,一边爬行,一边用力地抽着耳光。 啪!啪!啪!啪! 小翠呜咽不止,脸颊高高的肿起。她挣扎地爬向自己的主子,手上的动作却仍未停止。 肿胀的脸庞渐渐转紫,小翠双手通红,嘴角和口鼻已经流下丝丝血迹,她的巴掌甩的呼呼生风,打在脸上,发出了沉闷连环的响声。 林馨一言不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又像是对这名可怜少女的宽慰。 看着伏在脚边,浑身抖若筛糠的小翠,林馨的脸上无喜无悲,端庄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她在痛苦哭声中的忏悔: ‘‘小姐,是我不好,我贪吃,我没用,没能保护好小姐,我是最废物的奴仆,最没用的家犬,天天只知道混吃等死,连向别人狂吠的勇气都没有……′′ ‘‘我还自作主张,要带小姐出去。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这么贪玩,也就不会出这么多的事情,闯下这么大的祸!现在,就算是千刀万剐,火海油锅,也赎不清我的罪!′′ ‘‘小姐,小姐,你看看翠儿,看翠儿给你赔罪了,小姐……′′ 小翠的双手再次举起,尽管她眼前发黑,已经快要昏厥,但是,她必须继续下去,直到林馨对她有所宽恕,不再追究。 她十分清楚,如果不能让小姐宽恕自己,那么,就只剩下了最后的选择。 门阀世家对于奴仆,如同财货牲畜,杀之亦不足惜。 林馨长叹一声,伸出白皙圆润的手,移开了她的巴掌。她怜悯地看向面前满是哀求神色的侍女。轻轻地抬起左脚,随即爆发出全身的真气。 ‘‘咔!” 一记猛踢,正中小翠脖颈。 少女的身体在空中划过翩飞的曲线,重重摔倒在几米外的地板上。 小翠倒在地上,弓成一只烧熟的龙虾。她′′咳咳′地吐出几口血沫,又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在她咽喉往下的部分,透露出些许淡色的红润,如同被粗砂纸狠狠地摩擦,显得脆弱而令人怜惜。 林馨的声音,如同天籁般的仙乐,从她的耳边响起,诉说着女子难以启齿的痛苦和无奈: ‘‘我还未曾失身,起来。” 少女再次跪倒在林馨面前,原本慌乱的内心,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得到了平复。 小翠恭敬的开口,与刚才的柔弱姿态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多谢小姐责罚,小翠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林馨若涩地回应道: ‘‘备些干净衣裳,烧些热汤,我要沐浴。′′ ′′是,奴婢这就去办。′′ 小翠不再犹豫,行礼过后,迅速离去。 …… 半个时辰过后,林馨已经换上了一件雪白的浴袍,安静的倚在紫檀长椅上,让站在身旁的小翠为她疏理着披散的长发。 在若隐若现的雪白中,这位原本如江南碧玉般的女子,竟然显露出一股高贵华美的气质,让人不敢对其轻视。 ‘‘小翠,″她的眼眸里波光流转,仿佛寄托着无限的哀思。‘‘你说,他真的死了吗?′′ 听到林馨问话,小翠回应道: ′′奴婢…不敢妄议。” ‘‘说,之前,是教教你该懂的规矩。′′ 她疲倦地托着下巴,继续说道: ′′如今我们不同以往,已经算是长安林家的人。做人做事,都要小心着些。万一在别人口中落下把柄,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是,奴婢明白了。′′ 林馨略微后仰,浑然无视了裸露的春光,让少女柔嫩的手掌更为方便地抚过她的长发,带动起阵阵的轻柔的涟漪。 ‘‘奴婢觉得,无论那人是生是死,都和小姐没关系了。如今,小姐已经和王家少爷定亲,理应遵从家族的安排,成为王家的一员,安享余生的荣华富贵。” ‘‘他就算还活着,也和小姐没了联系,显然是忘记了小姐,不打算重拾旧情。他要是已经血染沙场,也算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小姐又何苦痴情,沉迷于过去?” ‘‘你是这么想的?”林馨侧过脸,问道。 ‘‘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转过脸去,随即便是长久的沉默,直到头发被梳理整齐,林馨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她回想起上个月,父亲对自己大发雷庭的场景,那时的他,怒气冲冲地说道: ‘‘为了那么个毛头小子,你就要和家里的人闹僵! 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有没有咱们林家!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们能在本家立足,我承担着多少的压力,又面临着多严重的责罚! 闺女啊!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想当初,我也有意撮合你们两个。虽然,我和那李霄素未谋面,可是,我也希望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快快乐乐的度过一生。 现如今,西河之战,都过去几个月了,他若是没有牺牲,必然会对你有所挂念,写信给你,或前去天宝阁寻找。 只可惜,他没有。 那是因为,这个李霄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她愁怅的目光里,又多出了几分悲伤,随即轻口叹气,似乎想要驱散掉内心隐藏着的阴霾。 见小姐默然不语,小翠微微欠身,说道: ‘‘之前,奴婢承蒙小姐抬爱,一直在主房与小姐同睡,如今主仆有别,奴婢心有惶恐,决定往偏房睡下,望小姐准许。″ 林馨诧异地看了看她,招了招手,让她半蹲在自己面前。见小翠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她哂然失笑,用两根曲起的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个脑崩。 迎着少女愕然的目光,她轻声笑道: ‘‘我没那么小气,翠翠,到我身边睡罢。″ 小翠听到她温柔的声音,一时倍受感动,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险些又哭出声来。随后,她擦了擦红红的眼眶,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116章 薪尽火传 陈尊离开武神阁后,按照楚王提供的机密情报,前往丰乐城。 此地位于洛阳以西,连云城以北,遥望锦州,北眺金陵,乃是排得上名,数得上号的富庶城市。因距武神阁过于遥远,陈尊恐一去难返,于是决定先回家乡,再前往目标所在。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如今冬去春来,大地回暖,新叶染绿,花绽嫣红。正是一幅生机勃勃,鱼跃鸟鸣的欢快图画。 陈尊策马奔腾,目如金雕,身披银灰披风,将他黑白两色的长发,略微束在脑后,如同饱蘸的狼毫墨笔,随风摇摆。 踏过嫩绿的草地,欣赏着两侧的春花。穿梭于纷纷扬扬的柳絮里,游动在明暗斑驳的树影间,感受在耳边吹过的暖融微风,享用着照的全身暖洋的日光,陈尊如风一般,扬鞭而去,激荡起飘浮在空中的灰尘。 太阳的照耀,让它们的身影得以显现。这些充斥在天地万物之间的颗粒,看似微不足道,却是这个缤纷世界的真正主人。 它们吸附在大地上,空气中,水滴里,组成了无数种复杂多样,各具特色的美丽图案,勾勒出花、鸟、虫、鱼、兽,勾勒出怒放在不同轨迹上,又彼此交错着的生命。 汇聚,再汇聚,无数的光点或明或暗,或沉或浮,此刻,都向着那道扬鞭远去的身影追去。它们不断的重组而拼接,描绘出天地间的灵长,造物主的精华,自然界里的主宰。 它们描绘出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名少年。 此刻的他,正在穿越一片茂密青翠的树林,探寻着向外离开的道路。鸟雀清脆的啼鸣,与树叶微微晃动的哗响,并不能吸引他的目光,使他就此停下脚步。 反倒是在少年的身上,那种肆意奔放、骄傲张扬的气质,如磁场般向外扩散,吸引了众多慕名而至的小巧精灵,为之倾倒。 无数蝴蝶,翩翩而至。 它们围绕在少年的身边,仿佛在追逐着他的影子,又像是在为他引路。骑在胯下的骏马,如同受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高亢鸣叫,踏过由无数花瓣点缀的小径,奔跑向道路前方,那明亮温暖的尽头。 一时间,七彩齐聚,马蹄飘香。 陈尊抬头看去,流水轰隆垂下,足有百米。万千滴细密的水珠,汇聚成清澈透亮的白色天幕,激荡于青黄相间的山崖之间。 在自己的左侧,一处巨大的山谷映入眼帘,重重树影罗列,让原本湛蓝无云的天空,形成了连接苍穹的留白,显露出宽广无垠的天地之景。 江山如画,美不胜收。 有道是: 白水浩荡群山中,骤止断崖跌九重。 声若雷滚撼天地,势如江翻腾蛟龙。 万里晴空抛碧纱,飞雪喷珠耀彩虹。 水帘洞内观日落,云蒸霞蔚沐苍生。 陈尊略感疲惫,遂下马歇息。 他本想将马拴在树上,仔细看去,却发现它似有灵性,频频看向自己。陈尊淡然轻笑,将马缰一甩,也不多管。那骏马悠然前去,在旁边的草地啃食,并不走远。略有声动,便又向他这边张望。 陈尊彻底放下心来,移步至瀑布前面,观望着这自然的伟迹。 雪白的浪花,在翻滚的碧色湖水里浮现。瀑布自山上河流而下,绵延数里,形成了倒悬于谷涧的水帘。 在它里面的位置,依稀可见缓慢垂下的叮咚细流,在黑色的光滑石壁上倘佯。 坐在临近瀑布的岩石凸起上,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水汽,哗哗的响声传至耳边,陈尊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仿佛得到了洗涤,升华在这空明的世界中。 这时,陈尊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亲人,那是他唯一的亲人,那个把他从破烂的土房边捡走,倾尽心血,只为培养他成材的老人--他的爷爷。 陈尊自记事起,就不知道父母的模样。他对亲情的记忆,只有和爷爷生活时的片段。在他的印象里,爷爷一直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不管遇到什么困难,爷爷都能毫不费力的解决,仿佛探囊取物般轻松。 只是,自从陈尊考入尚武学院,为了能够交上学费,爷爷总是早出晚归,少有时间陪他。 甚至在有些时候,爷爷进山打猎,一连几个月都回不了家,每次好不容易回来,又总是弄得满身伤痕,让他心疼不已。 在陈尊的心里,父亲、母亲,包括可能存在的其他亲人,都不如爷爷那么重要。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唯一的长辈,既使,双方并没有血缘关系,可这并不阻碍他们成为彼此的依靠,互相温暖着对方。 爷爷姓刘,无儿无女,从他的只言片语中,陈尊大概了解到一些信息:爷爷早些年前,也就是梁武帝时期,曾经因为战乱,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他颠沛流离,受尽挫折,终于在加入宗门之后,博得一席之地,可是,由于某些未知原因,他的修为不升反降,沦为平庸之辈。他也因此而一蹶不振,就此脱离宗门,走南闯北,成为了强大的散修。 几年后,妖魔入侵帝国,屠戮生灵。 爷爷随着各路武道强者、散修佣兵、绿林好汉,再次响应帝国的号召,前往抗击魔族的第一线,本想建功立业,证明自己,不料战败,众人作鸟兽散。 在撤退的路上,他在经过一处破烂不堪的村庄时,听到了阵阵响亮的哭声。 顺着声音看去,刘爷爷找到了尚在襁褓中的陈尊。 抱着怀中的幼小生命,刘爷爷回想起自己漂泊的半生。他于武道上少有建树,在事业、爱情上一事无成。在浪费生命的几十年里,他在各个地方奔波行走,游历拜师,居无定所,也没有亲朋。 如今,他看着眼前这个粉喐嘟的婴孩,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似乎是上天想给他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给予了某种旨意,把尚未受到伤害的、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娃娃送到了自己的手中。 刘爷爷下定了决心,抱着陈尊,走出了瓦砾堆积的泥土村庄,迈入了青翠的山林里。 第117章 薪尽火传(其二) 从那之后,在一个小小的乡镇里,两人就这样隐居下来。 刘爷爷的真名是什么,没人知道,他也从不向人提起。大家都叫他刘叔,刘大伯,后来,渐渐转变为刘爷。 而在陈尊的印象里,爷爷始终是那般慈眉善目的模样,从来未在他的记忆中转变。 在他小时候,从学会走路开始,爷爷就细心的对陈尊进行教导和传授。 他倾尽所有,为陈尊购置了练功所需的器材和煅体使用的丹药,这些为陈尊所准备的东西,虽然样式古朴老旧,但胜在坚实牢固,足以在平时的训练中使用。 就这样,刘爷爷费尽心血,从头教起。 他原本就是某个宗门的天才弟子,在武道一途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为了帮助陈尊修习的更加顺利,更是日夜钻研各类历史典籍,改进了不少在他修炼时所犯的错误。 更为难得的是,刘爷爷走南闯北,游历燕、梁两地,还和妖、魔有过多次交手。可谓是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在通过总结了失败的经验后,他居然更进一步,开始试着推演自己曾经见过的功法秘笈、怪招奇技。 可惜,他悟性有限,只能堪堪推演表层招式,令人十分沮丧。但是,他惊讶地发现了陈尊在武道方面的独特见解以及极高的天赋,这种发现,让他下定了决心,开始把各种各样的基础招式、宗门秘技悉数教给了陈尊。 作为曾经在修炼中领先他人的天才,他自然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但是他也清楚,这么多年的风餐露宿、练功斗敌,他那原本就有隐疾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为了确保自己的期望不再落空,也为了陈尊能在他撒手人寰的时候保护好自己。刘爷爷顾不上陈尊能否领悟,只能不停地教导他各种不同的功法,让他在自己走后,再慢慢地领悟参透,去寻找适合自己的道路。 如此一来,陈尊的童年就极少再有属于孩童的幼稚与快乐,更多的,是辛勤的汗水和反复不断的枯燥练习。 刘爷爷害怕在自己走后,陈尊难以在这个残酷的的世界上立足,于是狠下心来,如同一个严格无私的判官,犀利指出他修炼中的错误和疏漏。尽管有些时候,他看到陈尊发奋刻苦,废寝忘食,又感到暗暗的后悔与自责,可是,他却并未因此而放弃严格的标准。 在这种充满磨砺的修行中,陈尊从一个原本弱小无知的天真孩童,逐渐成长为一个性格倔强,沉默寡言,独立冷峻的桀骜少年。 在他这么多年以来的刻苦奋斗中,陈尊养成了常人难以做到,甚至感到难以理喻的生活习惯。他的生活简单而无趣,乏味的如同山顶耸立的古松。 坚韧、不屈、傲视天地, 在陈尊的心里,蕴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寒冷与孤独。 当他考入尚武学院以后,爷爷显得十分高兴,却又有着隐隐的担忧。 他知道那里的学习制度,必须要经过三年的修习,才能重返家乡。可惜自己的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倘若陈尊离开,等到下一次回来,恐怕爷孙两人,再也没有机会重逢叙旧。 刘爷爷在送陈尊走后,回到了两人居住了十几年的小屋,他似乎有了某种神秘的预感,知道自已的寿命将近,于是开始不停的写信,并把它们交给了周围居住的邻里乡亲,让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给陈尊寄去几封,只为了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随后,他闭门不出,坐而论道。 在几十年的武道路途上,他遇到过许多惊才绝艳之人,也曾经为其倾倒。可由于自身资质的上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逐渐地赶超、再赶超,然后,绝尘而去,最终留下了站在原地的自己。 与陈尊在一起的将近二十年时光,是他最快乐的日子,同时,他也没有荒废掉自己的武功,而是时刻练习毕生的所学,总结着之前经历的失败。他认为自己早就足够成熟,足够强大,能够逆天改命,继续突破。 刘爷爷尝试去突破神武境界,借此延寿健体,最终失败,陨于草屋。 弥留之际,他躺在床上,思念着自己的孙儿,当然,也可称为是自己的徒弟。 他最终没能等到,只能徒留无奈的叹息。 第118章 薪尽火传(其三)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题记 大梁以武立国,主杀伐,民多伤损。 自太祖年间,民间守孝,期限三年,官方则暂时定为两年。原因简单直接,令人无法反驳:国有危难,不拘礼而存大义,报国以示孝心。甚至,在某些兵源紧缺的特殊时期,守孝仅一年后,就要被朝廷所召,奔赴前线。 此被沿用到武祖时期,曾引起不少争议。儒家文人望废除旧制,以‘孝’治世,遭到反驳,儒生皆愤愤不平。 又因当时的臣子多为武将,兵威赫赫,双方遂展开激辩,论道数日,不分胜负,怨绪更深,最终,被说服者组建玄门,脱离其中,为朝廷所用,儒家则创立儒教,与其分庭抗礼。 最终,武祖圣喻,平息争论,曰: ‘‘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力。” 众皆拜服,再无异议。 后经文帝推崇中庸之道,矛盾稍缓,又由肃帝继位,协调各家。在大势面前,儒、玄重归于好,只是因为多年分离,双方的修炼理念、思想内核有所变动,难以再融。 于是,双方继续各行其道,互通有无。 疾行数月,陈尊终于回到了曾经的家乡,乃是一个名为‘石村’的小村庄。位于当年兵家、儒家二者相争,坐而论道的山麓南部。 推开满是腐朽气味的木门,陈尊缓步走进了杂草丛生的院里。 在他的面前,那几间早就被雨水冲烂屋顶的破瓦房,就是他和爷爷一起生活了整整十九年的地方。 如今,剩下自己一人,站在原地。 陈尊只觉物是人非,情绪复杂,不知应该向何处追寻。在他的眼前,一幕幕熟悉的场景,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如此模糊,如此纷乱,像是无数个碎裂万千的镜片。 春天,他在院里手撑木板,头顶水盆,扎着马步,爷爷手里拿着木棍,坐在旁边假寐,眼睛却偷偷瞄向他的方向。等到陈尊坚持不住,便轻轻敲他,以示警戒。 汗水从额上渗出,模糊了他的双眼。陈尊干脆闭目不言,咬着牙,苦苦地在难熬的时间中坚持,几乎想把自己变成一根木头。 邻居家里那棵参天的槐树上,开满了芳香扑鼻的槐花。他贪婪地闻着这诱人的香气,把颗粒饱满的花粉用力地吸进肺里,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却不小心摔下了手上的水盆。沷得他浑身透凉,吸擤鼻涕。 夏天,在炎炎的烈日下,爷爷去地里摘来绿皮黑纹的西瓜,放在井水里冰镇。陈尊手持大刀,在院子里舞的虎虎生风,眼睛却不住地瞟向瓜上晶莹的水珠。 待练完了功法,爷爷满意地点了点头。陈尊却依然站在原地,把腰背挺得笔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等爷爷取出一把菜刀,把西瓜利索的剖开,让那清凉甘甜的诱人香气,顺着水汽飘到了他的鼻间,让他忍不住去吞咽口水。 陈尊直勾勾地盯着红润的瓜瓤,仍旧不敢往向半步,直到爷爷从中取出一块,递到他的面前,陈尊这才放下大刀,用双手接了,张嘴咬下可口的瓜尖。 秋天,院子里的柿子熟了。爷爷手持竹竿,轻轻一拔,就把挂满柿子的枝梢勾到面前,让陈尊伸手去摘,说是要给他解馋。 陈尊早有准备,双脚猛蹬地面,立刻高高的跃起,准备折下整个枝梢的果实,让爷爷对他刮目相看。 可惜,他的反应实在迟钝,被爷爷提前预测。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只是轻轻地抬手,就让那枝梢抛回了高高的树顶。再暗中运转起一道真气,把陈尊猛地推回了地面。 陈尊不曾气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继续向上跳跃。两人皆不言语,只以技巧相争,斗得难解难分,僵持不下。 在经历了几十次的失败后,陈尊看准时机,终于抢到一只金黄柔软的柿子。他扭头看向倍感欣慰的爷爷,却并没有张口吃下,而是微微一笑,立身行礼,把柿子用双手递到了爷爷的面前。 冬天,陈尊踏上求学的路途。爷爷外出整月,为他凑齐了入学三年的学费,又取出家里大半的积蓄,为他垫上了其他的杂费。陈尊看着眼前,这位日渐消瘦的老人,拗着脾气,不愿意就此离去,想带他同去尚武,好有个照应之处。 不料,爷爷勃然大怒,斥责他没有出息,不肯好好修习,而陈尊生性倔强,轻易不肯向人低头。一老一少,相顾无言,只能坚持着各自的意见,就这样冷战下去。 陈尊心如明镜,自然知道爷爷的苦心,可他又恐久去难返,爷孙二人三年不能相聚。老人的身体本就多暗伤隐疾,如今又有各种病症,让他如何能够放心? 站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陈尊终究是低下了头颅,跪倒在爷爷的面前,痛哭着劝他和自己一起。可爷爷早已决定,不会更改,纵使陈尊千求万恳,他亦闭目不言,不看不听。 在陈尊毕业的那一年,刘爷爷的死询由邻居书信寄出,送到了他的手中。 陈尊从回忆中醒来,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心中思绪万千,孑然长叹。 俱往矣。 在离开了尚武学院之后,他因成绩优异,天资聪颖,受到院长举荐。在经过重重考核之后,他成为了武神阁的一员。 本以为自己会在那里修炼,直到成为宗师,聘为其中的教习,或是加入其他宗门,成为长老。没想到,他居然受到了楚王的青睐,收为弟子,如今,又经历变故,脱离阁中,接到新的任务,潜伏到兴周会残党之中。 现在的他,能否让爷爷满意? 倘若就此失败,又以何种面目,在黄泉与他相见? 陈尊休息几日,准备再次启程,这一次,恐怕此生难回。他深深凝视着这座破败的房屋,回想着自己儿时的点点滴滴,直到把这里的一切彻底记忆,这才再次关上木门,翻身上马。 如今柿葡将熟坠,昔日顽童无处寻。 老翁驾鹤飘然去,空留旧瓦生泥尘。 第119章 道破身世 忽然,陈尊耳边凌厉风声,肃然啸响! 嗖!嗖!嗖! 来不及细想,陈尊翻身下伏,身体竟然平行于马腹,离地不足半米,稳稳停在半空,只听骏马哀鸣一声,如遭重击,随着沉闷的箭锋入肉之声,它缓缓地往侧边倒下,口吐血沫而亡。 嗖!嗖!嗖! 声音再次响起,陈尊单腿蹬起,凌空后翻,唰唰两下,两支黑羽利箭钉在身后木门,深至箭翎,炸出几个孔洞。 再看陈尊,手中已有数支羽箭,攥在掌中,他轻折羽杆,碎裂的木屑发出咔吱声音,再松手,残箭纷纷坠下,落在地面,叮咣作响。 狂风忽起,似有响动,却看不到人影。 陈尊拔刀在手,冷眼逼视着四周的土房和不远处的树林,他运转真气,厉生喝道: ‘‘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对其回应,虚空之中,一杆长枪破空而来! ‘‘哼,装神弄鬼!” 陈尊不屑冷笑,并不行动,站在原地,只等那长枪上的寒光闪到面前,他侧身一躲,将锋芒避至身后,顺势翻转过去,挥刀就砍。 ‘‘危险!” 在不远处,传来了女子的惊呼。 他定睛看去,面前多出一个少年,与他年龄相仿,身穿淡紫长袍,宽颊方眉,气质超凡。这少年本想瞬移到陈尊身后,再取长枪对敌,不料被他看破心思,匆忙之下,只能放弃兵器,以护腕挡刀。 ‘‘铛!′′ 陈尊刀法凶猛力沉,一击之威,居然把宝光流转的护腕劈出纷扬火星。他毫不留情,接连追击,劈斩十几次后,那少年倒退到几十米之外。 那人心中有苦难言,郁闷至极。只因他虽有好几种独门秘技,轻松就能把敌人斩于刀下,可是,陈尊的刀光接连不断,显然是逼他硬接连招,难有喘息空当。 这样一来,纵使他有千般本领,也只能按别人的套路行走,结果被打的狼狈不堪,大失脸面。 见手上护腕被砍出道道裂纹,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损毁,少年咬紧牙关,双手猛地合拢,直接以手掌接住刀刃,他感觉到掌中的巨力如犀如象,奔腾袭来,坚持片刻之后,他再也站立不住,‘扑嗵’一声,半跪在地。 耳边风声又起,陈尊猛地抬腿,甩起一脚,踢昏面前的少年。等他再次转身,却闻到了属于女子的淡淡体香。陈尊略感惊讶地看去,在他身后,有个白衣女子手持宝剑,直冲他后心刺来。 ‘‘又来一个?″ 那女子俏脸含霜,含怒就斩,在她瓜子脸状的上,有一道暗红的疤痕,点缀在左边的星眸旁边,如同平静映照的小片晚霞。 如今,伴随着她的愤怒,那霞光如同沸腾了起来,燃烧出熊熊的火焰,誓要救下陈尊身边的少年。 直刺!迅转侧斩。 陈尊刀锋左挑,弯曲小臂,又挡下二次攻击。他心中震惊,却猜不出两人的真实身份,只能继续对敌,先把她也打倒,再问其中恩怨。 叮!叮!叮! 刀光翻滚如蛟,剑气爆发如虹,两人对拼数记,不分伯仲。 那女子见与陈尊僵持不下,闪至数米开外,出声轻喝,爆发出强大真气。陈尊定睛再看,只见女子身边雾气蒸腾,飘至身边,顺臾幻化出上百把锋利剑刃,围绕在她的背后,闪烁着钢铁般的寒光,。 ‘‘斩!” 女子剑锋遥指,雾气演化的利刃闻声而动,呼啸刺来。 陈尊眉头微皱,却并没有太过震惊。他双目如豹,紧紧盯着面前纷飞的利刃,手持宝刀,如疾风骤雨般瓢泼挥出,噼啪砍碎几十道剑气。 他边打边退,直退到身后的土墙旁边,陈尊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突然于此处消散。 轰隆! 土黄色烟雾纷扬,激起了地上的灰尘。两种颜色混杂在一起,把那名女子面前十几米范围的空间覆盖,让她无法看清里面的场景。 正当她仔细搜寻着陈尊的身影时,一股熟悉的真元波动,从面前的烟雾里传来。突然,几柄暗影化成的刀刃从中破出,直接刺向她的身体! 哗!哗!哗! 那黑紫色的利刃穿透了那名女子的身体,却并没有斩到实物。只见她刚才所在的地面上,一个栩栩如生的幻象被切成了上百个细小的碎片,如雾气般消散而去。 她从另外的方向显现,露出了自己的真身,面色凝重地看向前方不远处。果然,没过多久,陈尊就破开了重重烟雾,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几十柄黑紫长刀环绕成转动的圆圈,散发出强大的气息。 ‘‘玄武四重!你是什么怪物?!′′ 那女子大感震惊,瞠目结舌,不知作何感想。要知道,自己勤学苦练,又有秘技傍身,这才达到如此境界。面前的少年看起来比她年轻,修为居然与她相同。 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刚才使用的功法,乃是玄门内门弟子才能修习,练到极致,能幻化出成千上万道剑气,以一敌百,不落下风,,强大无比,其名为“万剑归宗”。 难道这少年是玄门弟子? 如此天才,又是何时加入了玄门? 女子思索片刻,就想要开口相问,没想道陈尊见她愣神,立刻抓住了机会。他挥刀平举,顿时有无数暗彩袭来,如瀑如针,要将面前的敌人斩杀于此。 ‘‘等一下!′′ 可惜,她的话语被陈尊无视,根本来不及沟通,见此,女子只能挡下招式,再和他相谈。她挥动手中的宝剑,与陈尊刚才的破招方式相同,几乎在瞬息之间,十几道暗紫刀刃被击碎在空中,就此消散殆尽。 那女子突然感觉心头狂跳,暗呼不妙。只见那名少年的身影,居然和无数刀刃混为一体,不分彼此,在她斩碎刀气,体力下降之时,陈尊正如黑色闪电,疾速而来! 剑锋突刺,却被刀刃搅住! 陈尊锐意不减,向上抛去,两柄兵器如同受到吸力,同时飞向了天空!那女子虽然吓了一跳,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慌乱。她的真气再度凝结,在掌心汇聚成白色云朵,向陈尊胸口拍去,势如奔雷! 陈尊双手如丝绸般顺滑,又如潮水般连绵。一招“四两拔千斤”,轻松翻开女子的手掌,又被她抓住破绽,直冲腋下打去。两人见招拆招,速度极快,眨眼间斗了百招不止,却无退缩之意。 突然听到身后响动,原来是那个原本被踢昏在地的少年,此时苏醒。他大声喊一声,说道:‘‘姐!我来了!” 不用回头,陈尊也能猜到他必然急于出手,前来解救这名女子。 想到自己虽有戒中补给,却不能轻易示与他人,陈尊决定,速战速决,优先解决掉面前的女子,再去对付后面的手下败将。 第120章 道破身世(其二) 几十柄黑紫利刃,瞬间从陈尊背后浮现,凶猛地向那少年刺去。 他显然没有料到,陈尊居然能一心多用,在对付那女子的时候,还能抽身来和自己过招。他立刻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大喝一声,也使出了‘‘万剑归宗” 轰!轰!轰! 两种密集的能量相撞,产生强大的气浪。那少年见陈尊背后疏忽,急于求胜,再度凝聚起数十柄白雾般的剑气,向前一指,只听风声啸响,利刃破空,疾速向陈尊刺来。 陈尊甩出刀气之后,面不改色,继续和那名女子对战。听到背后响动,他冷笑一声,也不躲避,反倒拼命向前靠拢,极力和她缠斗,不肯脱身退走。 ‘‘不好,快躲开!” 那少年大惊失色,顿时慌乱不已。倘若让陈尊继续如此,那名女子也会受到波及,遭受重创。他实在是没有料到,陈尊居然毫无惧色,誓要与其两败俱伤。 白衣女子看到他身后剑气,也是吓的花容失色,急忙喊道:‘‘你不要命了,还不快点躲开!” 陈尊面色冷峻,似有讥讽,未曾偏移半米。 眼看自己的招式就要打到两人身上,紫衣少年也顾不上受伤,立刻飞奔过去,运转功法,试图偏移这些剑气。只可惜,以他的实力,还无法把真气运转到这种地步。 如雾真元覆盖了两人,产生巨大的爆炸。 ‘‘姐!”那少年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显然是运功过猛,伤及自身。他脚下发软,扑倒在地,来不及查看伤势,他再次抬起头来,看向刚才爆炸的地方。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就觉得五脏六腑传来一股疼痛,紫衣少年疲惫地喊了声:‘‘姐…”就再也支撑不住,只能趴在地上,就此昏迷。 烟雾渐渐散去,显现出两人身影。 陈尊睁开眼睛,又惊又惑。此刻,他和那名白衣女子搂在一起,侧躺在地,如胶似漆,尤其是这女子的手臂,已经完全环绕在他的腰间,那本就宽大的袍袖,几手快要彻底遮住他的后背。若不看两人身上伤势,如此举动,实在是显得太过亲密了些。 刚才剑气到来时,陈尊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躲入储物宝戒的空间中,虽然他的身上必然受到损伤,可陈尊相信,以自己的毅力和斗志,必然能再次站起,将两人彻底打倒。 没曾想,自己刚承受了些许攻击,就被那女子贴到身前,往旁边空地倒去。他查看了自已伤势,比之前的预期要好上数倍不止,看来,是因为她出手相救,为自己抵消了不少伤害。 白衣女子缓缓睁眼,发现自己的失态之举,不由得俏脸微红,急欲起身,陈尊也慢慢站起,退到旁边,不再与其争斗。 她定睛看去,发现紫衣少年受到反噬,力竭倒地,连忙向前半跪,不知从何处取来一颗丹药,喂给了他。陈尊默默看着,见没人注意自己,也从储物戒里取了一枚回气丹,囫囵吞下。 白衣女子扶那名少年坐起,满脸歉意地对陈尊说道: ‘‘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少侠恕罪。” 虽然被她所救,陈尊的脸上却并无半点感激。要是他们斗败了自己,未必会向现在这样,温声细语的请求他的原谅。只是他刚才以一敌二,消耗不小,这才按兵不动,留以缓和余地。 如今,陈尊静观其变,除了探察周围是否有其同伙,还为了恢复自己体内的真气。现在的他已经休息完毕,还没有发现周围有其他人的存在。而这两个人,不仅用弓箭偷袭自己,还不分青红皂白,与他相斗,想要把他杀死。 如今恢复,他们绝不能再留。 至于,那白衣女子救了自己…… 若不是他们率先发难,陈尊又何至于此?想用几句道歉和假惺惺的演戏,就把他糊弄过去,这种把戏,他并不会相信。 况且,他的行踪若是暴露,引起前朝余孽的怀疑…… 那么加入兴周会,为楚王搜集天材地宝的任务,极有可能就此失败。 陈尊目光如蛇,狠毒无比,他心念瞬动,从戒中取出一把长刀。还没等那名女子反应过来,他猝然暴起,拔刀就砍! 刀刃劈在那白衣女子的肩上,却并没有如同想象的那样,绽放出鲜红四溅的血花。陈尊吃惊地发现,在她的身上居然穿了一件柔软贴身的铠甲! 那铠甲如同衬衣般,轻盈雪白,毫不起眼,简直如同女子的亵衣,仔细看去,它却流露出宝物独有的光华,显然是大有来头,绝非凡品。 ‘‘啊!” 白衣女子本就消耗巨大,又来不及吞服丹药,遭到袭击,她发出一声痛呼,却凭借着自己灵活的身法,急忙向旁边倒去。 陈尊见她想逃,那里肯饶,连续劈出数刀,决意将其杀死。 他猛刺过去,扎中那女子咽喉,却仅仅刺透了一团雾气。 再看十几米外,白衣女子的声影已经再次浮现。只是与上一次相比,她的脸色欲发苍白,原本整齐的青丝也随之散乱,显得颇为狼狈。 “等,等一下,我们没有恶意,我弟弟有错在先,我代表他,向你道歉…” 陈尊冷笑着说道:‘‘道歉?按照你的说法,我先把你杀掉,再从你的坟前道歉,是不是也能得到宽恕?” 那女子哑口无言,却还想争取一下,看到陈尊手持利刃,向自己走来,她虽不怕死,却担心陈尊迁怒于那名紫衣少年,将他一并杀死,于是急忙求情,说道: ‘‘是,他不可饶恕,可在刚才的战斗中,他拼尽全力,偏移了攻击方向,这才受到不小的反噬,我也怕你受伤,用尽手段救你。 他有什么过错,都是我这个姐姐惯的,如今落败,要杀要剐,你冲我一人来罢,只求你放过我弟,留他贱命不死。” “若有来生,我做牛做马为他赎罪。” 陈尊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白衣女子,见她满脸哀求神色,显得楚楚可怜,颇为动人。 那女子看他表情,仿佛猜到了什么。她咬了咬牙,一把扯下头上发簪,顿时垂落下及腰的长发,为其增添了几分诱惑之感。她眼含泪光,楚楚可怜地说道:“少侠,不要杀我弟弟……” 陈尊欣赏着她诱人的身姿,并没有如同色中饿鬼一般扑倒过去,而是脚尖轻挑,将那名少年的长枪踢起,随即,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只剩下寒冬般的冷意。 ‘‘不要!” 那女子绝望地大喊,却根本就来不及阻止。那杆长枪高高地飞起,又被陈尊以倒挂金钩之势,向后猛飞而去,在棕色的木杆之上,那闪烁着银光的枪头如同野兽的獠牙,直直没入少年的胸膛。 嗖! 巨大的冲击力,把那名原本跪立的少年撞飞出去,把他直接钉在旁边的土墙上,如同泥石雕出的壁画。 紫衣少年在墙上用力地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拔出贯穿左胸的长枪,只能徒劳地踢蹬着自己的双腿,拼命地睁眼,看向跪倒在陈尊面前,那名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子:‘‘师姐…快走……” 第121章 道破身世(其三) ‘‘弟弟!” 白衣女子悲痛地大喊,想要奔到紫衣少年的面前,不料陈尊横刀于前,拦住了想要离开的她。 陈尊淡淡说道: ‘‘接下来,轮到你了。” 他不再废话,举起钢刀,抬手斩去。 白衣女子一时呆愣,瘫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寒光闪动的钢刀向自己劈来,完全忘记了躲避,就此认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出人意料的是,那把刀停在半空,并没有继续劈下。 她不敢相信的睁眼,看到了陈尊身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恐惧,涰泣着说道:‘‘武大哥……” 陈尊心中暗惊,却并没有因此转身。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悬停在了白衣女子的上空,同时感受到的,还有一只饱含雄厚内力的手掌,轻轻托住了他的刀锋。 在他的身旁,站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看其身高体形,应该是个男子。 陈尊皱起眉头,问道:‘‘你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那男子戴有金色面具,窥不清真实样貌,身材高大,气质出尘,披挂银龙坠云铠,穿着滚雷纹天蚕丝白袍,头戴蠎冠,脚踏黑靴,显然不是寻常之人。 更让陈尊惊异的是,此人真气精纯,如同水晶,实力极其强大,让他无法看清虚实,这种压迫感,他只在神武宗师级的强者--楚王殿下身上见过。 ‘‘这位少年,杀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暂且放了她。”那男子温和地开口,嗓音儒雅随和,让人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好感,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 可惜,陈尊偏偏不吃他这一套。 银甲男子的话音刚落,陈尊已经放弃了手中钢刀,从腰间抽出短匕,向那女子刺去,想要趁其不备,把她斩杀于此! 见他执迷不悟,银甲男子虽未再次发言,周身却仿佛爆发出一股怒气,揽得四周的空间都快要为之震动,随即,他冷哼一声,用真元凝聚出透明的水晶墙,包裹住了那名女子。 陈尊的刀尖堪堪停滞在白衣女子的面前,再也不能前进分毫,他心中震惊,顿时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差距,甩掉手中匕首,头也不回,立刻施展起全身修为,飞速向远处逃遁。 见银甲男子立在原地,并没有追赶的样子,陈尊来不及细想,只管拼命地加速,如一道黑白相间的残影,眨眼功夫,就已经逃出百米。 不料,当他来到村口,准备冲进前方的山林时,突然感觉到熟悉的真元波动。还没等陈尊想起它的来源,只听‘呯”地一声,陈尊就径直撞到了由真气组成的墙壁,被弹飞出十几米的距离。 他迅速翻身站起,吃惊地看到那名银甲男子如同鬼魅一般,瞬息跨越几百米的距离,立在了自己的面前。陈尊不愿意就此束手,被此人擒获,他大喝一声,使出铁线拳法,准备负隅顽抗。 银甲男子明明站在他的面前,身影却是若隐若现,似在雾中,怎么也无法打到。看到陈尊的反应,他随意地抬手,轻轻打出一掌,落在陈尊眼中,力量之强,如同山崩海啸,令人无从招架,难以抵挡。 呯! 陈尊口吐鲜血,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那道无形的屏障上,眼前一黑,就此昏迷。 在打倒了陈尊之后,那银甲男子的身边,渐渐浮现出十几个气息强横,各有千秋的模糊身影。其中一人恭敬地开口,说道: ‘‘少主,倩倩和星宇并无大碍,已经服下了疗伤的丹药,很快就能痊愈。另外,有重大发现:在顾小姐和刘兄弟刚才战斗的地方,我们找到了大周特有的阵法标识,经鉴定,确实是前辈所留。” 银甲男子略微激动,追问道: ‘‘前辈呢?他人现在何处?” ‘‘我们寻找了旁边的房舍,在其中一处院落,感受到玄武九重强者的独特气息,疑是前辈所留,令人诧异的是,这气息衰败腐朽,似乎留存已久。 在经过探查后,我们没有发现前辈的踪迹,那个地方,应该荒废了很长时间,已有不少杂草、蛛网。” 见银甲男子沉思不语,等了半晌,那个身影问道:‘‘少主,这个小子,应该如何处置?” 他从思考中回过神来,沉吟片刻,说道: ‘‘把他带上,和我们一起。” ‘‘少主,此人来历不明,像是朝庭的鹰犬,倘若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根据地,恐怕会受到清剿,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没有必要……” ‘‘你是在质疑我的命令?” ‘‘属下一心为国,怎敢如此,只是此事关系到大家的性命,少主,还望三思。” 银甲男子平静说道:‘‘我不是独断专行之人,自然可以与你们商量。之所以决定带上此人,是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和地点,实在是太蹊跷。” ‘‘我们这次前来,是为了拜访刘前辈,让他加入我们的阵营。为了找到前辈隐居的地方,星宇调查了多长时间,才发现了这个毫不起眼的村庄。 可是,此人年纪轻轻,又有超凡实力,为什么会出现在刘前辈的旧居之前?由此可以猜测,他必然知道其中的某些秘辛。我们带他离去,细细盘问,若能问出前辈下落,自然极好,若问不出,再决定他的死活。” ‘‘属下明白。”那人向前招手,便有数道身影,来到了昏迷不醒的陈尊面前。他们为陈尊处理好身上伤势,又把他抬到早就备好马鞍的战马背上。 随后,银甲男子前去探查了陈尊儿时居住的房屋,又去现察了手下两人的伤势。在确认两人无碍后,他翻身上马,把十几个人的队伍分成了两队。 一队由刚才问话的那人带领,携带着陈尊和与他交战的两人,在休息过后,往丰乐城进发,另外一队则由他亲自带领,前往白州。 第122章 融入其中 天色渐暗,陈尊从昏迷中苏醒。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马车后面被染成黑色的原野,在它的身上,整齐排列的暗绿树影,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条带,横贯在深紫无云的苍穹之下。 随着阵风吹过,树叶特有的香气和泥土的微腥传入鼻孔,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其中的韵律。 陈尊的思维逐渐清晰,突然感觉不对,他吃惊地看到,马车的两侧坐着几个黑袍遮覆的身影,而且,和他交手的那名白衣女子,居然坐在自己的身边。 他奋力挣扎,却发现自己早就被绳索缚住,被牢牢地绑在了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圆柱上。陈尊试着运转真气,去破开身上的绳子,可惜,那绳索仿佛有无穷的力量,陈尊越是折腾,它便绑缚的更紧。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用特殊的材质制成的,除了玄武五重及以上的武者,根本就不可能打开。”说话的人,正是那白衣女子。 听到声响,马车上其余的几人反应不同,有人略微抬脸,看向陈尊,又很快低下头去,闭目假寐。有人则饶有兴致,仔细打量着这个刚刚苏醒的小子,似乎有话想说。 陈尊眉头皱起,疑惑问道:‘‘你们的队伍里,有如此强者,为何在村里的时候,不立刻把我杀掉,反而带我离开,和你们同路而行。如此看来,你是想留我性命,再慢慢折磨了?” 还没等白衣女子说话,旁边的黑袍人就已经说话,笑道: ‘‘小子,你倒是聪明,知道不是对手,掉头就往外跑,堂堂八尺男儿,除了对比你小龄的少年出手,还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遇到危险,更是完全没有尊严可言,如同丧家之犬一般。” 陈尊自知难逃,反倒看得开了。 他不屑地回答那名黑袍怪人,说道:‘‘成王败寇,胜者生,败者死,不过如是。这次,是我实力不足,被你们擒获,要杀要辱,悉听尊便,我杀了你们同伴,也算赚了一个,黄泉路上,也有人与我作倍。”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你还不知道,在村庄的打斗中,你抛出的长枪只是扎到了他的肋骨一侧,并未刺中心脏,我早已喂他丹药,保住了性命。”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你倒惋惜上了?真是个冷血的家伙。小子,你叫什么,报个名号,让我知晓。” ‘‘陈尊。” 那人面色狰狞,从马车上缓缓站起,手中黑芒涌动,显然是用了真气。他缓缓说道:‘‘好,陈尊,既然报了名号,你就不再是无名野鬼,下辈子,也好寻个人家,转世投胎去了!” 他以手化爪,凶猛扑来,刺向陈尊心脏,没想到,陈尊不闪不避,反而和他对视。在这名少年平静目光的注视下,黑袍人仿佛感觉受到了侮辱,他骤然发力,全身真气如网,一把抓去。 哗! 关键时刻,白衣女子伸出袍袖,柔顺地卷住刺来的利爪,把上面的真气迅速散去,卷到旁边,救下了面色如常的陈尊。 ‘‘够了!少主的命令,是让他活着!” 那黑袍人态度强硬,死死盯着陈尊,希望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可惜,陈尊毫无惧色,表现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态度,两人站得很近,几乎快贴到一起,气氛颇为凝重,让其他人也纷纷侧目,看向这边。 突然,他态度骤变,故作轻松地笑了几声,往后退开,摊着双手,说道:‘‘开个玩笑,不用那么紧张。我看这个小子挺有意思,这才逗他玩玩,大家继续休息,不用在意。” 众人恢复旧态,依旧沉默。 那黑袍人坐到陈尊旁边,玩笑似的问道:‘‘喂,我刚才可是用了七成功力,是真的想把你干掉。你那表情,怎么一点也不怕?” 见陈尊不想理会,把头侧向一边,那名白衣女子出言劝解,说道: ‘‘不用管他,他就是这个脾气,只想挫一挫你的锐气,并不是真要杀你。其实,带你同行,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你,你若不知,我们自然不会强留。” 陈尊闭目不言,似手无视了她。白衣女子看他态度冷淡,也不懊恼,继续说道:‘‘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村庄出现,你是这里的村民?” “明知故问。” 见少年的态度有所缓和,她继续追问,说道:‘‘那,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他姓刘,修为大概在玄武六重到玄武八重之间。”随后,她开始描述着所寻之人的长相,其中细节,正与陈尊记忆相符。 虽然心里清楚,可陈尊还是想探探这女子的口风,于是,他主动问道:‘‘说了这么多,你都不告诉我,你们姓甚名谁?准备去做什么。只知道从我这里问话,让我怎能安心?” 听他这种语气,显然是知道某些隐情,白衣女子犹豫片刻,用眼神询问那个黑袍人,在得到他的肯定后,这才对陈尊说道: ‘‘我名叫顾倩倩,旁边这位是西门霆。你之前打伤的人,是我师弟刘星宇。我们之所以出现在那个村庄,是想拜访前辈,和他商量几件重要的事情。当时,你穿着打扮如同刺客密探一般,我们怕你对前辈不利,这才对你出手。” ‘‘重要的事,是指什么?” 顾倩倩犹豫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只能和他相谈。” ‘‘呵,是吗?在我看来,你们这身衣服,反倒更像是某些土匪强盗之流,偷鸡摸狗之辈,还能干什么正事?无非是强取豪夺,拉人入伙罢了。” 陈尊故意用言语相激,却并未起到作用。旁边的西门霆脱下斗篷黑帽,露出天蓝色高辫,以及自额头重下,直至嘴角的刀疤,不耐烦地问道: ‘‘陈尊,我看你气质桀骜,这才肯高看于你,怎么说起话来,反倒如婆姨那股,弯弯绕绕,不肯直言?”又见顾倩倩瞪了他一眼,有些不满,他连忙赔笑:‘‘自然不是说你,莫恼,莫恼。” 陈尊愁怅叹气,说道:‘‘你说的那个人,我认识,只可惜,他已经驾鹤仙去,不在人世了。” 听到此言,两人先喜后忧。西门霆不愿相信,追问道:‘‘你怎么知道?仅凭你空口白牙,可不能让我相信。怕是你不肯如实相告,故意来骗我们。” 瞥他一眼,陈尊正色说道:‘‘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的爷爷。” 第123章 融入其中(其二) 他的声音不大,落在其余几人耳中,却是如同惊雷震耳,引起不小的关注。原本还在假寐的众人,听闻此言纷纷睁开眼睛,扭头向这边瞧来。 西门霆和顾倩倩更是震惊不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他们愣神的功夫,有一名青须老者按耐不住,开口问道: ‘‘小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陈尊讥笑道:‘‘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 他这种反应,已经让众人有七分相信。可是关系重大,那老者也不敢妄下断言。根据他们手中的情报,刘前辈在隐居之前,至少有玄武八重修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若是并未离世,恐怕能突破神武大关,成为真正的一流强者。 此人要真是他的孙子,他们也不敢招惹,甚至,还要讨好巴结。 顾倩倩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尊,心里五味杂陈,暗想道:原来如此,他是老前辈的孙子,怪不得实力如此强劲,还能越级挑战,以一敌二。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应该及时出面,劝退师弟,对他以礼相待。现在倒好,若是刘前辈真的离世,我还能请他加入,也算不虚此行,如今与他交恶,这可怎么是好? 在旁边的西门霆回过神来,发现了其中漏洞,说道:‘‘等等,你说刘前辈是你爷爷,可据我所知,他的面相丰姿神采,正气凛然,再看你,一脸傲然之样,和他长得完全不像。 陈尊淡定回答:‘‘我是爷爷收养的孩子,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这下轮到那老者皱眉,他本欲发怒,教训一下这个为了活命,什么都编的出口的小子。可转念想来,他又抱有些许侥幸,想要邀他入伙,于是,改口问道: ‘‘我们苦寻前辈已久,早就了解了不少关于他的消息,除了他的身高长相之外,还包括生活习惯、讲话方式等等,你若是所言非虚,我便问上几句。” 陈尊自信满满,说道:‘‘尽管问来。” 于是,两人一问一答,交谈了小半个时辰,在这期间,陈尊回忆起爷爷曾经的习惯,还增添了一些旁人不知的内容。 那老者听得连连点头,再无疑惑,从陈尊的回答以及时间线的推测上,他在脑海里完全复刻了那个人的形象,并且将其塑造的形神兼备,算是彻底印证了心中猜想。 他沉吟片刻,抬头看向陈尊,说道:‘‘还不为少侠松绑?” 在他的旁边,西门霆等候已久,看他确以无误,立刻催动真气,捏出几个手诀,再以手指虚点,喝道:‘‘解!”那绳索上顿时金光大盛,松散在地。 青须老者略微招手,就把绳索收成一捆,藏入黑袍之中,他满脸歉意,对陈尊说道:‘‘小友莫怪,老夫也是怕认错了人,这才谨慎了些,作为赔礼,这颗丹药便送给小友,聊表心意。” 顾倩倩从他手中接过一个玉瓶,再递到陈尊面前。陈尊不再客气,收下玉瓶,藏在怀里,并未在第一时间吞服。他对众人说道: ‘‘既然确定了我的身份,又并不打算和我结仇,各位可否让我离去,咱们相谈甚欢,也应好聚好散,来日方长。” 青须老者无奈地笑道:‘‘小友的这个愿望,恐怕要落空了。” ‘‘说来说去,你们倒底想干什么?” ‘‘陈尊兄弟,不用如此烦躁。”西门霆插嘴说道:‘‘实不相瞒,我们这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寻找前辈,更是为了结交像你这样的少年英豪。敢问兄弟,如今在那里高就?” 此时陈尊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但他并不声显露,而是摆出一副苦涩的样子,回答道:‘‘谈不上什么高就,只是个沦落天涯之人,你们可曾知晓,数月前在武神阁发生的变动?” ‘‘这,实在不知,可否细细说来。” 其他人也被陈尊吸引,纷纷向他看来。见预期的效果达到,陈尊佯装悲痛,垂下泪来,一时哽咽不己,难以开口,顾倩倩见他难过,动了恻隐之心,想道: ‘‘他虽然是个少年,可也算是个男儿,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作出如此姿态,失了仪态,想是有难言之隐,这才如此。” 想到这里,她如同邻家姐姐般,伸手轻拍陈尊后背,出言安慰,说道:‘‘陈尊,你莫要悲伤,告诉我们,究竟出了何事?” 见目的达成,又吊足了众人胃口,陈尊这才停止呜咽,怅然说起自己是如何与爷爷相依为命,困苦过活,又说到他考入学院后,以优异的成绩拜入武神阁中,受到楚王青睐。 随后说的,便是经他添油加醋之后,改编而来的故事,无非是受到小人陷害,惹怒楚王,被其误认为刺客,最终遭到驱逐。自己无依无靠,只能回到家乡,正是孑然一身,茫然无从之时。 众人见他年纪轻轻,却是个孤儿,唯一疼爱他的爷爷,也去世已久,少年空有奋进之志,却无法施展抱负,空留悔恨,端得是命运多舛,十分凄惨,一时唏嘘不已,心绪复杂。 顾倩倩本就心性善良,听闻这番言语,欲发可怜起他,又想起自己和弟弟的遭遇,也是为宗门所迫,这才流落致此,她急忙开口,恳求那名老者: ‘‘陈尊所言,发自肺腑,显然不是作伪,刚才,您核实了他的身份,确实是前辈的亲人无疑。他孤苦一人,却偏偏遇上了我们,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何不让他加入,成为我们的一员?” 听到她这么说来,陈尊心中大定,自衬没有猜错。只是那青须老者面色凝重,沉默不语,他招了招手,示意几人过来,留下陈尊独自坐在马车的一侧,不知他们想做什么。 老者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催动某种功法。一团奇异的雾气从他面前浮现,再抬手,它们扩散到人群的上空,化作巨大的半圆形屏障,把众人包裹起来。 陈尊坐在外面,既看不到人影,也听不见声音,想是他们正在商议,不愿让自己知晓。 半个时辰后,迷雾渐渐散去。 青须老者率先开口,对陈尊说道:‘‘如今我们尚在赶路,等到了目的地,再与小友共同商议去留,如此可好?” 陈尊微微一笑,说道:‘‘自当如此。” 第124章 融入其中(其三) 十几日后,众人抵达丰乐城。 此时已过晌午,空气渐潮,透露出浓浓水汽,附于墙壁,在街边路上,随处可以看到蚂蚁搬家,燕子低飞,土粘地湿,显然将要下雨。青须老者令车队进城,左拐右转,来到一处隐蔽的客栈之前,让众人下马修整。 因刘星宇受伤,仍在昏迷之中,顾倩倩身为师姐,自当照料,于是在二楼歇下,不再出行。陈尊原本目的,正是为了探寻‘‘兴周会”所在,没想到在机缘巧合之下,反倒被他们捎带了一程,来到这里后,就想去探查周围的情况。 他猜想,这些人行踪隐秘,又有疑似神武级的强者坐镇,要么是某个强大的势力,要么,就是那兴周残党。 不过,还需细细思量,随机应变。 在这十几天的谈话交往中,陈尊和西门霆渐渐熟络,了解到一些消息。他们此次来丰乐城,是为了购置些兵器、丹药之类,补充之前的空缺,其他的,他则闭口不言,只告诉了陈尊那青须老者的名号:贺焱 见众人各司其职,休整下来,陈尊提出想要出去走走,聊以解闷,贺老本想拒绝,可西门霆主动请缨,要与陈尊同去,他思索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两人一起,从客栈步行,转到大路。因为天气缘故,阴云密布,街上行人虽众,却多是步履匆匆,不再逗留。陈尊左瞧右看,发现有不少散修强者,多为真武九重修为,或玄武中期水平。 除此之外,还有贩夫走卒、酒楼茶馆、粮油布商、武器宝阁之类。西门庭看陈尊受到散修身上背负的大刀吸引,应该是缺件趁手的兵器,想要在这里补充,于是提议,豪爽说道: ‘‘陈兄弟,之前你下手颇重,我大哥救人心切之下,这才把你兵刃击毁,带到这里。经过这些天的交流,我与你相见恨晚,如今相识,也算缘分一场。你想要什么兵器,尽管去买,余下的钱若是不够,我替你补上。” ‘‘多谢西门大哥,走,我们去那里瞧瞧。”陈尊道谢后,用手指向前方,顺其目光看去,可看到一座四层高阁,彩光流转,显然是个拍卖会场。 两人步入其中,里面果然有众多神兵利器,不同凡响。有道是: 刀鸣如虎剑气龙,玄黄二气盘旋融。 尘仙不凭凡间器,啸傲长空拈花丛。 陈尊心里暗叹:想不到丰乐城里,竟有如此去处!我不过是挑了个最显眼的楼宇,怎么如同进了藏宝库一般。且不说这里面兵器,每样都是精品,只看这充斥其间的恐怖剑意,就可知名器有灵,声威至此。 此处接待的,是一名穿着淡青绣服的少女,她发辫高束,用小巧的古朴木剑作簪,白丝护肘连到指间,化作手套,有种独具特色的简洁之美。 她询问两人,说道:‘‘两位,需要些什么?我们万剑阁除了武器软甲之外,还有功法丹药出售,可随意选择。除了这些,两位还可以到二楼拍卖会场,寻得天材地宝,弥补自身所需。” 陈尊回答道:‘‘可有我能使用的武器?劳烦寻找一二。” 青衣女子以手虚引,示意两人跟上。西门霆和陈尊并列在后,和她一起来到二楼。在某个由数名玄武强者看守的大门之前,那女子勾勒阵法,打开宝库,顿时,有无数光华从中溢出,闪耀得让人难以直视。 如此情景,西门霆连声赞叹,说道:‘‘想不到你们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神兵利器,果然是底蕴雄厚,让我大开眼界。” 青衣女子盈盈一笑,脸上毫无波澜,显然料到会有人出言称赞,她轻启樱唇,看似自谦地回应道: ‘‘您说笑了,我们这里的宝物,全是仰仗着其他地方的支持,比如青莲剑宗,在他们的炼器阁里,每年向外输送的神兵利器,分润出十之一二,就足以养活无数像我们这样的商铺。” ‘‘和他们相比,我们这里只能算小打小闹,若不是沾了剑宗的名气,实在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陈尊听了,暗想道:‘‘难怪,这里众多至宝,却无人敢来闹事。青莲剑宗实力强大,炼器、制甲的手段更是当今一流,有他们庇护,尽算利润会少上些许,但能得到广为人知的名气,也算是互利共赢,得大于失。” 转入宝库,两人随着青衣女子的介绍,边走边瞧,欣赏着刀枪剑戟,锤锏斧盾,陈尊看过了几十种兵器,都觉得不尽人意,他对那女子问道: ‘‘你们这里,有没有成双配套的武器,最好是大师杰作,像这种凡俗兵刃,虽说是威风凛凛,却不适合我练的功法。” 青衣女子好奇地说道:‘‘那,客官不如演试下拳脚功夫,好让我为你寻找。” 西门霆没见过陈尊运用过功法,心里十分好奇,也想见识一下,期待的说道:‘‘陈兄弟,我也想从旁边观摩,可否在这里动手,耍上几招,让我长长见识?” ‘‘在这里演示,恐怕不妥,若是打坏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我可不敢说能够赔付。” ‘‘客人放心,我们这里其它的商品,均由神武境界的宗师附加了阵法,轻易不能撼动,更不用说那些各显锋芒的神兵利器了。若是被人损坏,只能说是它的质量太差,有伪劣不足之处,不会向您索赔。” 青衣女子这番言语,不仅为了放松陈尊的心态,好让他尽情施展,在这其中,也在暗示了某些其他的意思: 若是无法损坏它们,则证明了来人实力稍逊,这里有神武强者坐镇,寻常人等,不要自讨没趣,惹事生非。万一损坏,说明来者是绝对的强者,他们也要掂量轻重,把话说宽,不能与其交恶。 第125章 紫电青霜 陈尊运转真元,一团如琼浆般的气体汇聚在他的掌心,幻化出各种奇异的形态,让人眼前一亮,为之吸引。他来到旁边宽阔处,使出了自己的功法。 ‘‘这,这是……” 西门霆看着陈尊的拳法,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伸手揉了揉眼,再次仔细地看去,这才确定他活在现实,未入梦中。 青衣女子见此情景,亦是吃惊地张嘴,又急忙以手遮住,掩盖了她的失态,尽管如此,她仍旧是难以回神,震憾不已。 陈尊一招一式,无比精晰,却又让人不敢置信,他摆出咏春拳法为起手势,打出的却是洪拳拳法,除此之外,他还把八极拳和太极拳中的基础招式融入,虽然显得有些怪异,运拳也略微迟滞,可,这确实是一种招式,一种全新的、没人敢去想象的招式。 他练到通畅之处,周身真气如同透明的丝线,把他层层包裹,爆发出连绵不绝的强大韧性,看到这里,让西门霆不由得眼前一亮。他惊喜地发现,陈尊居然有玄武四重修为! ‘‘怎么可能,玄武四重?!”青衣侍女内心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这少年才多大年纪,修炼的这么快?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的根基牢固,远超常人,接连突破,不仅对身体无害,反而还留有余力!” 拳风停响,陈尊收功站立。 他看向目瞪口呆的两人,淡定问道:‘‘不知我这种功法,能使用什么兵器?” 青衣女子收拢心神,注视着那张陈尊英武帅气的脸庞,在见识过他的资质后,一股倾慕之情在心里悄然而生,她恭敬地回答道: ‘‘少侠天资,世间罕见,寻常兵器,怎能轻易与你相配,请随我来。” 她以手虚引,两人便随着她更上层楼,步入顶层,在核识身份后,门卫放行三人。那青衣女子来到四楼大厅后,先是盈盈一礼,然后开口请求,说道:‘‘邓老先生,还请引动器灵,供贵客挑选。”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声如洪钟:‘‘此处名器,皆为上品,又多有器灵附体,十分难驯,价格自然不菲,贵客前来,可备足了灵石银两,以购所需?” 西门霆邪魅一笑,从身上锦袋取出十几块上品灵石,往前举起,摆出财大气粗的地主样子,显然是得意洋洋,骄傲无比。 ‘‘不够。”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 陈尊看着西门霆尴尬无语的表情,思索片刻,从戒中取出一枚灵丹,攥在手里。他摊开掌心,说道:“加上这个,够不够?” 片刻寂静,老者似在考虑。 ‘‘足够了,还请两位退后,小心受伤,老夫立刻运功引灵,不过,还有一点需告知两位:这些名刀名剑多为有主之物,由于某些原因,主人意外身陨,或是改修功法,这才弃用。 即使如此,它们也不会轻易认主,被人收服,两位的资财一但支付,可就不能收回,还望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见陈尊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自己,西门霆咬紧牙关,说道:‘‘我没问题,陈兄弟,可有几成把握?” 陈尊笑而不语,把灵石和丹药放到那女子手中的托盘上,算是默许了这门交易。她收下财物,默默退到门口,安静地等候着。 没过多久,两人就感觉到周围真气如同受到挤压,迅速向自己身上汇集过来。想必是那个邓老先生运转功力,引动器灵所至。来不及赞叹他的神武境修为,陈尊目光灼灼,从暗淡无光的大厅里面,猛然看到了几柄飞剑,向自己这边飞来。 青衣侍女朗声说道:‘‘名器有识,正在打量两位,若想将其收服,可运转功法,将其吸引,再行擒获之事。” 陈尊双眼微眯,视若无物,身体纹丝不动,如同雕像一股。西门霆在那老者引动器灵的时候,就已经和陈尊拉开了距离,如今看他呆愣,以为是陈尊没有听清,急忙开口:‘‘陈兄弟,还不动手,欲待何时?” 两人正诧异时,陈尊双目突然寒光乍现,寻到了想要的目标。他的身形快如闪电,瞬息闪到重重器影之后,以手化掌,向前凶猛劈出! ‘‘那里是?”西门霆还未看清,不由得轻声低喃。 只见陈尊双掌翻飞,硬是和两柄刀剑器灵斗在一起,毫无退缩之意。尽管器灵为魂体形态,朦胧似幻,窥不真切,可真到了与之拳掌相接的时候,居然爆发出金铁鸣响,简直如同真刀真枪。 两人发现陈尊手上,已经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都在暗地里攥了攥手,倒吸了几口凉气,再次看去,他反倒越战越勇,神色如常,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已。 那器灵久战不下,似乎生出了些许情绪,表现得大为恼火,一刀一剑,幻化出声势浩大的雷电和火焰,向陈尊奔涌而来,涌起的能量打在大厅的地板上,发出‘‘嗤嗤”的炸响和烧灼后的焦糊,显然威力恐怖,不可轻敌。 ‘‘小心!” 西门霆大惊,正准备出手相助,却被陈尊以眼神制止,停在途中。 但见陈尊暴喝一声,浑身上下,竟燃烧起磅礡的火焰,热量之高,声威之大,完全压制了器灵的攻势,他重挥左拳,右掌复取,两股力量,轰然炸响,在兵器倒飞而去的空当,陈尊伸手一抓,便将两把宝物收入囊中。 ‘‘好!”西门霆兴奋不已,为他感到高兴。不料,那刀、剑器灵似乎意见不合,居然又在陈尊手中挣扎起来。 西门霆急忙开口,提醒道:‘‘快压制它们,不要轻易放跑!” 陈尊闻言,看向手中利器,他微笑片刻之后,居然散去全身真气,再无半点防备,把刀剑向远处高高地抛起,让它们重获自由。 果不其然,两柄神兵在失去了力量的压制后,立刻恢复了野蛮的本性,在空中划过几个漂亮的弧线,再次瞄准了陈尊的方向,不停的绕圈盘旋。 突然,它们合二为一,笔直向陈尊刺来! ‘‘不好,快逃!” 这下,不仅仅是西门霆心里揪紧,那名侍女也吓得出声提醒。可令人没想到的是,陈尊不仅站在原地,放弃了维持在身上的真气屏障,甚至还摊开双手,嘲讽般地看向俯冲而来的器灵,如同求死心切一般。 侍女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许久过后,她并未听到利刃穿心的声音,这才敢缓缓松手,看向陈尊。 两柄神兵利器,堪堪停在了他的胸前,没有贯穿而入,带动的罡风,甚至切开了陈尊的外层衣物,在上面破开了一个渗着血珠的细小洞口。 陈尊平伸双手,闪烁着雷电的长刀和流动有烈焰的宝剑便如同寻到了主人,缓慢落在他的掌中,再也没有半点反抗之意,显然是认可了他的能力,甘愿为其所用。 陈尊哈哈大笑,说道:‘‘如此神器,我便斗胆笑纳了!贵阁,可莫要心痛! 第126章 紫电青霜(其二) 青衣女子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看陈尊真收服了器灵,急忙开口说道: ‘‘这,这两件兵器,恐怕不行……” 眼见陈尊皱起眉头,西门霆亦有不满,她慌忙行礼,继续对两人说道:‘‘刚才挑选兵器时,确实是我们有话在先,让客人任意挑选,如今推诿,绝不是因为心疼武器,感到后悔。” ‘‘既然无悔,那我们就告辞了。” 陈尊淡淡开口,面有不满:自已见到如此至宝,当然欣喜,故才拼尽全力,宁可受伤,也要在数百件神兵中取得这一刀一剑。如今到手,又受他人阻挠,自然心生不满。 说罢,陈尊心念略动,两件兵刃如同活物一般,发出清脆欢快的鸣响,西门霆早就寻到了刀剑之鞘,见此情景,立刻递给陈尊,将兵器收好,帮他背上。 陈尊服下丹药,气息节节攀升,休息片刻后,他手上和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痂,不再流血。 正在他们准备无视少女的阻拦,离开四楼大厅之时,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在他们身后传来,显得无比欣慰,有亲近之意: ‘‘两位贵客,还请留步,老夫有一事相谈。” 听到这句话,两人顿时停住脚步,心生紧张,齐齐回头看去,不出他们所料,来者果然是那侍女恭敬相请、为陈尊引动器灵、挑选宝物的神武境界强者--邓老先生。 他轻捋美髯,顺发仍墨,驻颜有方,仪容整洁干练,足下生风,大步走来,显得十分不凡,令两人不敢小觑。 邓老看着如临大敌的两人,和蔼笑道:‘‘二位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有件事情,要告诉旁边这位小友,由他思量过后,自行决定。” ‘邓老先生,晚辈有礼了。”陈尊不敢怠慢,连忙行礼,他恭敬地问道:‘‘先生有话,但讲无妨,小子洗耳恭听。” 邓老继续说道: ‘‘我万剑阁成立已久,貌虽不扬,可因神兵利器各具特色,得以闻名于世。不仅吸引了众多散修强者、独行侠客来此寻宝,更有宗门弟子、朝廷大将为此阁添润,提供补充,故才有如此规模,广遍全国。” ““此举有利有弊,互为一体,利者,天下刀剑枪戟,尽可在这里寻找,选择心仪喜爱之物,弊者,有不少武器,乃是杀人夺宝、赃款越货所流,亦入此处。” “实不相瞒,小友刚才所收服的兵器,大有来头,乃是前朝猛将王蟒、武帝爱徒白傲明的武具。 这两人,一个随前朝同亡,就此埋骨;一个为妖魔所杀,战死沙场。因武祖不愿让神兵蒙尘,难焕光芒,这才将二者武具留存于此,为镇馆之宝。” “世事变幻,时过境迁。随着武帝仙逝,老将凋零,这两件本就封存已久的武器,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为世人所忘,它们也由于长期无人使用,声威锐减,不复当年风采。” “如今小友重拾旧物,神兵认主,本是一件大喜之事,值得后人百年美谈,只是,它们的主人生前沾染杀孽,屠戳生灵,又何止千万之数?你年纪轻轻,恐不能压制其中伟力,倘若遭受反噬,恐怕,会暴毙惨死,不得善终。” 西门霆听邓老说完,颇为担忧,说道:‘‘兄弟,前辈说的,也不无道理,据我所知,那王、白二人俱是神武修为,尤其是号称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白傲明,几乎只差半步,就能突破天王至境。” 虽然这武器仅是他两人的副手武器,平常使用甚少,可是和他们有关的因果,绝不是常人能够承受。依我看,不如另择他物,换件别的。” 邓老亦言:‘‘老夫在此担保,小友若是想换,可重开引灵法阵,再行驯服。” 陈尊看向两人,轻声一笑,说道:‘‘承蒙邓老先生抬爱,不过,我既已成功收服神兵器灵,又何必再换?” ‘‘你难道真就不怕,将来某日,死无葬身之地?老夫看你天资颇高,只要努力修习,将来必成大器,这才起了惜才之心,出言相劝。年轻人,切莫意气用事啊!” 见邓老苦囗相劝,西门霆心里忐忑,但是他和陈尊相识近月,也略知了此人脾气:桀骜不驯,倔直如牛,简直就是长了满身的反骨,极难劝得动他,因此,他只是安静看着,并没有再次搭话。 看着邓老先生关切的目光,陈尊行晚辈之礼,表示敬重后,朗声说道: ‘‘先生,我辈武者,修身立德,探索大道,为的是有朝一日,能登临绝顶。看遍万水千山,纵横肆意,笑傲人间,无敌无我,岂能因所谓宿命、所谓因果而停滞不前?” ‘‘修炼,修的是超然脱俗之形,炼的是大浪淘金之体,有人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有人寄情山水,田园隐居,此为他们的′因′,得到了想要的′果′。 我的道路,由我主宰!若因果相缚,那就挣脱它!若宿命无常,那就打破它!我选择我自己的武道,纵使陨于途中,尸骨无存,只要按照自已的目标活过,又有什么怨悔!” 一番话,铿锵如铁,掷地有声。 青衣少女呆呆地看着陈尊的身影,哑口无言,只是痴迷地看着,内心却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芳心暗许。西门霆目有雷光,显然被调动了心绪,觉得畅快无比。 邓老安静听安,抚须赞叹,说道:‘‘好,果然有少年朝气!老夫没有看错你。既然,你决意如此,那我便再助你一臂之力。” ‘‘这刀剑分别名为‘紫电’、‘青霜’,刚才你驯服器灵之时,虽有雷火涌现,却只是它们曾经主人所留,孕养多年,为其器灵所用,融合自身。” 这些年来,我苦苦思索这两者奥秘之处,自创了一部功法,名为《紫电青霜诀》,你若觉得有用,就把它收下,待练到功法大成时,必定对修为有所增益。” ‘‘多谢邓老,晚辈感激不尽。” 陈尊接过功法,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第127章 紫电青霜(其三) 邓老摆了摆手,说道:‘‘这功法不过是耗费我些许时间,其实,我本想等修为更进一层后,试着削弱这神兵的杀意,再将其彻底收服,可惜,老夫终究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见到了你,也算是一种缘分,你收服两件至宝,我以功法相赠,既解决了你的修炼问题,也了却我一桩心愿。只是你在使用这刀剑时,千万谨慎,勿被迷失心神,走火入魔。” 青衣侍女看他告辞了邓老,准备要走,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所想,话语脱口而出: ‘‘敢问两位尊姓大名,可否告诉奴家。这样一来,在两位下次光临时,也好给予些优惠便利之处。” 西门霆摆了摆手,示意不用,陈尊思索片刻,看邓老已经离去,也不再言语。青衣女子本就试着一问,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也不再继续追寻,她盈盈行礼,说道: ‘‘奴家唐突了,二位请多多包涵。” 心里虽然失落,但她的脸上平静如常,于是带两人下楼,来到门前大厅。在吩咐了几名武者后,她嫣然浅笑,对两人说道:‘‘二位客人,他们会将武具用特制的刀鞘、剑鞘装好,再附以保护所用的阵法,还请等候片刻,再行取回。” 听闻此言,西门霆说道:‘‘陈兄弟,你在此等候,我去前方酒楼坐坐,待你取了兵器,到那里寻我。”说罢,他指了指前方建筑,乃是座三层小楼,上挂‘‘醉春风”牌匾。 “好。”陈尊微微点头。 在西门霆离开之后,陈尊立在旁边,见这里颇为冷清,疑惑不解,问道:‘‘你们这里有众多兵甲利器,为何无人前来购买,难道是价格太贵,让顾客感到心痛?” 青衣少女回答:‘‘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这里为青莲剑宗所辖,本地武者受它影响,大多使用宝剑,其中实力出色者,加入宗门,自有炼器师为其量身打造兵刃。 而外地武者在外行走,为求自保,必然自带趁手兵器,不必到店铺购买。如此下来,顾客自然变少。” 不多时,有壮汉手捧兵器,恭敬送来,陈尊定睛看去,果然与刚才不同,有道是: 璀璨星阵点墨鞘,雪柄青刃冷似霜。 紫火勾蕴雷光动,杀戮遗宝剑与刀。 “这是您的兵器,请收好。” 陈尊背缚长刀,腰挎宝剑,搭配上那黑白发色,如豹眼眸,众武者看去,只见少年肩宽腰细,黑衣着身,桀骜不驯,真元雄厚沉静,气质锐利如锋,好个少年天骄! 众人心中喝彩,称赞不已。 转身迈步,陈尊推门欲出,忽然想起什么,他扭头看去,青衣女子仍旧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陈尊此时回头,正和她四目相对,一时相顾,羞得少女急忙垂首,脸色微红。 陈尊眼带笑意,轻道:‘‘敢问姑娘芳名?” 青衣女子惊喜地抬头,回答道:‘‘青莲剑宗,韩如玉。” ‘‘我名陈玄” 思虑之后,陈尊恐被人发觉,遂以假名相告。 他本想离开,又想起这青衣女子好意,这才返身相问。可那少女见陈尊回转,以为他也有意,顿时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之下,她竟说出自己宗门,反而被陈尊警惕,留了后手。 “陈公子,此玉乃万剑阁器物,公子收下,可凭玉辨身,找到奴家。” 看着少女鼓起勇气送来的玉佩,陈尊淡然收下,点头离去,不再多话。韩如玉送出心中念想,暗自欣喜,目送陈尊,直到他消失在酒楼人流之中,这才回到阁中,不再观望。 她吩咐左右,让他们打点其余琐事,随后轻抬瑶步,复上四楼。 来到大厅,邓老已经感知到刚才之事,坐在旁侧桌前,手中把玩着一柄小巧佩剑,沉默不语,韩如玉行礼过后,这才坐下。 ‘‘他拿了此物,必然不寿,你又何必如此,对他动情。” 一句话,惊得少女险些站起,她咬着目嘴唇,显然心绪复杂,难以言表,只有在眼里蕴藏的丝丝担忧,才反映出她的情感。不过,片刻过后,她又坚定下来,平静地说道: ‘‘他若有憾,证明他命中注定如此,我喜不喜欢,也已经表明心意,又有什么可悔?我不过送个饰物,不足为惜,倒是邓长老您,可是下得血本。” 邓老哈哈一笑,严肃表情,顿时消散。 ‘‘无妨,此处本就是武祖所设,用来存放兵器战甲。其本意是为了培养优秀人才,壮我大梁武道,为朝廷输送新血,如今将宝物送出,不算违背先帝旨意,再说了,他又不是空手而来,不是给了些许财物吗?” ‘‘那点东西,连保养费都不够。”韩如玉撇了撇嘴,显的十分无语。‘‘要不是他太过年轻,所修功法又极为独特,这么大的手笔,我都要怀疑他是您的私生子了。” 两人笑谈过后,逐渐转入正题。 邓老率先开口,说道:‘‘我们来此,已有七日,宗门那边的消息,是让我们继续潜伏,注意过往之人,以防刺客。” ‘‘为什么?按时间算,殿下派来的人,早就该到了。” ‘‘不知,可能是行程有变,耽搁了些许时日。” “红城那边,由谁带队?我记得,好像是逍遥派的熊师兄。” ‘‘就是他,随他而来的,还有十八名外门弟子。” “依我看来,以邓老神武修为,理应坐镇红城,此刻未动,应该是殿下遣来的人还未落脚,正在寻谋安全之处。想必,等各位大人安定以后,必调您前去保护。” ‘‘老了,走不动了,等这件事情完结,老夫便寻个清静去处,好好研习一下这阁中的剑器,留些传承,也算做了几件好事。” ‘‘说到这个,您为什么肯把功法授予陈玄?要知道,那本秘笈,可是您查阅了多少典籍,呕心沥血所创,如今送人,居然没有丝毫犹豫?” 邓老故作神秘,取出一物,正是刚才陈尊拿出的丹药。 韩如玉挑眉疑惑,不明所以。 只见老者真气涌动,霎时间,满厅风起,汇聚在他的掌中,片刻功夫,原本普通的丹药上,道道繁杂精美的花纹浮现而出,显示了它的不凡之处。 ‘‘你看。”邓老为她解惑,说道:‘‘这丹药虽无品级,又被人以秘法掩盖了气息,可是像老夫这样的武者,亦能凭借真气,感觉到它的用心之处。” ‘‘此丹,为大师手工制作,而如此花纹,又以秘法遮掩,可谓巧夺天工,玄妙至极。以老夫猜测,炼制它的,想必是神武级的丹王强者。” “什么!”韩如玉震惊不已。 ‘‘看来,这少年有不少秘密。和他同行的那人,应该也是高手。” 邓老抚须暗想,双目微凝,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正是两人刚才离开后前往的酒楼,此时正是人流如注,热闹非常。 第128章 天水星河 青城,天冠山脉北侧, 崖间瀑布中,湖心礁石如岛。 轰鸣激荡的水流,经过近百年的冲刷、汇聚,最终形成了颇具规模的碧绿圆湖,散发出翻涌着白浪的波纹,发出哗哗的响声,回响在重重山林之间。 清逸脱俗,引人留连。 阳光正好的时候,金色的太阳沉在湖里,碎裂成无数闪耀的星星,在青碧的湖水天空中,随丝绸般柔软的波浪涌动,让人想要躺佯在里面,随凉滑的水面而翻滚。 金鳞锦鲤,穿梭如虹。 夜晚繁星无云之时,皎洁的月光反衬在幽幽的湖波中,显露出暄冷蒸腾的道道水汽。那道宛如祖母绿般的深潭,被垂落的青瀑打碎,又重新组合到一起,像切不碎的软冻那般,不停地跃迁着。 点缀在其中的黑石,为湖水赋予了生命。像是瞪圆的猫眼,透露出些许令人心悸的妖异。 此刻,黄昏日暮,光暗交明。 流瀑拍打湖面,传来噼啪阵响,一名少年,身穿白色长袍,盘坐在湖中黑石之上,闭目调气,修练真元。 他凤目浓眉,气质如峰,如同屹立不倒的山峦,透露出一股肃穆古朴之意,在这种强大气场的影响下,人们会忍不住将目光投注,长久地停留在他坚韧的背影上,不愿轻易地离去。 李霄守孝至今,已有一年。 今天,他决心突破,冲击玄武境界。 夕阳照射在李霄的身上,却没能将他染成明亮的橙色。在幽深清冷的瀑布下,一切从外部传来的光线,都被此处暗黑的岩石吞噬,只剩下些许细小的荧色,显现出少年纯白如玉的形体。 经过好友的劝慰,以及李霄自我的开悟,他选择将悲伤化作力量,全身心投入到修炼当中。在这段沉淀的时间里,他学会了真气的运用,以及《虎魄寒霜诀》中关于化气为液,突破玄武的要领。 他自身的真气,因为《重水心经》的影响,比寻常的真武境武者高出两倍。如此海量的真气,让李霄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去把它们逐步压缩,打牢根基。 他沉心静气,厚积薄发,历经三百日夜,如今即将功成。 随着他修炼的速度逐渐放缓,原本橙红的夕阳,终于沉落在西边的林影中,在时间和湖水的流逝里,那一丝突破的契机越来越近,只和李霄相差半步,伸手就能触碰。 月上柳梢,复转天阙,夜色已深。 石林之中,水鸣依旧,有道是: 银汉横空夜未央,荧潭瀑影映星梁。 湖底天涵盈玉兔,山间无物掩蟾光。 清辉融化千林雪,寒气轻飞九陌霜。 因甚孟门开宝镜,姮娥向晚理残妆。 李霄蓦然睁眼,霜花层层绽放,向四面八方轰然散去,只听咔咔响动,一瞬间,青碧湖水冻凝出浅薄冰面,覆盖整个圆潭。 ‘‘凝!” 随着他吐气出声,周身的真气居然压缩成了液体状的真元,显露出湛蓝色光华。李霄轻抬手掌,它们就如同捕鱼的大网般,遮住了整个湖面。 顿时,冰层更厚数寸,晶莹剔透,其中游鱼青藻、堆池卵石,清晰可见,如明镜辅地而就,化作水晶般的玉壶。在这片如梦似幻的幻境里,隐约可见片片雪花,簌簌飘落,闪烁着满天的星光。 李霄仅靠两腿力量,缓缓站起,双手并未扶地,亦无多余动作,在他的背后,数支寒冰化作的兵器围绕成圈,不停地转动着,如同熠熠生辉的翅膀。 李霄沉稳自信,面色平静,开口吟道: ‘‘瀑雪层层落,云梯丝丝折。 魂踏至空境,天水皆星河!” 观瀑悟道,踏入玄武! 桎梏终于打破,李霄遥指前方,背后冰刃疾速飞出,呼啸间,没入瀑布中心。 咔!咔! 咔! 数百米奔腾骏流,数息冻结! 李霄收功归气,冰雪再次消融,不多时,寒凌隆隆撞动,白浪激荡如初,这一次,他再睁开眼,看到那黑色的岩壁上哗响不止,流动不息的瀑布水花,满是银河垂落的星芒。 幽潭大亮,蓝光如昼。在这片绚丽灿烂的小世界里,无数生命似在欢欣雀跃,鸣唱着属于它们的赞歌。 李霄看着自己手掌,上面凝起的条条冰纹,隐约勾勒出两个和蔼慈祥的身影。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透露出坚定的力量: ‘‘我做到了!” ‘‘终于做到了。” 如今的他,终于算有了自保的能力,挤身于中流武者之列,虽然,还未经过实战的检验,但是修为已经不同以往,提升了一个大的门槛,从此之后,李霄将不再属于武道底层的散修和学者,转而来到了新的层次,新的战场。 他抬脚走出,冰霜如台阶般凝结在微波荡漾的湖面上,支撑着他挺拔如松的身影。 李霄遥望远方,山脚下,有座小小的茅草屋,仍散发着如星火般晃眼的光亮。 看着它,李霄的心里感觉到了丝丝暖意。他知道,那是挚友陆思贤怕他找不到下山的方向,在房檐处挂起的油灯。 伴着夜色,李霄缓步下山,他想起一年前的夜晚,那个茫然无从的自已。 新年的爆竹声炸响在天地之间,为人们带来了平安和喜悦,而这种喧闹嘈杂的时刻,已不再属于当时的少年。 他找来斧子和镰刀,砍树割草,搭建起一间房子,作为未来三年将要守孝的住处。随后,李霄回到早就破败的老房,搜集了不少能用的东西。 当他孤独地劈足柴火,将购得的生活用品准备齐全,准备出发的时候,陆思贤辞官离京,历时一月,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家乡。 骑在高头大马上,陆思贤满脸憔悴,暴瘦十斤,两颊的血肉,几乎消减了一圈。他翻身下马,看着背满木柴,脏乱如泥猴般的李霄,哆嗦了许久,却始终说不出话。 两人快步向前,紧紧相拥,陆思贤难忍丧亲之痛,号啕大哭,哽咽难已。 从那时起,他们就住在山下草屋,一边清淡饮食,白衣守孝,一边刻苦修炼,安守本心,直到半年之前,朝廷圣旨传来,召令陆思贤守孝一年,动身返京。 同时,念李霄杀敌守城之功,升千户。由于他不再服役,离开军中,故朝廷沿习旧制,为李霄安排了去处:附推荐信一封,让他前往玄门,参加入门考核。 李霄未受召令,仍守孝两年,他仔细算过,玄门入门考试正在两年之后,若一路疾驰,便不会耽误。 他思索片刻,想起几天之后,便是陆思贤返京日子,于是加快脚步,去寻朋友,想在临行之前,再对他叮嘱几句,互道别离。 第129章 古道长亭 清晨,李霄从自己的房间里醒来。 炊烟带来的稻米香气,拨动了他的味蕾,让他忍不住穿衣下床,去寻找这诱人气味的源头。 推开房门,正看到陆思贤掀起锅盖,用手里的木勺,舀出一大勺米饭。李霄吸了口气,定睛看去,碗里的黄米软而不黏,聚而不散,颗粒饱满,不由得赞叹: ‘‘陆兄,你的厨艺长进不少,单是这蒸饭的本事,就比别人强出太多。” 陆思贤抬头一看,便知他成功突破,心情大好,他轻笑几声,打趣道: ‘‘还不是仰仗你李千户的栽培?跟你住在一起,不仅要劈柴造饭、种菜洗衣,还要学习木匠、瓦匠的活计,在漏雨的时候补补窟窿。想我堂堂七品官老爷,居然亲自干这些粗活,说出去,怕是让人笑掉大牙。” ‘‘还不是呢,等你回京述职以后,这才算数。”李霄接过堆得冒尖的饭碗,笑着回应道。 ‘‘得,就你知道。” 陆思贤又去掀开旁边的铁盖,从灶台上架着的大锅里,端出了一盆白菜炖豆腐。他用湿布裹着盆沿,放到旁边的小方桌上,对李霄招呼道:‘‘先吃饭,吃饱再说。” 李霄饿了半夜,如今盼到早饭,再也难忍腹中饥饿,狼吞虎咽,不顾礼仪。相比之下,陆思贤就显得优雅端庄,翩翩如文儒君子,他夹起几片蔬菜,问道: ‘‘成功了,玄武一重?” 李霄的腮边鼓囊囊的,正专注于眼前的佳肴,听闻此言,他含糊不清地呜咽着: ‘‘成功了。”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等你走了,我随后出发,前往玄门。” 陆思贤一边吃饭,一边思索,片刻过后,继续问道: ‘‘林馨的事…你怎么办?” 忽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李霄顿时呆愣,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面前的好友,李霄记忆再次浮现,让他想起了那个有些模糊,又逐渐变得清晰的面容。 当然,他也想到了那封信件,以及一年之前,那个寒冷孤寂的夜晚,在李霄心灰意冷的时候,那封信,无疑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经过时间的流逝,原本刻苦铭心的痛苦已经离他远去,化为几粒细小的冰晶,埋藏在他的心里。如今挖掘,让这些颗粒再次浮现在自己面前,李霄依然觉感到寒冷无比,不愿意重新想起。 见他沉默不语,陆思贤叹了口气,也不多言,两人各有心思,继续吃饭。直到碗盆见底,洗刷干净后,两人才再次坐到桌前,继续刚才的话题。 李霄犹豫片刻,欲言又止,最终示意让陆思贤先说。于是他看向李霄,斟酌着说道: ‘‘在长安的时候,我对王家也略有了解。王家作为八大门阀之一,实力稳列前四,可谓是底蕴雄厚,势力强大。” 而王冲作为年轻一代的翘楚,经过这段时间的修炼,修为恐怕有玄武四重,非你所能匹敌。” 提到王家,李霄忧虑地问道:‘‘不知道王诚那边……可还安好?” ‘‘你不必担心,他为人谨慎稳重,自能寻到去处,其实,两年前在连影城的时候,他就曾与我相谈,提出想要脱离家族之事。此番事起,也算是得偿所愿,无须自责。” “其实,这一年来,我闭口不谈此事,还有其他缘由,你即将应召返京,我理应将此事告知于你。” ‘‘林馨的父亲林如海,受本家所召,回到长安,其主要原因,是王、林两家家主想要互通有无,各取所需。林家看上了王阀手中加入武神阁的名额,想培养出更多强大的武者,而王家则垂涎于林家的资源,以及强大的财力。” ‘‘也就是说,”陆思贤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和王家定下婚约的,不只有林馨一个,还有其他的家族子弟,以林馨旁支的身份,极有可能不是正室,而是给王冲作妾!” ‘‘陆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迎着陆思贤的目光,李霄平静回应,说道:‘‘你是想鼓励我,继续追求下去?” ‘‘你们两情相悦,又何不可?只要你能在玄门崭露头角,有机会得到长老们的青睬,自然能让林家打消顾虑,投资于你。 再加上王诚和我,皆为世家旁支子弟,和你又是同窗,林家必然愿意培养一个有潜力的天才。 其实,王冲此人,我也多有了解,他为人骄傲,自视甚高,对他而言,林馨可以娶,也可以不娶,就算换成别人,也没有太大差别,到那时,王冲不会关心此事,你们不就正好重聚,同入长安林家?” ‘‘思贤,我知道你一片好心,可…我不能把你们也牵扯进来。” ‘‘万里!我们知心好友,有何不可?” ‘‘在定州,我失去了齐修,不能再让你们,因为我的缘故,置身于涡流之中。更何况朝堂之上,数倍危险于战场,你为官一年,根基太浅,陆叔叔走了,你更应该谨言慎行,少生事非。” ‘‘林馨若是选择了王冲,我会尊重她的选择,可她若是不愿,那我就征求她父母同意,让他们看看,我李霄,并不比王冲差上多少!” 陆思贤看着意气风发的李霄,实在是不忍心打压他的自信:王冲在他辞官之前,已经有玄武三重修为,等两年过后,李霄前往玄门,他恐怕都有了五重的实力。 而李霄,就算拼命修炼,仅凭一年时间,能巩固好自身的根基,已经算是不错,又如何连破四重大关,与其抗争? 但事到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他所能做的,就是支持朋友的决定,为李霄增添几分胜算。想到这里,陆思贤取出一本功法,放在桌上,推到了李霄的面前,说道: ‘‘万里,几天过后,我就要走了,在那之前,这样东西,便送给你。” 李霄定睛一看,居然是《丹鹤九重劲》,他急忙推辞,不肯收受,回应道:‘‘你留着就是,我拿它作甚?” ‘‘这里面,有我父亲修练到七层后所记载的经验和口诀,剩下的两层,我请国子监博士、神武境强者文泰来先生指点,补充了更多的内容和要领,送给你,算是我的赠礼。” 第130章 古道长亭(其二) 李霄关切问道:‘‘我记得,你的修为还是真武九重?过了两年时间,依旧卡在瓶颈,有这种功法在手,何不试着突破?” 陆思贤淡然一笑,答道:‘‘在国子监的这些日子里,我不停地学习圣贤典籍、百家经论,对于武道方面,已经荒废了许久。或许在以后的道路上,我更有希望成为大儒,而不是武者。” 李霄感到疑惑不解,追问道:‘‘思贤,你可要考虑清楚。在如今重武轻文的风气下,你选择此道,当真是出于本心?” ‘‘我已有打算,万里,不必多言。” 陆思贤抬了抬手,停止了这场争论,‘‘其实,在父亲离开之时,就曾经叮嘱过我,希望我能远离武道,不再修炼,这也算是他的心愿,我自当完成。” 看他心意已决,李霄不再劝阻,拿着这本《丹鹤九重劲》开始研读。看他如醉如痴,陆思贤起身离开,让李霄有了一个安静的环境。 三天过后,基础学成。 离陆思贤出发,还有四天时间,他见好友修习速度之快,居然毫无瓶颈阻挡,惊讶地说道: ‘‘万里,你进展的速度也太夸张了,照你这种练法,剩下的一年时间,足够修炼到第七重--鹤形翩羽的境界,完全把我赶超。” ‘‘既然如此,我再助你一臂之力,让你能走的比我更远。” 说完,陆思贤取出几本手册,送给正在练功李霄,解释道:‘‘这是我修到第七层后,总结出的一些心得和感悟,如今我不再习武,这东西就算是附赠给你,留个纪念。” 李霄接过,只觉得心里涌出股股暖意,感动不已。他略微思考,就知道陆思贤所赠之物,实在是珍贵至极,好友已经弃武从文,修炼上荒废许久,而这手册耗时耗力,必须他回顾前路,重拾旧业,才能总结出来。 想是陆思贤为了他的进境,煞费苦心,又恐他拒不肯受,这才轻飘飘的带过,让他不再有心理上的负担。 拿着手册,李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轻易地送出,实在是……” 陆思贤微笑道:‘‘放心,我还有更好的。” ‘‘就算你这么说……” ‘‘那本太贵,就不送给你了。” 李霄:‘‘……” ‘‘陆兄,多谢了。”李霄正式道谢,表现得十分庄重,显然对这些功法爱不释手。 ‘‘大恩不言谢。”陆思贤骄傲地摆手,一脸无所谓,我不乎的表情。 李霄:‘‘……” 他抚额叹气,幽幽说道:‘‘思贤,你变了,比起之前的高冷,现在反倒像个沷皮一般,油腔滑调,毫不正经。” ‘‘你也是。”陆思贤感慨之中,似在回忆过往:‘‘当初的你,虽然形貌端重,气势上却显得畏缩,有种自卑自弱之感,现在突破玄武境界,总算是有了强者的样子。” 两人心照不宣,畅然大笑。 身处战场,目光所致,皆为杀戮血腥。位于朝堂,所见之景,大多勾心斗角。以他们的年纪并不算大,反而承担了沉重的压力,如今,唯有在昔日的好友面前,两人才能放下戒备,调侃斗乐,轻松相谈。 往后四天,两人互为师友,研究其余的几重功法。有陆思贤的教导,再搭配上李霄原有的《重水心经》,修炼可谓是畅行无阻,毫无凝滞。 在这样的环境中,李霄废寝忘食,争分夺秒,终于在最后一天,达到此功法第四重的境界,几乎赶上了陆思贤曾经的进度,实力大有提升。 因《丹鹤九重》偏向于一门轻功,李霄考虑过后,干脆把无影步法抛弃,不再使用,转而主修此法。根据两人的观摩和推测,这本功法练到极致,甚至能飘飞离地,借风滑翔。 不过,飞行越久,损耗越大,像寻常的真武境武者,最多飞行半柱香的时间,还不能算上其他的损耗,显得十分鸡肋,当然,除非天资聪颖,且只修轻功,否则仅凭真武境界修为,根本修练不到大成。 对于玄武级别的武者来说,虽然损耗有所减少,也只能延长到一柱香的时间,随着修为的不断提升,飞行的距离和速度也会有所变化。 到了九重境界,能做到飞行数个日夜,不停不休,且速度极快,堪比丹鹤,算是真正拥有了日行千里的能力。 日浮月沉,白昼阴晴。 在一个清新的早晨,李霄拄着木杖,向青黄相接的山麓走去。 爬山的的路上,两侧的岩石平缓排列,仿佛是柔软的灰色方糕,在受到某种力量挤压后,它们被摁在一起,形成了平行于白云的石道,让李霄能够顺利地攀爬。 耳边传来微风的轻抚,为他带来些许凉意。李霄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石头,缓缓抬脚,再沉稳地落下。他不断地向山顶进发,直到树木稀疏,只剩下黄土和青草的时候,抬起头,面前出现了大片宽阔而又平坦的场地。 李霄知道,他已经到了。 他遥望远方的青城,看到了如蚂蚁般的人群,以及完全修复的城墙,在那上面,旗帜如簇,迎风飘扬。 再向更远处看去,北方的道路上,似乎有滚滚烟尘飘起,遮掩了那些朝廷派来的使者们策马疾驰的身影。 李霄身形舒展,运转真元,无数水滴般的能量,在他的周身围绕成半圆形的屏障,他眺望着下方郁郁苍苍的林海,欣赏着枝芽上长出的嫩芽。 在如煦的春风里,李霄的背后仿佛长出了两只波纹般的短翼,在阳光的闪耀下,散发出清澈透亮的蓝色光华。 他丢掉拐杖,向前狂奔而去,面对着千米高深的悬崖,李霄的脸上毫无惧色,透露出浓浓的期待之情。 几十米后,他即将跌落下去。 可他非但不停,反而大喝一声,踏地而起!李霄如鱼入海,在空中翻滚出优美的螺旋,似乎正在翩翩起舞,显得灵动惬意,十分潇洒。 突然,他急速下坠,俯冲向下方的山林。就在李霄快要砸落而亡,撞倒在大树的枝梢之时,他背后的双翼终于开始挥舞,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迎着橘色的朝阳,山谷间饱满激荡的空气,托起了少年轻盈的身体,尽管,他还需不时地点踏树冠,借力而行,可是在这一刻,他真正脱离了束缚着自由的磁场,飞向了远方的天空。 李霄盘旋在天冠山脉起伏的峰峦上,如同畅游在青碧昂然的海洋,他看着湖水溪流中倒映的自己,恍惚间,似看到一只肆意天地的雄鹰。 山河如画,令人陶醉痴迷。 第131章 青楼红舟 丰乐城,醉春风酒楼,二楼。 西门霆看着眼前的佳肴,果然是丰盛无比,令人垂涎欲滴,诸如切片羊肉、红烧排骨、地三鲜、炒蒜薹之类,虽为寻常菜品,却做的十分讲究,火候独到,不必多说。 值得一提的是,陆续摆到桌上的,还有些奇珍异兽,四季果蔬,这些美食里,有很大部分都是取自妖、兽两族的身上。不仅有美容养颜、强身健体之功,更能调息养气,恢复武者的真元,可谓珍贵无比,物有所值。 陈尊端坐在雕花刻兽的木椅上,并未急于动筷。他注视着气定神闲的西门霆,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问道:‘‘倘若只有我们两人,应该不用准备这么多的菜肴?” 他瞥向旁边的座椅,继续说着:‘‘我知道大哥的脾性,绝对算是谨慎入微,细密周到。这次伴我出行,主动提出在酒楼等候。选了这么个人多口杂的地方,又不往包间僻静之处用餐。 还令我不思其解的是,大哥不找角落里的单桌,反而在四人方桌等我,刚才小二上菜,你屡屡向楼梯方向张望。想必,是还有别的贵客。” 西门霆哂然失笑,不置可否:‘‘兄弟好眼色,我正是在等一人,待他来了,我们再举杯相庆,共进午餐。” 两人各怀心思,皆不言语,静观其变。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楼梯处步上一人,西门霆略微招手,那中年男子便往这边走来。等他坐到旁边,陈尊这才移过视线,看向此人。 他身穿粽黄长衫,内衬红领素服,头未佩冠,带了顶道士模样的方帽。看其面相,瘦削如柴,两腮微凹,胡须飘然至喉结处,又有八字胡两撇,附于鼻下,倒像个说书先生一般。 ‘‘巫先生,好久不见。”西门霆面带笑意,提前开口,很显然,两人早已认识,且较为熟络。 被称作巫先生的男子微微颔首,并没有急着回应西门霆的问候,他转过头来,手掌翻上,用疑惑的语气问道:‘‘这位兄弟是……” ‘‘陈尊,是刘前辈的亲人。” 巫先生看了片刻,思考着陈尊的年龄,三人相谈半晌,自然是谈亲寻朋,问根究底,陈尊少年老成,回答的滴水不漏,让他刮目相看,暗暗点头。 嘘寒问暖过后,本应转入正题,就在这时,西门霆突然开口,对陈尊说道: ‘‘陈兄弟,我刚才点的八宝紫晶蝎,到现在还未送来,劳烦你下楼一趟,催催后厨。” 陈尊余光看去,巫先生举杯抿茶,闭口不言,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起身回应,说道:‘‘我去瞧瞧,顺便带些酒来。” ‘‘如此甚好,至于银钱,我来支付。” 两人只是夹菜,却不聊天,直到看着陈尊下楼,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这这才再次出声,小声传话。 ‘‘早知有他,我断然不会受邀,西门,你素来沉稳,怎么这次欺瞒于我?” ‘‘先生莫恼,此人身份已经核实,确是刘前辈之孙,无需多虑。更何况,他的去留由少主决定,我只是奉命行事,岂能逾矩。” 听到“少主”的名号,巫先生的脸色有所缓和,继续关切地问道:‘‘贺长老呢,身体可还安好?” “托先生吉言,长老精神依旧,现在正于城内客栈歇息。” ‘‘嗯。”巫先生摘下手套,露出戴满十指的储物宝戒,他轻翻手掌,托起一叠牛皮信纸,上面标有某种符号,似是神龙的图案。 ‘‘你要的情报,全在这里了,算算日期,应该就在这两个月,要抓紧。” ‘‘多谢先生。”西门霆恭敬地接过,往下隐去,那条系在他腰间的黑带,闪出几道暗色的光华,瞬息之间,就把信纸收入其中。 “那个少年,天赋不错,若真是刘先生的弟子,把他纳入我们的组织,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我看他面相,绝非良善易与之辈,少主那边,是什么态度?” ‘‘少主的意思是,到了红城,再决定他的去留。” ‘‘嗯,这倒也是个办法。” 两人举杯敬酒,气氛逐渐活络,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没过多久,西门霆就听到了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再一抬眼,发现是陈尊提着食盒和酒壶,正向这边走来。 “陈兄弟回来的正是时候。”他故作惺忪之态,装出几分醉意,热情地说道:‘‘我正向巫先生请教,顺便谋了份差事给你。” ‘‘哦?’’陈尊略感诧异,询问道:‘‘不知先生有何等美差,愿意托付给我?” 待他取完菜,倒好酒,坐回原位,巫先生捋捋胡须,笑眯眯地说道:‘‘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我相信,以陈兄弟的实力,完全能够胜任。” ‘‘巫某在红城那边,有些皮肉生意,在这其中,青楼最是赚钱,那里面的歌伎舞女、花魁头牌,每唱几首曲子,都可为我带来不少的收益。” 陈尊面色平静,语气恭敬依旧,问道:‘‘先生所说的生意,恐怕不止这些?不知让在下相助的,是那些方面的事情?” 巫先生哈哈一笑,赞叹道:‘‘兄弟果然慧眼如炬,道破了其中关键。不错,我除了明面上的青楼生意,暗地里还有些别的活计,比如说,奴隶的卖卖,尤其是妖、魔、兽三族的女奴,尤为抢手,供不应求。” 看向四周,见二楼声音暄杂,无人注意,陈尊暗想:这种交易,也算正常,在大梁境内,从来不禁止人口的贩卖,更别说是其它的种族。于是,他继续倾听,等巫先生说出目的,再作决定。 ‘‘巫某虽有些资财,可毕竟是人力有限,难免分身乏术,面对一些达官显贵,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能在某些交易的金额上不停忍让退步,导致损失巨大,难以回本。” ‘‘西门兄和我多年好友,如今,我又受人欺侮,他邀我前来,是为帮我讨回公道,顺便收回那些官人们的欠款,减少我的损失。” 陈尊心里发笑,却只能忍着,看巫先生装作孤苦无依之相,继续问道:‘‘先生,那些达官显贵手下,必然有不少武者,恐怕凭我们两人,难以为继啊!” “西门大哥作为你的好友,你怎能看他身处险境,遭人围堵?” 听他这番言语,似有松缓之意,巫先生心中暗喜,急忙说道:‘‘不,不,陈兄弟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实话实说了,这此拜托兄弟,是为了教训一名贵族长老。 此人年纪轻轻,却凭借手段爬上高位,因平日里多受吹捧,自然是目中无人,横行霸道。我手下武者虽众,可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万一受到追查,实在是难脱关系。 陈兄弟,你武艺高强,又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到时候由我提供资金,让你远走高飞,离开红城,凭你本事和西门兄的相助,必然能再闯出一番天地。 第132章 青楼红舟(其二) “换句话说,等事情办妥后,陈兄弟想走想留,也算是有了些本钱,总好过孤身一人,没头目地闯荡。这样继续下去,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发迹,岂不浪费了大好年华?” 陈尊思索片刻,扭头问道:‘‘西门大哥,莫非你们是……” 两人身形僵直,暗呼不妙,这里人多眼杂,万一他猜出真相,大声呼喝,只怕要引来卫兵。 想到这里,巫先生手中寒光涌动,似有利器,藏于袖中,准备随时击发。 ‘‘你们是帮人讨债的组织?” 西门霆本来略感忐忑,听他这么一说,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但是,他并没有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只摆出一副会意的表情,默默地微笑着。 巫先生亦是刚才那般笑容,毫无半点危害之感,刚才的寒光再度隐去,似乎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见两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陈尊下定决心,终于说到:‘‘既然巫先生抬爱,又有西门大哥相助,我自当竭尽全力,不负二位期望。”说罢,举杯敬酒。 两人大喜,立刻斟酒举杯,西门霆兴奋地说道:‘‘有陈兄弟加入,这种小事,自然是易如反掌,先生勿虑,且告诉我等此人的位置,在红城等候财货便可。” 巫先生连连点头,说道:‘‘如此,便有劳二位兄弟,事成之后,巫某必有重谢。另外,这里是关于这名长老的情报,二位可取而观之。”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仔细翻找了半天,像是眼神有些不济。好不容易,才从书册里拣出几张宣纸,上面不仅绘了画像,还写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接过递来的纸张,陈尊观察片刻,有些疑惑地问道:‘‘这,真的是一名长老?” 其实,也不能怪他犹豫,那画像上的面孔,乃是一名翩翩少年,显得十分英武,怎么看都不像是长老,更像某个家族的天才子弟,气质高雅,颇具贵族风范。 “哎,陆兄弟有所不知。”巫先生循循善诱,说道:“纵观从古至今的奸邪之辈,大多是道貌岸然,长相英俊,看似人畜无害,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际上,背地里尽干些天怒人怨之事。” ‘‘此人乃八大门阀的客座长老,人称龙公子,因办事风雷厉行,手段狠辣,才在短短几年之内,爬到长老的位置。平日里,他仗着门阀的名号狐假虎威,欺压百姓,强抢民女,可谓是无恶不作,横行乡里。” “近些日子,他再次出现在红城,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征收商人税利,进行敛财。据说,是为了讨好某个大人物,博得他的欢心。” “巫先生,你就这么确定,他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陈尊指了指上面的地点,赫然是红城西侧,自白州、图州流经而过的西河支流。 ‘‘据我所知,那边的河岸上,尽是些青楼画坊、粉黛销金之所,什么样的大人物,需要到那里去聚会?” 巫先生和西门霆对视一眼,会心而笑。 ‘‘陈兄弟还是年幼了些,虽然及冠,却不明白这其中的门路。” 西门霆左顾右盼,仍觉得不太安全,于是,他运转功法,道道真元如同透明的屏障,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要知道,这达官显贵交游请教,首先要去的地方,就是当地的烟花柳巷之处,美其名曰:接风洗尘。不仅能与上级饮酒谈话,请教学问,更是可以拉近两者之间的感情,让仕途愈发的畅通无阻。” “据说这龙公子如此卖力,正是为了接待从京城而来的大员,而他搜刮来的财物,则堆放于楼船舱中,伪装成海运商船,如此一来,便可在上级登船以后,顺理成章,以送行为由,将宝物尽数送出。” 陈尊表示明白,接过话来,继续说道: ‘‘要这么说,这龙公子倒下得血本,连船都一并送了。若只是单看外表,不知情者,还真以为他乘了条破船,奔波劳碌,他的上级,也是个为民谋福的好官。” ‘‘陈兄弟果然聪明,一点就通。”巫先生先是夸奖,又转喜为忧,请求道:‘‘巫某的身家,可就全拜托二位了,还望早早动身,切莫失了良机啊!” “还有件事,想请教先生。” 西门霆淡淡开口,问道:‘‘我们恐吓此人,甚至予他些教训,都不算什么困难,只是在这之后,我们该如何脱身? 要知道,龙公子身边,可有不少玄武境打手。再加上有朝中大员来此,必然有保镖护卫,纵使有贺长老带队,恐怕也极难退走。” ‘‘放心,贺焱长老也是我的旧识了,凭我们的关系,巫某自然会竭力相助,不敢藏私。在你们出发的时候,我会安排两路人马,一队伏于船上,一队留在岸边接应。” ‘‘等你们撤退之时,岸上人马立刻出动,进行掩护,船上众人同时行动,夺船下江,顺河流而走,直至南荒城乌流港,再将货物分批运出,凿船沉水。” ‘‘回来以后,西门兄可带各位兄弟去而复返,到我青楼歇下,躲过几日的严密盘查,随后更衣换马,逍遥遁去,必定无人阻挡,一路放行。” “七十日后,于玄门净心城重聚,找这个字号。”巫先生以手蘸茶,写下几字,随后风干。他转头对陈尊说道:‘‘相关的暗语,我已告知西门兄弟,你们说出之后,自然有掌柜知晓。” 三言两语,记划就此敲定。 陈尊心里称奇,暗暗想到:‘‘这巫先生好个手段,想必是早有准备,筹谋已久。” 既然他和西门霆均无异议,于是,巫先生率先举杯,三人饮下,吃完午饭。 饭后,巫先生起身告辞,悄悄结清饭钱,并未告知两人。西门霆理所当然,不觉有异,带着陈尊,两人回返客栈,自不必说。 第133章 青楼红舟(其三) 红城,十里画廊。 太祖年间,对风俗情色之地,政策较为宽明。当时战事仍频,使得男丁稀少,无人务农,女子或难觅夫婿,或守寡不出,多诉闺怨,民生凋敝,百姓贫苦。 为谋生计,女子多习琴画弹唱之技,加入青楼画坊、酒楼茶肆,博人欢笑,以求一家生活之资。太祖亦感念众将奋勇,身死报国,故不予封禁,默认了此等生意,只在规模上对其略有限制,防止民风坏腐。 后来,经梁朝历代皇帝改革,又因经济的繁荣复苏,青楼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为争取生意,不断进行着激烈的竞争,最终演变成明暗两重天地。 明者卖艺,来客多为文人秀才、迁客骚人、达官显贵、儒将散修,包括一些宗门子弟。平常吟酒颂诗,听曲作乐,也不失为一种雅趣。 暗者刮骨,来客多为纨绔少年、富家财主、佣兵武者、四海客商,也接待外地官员,奢靡享受。这种地方,白天关门,晚上营业,乃是士大夫阶级密谈交友、升身进阶之所,颇有不凡意义。 在临近碧色河水的酒楼上,二楼靠窗的位置,粽木制成的圆桌前,坐着几名静默无声的黑袍怪人。 他们皆披着宽大的深黑色长袍,看不清面容,亦分不清男女,从头到脚都隐藏在暗影之中。尽管没有佩戴面具、面纱等物,他们的面貌依然如同迷雾,让人看不真切。 为首的那名男子,身穿银甲,头戴宝冠,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正是之前击败陈尊,被众人称作‘‘少主”的领袖。 倘若仔细观察,便可发现他的样貌与之前不同,虽然俊朗依旧,但眉眼略异,稍许改动,让他长相大变,判若两人。 ‘‘少主,贺长老已经动身,其余队伍,三日后即可抵达。”一人恭敬开口,声音低哑喑沉,如同沙砾,十分难听。 银甲男子淡然回应,说道:‘‘情报方面,准备的怎么样了,可曾遇到过别的困难?” ‘‘禀少主,一切顺利,另外,还有其它收获。”那名黑衣人取出密封竹简数卷,堆放在圆桌上,显然是动用了某种空间秘宝。 众人早已包下酒楼,又以秘法隔绝了视线,此刻交流情报,再无担忧顾虑。 ‘‘哦,其它的收获?”银甲男子显然来了兴致,问道:‘‘说来听听。” ‘‘少主请看。” 黑衣人打开其中一卷竹简,露出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众人纷纷侧目,仔细观察,数息后,有眼尖善观者认出,出言相询,问道:‘‘这痕迹让人如此熟悉,莫非是周朝贵族之物,遗落民间?” ‘‘非也,此乃周朝之物不假,却不是贵族所用。”黑衣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解释道:‘‘这竹简是云山宗旧物,上面记载的,正是宗门覆灭后,遗留的秘宝珍藏。” 这一下,不仅众人大惊失色,那银甲男子也是面露惊异,不敢置信。他风度依旧,不急不徐,问道:‘‘可有几分把握?” ‘‘十成。”黑衣人坚定回答。 围坐在桌前的十几名武者,此刻面面相觑,不知所言,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说道:‘‘倘若真是秘藏,甚好,此等珍贵之物,应由德才兼备者取之,如今少主筹划大事,得此消息,岂不是天赐良机!” 众人听闻此言,目光闪烁,狂热无比。 ‘‘少主,接下来,该当如何?” 迎着手下的目光,银甲男子那坚毅的面庞上,满是大权在握、天下尽掌的雄心,他环顾左右,正色说道: ‘‘先行要事,再取宝藏!如此一来,复国之资,更蓄千万,我等所图大业,前进百步不止!” 众人低声齐喊,如暮钟长鸣,古刹罗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楼宇中,仿佛念颂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咒语: ‘‘周武兴!逆梁亡!” “周武兴,逆梁亡。” 银甲男子附声罢了,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前些日子,那个自称与刘前辈有关的少年,现在何处?” “禀少主,此人姓陈名尊,天资不凡,近几天,收服了前朝猛将的佩剑,实力有所提升,西门霆那边,已经和巫先生取得了联络,得到了“龙公子”的行踪。” ‘‘在他二人劝说下,那陈尊同意了计划,届时,会和我们一起行动,围人劫船。” 黑衣人显然有些犹豫,踌躇片刻,继续问道:“少主,此人身世虽明,却未经时间考验,万一摇摆不定,生有异心,到了那时,岂不对我们有害,是否重用,还望少主三思后行,多多谋虑。” ‘‘附议,我也这么认为。” ‘‘少主,此子虽有才华,得您青睐,留了性命,可这次的谋划,实在关系未来国运,若不知其心性,还是尽早诛杀,以绝后患为好。” ‘‘我也附议,望少主对其多加防备,以防泄密。” 眼看众人纷纷附和,颇具微词,银甲男子安静听完后,轻咳一声,止住争论,开口说道:‘‘放心,我自有考量。其实,换种角度来说,这个陈尊若是与我们同行,共夺机遇,到那个时候,他想走想留,可就身不由已了。” ‘‘走,我们去寻个廊船,观察好周围的地形,顺便探查一下,朝庭那边来了多少人马。” 银甲男子起身欲走,十几名黑袍人连忙站起,让出道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早有人移步楼下,探清了四周情况。 见周围安全,银甲男子走下楼梯,看似是缓慢前行,实则身影模糊,瞬息数米,眨眼便到了酒楼门口。 一楼大厅里食客众多,饮酒暄晔,不乏有真武、玄武境武者,令人惊奇的是,他们十余人浩浩荡荡,穿着怪异,竟无人向这里张望,仿佛没有看见那般。 道道鬼魅的身影穿过无视掉他们的人群,消失在热闹繁华多集市中,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无声无息,如同暗影。 第134章 万事俱备 回到客栈后,西门霆听闻刘星宇已经苏醒,前去探望,陈尊思索过后,决定先回宿处,不与之同去,等他彻底痊愈,再行道歉。 客栈共有三楼,临近外城,偏僻少人。 陈尊锁好房门,向外看去,可见外面有一片葱郁树林,遮挡了视线。尽管如此,陈尊仔细观察,仍可依稀辨出外面土包,乃是起伏密集的坟岗。 陈尊心想:‘‘这种地方,难得他们找到。不过也好,省得自己的秘密泄露,被人觊觎。”想到这里,他小心地搜索着屋里的角落,又观察了周围的家具。 确认没有窃听之物后,他放下心来,盘坐在靠窗床上,心念一动,进入储物空间之中,开始寻找着可以使用的东西。 在得到这件宝物后,陈尊极少在外人面前使用,仅仅是清点过里面的物品。后来,他遇到顾倩倩等人,更是对储物戒指百般隐匿,只当作普通的饰品挂在胸前,再用衣物遮掩。 这几次,他取出丹药等物,都是提前放在身上,不从储物戒里直接拿走。 这个上百平方的空间里,原本堆积了大堆的丹药、功法、各类书籍,各种器材。现在,它们被陈尊仔细地分类,整理出了几个方形的区域,让人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陈尊还从外面找到桌椅,收入其中,形成了一处简易的办公场地,此刻,桌上摆放了各种奇怪的器械和药瓶,显得十分古怪。 ‘‘燃灯灵石、玄黄果、朱砂、紫昙花瓣……”陈尊喃喃自语,清点着各种搜集而来的材料,随后,他又拿来两瓶不知是何物的液体,将灵石捣成粉末,开始了第一次的尝试。 “呯!” 几阵火花闪过,随后便是炸响,陈尊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以真气为屏,迅速挡在身前。爆炸过后,他毫发无伤,面露凝重之色,轻声叹息道: ‘‘果然失败了。” 收拾着桌上的残留,陈尊失落之余,心里也存在着许多的疑惑。要知道,他所采用的方案和计划,完全是按照楚王所写的手册为据,这种古怪的炼丹方式,别说让他去尝试,其他的丹师估计都从未听说过。 “连丹炉都不用,真的能成功吗?” 陈尊端详着手中的兽血,那是楚王放在戒中,让他练习手法所用。如今失败,他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倘若想再次尝试,就需他亲自动手,去寻找新的材料。 “拼了!” 陈尊咬紧牙关,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再度取出数种材料,运转功法,开始炼丹。 玄黄果属金,偏阳性,紫昙花属水,偏阴性,两种互不相融的灵药,本就药性相冲,如同两极,纵使陈尊细致入微,谨慎操作,它们也像笼内恶犬,盘中双蛐,势要斗个你死我活。 眼看炼丹即将失败,最后的材料又要炸毁,陈尊心中发狠,不愿意就此收手。他拼尽全力输送真元,硬生生地挤压着灵药的炼制空间,把它们摁在了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在陈尊强大真元的凝聚下,丹药的雏形居然开始显现,他大喜过望,正想再添炬火,将其彻底炼成。 不料,陈尊用神识探向丹田,却发现真元不堪消耗,已是寥寥无几,难以支撑剩下的炼制。他刚才使出全力,现在只感觉自己虚弱无比,即将脱力。 正当陈尊焦急无措之时,他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剑意,化作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瞬间注入到丹药的能量团里,只听呼呼啸响,火燃药形。 须臾间,金光灿烂,灵丹制成。 陈尊脚下一软,跪倒在地,伸手探出,接住落下的金丹。直到现在,他才吃惊地发现自己的木椅已经化作灰烬,刚刚的炼丹,陈尊在不知不觉中站起,显然是受到药力的牵引,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来不及喜悦,他急忙探查丹田内的真元之湖,这一下,让陈尊大感惊异,不知是忧是喜:那道烈火般的剑意,经过刚才的融练,现在已盘旋在他的真元湖中,仿佛一条黑色的游蠎,散发出强大的气息。 “这是什么,丹火?剑气?还是别的东西?”陈尊疑惑不解,显然没见过这等情景。他以念相召,那道火蟒居然像识人性,迅速朝他游来,乖巧地收敛了剑意,匍匐在他的掌心。 “莫非……”陈尊忽然想起,在收服紫电、青霜的时候,邓老先生曾经运转功法,引得兵器的共鸣。他略微思考,便知其中奥秒,自语道: ‘‘我明白了,你是青霜宝剑里的器灵!” ‘‘只是,怎么如此弱小。”陈尊听邓老介绍,知道它们均为强者所持,应该有极强的威能才对,现在看来,倒是显得普通了些。 想必是自己实力不足,难以发挥出来。 陈尊看向眼前的器灵,笑着说道:‘‘多谢了,小家伙,若不是你,我也无法炼出血丹。”那黑蟒仿佛听懂人言,频频向陈尊点头,它略微仰头,轻轻一跃,便飞向真元之湖的深处,畅然戏水,十分惬意。 回到戒中空间,陈尊开始观察这颗灵丹。只见它通体圆润,金纹汇聚,煞是好看,令人不敢轻视。 陈尊心想:楚王殿下的名单里,并没有说到此物应如何处置,想必是默许了我,在练成之后服下,提升自己的修为。 其实,也不怪他垂涎此丹,实在是那些材料太过珍贵,难以寻找,尤其是那瓶兽血,取自玄武八重妖兽的心头血,确是大补之物,陈尊早就寻得了图鉴若干,辩明药性,当然渴望服下。 他端详片刻,不再犹豫,吞丹入腹。 ‘‘啊!”即使他心性坚强,仍是难忍这种疼痛,惨叫出声,瞬间失神,返回真实世界。陈尊意识模糊,可依旧能看到自己倒在床上,挣扎翻滚。 ‘‘不行,不能出声,万一被那贺焱查觉,恐怕会发现自己的秘密!”陈尊为自已打气,强忍着钻心的痛苦,他扯下一块床单,死死咬在嘴里,愣是没发出其余的声音。 不巧的声,敲门声偏偏在此时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顾倩倩的话语:‘‘陈尊,晚饭时间到了,西门大哥让我来叫你,到楼下餐厅吃饭…你在里面吗?” 第135章 万事俱备(其二) ‘‘不好!” 陈尊大吃一惊,顿时焦急起来,倘若被顾倩倩发现了自己的状态,必然会引起众人的怀疑,想到这里,他咬紧牙关,佯作镇定,出声应道: ‘‘我随后就到。” 刚来的及说完一句,身上两股强大的力量已经再次冲突,逆转着他全身的真元,甚至血液。陈尊急忙低头咬住床单,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尽管如此,几声轻微的响动仍然传出。在门外站着的顾倩倩听了,只觉得疑惑不解,不知道陈尊出了什么事。想到这个少年的孤僻性格,定是厌烦让人打扰,自己一介女流,又不能直接闯入。 呆立片刻后,她转身独自离去。 此时的陈尊,全身如同充气的皮球,显得浮肿不堪,样貌丑陋。他那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现在胖的像是个两三百斤的壮汉,线条流畅、肩宽腰细的身体,更是仿佛膨胀了数倍,似乎在下一秒,他就会爆炸而死。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陈尊观察着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暗呼不好。要知道,妖兽的力量何其强大,单单是身体素质和肢干强度,就比人类要坚韧数十倍,甚至上百倍。 像楚王这样的强者,他搜集的兽血,必然是从极其稀有的妖兽身上抽取,岂能不辅以中和之物,直接服用。陈尊首次尝试,完全没料到这种后果,如今,血丹的药力超出了他的承载能力,倘若不加以压制,陈尊必定会陨落于此。 心念瞬动,他也顾不得暴露,大喝一声,召出宝剑:‘‘青霜!” 如火真气从储物戒中流动,当它们完全被释放出来,围绕在陈尊的身边时,顿时爆发出灼热的气浪,燃烧成真正的火焰,烤灼着他的皮肉。 ‘‘青霜剑!万剑归宗!” 几十柄由真元铸成的利剑,瞬间围绕在他的身边。看着自己的身体越胀越大,连血管都开始浮现在,显然是即将爆裂,血溅当场。陈尊心中发狠,顾不上思考,拼尽最后的意识,发出一道指令: ‘‘刺!” 嚓!嚓!嚓! 紫色的袖珍剑气,迅速切开陈尊的肌肤,激溅出黑红色的血液,牢牢钉在他的各个穴位上。在剧烈的疼痛下,陈尊终于忍耐不住,惨叫出声。 继续,还有其他的穴位! 陈尊在心里为自己打气,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又让其余的剑气浮动,再次刺入自己的身体。若是换别人来此,必定无法成功,最终只能饮恨。而他意志坚定,毫不退缩,故才有此奇迹,侥幸存活。 一个翻身,陈尊盘坐而起。 现在的他已经消肿,但是,体内的真元似乎和药力起了冲突,仍旧无法兼容。陈尊一边运转功法,吸聚着天他间的灵气,弥补自身的损耗,一边调息着体内的力量,逐渐拔出身上的剑刃。 那模样,简直是只在水里捞出来后,亲手拔着自己背刺的刺猬。 当陈尊在屋内修炼之时,其余众人已汇聚楼下,准备用餐。 见顾倩倩从楼上下来,西门霆疑问道:‘‘陈兄弟呢?他没和你一起来?” ‘‘不必担心,他随后就到。” 众人各自坐定,安静等候,没过多久,有一名老者黑袍青须,龙行虎步,自厅外而来,正是贺焱长老。 长老来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立在桌前,等那老者坐下,环顾四周,清点了人数,这才令众人坐下,开口说道: ‘‘还有一人未至,是何缘故?” 顾倩倩知他说的是陈尊,遂将真实情况相告,等候长老发话。 ‘‘既如此,那就开饭。” 客栈老板带着数名仆人,早就立在旁边,等候多时。听他开口,立刻开始招呼,令人端上酒菜,只见杯盏碗碟、刀叉勺筷,片刻上齐,又上了几十道妖兽佳肴,四季菜蔬,可谓荤素搭配,十分讲究。 众人静静等候,直到所有的菜品端来摆好,老板报名完毕,又齐刷刷地看向坐在主位的贺老,等侍着下一步的指示。 贺老不急不徐,拾起一双木筷,夹起片晶莹流脂的烤肉,放入口中,咀嚼片刻后咽下。众人低眉垂目,不去直视他的面容,只是侧耳静听,无人言语。 半晌过后,寂静无声。 众人诧异,抬眼看去。 只见贺焱眉头紧皱,沉默不语,面色数变。刚才夹肉的筷子握在手中,悬而不落,顿在半空,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一举动,可把客栈老板吓的半死,几乎要晕倒在地。两名小二眼疾手快,左右搀住,这才把他又拉了起来。老板吞咽了口水,强装镇定,来到桌前,问道: ‘‘大人,可是菜品不合您的胃口?您多多包涵着,小人这就吩咐后厨,再选些珍贵材料,做些新菜,供您品尝……” 贺焱并未看他,而是缓缓抬头,看向一个方向,随着他的目光,众人的视线也移往楼上,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不对,这股气息……” 西门霆略微感知,就觉得不大对劲,看向旁边,其余的人也发现了异常,面色古怪无比,不知是何情况。 几人用眼神交流,均看到了对方心里的震惊。 ‘‘妖兽!这里怎么会有妖兽?” “不是寻常妖兽,它的血脉尊贵,强大无比,只是尚未成年,实力略低。” ‘‘周围的空气,似乎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引,正在向二楼汇聚。” ‘‘不是空气,是蕴含在其中的真气!周围真气的密度在下降……” 众人心里,顿时产生了无数种念头,却又寻不到头绪,显得纷乱如麻,不明所以。西门霆率先反应过来,用一种疑问之中又带有审视的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顾倩倩,以此相问。 顾倩倩亦是不敢相信,用迷茫的眼神回应,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表明自己的疑惑。随即,她扭过头去,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贺老,想要看看他的态度。 贺焱按耐不住,终于放下筷子,瞬间化作一缕清风,挟云带雾,顺着楼梯飘飞而上,寻找着气息的来源。众人见长老离去,神态各异,直到他消失数息过后,议论声低沉响起,化作嗡嗡的乱鸣。 第136章 万事俱备(其三) 贺焱速度极快,瞬息到达。 他左右打量了片刻,很快就通过妖兽特有的血气锁定了一处房门。他大步向前,掌中融出火焰,似有龙吟虎啸之声,回荡于房梁之间。 站在门前,他不再犹豫,一掌击出! 令他没想到的是,房门提前半秒,突然打开,显现出两道光影,直刺贺焱火掌,他眉尖略挑,猛然发力,硬是劈开了袭来的剑气,稳稳立压原地。 贺焱抬头看去,一名少年微笑不语,正站在他的对面,他再环顾四周,只见房间里整洁如新,不染半点灰尘,哪里有什么妖兽的身影。 ‘‘刚才的动静,是你发出的?”贺焱面有疑色,沉声问道:“可有其他人来过?” ‘‘可是在下修炼时的声音太大,扰了长老的清静?若真是如此,陈某惶恐,向贺长老赔罪。”陈尊泰然自若,语气如常,继续说道:‘‘至于其他的人…我并未见过。” 贺焱定睛一看,心中暗惊,不由得赞叹出声,说道:“陈小友果然过人,这才过了多少时间,就已经突破到玄武五重修为,照这个速度,假以时日,神武无疑。” ‘‘承长老吉言。”陈尊不卑不亢,回应到:‘‘贺长老可还有事?” ‘‘呵,呵呵”贺焱以尴笑掩饰,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有些失态,遮掩道:‘‘无其他要事,只是晚饭备好,见陈小友久久不至,恐有疏漏,特来相邀。” 陈尊颇感意外,心中暗想:‘‘这贺老头倒也有些可爱之处,不摆长辈架子,反倒以笑相饰,我炼化药力,一时入迷,弄出如此动静,他既不以势压我,又不询索我身上功法,实在难得。” 想到这里,他恭敬行礼,说道:‘‘长老之请,莫敢不从,刚才小子弄出的动静,实是练功入迷,一时走神,实在惭愧。” 贺焱听了陈尊言语,啧啧称奇,二人一前一后,缓步下楼。 楼下众人正等待着,见老少相伴,气度非凡,纷纷将目光投去,难以移开。陈尊解释了刚才的缘由,众人见他修为精进,纷纷道贺: ‘‘少年天才,实至名归。” ‘陈小兄弟如此资质,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够超过我们。” ‘‘岂止,照陈兄弟的速度,只要打好根基,日后必成宗师,名震一方!” ‘‘恭喜,恭喜…” 陈尊一一作谢,寻空位坐了。 贺焱见担搁许久,不再多话,众人纷纷动筷,各取所需,一时间碗筷相碰,笃然作响,片刻渐小。 因陈尊来的较晚,故未坐在西门霆身边,吃饭时,他以目光瞥去,看向少年的面孔,心里想到:‘‘这等天才少年,留在这里,未免可惜,若他能在红城存活下来,便是气运尚可,不如请示少主,给他安排个差事……” 算算日子,也该启程了。 西门霆思虑片刻,就做出了决定。 饭后,众人各回房间休息,有数个身影,无声无鬼,悄然退场,往客栈的四周隐蔽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几个黑色的身影。 第137章 阑珊之夜 十余天后,众人抵达红城。 红城南临连武,北有聚源,向西可观白州,向东遥望连云。临近西河,有支流经过,碧水漾波,景美如画。 除自然景观之外,此地多亭台楼榭,浮桥湖亭,别有几番韵味,显现出独属于南方的朦胧雾水之美。在经过了风霜与泥泞过后,来到此地,总会让人心神摇曳,恋不能已,这种温婉柔和的建筑,往往最能够触动人们内心深处的柔软,让人忍不住把她捧在手心,细细的品鉴一番。 倘若是初来此处的游客,必先赞叹这处宝地的景观,再去欣赏此地多的难以计数的粉黛墙瓦,碧水朱阁。扪心自问,这也的确是吸引外地商旅、游侠散修的一大亮点。 但是,红城能吸引如此多的人流,不仅仅是凭靠着这种景色。 对于熟知此地门路的来者,诱使着他们前来的,的确是因为美景,不过,是因为某种别样的景物,为其增添着独具风情的艳丽色彩。那就是--青楼。 准确的说,是青楼里的佳人。 这里作为大梁的桃色盛地之一,享有极高的赞誉,除了性格温顺、长相甜美的小家碧玉以外,这里还隐藏着各大势力、世家门阀在暗中运作的交易网,以及宴请贵宾、结交高官的名楼花巷。 如此种种,构成了柔与狂、简与奢的复合体,也成就了独树一帜,美不胜收的红城。 陈尊走在刚下过阵雨的街巷,欣赏着周围的风景,也思考着自己的任务。 潮湿的青砖被水滴洗净,显得一尘不染,漫步在清新空气充斥的集市,路边行人纷纷,悠然惬意,陈尊左右看去,发现了不少端倪: 往来的人流中,武者的占比高达七成之多,而且,大多是方正脸庞、眉宽肩厚之辈,明显是来自中、北两地的武林中人。他们的修为大多在真武四重以上,也有不少玄武初期的高手。 除了江湖武者,那些隐藏在人群之中,如鹰豹般扫视的布衣,看似是买常的商贩、农夫,实际上,以陈尊在武神阁的见识,大致可猜测出他们的身份。 朝廷的密探,为何会在这里? 陈尊一边思考,一边向旁边的店铺走去。那是家坐落在酒楼拐角的裁缝店,上面悬挂的大字招牌,彰显了它的不凡。从它临近河畔青楼的地理位置,可以看出它所独有的另一种作用。 没过多久,陈尊就从中大摇大摆地走出,这时的他,已经换上了另外的装扮,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陈尊头戴文冠,身穿儒袍,手中一柄绘山描鹤的折扇,搭配上他那锋芒如剑的锐利气势,活脱脱是个意气风发、才华横溢的少年状元。 按照所给的指示,陈尊持扇慢行,效仿着他人的步伐,没过多久,他的行走就与往常不同,凭空多出了一股子书卷气息,显得颇为讲究、从容。若是从外观上看,甚至不像是个习武之人。 绕过贩夫走卒,陈尊走了半晌,来到一处青楼门前,抬头看去,‘‘怜香阁”三个大字,浮现在他的眼前。 ‘‘陈兄,我在这里!” 陈尊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英俊的中年男子锦服华饰,珠宝满身,正向这边大步走来。他颇为诧异,愣了片刻,直到此人走到他的面前,陈尊才开口问道: ‘‘西门大哥,你这是?” 西门霆微笑回应,说道:‘‘不过是个面具,算不上什么手段,看我现在,可有几分豪绅的样子?” ‘‘像,像极了。”陈尊坦然开口,夸赞道:‘‘如今瞧着,简直是某个会场的主管。”他看了看西门霆的身边,再次问道:“其他人呢?可曾有疑?” ‘‘放心,他们自有去处,我已经和贺长老打了招呼,说要带你出来游玩,无须多虑。”他看向怜香阁的门口,此刻,里面正有歌声传来,‘‘如今时候尚早,陈兄弟,何不进去等候片刻,待到天黑,我们再次出发。” “大哥若有此意,小弟莫敢不从。” 二人不再犹豫,步入青楼,刚走进大门半步,早有两名妙龄少女候在门口,娇声相问:‘‘欢迎客官,客官请进。” 来到阁中,里面景色让陈尊略感惊异,与外边那极尽奢华,金玉作栋的装修不同,怜香阁的的内部,共分为三层空间,中心镂空,留下外围的一圈,如同整棵被挖去树心的树干。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假山喷泉,正在发出叮咚作响的泉水之声,在它的周围,晶莹洁白的石雕围成圆型的花池,里面点缀着条条红鲤,颇具淡雅古意。 转过假山,半圆型舞台搭建在通往二楼的台阶之前,台下桌椅屏风无数,桌上吊兰翠竹丛丛,此刻,有百名商贾豪绅、文人武士正围坐桌前,饮酒赋诗,呷茶咀笋,欣赏着台上的倩影。一名紫衣女子,琵琶半掩,端坐在台中椅上,施展着优美婉转的歌喉。 ‘‘陈兄弟,这地方怎么样?可令你满意?”西门霆洋洋自得,开口问道。 陈尊颇为无奈,又不能拒绝了他的好意,半问半答,回应道:‘‘又劳西门大哥破费,小弟感激。只是大哥,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找那名“龙公子”,如今沉醉在这种地方,恐怕,有些不妥。” ‘‘怕什么,时候尚早,不会耽误正事,再说了,有句俗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酒是饭饱,养精蓄锐,才好做正大事。” 西门霆振振有词,带着陈尊就往桌边走去,寻了个合适的位置,两人坐下,没过多久,就有侍女走来,手持毛笔轻简,开口问道:‘‘二位公子,需要什么?” 西门霆把桌上菜单递去,陈尊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点餐,他推回菜单,说道:‘‘悉听大哥吩咐。” 见他如此,西门霆指了几道,那侍女一一记下,径自离去,片刻又返,只是手中竹简不再,换作青瓷茶壶,她为两人沏好茶水,柔声说道:‘‘二位稍等,酒菜稍后便来。” 西门霆摆了摆手,她放好茶壶,退了下去。 第138章 阑珊之夜(其二) 陈尊端起茶杯,看向里面透亮纯澈的绿茶,他行走的久了,口中有些干渴,如今休憩,自然先端起了茶水,饮了下去。 没过太长时间,那原本环绕在耳边的歌声渐渐停止,陈尊抬头看去,舞台上的紫衣女子已经屈膝行礼,等候打赏,他再看向四周,早已有数名小厮出现,拿着方型的木质托盘,向一众看客走来。 来到这里的,自然都备足了金银、灵石等物,众人纷纷解囊,不吝赏赐,须臾间,各种细软珠宝、灵丹妙材,几乎要堆满整个托盘。 小厮是一边谢赏,一边行走,有人打赏的贵了,便高声呼喝,声音回荡在大厅之中,以显示此人身份的尊贵。 没过多久,他就来到了陈尊两人的身边,西门霆没有犹豫,取下一只手镯,放到木盘之中,陈尊则是取出灵石一块,光华耀眼,亦放之。 那怜香阁的小厮,自然是见惯了各色人等,眼力非凡,见二人穿着考究,不似凡俗之辈,本就有三分在意,如今看陈尊出手,顿时惊喜交加,高声喊道: “七十六桌的公子,赏玉镯一只,极品灵石一颗!” 众人心中皆感诧异,纷纷将目光投去,其实,陈尊根本不知道那灵石的品阶,如今送出,倒也不觉得心疼,只是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万一被人记下长相,恐怕要横生出不少事端。 眼看有数道目光已经注视过来,陈尊急忙打开折扇,佯作扇风,实为掩面之举。 众客人懂得其中门道,都怕是某位世家大少爷出行,恐被他人认出,遭到家族处罚,本就不敢有所得罪,看见到陈尊有如此行为,纷纷将视线移开,不再细观。 如此一来,反倒只剩下那紫衣女子美目流转,毫不避讳,显得颇为意动。 要知道,像她们这般的女子,看似过着‘银篦断碎,罗裙酒污’的奢华生活,实际上,在年老色衰,风华不再的时候,要么被驱逐出去,孤独终老,要么嫁作人妇,庸苦度日。 当然,像这种高档的场所,极少会有皮肉之类的生意,也有人选择卖艺存线,离开这里,可那仅仅是极少数女子的选择。大多数人的梦想,其实是被来此的达官显贵、宗门强者看上,嫁为妻妾,唯有如此,才能延续富贵,安乐一生。 陈尊本就俊朗,搭配书生的文袍,更有一种儒将之风,紫衣女子好不容易才找到看中的人选,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安静地下场,唤来刚才为两人沏茶的侍女,吩咐了几句后,独自踏上了前往二楼的台阶。 这段插曲过后,不断有精彩歌舞上演,引得众人拍掌叫好,打赏不断。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渐渐暗去,与之相对的是,来此的客人变得越来越多,一时间,楼里楼外,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早有奴仆登梯,在檐角挂了灯笼。 伴随着豪绅地主、文人雅客的到来,十几辆马车排列在怜香阁的门前,点燃的灵石灯炬,散发出明亮的光芒,把尚在黄昏的天空点染的更加耀眼,如同盏盏繁星。 陈尊和西门霆观赏完一首舞曲后,有名蓝发少女,身穿淡雅长裙,走上圆台,向众看客说道:‘‘各位大人,今天的歌曲已经演奏完毕,稍后,诗会照常举行,若有人的诗词能博得姑娘们的青睐,自然可以登阁入卧,与之彻夜谈心。” ‘‘诗会,什么诗会?”陈尊顿感意外,显然不明白这种活动的流程。 西门霆扭头看去,见他一副懵懂少年的模样,哈哈大笑,打趣地说道:‘‘陈兄弟,你可是装作无知,故意说来斗乐?要知道,这怜香阁的头牌艺伎,可是万金难求的人间绝色。她设下诗会,便是为了寻找那独具才情的郎君,与之共度春宵。” 他指了指旁边的坐位,继续说道:‘‘你看,这些宾客都是跃跃欲试,面露期待神色,不用猜也知道,必然是为了那花魁而来。” “几乎每天都有人豪掷金银灵石,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可惜,她态度坚决,非要人以诗词相对,显露才情,纵使如此,来到这里的宾客仍然趋之若鹜,遭到拒绝后,便绞尽脑汁,学习诗词后再度返回,可谓是越挫越勇,不顾脸面。” “没意思,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事情。”陈尊的心里暗暗调侃,想道:“这种老套的剧情,从古至今,都是这么的盛行。千年光阴过去,像什么比武招亲、英雄救美之类的桥段,听都要听的厌烦,如今让自己遇到,更觉得毫无吸引之处。” 不料,他这种神游天外,沉思不语的态度,反而让西门霆有所误会,在他看来,陈尊血气方刚,正是少年时候,对于这种神秘的美丽女子,应当有一些倾慕之心,于是,他笑着说道: ‘‘走,咱们去二楼瞧瞧。” 陈尊从思绪中醒来,诧异地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当然是参加诗会啊?一来可以让人欣赏到你的才华,二来也能试着博得美人的芳心,何乐而不为呢?” ‘‘我一介莽夫,不会写诗。” 陈尊不想卷入其中,连连摆手,表示拒绝,可西门霆来了兴致,反倒异常坚定,看陈尊拘束之态,以为他亦有此意,只是脸皮太薄,害怕当众出丑,于是,他鼓励道: ‘‘怕什么,就算你不会,还有我在这里,总归能吟上几句。再说了,又没人认识你到底是谁,不用怕他人的言语,只管去就是了。” 西门霆盛情相邀,陈尊也不好拒绝,不想扫了他的雅兴,开口回应道:‘‘既然如此,那就走。” 二人随着向楼梯处汇聚的人流,一起往楼上涌去。 第139章 阑珊之夜(其三) 来到二楼,早有长桌方椅排列,呈平行式,分成七列摆放,在桌椅之后,又有屏风纱帐阻挡,显现出十余个大小相同,规格统一的暗门。 在这些绣花描雀的锦绸门帘里,隐约可以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从身段和仪态上看,可以猜测出其中的影子,必然是肤白貌美、粉黛略施的绝色佳人。 在长桌之上,有笔墨纸砚若干,大小狼毫,放置在特制的梨木笔架里,与桌面相互垂直。在洁白的宣纸下方,早有崭新的毡布覆好,以防墨迹的浸染。 每道桌子的尽头,都立着几名青衫罗裙的少女,穿着得体,举止从容,身上珍贵饰物不多,只有些丝带束腰、玉簪银镯之类,她们站在这里,是为了等待宾客们写好诗作之后,传诵朗读。 陈尊和西门霆寻了一处角落,看向四周,此时人流渐稀,各个长桌之前,大都有人汇聚,或站或坐,神态不一,有中年文士,有魁梧壮汉,有宽胖客商,甚至还有半百老道,当然,更多的还是年轻才俊,秀才书生。 不多时,有一名白衣侍女出列,手持托盘,绕行全场,众人将目光投去,只见盘中数道竹签,绘有不同图案,陈尊等那女子走这,轻声问道: ‘‘大哥,这是做什么用的?” 西门霆解释道:‘‘这里既然设下了诗会,总归要有个题目,刚才那木盘里的竹签,就是作诗的限制。” 两人聊天罢了,又看到一位中年美妇,打扮得花枝招展,款款向那名侍女走去。观她外貌,正是唇薄面润,吊眼翘梢,倘若不以此貌相论,光看那双精明狡猾的眼睛,亦可猜出此人的身份,正是这怜香阁的老鸨。 她一开口,就透露出热情露骨的风俗之意,勾起了众人的兴趣: ‘‘各位客官,怠慢了,怠慢了!实在是最近的事情太多,抽不得身来!承蒙各位大人抬爱,大家吃喝好了,诗会即刻开始!” 有熟络者,打趣地逗道:‘‘妈妈倒是忙人,想是生意极好,忙着数灵石去了。” 这人的言语一出,众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道: ‘‘就是就是,怕不是忘了我们!” ‘‘没准是看不上咱们这些庸人,去寻那些大儒名士斗乐了!” ‘‘妈妈莫要拖延,如今命题已好,何不速速选出一二,让我等作答,也好见到各位姑娘,放松身上疲惫!” 听到这话,老鸨热情欢笑,接过话头:‘‘各位客官,多多宽恕则个,嬷嬷我这就选题,让各位一展才情,答得好的,自有清倌人弹琴奏曲,舒展歌喉,答得更好的,有红倌人在阁等候,共诉衷肠!” 众人齐声叫好,气氛热烈,有好事者心中燥热,急切开口,追问道:‘‘那写得最好的,该当如何?” 老鸨瞥了一眼,故作神秘之态,卖弄地说道:“若真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更兼有才情豪气之辈,自然能得到晴姑娘的青睐,两情相悦,自可一亲芳泽……” 还没等她说完,众人的议论声已经嗡嗡作响,淹没了她的声音。 陈尊观察片刻,可听到在座的宾客,大多在谈论晴姑娘的美貌动人,风情万种,他虽然没见过此人,在众人的话语中,也能够猜得七八分神态,想必是人间绝色,容貌不凡。 只见老鸨伸出手掌,指甲上有点点朱红艳色。她从托盘里抽出一签,举在身前,众人声音顿止,个个都好奇地张望,老鸨朗声开口,说出上面字样: ‘‘诗会第一题,以“春”为题,各位有一柱香的时间,可以大展身手,抒发才情,届时,会有侍女收集诗作,为大家朗诵!”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提笔,显然是早有准备,提前想好了内容。陈尊环顾四周,发现这样的人仅占少数,大多数人并不急于落笔,而是细细构思,随后点墨。 扭头看向旁边,陈尊见西门霆沉思不语,显然十分为难,不由得调侃道:‘‘西门大哥,你难道不会写诗,只是为了温香软玉,这才硬着头皮来此?” 西门霆面露不屑,回应道:‘‘怎么可能!陈兄弟莫要说笑,想我当年,盏茶功夫,就能作诗十首,如今阅历丰富,这种题目,自然是毫无难度。” ‘‘既然轻松,何不提笔?” 阵尊微笑着追问,西门霆摸了摸下巴,尴尬地回应道:‘‘这个嘛……是因为题目太过简单,反倒多了寓意,不可轻易书写…” ‘‘你想啊,这个“春”字的寓意实在是太多了,单从字面意思上看,既是指春天这个季节,又代指了春天时候的景物,细说起来,种类何止万千,实在是难寻头绪。” ‘‘再者,这里作为极负盛名的青楼,又是临近傍晚时分,若是写春宵一刻,你情我侬,便成了应景之词,作乐之诗。 在坐的各位,那个不是为此而来?只怕人人都写,弄得一时庸俗,难以出彩。” ‘‘嗯,有没有某种可能,是指少女怀春?细想下来,倒也有这样的说法……” 陈尊:‘‘……” 他颇为无语,心中腹诽道:“这么通俗易懂,简洁明了的题目,都能靠自己的头脑风暴,转化成对人生意义的思考,明显是把简答的命题变得更加复杂了,西门大哥,真有你的。” 不再管旁边的同伴,陈尊选了一支毛笔,饱蘸浓墨,开始在洁白的宣纸上书写。 在他左边的客人,是个从各地贩卖草药的客商,也算得上见多识广,稍具文采,此人写到一半,不经意间,以余光瞧见陈尊的笔墨,情不自禁之下,赞叹几句: “小兄弟,好俊逸的字迹,不知是从何处习得,可曾拜访名师?” 陈尊略感意外,抬头回应道:‘‘未曾拜师,是祖父所教,我练习之余,自行开创了些许。” 第140章 阑珊之夜(其四) 时间分秒流逝,很快过去。 有人早已写好,气定神闲,等候侍女前来,有人灵感不足,错失佳句,正急得抓耳挠腮,还有人自知词穷,写不出佳作名篇,干脆弃笔不写,在旁边观望。 侍女遂一收来诗作,每当到手一份,就大声朗诵,运转真气,使其传遍整个大厅。 陈尊这才发现,这些侍女居然都有真武境界的修为,也算是习得过傍身之技,不由得对其刮目相看,同时,也对这怜香阁的实力有了新的认知。 ‘‘七号桌,范达公子所写:杨柳轻烟江岸绿,杏花香雪一帘风!” “九号桌,刘泯然先生所写:三月正春光,满阶芳草绿,遍野艳花香!” ‘‘十六号桌,吴现公子所写:春日游览地,处处皆繁华!” ‘‘二十号桌,王盛先生所写:春风拂过斜柳枝,犹如佳人弄秀丝!” 侍女的朗诵声此起彼伏,回荡在众人的耳边,陈尊听了许久,暗暗点头,心中赞叹: ‘‘都说大梁重武轻文,文风不显,如今看众宾客所作,虽然少有惊世之作,也算是颇有水准,可堪佳词。足以见得我国人才济济,文武皆有能者。” 接下来的诗句,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像什么‘‘春来花草鸟虫鸣,喜上眉梢倍抒情。” ‘‘一片青山入我眸,一滴春雨解烦忧。”之类的句子,都是些表面文章,并无深刻含义,不值得细品。 来到西门霆面前,侍女盈盈取纸,仔细看去,顿感惊喜,她语气柔和,轻启樱唇,出声诵道: ‘‘七十九号桌,西门先生所写: 美人绘 春风暖融入闺中,卷帘半掩羞残红。 啼莺恰恰唤日起,拥衣慢理鬓芙蓉。” 读完诗句,众人意味深长,纷纷轻笑,不少老成之辈,更是赞叹连连,直呼“妙极”。 侍女脸色桃红,眼中满是倾慕之色,她恭敬地将写有诗作的宣纸捧起,对西门霆说道:‘先生妙才,奴家佩服,可否将此诗赠予本阁,也好让倌人传唱,为先生进行宣传。” ‘‘传唱就不必了,你自己收着。”有人恭维,西门霆心情大好,随手一挥,就把诗作送给了侍女。 听闻此言,她仔细地收好了宣纸,又连行数步,来到陈尊面前,道声:‘‘公子久等。”随后,取诗细观。 看了片刻,侍女翠眉微颦,好心提醒道:‘‘公子,确定是这首诗作?可还需要作些修改?” 陈尊面色平静,答道:‘‘一字不改。” 侍女清清嗓子,说道: ‘‘八十号桌,陈玄公子所写, 半夜月隐忽起风,江上寂寥渔火空。 卧船辞雨听鸣虫,应是绿意晓声浓。 众人面色诧异,初听不解,琢磨起来。有略染风霜之辈,率先察觉到诗句的不凡,细细思索,只觉得越咀越香,回味无穷,皆沉浸在意境之中,忘了言语。其他人等,以为是自己造诣不够,水准太低,也不再吵闹,沉思起来。 一时间,满堂稍寂,暄哗渐止。 西门霆刚听到这首诗作,心里疑惑,认为陈尊写得文不对题,有些过了。又想起现在这番光景,正是人声暄沸,天暗云轻之时,从二楼窗边看去,可见河流之上,游船夜舟,灯烛明亮,根本没有陈尊所写的那种景色。 除非,他写的景色并不是这里。 正在苦苦思考的时候,西门霆突然觉得周围有些不对,顿时吃了一惊,回过神来。他向四周看去,发现左右的宾客都愣在原地,脸上满是痴迷之相,再往其他长桌观望,众宾客大多面露欣赏,看向陈尊。 侍女念完了其余了诗作,数量不少,但是佳作廖廖,等收集完众人的作品,那名白衣侍女水袖并拢,款款向前,打破了二楼的寂静: ‘‘各位客人皆为才情兼备的风流雅士,刚才所作,果然名句名篇。如今写诗一百七十二人,都可步入奴家身后的软阁,听清倌姑娘们演奏所作的诗曲。 ‘‘另外,这几位客人的诗作经过姑娘们的品鉴,皆为上乘之作,不仅能留在此处,也可以选择抬阶登楼,前往诗会的第二道关。” 不出所料的,西门霆、陈尊两人都被选中,得到了更上层楼的资格。 陈尊苦笑道:‘‘大哥,我并没有带太多的银两,倘若空手久留,只怕会被人一顿乱棍,驱赶出去。” 西门霆知他窘迫,此刻求助于己,顿时觉得豪情万丈。他拍着胸脯说道:“不必担心,今晚陈兄弟的消费,由我来负责买单!” ‘‘走,上三楼!” 众人看着勾肩搭背,走向楼梯的两人,有感叹,亦有羡慕: ‘‘瞧瞧这两位,还真是对忘年交。” ‘‘唉,同样是肩上生有一个头颅,他们作的诗,我就算,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 ‘‘哈哈哈,兄台不必自恼,这里本就是斗才抒情之地,何必计较的这么心切?” ‘‘这些客人可算是有福了,能够登上三楼,就算见不得花魁,也能有红倌人温声细语,与之作陪,唉,咱们是无福消受喽!” 剩下的宾客一边聊天,一边在侍女的引领下向屏风后面走去,穿过这些富有韵律的遮挡物,几条长长的走廊映入眼帘,在两侧各具特色的房间处,可看到有古筝弦琴,摆放其中。 第141章 南宫雨晴 陈尊和西门霆伴随着其他上楼的客人,来到三楼。 与之前不同,三楼雾气霭霭,如同仙境,有澡池浴室,桃木横架,挂了各色衣袍。还没陈尊等看清眼前的状况,数名身穿红裙,肤如凝脂的女子就已经一拥而上,把他从西门霆的身边拉走,往旁边的屏风浴池走去。 陈尊扭头一看,其余上来的宾客也是这般待遇,西门霆搂着怀里的美女,早就有些忘乎所以,飘飘欲仙。 他还不忘呼喊了几声,告诉陈尊: “陈兄弟可尽情享受,等沐浴过后,来中厅相聚。” 说罢,西门霆亦被美女簇拥,畅然而去。 众女带着陈尊,转到屏风后面,果然有温泉清池一座,飘荡着湿润暖融的水汽。 她们见陈尊身穿儒雅白袍,手持山水墨扇,打扮的如同一位家族公子,更令人心动的是,这位公子身材健美,长相英俊,浑身透露着一股野性的气息,简直是她们心中的完美夫君。 虽然不能与之白头偕老,但是对于这些红倌人来说,哪怕是作妾,也比在这里侍奉客人,被当成商品挑选要好得多。于是,众人争先恐后,极尽挑逗,有的甚至搂住了陈尊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松手。 一时间,莺声燕语,娇诉不绝。 “公子,往这边走,小心地滑,不要摔倒了!” ‘‘公子,你好俊朗啊,让奴家仔细地欣赏一下……” ““哎呀,公子的肩膀真是结实,快让红儿靠在上面…” 陈尊虽然处事沉着、冷静,不像寻常那种急躁的少年,可是在心性上,他终归有些青涩之处,如今有这么多美丽的少女,个个争抢着往他的怀里钻,别说是他,就算是铁铸的汉子,怕是也要心神摇曳,燥热起来。 看着陈尊的面色逐渐浮上浅红,众少女更加殷勤主动,一边唤着‘‘公子”,一边上下其手,隔着丝滑的衣物,又戳又捏,使得气氛逐渐浓厚,暧昧渐生。 眼看这些少女欲发大胆,即将要脱去自己的衣物,陈尊咬口舌尖,猛然清醒,从人群里挣脱出来,说道:‘‘各位姑娘,沐浴之事,我亲自动手,不再劳烦诸位了。” 众女大失所望,疑惑不解,有大胆者,早已春心暗动,看他这种矜持的态度,哪里肯轻易放手?当下就有人继续向前,想要再次缠绵一番。 陈尊态度依旧,从容躲开伸来的玉手,又用扇柄左拦右挡,推开来人,继续说道:‘‘各位姑娘,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不必再纠缠下去。” 很显然,少女们几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有人哀怨开口,回答陈尊: “公子,我们这些红倌女,自从来到这里,就没有不侍奉客人的规矩。倘若让妈妈知道,断然少不了斥责和处罚,还望公子可怜,别赶走我们。” 听她这番言语,也有几分道理,陈尊沉吟片刻,指出两人,说道:‘‘那就留下二位姑娘,为我引路,其余的人可自行散去,若是有人问询,就说是陈玄所为,如此可好?” 众女听后,只得欠身行礼,遵命离去,只有两人留下,帮陈尊更衣。 等那些红裙摆动的倩影走到屏风后面,消失不见,陈尊开始行动,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两名少女分别唤作红儿、妙音,见这位公子有沐浴之意,连忙向前帮他捧了白袍,又取下陈尊手里的折扇,小心收好。 只见陈尊身上肌肉紧凑,线条优美,胸腹处伤痕纵横,狰狞无比,像是被利兽爪牙所伤,两名少女身处青楼之中,多识庸俗草包之商,油头粉面之客,哪里见过这种杀气纵横,如同出身于蛮荒之中的躯体? 她们吃了一惊,吓得轻呼出声,以手掩唇,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尊率先反应过来,对两人笑着说道:‘‘不必害怕,这是与野兽博斗所伤,我并非凶残害人之辈。” 红儿壮着胆子,俏脸微红,想要给面前的少年擦拭身体,陈尊支开众人,本就没有这层意思,看她准备动手,连忙说道: “不必了,你们只管收好衣服,等我来取。”陈尊思索片刻,并未取下挂在脖上的储物戒指,作出了离开的手势。 两人不敢违抗,只好退到屏风后面,等候指示。陈尊借着朦胧的雾气,退入水里,只留肩膀以上的部分在外。他的意识进入储物空间,找到了一本炼丹方面的书籍,就这样阅读起来。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妙音和红儿听到声响,将衣物送到池边,直到她们转过身去,陈尊才从水里缓缓起身。 听着哗哗的水声和窸窣的穿衣系带声,两名少女虽为青楼艺伎,仍旧羞得面红耳赤,心动不己,直到陈尊走到面前,拿走折扇,两人回过神来,连忙为陈尊带路。 穿过大小温泉间的木桥,红儿和妙音一左一右,把陈尊带到中厅,他环顾四周,果然是假山奇立,流水潺潺,有圆桌数十,围绕在喷泉两侧,四宝具全,走向前去,细观桌面,可见题目数道,放在旁侧。 这时,已经有十余名宾客到此,各有侍女作陪,有人写完诗作,正在安静等候,有人提笔不落,显然遇到难题。西门霆则是刚刚写好,放下手中狼毫。 侍女收了七律,往假山后面的过道走去,陈尊快走几步,向西门霆询问:‘‘大哥,写了诗作,为何还有人来收取?” ‘‘陈兄弟来了。” 西门霆看见陈尊,站起身子,眉梢间尽是喜色,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刚才洗漱,觉得如何?” ‘‘甚好。陈尊以笑回应,不肯多言。 “哈哈哈,那就好,你放心玩耍,其它的事自有大哥打点。”西门霆开怀大笑,十分满意,他见中厅的客人已经尽数停笔,都写完了自己的诗词,于是,继续对陈尊说道: ‘‘兄弟还需尽快动笔,开始作诗,要知道,这花魁只有一位,若是写的晚了,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我对花魁并无了解,自然也谈不上兴趣,听大哥所言,可知道此人是谁?” ‘‘这个嘛……”西门霆思索片刻,说道:‘‘我和你一样,也是初来此地,不知道太多的情况,听其他客人说,花魁自称‘‘晴姑娘。”生得貌美无比,又擅音律诗画,才情兼备,绝对是倾国倾城的佳人。 第142章 南宫语晴(其二) 陈尊并没有倾慕芳泽之意,西门霆这番言语,反倒让他连连推辞,不愿作诗,说道: ‘‘西门大哥,我本无意于此,承蒙大哥抬爱,我才能来到此地,依我看,这接下来的题目,就不用再作答了。” 西门霆听了,以为他少年脾性,来到这种销金之地,略有怯弱,鼓励道:‘‘不必推辞,你尽管去写,有什么可怕?就算写的不好,也有我替你兜底。″ 陈尊犹豫不决,西门霆继续相邀,正当二人谈论之时,旁边一名年轻公子看不下去,出言相讽,说道: ‘‘刚才这位公子,所作诗篇独具韵味,可堪上品,如今,才过半个时辰,你就写不出其他的诗词,怕不是刚才的时候,从别的地方剽窃了一首作品,糊弄过去。 现在你到了三楼,说是不愿作答,连声推托,依本公子看来,实则腹内草莽,墨水已尽,故意装作高深之态,想哄骗佳人的芳心?” 陈尊并不恼怒,而是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名纨绔少爷,身穿鹅黄绸服,腰系玉佩,面有不屑之色,他左拥右抱,目光轻挑,表现出一股肆意张扬的气势。 ‘‘不知阁下是?”陈尊姿态恭敬,语气冰冷,行礼问道。 ‘‘赵阀,赵惊云。” 听他自报家门,众宾客脸色皆变,有人为朝中官员,恐被他抓到把柄,悄悄地退到众人身后,有人是赵阀的合作伙伴,此刻见他出现,面露诧异,思索着接下来的回话。 西门霆眉头微皱,静观其变。 据他所知,赵阀威名赫赫,享千户食邑,自武祖年间,因平定西戎有功,家主获封国公,赵家势力达到顶盛时期。 后来因为种种变故,在家主仙去后,其子赵灭夷继承其钵,虽未承官职,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官居三品,为兵部尚书。 他和陈尊此次前来,本就是秘密为之,不可多生事端,万一被赵阀在当地的势力发现,恐怕要出现些许变故。 想到这里,西门霆出言调解: ‘‘原来是赵阀公子,失敬失敬,大家都是来寻个乐子,何必生出如此火气?公子若看我们不顺眼,我们走就是了,无需伤了彼此的和气。” 说完,他拉着陈尊就要下楼,实话说来,陈尊看他讥讽自己,倒没有感觉出心里恼怒,只是有些莫名其妙,既然西门霆不想惹祸,准备息事宁人,他也顺坡而下,准备离开。 不料,两名护卫模样的武师,一左一右,挡在门前,拦住了他们。 赵惊云淡淡的开口,对二人说道:‘‘两位,还没有作答,怎么急着走啊?” 原本他只是心中酸涩,抒发几句,如今看到这两人急于离去,不为自己辩解,反倒落实了自己心中的念头,认为他们必然是心虚作祟,于是命人拦下他们。 ‘‘赵公子认为,该当如何?”陈尊出言回应,话里隐有怒意。 ‘‘好说,好说,刚才的诗词,本少爷已经写了一首,你想证明自己不是剽窃,那就也写一首,和我相比,我们共同递上,由晴姑娘品鉴,即分高下,也明正身,如何?” 西门霆颇为担心,看向陈尊。 他神色如常,回应面前的少年: ‘‘文学之途,理应百花齐放,各有千秋,何来高下一说?依我看,在下要是写的不好,自然离开此地,也证明自己是偷文之人。可若是赵公子输了,又该如何处罚?” 赵惊云十分诧异,显然没料道陈尊会反问自己,他摊了摊手,豪气地说道: ‘‘我要是看错了你,自然会维护你的名誉,另外,今晚在怜香阁听曲的客人,他们的花出的资财。可以原数取回,所有的费用由赵某一力承担。” ‘‘如此甚好。” 陈尊大步走回,来到圆桌前面,看向给出的题目,说道:‘‘赵公子,这里的命题实在软弱了些,不如由你来出题,在下赋诗一首?” ‘好!赵惊云早有此意,如今听他说出,正中自己下怀,他放开怀中的美女,自信地走到桌前,拿起狼毫,唰唰几笔,写下一个大字。 众人看去,纸上刀剑勾勒,描出个锋利的‘‘狂”字。 赵惊云把笔随意丢在桌上,拿起宣纸,指着此字说道:‘‘如何,可能写得?” ‘‘自无不可。”陈尊从容应答,思虑片刻,提笔就写,刚刚落了几字,众宾客早已受到吸引,纷纷注视过来,有人低喝声彩,赞道:‘‘好字!” 其余人等仔细瞧着,心中亦是暗叹不己,赵惊云却不去看他,只是寻了座椅,端坐一旁,命侍女为自己附耳传诵,不许惊扰了陈尊。 陈尊笔走龙蛇,奋笔疾书,众人愣愣看去,少年气息凛烈,如同劈山之斧,裂地神刀,有修为低微者,只觉双目刺痛无比,不敢直视,慌忙将脸扭向一边。 “想不到,他竟然在笔尖附着了真元!”赵惊云暗自称奇,心想:‘‘文气化剑,儒教的手段?不对,此人锋芒太盛,至刚至烈,和那群酸腐老儒的气息不同。莫非,是他自己领悟出来的?” 须臾落笔,满堂皆静,众宾客一齐看去,顿时瞠目结舌,口不能言,有人看似静,实则心里早就掀起滔天巨浪,直呼:‘‘好个少年!” 见众人围于桌前,面色有异,侍女读了诗作,震憾不己,快走几步,为赵惊云复诵: ‘‘陈玄公子所写: 渺望 风停雪止钟山响,日出东方尽霞光。 海到尽头天作路,纵横万古我独狂。 凌霄破碎寰宇崩,诸天神佛尽惶惶。 五行三界肆意往,天帝胆裂莫敢争! 赵惊云面色数变,心中大寒! 西门霆看他脸上苍白无血,心里略蹬一下,用力挤进呆立的人群,定睛看去,直到读完全诗,他全身震悚,冷汗瞬间浸满衣襟,如同遭到了雷击。 ‘‘不好!” “此诗必须立刻销毁!” 第143章 南宫语晴(其三) 众宾客还沉浸在这篇诗作的气魄里,还没来得及回神,只见西门霆伸手一抓,把写有诗句的宣纸捏成皱巴巴的一团。 他立刻动用真元,凝出数道云雾,那篇诗作化为飘絮,转瞬消失。 直到这时,众人才在不经意间发现了端倪:这个看似圆滑的中年豪绅,居然是玄武高阶的武者,不仅修为达到八重境界,甚至还掌握了这等运用真元的手段。 大部分人只记得这诗气势恢宏,十分豪迈,却少有人能在短时间内背诵下来。如今字迹消融,免不了长吁短叹,连道“可惜。” 当然,也有不明所以,一头雾水之辈,看他毁掉陈尊诗作,以为他故意与之作对,说道:‘‘这位大哥,这位陈公子都写完了全篇,你怎么给毁掉了?如此一来,还如何与赵公子比试?” 西门霆环顾四周,众人多面露不解,亦有好事之人,争锋相对,想要讨个说法。 见此情形,他的心里反倒稍微安定,缓了片刻,对众宾客说道: ‘‘各位,各位!实在抱歉,在下一时失手,误了大事。不过,陈兄弟已经写了篇七律,足以证明他的才学,赵公子若是不满,我二人立刻离开此地,不再逗留,之前扫了大家雅兴,我向各位赔罪!” 众人喑呼不爽,议论纷纷,争论起来,这么一闹,反倒把西门霆围得左右不通,难以脱身,他只好不停拱手,赔礼道歉。 ‘‘刚才就是你从中阻挠,不让陈玄作答,如今又毁了诗作,实在是居心叵测!” ‘‘就是!我看他神色古怪,必然有鬼,没准是哄骗了陈公子,裹挟他来到这里!” ‘‘言之有理,今天你不说出了缘由,我们必然送你入牢,好好审问一番!” “赵公子,在这里,你身份最为尊贵,你来做个决定,应该怎么办?” 赵惊云坐在椅上,用手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表现的极为疲惫。他缓了半晌,开口说道: ‘‘各位,稍安勿躁。” ‘‘刚才陈公子的诗,我已经听侍女传诵罢了,虽然没能记下,但也足以听出,这确实是一首上等佳作。” ‘‘适才西门先生失手,毁了这篇名作,实在是令人感到遗憾,我亦觉得惋惜。” ‘‘有句俗话说得好,比名画更有价值的,是正在燃烧的名画,此番情形,不正是应了这句古语?” ‘‘此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平息,现在,我自行认输,各位也不用再争执下去了。” 众人听了,只好就此作罢。眼见气氛有些冷场,赵惊云突然一反疲态,高声宣布: ‘‘各位,本少既然认输,自然会履行赌约,今晚所有的消费,由我赵公子买单!大家尽情玩乐,不醉不归!” 原本,众人少了个值得谈论的话题,都显得有些郁闷,这才拉着西门霆,不愿意让他离去。现在有赵惊云的保证,众客省下不少花费,转郁为喜,连连叫好。 赵惊云吩附侍女下楼,通告全场,引起一片喝彩之声,传到楼上。 ‘‘赵公子,献丑了。” 直到这时,陈尊才拱手行礼,对赵惊云表示道歉,他并不是愚蠢之辈,刚才看两人的态度如此惊骇,显然是自己写了些不该写的东西,遭到了他们的警觉。 西门霆和他关系和缓,出手相助,尚能说的过去,而赵惊云则是不同。 作为赵阀的子弟,他的地位本就超然,和陈尊萍水相逢,非亲非故,虽然有些摩擦,但也帮他解围,可谓是恩大于仇,理应道谢。 ‘‘陈公子少年才俊,赵某佩服,不如由我作东,摆桌酒菜,咱们畅饮几杯?” 正当陈尊准备回应的时候,有侍女突然从假山之后现身,向前屈膝行礼,对众人恭敬地说道:‘‘各位贵客,晴小姐拜读了各位的诗句,已选出了今晚,也是本月唯一作陪的人选。” 众人闻言,纷纷转身看去,也包括刚才受到瞩目的三人。 ‘‘今晚,晴小姐愿为赵惊云,赵公子弹琴奏曲,互诉衷肠。还请公子移步梨花浅厅,等待片刻。”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赵惊云微微一愣,他先是不敢置信,随后,脸上就有笑容浮现。 赵惊云面带歉意,故作抱怨地说道:“哎呀,想不到这等好事,偏偏就落到了我的头上,怪我怪我!二位,可不要因此怪罪啊!” 陈尊波澜不惊,连称不敢,又对他说道:‘‘恭喜赵公子,今夜一亲芳泽。”西门霆接过话头,继续说道:“赵公子即然抽不出身,我二人自然离去,不再打扰。” ‘‘哈哈哈,好!那我就不去相送了。”赵惊云语气开朗,笑容却有些虚假。 刚才他听陈尊写诗,自愧不如,但是,他非见见这晴姑娘不可,思来想去,只能出此下策,故意刁难,让陈尊无法按题写诗,输给自己,为此,他花费一点钱财,根本无可厚非。 西门霆使个眼色,陈尊立刻心领神会,两人向众宾客告辞,立刻下楼离开怜香阁,不再有丝毫逗留。 来到门口,西门霆见四周人少,拉着陈尊一路疾走,行至江边,他面有怒色,轻声训反道:‘‘陈尊,你疯了不成,这种糊涂的言论,你也写得出来!要不是那赵惊云网开一面,又有我及时止损,你必然被人盯住,遭到通缉!” ‘‘西门大哥,这诗,可有什么问题?” 看他态度诚恳,不似作伪,西门霆怒气稍缓,解释道: ‘‘问题大了!你用的典故,是上古时期,妖界灵猴大闹天界,最后皈依佛门的故事,这传说偏僻,没几个人知道,可知道的人,都对它颇为避讳。” ‘‘这有什么避讳,莫非……”陈尊苦思片刻,徒然吃了一惊,心里突突狂跳。 西门霆继续说道:‘‘倘若用此典故,倒也不算什么,可你只用半部,又加了些‘‘日出”之类的意象,如此细细说来,妖猴是何指?凌霄又是何指!” 陈尊冷汗直流,立刻恭敬道谢:‘‘多谢大哥,我险些酿成大祸,多亏有你相助。” “行了,事情已经过去,往后要千万小心,别再干这浑事。” 看陈尊一脸后怕,西门霆又安慰了几句,继续说道: ‘‘有了这个由头,我们也好及时脱身,去干正事。”此时,西门霆目光灼灼,语气沉稳,刚才那种世故圆滑之态,收敛消散。 他看向江边,上面游船数条,正亮着橙色的灯光: ‘‘走,我们会一会这个‘龙公子’!” 第144章 南宫语晴(其四) 两人走后,怜香阁内。 一众宾客对赵惊云纷纷祝贺,夸其才华出众,非常人所能及。再加上他本就是赵阀的嫡系亲传,有望继承家主之位,在场的宾客又和赵氏家庭有着或明或暗的联系,自然是阿谀奉承,好话不断。 赵惊云知道这些人的目的,无非想要进行长远的投资,以求收获更大的利益。倘若来到这里的是他的那些兄弟,恐怕,众人也会把相同的说辞再来上一遍。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要对众人以礼相待,互相吹捧,毕竟他还不是家主,需要更多的助力。 “赵公子今夜有要紧之事,我等就不再叨扰了,改日设下酒席,李某再与公子畅饮。”一名富商见时候不早,赵惊云准备歇息,于是及时开口。 众人有他起头,纷纷应和: ““李先生所言极是,赵公子才情兼备,被我等缠身,实在是浪费了这大好时光,钱某即刻离去,就此告辞。” “魏某亦是,公子何不随侍女而去?不必在意我们。” 赵惊云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各位尽情享受,我先去也。” 说罢,数名护卫、倌人簇拥着他,由之前的那名少女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四楼闺阁而去。 怜香阁从外观上看,确实是三楼高度,名义上的四楼,其实只有一间闺房,独立于整个高楼之上,寻常时候,极少有人进出。 此处为晴姑娘住所,也是她招侍客人的地方,平常不予开放。当有人写出佳句名篇,让她渴望相见之时,她的侍女就会下楼通报,邀其入阁小叙。 四年来,受邀者寥寥无几,就算是来自世家大族的子弟,或是被人称作少年天才的武者,她也不会放低标准,依旧我行我素,不以真身示人。 一众护卫在楼梯处停下,默然地守在这里,那些怜香阁的侍女,则是陪赵惊云登上台阶,行至四楼,来到了宽阔的大堂前。 此处与下方相比,风格迥异,极尽奢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道承重在楼梯左右的石柱,它们由整块的白色玉石雕成,刻有争芳斗艳的百花图案,令人不由得赞叹工匠的技艺精湛,出神入化。 向左右看去,是两条长长的廊道,柔和的灯火混杂着闪耀的照明灵石,悬挂在天花板的下方,把整个四楼映照的缤纷绚烂,如同仙境。 从廊道穿行,两侧景蓝花瓶,足有六七尺高,除了天青色、宝石蓝以外,还有朱红绿绣、金边描身,各种祥瑞之物的图案,汇聚其上,引人注目。 道旁多白绸木门,横推式设计,门前紫檀香桌,摆有翡翠白菜,红石珊瑚等物。更有无数金玉玛瑙,堆积成堆,如同石子一样散落在地,让人恍惚之间,仿佛进入了某个宝库。 来到走廊的尽头,有鎏金红门两扇,雄狮雕刻其上。侍女恭敬向前,敲门三声,说道:‘‘小姐,人已经到了。” 大门缓缓开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留出了足够一人通过的空隙。 侍女自然领悟其中的意思,她欠身行礼,带众人立在门前,以手虚让,对赵惊云说道:公子,请。” 赵惊云迈步向前,待他步入室内,身后大门自然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一股醉人的香气袭来,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赵惊云轻吸鼻翼,循着气味走去,转过珠帘屏障,他的双脚已然踏在了鲜艳的红地毯上。 突然,他脚下的地毯飞速地旋转,如同赤色的泥沼,赵惊云迅速跃起,可还是慢了半拍,被吸附在陷落的绸布中。 赵惊云猛地抬头,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一张浮空的软床,上面垂落着数重红纱轻帐,无风自动,在这种朦胧的幻境里,一道曼妙的身影若隐若现,难以看清真容。 柔嫩小巧的玉足从床上伸出,轻轻向后一蹬,赵惊云就躺倒在地,难以起身,红毯如同无数条结实的蛛网,把他牢牢地束缚在地面,像被包裹严实的猎物。 ‘‘你倒也算是坚持不懈,来回写了十几首诗,又豪掷黄金千两,就为了见我一面。” 女子娇媚的声音从床上传来,让人听得耳酥脚软,难以自持。赵惊云坦然一笑,对床上的佳人说道: ‘‘上次分别,赵某日思夜想,落下病根,家父寻医问药,耗费何止千金,奈何遍访名医,仍不能治愈心疾,如今来到姑娘面前,虽未见面,只是听到声音,这病疾居然有所缓和,不再令我痛苦。” ‘‘姑娘之音犹如仙乐,让赵某耳聪目明,若能有幸,再睹姑娘芳颜,在下纵使身陨于此,也不悔了。” ‘‘这种话,你对多少女子说过?”晴姑娘不屑的嘲笑从帐里传来,‘‘像你这种浪荡少爷,见过的姑娘多了,现在到我面前,反倒又装起深情来了?” ‘‘赵某所言,发自肺腑,若见姑娘,虽死不悔!”赵惊云信誓旦旦,目光坚定,丝亳没有动摇的意思。 “好,那你就去死!” 一声斥喝,传到他的耳边,赵惊云面色平静,没有半点惧色,只见那浮地数尺的床上,突然跃下一个美丽的女子,手持两柄钢刀,向他的心口刺来! 赵惊云目不转睛,如醉如痴。 霎时间,宝珠暗淡,玉瓷无光,满屋金银饰品,在女子娇艳的容颜下尽皆失色,褪去了原有的风采。 噗呲! 刀锋入肉,鲜血四溅。 赵惊云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骑在自已腰上的女子,他的目光里没有恐惧,也没有誊恋,只剩下不加掩饰的欣赏。他用尽全力地力气,挣脱出一只手掌,似乎想要抚在佳人的脸上。 可惜,他没有做到。 ‘‘死而无憾啊……”赵惊云如此想着。他闭上眼睛,把晴姑娘的容貌牢牢地印刻在自己的脑海,准备就此接受马上到来的死亡。 出人意料的是,另一只柔软的素手接住了他坠下的手掌,把它放在了那张温暖精致的俏脸上。 ‘‘嗯?我没死?”赵惊云疑惑地睁眼,看到了她那疑惑而颦蹙着的云眉。 晴姑娘终于开口,对面前的男子发问:‘‘刚才,你就不怕我真杀了你?” ‘‘不怕。” ‘‘为何?” 赵惊云平淡如常: ‘‘不怕就是不怕。” 少女缓缓起身,伴随着她的行动,红毯、软床、金银等物尽数消失,仿佛泡沫凝成的幻影。 摇身一变,她身上的红衣就变成了白色纹鹤长裙,透露出恬静淡然的气质,为其增添了某些异出常人的风采。 ‘‘起来。” 赵惊云拍拍身上,没有丁点伤口,他表面平静依旧,心中却是暗喜。 第145章 楼船夜雨 云浓夜沉,暗无星痕。 此时此刻,本应该是人们酣然入梦的时候,由于地理位置和地域文化上的差异,红城一带的夜晚,不同于其他城市那般安静。 华灯满街,行人将堵。 作为大梁西南侧的繁华都市,勾栏瓦舍,青楼画坊,为这个得天独厚的城市,增添几抹更加亮丽的色彩。当地政策的宽松,使这里的商业闹市不分昼夜,尽情吞吐着庞大的经济流水,使这里的地价一路飙升,寸土寸金。 陈尊和西门霆大步前行,穿梭在热闹喧杂的集市里,不过二三百米距离,游人旅客摩肩接踵,数以千计。 道路两旁多三层小楼,飞檐斗拱,悬牌挂匾,灵石燃灯伴随明烛火蜡,挂于其间,街上曼妙女子,或持团扇灯笼,身穿青、蓝古装,或由丫鬟代执,款款而行。 又有青年才俊,鲜衣怒马,围观艺人杂耍,哄然叫好。酒楼内部,豪绅贵胃推杯换盏,哈哈大笑;教坊乐府里,佳人舞伎莺燕一曲,酒翻溅裙,金玉掷落于台,叮当作响;楼外青波上,巨型楼船灯火通明,映出无数婀娜多姿的身影,翩翩飞动,如同天外仙子。 如此万千,融通交汇,构成繁华美景。阑珊之中,恍如千年前盛世古人,自画里踏出,风姿绰约,让人目眩神迷。 两人一路疾行,离开集市,来到外城河畔,在这里,有密林丛植,遮住了远方闹市的浮华。 陈尊踏在坚实黑暗的土地上,把自己和影子完美的交叠,如同万千树木之中的一员。 西门霆似乎寻找着什么,匆匆地走在陈尊的前方。他身上的饰品早已尽数丢弃,如果不仔细去看,那高大魁梧的背影,简直就像远方起伏的山脉,被切割出极小的一块,移动在黄土的小路上。 陈尊抬头眺望,他知道,那是天冠山脉。两年前,魔族从那里南下,屠戮生灵。受灾祸者多达十万,可谓是观者不语,闻者落泪,令人唏嘘。 不过,这些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现在的陈尊,正行走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 在黑暗中游荡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突破面前的茂林,一处宽阔的船坞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七八条装潢精美,线条流畅的画舟,整齐地散布在潺潺流动的水面上, 还有几十名黑衣黑裤的武者,正在手脚麻利地组装着其它的部件,把长舟点缀的更加美丽,在这群人里,有名身材高大的武者站在旁边指挥,有玄武五重修为。 ‘什么人!”他扭头一看,两个人影从密林中走出,冷喝出声,其余武者纷纷停下手中活计,瞬间运转真元,摆好了架势,更有甚者,已经跳到旁边,拔刀在手。 ‘‘是我,西门霆。”西门霆扯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那道纵横的刀疤。 “原来是西门大人。”那人愕然开口,随后对其余武者说道:“速速完工!给你们最后半炷香时间!” 他走向前来,对两人行礼,说道:‘‘大人,在下代号‘老猫’,是巫先生手下保镖。先生命我准备画舟八条,以备不时之需,另有二层豪船一艘,已经行至河中,距离目标所乘的船只,还有五里之遥。” ‘‘有多少人马相助?” ‘‘我们这边,有接应者二百,其中玄武级三十五人,真武级七十人。另外,沿西河支流而下,至飞鸿城地界,还会有其他队伍相助。” ‘‘南荒那里,船坞处可有接应?\\\" ‘‘巫先生另派他人,在那里等候,近日风向稳定,天晴无雨,行程大约一月。到了港口,自有卸船工人相助。” ““谁是那里管事?” “齐江,这是他的画像。 火光在黑暗中亮起,在一张画像前停住。西门霆点了点头,那跳动的火舌瞬间舔砥了薄薄的的牛皮纸,须臾间把它烧成了灰烬,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龙公子,现在何处?” ‘‘三日前,他吩咐沿岸酒楼,准备宴席数桌,今晚,他将在楼船之上,宴请从朝中到此的重要人物。据巫先生所知,这个大人物不仅带来了数位朝廷大员,甚至,还有青莲剑宗的长老、弟子随行左右。” 西门霆眉头紧皱,十分不满:‘‘这种事情,怎么现在才说?剑宗长老,恐怕有神武境界修为,如此一来,岂不是又添变故?” ‘‘大人勿虑,待夺船事起,江上各舟,必然予以掩护,足够我们撤离。再者,此时夜黑风高,四面无光,玄门长老为护朝庭官员,料是不敢远追。” ‘‘到那时,大人只需略微出手,吸引护卫注意,无需全力博斗,片刻过后,自有快舟来接,带大人到这个地点,我们夺船之后,立刻赶往此处,随后驶离红城,一路南下,不再停留。” 正谈话间,有手下来报,快艇已经尽数伪装,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自称‘老猫’的男孑恭敬立在原地,等候请示,西门霆面容冷峻,沉郁开口: ‘‘登舟,开始行动!” 陈尊和一众武者立刻推舟入水,踏在船上。这种画舟虽为快艇,但是内部空间较大,足可乘坐二十名壮汉,甚至还能摆放圆桌座椅,供人休息。 起桨扬帆,数舟疾行,奔向河流北方。 西门霆立在船头,稳如青松,寒风吹来,他双目微眯,遥遥望着远方,在灯火通明、船影倒映的水面上,那条庞大的楼船,如同卧伏在轻波碧浪里的巨兽,正发出隆隆的喘息。 突然,在黑山与碧水的连接处,那道狭窄馍糊的紫色细缝里,有一个小小的、散发出明亮光华的物体,挤进了众人黑暗已久的视线里,让他们更加卖力地挥动木桨,迅速地往那里靠去。 原本紧凑的队型,此刻开始分散,没过多久,它们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装饰在上面的花灯被遂渐点亮,焕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它们当中,唯一一艘未被灯光照耀的快艇,此刻依然速度不减,带着西门霆等人飞快地游动,直奔前方的二层楼船。 第146章 楼船夜雨(其二) 轻舟靠在楼船旁边,只发出一声轻响。 几个船夫迅速向这边走来,摆放好登船所需的木板。上面刻有规则的纹路,让人更容易在上面站稳脚跟,避免掉落河中。 西门霆接过手下递来的黑鞘宝剑,一马当先,踏步登船。 陈尊和十余名玄武境武者尾随其后,纷纷来到一层船舱。等最后的那名武者跟上。木板被众人迅速收回,藏匿于船尾暗格。 其余快船亦送武者登船,分批进入,片刻过后,舱空人离,再次扬帆,数条流光溢彩的宝舟,如游鱼落海,繁星坠夜,倏忽远去,再度徘徊在平静无波的河面上。 众人来到船上,迅速更衣换袍,早有巫先生安排了人手,命青楼艺伎、侍女小厮在此等候。仅过小半炷香的功夫,刚才的凶厉武者就脱胎换骨,判若两人。 包括陈尊、西门霆在内,众人皆覆面具一张,如同换了眉眼。再穿上侍女送来的锦衣华服,顿时显得容光焕发,贵气自生。 楼船速度不减,径直朝目标所在的方向远去。 为了能够瞒过‘龙公子’及其手下的探查,西门霆让众人以水代酒,佯装宴饮作乐,又对那些艺伎乐师下令,说道:‘‘尔等可尽情奏乐,始终不停,直到天明。” 众女盈盈行礼,自然领命。 没过多久,弦琴奏响,有婉转歌声唱和,传遍楼船四周。 既然说要宴饮,众人理应聊天谈话。一时间推杯换盏,欢笑动颜。这些武者都经过专业的训练,对他们而言,伪装成普通的游客并不算什么难事,反倒是后来的陈尊,显得颇为安静,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干练装扮,身穿雪白长袍,腰系青玉带,手持水墨折扇。紫电、青霜并未放在座位旁边,而是被他收进了储物宝戒,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普通的长刀。 陈尊坐在座位上,轻摇手中的折扇,心里暗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总觉得有些古怪,可细说到底,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观察西门霆的言行举止,以及那伙身份不明的黑衣强者。他们不仅令行禁止,团结一心,演技更是十分精湛,可谓一人千面,心机深沉。 现在,西门霆的好友‘巫先生’,又号召了如此之多的真武、玄武境界的武者,这种手笔,哪怕是寻常的小型家族也无法与之相比。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远远超乎了陈尊之前的预料 仅仅为了‘教训’某人,需要出动这么多的武者?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举。只是,这伙人真正的目的,他还没有猜到,还需静候破绽,等待时机。 想到这里,陈尊眼中锐利尽散,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学着其他人的动作,举起手中的酒盅,向在坐的众人敬酒,很快就融入了欢乐的氛围里,和大家打成了一片,仔细分析着他们言语里的信息。 在陈尊一行登船之时,某处河道上的廊船里,几十名素服淡衫、仪态不凡的男女正在厅中聚会。 陪伴在他们左右的,除了家丁、奴仆、丫鬟之类,还有十几位统一制服,气息凛然的宗门弟子。 偌大的宴会厅上挂满了装饰用的灵石,照亮了每一处黑暗的角落,当然也包括由香木制成的扶手和台阶,以及用金叶点缀的豪华围栏。 当有人打开镂空浮雕的厅门时,河面上吹来的微风会让它们散发出阵阵香气,带起银铃清脆摇曳的响声。 上百名铁甲卫士分列站在大厅外侧,宛如雕塑一股,透露出沉重冷峻的气息。他们高大威猛,人均修为达到真武三重,若是组成对敌的战阵,足以发挥出匹敌数百名武者的实力。 在这些士兵的围绕下,往来的丫鬟佣仆们神色如常,脚步轻盈,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紧张。走在由雪原妖熊皮制成的地毯上,众人手里端着各种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稳当地穿梭在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大厅里,把它们准确地送到需要的餐桌前。 若是仔细看去,可分辩出几人身份:都是朝中的六部官员。他们代表的势力,除了门阀、世家以外,更多的是以张、陆两家为首的寒门新贵。 当然,也有不少地方豪绅、商行管事,此类人等,不必细说。 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名年轻的贵族公子高居主座。他身穿皂色冰蚕丝袍,手持青铜三足爵,身高将近八尺。此人眉梢入鬓,面如白玉,唇红齿白,不言语时,威严如虎,每当开口之时,又显得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见他举爵,众人纷纷作陪,不敢怠慢。 浅饮罢了,他缓缓开口,说道:‘‘不必拘礼,我相邀各位来此,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也不是为了处罚某人。召集大家前来,实在是因为心中不畅,想在这万种风情之地,寻个快活。 众人闻言,心中稍定。 当地天宝阁总管,林阀林克业率先回应,他放下酒器,面带笑意,拱手说道:‘‘有劳龙公子、诸位大人莅临此地,各位耀眼光辉,实在让这暗淡微渺之地,顿生祥瑞,也让在下领悟了,什么叫作‘‘星星荧火,不可与日月争辉”。” 常言道,千穿万穿,唯马屁不穿。纵使‘龙公子’平日里多受吹捧,早已对此类话术无感。可在今时今日,在如此情景之下,他亦是会心一笑,不置可否,算是默许了这样的赞美。 众宾客一看有戏,恐落人后,纷纷开口,一时间谀声滚滚,极尽所能,想要讨龙公子的欢心。 在座的宗门弟子大多出自青莲剑宗,实力在真武境到玄武境不等。其中,一名柳叶剑眉的少女最为出众,在十几名剑宗武者身旁,虽不比他们高大,却如同鹤立鸡群一股,引人注目。 韩如玉身穿青衫短服,白丝绸袖至掌。与之前不同的是,她头上的木剑发簪换成了玉质长簪,这小小的改动,使得少女身上的古朴气质瞬间转变,成为了一名优雅端庄,略带锋芒的富家千金。 既使如此,她身上原本就存在的女侠气场,依旧让在场的众人不敢小觑,皆以正式礼仪相待。 第147章 楼船夜雨(其三) ‘‘我认得你,可是红城天宝阁的林管事?”龙公子举起筷子,夹了片晶莹剔透的羊肉,对林克业说道,‘‘今夜的酒席,可是你准备的?” ‘正是在下,不知大人觉得,味道可还顺口?若有不足之处,我立刻命主厨整改。” ‘‘这倒不必,味道嘛,自然是一流水准。只是我带各位前来,乃是轻装便履,低调行事。林大人为我等耗费颇多,却得不到分毫报酬,岂不是吃了大亏?” ‘‘公子带各位大人来此,小人实在惶恐。长安素来以寸土寸金闻名,想必公子及各位在饮食方面,应是极为讲究,不会轻易咽下粗劣之物。 林某命手下四处寻找,这才凑齐几桌席面,如今见各位大人颇为满意,林某也就放下心了。” 一番话,看似惭愧,实则邀功。 龙公子自然知道他的意图,此刻听他装作可怜,顺势而下,继续说道:‘‘林管事如此尽力,我们理应感谢,何不共同举,以表心意?” 众人听后,齐声应道:‘‘理应如此。” 饮酒罢了,龙公子借着刚才的话头,继续问道:‘‘听闻林管事手下,有不少奇珍异宝、珍稀灵兽?” 林克业听了,连忙拱手回应,恭敬答道:‘‘某为天宝阁总管,这阁中宝库,自然也有调动权力,公子若是看上了什么东西,只要是我能寻到的,必然双手奉上,以示敬意。” ‘‘这倒不必。”龙公子摆了摆手:‘‘我见过的宝物,不说上万,也有数千之多,不会让林管事为难。其实,我希望林管事能出动阁里的手下,帮我找样稀罕的东西。” ‘‘哦?有何吩咐,公子尽管开口。” 龙公子故作神秘,取出一面令牌,对林克业沉声说道:‘‘这是从楚王殿下那里得到的令牌,你千万要小心保管,不可丢失。” 林克业额头见汗,急忙双手接下。 ‘‘如今,我大梁整军备战,意图攻讨北燕,西征妖魔。朝廷上下,万众一心,各大门派纷纷响应,正可谓占尽天时,人和。只需弥补些许不足之处,就可以横扫姿态,夺土扩疆,拜将封侯。” 迎着龙公子笑眯眯的目光,林克业反倒故作糊涂,问道:‘‘林某愚钝,这不足之处…实为何指?还请公子明示。” 他收敛笑容,见左右酒过三巡,正是面酣耳热之时,这才再次俯身侧耳。 龙公子正色回答,说道:‘‘不足之处,正是--天王。” 众人原本围坐于此,相谈甚欢,有坐位靠近两人者听到此言,顿时吓得心惊肉跳,酒醒七分。 但是,他们心里清楚:今天的在座的宾客,已然尽数入瓮,就算离开这船,也脱不下身上的干系了。 他们互相对视,脸上热情洋溢,畅谈依旧,可心里早己是苦不堪言,暗呼不妙。可惜此时此刻,这些宾客只能暄哗饮酒,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尽可能地去摆脱这其中的影响。 龙公子继续说道:‘‘据朝廷早些年间,由密探传回的情报。燕国境内,现有三大天王,实力强劲,而我大梁,虽也有三位,与其成相对之势。可是,炎武王自武祖时守护帝国,至今已有百年,积劳积伤,多有隐疾。” 林克业的大脑飞快转动,思索着应对之法,还没等他作出回应,龙公子的声音已经再一次传至耳边: ‘‘虽然,近些年来,炎武王镇守祖龙大阵,少见其踪,各宗门皆认为是他闭关潜修,借我大梁龙脉之力,提升自身的修为,冲击更高的境界。 实际上,天王之举,乃是休眠延寿,以保寿元不终。” 纵使身边喧哗吵闹,欢声笑语,林克业却只觉得四周死寂,呼吸可闻。 龙公子幽幽地说道:‘‘十几年时间,大梁皇室从天下各地寻找延寿之物,用天材地宝融丹作药,只为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到年轻一代有天骄出世,分担重任。 可惜,事与愿违。 各宗各派本就争斗已久,难以调和,除了五大门派,其余的小宗小派更是积仇积怨,互相挑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在各宗里唯一可称天才的,恐怕也只有寥寥几人。” ‘‘公子的意思是?”林克业越听越惧,急忙插话,他知道,龙公子此时说的越多,告诉他更多的内情,到时候交给他去做的任务,就越是不能轻易的拒绝。 ‘‘朝廷有令。”龙公子清了清嗓子,‘‘着世家子弟协助,搜集绝世灵材,以作药引。林克业,你为人恭谨宽厚,办事得力,可愿接下这个差事,寻找三足金蟾,为帝国贡献力量?” 话已至此,林克业自然不敢违抗,更何况他细细揣摩,立刻发现了其中的门道,当下答应:‘‘在下必定竭心尽力,为帝国效死。” 众人听了,心里暗呼:“好个差事!”眼热不已。刚才的担心和恐惧,又在巨大利益的驱动下转变。眨眼功夫,旁边宾客就恨不得被龙公子传话,变得期待起来。 依常理而言,这种重要的任务必然是秘密进行,而且多为朝廷培养的心腹死忠,细究起来,他们的职责足以和‘‘锦衣卫”、“不良人”等古代机构比肩。 现在,这份重任居然被龙公子轻易地扔出,落在了林家的头上。 有了这个由头,林家这个本就凭商业崛起的门阀,绝对可以趁势而为,更进一步,与其说是在为朝廷效力,实际上,既可以和龙公子互通有无,也能在暗中发展,积蓄力量。 第148章 血刃寒光 当龙公子和众官员、豪绅在厢房雅间里畅饮之时,随船伴行的几十名青莲剑宗弟子,则来到楼船的大厅里小酌。 本应放在桌上的酒器,已经就换成了几壶清澈浓香的绿茶,诸如竹笋莲子、藕片莴苣等精致小炒,摆放于圆盘之中,供众人品尝。 韩如玉浅尝几口,味道上佳,可她却觉得味同嚼蜡,不知是何缘故。 从刚才开始,她总是有种奇怪的预感,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她逐渐变得沉默起来,不再和众弟子交谈,安静地坐在一边,时不时看向窗外的黑夜,感受着从河面上吹来的冷风。 众人虽然诧异,为何平日里热情开朗的师姐,今天如此反常,但又不好直接开口问询,只得由她去了。没过多久,韩如玉就借口出厅,到舱外甲板上散步。 等她走后,一众剑宗弟子这才敢于开口,又怕被她听见,窃窃私语道: ‘‘师姐这是怎么了,今天如此郁郁不乐?莫不是有心事?” ‘‘不晓得…” ‘‘依我看,是在担心接下来的宗门大比,毕竟吕师兄、南宫师姐俱是五重修为,韩师姐是怕考核失利,无法继续留在邓长老身边修习。” 提起邓长老,其余弟子有所应和,七嘴八舌道:‘‘如此倒也说得过去。邓老可是已经达到了‘‘天武圣”境界,就算在五大宗里,也算得上是声威显赫的强者。” ‘‘唉,韩师姐天资聪慧,进境如此迅速,我要是有她这般才智,不求能留在邓长老身边,只要能成为内门弟子,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哈哈哈,师弟不必自恼,你入门不过一年,能达到现在境界,足可见练功之勤勉,诸如吕师兄那般天才,百年难遇,你又何必与之相比?” ‘‘是极,与其和他人相比,不如先和自己争胜,突破现有的境界,也算是修行路上的一次成功。” 众人继续用餐,并未把刚才的话题细究下去,转而谈起其他的奇闻之事。 走过由铁鹰锐士守护的过道,韩如玉缓步踏上台阶,登临甲板。今夜,不见丝缕月光,厚厚的云层阻隔了天外的光线,连寻常时候,浩瀚闪烁的晶莹繁星,此刻也隐于黑暗,没有丝毫显现。 高大魁梧的兵士,如同船上整齐耸立的雕像,不发出半点声响。他们铜兽镣牙的面甲,遮挡了真实的面容,连表情也无法窥清一二,走过他们的身边,甚至感觉不到任何轻微的喘息。 韩如玉眺望河面,不知何时,她突然发现楼船的航道四周,多出了许多华丽精美的小舟,用帘帐遮掩,看不清里面构造。 这种型号的船只,平常里多游离于河中,十分常见,因此,并未引起一众弟子及护卫的注意。 韩如玉将视线转向他处,望向远方岸上灯火通明的楼宇。在夜晚的加持下,黑色的河水幻化成坚实厚重的大地,有无数鳞次栉比的酒楼、拍卖阁、大商铺,连绵坐落在红城外围的岸边,构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她的目光越发遥远,陷入思绪之中。 不知不觉间,韩如玉突然想起了那天,在邓老驻守的会场大厅,她见到的那名桀骜不驯的少年。 仅仅一面之缘,她却再难以将他忘却。少年俊朗的面容、谦谨的姿态,从及那锋芒毕露的气质,都深深地印刻在韩如玉的脑海。 身为青莲剑宗最负盛名的内门弟子,她的才能自然是无人质疑。 韩如玉为人开朗,广结好友,慷慨仗义,胜于男子。宗门内外弟子,都听说过她的大名,虽然在实力上,她并不是最强的弟子,在悟性上,亦远不如那几位峰主的亲传。 但是,她对一众老人尊敬有加,对年轻新人又不啬相助。因此,获得了良好的口碑和极高的知名度,也是宗门里无数年轻师弟所倾慕的对象。 不知为何,对于这些人,韩如玉并没有产生太多的情愫,反倒是对萍水相逢的陈尊,有了些轻微的好奇心。 ‘‘陈玄…’’ 韩如玉的思绪再次回到了现实,长长的睫毛上下垂落,遮住了她眼眸里豪侠般的光华。此时的少女一改往日里洒脱不羁的气概,显得有些愁怅。她自言自语般的呢喃着:‘‘陈玄……” ‘‘你是谁?” ‘‘你究竟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处?” 韩如玉长长地叹了口气,准备返回到船舱里面。在不经意间,某种心灵的悸动,迫使她再一次抬起双眼,看向了楼船后方,那些星点散布的画舟。 她突然发觉不对,皱起柳眉,仔细再看,心里的疑感不减反增: 这种规模的船只,大约可乘坐十五名游客,就算是满员承载,也不应该有这么深的吃水线,若是照现在这几艘船来看,上面的乘客估计有二十多人,甚至,将近三十。 如此超载,居然未沉? 细究起来,因何超载? 韩如玉久久地伫立在船头的甲板上,观察着那几艘画舟:在它们的船顶偏下的地方,明亮华美的灵石燃灯悬挂整齐,照亮了船舱里宾客们的身影,从行为举止上来看,能够判断出他们此时正在饮酒。 她端详片刻,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自嘲地笑了笑,只觉得是自己精神紧张,心绪纷乱所致,不再多想。 背对河面,韩如玉抬脚欲走。 她吃惊地发现,七八个离她较近的士兵,如同飞鹰一股朝她猛扑过来,有人速度之快,动如火花闪电,竟是动用了真气! ‘‘趴下!” 一声焦燥的爆喝,轰然在她耳边爆响! 不,不是士兵的吼声。 是爆炸,身后发生了剧烈了爆炸! 韩如玉艰难地扭头,看到了一道横贯河面,直扑楼船而来的灼目虹光,在这道光芒之中,两条银色的蟒龙咆哮舞动,凶猛吞向船头的甲板。 ‘‘神武宗师!”她心中骇然,却再也来不及卧倒,虹光瞬息即至,散发出毁灭的气息。 第149章 血刃寒光(其二) 楼船二层,同样绽放出海量真元,眨眼功夫,就如同遮天水幕,形成了一个半圆形屏障,向外飞速地扩散。 两股力量,轰然相撞! 韩如玉身为邓老弟子,自然是反应灵敏。她立刻抓住了这宝贵的机会,施展护身的法宝,只见她手上那翠绿的王镯瞬间放大,化作青碧的光团,将韩如玉包裹其中, 仅过几个呼吸,她身影晃动,站在二楼厅内,脸色然煞白,惊魂未定。 众弟子亦有在此处值守的,正在宴会之时,突然有人出现,吓了一跳,有误认刺客者,立喝一声,拍桌旋起,拔剑欲斩。 韩如玉刚刚站稳,又见寒光劈脸刺来,急呼出声:‘‘住手,是我!” 话音未落,身形已经侧闪,堪堪躲了剑刃,她纤纤玉掌向下一挟,顿时卡住那弟子的手腕,把他来不及收手的劈砍滞在半空。 那名弟子这才看清来人,后怕不已,急忙道歉:‘‘师姐,我险些铸成大错。” 韩如玉正欲开口,又有一道飘逸身影掠过众人,直向船外飞去,还没来得及反应,众人的耳边就传来了邓长老熟悉的声音:‘‘真武七重及以上的,立刻巡查船舱,其余弟子,在一楼保护各位大人!” ‘‘韩如玉,你去护卫龙公子!” 如鹤身影飞至半空,显现出邓老者胡须花白,矍铄出尘的仪表。 他抬脚踏出,脚下顿时生出玉剑流光,托住了他的身体,在由这些剑气组成的道路上,邓老一步十米,片刻消失在漆黑的远山暗影中。 ‘‘熊七,你来带队巡船,其他人跟我走!”韩如玉当机立断,下达指令。 她疾走数步,发现自己身穿礼服袍裙,十分不便,立刻动用真气,切割掉外面的浅衫青裙,露出了束腿束腰的白裤,与其余的女弟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众人迅速下楼,直奔中厅。 早有上百名铁鹰锐士闻声而动,摆好阵型,把船舱内外,围得水泄不通,一时间铁甲震响,脚步轰鸣,从甲板到大厅,到处可见士兵们列队行进的身影。 ‘‘保护各位大人!” “立刻加速,远离这里!” 卫队长官乃是朝廷将领,姓岳名华,负责保护各位官员权贵,见有异动,立刻召集卫兵列阵,把船上的各个走廊过道封锁,又命人通知船长,迅速靠岸。 ‘‘什么人!”门口守兵一齐扬戟,抵在众人面前,厉声喝问。 ‘‘青莲剑宗韩如玉!” 直到他们拿出证明身份的铭牌,守兵才让出狭窄的过道,让其通行,来到中厅。 此时此刻,龙公子早已换下了身上的锦服,披上了一件普通的青衫,站在了某个毫不起眼的角落。若是有陌生人想证明他的身份,只能通过观察周围的真气波动,以及他周围的护卫数量,判断出他地位的尊贵。 “韩姑娘,所来何事?” 龙公子的脸上毫无惧色,举止从容,见十几名剑宗弟子挎剑而入,遂开口问询。 ‘‘邓长老命我等来此守候,以防万一,由他亲自去追袭击之人,公子勿虑。” ‘‘有劳各位。”龙公子轻摇折扇,淡然道谢。众人看他无事,心里的紧张却丝毫未减,不敢就此离去,围在旁边,形成两个圆圈。 ‘‘你们这样围我,岂不是‘此地无银’之举。”龙公子及时提醒,众人幡然醒悟,分散开来,韩如玉思索之后,离开人群,到卧房寻找片刻,换了身寻常小厮的装扮,紧跟在一众卫兵旁边。 厅内,十余名朝廷官员心中惴惴,坐立难安,门前,上百名士兵里外三层,严阵以待,舱外,熊七及其他宗门弟子、岳千户所率卫队来回巡视,紧张万分。 桌上的珍馐余香未散,似有热气蒸腾。尽管如此,却没有人敢再次动筷,任凭晶莹的油脂从羔肉上流动,滚烫的浓汤渐渐变得冷凉。 在明亮的灵石灯光下,无数双眼睛来回扫视着四周的角落,生怕错漏了一点点致命的细节。 霎时间,满座寂静,只剩下水浪拍打在船舷两侧的沉闷响声。 林克业原本坐在靠近龙公子的位置,在爆炸开始后不久,他也被士兵簇拥到角落,背靠背地保护起来。碰巧的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在窗边,透过被封锁严实的琉璃看去,正好能窥见外面的景色。 他从缝地偷偷地瞄着,只见外面原本漆黑一片的远山之上,忽然炸响起滚滚的雷音,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照亮山峰轮廓的闪电。 狂风大作,浪涛搅动而来。 林克业心里惊惧更甚,暗想道:‘‘高阶神武强者,果真是恐怖如斯,单单是这般影响天气的阵势,就足以吓杀寻常的宵小之辈。” 同时,他也对发动袭击的人欲发好奇,疑惑不解:按照常理来说,像众人所乘坐的这种楼船,已经完全能够彰显出地位的尊贵。更何况有士兵数百,在船上守护,寻常的游客见了,怕是连躲都恨不得快些,又怎么会光明正大地出手,直接攻击船头? 今晚来此聚会的,有龙公子、世家官员四人,寒门新贵七人,还包括青莲剑宗弟子若干,能让人如此大动干戈的,恐怕不仅仅是他们这些贵族。 龙公子的仇人? 不,绝不可能。能逼邓长老亲自出手,来者绝对是神武级的宗师,有这么强大的实力,完全可以直接刺杀,再从容退走。 我们的仇人,或是剑宗的敌对势力? 正当林克业苦苦思考之时,他的目光在无意间瞥向北侧的密林,在一片略显凹陷的山峰间,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正在移动的细小物体,仿佛是某种裸露着脊背的海鱼。 他的目光仅仅注视了瞬间,就被其牢牢地吸引过去,在经过了短短数息的观察后,林克业的眼睛越瞪越大,表情也逐渐变得惊骇起来: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为了求证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立刻扭过头去,在士兵身体的缝隙里,不出所料的,他看到了龙公子铁青的脸庞,和那双感到难以置信的眼睛。 第150章 血刃寒光(其三) “来人……” 龙公子虽然极力克制,话语里却仍然透露出略微的颤音,听到他的号令,立刻有人凑向前来,侧耳听候。 龙公子伸手虚指,那人立刻顺着方向看去,他看清了河面上的船影,此时正在飞快地往南方驶去,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再回首,龙公子已经满脸怒意,眉头紧皱。 那艘船上,装满了从红城、丰乐、聚源三地筹备的珍宝,不仅有来自青楼、舞场的各种收入,还包括地方大户、小宗小派以及那些攀缘附势、投机倒把之人的孝敬。 更要命的是,这些财富大多是见不得光的灰色产业所流,准备送去的地方,乃是当今陛下与武贵妃之子--三皇子殿下的封地! 万一,此事被昊帝所知,凭着武贵妃的枕边香风,会对自己的儿子有所宽恕,但是,作为带坏了皇子风气、有损皇家脸面的他们,必然是全部处死,无人可逃! 甚至,所有知情者都会受到株连,自然也包括他们的家属。 想到这里,他的嘴唇都开始哆嗦,立刻呼喝一声,传令众人:‘‘青莲剑宗弟子何在?” ‘‘青莲剑宗熊七、韩如玉在此。” ‘速速召集真武七重及以上的弟子,随我出发!” ‘‘陆大人,可需我等相助?”说话者正是岳千户,他看两人面色有异,立刻开口询问。 陆冶急而不乱,未失分寸,再度看向龙公子,在得到肯定后,他咬紧牙关,下达指令:‘‘选二百锐士,立刻登舟!”又转身对韩如玉说道:‘‘你负责其余弟子,协同岳大人守船,邓老回来之后,千万让他相助我们!” ‘‘得令!” 众人鱼贯而出,步履匆匆,各怀心思。过了片刻,其余弟子、守卫只听外面有轻舟落水之声,随后便是真元涌动,登船踏响,半炷香后,窗边可见十余艘快艇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不见踪迹。 浓云散去,皎月升起。 韩如玉环顾厅内,清点剩下的人数,有弟子七人,士兵三十余,心中稍定,她取出布条,将长剑绑在手上,以防有人夺剑,随后对众人说道:‘‘你们在这里守护好公子,我去船长室探察。” ‘‘师姐,让我陪你去。” ‘‘师姐,还有我……” ‘‘你们修为低微,聚在一起,正好可以互补优劣,组成战阵,就算出了意外,也能据厅而守,坚持一半时间。让铁鹰锐士抽调几人,随我同去。” 说罢,她看向站在旁边的众官员。龙公子适时开口,插话道:‘‘韩姑娘,专业之事,理应由专人来办,你与岳千户协同即可,无需过问我等。” 岳华接过话头,继续说道:‘‘姑娘放心前去,这里有我。” 听闻此言,韩如玉点了点头,率领士兵走出厅门,绕过镇守一楼的上百名护卫,顺着向上的廊道,匆匆往二楼奔去。 船上不见多余人影,只有几队士兵来回巡视,与众人擦肩而过,发出沉稳厚重的脚步声。她沿阶而上,‘‘蹬”、‘‘蹬”几下,踏入二楼船厅。 穿过木质屏风、镂空檀柜,大厅里,几十名戏子怜人、丫鬟小厮垂首不语,被聚集在一旁,有士兵执矛挎刀,搜察着可能存在的危险物品,见韩如玉带队上楼,矛尖偏让,散出道路。 异变徒生! 轰! 满船灵石燃灯,猛然炸裂! 士兵们的眼睛骤然失光,陷入黑暗,短短数息时间,众侍女、倌人居然吓得惊失尖叫,起身欲逃,有小厮推搡拥挤,想要下楼寻船,众士卒惊声暴喝,以刃相抵: ‘‘蹲下!都蹲下!” ‘‘呆在原地别动,乱动者死!” ‘‘封锁出口,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嚓!嚓!嚓! 眼见事态即将失控,那名为首的将士当机立断,拔出佩刀,只听玄铁铠甲哗哗作响,银光闪烁,眨眼功夫,三颗人头飚血飞起!众士卒结成予阵,任由下人左冲右撞,就是不向后退缩半步,很快又有人撞上枪尖,陨命当场。 骚动渐止,最终平息。借着月光,韩如玉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把宝剑横在胸前,成防守姿态,娇声斥道:‘‘你们继续守住这里。” 刚才跟着她上楼的士兵围成一圈,冷峻地探察着四周的面孔,跨过脚下的尸首和杂物,众人且走且停,直奔船长所在。 转过摆满餐桌的大厅,来到过道,两侧墙面由透明琉璃装饰,形成了巨大的水族馆,里面有特制的灵石提供荧光,故仍可看清前方的道路。 走廊的尽头,就是此行的终点。 韩如玉手心冒汗,站在门口,众士兵手中执剑,严阵以侍。 深吸口气,她猛地推门,闪身冲进室内,又迅速靠穑站稳,身后的士兵紧随其后,须臾间闯进此处,看向四周。 这里临近弦窗,视线开阔,薄薄的水晶支撑着船顶,形成了一大片的透明区域。略大的船舵以金箔为饰,三足燮牛皮包裹,笔直地立在中央的位置,如同静默凝视着他们的眼睛。 ‘‘船长呢?船长在哪里?” 众人心中疑惑,立刻四散开来,去查看屋里的情况,韩如玉前进几步,轻轻地吸了口气,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仔细嗅闻,气味正是来自于船舵之后。 奢华厚重的木架下面,躺着船长尚还温热的躯体,他歪头倚坐,眼睛怔怔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脖颈处一道锐利的刀伤,直接终结了他的生命。 韩如玉浑身震悚:有人登船! ‘‘小心,船上还有……” 她大声提醒,可惜为时已晚,一截带血的短刀从她的后腰刺入,让少女滚烫的鲜血从小腹流出,浸染了那原本雪白的衣襟。 韩如玉不顾伤势,骤然发动剑招,‘‘青莲剑气”凝聚而出,她转身挥剑,全力斩去。只听‘‘呯!”地一声断响,半束红缨高高抛起,又飘飞着落下。 刺杀她的,居然是随行而来的士兵! 第151章 血刃寒光(其四) 韩如玉倒退数米,脚步踉跄。 靠在巨大的水晶窗面上,她一手挥刀向前,一手捂住正在淌血的伤口,不敢相信地看向眼前的士兵,小腹的疼痛让她倒吸了几口凉气,喘息过后,她终于再次开口: ‘‘你……你们,都是叛徒?” 大厅方向传来杂乱的叫喊,伴随而来的,还有被捂住口鼻后所发出的沉闷呜咽声。韩如玉清晰地感知到,空气里那种力量的波动,都是玄武级武者才能使用的真元。 而铁鹰锐士的修为,大多在真武级别。 ‘‘你来解决她。” 叛乱的士兵对自己的同伴喊话,完全无视了韩如玉的问询。 同时,在他的身上也显露出了强大的气场,赫然是一名玄武级的武者。 被斩断缨盔的士兵手持长刀,缓缓向她走来。四周的士兵站位分散,却刚好封锁了任何一处可以逃生的通道。 在敌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中,受到偷袭的韩如玉艰难地站稳,飞快地思考着破局的方法:‘‘正面突围,显然无法成功。若是用手镯的能量躲过杀招,装死保命,又恐敌人补刀。 如今敌众我寡,只能先避锋芒,逃离这里,再伺机报信。” 想到这里,她的真元轰然爆发,凝聚在手中长剑上,同时,还有数道青色剑气围绕在她的身旁。众士兵以为她要作困兽之斗,纷纷摆好驾势,准备迎击。 断缨士兵的脸上戴有铁制面具,难以看出他真实的面貌,他的反应极迅速,还不等韩如玉出招,手中的钢刀就已经裹挟真气,劈斩而出! 她目光一凛,随后挥剑! 剑气没有打向面前的敌人,反而笔直地往后轰击,瞬间打破了她身后的弦窗,露出了可供一人逃脱的缺口。韩如玉猛踏两步,纵身跃下! 半空中,她看到甲板上人头攒动,负责护卫的士兵正和几十名黑衣武者交战,刀光剑影,挥矛突刺。 有人浴血奋战,身中数刀仍然死战不退,有人祭出真元,拼命打出强大的武技。牺牲的战士和倒地的叛军躺在起,已经分不清谁正谁邪。 倘若就此坠下,她必然会被乱剑砍杀,绝无生还的可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破碎的弦窗里突然轰出几招强大的武技,不偏不倚,爆响在韩如玉的身上。 她感觉到真元在自己的身体里流动,瞬间带来了一股钻心的刺痛,紧随疼痛而来的,还有一道巨大的冲击力。 在即将昏迷的时刻,她成功催动了手镯里的能量,把身体笼罩在青色的光华之中。 韩如玉感觉自己仿佛撞到了坚硬的水面,随后,便陷入在一片无声无光的黑暗世界里。 陈尊冷眼看着坠入河里的少女,掌中的真气还残留着未散的毫光。 其余的士兵相顾无言,转身向大厅走去,陈尊没有留恋,紧随众人之后。 西门霆手中一把长刀,上面血滴不断,半刃殷红,见众人前来汇合,他黑袍一甩,向船尾指去,说道:‘‘且战且走,不要久留!”随后大步出厅,直奔楼下龙公子所在。 此时,船速迅疾依旧,但早已被众人更改了航线,直奔南方密林而去,只消半个时辰,楼船必然撞岸损毁,没有丝毫侥幸。 哗!哗!哗! 船头破浪奔行,船上厮杀难止! 士兵占有人数优势,又久经磨合,自成战阵,在船上声威浩荡,令行禁止。五名士兵组成分队,枪出如旗,杀得敌人血肉横飞,惧不敢前。 武者们虽然分成两组,只有半数人手在此,但胜在修为强横,又各有难寻师门的秘技。三两人伺机而动,见缝插针,每轰出一招,都会造成巨大的破坏,与士兵僵持不下。 ‘‘冲进去!见人就杀!” ‘‘不要和他们纠缠,往厅里突进!” ‘‘杀狗官,斩酋首!” ‘‘拦住敌人,死战不退!” ‘‘万一各位大人有失,你我俱诛三族!” 交战的双方都在咆哮,都在嘶吼,他们震动的声浪汇聚在黑暗的夜空,仿佛挣脱了乌云锁链的禁锢,打开了倾泻而下的月光宝盒。 惨白的光线透过铁青无颜的河水,折射在清晖寒冷的船板铁皮上,勾勒出无数修罗恶鬼哭号的面孔。 扭曲,狞笑,再扭曲,再狞笑,它们用戏谑中略带悲凉的目光,低声吟唱着某种悠远古老的歌谣。 自诩正义之人,搜敛着贫瘠的大地。 执迷亡命之徒,对抗着不公的世界。 在他们复杂的坚守下,心中的信念即是最最强大的武器。挥舞着手里的利刃,突刺!扎进面前之人的胸膛,搅碎脆弱滚烫的肝、脾、胃…… 让火热的灵魂在痛苦的齿舌里逃出,飞去,飞去,飘向天外矗立的广寒宫。 犹豫必将败北。 心软则会死亡。 生与死,只在我手中利刃钢刀! 哗啦一声爆响! 陈尊从侧边弦窗纵身跳入,直接来到了战场的最前方! 身前身后,俱是铁甲兵士。一众黑衣武者力战不胜,寸步难行,被长矛军阵阻挡在外侧甲板。 由岳千户率领的亲兵卫队,手持陌刀,真元舞动,把守在阵型之后,可攻可守,亦作监军,陈尊本身所在,正是卫队正中,岳将面前!不远处,十几名朝廷要员,面如土色,连连后退,显然猝不及防,始料未及! ‘‘拦,拦住他!” 岳千户刀已在手,劈脸就砍,陈尊目光沉凝,俯身迎上,两把兵刃相击,独属于玄武级武者的力量瞬间喷薄而出,双方全力施为,毫不留情,产生的气浪,让未曾分心的士兵猛然受创,吐血飞出! 三息过后,军阵中陷出一片空白,岳千户技艺高超,真元裹挟着力气,把陈尊的胸甲切成两片,带起飙红血液,他踏步欺上,重重挥刀,要把面前的叛军就此斩首。 千钧一发之际,西门霆飞剑赶到。 叮咣声中,火星猝然炸起,岳千户倒退两步,已经被利剑穿胸! 轰! 他摇晃了几阵,栽倒在士兵们的臂膀间,岳千户缓缓地低头,在他黑甲披覆的胸前,此刻已经被炸出一个大洞,周围的肌肉,则是烧成了整团的焦黑。 ‘‘大人!” ‘‘岳大人!” 岳华脖子一弯,就此战死。 第152章 血刃寒光(其五) 西门霆袍袖鼓动,罡风猎猎,显然是蓄力已久,做好了突围准备,他大喝一声,双掌金光环绕,延伸于长刀之上: ‘‘拦我者死!” 一道锋利的斩击拔船而起,所过之处,居然切开了脚下的地板,带动起翻飞的木屑。有士兵来不及躲避,只能在原地挥刀格挡,斩击掠过,所拦者肩臂俱断,当即晕死过去。 众官员仓皇退后,厅内士兵齐声呐喊:‘‘御盾!”须臾遁成,竟是真气汇聚所为。 众士卒反应极快,瞬间结成战阵,只听金铁叮咣相撞,火花耀眼,挡下此招。 惊魂未定之时,那些原本被拦在厅外的武者,仿佛收到了某种特殊的指令,疯狂地冲向大刀长矛组成的战阵。 众人悍不畏死,不顾身边同伴,与士兵们纠缠在一起,拼命拖住了他们回援的脚步。 留守在船舱内的剑宗弟子,此刻还有十三人之多,见一名断缨士兵胸甲破碎,从人群里浴血杀出,直奔龙公子藏匿所在,皆是又惊又怒,暴喝开口: ‘‘拦住他,他是叛徒!” ‘‘是他杀了韩师姐,为韩师姐报仇!” ‘‘沐青,沐羽,跟我上!” 众弟子见到陈尊,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顿时,十几柄宝剑指向一处,直取面前的敌人。 陈尊戴有面甲,此刻看不清真容,他并不多话,甩个刀花,身后真元凝聚、转动,瞬间形成了十三道紫黑色刀气。他的身影迅捷如豹,丝毫没有受到伤势的影响。 陈尊猛扑过去,刀气更快,已飞到众人的剑尖! 剑宗弟子的攻势顿时受阻,纷纷挑开少年的攻击,眨眼功夫,他竟然穿梭过层层剑网,消失在人眼前。 刀气正对应在场的弟子,可陈尊手中仍有一把钢刀,可以斩首毙敌! 第一斩,发话之人脖间残痕。 第二斩,沐羽被开膛而过,当即战死。 ‘‘沐师哥!” 众弟子悲愤大喊,只来得及迎上沐羽迟滞不解的目光,随后,他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沐青见同门惨死,双膝发软,亦是差点跪倒在地,心中悲凉不已。 没想到,陈尊并未离去,居然去而复返,手中紫罡凝刀,往他的后心挥砍而来! 轰隆! 船舱的后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惊得陈尊翻身就挡,依旧被打飞数米,砸碎了满桌的名贵菜肴。噼啪声响过后,无数红酒绿蔬、白盘玉碗碎落满地,圆桌更是四分五裂。 ‘‘剑宗弟子,向我靠拢!” 熊七一把拽起快要倒地的沐青,迅速朝后方众人奔跑:‘‘各位大人,船锚已经被毁,勿要在此逗留,快往船尾撤离,那里有快舟数艘,足以让各位上岸。” 被打破的船舱之外,实力强劲的剑宗弟子已经尽数赶到,在他们的护送下,一众朝廷官员匆匆离开,遂渐消失在船上走廊中。 西门霆见众武者损失惨重,情况危急,亦有脱战之心,立刻高呼: ‘‘外围分队,不要恋战,继续追击!” 他这一喊,反倒引起了熊七的注意,把他认成了首领,熊七蹬桌跃起,轻松掠过数名黑衣武者,直取西门霆而来: ‘‘贼寇,你刺杀朝廷要员,罪当立斩!现在束手,留你全尸,若是不从,碎尸万段,抛海喂鱼!” ‘‘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西门霆轻蔑嘲笑,挥刀向前,两人全力施展,刀剑相拼,霎时亮起满堂寒光,嗡嗡震响。几名修为低微者当场吐血,遭内力震动而伤。 连打数招,不分胜负,反倒是向前相助的众人受到波及,负伤退走,心里喑呼厉害,不敢再斗。 正当前舱大乱,卫兵武者殊死博斗之时,一个身影紧紧跟随在剑宗弟子和朝廷大员的旁边,离开了混乱的中厅。 但是,他并没有继续往船尾撤离,反倒是趁众人无暇兼顾之际,隐藏在舱洞旁边的暗影中。 脚步声渐行渐远,厮杀声接连不断。 无视掉脚下士兵的尸体,他低下身子,沿着灯火难以照到的地方行走,沿着婴儿手臂般粗细的围栏,他踏过黄棕渐变的船板,安静地朝船头的甲板走去。 守卫势弱,贼人杀进了舱内,此时双方混战一片,断然不会有人想到,最危险的牠方,其实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脱离士兵们苦苦支撑的防线,来到敌人的后方,如此,方可谋得一线生机。 半柱香后,确定四周安全,他终于从暗处走出,站在了宽阔的甲板上。 月光欲发皎洁,明亮,显现出了一个青衣长袖,羽扇纶巾的身影,若不看他那丰神俊朗的样貌,恐怕谁也不敢相信,刚才在宴会上呼风唤雨,谈笑自若的龙公子。 他抛掉羽扇,再把长发束起,负手而立,遥望着远方的山峦,与之前林克业看到的不同,现在,雷鸣电闪已止,仿佛它们从来就没有出现,不留下丝亳痕迹。 邓长老脚踏流光飞剑,浮在半空,在他的对面,一名白袍银甲的男子,脸戴恶鬼面具,头顶紫玉金冠,银枪紧握,和他对峙。 以两人神武境界的修为,当然能感知到远处的暄闹动静,银甲男子气息淡定,从容不迫,显然早己有所谋划,相比之下,邓长老就有些焦急不安,想到撤出战场。 烟火绽放,色彩缤纷。 邓长老清晰地察觉到,原本在楼船的旁边,那艘并不起眼的货船,突然亮起了灯光,很快,它就达到了全速,破开深蓝色的河水,往南方的某条航道驶去。 ‘‘哼,我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一群鼠辈!” 邓老冷冷开口,对面前的男子说道,‘‘看你岁数,还不到知天命的时候,有如此修为,也算是个豪杰,怎么去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153章 逼上梁山 银甲男子微微一笑,对邓长老淡然说道:‘‘不义之财,人人可以取之,阁下认为这手段见不得光,依我看来,这是顺势而为,替天行道。” 邓老亦知,船上财货多为灰色产业所得,名不正言不顺,但他身为修道之人,自当恪守职责,不问缘由。 于是,他闭口不言,再度挥剑。 ‘‘惊鸿!” 一道耀眼剑光,霎时升起,自山间显现而出,正是剑宗的秘传功法,传说中的必杀绝招! 银甲男子冷哼一声,抬枪刺去,两条苍茫鳞甲的游龙顿时浮动,咆哮嘶吼,盘旋着冲向眼前的雪白剑气。 ‘‘银龙吞珠!” 双方再度交锋,爆炸又起。 视线转回船上,此时的龙公子站在甲板围栏前,以手虚指,绘出数种图案,仿佛是在和谁进行传讯。 ‘‘有贼人袭击,货船被劫,向南方航道驶离,数目不明。” ‘‘各位官员已经乘船,撤向红城岸边。” ‘‘有疑似神武境高手出现,功法为两条银龙,盘旋而出。” ‘‘敌寡我众,然,岳华阵亡,敌闯入船舱之后,与剑宗弟子相斗……” 龙公子思索着遗漏的细节,准备继续补充两句,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风声,伴随而来的,还有某种凛冽的杀意。 几乎在瞬息之间,他迅速侧身。 ‘‘嗖!” 暗器呼啸而过,直接切下了他的耳朵! ‘‘啊!!”龙公子惨叫一声,捂着血淋淋的伤口,速度不减反增,他攀住栏杆,借力猛推,身体闪出数米。 在这个正确的决定下,他成功躲过了紧随而来的长予,为自己争取了宝贵的逃跑时间。 龙公子顾不上保持仪态,仓皇翻滚,随后再次起身,回头一看,陈尊双手持刀,刀刃狭长,向他猛扑过来。 以他的身份和所拥有的财富,自然学习了不少功法秘技,但此时被陈尊穷追猛打,逼到绝路,实在是难以施展。两人一追一逃,在甲板上奔跑闪躲,毫无风度可言。 龙公子平日里养尊处优,虽有武艺傍身,却少有在人前显露的时候,没跑多久,就已经气喘吁吁。 相比之下,陈尊自幼苦练,体力充沛无比。看他将要力竭,立刻抓住机会,挥刀斩出,打出数道暗紫的真元。 听到背后的呼啸风声,龙公子心中骇然之余,又难免感到些许凄凉: ‘‘我的生命,就要终结了吗?” 在他的眼中,时间开始放缓,四周的景色也变得模糊。 置身在如梦似幻的场景中,龙公子的思绪也开始逐渐延伸,开始回忆起自己短暂而精彩的前半生。 在他为三皇子殿下效力以来,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从一介书生,到商行管事,从草民僮仆,再到官职加身,现如今,成为三州之地的话事人,可谓是苦尽甘来,终于出人头地,始得荣华。 二十多年前,自己随商队背井离乡,远赴北荒贩马,历经门派纷争、流寇绑架,又有妖兽袭扰,魔族刺杀,千辛万苦之下,才逃得性命,回到中原。 十七年前,小有成就,作为商队的幸存者之一,他与林如海、方晴空等好友开创产业,利用积攒下的财富,培养人脉,获取资源。 十二年前,因能力出众,受人引荐,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为皇家贡品的专卖。生意越做越大,财富越积越多。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思维不同,能力也有高下之别,在某些问题上,好友的偏执,自己的骄傲,最终导致了团体的决裂。他和朋友们分道扬镳,来到红城,以这里为,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 近几年里,作为三皇子殿下的头号供应商,他得到了与朝廷官员、宗门长老交友的机会,同时,也接到了许多重要的任务,得知了不少令人心惊肉跳的秘密。 龙公子知道,皇子之间的斗争已经欲演欲烈,为夺储君之位,各方手段尽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身处帝王之家,既使是血肉至亲,父母兄弟之间,亦不会有丝毫的亲情。 而他的作用,就是为皇子殿下拉拢文臣武将以及一众寒门新贵,利用职务之便,谈成一笔笔收益不菲的投资。 现在,他的报应来了。 龙公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感觉到想像中的痛苦。 他愕然睁眼,回头看去,一只碧绿的玉镯绽放光华,挡住了劈来的能量,可惜的是,玉镯上裂痕遍布,仅仅支撑了几下,就轰然炸碎,散落满地。 有人来救他了! 龙公子立刻逃离原地,寻找着来人的方向,果不其然,一名少女正执剑在手,与黑衣蒙面的敌人激烈争斗,黑衣人虽然脱了甲胄,仍然被龙公子认出,正是斩杀了岳千户的那名叛军,而与他相斗的女子,则是青莲剑宗的内门首席韩如玉。 惊喜之余,龙公子冷静观望,待到看清了两人,他的心中又添了些许担忧:黑衣人修为较低,但未受太大伤势,韩如玉修为虽高,可是腹部染血,以布条缠住,又是浑身湿透,如同坠河而反,相持下去,恐形势不妙,二人都将被杀。 情况紧急,龙公子立刻调动真气,凝聚起双掌力量,形成一团黑白浮动的能量,此技名为‘‘混元破”,乃是他少年时期,于北荒习得,威力巨大,缺点是准心难稳,多用于群体混战。 两人斗得难解难分,龙公子只能聚而不发,大喝道:‘‘姑娘让开!” 他焦急欲打,又恐误伤韩如玉。左右为难之际,突然看到两侧围栏之上,突然抛上来十几条结实的钩索,随后,有数名黑衣武者纵身跳起,瞬间跃到了甲板的上空! 轰! 混元破立刻炸响,并没有打向交战中的两人,反倒把刚跳上来的武者击落下去,只听几声惨叫,火光顿时燃起,升腾起大片的黑云。 第154章 逼上梁山(其二) 韩如玉听到周围响声,以余光瞥去,见左右两侧围栏,正有敌人不断翻跃,登船而上,心里顿感不妙。 趁她失神之时,陈尊看准时机,一刀刺去,又被韩如玉侧身闪躲,只斩下袖上丝绸,露出了她光滑洁白的小臂。 龙公子见来敌势头不减,颇有玉石俱焚、以伤换命之势,显然想借双方混战难离,换取满船剑宗弟子、朝廷要员的性命。 生死危急之际,他果断放弃了救援自己的韩如玉,拼命朝船尾跑去。 ‘‘韩姑娘,对不起了,我决不能死在这里!’’龙公子暗暗想道,‘‘我拼搏了这么久,努力了这么久,失去了亲人、朋友,还有许多难以割舍的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我马上就能成为皇子殿下的心腹,我还有几十年的荣华富贵等着去享受,我才刚到不惑之年,还能在人生路上走得更远,更远,不应该在这里止步。” ‘‘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为你修建雕像,让后世之人感激你为朝廷的贡献,你是功臣,是青莲剑宗首席,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龙公子的速度很快,显然是调动了某种逃跑的功法。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下了在甲板上苦苦支撑、身负重伤的少女。 周围的敌人越聚越多,却并未在这里停留,他们要赶到后面的船舱,截下更多的朝廷官员,只有少数人继续冷眼观望,等待战斗的结果。 看着眼前面如白纸,冷汗浸额的韩如玉,陈尊的心里五味杂陈,也在思考着破局的方法。 他并不是傻瓜,当然明白其中的关键。从遇到顾倩倩、刘星宇及银甲男子等人,再到与西门霆熟识,接下巫先生委托的任务,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反而显得古怪起来。 行踪诡秘的组织,实力强大的成员,以及结交之人的身份,这些线索,再到楚王的情报,结合陈尊对爷爷的回忆,最终得出了一个可能性极大结论。 他被骗了,或者说,是他自愿被骗。 讨债是假,龙公子是假,这场声势浩大的行动,也绝不是为了巫先生所说的‘‘恐吓。” 想必此时此刻,贺焱与其他的成员,早已杀光了另外一艘货船上的守卫,他们,也是巫先生口中的“接应”之一。 什么人敢于挑战剑宗的长老? 什么组织敢劫杀朝廷的货船? 答案很明显: 兴周会! 这些前朝的乱党残余! 事情既然明了,陈尊自然不会忘记他的目标,身为楚王安排的内应,他必须做出一些行动,好让西门霆相信,自己确实和朝廷撕破了脸面。 但是,他又不能真正地大开杀戒,断绝掉自己未来的后路。 那么,相比起各位大人,就只能牺牲掉官职偏低的岳千户了。 现在,只要杀掉眼前的少女,得罪了她所代表的宗门势力,自己的潜伏任务十拿九稳,必将顺利地开展下去。 可当陈尊将她逼到角落,准备一击致胜之时,偶然间,两人目光相对,随后就如同吸附了磁石那般,再也不能移开。 韩如玉背靠死角,一手垂下,伤口崩裂,浸出血渍,仰脸看去。 面前的黑衣人持刀蒙面,身姿如剑,眼神锐利桀骜,令她感到熟悉,却又不敢想起。 陈尊心绪复杂地看向她,不知作何感想,他不敢等待,也不能开口,如果被韩如玉喊出‘‘陈玄”这个名字,周围不明真相的众人,一定会认为是他身份泄露,被人认出。 到那时,甚至来不及让西门霆帮忙解释,为了消除可能存在的隐患,众武者必然会拔刀相向,把他斩于此地。 比起眼前的疑惑,身后的逼视更加令人不安。 陈尊冷冷地开口,这是他在登船之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讲话:‘‘刀刃卷了,取把快刀来。” 六七名武者默然不语,一人递刀而来。 众人围成半圆,似在审判,又好像正在监视着什么。 陈尊的手指缓缓抚过手中寒光闪烁的利刃,仿佛抚着情人柔嫩的肌肤,迎着少女难以置信的目光,他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想着: 她还是猜到了。 既然如此,那就留不得你。 韩如玉盯着那双欲发熟悉的眼睛,看着他从冷酷变得漠然,又再度变回锐利。 感受到腹部传来利刃切割的疼痛,她竟然忘记了进行殊死反抗,就这样安静等待着,等到再也支撑不住,才软软瘫倒在冰冷的甲板上。 她感觉到身体正在变冷,变麻。 与之相对的是,她伤口的疼痛变得不再那么难忍。在刚才的交战和倒地前的接触中,韩如玉终于认定了自己的猜想。 仅一瞬之间,她的泪水就已经落在心里,碎成了千万片细小的琉璃。 比孤独死去更难接受的,是情窦初开时遇到的人,毫不犹豫,亲手举起的钢刀。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直到陷入一片黑暗,就此散去。 众武者估量了一下,认为此招必死,绝无生还可能,于是不再补刀。 有人对陈尊说道:‘‘不要在此久留,速去支援中厅!”随后率队离去,沿走廊大步疾行。 陈尊最后看了少女一眼,也跟在了队伍的末端,八人匆匆出发,不再多言。 此时此刻,中厅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当熊七率领的剑宗弟子,护送各位官员登上快舟之后,立刻向剩余的守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按照他的估算,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楼船就会撞上前方的山峦,到那时乱石激荡,定会船毁人亡。 邓长老仍未赶回,韩师姐生死未卜,熊七作为剩下的弟子当中,资历最老,修为最高者,必须稳定军心,不能远离。 至于龙公子…… 本来,此人能够谈笑风声,与一众官员交流,凭借的就是皇子殿下的名号。再加上张、陆两家亦有此意,正好也卖他三分薄面,让他在殿下面前美言。 可若是没了这个光环,‘龙公子’这个名号,也就不再有什么价值。 一条皇族与世家眷养的看门狗,就算是死了,也不过是再换一条的事情。 没曾想,在船已经驶离舱口,正将加速的功夫,他居然身披铁甲,外套黑衣,硬生生从交战双方的圈子里逃了回来。 ‘‘等一等,等一下!我还没上船!” 第155章 逼上梁山(其三) ‘‘停船!” 熊七权衡过后,让卫兵放缓船速,再次靠上了船板,龙公子大喜过望,立刻奔至,三两下就踏进船舱,寻角落坐下。 环顾四周,朝廷官员尽数在此,未漏一人,龙公子见众人面露厌色,心中必是不满自己的做法,连忙道歉,众官员见船速依旧,很快就驶离了楼船,也不再对他抱怨,各自闭目养神。 正是惊魂未定之时,龙公子抬头看去,只见熊七及一众剑宗弟子大多哀恸,或垂首不语,或遥望船舱,想必是逃得性命,却留下同门袍泽在船,余者恐怕凶多吉少,这才表现的如此沉默。 熊七瞳孔一震,略微招手,众士兵及弟子立刻起身,成迎敌姿态,把各位要员包围得严严实实,以防暗器,顺其目光看去,楼船船尾处身影攒动,黑衣武者陆续追来,转瞬间站满落脚之处。 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地聚到这里,船上情况已经十分明朗,剩余的护卫和同门师兄弟,恐怕早就被尽数斩杀,不留活口。 双方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只能通过身影的多少来判断对方的人教。 快舟的距离越来越远,即将靠岸,楼船则是去势不减,轰鸣地撞向远方的岩壁。 岸上灯火通明,暄声已止,无数驻守在红城的士兵集结列阵,在重重楼宇下排列开来,当地的城主及其幕僚、文官悉数到场,既为了救下各位大人,捉拿敌寇,也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以及三族亲朋的人头。 在无数焦急注视的目光中,在龙公子长舒口气的安定里,熊七久久地伫立在船头的踏板上,对远处的敌人回以目眦欲裂般的怒视。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自己的师弟,自己的同袍,也失去了自己所暗恋着的女子 但是,各位官员还没有到达安全的地方,他绝对不能回去报仇,只能目送着敌人逐渐远去,成为一个橙黄闪烁的亮点。 突然,天空中似起惊雷! 轰然间,凭空炸出数道雪白的剑刃,飞速地朝远方的楼船砸去。 岸上的众人不明所以,嗡嗡一片,红城城主更是吓得肝胆欲裂,几乎落马,倘若这种攻击打到那十几名高官,别说是他,岸边等候的这些人,都难逃陛下及各大世家的重罚。 与之相对的是,船上的剑宗弟子备受鼓舞,信心大振,有女弟子甚至眼含热泪,难以抑制心中的苦楚。 熊七看到,绽放的白莲,幻化成漫天飞舞的花瓣,把巨大的楼船切割成无数燃烧殆尽的碎片。水面受到强光的反射,如同月亮从河里浮跃而上,把万千颗晶莹的星星连同水花一起,高高地抛向了天空。 那是属于强者的怒火,是神武境界才能施展出来的恐怖武技。 ‘‘韩师姐,沐师弟,一路走好。” 熊七默默地观望着正在发生的这一切,心里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邓长老回来了!他击败了自己面前的敌人,也消灭了剩余的其他杀手。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心中所想,在爆炸和火焰的空隙里,有一道飘逸似仙的身影,正在迅速地向这边飞来。 ‘‘戒备!戒备!” 很显然,岸边的官员们过惯了声色犬马的生活,早已无法分辨那独特的真元波动。在他们当中不乏有胆小谨慎之辈,见此情景,在仓促间呼喝开口,命令士兵护卫。 一道苍老而充满威严的声音自空中滚滚而来,说道:‘‘贼首被我击退,其余残寇尽数伏诛,尔等速速接应,护送各位大人离开!’’ 那些红城官员虽懦弱胆小,但也知道适时变通,彰显武勇,听出是邓老声音,立刻又丢了刚才的不堪姿态,呼喝回应道:‘‘快!下河接应!排查沿岸商家,不要放跑了贼人!” 十余艘民船载了士兵、补给,迅速朝众人驶来。 熊七见到邓长老罡气不减,直奔城中医坊,正欲开口问话,却看到他怀中抱有一人,仿佛妙龄女子,定睛看去,竟然是自己心心念念,担忧许久的师姐。 韩师姐没死,她还活着! 熊七心中又惊又喜,一时呆愣,喜的是韩如玉仍有性命,自己心中所念,仍有可叙之时;惊的是邓老修为如此深厚,居然都束手无策,只能吊住她几息余气,勉强不死。 是谁,把师姐伤到这种地步?! 直到邓长老的身影消失在楼宇的上空,熊七才从片刻的沉思中回神,他冷静地让士兵们护送走船上的官员,又让师弟师妹们服下丹药疗伤,做完这一切后,鬼使神差般地,他眺望远山,试图找到刚才残留的一抹痕迹,并把它深深地记忆。 果然,他在苍山之中,似乎看到了上百条垂下的黑索,在它的末端处,许许多多蚂蚁般的身影,正在艰难地向上攀爬。 熊七怔怔地望看,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那些好像存在过的绳索彻底消失,他才从震惊中再次苏醒。 随后而来的,是磅礴跃动的怒火。 ‘‘我会找到你们,一个个地追查下去,直到将你们彻底消灭。”熊七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亲自为我的同门报仇,用你们的首级,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太弱小了,自己实在是太弱小了!在这种重要的战斗中,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 熊七自从习武修道以来,整整十年时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比迫切地渴望力量。他决定,在韩师姐脱离危险,众弟子回返宗门之后,立刻到葬剑秘境中苦修,既为了心爱的人,也为了将来能够报仇的自己。 ‘‘师哥,你没事?” 少女的问候从耳边传来,熊七转头看向眼前的师妹,苦涩的轻笑几声,说道:‘‘我没事,大家都怎么样,可有伤者?” ‘‘都无大碍,已经往城主安排的地方去了,我们也赶快走。” ‘‘嗯?什么地方?” ‘‘是刚才邓长老选择的医馆。那里是药宗在中原的产业,各方不得交战。” 看他依旧眉头紧皱,那名少女以为熊七是忧劳过度,这才满脸郁色,随即劝慰道:‘‘师哥,贼寇已经消灭,但恐有埋伏在此,还是先去医馆休整,再作打算。此地刚逢刺客,不宜久留。” 最后注视一眼远处的河面上,那些正在飘浮移动的暗火,熊七收回视线,挎好了腰间的长剑,沉声对师妹说道: ‘‘走,我们去和大家汇合。” 第156章 两年期满 视线转移,回到这边。 陈尊和其他存活下来的武者一道,在接应之人的帮助下,顺利地躲过了士兵们在河面上的搜捕,藏匿到茂密的山林中。 此时此刻,他和西门霆倚坐在大树之下,恢复着损耗的真元,为接下来的行动做着下一步的准备。 两人各怀心思,但又彼此默契地等待着,希望由对方先一步开口,引出后面的话题。 在他们的四周,巫先生派来此地接应、早已等候多时的郎中、帮手之流,或帮受伤的众人治疗,包扎伤口,或作为明哨喑哨,警戒四周。 大家各思其职,井然有序,有人望向山峰之下,那片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那些乘船划桨、持刀立予的士兵,突然觉得这短短一个时辰过去,竟有恍若隔世之感,纷纷失神,沉默不语。 陈尊冷冷地看着这些疲惫的武者,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按照之前的计划,在任务完成之后,他们应该先乔装打扮,到安排好的青楼酒肆中住下,以此躲避红城守卫的进一步追捕。 然后,在他们搜寻未果,逐渐懈怠的时候,再顺河流南下,到达南荒地区的净心城。 那里是玄门在俗世的驻地,也是通往妖兽山脉的通道。 等到了净心城,想必贺焱等人已经从乌流港返回,那时,就是巫先生兑现诺言的时候。 不过……也有很大的概率,和他们殊死相搏,决定去留。 如今自己参与了由西门霆主导的一系列事件,不仅收获了紫电、青霜这样的强大武具,还参与了顶级青楼的宴饮、诗会。常言道:天底下没有的午餐,如果有,也不会刚好落到他的头上。 陈尊深知这个道理,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干脆顺水推舟,接受了好处,当然,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代价就是:帮助巫先生,不,准确地说,是疑似兴周会的组织,袭击了朝廷的要员,为他们劫走货船提供了支持。以及和西门霆联手,斩了军中的将士,包括岳千户。重伤了几名剑宗弟子,甚至杀掉了其中的一人。 至于韩如玉…… 陈尊幽幽地叹了口气,继续想道:看在那邓老者对自己爱护有加,传道授业的份上,就饶了她的性命。 距离众人登山,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天色渐曙,鱼白显露。 正在闭目养神的西门霆睁开双眼,缓缓站起,众人纷纷侧目,不再怠懒,陈尊也被他的动静惊醒,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各位,可已经休息妥当?”西门霆环顾四周,沉声发问。 众武者并未答话,而是纷纷起身,算是变相的回应了他。 见大家准备就绪,西门霆不知从哪里取来一枚储物戒指,对众人示意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诸君即刻更衣,我们趁守卫还未排查到此处,立刻下山,到城中据点住下。 各位,近些日子里,应当平心静气,少与他人争执,莫行游玩享乐之事。闭门不出,直到风头过去,再作自由活动。” 众武者自然领命,无有违从,领了各色衣服换上,早有向导在不远处等候。 ‘‘告辞。” ‘‘告辞。” 直到现在,陈尊才惊讶地发现,和自己共同行事的这些黑衣武者,不仅口音相异,来自大梁各处,相貌更是具有地方特色,有人甚至是粟发白眉,颇有异域之风。 这一发现,让他更加确信了心中的猜想。 原本密集的人群渐渐散去,转眼间,只剩下西门霆和陈尊站在原地。两人不再言语,收拾好自己的甲胄和武器,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这样往山下走去。 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踏在暗青浅绿的泥土上,西门霆大步向前,丝毫没有半点紧张神色,显然是胸有成竹,做好了万全准备,反倒是陈尊心中疑虑,总感到有些许不安。 ‘‘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 陈尊强行按下紧张躁动的心情,自我安慰道:‘‘如今任务完成,计划并无疏漏之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有什么可担忧的。” 只可惜,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是心中发毛,这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猛兽遇到了天敌之后,炸起全身的毛发一般,让它们想要发出战栗的嘶吼声。 不对,自己必定是疏漏了什么! 伴随着陈尊的思考,他的脚步也逐渐变得放缓,落在了西门霆的后方,两人相距十几米的距离,而且,还在不停变得更远。 ‘‘怎么了,陈兄弟?我们得快点赶路,争取在人流稀少的时候,找到各适的地方住下。” 陈尊从疑感中抬头,正对上西门霆关切的目光,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在对方的眼睛里,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种关心,处处透露着一种阴谋。 他微皱眉头,但并没有让西门霆看出端倪:‘‘大哥,我们此次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万一朝廷下定了决心,派人四处追查,这可如何是好。再者,我本就遭楚王追查,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岂不是连累了你们?” 西门霆哈哈大笑,说道:‘‘陈兄弟多虑了,像我们这样的老油条,行走江湖,自然是狡兔三窟,轻易不以真面目示人,就算被人查到了蛛丝马迹,也有脱身的办法。” 看他满脸魂不守舍的样子,西门霆又安慰了几句,继续说道:‘‘不要再担搁了,快些走罢。” 虽然感觉有那里不对,但陈尊又找不到令他不安的来源,只好跟上西门霆的脚步,随他向山下进发。 复行百米,景色豁然开朗。 在沿河的堤岸上,外城的集市,此刻正升起袅袅炊烟,有些起早的摊贩,正在忙碌地准备着今天的早点。新鲜出炉的包子、炊饼,热气腾腾的豆浆,现炸的油条、糖老虎,伴随着清晨的冷风,送来缕缕诱人的香气。 陈尊打量着前方的楼舍,正在欣赏之时,视线却突然间受到了某种牵引,让他不由自主地朝一个地方看去。 仅仅一瞥,他就心中惊骇,停在了原地。 略显空旷的街道上,有一名男子站立在道路的正中央,向他回应以温和的注视。 银甲白袍,玉冠云靴。 那股天生自带的贵族气质,使他轻易地在人群里颖而出,让人不敢轻视。如雕塑般完美的面容,更加彰显了这名男子的勇武。 他负手而立,双眼渐渐眯起,陈尊顿时觉得如芒刺背,冷汗浸出,再转头,西门霆已经停下了脚步,眉眼间笑意仍旧,仍旧像个关心晚辈的好大哥一般: ‘‘请,陈兄弟。” 西门霆让出道路,以手虚引,淡然地对陈尊说道: ‘‘少主正在等你。” 第157章 两年期满(其二) 南疆地区,又称南荒,是大梁朝西方地域之一,多密林,潜毒虫,伏妖兽,有十绝之地当中的‘‘千里毒障”,潮湿多雨。 在中原与南疆的交界处,有一座雄伟壮观的城市,破开近千里地的林木,巍然伫立在群峰连绵的山脊线上,是前往混乱荒芜之地的南大门。 净心城,作为玄门与外界沟通的桥梁,除了要吸纳外来的武者、驭兽师、虫师、器匠之流,促进当地发展,还会顺带保护从南荒往中原而来的商贩、镖人以及平民百姓。 这里,也是玄门每隔三年,开放山门,考核新人弟子的地方。 只要资质尚可,受到考官引荐,或是玄门长老的关注,就能够加入其中,彻底摆脱散修的地位,成为有师门传承的‘‘修者。” 其实,仅凭这种好处,还不足以吸引无数武者和家族子弟,在‘‘五大宗门”的名号下趋之若鹜,真正让人们心动的,是加入玄门以后所能获得的修炼资源。 大梁,虽名义上重视武道,实际上,激动人心的口号落实到偌大的帝国,总会遇到许多不可避免的挫折。 朝廷也曾经推行良政,为散修团体进行补贴,以维系他们最基本的生存。然而,资源有限,可人心之欲壑,永远难填。 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在这样的利益背景之下,想要实现人人尚武的理想世界,成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经过百年的演变,阶级,依旧在人与人之间不可避免的出现。有修炼通达者,很快地来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这是他们在付出了汗水和智慧后,理应得到的报酬。 再往后,世家、宗门如雨后春笋,开始了长时间、不间断的争斗和划分。 胜出的人,即为光辉璀璨的‘‘五大宗门” 在城市中心,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上,几名武者正在匆匆行走,似乎在寻找着某个地方,他们个个身材匀称,气息雄厚,显然都达到了玄武境界。 与其他的边远小城不同,净心城作为人流巨大的交汇之地,各种千奇百怪的修炼法门,包括不同职业、不同阶级的行者,让此地的武者占比,高达四成之多。 而最近的一个月,这个比例仍然在不断攀升,甚至,高达七成。这也就意味着城里的武者数量,两倍于平民百姓。 在玄门的震慑下,各方达成了巧妙的平衡,少有斗殹伤人,强取豪夺之事。再加上玄门新一轮的弟子选拔,即将开始,倘若在这时惹到了某个神秘的势力,完全是得不偿失之举。 人人嗜血好斗,则为和平,相安无事。 众武者相貌各异,男俊女美,为首一人,乃是名青须碧眼,威严持杖的老者,他被众人拥簇在队伍的首位,地位尊崇,浑身罡气隐而不发,形成了强大的气场,让人不敢正眼对视。 有路过的散修见了,暗生警惕,纷纷避让,心中暗想道:‘‘此人何门何派?居然是位宗师级的强者。他身边的这些男女,俱是玄武修为,准备往哪里去?” 当然,这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断然不可开口问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和轨迹,贸然打扰,只会徒增事端。 就这样,众人畅通无阻,直奔一处商行,此时此刻,那里人声鼎沸,客商往来密集,正交易着各种奇珍异宝、神兵利器。 踏入其中,无人注意,只有少数离得近的,颇感诧异,恭敬地让出了道路。 商行侍女显然认识几人,不敢怠慢,立刻快走几步,来到那青须老者的面前,柔声说道:‘‘贺先生,顾小姐,厢室已经备好,请往二楼小叙。” 贺焱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带着顾倩倩、刘星宇等人拾阶而上,远离了楼下暄闹的客人们。 来到一处宽敞的会议室内,早有茶水、名酒备好。侍女以手虚引,站在门前,直到队伍里最后的一人进入,才将大门缓缓关好,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响声。 顾倩倩环顾四周,室内布局考究,不必多说,有兽皮地毯,软椅长桌,可供众人休息,墙上窗户,依然采用木式的推立方法,却是用水晶灵石制成,显得坚固无比,又华美逸彩,略显奢侈。 室内一人,早在贺焱进门之时,就已经起身相迎,态度热烈,此时拱手罢了,正邀他们坐下。 他身材高大,面容硬朗,马脸长发,披散两肩,未佩冠帽,土黄色的轻袍下,可见肌肉饱满,有北地之风。 ‘‘贺长老,可让我一番苦等,如今盼来了你,须是饮上几坛美酒,才可离去。” 那中年男子爽朗开口,声音豪迈,让人顿生好感。 贺焱难得地露出些许笑容,回应道:‘‘那是自然,不过,安掌柜,在这之前,还是莫忘了办好正事,再叙你我旧情。” ‘‘放心,安某办事,必定万无一失。”被称为安掌柜的男子胸有成竹,继续说道:‘‘你们从南荒城运来的‘货物’,我已经命令下人,分批装好,运往各处,到了月底,就能送到根据地那边。” ‘‘对了,少主近来可好?西门兄弟呢,也没见他和你们一起?”安掌柜的目光扫过众人,发现少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对他问道。 ‘‘我们水陆并进,不在同路。”贺焱举起茶盏,轻抿几口,‘‘此番事了,我会在这里住上几日,休整之余,也好等侍少主。” ‘‘如此甚好。”安掌柜大喜,亦举茶杯:‘‘以此代酒,先饮为敬,待到明日,我即刻命人摆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众人齐齐举杯,饮茶入喉。 等安掌柜放下茶杯,抬起头来,忽然眉头一皱,对面前的姐弟问道:‘‘星宇,你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 刘星宇自知技不如人,又是少年心性,一时涨红了脸,揶揄地说道:‘‘我……我和人比试的时候,一时不察……” 见众人面露笑意,却不搭话,显然是事出有因,安掌柜仔细思索,就猜出了来龙去脉,率先说道: ‘‘我记得,你们之前的计划,是去拜访一位前辈,想是星宇莽撞,惹怒了他老人家,被出手教训了一顿? 第158章 两年期满(其三) 眼看刘星宇愈发窘迫,贺焱不再沉默,开口圆场,替他解释道: ‘‘安老弟果然是慧眼如炬,不过,你只猜对了其因,未明白其果。” ‘‘哦?愿闻其详。”安掌柜来了兴致,上下打量着面前少年的伤势,不由得啧啧称奇,感叹道:‘‘出手如此狠辣,怕不是星宇做了什么恶事,故受此皮肉之苦。” 贺焱以手抚须,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甚至,陈尊收复神兵,再到青楼作诗的场景都描绘的如同身临其境。 如此可见,西门霆和他早有联络,而且眼前的安掌柜,也算得上是绝对的心腹,这才使贺焱在此时此刻,有这些精彩的谈资。 安掌柜眉头皱起,面色逐渐凝重,等到听完了陈尊的事迹,亦觉得有些蹊跷,沉吟片刻后,他好言劝道: ‘‘长老,此人心狠手辣,又有如此恐怖的资质,万一待他成长起来,恐遭其反噬,伤及自身啊。” ‘‘的确。”贺焱肯定地回答道:‘‘玄武五重,简直闻所未闻,这样的天才,又无牵挂之忧,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组织,能够把他纳入麾下。” 但见贺焱气定神闲,显得颇有把握,继续说道: ‘‘有些人,生来能是山鸡草寇,只配在泥地里啄食菜虫,一直到死,都不会有出头之日,而有些人,生来就是虎狼,他们隐而不发,时刻打磨着自己的爪牙,准备在某个时刻,吞食掉大自己数倍的猎物。” ‘‘这个陈尊,就是一头恶狼。” ‘‘明知如此,那还留着他干嘛?不如尽早除掉,以绝后患。”安掌柜疑惑不解,追问道。 ‘‘安老弟,可知宝剑锋芒,有利有弊。据西门霆暗中汇报,此人所修的功法十分独特,想必,是得到了刘前辈的真传。 以他的成长速度,不出三年,宗师有望,若能为我们所用,则是一柄再合适不过的利刃。 至于威胁,自然有之,我观少主云淡风轻,尽在掌握,想是有了应对之策。 如今少主亲自去招揽陈尊,显然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即使失败,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又能翻出什么风浪?” ‘‘希望如此。”安掌柜点了点头。 两人交谈许久,又问了问彼此的近况,在这期间,众成员偶尔被安掌柜问讯,互相寒暄。 顾倩倩本就坐在靠窗户的旁侧,在闲暇之余,目光自然地瞥向窗外的闹市,也看到了不少难得一见的风景: 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无数青年才俊,为了博一博自己在修炼之途上的未来,牵马佩剑,从四面八方的城镇赶来,希望在玄门广招弟子的时刻,大展风彩,引起强大武者的关注。 要知道,玄门之所以是五大宗门之一,凭借的可不仅仅是过硬的实力,更有深厚的底蕴作为支撑,培养出了众多优秀的弟子。 这种底蕴,除了包括丹、符、器、道等多个方面,还体现在那些德高望重的宗师长老身上。如果能被他们指导几句,在将来的某一天,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们,极有可能成为宗门的中流砥柱,甚至,成为新的神武级强者。 神武境界,不仅受人尊敬,更能延年益寿,返老还童。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也是吸引他们来此的原因。 顾倩倩的目光在众多身影上扫过,又在一位富家公子的身上停下。 此人身穿锦服,嚣张跋扈,坐在四人长桥之上,两侧有青帘遮挡,一名美丽的少女,跪坐在他的身边,手捧托盘,此刻正将手中成小块的水果,温柔地送进他的口中。 倘若仅仅如此,还不值得她太过关注。但问题在于,那名少女,包括那些抬轿的轿夫,他们的瞳孔、发色皆与常人无异,只在脖子之上,牢牢箍上了一道黑色的项圈。 这道项圈,划出了他们与人类之间的界限。 里面所装的,是由阵法师和符文师共同配合,打造出的爆破符篆。而这种东西,往往只在兽族、魔族的奴隶身上,才能窥得。 顾倩倩越是张望,越觉得眼睛刺痛,仿佛有钢针扎过,她关上窗户,尽力去忘掉刚才的场景,却反而记得更加深刻。 ‘‘太可怜了。” 她这样想着,‘‘都是同一个世界上的生灵,为什么要有如此的压迫?” 其实,她也明白,大梁对待异族,自有一套成熟的体系,诸如十三兽族当中,亦有不少开启灵智,实力强大的兽王。 它们作为族里的领袖,不希望自已的族群遭到人族屠杀,导致灭绝,于是,有兽王和人族签定协议,双方互助互利,甚至,派遣族中能够化形的弟子,加入各个宗门之中,弥补了某些方面的空白。 像这种被人禁锢,任其驱使的奴隶,大多是作恶多端,与人类争斗,被强者镇压之后,废去修为,这才沦落至此。 尽管这样,顾倩倩的心里,仍存有不少怜悯,看到这种不平等的待遇,她总觉得难以直视,却又无力改变,只好关窗不看,免得自己多愁善感。 ‘‘姐,你怎么了?” 观察到她的异样,刘星宇出言相问,顾倩倩回过神来,连忙回应道:‘‘没,没什么,只是在想,西门大哥他们,什么时候能和我们汇合。” ‘‘是啊,这都这去快两个月了,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了。”刘星宇嘴上说着,脑海里却浮现出另外一个身影。 ‘‘陈尊……”他暗暗想着,‘‘自从遇见了你,师姐的魂就像被勾走了一样,也不知道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家伙,给她灌了什么迷魂的汤药。” ‘‘哼,你最好是反抗到底,被少主杀掉,就算你侥幸被少主接纳,加入了我们,我也决不允许你这种小人,抢走我的师姐!” 刘星宇看向正在拢发的顾倩倩,不禁回忆起两人曾经的点点滴滴。 尽管他童年的记忆大都模糊不清,忘记了十之八九,但自打刘星宇记事时起,师姐就如同他的长辈一般,陪伴在他的左右。 他们一起通过考核,加入宗门,却因为触犯戒律,遭到驱逐。 在遇到少主之前,若不是顾倩倩对他悉心照顾,恐怕他早就死在了飘泊求生的路上。 因此,刘星宇对于自己的师姐,绝不会允许他人染指,就算是把他打成重伤的陈尊,他也会勇于相争,直到修为提升以后,再把陈尊打倒! 想道这里,刘星宇暗暗攥紧了拳头。不知为何,他忽然又好奇起陈尊的过去,想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么高的悟性,这么好的身手。 比起空白如纸的自己,陈尊的身上,似乎隐藏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秘密。 第159章 两年期满(其四) 众人聊天结束,准备往安排好的住处休息。 当他们在室内交谈的时候,商行外面的街道上,摩肩接踵,行人拥堵。 正如同顾倩倩刚才看到的那样,城市的主街上华灯结彩,绚丽缤纷,每个人都满怀期待,斗志高昂。 这不是由于某个特定的节日,而是因为自今天起,玄门为期十天的入门选拔,已经算是正式开始。 在城市临近南边的广场上,早早地设立了数十个红绸遮覆的桌椅,同时,也摆好了上百坛紫金流光的香炉,里面焚有上等的洗髓香,传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玄门此举,乃是不吝消耗,让前来观礼的各方人士,都有了提升资质、洗尽铅华的机会。 虽然,这种机会,大都是建立在自身的资质之上的。况且,这种洗髓香的功效虽强,但若是分摊到众人的丹田里面,其实也剩不下多少。 尽管如此,对于那些缺乏资源散修团体来说,这种提升实力的机会,实在是太过难得,作用虽小,也算聊胜于无。 更重要的是,它表明了玄门对于慕名来此的武者一个尊重的态度,那就是只要你有实力,有资质,能够为玄门做出贡献,宗门就不会吝惜那些昂贵的资献,对你进行大力的培养。 如此一来,大家本着看热闹的态度,即使无法加入玄门,也愿意跋涉数百里的路途,来净心城捧一捧场。 甚至,有不少生活拮据、家境贫寒的少年武者,把三年一次的入门考核,当成了某种朝圣般的信仰。 太阳还未到耀眼时候,空气渐暖,几十名玄门外门弟子,已经穿戴好统一的服装,由长老带队,从山上御气而来。 城外青山起伏,有玄门布下的瞬移大阵,由灵石驱动,可跨越百里距离,消耗甚巨。 在今天,大阵轰隆作响,显然是全功率运转,不计较灵石的损耗。从玄门山门入阵,移至此处,只需眨眼功夫,可见其阵法精妙,难以言表。 广场之上,人山人海。 肌肉虬劲的壮汉,怀中抱剑的散修,黑纱掩面的女子,意气风发的少年,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还有不少来自狐、虎、豹、鹰各族的兽族武者,来到此地,他们幻化成各色男女,混杂在人群之中。尽管外貌与常人无异,在场的众人,仍然能通过某些微妙的不同,判断出他们的种族。 除了来参加考核的武者之外,还有许多平头百姓,老弱妇孺,有人提前安排好地里的农活,有人耽搁了学堂的课业,也有孩童恳求父母,带自己来到这里。 由此可见,各大宗门影响深远,对于常人,有着难以想象的吸引力。 一缕清风拂过,带来真元的波动。 ‘‘来了!” “来了!” 人群从窃窃私语变得嗡嗡作响,再到扒肩搭背,爬树上墙。无数人伸长脖子,抬头张望,把目光同时向一点投注过去,心中炙热无比,只为一瞻仰仙师的风采。 相较于凡夫俗子的紧张,在人群前列的各色武者就显得比较淡定。 桌前坐椅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几十道年轻的身影。他们有男有女,神采奕奕,统一穿着白衣素袍,佩冠戴簪,端庄得体。男子腰系玉带,女子手有玉镯,在朴素无华之中,又展现出几分尊贵的气息。 为首的一名长者,白鹤玄袍,银眉长须,手持拂尘,飘然如天上神仙。有眼力出众的高手,以及对危险有敏锐感知的兽族武修,立刻看出这名老者修为深厚,远超在场的众人。 ‘‘快看,他居然在天上飞行!” ‘‘这是怎么做到的,莫非是神仙不成?” ‘‘娘亲,那个老爷爷好厉害啊!” ‘‘快,快跪下,向神仙乞求保佑,让咱家人都健康长寿,不遭灾难!” 众人议论纷纷,惊叹不已。这种表现大多体现在外地赶来的农民、翁妪身上,对于在净心城或是其他大城市的人们,并没有表现出太过强烈的反响。 对于某些眼界狭隘的人来说,他们终其一生,都在生养自己的三分地域里徘徊,神武境界的宗师强者,是他们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天空。 数量庞大的武者同聚此地,使得空气中的真气密度急剧上升,越往高处,越浓郁得如同实质。 一时间,彩云环绕,五色纷呈。 白眉老者脚踏罡风,凌空而起,环顾广场过后,他暗暗动用真元,声如奔雷,传遍四面八方:‘‘玄门入门考核,为期十日,要求如下: 骨龄超二十五岁,仍未突破真武五重者,不予考核。 身体重度残缺者,不予考核。 所修功法与玄门不兼容者,不予考核。 除这三等之外,其余符合要求的武者,都可以来台前报名,通过简单的测试后,赴玄门山门,进行进一步的考核。” 听他此言,有不少人暗暗思量,估算着自己的水平,有人恐有疏漏之处,高声问道:‘‘敢问长老,这功法能否兼容,应该如何判断?” ‘‘问得好。” 白眉老者呵呵一笑,对众人说道:‘‘所谓兼容,是指你原来修炼的功法,能不能在玄门继续施展。我玄门虽号称功法无数,大道三千。可世间秘技,亦有独家秘传之物,难觅踪迹。” ‘‘举个简单的例子,佛徒炼体苦腹,道门炼炁引灵,我玄门则是以悟性为主,通心为要,若是有人修了佛家的功法,又来玄门求学,岂不是弄得不僧不道,犹为滑稽?” 众皆拜服,无有疑议。 长眉老者看了人们的反应,暗暗点头,继续说道:‘‘既然没了疑惑,那就开始。” 不用他再提醒,众人也已经在桌前排好了长队,与此同时,在玄门弟子的身后,一百多名工匠开始忙碌起来。很快,就有几十个阵法的雏形在地面上渐渐浮现。 “姓名?籍贯?伸出手来,测试骨龄。” ‘‘可有功名在身?因何获得?” ‘‘修为多少?从何时开始习武?” 第160章 新的征程 玄门弟子们井然有序,开始问询前来报名的武者,问题涵盖多个方面,十分详细。 毕竟,谁也不希望师门里,出现一些来路不明、心术不正的无礼之辈。 队伍缓慢移动,势头不减。 有不少企图蒙混过关的武者,想让负责报名的玄门弟子通融一二,对自己的要求有所放宽。 只可惜,玄门规矩严格,怎能因私废公?即使来人的年岁、修为仅差分毫就能通过考核,众弟子也不会有丝毫放松,立刻把这些人筛选下去,全部不予通过。 队伍继续行进,众武者反应不同。 有人本就作弊,看前方检查严格,心虚不已,硬着头皮走了几步,就感觉到了那名长眉长老的凌厉目光,踌躇片刻后,这些武者终于不堪压力,灰溜溜地从队伍里退走,消失在广场的人群之中。 在长长的队伍里,有许多二十出头的少年少女,他们大都是在学院里毕业后,没有世家门阀的人脉和财力,无法加入武神阁修行。也有些寒门天才,自诩意气,不屑于和权贵为伍,于是来到此地,参加入门考核。 对于这种情况,玄门乐见其成。 毕竟,门中的世家弟子虽少,又不是完全没有。那些被选中的弟子,无一不是八大门阀中人,悟性、实力俱是上佳。 若是有太多的世家弟子加入,不仅会分润走不少珍贵的资源,也会使玄门超然物外的性质产生某些负面影响,并不利于宗门的发展。 报名如火如荼的进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武者汇聚,短短几日,净心城及周遭城市的商行店铺,营业额十倍于常。 转眼之间,报名时间已经过半。 经过七天的筛选,在上千位报名者中,只留下二百余名有修炼潜力的武者,再算上那些从兽族来此的异族,也不过三百之数。 长眉长老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要知道,一个宗门想要发展壮大,新鲜的血液必不可少。若是按照往年的标准,此次报名的人数应该翻上数倍,再经玄门选择,所得的弟子,刚好能够符合宗内的需求。 ‘‘都怪那些该死的魔族!”长老愤愤地想道。‘‘若不是它们猝然发难,攻掠西河三州,又怎么会害得上千名少年学子,就此埋骨。” ‘‘唉……”白眉长老叹了口气。 这些话,他只敢在心中腹诽,千万不敢出口牢骚,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去,难免嚼咬一番口舌。纵使他为神武级强者,也经不起天下士人的口诛笔伐。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人言可畏,自古如此。 队伍稀稀落落,来者甚少,长眉长老遂运转功法观望,片刻过后,他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天色已晚,今日报名结束。” 随后,他吐气出声,传遍广场:‘‘依惯例,净心城报名结束以后,被选中的弟子需统一集结,前往山门考核。 如今,人数渐少,玄门决定将原先的十日之期,改为九日,最后一天,只留一名弟子在此等待。 本长老亦会在此,宣告报名截止。” 长眉长老转过头来,对身边的弟子嘱咐道:‘‘你去告知城主,在城门处张贴告示,通知此事,也好让后来的武者知晓。” 那弟子答应了一声,自行去了。 往后的几天,净心城热闹依旧,但报名玄门的各地武者却是越来越少,直到第九天的下午,居然已经无人来此。 偌大的广场上,多为小商小贩,借机叫卖,趁着人气未散,多挣些养家糊口的银两。真正到桌前询问的武者,只剩下那些心存饶幸、不符合报名标准的散修。 正当值守的弟子百无聊赖之时,突然有两名身姿名异的男女,并肩而行,朝这边径直走来。 男子身材魁梧,粽发披肩,一身兽甲,半个肩膀裸露在外,展示出饱满的肌肉。女子体态婀娜,白纱遮面,款款长裙,腰佩一把宝剑,双眸灵动似水,让人不禁赞叹。 这两人走在一处,引得行人频频注目,甚至,路边的商贩都受其吸引,停止了吆喝叫卖之声。 负责值守的玄门弟子眼前一亮,端正坐好,直等两人来到桌前。那男子打量了片刻,开口问道: ‘‘这里可是玄门报名之处?” ‘‘正是,敢位两位姓名?”看他二人不凡,那弟子显得颇为期待,当即问道。 ‘‘我名苏魁,她名苏沫。” 玄门弟子记录罢了,又问籍贯,听完两人回答,大喜过望:居然是两名兽族武修。 要知道,天下各族之中,兽族的实力十分强大,不仅有数百名神武境界的兽王统领各部,更有不少族群和人族关系密切,再加上他们本就拥有的血脉之力,使得同等级的人族武者,根本就不是兽修的对手。 想不到最后一日,竟有意外之喜。那弟子测了骨龄,俱通过,又测修为。 本以为是板上钉钉之事,可没曾想那名男子修为略低,堪堪达到了真武四重巅峰,让人大跌眼镜。 见此情形,那名叫作苏沫的狐族女子淡淡开口,声音柔美:‘‘他若是无法通过,我也放弃报名的资格,多谢了。” ‘‘大哥,我们走。” 眼看苏魁点了点头,转身欲走,那名弟子登时着急起来。 作为内门弟子,他太清楚宗门对于人才的渴求了,这苏沫专修媚术,实力强劲,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材,倘若因为这种缘故,轻易地放走了两人,岂不是太过可惜? 想到这里,他连忙起身,呼喊道:‘‘且等一等……” 正当他准备追去,把两人拦下,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不合时宜的询问,促使他扭头看去。 只见一名少年手持告示,立于桌前。 他蓝衫得体,长身玉立,束发成辫,显得杂而不乱,反倒倍增勇武,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凤目,搭配上浓眉旁边的轻疤,让人无法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 ‘‘上面写着,玄门报名,尚未截止,这位道友如此焦急,想是另有要事。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待我报名之后,再行离去?” 在前几日,由于来者甚众,玄门弟子们特在桌前摆了香炉一座,每到夕阳西下之时,立焚长香,香尽则散,不再考核。如今人数虽少,香炉还在。 此刻,炉内香已将尽,堆起一截香灰。 那弟子回头看去,不知何时,那名长眉长老凭空出现,拦下了将要离去的两人。长舒口气,他礼貌地拱手说道: ‘‘这位兄台,考核的时间已经结束,想要报名,须在三年之后再访。请回。” 凤目少年微微一笑:‘‘不是还有些时间吗?” 看他在此纠缠,不愿离去,长眉长老带着两名兽族武者,闻声走来,劝道:‘‘这位小友,勿要执迷于此。从考核开始之时,老夫就宣读了相关的要求,到后来更是张贴告示,作为通知。” ‘‘此次迟到,望汝切记,三年之后,若还有意向,我玄门仍愿敞开山门,以礼相待。” 那少年没有回应,只是拿起桌上的香炉,平静说道:‘‘这位长老,我未打诳语,请诸位细观,确实还有时间。” 这一下,不光是玄门的两人,连那两位兽族的武修也是面色不悦,皱起了眉头。 正当众人将要发作之时,少年的脸上反倒满是自信的神色,在他的瞳孔之中,似有冰晶凝结,重重叠叠。 四人齐齐望去,少年轻轻一吹,堆而未落的香灰就燃起了淡淡的橙光,再一吹,那截香灰轻轻坠落炉中,露出短到几乎不见的香茬。 细看燃面,平滑如刀,上面寒霜凝结,如同覆了层极薄的细冰。 众人惊愕,尽皆失语,连那名宗师级别的白眉长老,也一时哑然,显然是没料到他有如此本领。 ‘‘敢问小友,尊姓大名?”长老收了疑色,正式地问道。 少年自信依旧,朗声回答: ‘‘青城,李霄。” 第161章 浮生山 洞天石扉,轰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 玄门,作为大梁境内的五大宗之一,弟子数千,长老过百,附属宗门无数,广结天下道缘。 自古以来,大梁历经崇佛、灭佛,崇道、抑道,又有儒教盛行,再遭打压,如此往复几轮,最终形成了儒、释、道三家并行的局面。在这其中,玄门,亦可算作儒教在武林之内的化身。 百年演变过后,玄门日渐强盛,经无数先贤的摸索总结过后,最终形成了一套较为完善的宗门制度,再经历代掌门发扬,终于在弘武年间,达到鼎盛。 现如今,玄门坐镇东南,俨然成为了南派武林的主要代理人。 浮生山,玄门山门所在。此地西望天冠山脉,南有妖兽山脉,东临大海,地域辽阔,紫气氤氲。 独特的位置,加上数代神武强者的阵法加持,使得浮生山上草茂木青,水秀石灵,成为了一处气运宝地。有道是: 芝径云堤万壑风,水芳岩秀千泉澄。 天台幽深映澄澈,雁荡奇崛入云层。 古居雾隐似梦幻,粉墙黛瓦显翠丛。 仙家应悔灵霄殿,不似凡尘一山城。 穿过深山密林中的小路,李霄拔开眼前遮挡视线的树枝,眼前出现了一座高峰的向阳山麓。 此刻在山脚之下,数十名武者汇聚于此,除了之前见过的那名内门弟子,以及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位兽修,还多出了几名袍服各异,气息雄浑的老者。 话说李霄在净心城报名过后,那四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白眉长老见李霄的修为不低,已有玄武一重巅峰,那两名兽修虽然实力稍逊,也算得上可造之才,于是破例,将三人一并通过。 随后,玄门弟子为传送法阵注入灵石,传送几人,前往浮生山考核。 在传送之前,那弟子自报名号,姓赵,名书森,已拜入山门两年,小有成绩,如今达到玄武二重初期。 他告诉三人,玄门修道,讲究‘出世’和‘入世’,并非像道家那般,不食人间烟火。每位弟子在考核之前,都要经过一番磨砺,按照灵石的指引,寻找自己的道路。 三人接过罗盘大小的灵石,正疑惑间,忽然觉得眼前景物闪动,随后,耳边突然传来呼呼的风声。 紧接而来的坠落,让他们猝然失重,消失在对方的面前。 李霄落在一片山林之中,毫发无伤,只是随行的几人都消失不见,难觅踪迹。 看向手中的灵石,李霄发现上面萤光亮起,似有所指,于是,循指引而行,如今已过四日。 没有食物,那就采食野果,没有水源,那就俯饮山泉。 在西河的五百多个日夜,李霄作为既要守城作战,又要外出寻敌的士兵,学会了不少野外生存的本领。再加上军队里最基础的体能训练,使得他的身体素质比之初出学堂的武徒,着实强上不少。 在守孝的两年里,他往返于山林和城镇之间,与野兔赛跑,同猛虎搏斗,与鱼儿竞游,归来之时,衣襟上总是沾染了不少泥土,也浸透了满身的汗水。 如今被弃置于山野之间,李霄非但不怕,反倒信心倍增,长久以来的锻炼以及和农夫、猎户、匠人、夫子等各类人群的交流,丰富了他的内心,使得他真正地脱离了稚嫩孩童的角色,成为了一名坚强勇敢的青年。 终于看到人影,李霄快步向前。他发现山脚下除了众武者外,还有一座白顶琼柱的仪亭,亭内有法坛数座,此时此刻,那几名玄门长老各持法器,盘坐其上,似乎和众人论述着什么。 ‘‘我好歹也经过多年的苦修,是从丰源学院毕业的高材子弟。你们玄门收徒真是好大威风,居然把我扔在山林之中,让我受此苦楚!” ‘‘长老,这位兄弟所说亦是我的心声,这几天,我日夜赶路,露宿原野,有时候找不到食物,差点害得我饿死在路上!” ‘‘千辛万苦才来到这里,这居然都不算是考核?” ‘‘玄门收徒,当真是如此严苛!依本人拙见,想是各位故意刁难,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 众人怨声载道,议论纷纷。 负责报名事宜的白眉长老亦在此处,坐于法台之上,见暄哗不止,他轻咳两声,对众武者说道: ‘‘圣贤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各位若入玄门,则要严守门规,不生无为之妄,不作贪痴之思,若是连这种小小的考验,都要哀声叹气,又如何进行后续的修行呢?” ‘‘武道自有,为何予汝?” ‘‘这……就算是这么说……”仍有人心怀不满,继续纠缠道:“条件未免也太刻若了些,未入山门,就有这种试炼,恐怕没人能够接受。” “技不如人,理应反省,何来道理一说?”白眉长老伸手一指,继续说道:‘‘看看他们,不就做的很好?” 顺其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两名兽修,听到长老的称赞,女子垂眉不语,其中的男子倒显得有些拘谨,挠了挠头,嘿嘿笑了几声。 ‘‘这两位是兽族修士,又怎么算……” 话音还未落下,几位长老的目光就齐齐地投了过来,瞬间锁定了人群当中的一名武者,吓得他立刻闭嘴,不敢再说。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无物不灵,出身寒微者,未毕能够出众,但是出众的强者,却能够来自任何一个微小的角落。你心胸狭隘,目中无人,怎能成器!” 那人自知失言,急忙道歉。可惜,众长老袍袖一挥,已经召出传送法阵:‘‘你无须再参加考核,现在就可以回去。” 这一下,他如丧?妣,苦苦哀求,众长老闭口不言,显然是铁下心来,那人不敢强求,暗自悔恨之际,只好独自离去。 就在这时,李霄从山林中走出,正遇上淘汰的武者,他闷头走路之际,抬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眼前的青年神采奕奕,足下生风,不仅面无饥色,甚至还有几分余力。 ‘‘这是怎么做到的?他身上挂着的布袋里,甚至还能闻到肉香,野兔,或是山鸡?” 见李霄大步走去,他在震惊之余,心里的介蒂也随之烟消云散:‘‘果然有实力出众者,能够在这种处境下想到办法,既然这样,我又有什么可悔?今日离去,我要继续努力,再寻出路。” 第162章 浮生山(其二) 待那名武者走后,众人不再聒噪,等候长老们的指示。 那名白眉长老见众人规矩,遂开口说道:‘‘尔等各取银钱十两,置于此箱,便可上山求法。” ‘‘啊,还要金银?”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这种情节。 在散修、学徒们的心中,玄门是修炼圣地,亦是一处不染铜臭的地方。他们满怀期待来到这里,先是无端受了疲惫之苦,现在又要交付钱财,让人难以接受。 试想一下,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都是吹捧五大宗门是何等的厉害,加入其中又是何等的光荣。在耳濡目染之下,每个学徒的心里都已经为它染上了一层光辉的色彩。 现在亲身到此,玄门的众长老不谈修道,反而如市井商贩一般,伸手要钱。使得一众武者大跌眼镜,仿佛人生的观念受到了冲击,久久不能回神。 沉默过后,窃窃私语声响起,其中的一个声音较为突出,是名闲散武夫,他不满地说道: ‘‘哼,还以为玄门是什么宝地,如今看来,根本不是大家所说的那样,在下欲另寻他处,告辞。” 见他抬脚就走,众长老也不挽留,目送他走进传送法阵,就此消失在人们的面前。 剩下的几十人里,有人选择交出银两,也有人面色犹豫,似乎正在挣扎,当然,还有三四人选择离去,不再考核。 ‘‘长…长老,俺从祖地过来,没钱,这可咋办……”那名叫苏魁的兽族显得颇为尴尬,讪然说道。 ‘‘哦,差点忘记说了。”一位圆脸长老对两人说道:‘‘你们不必取银,只消拿些灵材灵果、野味山珍即可。” 几个少年听后,也有样学样,讨好地说道:‘‘长老,我们的钱也不够,能否通融通融。” ‘‘你们不算在内,十两纹银,少分毫也不能上山。”没想到,圆脸长老态度转变的十分迅速,冷淡地对他们说道。 这一下,众人再次炸开了锅:‘‘怎么我们就要收钱,兽族不用?玄门这般行径,岂不是区别对待,打压人族?” 众长老面色平静,淡然地指向旁边的法阵:‘‘不愿交的人,现在就可以走,老夫不会挽留。” 须臾过后,又有几人退出。李霄环顾四周,发觉来时的四五十名武者,已经少了近三分之一,他暗暗想道: ‘‘奇怪,从我报名时的情景,可猜出玄门需要年轻的人才,怎么会坐视这些武者离去?长老刚才所言,确实是区别对待,仔细想来,更像是故意而为。” 那名白眉长老的气息极强,想是神武境宗师无疑,剩下的众长老虽然修为稍逊,也都比李霄强上不少。这样的宗门高手,必然是身怀多种秘技,放在俗世,无需求财,自然有豪富家族以重金相赠,愿意交好。 正当李霄沉思之时,那苏魁、苏沫两人向长老请求道: ‘‘我们刚出山林,身上所余之物不多,可否宽限一日,让我们入山寻些资源?” 看到他们恳求的模样,李霄原本迷茫的内心变得豁然开朗:‘‘原来如此,玄门此举,是为问心。有银者,以财名志,无银者,以行名心。有人不愿付出,又想要回报,自然不能上山求道。” 想到这里,李霄向前行礼,对众长老恭敬说道:‘‘长老,他们贸然入林,寻而未果,恐怕会浪费不少时间精力,小子手中正好有富余银两,愿为这两人代付。” 刚才发话的圆脸长老微微动容,若有所思,片刻说道:‘‘好罢,将钱放下,你们可一同上山。” “这怎么行。”苏沫难得开口,对他说道:‘‘我们萍水相逢,怎好让你破费?” 李霄哂然笑道:‘‘四海皆兄弟,你们远赴祖地来玄门求学,实属不易,咱们相见即是缘分,何来破费一说。” 此番言语,让那名圆脸长老更加讶然,求才心切之下,他运转探气功法,打量片刻后,脸上的笑容更甚:‘‘玄武一重,足可进入内门,你叫李霄?” “正是。”李霄回应道。 本来,这三十多人里有许多少年,他们未至加冠,争强好斗,意气风发,看到李霄替兽族出钱,认为他旁衬外族,故意显眼。如今听长老的意思,他居然已经达到了玄武境界,比在场众人高出三四层修为。 有他为例,众人再无异议,纷纷从身上拿出银两交上,李霄则和那两名兽族一道,攀阶上山。 浮生山初看矮小,攀爬却是极难,尽管有青石台阶供人落脚,李霄仍然累得气喘吁吁,难以为继,反观旁边的苏魁、苏沫就显得较为轻松,面无疲色。 半个时辰过后,李霄大汗淋漓,只好坐在石头上休息。 芳草碧树,清香扑鼻,丛竹点缀,百花飘香。西侧高峰上有流瀑垂下,水汽腾腾,恍惚之间,三人只觉得山立云中,半掩真容。 李霄看着隐约往山上延伸的石阶,心中苦笑不已:某些看似容易的事情,到了实践的时候,往往会面临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 “你们还有余力,可先行一步,不必等我。”李霄对苏魁说道。 ‘‘兄弟,我观你体魄,想是十分硬朗,怎么累成这样?”苏魁坐在旁边,关心地问道。 ‘‘刚才若无你出手相助,我们恐怕还在山里寻觅灵材,如今省去时间和力气,都是拜你仗义所为,现在你劳累致此,我又怎能弃你而去?” 李霄听了,感动不已,他在不经意间抬头观望,居然发现有几名少年遥遥领先,已经来到山腰,加油鼓气道: ‘‘看那些少年,比我修为更低,年龄更小,尚且到达那里,我应该更加努力才是。” 话虽如此,李霄抬起脚来,越发觉得沉重,简直像灌满了铁铅一样,复行百米,实在是费尽体力。 幸好,苏魁伸出臂膀,把他的胳膊搭在了肩上,有这番助力,李霄终于能继续前进,不落在他们后面。 ‘‘真是奇怪,我平日里勤加锻炼,不应该如此孱弱,爬起此山,简直像耗费了双倍的力气。” 第163章 浮生山(其三) 苏魁、苏沫作为兽族,身体素质自然远超人族,这种山路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是如履平地。 为了帮助李霄登山,他们特意放慢了速度,一边互相扶持,一边对他予以鼓励。 在这期间,有武者后来居上,超过三人。许多人见李霄修为不低,速度却如此缓慢,难免面露嘲讽,只是是碍于苏魁、苏沫在旁边相助,没有过多言语,匆匆旁去。 ‘‘抱歉,我能力不济,连累了你们。” 李霄十分自责,却又无可奈何,三人已经走了大半路程,若是此刻把他抛下,李霄绝没有登顶的可能。 ‘‘哈哈,李兄不必懊恼。”苏魁爽朗笑道:‘‘咱们只管走自己的路去,何须在意他人的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日落西山,金霞满天。橙红的夕阳洒在苍翠的树林间,照亮了同行三人的身影,他们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峰顶,来到一座宏伟的建筑前。 直到这时,李霄才窥得浮生山的全貌,景象之宏伟壮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以三人脚下的圆台为,从西向东观望,高耸的牌坊上绘有靛青明黄的彩禽,复合叠加的橘色斗拱,在朱红圆柱上形成了赏心悦目的起伏,如同某种奇特的韵律。 如黛青山连绵,仔细观望,可见金顶云海之中,有七座崔巍耸立的主峰,婀娜多姿,美不胜收。 从山腰直到山顶,无数古朴建筑、亭台水榭交相辉映,坐落其中。以目视为距,五指一楼,十指一阁,飞檐似金棕鹰嘴,伏于走廊之上,隐藏在山林草木之间。 宝塔如剑,钟楼似鞘,有流水瀑布从中垂落,带起万千虹光,忽高忽低,幽深宁静,让人目炫神迷,不知道该看向何处。静下心来,能听到哗哗的水声,夹杂着诵经传道的低语,回响在山林楼宇当中。 三人继续沿阶而上,走进一处大殿。 此时,殿内已经站满了上百名弟子,粗略计算,这几天通过报名的人,除去中途离去者,剩下的大都汇聚于此。 看到还有三人入殿,先前到来的武者不由得打量起来。苏沫面覆白纱,不愿意引起太多的关注,于是,李霄便和他们来到一处角落,安静地等候起来。 不到两炷香的功夫,就有数十名弟子身穿白袍,抬取了十二座星光流转的宝台而来。 一弟子白袍当中,描云绘竹,更与旁人不同,想必是内门弟子。他介绍道:‘‘在下姓赵,名书森,负责各位的入门考核。” 赵书森指向旁边的宝台解释道:‘‘此乃测试资质的灵石所制,可判断出各位的修为和潜力,是入门考核必不可少的一环。 大家可排队测试,将手掌放于台上。资质共分为甲、乙、丙、丁、戊五等,分别对应青、紫、橙、绿、白五色。资质上佳者,可得众长老亲传,资质太低者,则需从外门杂役做起。” 众人没有异议,纷纷向前。 要知道,天底下自诩才华者无数,真正有能力习武,并且在这条道路上走得遥远的,大多是家有私财、机遇出众者。平民百姓多为顺势而为,鲜有人能承担的起修炼所需的资源。 毕竟,丹药、功法、兵器,这些都需要金钱,小门小户难以支撑长远。能走到现在这一步的武者,多已服用了灵丹灵药,资质自然与常人不同。 ‘‘李长庚,橙色,丙等资质。’’ ‘‘宋卓然,紫色,乙等资质。’’ ‘‘张穆年,绿色,丙等资质。” 众人逐一向前,大多为丙等资质,修为在真武六重到真武九重不等,偶而出现一两个丁等资质的少年少女,都是神色落寞,心情复杂。 ‘‘哎,今年的弟子根基稍逊,这都试了三分之二的武者了,连一个甲等天资的都没有。乙等资质的也没有多少。”赵书森揉了揉太阳穴,显得颇为无奈。 忽然,他看到大殿的角落,有三个独特的身影,之前隐藏在暗处,一直没有没他注意到。 ‘‘兽族武徒?骨龄如此年轻,想是刚刚脱离族群。”赵书森打量片刻,顿时来了兴致:‘‘这女子居然有八重修为,是个不错的苗子,与之相比,旁边的那个就有些差了…” ‘‘等一下,好像有些不对。”他眯起眼睛仔细瞧去,看见李霄,顿时目放光彩:‘‘玄武境界?居然有人突破玄武一重?” 但很快,他的神色又落寞了下来:‘‘将近二十二岁的骨龄……恐怕是用丹药堆砌出来的修为。” 没有测试的人越来越少,很快就轮到了李霄三人。 ‘我先来。” 苏沫款款向前,伸手放于灵台之上。 再看旁边,众人刚才只顾自己的成绩,无暇关心他人,如今尘埃落定,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向前,顿时受到了吸引,暗中观察起来。 灵台上星光闪烁,片刻过后,逸出一道紫色的光柱。 ‘‘苏沫,紫色,乙等资质。”赵书森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感到了些许安慰:‘‘还好还好,乙等已经算得上天才弟子,假以时日,她有望冲击神武境界。” ‘‘恭喜,这二百多人里,乙等资质仅有二十六个,以你们的天赋,很快就能加入内门。”赵书森祝贺之后,继续问道:‘‘还有谁来?” ‘‘俺想试试。”苏魁看师妹成绩不错,也想一试。 众人听到如此浑厚的声音,顿时热情减半。有不少家族子弟看他粗衣麻带,话带土气,心里鄙夷道:‘‘同样是兽族,师妹美丽动人,师哥却是个乡巴佬。” 感觉到周围失落的目光,苏魁不由得有些紧张,额上甚至沁出了些许汗珠。他看似相貌魁梧,实则年龄偏低,刚达到成年标准。 再加上他久居山林,未经世事,初次来到人族疆域,难免感到拘束。 正当苏魁心神不宁之时,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束善意的目光,不用多想,定是李霄无疑。 他咬紧牙关,将手掌放了上去。 宝台毫无反应,如同报废。 众人大失所望,议论纷纷:‘‘果然如此,他不过真武四重修为,又能有什么天赋?” “可惜了,能够来到这里,恐怕耗费了不少功夫,现如今功败垂成,只能原路折返。” 没等众武者声音消散,只见那灵台之上,九道紫光冲天而起,直直闯入大殿的顶端,带起一阵剧烈的旋风。 在这道浓郁的紫气之中,隐隐约约地显现出一点青色,随后,越来越亮! 一时间,满殿青光,灵气纵横,赵书森和几十名玄门弟子顿时欣喜不已,直直地盯着那点青芒,齐声喊道: ‘‘苏魁,青色宝光。” ‘‘甲等资质!” 第164章 加入外门 刚才还在嘲讽的众人,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仿佛被某种怪力扼住了自己咽喉。 有人呆呆地看着,一时忘了回应,有人则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难以接受这个荒诞事实。 直到紫雾散去,那点青光仍存,正是寓意了顶尖天赋的‘‘紫极生青!” ‘‘怎么可能?他的资质,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高!” 如同将滚烫沸水倒进庞大的蚁穴,在场的武者顿时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轰然响彻整个大殿,久久不能断绝: ‘‘他不过是个真武四重的兽族,我可是有真武七重修为,如果他真的是甲等资质,修炼速度理应远超于我,怎么会如此缓慢?” ‘‘就是,那位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兽族女子,乙等资质,修为都达到九重境界。要是按这样来算,岂不是资质越差,修炼的速度越快?” ‘‘一定是弄错了,想必是测试用的宝台出了问题,我请求重新测试!” 李霄、苏沫刚才站在人群之中,见苏魁资质上佳,不由得替他感到高兴,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质疑的声音就已经再度响起。 苏沫十分焦急,听着众人半质疑、半贬低的声音,想要把手足无措的师兄拉到一旁,还没等他动手,又有一道声音从耳边突兀地响起,迫使她停下了脚步。 ‘‘各位这是因嫉生怨,不肯承认自己低人一等的事实? ‘‘三百多名武者在场做证,又有玄门数十名弟子在此,要是真能作弊,反倒证明在场的各位,都是些有目无珠的草包!” 这一下,那些原本保持中立、在人群中沉默不语的武者也都皱起了眉头,纷纷朝这边看来,只见说话的那名武者面色苍白,目光犀利,肩高腰窄,背后微微隆起,正是鹰族的兽修。 ‘‘你说什么?一个刚到六重的家伙,也敢嘲笑我等!” ‘‘这可算下上嘲笑,我只是实话实说。” ‘‘哼,有本事,到殿外比试比试!” ‘‘怎么,说几句就恼了,果然是个草包。”鹰族兽族撇了撇嘴,显得颇为不屑。 眼见事态即将失控,赵书森当机立断,大声喝止,说道:‘‘灵台由掌门亲手创造,所验结果无误,若还有借机发难、不守规矩者,一律放弃考核的资格,逐下山去!” 随后,大殿四周突然显现出数道身影,快如闪电,正是玄门戒律堂弟子。他们冷冷地扫视了片刻后,满身毫光,闯进人群之中,擒下了几个出言不逊的武者。 在场众人早在来到大殿的时候,就各自散开灵识,探查过四周的情况。不曾想,到了现在,居然有人凭空出现,不被灵识所察。 此等手段立竿见影,喧声戛然而止。 等到这些人离开大殿,赵书森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暗想道:‘‘擒拿他们,实属无奈之举,要是放任不管下去,在场的兽族武者,恐将生变。” 兽族没有天王坐镇,在各族之中处于弱势,人类武者瞧不起他们,倒也正常。 不过,为了抵抗魔族、妖族这等潜在威胁,与兽族开展合作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些许歧视无伤大雅,错就错在不懂规矩,把它摆到了台面上。 赵书森环顾全场,问道:‘‘还有谁没测试,立刻到前面来!” 那鹰族的兽修正环抱双臂,冷笑地看着四周,忽然觉得身后传来异动。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道如峰峦般的身影已经从他身边掠过,带起阵阵寒凉的微风。 ‘‘真元,不是真气?玄武修为!”他傻傻地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想道: ‘‘此人气息浑厚,数倍于我,恐怕在同阶当中也难有敌手。而且,他身上那股杀伐果决的气势,绝不是寻常武者所有。” ‘‘难道是人族的士兵?应该不错。凭他的修为,加入玄门绰绰有余,怎么会甘愿等候,和我们一起考核?” 正当鹰族兽修胡思乱想之时,李霄已经步履生风,来到了灵台前方。他拍了拍苏魁肩膀,祝贺道:‘‘恭喜苏兄,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神武境界的强者。” 苏魁的眉宇之间难掩喜色,连忙回应道:‘‘哪里,我才真武四重,未来要走的路还很长,不敢奢望宗师。” 他语气一转,继续说道:‘‘李兄,你的修为是我们当中最高的,一定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加油!” ‘‘承你吉言。”李霄微微一笑,见苏魁走到旁边,让开了位置。他不再犹豫,伸出手掌平放在宝台之上。 众人凝神屏息,个个睁大了双眼,唯恐落下一丝细节。其实,不管是玄门的弟子,还是其他的散修,都对李霄有着一种莫名的期待。不仅仅因为他远超众人的修为,也有对他本身气质的赞赏。 若真是依照刚才,人们口中‘‘资质越高,修炼速度越快”的说法,李霄的资质又该强到何等的地步? 片刻寂静,宝台上毫无反应,一如刚才。 赵书森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在颤抖,甚至有些不受控制:‘‘李霄如果也是甲等资质,凭他现在的修为,必然能够加入内门,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之一,未来,更是有执掌玄门的机会。” 难道,自己即将见证未来掌门的诞生? 苏沫美目之中,透露出隐隐的期待。三人认识的时间虽短,亦可从细节之中窥见人品。李霄对他们兄妹礼遇有加,平等相待,没有半点鄙夷的神色。相较于其他武者,已经是十分难得。 苏魁也暗暗攥紧了拳头,心中激荡不已。刚才,他初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心里难免紧张,若不是李霄对其鼓励,他恐怕要弄出不少洋相。 如今看李霄甲等有望,他当然为之高兴,心中暗想道:‘‘李兄,你一定可以的!”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宝台终于绽放出一阵剧烈的光芒,引起了众人阵阵的惊呼。 就在这时,异变徒生。 那道耀眼的光芒笼罩整个大殿,范围极大,品质却无法继续提升,不仅如此,它所孕育出的雾气等级居然不断下降,很快就跌到淡淡的橙色。 由橙转绿,再由绿转白。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那道白光,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霄怔怔地愣在原地,显然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感受到背后传来的目光,只觉得如芒刺背,灼热不比。他暗自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仿佛听到了他内心那迫切的恳求,宝台上方的白光努力地翻腾,如同沸起的溪流。与此同时,它的规模也在不断变小。从刚才的遮覆殿顶,逐渐压缩到仅能包围一人。 李霄,绿色宝光,丁等资质! 赵书森面如土色,心中美好的愿景被瞬间打破,差点吐出一口鲜血。刚才所幻想的美好蓝图,在兽族面前的吐气扬眉…… 所有的一切伴随着李霄的失败,此时此刻,尽数消散,化为泡影。 第165章 加入外门(其二) ‘‘丁等资质,居然只是丁等资质?”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李霄虽然年过加冠,但是修为尚可,不算落后,若是按正常情况来算,此时应有真武八重到九重左右的实力。 毕竟,突破玄武境界不仅需要悟性,更要有相对应的资源和功法。 他能靠自己的力量突破,少说也该有丙等资质,现在的结果,让在场的众人感到始料未及。 宝台之前,李霄安静地站立着,他用询问地目光看向赵书森及一众玄门弟子,希望在他们的口中听到某种肯定的答案。 赵书森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算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其实,他也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但是赵书森心里清楚,浮生山的登山路上早就布下了层层禁制。不借助外力,仅靠自己的力量来到山顶,本就是一种对资质的考核。 从三人步入大殿的那一刻起,赵书森就对他们有所关注。按照长老们的设想,能够在规定时间内来到此处的,至少该有丁等修炼资质。戍等及以下的,根本没有出现的可能。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只能勉强达到丁等资质的李霄,居然得到了有甲等天赋的苏魁帮助,赶在期限之前来到大殿,成功参加了资质考核。 ‘‘唉,真不知道你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但凡换另一个人相助,你都到不了这里。”赵书森如此想道。 看着他脸上复杂的神情,李霄也知道此事已无可挽回,他并没有过多言语,缓缓地向后走去。 没想到这番情景落在众人眼中,反倒凭空多出几分落寞之色。大家都是从登山路上走来,自然能猜出其中的奥秘。 一时间,疑惑不解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沉默不语者亦有之: ‘‘可惜可叹,此人仪表堂堂,实力拔尖,没曾想资质有限,恐怕要终生止步于此,难以寸进。” ‘‘我看未毕,他能凭本事登山,理应身怀秘技,能不能晋阶,还要看后续的机缘。” ‘‘得了,这李霄怎么上来的,你当真不知?要不是靠那两名兽族相助,他早就被暗中淘汰了。” 再说刚才的那名鹰族武者,他本就是心胸狭隘之辈,目中无人,看李霄修为颇高,这才有三分惧他。如今李霄资质丁等,让他不免有些飘然,低声道: ‘‘还以为有多么厉害,原来是个纸糊的老虎。” 李霄没有回应,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话。反倒是苏魁关切地上前劝道:‘‘李兄,你还好?这种测试资质的东西,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真正要看的,还得是个人的能力。” 话刚说完,他就想起自己是甲等资质,如今这番言语,颇有些买弄的意思。没办法,他只好闭嘴不言,顺便转过身去,凌厉地瞪了那鹰族一眼。 鹰族兽族急忙低头,不敢和他对视。 没过多久,资质考核正式结束,除去未到场的、被驱逐出殿的,其余无一余漏。 赵书森再度开口:‘‘玄门考核,外门第二轮资质测试,现在正式结束,各位分成两列,男左女右,由我们带往宿处休息。明天早上,开始第三轮考核。” 众人自然遵从,各寻去外。离开大殿后继续往里,可看到楼宇重重,有精致小院数十座,院墙高耸,卵石修竹。院内早有膳食被褥备好,不必细说。 兽族、人族因生活习性不同,故分开相宿。李霄告别了苏氏兄妹,朝一处僻静院落走去。 院内安静无人,只听树叶哗响。李霄看向西侧的房门里有人影晃动,便知他不愿和自己交流,于是独自吃饭,不再强求。 入夜,李霄辗转难眠。 烦燥之下,他起身披衣,推开木窗,想要透一透气。没曾想,浮生山夜间之景独具特色,更与来时不同,李霄欣赏许久,一时难以自拔,不忍离开。 窗外帘月胧明,暗瀑悬挂峭壁,淘淘然如银龙畅然下凡,在山涧碧潭中欢快戏水。 院内竹影斑驳,如海底荇藻,在月光的照耀下随风摇摆,似婀娜舞者,别具风情。 不知不觉间,李霄已经穿靴出门,沿着来时的道路走去。 俯身躲过来回晃动的翠竹,抬头一看,有几片绿叶从枝上飘落,纷纷扰扰。它们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李霄的必经之路上。 他没有丝毫停留,迈步掠过,任由绿叶散落在原地。转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再朝旁边的廊桥迈去。 一路上,李霄思绪万千。回顾起自己至今的经历: 七年私塾,识文断字。三年尚武,结识一众好友。随后,他前往定州,驻守前线。 松林遇袭,得晋阶丹药,救下魔族,带她回到军营。随后就是大大小小的战事,休整,再战,再休整,再战斗。直到城池沦陷,他随溃兵返乡,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站在廊桥之上,李霄遥望远方。 起伏错落的宫殿群傍山而建,宛如仙境,流水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形成道道旋涡,在半空中形成优美地曲线,准确穿过楼宇的空隙,汇入不断回流的湖泊之中。 恍惚间,夫子临终时的教导再次响起,萦绕耳边: ‘‘困难并不值得称颂,值得称颂的是面对困难时的心境。每一次战胜困难的经历,都将迎来心灵上的蜕变。” 淳淳教导,似在昨天。 如今夫子已经与世长辞,其子孙儿女亦离开了青城闯荡,回首曾经,历经世事的长者留下的话语,如宝藏般留存在他的心里。 扪心自问,李霄难道就没有半点失落? 他有,但他不想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他清楚地知道,这些散修、兽族在没有加入宗门之前,修炼的多么艰难。而那些从学院毕业,来到这里的少年们,也个个都是过关斩将,历经磨砺。 没有人不吃苦,只是有人不喊疼。 李霄怔怔地望着,那黑白二色的天地间,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孤鸿。 它桀骜不驯,不愿意栖于凡俗树枝之上,盘旋许久,昂首啸叫了两声,随后,振翅高飞,笔直扎进了紫色的夜空。 他略显困倦地揉了揉眼,隐约间,想起了某位多年未见的故人。 次日凌晨,未至寅时,钟鼓响起,其声沉闷,隆隆回响。 三百多名武者来到东边殿堂,天色渐白,用过早饭后,十二名玄门弟子从两侧殿门步入,李霄顺其来外看去,可见冗长的回廊悬于半空,连接在两处高楼之间,直通此处。 十二名弟子列队两侧,恭敬等候。不多时,数名长老步入殿堂,坐于位上。仔细看去,那白眉长老、圆脸长老尽皆在此。众人早已领教过他们的厉害,不敢暄哗,静听下文。 第166章 加入外门(其三) 众长老端坐于台前松椅之上,并未发言,随后有弟子取出名册,清点人数,可知成功登顶的二百六十二人,已尽数到场。 此时,殿门大开,四面光来。殿前石阶之上,似有淡淡的云雾环绕。若是寻常人等见了这奇异的景象,免不得暗呼几声‘‘仙人”。 在场的都是习得武技的武者,对这种运用真气的方式并不感到稀奇。唯一让他们动容的是这真气汇聚的程度,足可用‘奢侈’二字形容。 石阶下面,恐怕埋藏着整条的灵石矿,辅以聚灵法阵,这才有此番效果。 殿内,数尊青铜香炉雕云纹松,插有贡香,燃时烟雾飘袅,清香沁人。在众长老的身后,有巨型法像一座,着粗布麻衣,体型魁梧,手拢袖中,庄严无比。 李霄悄然抬头,观察此像,只觉栩栩如生,有种莫名的亲切之感。 不知何时,苏魁、苏沫在人群里看见李霄,走到了他的身旁,窃声问道:‘‘李兄,昨日休息的可好?”李霄收回视线,转对两人:‘‘承蒙关心,甚好。” 三人知晓礼数,见各位长老在此,不再多言。 台上有长老紫袍儒冠,鹤发童颜,双目亮棕,为众人之首。他环顾左右,眼神威严如铁,台下武者、兽修为其气势所震,更加紧张,一个个不敢大喘,只以鼻腔呼吸。 ‘‘老夫淮涯子,其余长老从左到右,为灵虚子、古河真人、白眉真人、沐阳真人。皆为玄门长老。” 他的目光掠过在场的众人,没有丝毫停留,直到看见李霄三人这才有所停滞,眼中似有精芒闪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四人目光相对,神态各异,苏魁不明所以,神色如常,苏沫长睫眨动,表现的颇为诧异,李霄则是感觉到空气之中,似乎有无数利刃朝他面门刺来,顿时惊出冷汗,不敢再看。 所幸,紫袍老者的扫视并未停留太久,片刻过后,他朗声开口,对众人说道: ‘‘玄门自上古时期,由先天圣人所创,于万族之中开辟出一条大道,又由后继诸圣筚路蓝缕,传延至今。久经打压却从未灭绝,直至今世,才有如此盛景。” 今日广招弟子,实为幸事,然族有族法,门有门规,我玄门收徒亦有独特标准,特设三问,尔等应随本心作答,良者可拜为外门弟子,择寻师承。” 十几名玄门弟子来到人群之中,指挥着他们分散站开,留出了足够的空隙。 正当众人不知如何作答之时,台上的长老们已经齐齐挥袖,只见各色宝光显现,正是储物类法宝的威能。 二百多张方桌凭空出现,上有笔墨纸砚若干,桌面皆为浅褐色,隐约间可以嗅到枫叶的涩香。 李霄面色略异,暗暗想道:‘‘这储物法宝我听冷飞羽说过,确实是不错的宝物。长老们持有的这种空间极大的,却是十分稀奇。没曾想能在今天见到。” 反观其他的武者,大都惊叹连连,羡慕不已。有少数兽族武徒没见过这种手段,一时被镇得忘了言语,不住地摆弄着桌上的物品。 黎明大陆各族相融相斗,已有千年之久。因人族文化昌盛,族群庞大,故妖、兽两族均化形为人进行往来。所学所用多为人文,如今发下纸笔,倒也不用担心文采的高低。二百多名武者纷纷执笔,准备完毕。 紫袍长老遂出题问道:‘‘狼捕羊,欲食之,其声呜咽,救或不救?阐明原因。” 众人思量片刻,各自作答。大殿之内顿时笔声窸窣,如同蚕食桑叶。有人还在纠结犹豫之时,长老们就已经命弟子收卷,不少武者只好仓促作答。 李霄毫不犹豫,挥笔立就,写下“不救”二字,又写了原因。旁边的武者见他从容不迫,须臾答完,刚想偷偷地瞄上几眼,耳边就传来了长老的告诫: ‘‘自行作答,违者失去考核资格。” 这一下,连同他在内的几个武者都连忙回头,不敢再看。 淮涯子坐于台上与众长老审阅答卷。台下武者们忐忑地看去,只见灵虚子和古河真人面无表情,而白眉真人则是时而皱眉,时而沉思,显得思虑颇深。 片刻过后,淮涯子对台下众武者说道:‘‘大多数人皆言‘救’,其中原因各有论据,少数人和全部的兽族武者言‘不救’,答案亦有论述。” ‘‘此考题并无确切答案,言之成理即可,张穆年,你且来说说自己的看法。” ‘‘是。”名叫张穆年的人族武者起身回应,说道: ‘‘晚辈认为该救,因为自从我习武时起,师长就教诲我:武者应有仁心,越是拥有强大的力量,越应该恪守武道,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弱小。” ‘‘嗯……”淮涯子点了点头,脸上并无赞许:‘‘李霄何在?你是在场的人族武者里,为数不多的否定者,你且来说说原因?” 李霄站起身行晚辈之礼,说道:‘‘各位长老,我认为应该不救。” ‘‘哦?须知我门内教义有载,仁者爱人,天地同亲,绵羊呜咽悲号,即将殒命,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慈悲之心?”淮涯子的话毫无质问之意,反倒像是试探。 ‘‘正因晚辈贯彻了‘仁’字,才更不能救下绵羊。”李霄正色说道: ‘‘自然界本就是弱肉强食,适者胜存,如此往复,则可使得优胜劣汰,后胜于今。若使用武力去保护羊不受狼的侵害,这种仁慈对于即将饿死的狼来说,亦是一种杀戳。” 众武者面面相觑,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次。许多人都是在理解了玄门的教义后投其所好,如是作答。 听了这番回答,众人再看向身边的兽族武徒,见他们都频频点头,显然是认同了李霄的观点。 第167章 加入外门(其四) 其余的人族武者听后恍然大悟,暗自想道:兽族虽然也有宗门、宗族存在,但是那些族规森严的地方,大多只接纳开启了灵智的兽族。 寻常的小型族群,才会有蛮俗无智的野兽存在,作为岗哨或是仆从使用。 对于兽族而言,弱肉强食乃是世间的真理,互相捕食也是一种正确的选择。而像张穆年这样的少年,则是因为长辈、老师的良性教导,把世界想的过于单一化。导致他和那些‘施救者’们忽略了‘‘狼也要生存”的本质。 众人再无异议,看向李霄的目光也变得佩服起来。 淮涯子看众武者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再停留,继续问道:‘‘第二题:玄门自立以来,有走火入魔,堕入邪道者,若此等邪修为汝亲近之人,双方相见,应当如何?以一字答之。” 这一回,在场武者少有思虑,匆匆落笔纸上,玄门弟子们亦如刚才那般,将答案再次收拢,送呈给众长老审察。 玄门长老们看了片刻,灵虚子率先说道:‘‘青戎、刘长锋,韩鳞,你三人皆以‘杀’字作答,可有缘由?” 三人起身回答:‘‘习武之人应追寻正道,行事光明。堕入邪道者,不论是痴迷力量导致走火入魔,或者因外力原因未能坚守本心。这些都算背离了修炼的初衷。我等与之相见,自然会选择匡扶正义,将其斩杀。” 灵虚子以手捋须,沉吟片刻,说道:‘‘话虽如此,思虑欠佳。”他挥手示意三人坐下,继续翻阅。 沐阳真人又拿起数张答卷,问道:‘‘苏魁、苏沫、马双,李重楼,你四人皆以‘避’字作答,是为何故?” 苏魁资质甲等,大家自然以他为首。只见苏魁起身行礼,回应道:‘‘俺不太理解什么叫邪道,但是俺知道,这个人曾经与俺关系甚好,他就是自甘堕落,俺也下不去手,只好选择避而不见,断绝双方的来往。” 沐阳真人看其余三人都暗中点头,当下明白了他们的心思,于是放下答卷,对苏魁说道:‘‘念及昔日情谊尚可,但是,一味地躲避,并不能解决彼此的问题。” 待他们坐下之后,又有白眉真人、古河真人分别点起几名武者,答案自然是五花八门,各有理据。 有人写‘‘劝”,希望将昔日好友拉回正道,有人写‘‘拦”,是为阻而不杀,进行拖延。有人写‘‘走”,想要保全自身性命,不过,显得有些懦弱。 甚至有人写‘‘同”字,打算和邪道好友共谋恶事,反抗其他正道,被众长老施以惩戒,打飞出殿,失去了考核的资格。 二百多张卷子审完,淮涯子取出几张答案,向殿内武者问道:‘‘在这其中,李霄写了个‘义’字,宋卓然写了个‘‘和”字。你二人所答之言可有解释?” 李霄以手虚让,示意宋卓然先答。此人气质纨绔,似是家族子弟。只见他潇洒一礼,面带笑意地说道: ‘‘正邪之间,从来就没有固定的界限,各有优劣,不分高低。 此人若与我亲近,念及旧情,我就不会动手杀他,反倒是他堕入邪道,拥有正道所不曾知晓的资源,我可以对其敬而远之,表面和气,从中获得我想要东西。” 众人纷纷侧目,暗呼高明,有许多武者心里想道:‘‘不愧是家族中人,自幼便习得用人交友之法,眼界与我们不同。” 淮涯子默然不语,示意李霄作答。 李霄从容起身,缓缓说道:‘‘晚辈认为,人活一世,义字当先,奉行道义无论正邪,但求问心无愧。” ‘‘依你的意思,这等魔头若是有大恩于你,你就会助纣为虐,踏入歧途?”白眉真人皱起眉头,沉声相问。 他对李霄有深刻的印象,不希望他被长老们厌恶,一番话看似质问,实则是打了个圆场,给了这少年回转的余地。 李霄淡然笑道:‘‘人生在世,难免沾染上些许尘埃,一味的打压或是肆意的放纵都不是解决的途径,既然如此,何不凭心而为,不问西东?” ‘‘魔不魔,正不正,天地自有浩然歌,走不走,留不留,生死皆在我心头。” 众人豁然开朗,窃窃私语,感叹起李霄的义气。 不料,还没等武者们回过神来,沐阳真人、古河真人就已经厉声喝道:‘‘放肆!”随后悍然出手,‘轰’地打出两道真元光波。 ‘‘住手。” 关键时刻,灵虚子出手相救,拦下了两人强大的攻击。他转头看向身边的淮涯子,在得到点头肯定后,又对一众长老说道: ‘‘且留下此子,观他日后禀性,再惩不迟。继续进行第三题的考核。” 沐阳、古河两位长老听闻此言,冷哼两声后收功敛息,不再追究,算是默许了他的说法。 众武者突遭这等变故,吓得噤声不语,恭敬地等候淮涯子出题。苏魁见那长老突然出手又被拦下,差点跳脱起来去营救李霄。见他没事,这才抹了把汗,止住了向前的冲动。 ‘‘且听第三题:君主、宗门、国家若是同时遭难,汝欲先救何处?”淮涯子平静地问道。 寥寥数十字,在众武者的心里引起轩然大波,许多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种问题也能在此处问出。 似乎是感觉到众人心中的震惊,淮涯子柔声开口,说道:‘‘今日只谈所思所想,不究是非对错,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不必忧虑。” 其实,在场的武者都心知肚明:如今大梁境内,以五大宗门为首的百家门派,实力越发强盛,更有人、兽两族的天才弟子加入,拉拢了大量有潜力的势力依附。 与之相对的是朝廷日渐势微,大有难以管辖之态。要不是还有三位天王及武神阁的强者坐镇,朝廷的话语权恐怕已不足武祖时期的三分之一。 这个问题,简直是把忠君、护道、报国放在了毫无遮掩的平台上,赤裸裸地让众人选择。 第168章 加入外门(其五) 李霄环顾左右,以苏魁为首的兽族武者多是面色平静,没有丝毫纠结。 他们来自兽族的各个族群、部落,对于人族的家国观念较为淡泊,想来会以‘保护宗门’作答。 而诸如宋卓然这样的门阀弟子,他们的利益和君主的恩宠息息相关,毫无疑问会选择‘忠君’。 再看左右的散修武者和那些出身贫寒的平民少年。他们目光坚定,表情肃穆,所思所想更与前者不同。 对于这一类人而言,大梁就是他们的全部。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生于此地,葬于此地,倘若国家有难,他们的家园必将遭到破坏,流离失所。 天下之大,失了故土,又能栖于何处? 李霄心中感慨,见众人已经开始作答,也随之提笔,蘸墨写下两个苍劲大字。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的答卷收上去后,一众长老并未像之前那样提问,平静地看完在场武者们的答案后,宣布三轮作答就此结束。 ‘‘尔等已经通过了测试,从此刻开始,正式成为玄门外门弟子。”淮涯子及其余的长老们同时起身,对众人说道。 新晋弟子们自然是欣喜无比,心中激动,短暂的议论声后,有人恭敬地问道:‘‘敢问长老我等应该如何修习?晚辈知道玄门法术颇多,兼有多种职业,应该怎么选择?” ‘‘问得好。”灵虚子接过话头,继续解释道:‘‘你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宗门大殿,正是考核弟子的地方。另外,玄门还有主峰七座,侧峰两座,宗门山下有通往净心城的道路,故亦有集市若干。 玄门侧峰有藏书阁、藏宝阁、悬赏殿、演武场。七主峰各有炼器堂、炼药堂,灵兽堂,符文殿、阵术殿、灵田灵矿等。” 有人心里疑惑,暗自想道:‘‘这玄门号称是儒教在武林之中的替身,怎么像道家那般制丹炼药?着实有些稀奇。” 不过转念一想,这体现了玄门的深厚底蕴。应该是在功法传承上和道门有些许区别。道门以‘‘先天一炁”为要,玄门则是注重真气的运用,炼丹炼药倒也说得过去。 ‘‘在玄门修行可以自由选择想去的主峰,不过,各峰峰主均为内门长老会成员,你们想要拜师,必须从外门长老的考核中通过。 等到成为内门弟子后,凭借天赋和能力成为他们的亲传弟子,才算是真正成为了玄门的重要成员。” 一番解释下来,众人这才对玄门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玄门外门弟子过万,大多自由修习,亦可以外出历练,内门则仅有近千弟子,由长老和掌门进行专门的辅导。 想要进入内门,有以下途径:一是在内门大比中取得优秀的成绩,二是能力或资质得到长老们的垂青。 至于第三种:靠贡献挤身内门。虽然也有人成功过,但这些弟子没有天赋,在内门无法争取到更多的资源,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遣回外门,在内门的地位也形同杂役。 当然,这种话长老们不便讲明,只会把它当作一种激励弟子的方式,用来促进宗门的长远发展。 淮涯子、灵虚子在前,沐阳、白眉、古河真人在后,道了声‘‘且随我来。”便飘然出殿,往东侧廊道而去。 众弟子整齐列队,跟在长老和几十名内门弟子身后,穿过竹荫遮蔽的苍翠长桥,从流瀑哗响的黑色山壁旁转来,进入一座更加宏伟宽阔的飞檐大殿。 大殿无门无墙,仅以青石柱支撑琼顶,透露出一股古朴玄静的韵律,两侧编钟铜槌,此刻居然自行响动起来,其声悠扬浩渺,让人心神荡漾,难以自抑。 殿内,有传送法阵数十,通住宗门各处。殿外,景色辽阔壮丽,正是九大钟灵秀美的玄门山峰。它们丛植不同,各有特色,其中一座高峰巧夺造化,仙府无数,被众山团团拱簇,想是掌门所在。 只见长老们对十几名随行的弟子交待了几句,便不再理睬剩下的二百多名新晋弟子,纷纷踏入传送阵离开,只有白眉真人稍作犹豫后走出了大殿,不知去往何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作何打算,没想到那几十名内门弟子站了片刻,等白眉长老离开后,他们顿时变得热情无比,和众人称兄道弟,聊得火热: ‘‘师弟,加入画眉峰!手把手教你制符,机会难得!” ‘‘百草峰诚邀各位师弟师妹加入,灵药资源丰厚,修行轻松!” ‘‘大家来问道峰,这里有内门师长开坛授法,能更快地提升实力,加入外门!” 在场二百多人齐齐傻眼,不敢相信刚才还威严高冷的师兄师姐们竟是如此本性,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弱弱地问道:‘‘那个,师兄……各峰招人都是这样的吗?” ‘‘当然,你以为是怎样?” ‘‘刚才……各位长老可是十分严厉。” 那名内门弟子一把揽住问话之人的肩膀,善意地说道:‘‘刚才你们还不算是玄门弟子,自然要求严格,须知选徒乃是一宗之本,必须由各位长老亲自掌眼。 如今通过了考核,你们加入了玄门,各大主峰的峰主能够收到什么样的徒弟、能在内门大比上取得什么样的成绩,这就要各凭门下弟子的本事了。” ‘‘呃…这也太直接了点…” 见那名弟子满脸无语神色,揽住他的内门弟子遂正色说道:‘‘放心,就算你不想加入我所在的主峰,也不会受到刁难或者报复,这是长老会默许的一种良性竞争方式,无需害怕。” 听到身边两人的谈话,李霄也明白了这种做法的深意: 玄门讲究‘入世’,就不能像其他宗门那样坐而论道,连基本的人际关系都无法解决。像这样培养出来的弟子,有远超寻常宗门的能力。即使离开了宗门也能在别处混得风声水起。 毕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不过……实在是太热情了点。” 李霄苦笑着看向眼前的三名内门弟子,他们为了让李霄加入所属的主峰,几乎要大打出手,吵得不可开交。再看苏魁、苏沫那边更是人头攒动,足有二三十人聚集。 第169章 闻道峰 ‘‘苏魁师弟,加入我们燃谷峰,只要你愿意,峰内的各类洞府都任你挑选!” ‘‘来我们孤杰峰,我们这里除了洞府以外,还有许多适合你修炼的功法,只要你想学,我可以请长老们亲自教你!” ‘‘苏沫师妹,有没有意向来素心峰,我们这里女弟子众多,适合像你这样的外门弟子。而且,也更方便你融入玄门。” 二十多名内外门弟子分成两拨,毫不相让,所许诺的好处更是越来越多。光是站在旁边听着就觉得羡慕不已。 李霄的身边之所以有人围拢,大都是看中了他高于其他新晋弟子的修为。但李霄资质丁等,后续提升的空间恐怕十分有限,所以也不会有太多人前来相邀。 苏魁、苏沫与之完全不同。他们出身兽族,实力本就强于人族武者,再加上甲等、乙等天赋的加持,只要倾斜资源,加以培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跃于同期弟子之上。 李霄见他们左右为难,又无法从中脱身,想去帮助兄妹二人脱离此处。他抬头一看,忽然发现白眉真人隐于殿外圆柱之后,正向他悄悄地招手。 ‘‘长老这是何意?”李霄心里暗想。 他劝退两边的弟子,环顾四周,觉得没人注意自己,于是缓步来到殿外。 ‘‘白眉长老。”李霄尊敬地行弟子之礼,‘‘不知唤晚辈前来,是为何事?” ‘‘李霄啊,”白眉真人和蔼可亲,俨然一副长者姿态:‘‘你之前测得丁等资质的事情,我已经听其他的弟子说了。你不必气馁,亦无需焦虑。 能靠自己的力量突破玄武境界,已经证明了你的上限不止于此,还有进步的空间。” ‘‘多谢长老,晚辈一定会加倍努力,不负长老期望。”李霄心中的疑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白眉长老的感激。 ‘‘我刚才看你踌躇不决,可想好加入哪支主峰了?” ‘‘这……晚辈确实还没想好。” ‘‘嗯。”白眉长老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不如选择闻道主峰,拜入我的名下。我作为内门长老,教导你的修炼也算是绰绰有余。″ 听闻此言,李霄惊喜交加。自己是丁等资质,此事想必已经在一众弟子中传开了。即使如此,白眉长老依然愿意教导自己的修行,足见机会的难得。 ‘‘长老,我为外门弟子,怎值得您如此厚爱?”李霄感到有些不解,继续问道。 似乎是看懂了他的顾虑,白眉真人随后解释:‘‘其实,你的资质偏低,平心而论根本就不值得我另眼相看。但是,在净心城报名的那天,你展现出了超出同级的能力,这才让我在暗地里有所留心。” ‘‘随后,你伴随苏氏兄妹登顶,又通过了淮涯子长老的问答,一前一后之间,既有机缘相助,又显因果福报。故令我有所意动,想要收你为徒。” 这番言论虽然现实,但也体现了白眉长老的坦诚,由此可见他确实是想收李霄为徒。 ‘‘弟子拜谢长老。” 李霄心中释然,正欲行礼,却被白眉长老以真气托举,打断了礼数: ‘‘你尚在外门,还不是内门弟子,不用急着拜师。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等你成功加入了内门,可再行拜师之礼。” ‘‘另外,赵书森亦是我名下弟子,你可以去找他帮忙,让他带你去闻道峰寻个洞府。等到安顿下来之后,你要勤学苦练,争取在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上取得名次。” “弟子定不辜负长老的期望。”李霄急忙道谢,心里暗想道:‘‘我如今已是玄武一重巅峰,用不了多久就能突破到二重境界。到了那时,别说外门,就算是内门弟子,我也能斗上一斗。” 白眉真人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正在李霄愣神的功夫,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转过身来,果然是苏魁向自己这边走来:‘‘李兄可想好去哪里了?不如和我们兄妹一起?” ‘‘哦?苏兄已经选好了去处?” ‘‘我决定去器鼎峰学些技艺,师妹则是去画眉峰外宗习武。” 此刻的苏魁昂首挺胸,神采飞扬,显得骄傲无比。苏沫也在一众女弟子的鼓励下摘去了脸上的面纱,露出了美丽淡雅的面容。 李霄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苏氏兄妹之前久居大山,未曾经历过人族这边的繁华。如今测得资质,又经玄门弟子的称赞和拉拢,对自己所处的位置和身价也有所估量。 众人许诺的资源,有许多都能在兽族疆域找到。尽管各族之间互相争斗,难以将资源整合一处,但是像苏魁这样的少年依旧对其有所了解。上下对比之后,自然有了底气。 ‘‘我决定去闻道峰,多谢你们的好意。”李霄赞叹地说道:‘‘如今才知道苏姑娘有如此美貌,果然明艳动人。” 苏沫嫣然一笑:‘‘多谢夸奖,李霄,你既然有了去处,我们二人也可以放下心了。以后若有困难,可以往器鼎峰寻我师兄,也可来画眉峰找我相助。″ 正说着,赵书森忽然从旁边冒出,插嘴说道:‘‘不用担心,在外门,李师弟的修为属于冒尖的那一批人,没人敢为难他。” 苏魁、苏沫认得他是报名那天的留守弟子,诧异问道:‘‘赵师兄,你也是闻道峰弟子?” ‘‘那是当然。”赵书森肯定地点头,指向三人后面的传送阵‘‘你们还是快点行动为好。跟着队伍出发,无论是寻找洞府还是游览外门都更方便一些。” 随后,他拍了拍李霄的肩膀:‘‘走,师弟。闻道峰距此处十分遥远。就算有传送法阵,想到达洞府歇脚,还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分别。” ‘‘好,李兄,那我们就先走了。” 目送他们汇入人群之中,李霄又看向两侧,只见数十座传送法阵上站满了各色弟子,显得有些拥挤,一阵蓝光过后,法阵上空空如也,再无身影。 赵书森带着李霄和十几名新晋弟子,踏上东侧的一座法阵。他的指间光芒闪烁,翻手取出两块真气四溢的灵石,融入阵石前的凹槽。 四周蓝光涌起,逐渐汇成光束,众弟子眼前一闪,再睁眼时,已经置身于闻道峰外门山道之上。 第170章 闻道峰(其二) 闻道峰,位于南面三山的正中。 山上桃、枫、柳、槐错落密布,欣欣向荣,后山有飞瀑流水,直入山下清澈小溪。溪流往东西两侧延伸,穿过重重山脉,由宽变窄,泉水一眼见底,叮咚作响。 山间隐约可见亭台楼榭,峰腰廊桥,又兼有各种造型突出、引人注目的宝殿高塔,想来是炼丹房、符文殿等地。 众人从传送阵里走出,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只见闻道峰高耸入云,薄雾霭霭,丹鹤盘旋而飞,灵兔傍地而走。玄门弟子着各色衣袍,从容行走在山间小径之上,显得超然脱俗。亦有道侣并肩而行,如鸳似鸯,羡煞旁人。 置身于山脚之下,还未抬脚,就能感觉到一股充沛的真气环绕在四周,让人步履轻快,如同飘飞。 见大家忙于赏景,赵书森也不打扰。他趁此机会取出五六个宝袋,唤李霄分发给一众弟子:‘‘这里面有些灵石,算是你们本月的月俸。每人三块,成色均等。” ‘‘多谢赵师兄、李师兄。”众弟子接过李霄递来的灵石,连忙道谢。 李霄听了这种称呼,哪里敢应:‘‘不可,咱们是同期弟子,怎么也叫我师兄?” ‘‘你就应下。”赵书森打趣地笑道:‘‘你的修为在外门属于拔尖,又比他们年长,自然该叫你师兄。寻常称呼而已,何必推辞。” 等两人发完灵石,李霄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三块灵石,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师兄,我们每个月都能领到这种资源?” ‘‘我知道玄门底蕴雄厚,不惧这等消耗,可外门弟子足有数万,长此以往,岂不是坐吃山空?” ‘‘哈哈,这么快就想到了。”赵书森收好灵石,指向前方的登山石阶:‘‘走,咱们边走边聊。” 众弟子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往山间洞府走去。路上往来弟子甚众,都对他们熟视无睹,显然是见惯了此番场景。 ‘‘在玄门,像你们这样的弟子多如牛毛,长老们各有职务在身,不会对你们进行一对一的教导,想要在武道上更进一步,只能苦练技艺,争取进入内门。” ‘‘外门弟子每月可领灵石三块,助于修行。若还想要更多灵石,就得去悬赏殿领取任务。除此之外,每月还要完成宗门派发下来的一次固定任务,积攒贡献。” ‘‘任务涵盖多个方面,有搜寻灵材,捕捉妖兽、炼丹炼器等等,等你们熟悉了这里环境后,到侧峰大殿一看便知。” ‘‘师兄。”一名少年礼貌地问道,‘‘这‘贡献’是做什么用的?” ‘‘贡献就是宗门里的‘货币’,诸如灵石、功法、丹药,这些都可以用贡献兑换,如果参与了某些长老们派发的重要任务,这种贡献就能累积下来,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经长老举荐,进入内门。” 到了一处由阵法封闭的院落前,赵书森取出一块不足巴掌大小的铭牌,他单手掐动法决打开阵法,又把铭牌交给身边的弟子:‘‘这铭牌可记录任务、贡献和个人信息,亦可凭此物出入阵门,莫要弄丢。” 且走且停,身边人数渐稀,到最后只剩李霄一人。 赵书森在前面带路,左拐右转,又走了将近一柱香的功夫,终于来到了一座四处幽静,流水潺潺的竹林小院:‘‘李霄,这里就是你的住处了。” 接过铭牌,他又叮嘱了几句:‘‘现在离宗门大比还有不足三个月的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见李霄似在思索,赵书森自顾自地说道:‘‘宗门大比一年一次,共分内、外门比试。外门比试前百名可以晋升到内门,并且有丰厚的奖励。” ‘‘我想先去悬赏殿看看,接下一些任务。”李霄如实回答。 ‘‘好,相信以你的能力,晋级不是问题。”赵书森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段时间我会闭关修炼,就暂时不来找你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托人给我传话。” ‘‘师兄慢走。” 目送他离开后,李霄举起手中的玉质铭牌,注入一缕真气后,阵法渐渐散去,待李霄走入庭院,又再度合拢起来。 院中灵气充沛,比外面浓郁数倍,感知四周,亦无他人窥探,显的较为安全。院墙两侧有槐枝伸入,荫遮近半,让人倍觉凉爽惬意。 房屋数间,案几床塌、丹炉石台应有尽有,除这些外还有练功所需的人偶沙袋等物,不过,数量较少。其余的要用贡献换取。 尽管如此,这处庭院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理位置又选得较为巧妙,位于宗门集市上方的僻静林间,足见赵书森之用心。 忽然,那玉牌上有字迹显现,浮在半空,内容关于宗门门规及戒律堂处罚条例,李霄仔细看后,不再关注于此。 ‘‘怪不得玄门有这么多的弟子,这主峰之上还有如此多的空余院落。”李霄看完门规,有了大致的思路: 山腰往上,是玄门的洞天类法宝‘锦绣浮图’。它制造出一个独立于此地的空间,这才容纳了众多的弟子。没有内门身份,根本无法踏足其中。 “多想无益。”李霄甩掉脑海里的念头,喃喃自语道:‘‘如今我的‘虎魄寒霜’修到了第四重境界,碍于资源问题,一直难以突破,有了灵石,可以尝试第五重的突破了。” ‘‘对了,不如将无影步法和思贤所赠的功法相互融合,取长补短?虽然有些不太好听,但胜在实用。” 一念至此,李霄不再犹豫,来到室内静坐,运转起烂熟于心的《重水心经》。 两年的苦修,让他丹田里原本虚渺的真气变得厚重凝结,如同琼液,正是玄武强者特有的‘真元’。 自从得到这本功法,李霄时常感念于那名赠送之人的慷慨。 《重水心经》拥有拓宽真元之海、疏通经脉的能力,不仅让他拥有了数倍于同级武者的底蕴,在战场上保全了性命。还为他带来了后续的这些机遇,成功加入了玄门。 在功法的加持下,大量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李霄的丹田之中。 如果作个简单的对比,寻常玄武境武者的真元池如同浅湾,天才武者的真元池如同深湖,那么李霄所拥有的真元储量,简直堪比汪洋大海。 唯一显得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真元的品质。 它与资质息息相关,现在的李霄没有能力去改变这种缺陷,他也并不在乎这一点。 第171章 闻道峰(其三) 六天时间很快过去,李霄从静坐中睁开眼睛。低头看去,手中的灵石已经变得透明。他的手掌略微用力,灵石就化为齑粉,飘散殆尽。 ‘‘想不到才几天功夫,我就用完了外门弟子一个月的例俸灵石。”李霄苦笑了两声,‘‘果然,资源才是修炼路上的最大阻碍。如果有充足的灵石,我有信心突破更高境界。” 如今的李霄已经达到了玄武二重,不过根基太浅,随时有可能跌落。他的真元池因功法的独特,所需的真元数量庞大,每晋级一重境界都需要大量的补充。 说到补充,他的腹中难免饥饿,可自己只有银两,在玄门无处可用。早知如此,当初在拍卖场里应该留下几枚魔核。 李霄拿起铭牌,准备出门,忽然发现在屋内方桌上,摆有一个毫不起眼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十几枚丹药。 ‘‘这是什么?”李霄左右翻看,找到了盒底刻着的介绍:辟谷丹,服之可抵十餐。 结合门规里关于‘燃谷峰’的信息,略微思索,李霄便心中明了: 这种低品阶的丹药于修炼无益,仅可果腹,寻常弟子都有灵石在手,大多选择灵材美食,少有服此物者。不过,这东西对于现在的李霄十分有利,省去了资财消耗。 带上丹药,李霄直奔侧峰,当务之急不是修炼,而是解决生存问题。 侧峰无名,自下而上,有悬赏殿、演武场、藏经阁等。跟随着来往的众多弟子,李霄来到了悬赏殿的门前。 比起在定州看到的赏金之所,此殿宽敞大气,符文遍布,若不细看符文显示的内容,李霄还以为这是个防御用的堡垒。 踏入其中,人声鼎沸,正中一道球型阵法垂落成绦,宣报着不同任务的信息。两侧有柜台数十,弟子过百,身后亦是这种装潢造型。 此刻有无数弟子挤在台前,或交付任务领取酬劳,或组成小队,准备出发。除此之外,大殿的正中心还摆有几张巨大的水晶桌案,上面有玉符百枚,显然是由玄门阵法师制成。 李霄拿起其中一枚,粗略地扫视几眼就找到了不少任务: ‘‘协助百草峰弟子采集纹月花,十朵一枚灵石,上限一百朵。” ‘协助器鼎峰楚河炼制兵器三件,奖励灵石二十。注:限精通火系功法者。” ‘‘前往五十五号无名山,斩杀碧鬓妖虎,取其内丹送至闻道峰炼丹堂,奖励灵石三十五。注:附地图。” 李霄失望地摇了摇头:这些任务奖励太少,又费时费力,没有个十天半月根本无法完成。而且多是围绕宗门外围展开,适用于真武境界的弟子。 此等任务由事务堂数百弟子,日夜不停搜集而来,发现宝物或受人妥托,均置之不理,统一记录于此。用来发布任务,保证宗门的繁荣。 事务堂弟子刚送走了几人,正在整理数据之际。抬头一看,李霄已经来到了案桌之前:‘‘敢问师兄,可有玄武境界的任务?” 那人稍加感知,发现李霄的修为远高于他,连忙谦让道:‘‘这位同门,你是内门弟子?怎么来外门接取任务?” ‘‘我刚刚加入玄门,不是内门弟子。”李霄疑惑开口,‘‘师兄何出此言,难道内门弟子都不来这里?” 看他反应不似作伪,那弟子遂为他解惑:‘‘往年由各位峰主考核,来到玄门的多为十七八岁,今年因众峰主往长安议事,又逢掌门闭关,这才由长老们代理。” ‘‘玄武境弟子入了内门,自有师长发布任务,像你这般的属实少见。” ‘‘那就劳烦师兄,帮我寻个难度大,奖励多的任务。”李霄心想:‘‘真武级别的任务就算再难,对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既然这样,何不多获取些资源。” ‘‘稍等。”那名弟子在众多玉符中翻了半天,终于取出一枚:‘‘这里面的任务不错,你瞧瞧。” 李霄接过玉符,顿时欣喜:‘‘多谢。” 这里面所记载的任务是一名内门弟子的委托,他正在炼制某种兵器,极需一种妖兽材料。此妖乃百年树木成精,仅在南方的妖兽山脉出没,位置较远。 如今内门弟子多在准备即将到来的考核,少有愿意外出者。这件委托想是无人应下,碾转之后才传到了悬赏殿里。 欣喜过后,李霄沉思起来:妖兽山脉距此路途遥远,自己一来一回,又需要寻找树妖,恐怕赶不上三个月后的宗门大比。 ‘‘师弟可是担忧路上的耗费?”事务堂弟子及时开口指点: ‘‘放心,宗门前殿、后山均有传送阵法,来去耗费均由委托人出资。另外,你若是缺少兵器,可在山下集市里寻个店铺,用银两买几件凡兵使用。” ‘‘如此甚好,多谢师兄指点。”李霄有了方向,不再踟蹰,准备离开大殿。 还没等他走上几步,有一道声音从身边传来:‘‘师兄留步!且听在下一言。” 李霄转身观望,见三名少年正朝这边走来:‘‘师兄要往妖兽山脉,可否捎带我们一程?” ‘‘同门之间理应相助,只是我受人委托,传送之资由他出取,凭空多出你们,实有占人便宜之嫌,抱歉了。” 看他抬脚欲走,为首一人急忙说道:‘‘我三人俱有灵石,不怕耗费,之所以求助师兄,是因为接下的任务难度较大,怕在路上遇险。有玄武武者陪同,也算有个保证。” 李霄取出铭牌,刚才的任务信息已经传入其中。他查找地图片刻,对那名少年说道:‘‘我只能带你们到达一百三十四号山峰,随后就要继续深入。” ‘‘好,一言为定!” 少年怕他反悔,连忙应下,继续提议:‘‘师兄可是没有趁手的兵器?我这里有灵剑一柄,暂借师兄,事不宜迟,何不立刻出发。” ‘‘正合我意。” ‘‘敢问师兄名讳?”其余二人见事情办成,这才继续询问。 ‘‘我名李霄。” ‘‘在下李蛇,与师兄同姓。另外两位是白伦庆和吴敢。” 四人报过名号,一起往后山传送阵走去。 第172章 妖兽山脉 妖兽山脉占地千里,少有人迹。 此地群山苍茫,树木苍郁,高大的树冠延展到百米开外,遮住了大半的阳光。在隐约的间隙里,可见山中怪石嶙峋,毒虫毒蛇多不胜数。 潮湿阴暗的泥土上,有无数兽骸虫尸、落叶杂草经过长期腐化形成的养料,散发出阵阵酸臭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掩了口鼻,匆匆离去。 在一些妖兽群居的地方,为了防止人类武者的窥视。它们历经数个世代,不断地喷吐出浓厚的暗色毒气,把大半片山峰都笼罩在恐怖的杀人烟障里。 对于这种情况,玄门选择静观其变,不予干涉。 毕竟,能做到这一点的至少是神武境的兽王、妖王强者。在清剿不易的同时,还要考虑到与兽族之间的关系。 杀几个寻常的兽族,或是把没有灵智的兽族当作材料,这种事经过了双方的同意,算是某种不成文的规定。但是,如果杀了一位神武境界的兽王,就必然会遭到这个族群的报复。 玄门为保证南疆地区的稳定和情报的畅通,故在周围的数百座山峰里设置了传送法阵。玄门的符文大师开辟无数洞府,使得法阵位置不定,难被寻找,只能通过弟子们的铭牌开启。 此刻,四人组成的小队正穿梭于山林之间。踏在暗青潮软的土地上,身边是巨人般粽色碧苔的苍劲古树。李霄等人且走且停,似乎听到了沉闷的妖兽吼声。 ‘‘李蛇,你们接下了什么任务,要跑到这妖兽山脉里来?”李霄小心翼翼地越过脚下的树根,抬头看向远处密密林。 ‘‘和师兄一样,我们也选择了委托人的任务。此人亦是内门弟子,想要我们找三枚真武三重以上的妖兽内丹。” 李霄暗想:‘‘他们的修为在真武六重到七重之间,算是说的过去。但是妖兽的力量远超人类,遇到同等级的兽族恐怕只能仓皇逃命。” ‘‘这件委托对于他们而言确实有些困难。看来,李蛇的想法和我一样,也打算通过高难度的任务得到大量灵石。” 正想着,四人已经来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谷地,树荫渐少,林下有潺潺溪流而过。 不知为何,李霄总感觉有股危险的气息,他拉住继续行走的三人,轻声喝止道:‘‘等等,先不要过去。在旁边静观片刻。” 白伦庆、吴敢虽然疑惑,但李霄身为领队,自有他的道理。于是三人乖乖照做,一起潜伏到旁边的绿丛之后。 没过多久,果然有一头角如珊瑚的灵鹿走来,它生有三目,蹄后生羽,身上花纹精美,显然达到了真武五重的实力。 灵鹿左顾右盼,频频侧耳,踏着轻盈的步伐往溪边走去。它安静等待了片刻,确定周围安全后才俯下身子,低头饮水。 吴敢大喜:‘‘师兄真厉害,居然能察觉到此兽。它一定有颗品质上佳的内丹,杀了它,我们的任务也算有了好开头。” 李蛇、白伦庆亦是欣喜不已,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又暗中开始运转真气,打算一击必杀,取其内丹。 李霄的心里犹豫不决,再次感知到那股若隐若现的气息。扭头看向身边三名兴奋的师弟,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拔出佩剑,一起出手。 没曾想,正当四人蓄势待发之际,忽然从林中传来一阵腥风。 这风来势迅疾,扑到李霄脸上,只嗅到满腔的凶恶气息。关键时刻,他再次出手,把在草丛里露头的吴敢又拽了回来。 吴敢少年心性,脾气火爆,此番接连受阻,看向李霄的眼神也多了些许不满。 还没等他发作,李蛇已经惊呼出声:‘‘碧鬓妖虎?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听闻此言,数道目光一齐投注过去。只见林中走出一头猛虎,通体湛蓝,金爪黄纹,口中利齿延伸,威风凛凛。 伴随着它的出现,众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让李蛇等人都始料未及: 那头妖虎踱着步子,居然径直走到了灵鹿的身边,看也不看,只是顾自地饮水。 ‘‘这是怎么回事?猎物近在眼前,这妖虎为何不捕?”李霄皱眉思索。 在双方沉默的等待中,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 那灵鹿饮水罢了,悠然地甩了甩头,略过身边的碧鬓妖虎,缓步往林中走去。 李霄心神稍定,想道:‘‘原来如此,这里应该是一处饮水宝地。万物有灵,兽族也明白水源的珍贵,自然不会在这里捕食。” ‘‘看来,得想办法把它从这里引开。”环顾四周,李霄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他盯着那道渐去的兽影,耳边忽然传来呼啸的风声。那灵鹿刚走出不到三十米远,就有一道银光突然划开了林荫的暗影,猛地刺进了它的脖颈! 李霄猝然一惊,转头看去,李蛇已经飞扑离开草丛,直取河边饮水的猛虎。白伦庆、吴敢紧随其后,一人去取灵鹿内丹,一人和李蛇成包夹之势,誓要毙杀此兽! 来不及多想,李霄立刻拔剑跟上。 碧鬓妖虎听到身边响动,大吼一声,震响山林,还没等李蛇、吴敢来到面前,它居然用后足蹬地,凌空跃起七八米高,虎爪直扑两人胸膛! ‘躲开!” 李霄看着如同巨石般坠落的妖虎,心知自招若中,两人非死即残。他当即出手,斩出数道晶莹的寒光。妖虎双爪被冰冻成坨,行动立刻受阻,一头撞到了李蛇的左臂上。 只听‘‘呯!”地一声闷响,李蛇惨叫挥刀,虽然被撞飞出去,但也在妖虎背上留下了一道刀伤: ‘‘吴敢,小心!” 碧鬓妖虎双爪砸地,冰坨应声爆碎。见吴敢全身真气缠绕,形成了一层具有反伤能力的刺盾。 它连声怒吼,不再躲避,反倒趁敌人挥刀劈砍的功夫,猛地向上一掀! 轰然震响,刺盾应声而碎,吴敢被巨大的冲击力波及,直接撞到了身后的树干上。 眼看李霄剑光将至,妖虎难以回转,它立刻旋动身体,斑斓的虎尾就如同铁鞭一样,直冲李霄劈来。 倘若硬吃此招,换作以前,李霄必然会口吐血沫,倒飞出去。但是,现在的他不仅有玄武二重的实力,还兼修了更加强大的功法,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只见李霄的身上凝结出层层寒霜,顿时形成一层坚实的冰甲,长剑立在肘前,硬生生接下了这势不可挡一鞭。 妖虎似乎吃痛,身体略微颤抖,它转过身来,对李霄发出威吓的低吼声。 李霄目光沉凝,亳不畏惧:‘‘事已至此,刚好用你来试试我两年苦修的成果!” 第173章 分道扬镳 碧鬓妖虎愤怒地嘶吼一声,惊地山中鸟雀轰然飞走,霎时间,树荫的空隙里呼啦啦地遮起一大片暗影,许久才恢复如常。 李霄看准时机,剑光拔地而起!寒冰真元幻化出一头雪白的猛虎,直扑面前的猛兽。 想不到,那头妖虎丝毫不惧,血口喷吐出数道激荡的青光。巨大的轰鸣声后,青鬓妖虎的利齿居然穿透重重冰雾,直奔李霄噬来! 李霄躲闪不及,被它一掌拍倒在地,随之而来的就是封喉的嘶咬。 情况危急,李霄并不慌乱,他双手持剑,刚好卡住了咬下的利齿,丹鹤般的劲力汇于两膝,一记膝撞,成功地把妖虎蹬到了旁边。 一个闪身,他再次站起。 碧鬓妖虎瞪着骇人的双目,还要继续向前,两道真气己经先它而至,噼啪爆炸在它的身上。李蛇手持两把短匕,从旁边猛扑过来,一刀扎在虎背边缘,乘势骑了上去。 这番动作彻底激怒了妖虎,它咆哮连连,左右狂颠,没想到李蛇用腿夹住虎腹,就是甩不下来。碧鬓妖虎见这招无效,立刻奔向旁边的大树,想把背上的人类撞成肉泥。 李蛇骑在虎背之上,被颠得七荤八素,根本来不及反应,想要跳下却发现为时已晚,一下子被撞的高高抛起。 妖虎迅速扭头,一回咬住了他的脚踝! ‘‘啊!我的脚!’’李蛇痛苦的五官都要扭曲起来。他知道,自己只要再被抛飞一次,必会沦为残疾。他强忍剧痛,牢牢攥住虎背上的青鬓,死也不肯松手。 碧鬓妖虎正如其名,背上如马鬓般生有青色毛发。此时被人抓住,立刻又伸出前爪拍去,要把李蛇的手脚打断。 ‘‘去!” 关键时刻,李霄抛剑而出,切下半只虎掌。‘‘吴敢!打它刚才的伤口!” 吴敢从地上爬起,拾起地上的武器就往虎背上劈,不料,那妖兽感知极灵,立刻松口扭头,把李蛇甩飞出去。四周的真元迅速朝它嘴里汇聚,眨眼间凝出数道光刺。 ‘‘吼!” 十几道炸裂的光刺如同天女散花,逼得吴敢连劈带砍也难以全部挡下。他欲往旁边躲避,不料还是中招,肩膀上立刻被刺出了一道血痕。 ‘‘幸好我有刺盾真气护体,否则必会受伤。”没等吴敢庆幸片刻,妖虎再次朝他猛扑过来。 他刚才出手挡招,真气已经耗尽,那里抵挡的住,只能一边逃窜,一边大声呼喊:‘‘师兄救我!” 身后寒风呼啸,似有雪花。 吴敢回头一看,果然是李霄及时出手,那碧鬓妖虎被冰霜冻住四肢,行动顿时变得迟缓起来。 尽管李霄手无寸铁,但他身为玄武境界的武者,早就掌握了‘真元化物’的本领。只见他五指并拢,向前一挥,背后就凝结出寸寸寒冰,须臾成矛,向妖虎突刺而来。 平心而论,倘若李霄全力施展,完全能瞬杀这头真武八重的妖虎。 但他来到此地,也有自己接下的任务,如今还未办成,不能消耗太多的真元。如果不是这青鬓妖虎生命力顽强,又重伤了李蛇师弟,他绝不会使用武技相助。 妖虎再次吞吐真气,只是这一次显得力不从心。十几道光刺和冰矛隔空对撞,光刺顿时消散大半。 肃肃风声过后,它身上多出了七八支寒气缠绕的长杆,血液从伤口出流出,又很快被冻得凝固起来。 正当李霄长舒口气,准备了结它时,那妖虎居然再次爆发,直扑李蛇而去! 它自知必死,想要拉眼前的人类陪葬! ‘‘不好!”李霄心中吃惊,却已经来不及援救。吴敢、李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的瘫在原地,居然都忘记了逃跑和反抗。 ‘‘我……我就要死了吗?” 李蛇的瞳孔逐渐紧缩,倒映出虎囗的利齿,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飞驰而来的人影。 呯! 一声闷响! 碧鬓妖虎被巨力撞飞出去,在地上接连翻滚,李霄立即抓住了宝贵的机会,周身寒风涌动,凝出一支冰矛,他抬手猛掷,一杆就钉在了妖兽的咽喉! 碧鬓妖虎口吐血沫,气息就此消亡,庞大的躯体轰然倒地,压倒了大片青草。 ‘‘李蛇,吴敢,你们怎么样了!”白伦庆从地上爬起,急忙向这边跑来。刚才他全力冲撞,这才救下了李蛇的性命。 吴敢也挣扎地从地上爬起,往好友的身边走来,路过那头妖虎的尸体,还不忘恨恨地踢上几脚。 李霄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劫后余生的三人搂在一起,又哭又笑。恍惚之间觉得眼前的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正当他陷入回忆之时,三人已经再次动身。 李蛇略通医术,指导着白伦庆帮他止血包扎。等到包扎过后,他又扶住李蛇,好让两人能一齐站起。 李、吴、白三人向李霄真诚道谢:‘‘多谢师兄相助,救下我们的性命。” ‘‘不必多言。”李霄指了指倒地的妖虎,‘‘你们可取其内丹,去外山寻找另外的猎物,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凭心而论,李霄并不想动手杀它。 这里的溪流可供人、兽饮水,孕育了万千生灵。如果在此地滥行杀戳,沾染血气,就会导致食草的妖兽不敢来溪边饮水。 长此以往,就连食肉的妖兽想喝水也要变得小心翼翼,防止遭到天敌的捕杀。 李霄叹了口气,正出神时,忽然看到了白伦庆手边的血迹,不禁疑惑地问道:‘‘白师弟,取一头妖兽的内丹而已,怎么弄得如此脏乱?” 听到问话,白伦庆显得兴奋不已:‘‘师兄,你有所不知,咱们这次出来真是有上天的眷顾!” 见众人不明所以,他继续解释: ‘‘我杀了那灵鹿之后,总觉得有些不对,用刀刃往它腹中一剖,居然还有一头胎鹿在内。取出细看,那胎鹿居然也有内丹!” ‘‘如今不到两天功夫,我们的任务就已经完成,可以回去领取酬劳了!” 李霄怔怔地听着,顿觉浑身发冷。 看着互相庆贺的三人,他终于忍无可忍,大步向前,‘‘啪”地一声重响,白伦庆的脸上就多了一道鲜红的掌印。 ‘‘你,你怎么如此狠心!那碧鬓妖虎在溪边饮水,尚且知道不捉怀孕的母鹿,你身为玄门弟子,又受礼法纲常教导,居然干得出这种事来!” 白伦庆不敢置信地捂着脸颊,眼中满是茫然的神色。 李蛇、吴敢见好友被打,立刻把他护在身后,冷冷地注视着李霄。 ‘‘你们……”李霄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分离,今日之事,我饶你一次,以后让我撞见,少不了对你的惩戒!” 见他转身要走,白伦庆终于回过神来,急忙挽留:‘‘师兄莫走,你救了李蛇吴敢的性命,为表感谢,还请师兄收下此物!” 他拿起地上的布袋,打开一瞧,正是那对晶莹闪烁的鹿角。 看着这对染血的鹿角,李霄只觉得心中厌恶,难以言表,片刻过后,他冷冷地开口:‘‘不必,你们自己留着。”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迈入前方的山林,往玄门洞府的的方向离去。 第174章 谷底遇袭 待李霄走后,三人不免议论一番。 白伦庆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李霄离开的方向,内心感到纠结:‘‘我真的做错了吗?” ‘‘可是,玄门的门规上明明写着:允许弟子击杀无灵智的妖兽取丹。我这么做也不算触犯门规,李师兄又何至如此?” 看着他反复挣扎,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李蛇以为他害怕宗门的惩罚,于是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安抚道: ‘‘怕什么,门规上清清楚楚,就算是到了戒律堂的长老面前,我们也能据理力争。” ‘‘老白,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不用这么沮丧,想想我们当初参加考核的时候!” 吴敢听闻此言,也插嘴抱怨道: ‘‘就是,凭什么那个甲等资质的兽族就不用缴纳银两。我们也是出身贫寒,家境并不富裕。凑出十两银子耗费了大半积蓄,那些长老们可曾有半点开恩?” 说到当时的情景,白伦庆顿时想起长老们严肃的面孔,心里的愧疚被冲散了大半:‘‘是啊,没有资源,没有力量,我们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 他转念一想,又担心地问李蛇、吴敢:‘‘万一那李霄告到戒律堂去,真引起长老们的追查……” 听闻此言,三人都沉默起来。 李蛇摸着下巴,眼睛骨碌碌地转了片刻,突然看到了掉落在地的宝剑。他快步向前,把剑拾起来一看,立刻认出这是在悬赏殿的时候他借给李霄的那柄。 看着宝剑和不远处妖虎的尸体,李蛇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有了!玄门的要地都有记录影像的阵法,这悬赏殿作为人员密集的场所,必定也有此阵。” ‘‘那天我借兵器给他,相关的影像必有记载。如今剑在我手,他身上又无半点证据,咱们三个统一口径,这事实真相……’’ ‘‘自然由我们掌握!” 白伦庆、吴敢原本还有些担心,听闻此记顿时放下心来,连声称赞: ‘‘妙,此法甚妙,那李霄若是识趣把这件事情忘了,咱们就权当无事发生。” ‘‘他要是敢去告状,咱们就反咬他一口。让他也长长记性。” 三人茅塞顿开,立刻开始收拾起妖虎的尸身,准备早点返回宗门。 重重山林之中,传送阵的光芒闪烁。 等李霄从阵内走出,它迅速地升到半空,转瞬消失在一处隐匿的洞府之中。 五百二十二号山峰离中原千里之遥,毒障猛兽无数,到了这里,已经算是踏入南荒地区的前端。 李霄取出一枚辟谷丹服下,恢复了些许体力。没有了兵器,他只好用真元凝结成寒冰短斧,切下一根树枝当作拐杖。 且走且行,李霄看着手里的地图,不免感到了些许疑惑:‘‘到了这里,理应有不少妖兽出没。我走了半天时间,怎么连个兽影都看不见。” 没办法,他只好找了个树根坐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看着头顶遮天蔽日的巨型树冠,李霄不免苦笑了几声:自己空有凌空滑翔的能力,在此地却无从施展。 想起不久前告别的李蛇三人,李霄沉闷片刻,又豁然开朗起来:‘‘我出于仁慈考虑,认为杀生而不能虐生。白伦庆为了完成委托,想快点回返宗门。我们各有立场,又不能互相理解,这才起了争执。” ‘‘可说到底,他做什么是他的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在门规许可的范围之内,纵使掌门来了也说不得什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之,亦勿施于人。”李霄默然思索:‘‘长怀仁德之心可取,但我不该试着去改变别人。” 改变别人,不如改变自己。 想到这里,李霄又暗暗后悔:刚才打的那一巴掌,是否有些重了? ‘‘多想无益。”李霄甩了甩头,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枯藤妖兽的藏匿之处,取其中心枝干作为材料。 越往山林深处越难看到阳光。前方的道路多杂草荆棘,脚下的土地又有湿滑的青苔。李霄均出一丝真气,艰难劈开拦路的阻碍,终于到达了一处空旷的山谷。 出了密林,李霄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情也随之舒畅。看着眼前秀美的风景,刚才赶路时的疲惫,在此刻一扫而空。 李霄大步走在开阔的谷地上,两侧怪石嶙峋,约莫两米多高,更有甚者达七八米。置身其中,简直像走在巨人的部落中,让人心中生出一股畏惧。 越往里走,怪石更甚。 冷风从远方的山林汇聚,直直穿过这空旷高远的裂谷。李霄走在怪石群里,感到一阵刺骨的恶寒:‘‘想不到山谷内外,温差如此巨大,只有亲身经历才知晓其中奥妙。” 寒风穿过石林上的孔洞,带来呜呜的响声。长期的日晒雨淋,让这里的土地逐渐沙化,变的寸草不生。 踏在略显柔软的沙土砾上,感受着脚底传来的冷意,李霄微微皱眉,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里的地势构造十分复杂,长久下去,恐怕难以走出。” 他尽力他伸头眺望,眼前只剩下层层阻挡的山岩,再也看不清四周的路况。前后左右景色一致,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李霄自嘲地笑了笑,‘‘幸好我修炼了《丹鹤九重劲》,能够飞离地面,不然,还要费上些许时日才能脱身。” 心念一动,李霄的背后就凝出了一层薄薄的冰翼,扇动几下,就有数道劲风托着他的身体飘动。 可惜,这里石林遍布,少有借风之处,冰翼扇了半天,怎么都飞不起来。 没办法,李霄只好攀着面前的岩石,努力地往高处爬去,只要到了和大多数石林等高的地方,他就能乘风直上,一举脱离此地。 爬到石柱顶端,李霄站稳脚跟,到了现在他才得以看清裂谷的全貌:整个山谷如同横放的弯月,两侧崖壁如同万千鱼鳞吸附,颇具美感。 脚下怪石经过长年风化,顶部多为平滑的石台。放眼望去,如同失水皲裂的大地,透露出无数纵横交错的石缝。 李霄长呼口气,招头收腹,振翅欲飞。 突然,一只巨爪从天而降,猛地扣住了李霄的肩膀,把他高高地拽离了地面,迅速飞往谷顶的松林。 第175章 空中搏斗 ‘‘什么?!” 猝不及防之下,李霄被带离地面数十米高度,而且在不断地上升。 他一把抓向攫住自己的巨爪,心中猛然一惊:这巨爪生有四趾,爪尖锋利,如金铁打铸而成。李霄刚想回头,另外的那边肩膀已经被另外的巨爪钳住,丝毫动弹不得。 ‘‘槽了!被这妖物钳住双肩,我该如何翻身?再这样下去,必成为它口中之餐!” 李霄急中生智,腰腿迅速发力,向上猛地一翻,突然觉得背后火辣辣地疼痛,仿佛被某种利刃划过。他的足尖冰霜凝洁,一脚蹬向上方的妖兽。 直到这时,李霄才得以看清它的全貌: 通体乌黑,金羽缀腹,长喙圆目,头顶两道自额间延伸的白翎飘飞在后,显得凶厉无比。 更为奇异的是,此兽居然有三只利爪隐没在扇形的黑色尾羽中,更为它增添了几番神俊的气质。 三足雷鹏!最低也有真武八重的实力! 此兽体形如牛,翼展更是遮天蔽日,李霄处于其利爪之下,即使身处半空也感觉不到阳光。 雷鹏正欲振翅高飞,被李霄猛蹬一脚,顿时失去了平衡。它愤懑地啸叫了几声,双爪陡然发力,想把李霄的肩胛骨捏碎。 轰!咔!咔! 关键时刻,李霄立刻运转真元。情况如此危急,他只能优先于双肩的防御,在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冰甲。在冰甲的保护下,雷鹏的利爪捏得咔咔作响,就是伤不到李霄分毫。 抓住机会,他再次翻身而起! 狠狠一脚,踢的雷鹏向后接连翻滚! 这只三足雷鹏不愧是天生的顶级掠食者,即使被踢中胸腹还坚持着不肯松爪。 它像一个摇摆的大风筝一样来回飘荡,居然成功稳住了下降的身体。随后,腹部的利爪凶猛刺来,誓要钳断李霄的后腰! 铛! 一声爆响,如同撞在了寒冷的岩石上。 此时的李霄体温不断下降,和刚捕获时完全不同。如果把之前的他比作扑腾的麻雀,现在的他,简直就是个硬邦邦的刺猬。 李霄拼命挣扎,连掰带扯,想要从雷鹏利爪里脱身。万分焦急之下,他居然忘了自己会‘真元化物’的本领,只想着用蛮力掰开妖兽的脚趾。 呯!呯!呯! 连出数道快拳,妖兽毫发无伤,只打下几片金色的羽毛。 李霄接连不断的反击,终于激怒了急于觅食的雷鹏。它高亢地长啸一声,随后收腹振翼,快如闪电,笔直地往高处的云层飞去。 冲刺,再冲刺! 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李霄心中一凛,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天上的劲风像重拳一样扑面猛砸,逼得他只能紧紧抓住雷鹏的利爪,低头向下方看去。 这一看,差点让他脱手下坠。 强烈的失重感和天空的空旷感同时袭来,李霄觉得自己就像那天地间的浮萍,被四面八方的狂风吹得七零八落,就是没办法回到大地。 冲刺,再冲刺! 穿过飘荡的云层,三足雷鹏猝然停飞。随后,它张开宽大的双翼,悬停在天空之中,松开了抓住李霄的双爪! ‘‘啊!!!”李霄惊呼一声,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耳边的大风呼呼地灌入,刮喇喇的嗡响瞬间包围了他的大脑。 作为平民出身的李霄,在小时候见过金雕捕蛇的场景。经验丰富的老雕会用利爪钳住大蛇,把它带到百米的高空中。 一般来讲,大部分毒蛇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吓得不敢反抗,任由金雕抖动它的躯干,把它全身的骨骼震碎。 但是,也有少数凶猛顽强的大蟒不肯就范,选择缠住金雕的双爪,继续负隅顽抗。 遇到这种情况,金雕会朝天空猛飞,挣脱蟒蛇的缠绕后,立刻松爪,把它摔死在岩石之上再从容飞回,享用美食。 很显然,三足雷鹏把李霄当成了某种飞鸟,抓起后发现无从下口,于是又把他误认成走兽,想把他扔下来摔死。 ‘‘太好了。”李霄从刚才的慌乱里回过神来,‘‘只要飞入裂谷上方的山林,凭借树冠的遮挡,三足雷鹏必不敢追。” 寒冰真元从背后升起,形成了一层流水般的羽翼,李霄拢腿俯冲,迅速朝下方的山林滑翔。在他的身后,三足雷鹏尖锐的啸叫声接连不断,显然是被李霄所骗,大为恼火。 嗡!嗡! 令人心悸的音浪从背后传来,李霄拼命转向,堪堪躲过了袭来的一击。 只见一道磅礴的雷束从妖兽的口中喷出,轰然炸向了下方的林海,燃起大片橙红的火光。 回头一看,雷鹏身影已至! 李霄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领,翻身直面来敌,他的掌心瞬间大亮,凝出两柄寒气缠绕的冰矛。 李霄暴喝一声,将长矛猛地掷出! 三足雷鹏去势不减,宽大的黑翼‘呼’地一掀,用风车般的摇摆轻松躲过冰矛,利爪成团,再次朝李霄双肩狠抓! ‘‘避无可避,唯有一战!”李霄叫紧牙关,干脆欺身而上,和雷鹏互搏。心念微动,双手已凝成锋利的冰爪,和扑面而来的鹏爪相扣。 ‘‘该死!” 雷鹏腹部往下的利爪还有空当,见李霄双手受阻,立刻探出,想把李霄开膛破肚。 ‘‘早知如此,不该把宝剑送还回去。” 来不及细想,李霄飞起一脚,堪堪卡住了刺来的鹏爪。眼见自己弓腰蹬腿,狼狈至极,雷鹏的喙中又是雷光闪烁,将要喷吐。 李霄心中发狠,两手徒然往旁边甩开,顺势一拽,扯住雷鹏的腹羽翻身而起,成功骑到了它的背上。 此番举动无异于捅了蜂窝,使得三足雷鹏狂甩乱颠,左右疾飞。 李霄眼疾手快,一手抓住它额上飘飞的长羽,另一手搂住它的后背,死死伏在鹏背上不动。 一人一兽在蓝天白云里激烈搏斗,不死不休。在他们的下方,弦月般的山谷已经远去,只剩下无尽苍茫的青色林海。 他们冲进云中,再从云里冲出,带起丝丝白雾般的蒸气,游荡在广袤天地间,惊走了数百只从旁边路边的鸟雀。 三足雷鹏用尽浑身解数,誓要捕杀李霄,时而高速俯冲,时而悬停半空。扑、啄、甩等招式更是接连不断。它身上的金羽噼啪作响,膨胀了足足一倍。 雷光闪烁之间,数道光束划破了寂静的林海。而在李霄的手中,一把锋利的冰刀已经贯穿它的胸口,带起大片鲜艳的血珠。 噗呲! 连刺数刀! 半响过后,那道纵横蓝天的身影裹挟着寒冷的云雾,终于停止了最后的挣扎。 三足雷鹏如流星般飞速地落下,笔直坠入充满浓厚松香的暗绿色地毯之中。 第176章 迷雾森林 月渐西山,黄昏将逝。 李霄疲惫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松软的林间草地中。环顾四周,他找到了悬挂在旁边树枝上的雷鹏。此时,它的翅膀向下方无力地垂落,身上的血迹也早已干涸。 眼看天色将暗,李霄翻身坐起,伸手拽下三足雷鹏的躯体,打量片刻后,他朝着旁边的山崖走去。 夜幕笼罩着茂密的山林,使得原本秀美叠嶂的山脊变得阴森寒冷。不时传来野兽的闷吼,让置身其中的人们更觉得压抑和恐惧。 李霄点起一丛篝火,坐在一处垂直的陡崖之下。在他的身边,三足雷鹏已经被开膛破肚,取出了内丹。 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的响声,在它的上方,用竹架串好的兽肉滋滋地冒着香气,不时滴落下令人垂涎的油脂。 借着火光,李霄取出自己的身份铭牌,随着符文光芒的闪烁,一幅标注详细的地图缓缓呈现在他的眼前。 ‘‘若是按照我原来的行进速度,想到达这片山林,至少再要走一天一夜,没想到和三足雷鹏相斗,居然飞行了这么远的距离。”李霄暗暗咂舌,对妖兽的飞行能力也有了更加显着的认知。 ‘‘树妖种类繁多,各有独特的能力,这位委托人倒是没有太多的要求。”李霄看着任务上的介绍,看着手中的雷鹏内丹,继续想道: ‘‘难怪其他弟子不愿意接下这个委托。这山脉里妖兽众多,所拥有的神通也是千奇百怪。” ‘‘单是这九重修为的雷鹏展现出来的实力,几乎能达到玄武一重武者的水准。我在空中和它战斗,雷鹏的力量居然还有提升。” ‘‘幸亏我真元充沛,又有飞行功法傍身,这才将其成功斩杀。若是换了专修遁术的武者,免不了费上一番功夫。” 雷鹏的内丹如同紫玉,光滑无比,里面似乎有电流涌动,蕴含着惊人的能量。 ‘‘有了此物,我即可稳固玄武一重境界。”李霄心中暗喜,准备起身,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他的后背被利爪所伤,留下了几道伤痕,虽然简单地包扎处理过,乍一行动依然有痛感传来。 拿起木架上的烤肉,李霄饱餐一顿,随后盘坐在旁,开始修炼。 直到火堆燃尽,天色复亮,李霄才再次睁开双眼。低头看去,雷鹏内丹黯淡无光,灵力已失。 ‘‘如今我体内真元充沛,可尽情施展,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畏手畏脚了。”李霄自信地起身,周身真元涌动。 可惜,三足雷鹏体形巨大,无法将它全部带走。李霄只能取下关键的材料部分,放在随身布袋之中。取了几片肉质较好的地方做为粮食。 天色渐亮,李霄再次启程。 和雷鹏的战斗离了原来的方向,李霄虽有地图在手,但妖兽山脉占地极大,玄门的传送法阵也只在特定的区域内出现。 没办法,他只好边走边看,推测自己所处的环境。 离开陡峭的山岩,四周的树林越来越多,起初只有杨、柳、松、柏等树,后来则是藤草交缠,枝叶浓密。 李霄目光所致皆为百年古树,有的树干极租,至少要三四十人才能合抱。 在这样的环境下,除了有无数妖兽汇聚、栖息,还有上千种灵材灵药在这里茁壮生长。李霄走了千米距离,就发现了数十种不同的材料,可惜,他的携带能力有限,只能忽略它们,难免有点可惜。 不知过了多久,李霄停下了脚步。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堵横贯森林的平滑山岩。 “看来我的方向没错。”李霄取出了地图,‘‘迷雾森林就在这道山岩之后。只要抵达森林的外围,就能找到委托人想要的枯木树妖。” “如此陡峭,怎么攀爬上去?” 李霄打量着平滑的岩壁,最终放弃了徒手攀登的打算。他循着山岩一路摸索,发现它的厚度十分均匀,外力难以破开。 正在李霄一愁莫展之际,远处吹来的凉风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风?难道这山岩并非是严丝合缝的一块?如果能找到连接另一端的入口,我就能轻松到达迷雾森林。” 顺着空气流动的方向,李霄果然找到了藏匿在草丛矮树之后的石缝,约一人高度,勉强可供他从中穿行。在扑面而来的凉风里,李霄仿佛闻到某种奇异的芬香。 越往里走,石缝越是开阔,到后来更是如同山间隧道,可供百人通行。李霄眯起眼睛,伸出手掌挡在额前,隐约之间可见前方透来的亮光。 没曾想,那亮光看似近在咫尺,实际上极为遥远。李霄按捺不住对光明的渴望,当即发力,运转起全身真气,霎时间,寒风呼啸,托举着他往洞口冲去。 扑! 李霄如愿以偿,成功来到了森林的内部。但是,在他飞出洞口的时候却感觉到一股黏稠的丝线从自己的身上划过,使他前进的速度为之稍微一滞。 ‘‘好奇怪的感觉,这是什么材质?是某种绳索吗?”李霄心中疑惑,取下一小条粘在衣物上的细丝。 ‘‘这种熟悉的感觉……” 李霄猛然惊觉,迅速往前方扑倒! 巨大的钳齿从他的身后‘咔嚓’咬响。还没等李霄从地上起身,只见两道圆滚滚的身影左右俯冲,直接撞断了他面前的矮树! 心中警兆又起,李霄立刻往旁边翻滚。轰隆一声闷响,在他刚刚趴着的地方,一只通体碧绿,花纹斑斓的巨型蜘蛛从山岩上猛地砸下,激荡起大片的飞泥和尘土。 ‘‘原来如此,它们在这里结网,本想捕捉些飞鸟野兽作为食物,没想到被我撞破。” 李霄后知后觉,心里却跃跃欲试:‘‘来得好!三头鬼面蜘蛛,正好来让我练练手!” 他翻身而起,不等那巨型蜘蛛反应过来,手中已凝结出一柄锋利的冰刀。 碧绿魔蛛双鄂嘶动,震动出某种指挥式的声波。另外两只略小的魔蛛听后迅速作出反应,一左一右,窸窣点动着八条细长的节足,静谧地朝李霄爬来。 第177章 鬼面魔蛛 ‘‘嘶!” “嘶!” 渗人的叫声不断响起,两只赤纹、紫纹魔蛛同时仰起遍布眼睛的头颅,喷吐出两道迅疾如风的蛛丝。 李霄挥刀一劈,斩出两道冰刃。不料那蛛丝十分坚韧,居然如钢刀般挡下了斩击。随后去势不减,直切他的面门! 此处为洞穴前端,四周较为空旷。 李霄自知难敌,立刻扬起冰掌,轰出一团朦胧的白雾。他拔足狂奔,飞快地往密林跑去。只要到了狭窄的树林中,为首的碧绿魔蛛碍于体形原因,行动必然受阻。 果然不出所料,那碧绿魔蛛张望片刻后往旁边爬走,转眼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成功闯进树林,耳后嘶声不断。李霄深吸口气,旋足踏地,挥刀就斩。一道绚丽的冰芒演化出猛虎的兽首,咆哮着朝后方扑去。 两只魔蛛反应虽快,仍然受到武技的波及。炸裂的碎冰如同万千片割裂的水晶,瞬间溅落在它们身上,打出无数细小的血洞。 紫纹魔蛛冲在前方,受到的伤害最多,两只节足被打的稀碎,只剩下前端一小截残肢。 只听‘‘呼”地一声,它就被掀翻在地。恶心的绿血从伤口里流出,传出一股腐烂的腥味。紫纹魔蛛痛的嘶嘶乱叫,扑腾着想要翻身。 还没来得及细看,一片白色的蛛网再度朝李霄飞来。巨大的冲击力撞在他的身上,瞬间将他带离了地面,黏到了身后的粽色古树上。 李霄反应迅速,立即在身上覆了一层坚实的寒霜,整个人如同深蓝色的冰雕,不断透露出丝丝寒气。 凛冽的真元轰然震荡,李霄轻松从树干上跳跃下来。落地之后,他毫不犹豫,一个翻滚,已经掷刀出手! 没想到,那只赤纹魔蛛看似臃肿,实则反应极快,‘腾’地从地上跃起,咔嚓咬碎了飞来的冰刀。两只前足如同锋利的钢凿,直直扑向李霄的肩膀。 有了和三足雷鹏战斗的经验,李霄一眼就看破了它的意图,大喝一声,双掌冰覆如棘,眨眼间膨大两倍有余。尖锐的冰爪向前全力推出,‘砰’地挡住了赤纹魔蛛的冲击。 双方以蛮力相争,一时僵持不下。 李霄以余光扫视,见那紫纹魔蛛挣扎着翻过身来,口中似有青光涌动。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了碧鬓妖虎的能量吐息,与之相比,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的熟悉。李霄大惊,立刻拼着受伤的风险往旁边躲去。 赤纹魔蛛以为李霄想逃,那里肯放,当即喷出数道坚韧的蛛丝把他的双脚捆住。它朝后方猛地拉扯,一下就把李霄拽倒在地。 李霄此时冷汗满背,拼命甩出十几道冰刃,把魔蛛的眼脸砸得血肉模糊。尽管如此,它仍然死死拽住缠有李霄双脚的蛛丝,就是不肯松开。 ‘‘不好!”李霄焦急地扭头看去。 紫纹魔蛛噗呲一声,前鄂的利齿呈八字型张开,喷出一道青气缭绕的浓液,这道浓液经过的地方,草叶尽数萎蔫,几乎快要枯死。 ‘‘若被毒液沾到,绝对是非死即残!就我算侥幸反杀它们,还有那只碧绿魔蛛隐于暗处,我依然无法逃脱这里。” 情急之下,他的感知反而变得无比清晰。看着失去前肢的紫纹魔蛛,李霄急中生智,迅速在掌中凝出一团跃动的真元,随后甩手挥动,直扑赤纹魔蛛。 这一次,冰刃没有砸在它的头部,化作数道袭地而过的狂风,呼啸着切下了魔蛛的足肢! ‘‘给我过来!” 李霄心中大喝,双手抓住缠绕的蛛网,硬是把只剩下躯干的赤纹魔蛛拽了过来! 一手抵住向下嘶咬的巨鄂,一手扣住赤纹魔蛛的残躯,李霄曲身侧卧,完全躲在了庞大的蛛身之后。 呲!呲!呲! 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难闻的腥味传来,赤纹魔蛛浑身颤抖,疯狂地扭动着。李霄逃得性命,立刻腾出一只锋利的冰掌,一下扎进了它的体内。 推开魔蛛的尸身,李霄踉跄着站起。 紫纹魔蛛见情况不妙,扭头就往树林里逃窜,无奈它双足尽碎,一时难以适应,速度也不如之前。 李霄凤目湛蓝,空气中的水汽竟然如同活物,纷纷吸附在魔蛛的六根节足上,三息功夫就把它们冻成了冰柱。 咔,咔。嗖! 一杆冰矛再次掷出,正中紫纹魔蛛的头颅,它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经气绝身亡,不再动弹。 恶心的毒血从伤口里汩汩流出,沾染了下方潮湿的土地。 李霄不敢在这里休息,立刻割开束缚自己的蛛丝,又取出了两头魔蛛的内丹,迅速朝山林里逃遁。 在他走后不久,那只骇人的碧绿魔蛛如同鬼魅般出现,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它没有丝毫停留,迅速朝李霄离开的方向追去。 ‘‘呼,没有追上来吗?” 跑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李霄停下脚步朝身后看去。见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李霄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停留片刻后,他环顾四周,发现身边的树木个个宽大无比,无法测量它们的实际高度。浓密的枝叶遮挡在李霄的上空,简直像一整片绿色的穹顶。 阳光稀少,草木却是异常茁壮。 再加上久前遇到的鬼面魔蛛,体形之巨,几乎能赶上一头马驹。李霄皱眉思索,决定找一处安全的地方休息。 毕竟自己连番战斗,虽未受伤,却也累得气喘吁吁,急需调整。 不知何时,身边忽然起了浓雾。李霄行走在密林之中,根本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他也不敢贸然停留,担心遭到其他妖兽的袭击。只能且走且停,确保自己不迷失方向。 幸运的是,他成功找到了一处较为隐秘的洞穴。这洞穴幽深安静,似乎有流水的滴答声。应该是森林入口处那片石壁的延伸。 李霄取出一枚辟谷丹服下,缓步踏入了洞穴之中。里面空旷曲折,仿佛还通向其它的出口。 走了大半天,李霄急于寻个歇脚之处,借着洞口传来的亮光,他来到一块岩石上坐下。 忽然,李霄觉得有些不对,他仔细地打量了片刻,顿时觉得汗毛竖起。 李霄的瞳孔几乎在瞬间收缩,他死死着盯着紧靠岩壁的方向,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在他的对面,似乎坐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它并不出声,亦无其他多余的动作,只是那样默默地坐着,注视着闯入这里的不速之客。 第178章 无疆行者 李霄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喘息。 直到从呆愕中回过神来,他再也无法在原地等待。 ‘‘不分敌我,只能先下手为强,擒下他再做打算!”这个念头灵光乍现,李霄立刻从地上弹跳而起。他伸出右手,寒气已经凝结成刀,直冲对面黑影的肩膀处砍去。 没想到,那道身影居然不闪不避,稳如泰山般坐在对面。 李霄冰刀劈出,只听咔嚓一声裂响,它的肩膀居然被整个切下,瞬间飞出十几米距离。待李霄看清眼前身影的样貌,顿时又吃了一惊,吓得连连后退: 坐在他对面的,竟是一具阴森的白骨! 不过,李霄自战场中走出,又先后斩杀了好几头妖兽,这具白骨对他并无太大的影响。刚才后退,是因为暗处忽然多出一道身影,让他的精神感到有些紧张。 李霄收了真元,皱眉打量起这具残骸。 看其大小,应该是一名男性,人族,身材高挑,他身上的衣物虽然有些破损,但也能看出其身份的不凡。 ‘‘等等,这衣服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李霄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呈瘫坐姿势的骨骸。‘‘白玉冰蚕丝?还有这件外袍……” 一点思绪隐约在脑海里浮现,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源。李霄揉了揉眼,忽然发现白骨的手掌处似有亮光闪烁。他在心里默念了声‘‘打扰”,随后伸手,将掌中的一枚玉戒拾起。 ‘‘这是什么?好像是用某种特殊材质所制。”李霄来回翻看,却想不透其中的奥秘,偶然之间,他把戒指戴到了手上,立即感到指间传来一阵刺痛。 李霄立刻伸手拔戒,不料眼前的画面突然模糊,等到他再次睁眼,已经来到一处晶莹剔透的空间之中。 ‘‘储物戒?!” 这一刻,就算李霄再笨也猜到了它的用途。他沉下心来张望,只见四周的空间约有七十立方,放有各种用品,除了数百种珍稀的灵材灵石,还有一些木桌木椅。 在旁边的木桌上,李霄找到了几幅地图、日记、令牌以及一柄精美的短刀。 看着这柄做工精细的短刀,李霄面色凝重,结合刚才此人的衣着服饰,他忽然想起了这个和他有一面之缘的男子: 广聚拍卖场! 石虎带他去购买物品时,这个人买下了这柄短刀,支付了数百两纹银。当时,这名白衣男子匆匆离去,刚好在李霄的身边经过。 想不到,三年之后,他竟殒命于此。 李霄反复看着这柄短刀,一时唏嘘,片刻过后,他把短刀放在旁边,开始翻看那本日记以及桌上的地图。 地图上圈圈点点,记录了白衣男子的足迹,从锦州到拒兽长城,再到天冠山脉、南荒城,最后是妖兽山脉,上面的路线由北向南,显得十分清晰。 ‘‘西岭?此人的足迹从这里开始,想必是那边的武者。”李霄拿起旁边的令牌,上面刻有‘‘无疆”二字,‘‘这是他的名号,还是他所代表的势力的名称?” 李霄不明所以,带着这份好奇,他翻开了眼前的日记: ‘‘八月三日,获得图鉴,前往西河。” ‘‘十一月七日,抵达锦州。” ‘‘一月六日,前往天冠山脉。” ‘‘二月,沿天冠南下,寻得灵材数十,目录如下。” ‘‘四月十五日,抵达南荒城。于当地购买丹药若干,目录如下。” ‘‘……” 上面的记载大多是所得物品和相关路线,有用的信息不多。除了唯一出现的‘谛听’好像是某个武者的名号之外,李霄没看出其他的端倪。 ‘‘看他存放的这些装备,应该是一名走南闯北的散修。此人应该是接下了某个任务,受人委托才来到这里……” ‘‘不对,”李霄警觉起来,‘‘他怎么会死在这里?!” 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把李霄打回了现实!他痛呼出声,顿时反应过来。扭头一看,那只碧绿魔蛛居然堵在洞口,正喷出数道旋转如刀的蛛丝! ‘‘是它,这里是它的巢穴!”李霄倒飞出去,轰然砸在了坚硬的石壁上。他摔倒在地,只觉四肢酸痛,头昏脑涨: ‘‘原来如此,我之所以走了半天,是因为慌不择路,中了它的幻术!” 耳边呼啸声起,李霄猛撑地面,迅速翻滚。地面上顿时泥土飞扬,被砸出七八个大坑。 等到他再度抬头,那碧绿魔蛛已经攀爬到洞穴石壁之上,张口朝他咬来! 李霄心中愤然:‘‘你这妖物,平日里不知害了多少武者的性命,端得是狡诈近妖,再放任你留在此地,不知还要有多少生灵遇害。今日,我就与你死磕到底!” 随着寒冰真元的涌动,李霄大喝一声,身后居然浮现出一头金朣白虎,他的双掌上冰刺再生,如同虎爪,抓向碧绿魔蛛的巨鄂。 双方轰然相击,发出金铁爆响! 洞穴内寒风呼啸,雪花飘飞,如同换了季节。碧绿魔蛛从上方坠落,势大力沉,猛撞之下,竟把李霄逼得连退数步,踩出十几个深陷的脚印。 在它的头颅上,一百多只恐怖的眼睛密密麻麻,同时瞪向李霄的面门。霎时间,李霄头晕眼花,差点吐出一口鲜血。 碧绿魔蛛抓住机会,张开细鄂,刺啦喷出一束腥臭熏人的毒液。幸好李霄反应迅速,提前用霜甲遮挡了全身,这才不至于重伤濒死。 他腾出手来,轰然一记冰掌,打退碧绿魔蛛,随后连退数米,堪堪稳住身形。 ‘‘奇怪,”李霄惊喜交加,‘‘这蜘蛛喷出的毒液,威力似乎有所下降?” “想来是三足雷鹏的内丹里刚好有克制它毒素的灵力,此二者本就相生相克,刚好让我得到了机会!” 想到这里,李霄信心倍增:这碧绿魔蛛的修为和他相当,甚至更强,若不是双方偶然撞见,他决不会与之相斗。 如今发现了无疆行者的遗骸,又刚好对它的毒液有所免疫,可谓是机缘巧合,冥冥之中有上天注定。 ‘‘妖物!今日我便斩了你的首级,为我人族武者报仇!”李霄怒喝出声,裹挟着袭地的寒风直扑碧绿魔蛛。 数息之间,两支冰矛再度凝结,嗖嗖投向毒蛛丑陋的头颅! 第179章 名剑有灵 碧绿魔蛛的身下突然延伸出数道蛛丝,把它直接拉到了半空。两支冰矛飞掠过蛛网的下方,‘呯’地钉在了洞穴的岩壁上。 似乎发现了毒液的效果有所减弱,碧绿魔蛛不再使用喷毒的方式攻击。它的八根长足突然莹光大盛,如同透明的青玉。 它尖啸一声,前肢如利刃切来! 李霄眼看这妖兽体形巨大,速度却快得像绿色的旋风,当即出手,双掌横推出冻结的寒风。 咔,咔。 魔蛛的身体外围凝出大片冰霜,去势依然不减!如此速度,如此距离,凝结冰刀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挡下,再拉开双方的距离。 正当李霄准备与之硬拼,异变突生! 刚才在惊慌之下,李霄斩下了无疆行者骨架上的一条手臂,那手臂飞出数米,掉落在尘埃之中。随后,他进入储物戒的内部空间,逐渐忘记了它的存在。 没想到,在李霄和碧绿魔蛛战斗的时候,他边打边退,居然刚好踩到了那条白骨断臂! 更让人吃惊的是,这断臂居然弯曲起来,刚好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了李霄的脚踝,一下就把他带倒在地! 精神紧绷之下,李霄猝不及防的向后滑倒,仰面倒在了地上。碧绿魔蛛趁此机会,立刻化作一阵黑色飓风,如同岩石般朝他砸落下来。八根长足锋利如戟,掏心直刺! ‘‘糟了!”李霄惊得瞳孔紧缩,只能全力打出一拳,希望能把它冰冻。可惜他来不及蓄力,施放的真元强度太差,轻松被魔蛛格挡。 利刃已至眼前,碧绿魔蛛那恐怖的腹眼、巨大的双鄂,以及散发出阵阵恶臭的细鄂,马上就要让面前的人类四分五裂,吞入饥饿已久的腹中。 ‘‘纵我身死,也要拉你同葬!” 李霄自知难逃,干脆和它斗狠。他再次挥出冰爪,和碧绿魔蛛的前肢对撞!双方都直奔对手的要害,没有丝毫犹豫。 就在这时,那白骨断臂的手指上,一只古朴的玉戒忽然大放光芒! 李霄只觉眼前一闪,随后多出一物。情急之下,他探手抓住宝剑造型奇特的剑柄,扑地刺入碧绿魔蛛的嘴中! 闪着寒光的尖锋从前端捅去,刺穿了魔蛛的头颅! 它的躯体逐渐变成毫无光泽的黑色,轰然压在了一片冰砾之中。 迷雾开始散去,外围的森林终于显现出它的原形。 这里潮湿腐朽,依旧不见阳光,但是,在无数高大林影的围绕和遮挡下,已经有许多娇艳欲滴、青翠动人的绿芽从泥土里钻出,仰面看向了树冠之外的星空。 苍劲的古树盘枝错节,树皮坚硬如铁。隐隐约约中,似乎有其它的妖、兽正在低吼追逐,捕食着森林里的猎物。 许久过后,精疲力尽的李霄推开压在身上的魔蛛,终于再次站了起来。 随他一起焕发生机的,还有那柄寒光如雪的宝剑。 他长舒了一囗气,低头看了眼碧绿魔蛛的残躯,观察起手里握着的这柄宝剑:它通体银白,墨柄刻兽,剑刃纯元如一,和略显厚重的剑柄搭配得恰到好处,宛如天成。 ‘‘真是件神兵。”李霄感叹道。 他欣赏完宝剑,准备取走魔蛛内丹。就在这时,手中的纯元宝剑突然又放光彩,须臾过后,在剑梢上腾腾飞出一只四足小兽,如狮如貅。 李霄愕然,却发现这小兽似有灵性,亲昵地盘旋在他的身边,拱蹭着他的衣襟裤脚。说什么也不愿离去。 ‘‘古人云:名器有灵,看来所言非虚。这小兽来的蹊跷,莫不是宝剑在这处洞府里孕养许久,有了灵识?” 李霄沉思片刻,又去找那条断臂上的遗物。果然发现了那枚古朴的戒指。看着自己手上的这枚储物戒,李霄按照之前的方法将其带上。果然进入了一个类似的空间。 里面堆放了数百枚灵石,可惜灵力尽失,脆弱的如同聚起沙砾。李霄拿起一块,轻轻一捏,灵石就粉碎飘走。 “嗯?这是它的剑鞘?”李霄从灵石堆里拿起玉光流转的剑鞘,‘‘刚才我即将殒命,是这剑灵操纵宝剑自行出鞘,让我有了反杀魔蛛的机会。” 鞘上两字,仿佛雕琢而成:沉渊 李霄再一回神,已经拿着剑鞘脱离了戒中空间,他喃喃自语道:‘‘沉渊,是个好名字。” 器灵欣然跃动,频频伏首,显然另有它意。李霄扭头看向右边,那无疆行者的骨骸不知何时已经从仰面姿态变成了垂颔。此时此刻,李霄立即领悟了其中的机缘。 “之前多有冒犯,还望宽恕。”李霄取出碧绿魔蛛的内丹,拿起宝剑朝旁边的空旷处走去。 不知是那妖物有意指引,还是无疆行者的怨念未消。误打误撞之下,李霄偏偏就找到了这只魔蛛的巢穴,又经戒中的器灵相助,斩杀此妖,为他报了一仇。 如今怨念散去,四周的景色更与之前不同,恍惚间,黯淡的森林竟也变得清朗。 李霄盘坐在地,那四足小兽也随之伏下,不再暄闹。他拿出三颗大小各异的内丹,开始补充战斗的消耗。 外面风声呼啸,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一夜过去,当李霄再次睁眼,内丹已尽数化为粉屑,散落在地。 风停雨止,森林昏暗依旧。 李霄取出日记、名牌等物,默默退出洞外,随后,拔剑挥斩! 剑气幻化出一头潜伏的猛虎,径直跃入眼前的黑暗。只听山石之间轰鸣炸响,瞬间掩埋了这个本就隐蔽的巢穴。一切被冰雪和落岩堆挡,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 收剑入鞘,器灵也随之消散。李霄腰挎‘‘沉渊”,指间两戒,背后的行囊布袋也被放入其中。 他最后凝视了一眼,转身向后面的森林走去:‘‘静月池应该离此地不远。不出半日,我必能抵达。” 如今,李霄经过连番的战斗和收获,不仅提升到玄武二重的境界,战斗的技巧也随之提升。 ‘‘细算下来,距离我接下任务已经过了一个月时间。再加上回去的路程,我必须加快速度,尽量赶在宗门大比之前。 第180章 百年树妖 静月池,与其说是池水,倒不如把它比作一条暗河在地上部分的延伸。 据地图记载,静月池位于迷雾森林的中部地区,它的四周多灵材灵木,药香飘逸,最适合草树之类的精怪藏身。 李霄遵循着路线的指示,在山里小心翼翼的穿梭着。 轻风袭卷而过,满山松涛阵阵,哗哗作响。重重山林之中,隐约显露出几点清晖寒冷的光芒。在半山腰的一处凹陷的裂缝里,湿润的水汽从树林飘散而出,随之传来的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声。 行走在杂草丛生、曲折漫长的小径上,李霄感知着四周的环境,心里暗暗警惕起来。 ‘‘从地图上的标记里,我大概能猜测到这片地区的环境。想必会有很多的捕食性草木妖兽,经过能力的演变和自身实力的提升,进化出了肉食性口器或消化道。” ‘‘这里表面上风平浪静,灵材无数。恐怕暗地里另藏玄机,十分危险。” 忽然,在他前方不远处,一只低等级的灵兔从草丛里蹦出。李霄立刻收敛气息,静静观察着它的举动。 只见灵兔左顾右盼,很是可爱。长长的耳朵微微转动,仔细聆听着四周的动静。它啃食了两口地上的灵草,显然不满足这种寡淡的味道。 再三犹豫之后,灵兔将目光投向了蓝光四溢的树林: 穿过那里到达静月池,就能品尝到年份过百的珍稀灵药,对于草食性妖兽来说,这是难得品尝的美味。 李霄安静地注视着灵兔,见它悠然地朝池水外围的树木奔去,也准备抬脚跟上。 眨眼之间,变故突生! 周围的树木仿佛有了生命,突然移动起来!它们的枝条如同毒蛇般扭动,随后呼啸着朝灵兔嘶咬过来。 可怜的灵兔来不及挣扎,瞬间就被坚韧的藤蔓牢牢捆住,拖拽着往树冠顶端而去。 李霄心中一凛,马上往旁边的松树后躲避:‘‘果然,越是看似平静的地方越隐藏着危险。像这种低等级的树妖不知还有多少,得想个安全的办法……”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进入树林,耳边忽然传来了几声求救的呼喊。 ‘‘里面有人?”李霄愕然,显然没想到这种突发情况。‘‘听声音是名男子,他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也许是进山采药的散修,也有可能是玄门的弟子,救还是不救?万一是某种精怪所化,故意引我前去,那可就有些危险了。” 正在他苦思冥想之时,手上的储物戒闪烁不断。李霄心念略动,沉渊剑就从戒里飞出,器灵则一下子跃到了李霄的肩膀上。 ‘‘你有办法?”李霄猜测地问道。 器灵频频点头,纵身一跃,身形在半空中如雪花般消融。李霄急忙伸手去抓,不料却落了个空。 忽然,他感觉自己似乎处于一层透明的保护罩中,灵识也受到了遮掩。 ‘‘此法甚妙。”李霄大喜,‘‘如此一来,只要我不动用真元,在这些低阶树妖的眼中就如同石头,不值得进行攻击。” 他试探着走了几步,直到经过那只灵兔受到攻击的区域,那些树妖都无动于衷。李霄放下心来,迅速穿过外围的林木,直奔静月池。 ‘‘救命……” 求救的声音渐渐微弱,李霄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等到他来到了池水的内部区域,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深邃的池水中央,居然长出了一棵参天的古树,宛如一座巨型的岛屿。 更令人心生恐惧的是,那古树的树干上纹路纵横,构成了几十张苍老的脸庞。乍看过去,简直像一群面容丑陋的老怪。 这几十张树干组成的人脸个个表情享受,它们贪婪地张开大嘴,伸出上百条粗壮的青藤,汲取着所绑之人的生命能量 一名被吊在半空的少年表情痛苦,显得虚弱无比。他艰难地抬起头,刚好看到李霄从树林中走来,于是,少年拼尽全力,终于在嘴唇里挤出两个微小的字眼: ‘‘救我……” 不料,那几十张诡异的人脸听到声响,立刻感知到李霄的存在,齐刷刷地将目光投注过来。它们表情各异,黑气缭绕,如同放慢了时间一样缓缓开口,声震如雷: ‘‘人!人!人!人!” ‘‘哈哈哈哈哈哈!!” 李霄脸色大变,噗地吐出鲜血!他急忙用手捂住耳朵,向后纵身飞跃。尽管他捂得严实,那吵闹的声音仍然源源不断,嗡嗡刺向他的耳膜。 “哈!哈!哈!哈!哈!” 这一次,树干上人脸们的表情出奇的相似,它们苍老凝结的皱纹一起舒展到外围,显得欣慰而开怀。 嚓! 李霄急刹止步,来时的道路已经被藤蔓封死,退无可退! 在他的身后,上百道青色藤蔓编织成一张巨网,势如满弦飞来的利箭。李霄旋身挥剑,沉渊怒吼,数道匹练的剑气纵横切去,瞬间斩断了袭来的树藤。 到了这个时候,李霄反而冷静下来。他一边抵挡树妖的攻势,一边开始施展无影步法,想要寻找脱身的办法。 嗖!嗖!嗖! 在他经过的地方,藤蔓幻化的长矛轰然刺中紧密无隙的树林,如同击打在沉重的石板上。 ‘‘决斗场?” 经过细致的观察后,李霄放弃了寻找。他用余光瞥向旁边的树妖,发现它声势浩大,攻击也颇具威力,但是,它也有致命的弱点: 不会移动! ‘‘只会用远程攻击,本体必然缺少防护的手段!”李霄目光凛冽,已是暗藏杀机。看向那名被高高挂起的少年,他不再周旋,伺机一跃,直扑树妖主干。 斩! 劈开面前的树藤,李霄双手握剑,如流星般刺向树妖上的人脸。那些被斩断的藤蔓仿佛活物一般,拼命地想要拦截。 不料,李霄的攻击附有寒冰真元,延缓了它们的速度。 噗呲! 被刺中的人脸痛苦地张嘴,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浓郁的黑气从它的眼中、口中滚滚涌出,霎时间,几十双怨毒的妖瞳都狠狠的瞪向李霄,放射出无数道黑色的毫光。 身处目光之中,李霄居然像被隔空定住。猝不及防之下,十几条墨绿的藤蔓从背后卷来,瞬息缠住了他的四肢! 第181章 百年树妖(其二) 李霄奋力挣扎,试图从缠绕里挣脱,怎奈他没有火系功法,仅凭蛮力,根本无济于事。 ‘‘沉渊助我!” 情急之下,他大喝一声,器灵受到李霄的召唤,自行操纵着宝剑飞出,悬停在半空之中。 ‘‘沉渊剑,斩!” 剑锋上寒气凝结,瞬息间锋利数倍。远远看去,简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妖兽。它吼叫连连,朝树藤疾刺而来。 咔!咔! 寒芒过后,李霄双手脱困,已然持剑在手!他俯身猛砍,噼啪带下两截仍在蠕动的树藤,又趁机借力跳跃,直扑面前的古树。 嗤! 沉渊几乎没入树妖的主干,深深扎进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之中,喷溅出大股浓稠的绿色树浆: ‘‘啊……血!血!血!” 被刺中的人脸眉眼紧皱,简直要挤成模糊的一团,其余的枯木人脸则是惊恐的退缩,奈何空间有限,只能不停地夸张叫道: ‘‘血!血!血!” ‘‘杀了他!杀了他!” 吃过一次亏的李霄有所警觉,早就用寒冰真元覆盖了自己的皮肤。他干脆把眼睛闭上,双脚向外一蹬,握着剑柄就朝地面滑去。 沉渊剑材质特殊,居然能轻松破开树妖的防御,再搭配李霄的功法,简直是如虎添翼,威力倍增。 刺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伴随而来的是更多喷溅的树浆和树妖凄厉的惨叫。 翻身拔剑,李霄成功踏上了湖中的树根岛屿。再睁眼,足有七八张枯槁的人脸被他切成两半,双目空洞,就此失去了灵性。 树干伤口处霜花冻结,难以愈合,看起来狰狞无比,仅是看上几眼,就让人觉得隐隐作痛。 树妖的几十张面孔都在愤怒的咆哮,话语中满是斥责: ‘‘看看你!你都干了些什么?!”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更有甚者,那满是苍老皱纹的脸上似乎有泪光涌现,声音呜呜如泣:‘‘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没有了!都没有了!”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顶端的人脸张开大嘴,双目如同充血,它们惨嚎数声,喷吐出大片恐怖的黑雾。李霄用灵识探查,不料被树妖尽数吸收,一无所获: ‘‘该死,这又是什么神通?” 李霄眉头紧皱,仔细思考着委托人交待的任务情报:树妖种类繁多,分为草木、枯木、藤木、花木等等,不同的树妖有不同的攻击方式,它们的生命力都是极其顽强…… 正想着,他已经再次出手,斩碎了几张正在哀哭的人脸。抬头一看,那黑雾上方的树冠里,竟然掉落下无数只晶莹剔透的花朵。这些花朵纯白如星,闪闪发光,简直是无数颗造型精美的水晶。 ‘‘啊!救命!救命!” 被吊在半空的那名少年看到这番景象,顿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拼命地挣扎起来。 ‘‘不对?!这花必有问题!”李霄心中暗惊,已经来不及等待,他运转起重水心经,迅速斩出数道湛蓝的剑气。 剑气在空中凝聚飘飞,汇聚出一头蓝睛白纹的猛虎,它奔跃着掠过少年上方的树藤,咔嚓咬断了束缚他的枷锁。 呼! 花朵看似轻盈,实则重逾百斤。轰鸣着砸在猛虎的后背,瞬间将它打得四分五裂,就此消散。那名少年反倒因祸得福,笔直地朝地面砸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半空中居然又伸出一只黑色的大手,牢牢抓住了下坠的少年。 李霄瞳孔一震,终于想起情报上的介绍:星辰树妖,花树类,十年生藤,百年生花,其花锋利如刀,触之即伤,擅用黑雾覆盖自身,兼变化防御功能…… 短暂的失神过后,李霄迅速作出反应,抛剑出手:‘‘去!” 只见沉渊器灵闻声而动,化作一阵急光,再度将那只黑雾大手斩断。少年成功脱困,却也因此失去了平衡,朝外围的池水中跌落。器灵盘旋飞回,正好以剑身将他托住,转向朝林外撤离。 见少年离开,李霄再无顾虙,心里暗想道:‘‘百年星辰树妖,虽然实力强劲,但也有致命的弱点,如今试出了它的虚实,理应就此斩之!” 他猛跑几步,直奔静月池水。树妖以为李霄想要逃窜,伸出长长的枝条,如同捕食的毒蛇般穷追不舍。 树干上剩余的人脸暄哗大叫,嗡嗡作响:‘‘站住!站住!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们!” ‘‘回来,回来,成为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对于它们的呼唤,李霄充耳不闻,双脚踏在平静的湖面上,立刻凝结出一小片支撑身体的冰层。他的速度逐渐加快,在身后形成了一条光洁崭新的冰路。 李霄健步如飞,眨眼间来到了池塘的边缘。手掌处冰花席卷,趁势向前一推。 哗啦! 池水受到重击,轰然溅起数米。还没来得及落地,寒冰真元已经将流水冻结。延伸到外围的树林,形成了一条向上的滑道。 起! 李霄心中呐喊,运转功法,背后逐渐生出两只波纹般的水翼,随后,他猛踏数步,滑翔飞起。 树妖恼怒嘶吼,数十条带有倒刺的藤蔓群魔乱舞,刺向他的后心! 不料,李霄根本不打算逃走。刚刚飞到树冠的高度,他就翻身一跃,再次朝树妖扑来。星辰树妖见他去而复返,几十张面孔欣喜若狂,纷纷开口,声音乱作一团: ‘‘抓住他!抓住他!” ‘‘你回来了,你终于肯回来了!” 迎着它们欣喜、不甘、疑感的各种目光,李霄毫无惧色,双手已经凝结出两支冰矛。他像一只收翼俯冲的猎鹰,带着呼呼的风声朝树妖的顶端刺去。 那里黑雾弥漫,无数的星辰花正在向地面坠落。在这片暗云花海之下,隐藏着上百张喷吐能量的苍老人脸。 冰矛越来越长,锋芒更盛! ‘‘不!不!不!”黑雾之下的人脸率先查觉到异样,惊恐地大叫起来。‘‘拦住他!拦住他!别让他伤害我们!” 浓郁的树冠里,上百条闻声探出的毒藤哗哗作响,疯狂地朝李霄刺来。 第182章 百年树妖(其三) 李霄不闪不避,紧握冰矛,直取黑雾之中的树妖人脸。数百枚棘刺毒针击打在他的身上,被一层厚厚的寒冰真元阻挡,根本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 噗呲两声,树妖被完全贯穿! ‘‘啊!冷…好冷……”被刺中的苍老面孔痛苦地惨叫,喷吐黑雾的进程也随之停止。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化,数息后就失去了灵性。 正在这时,十几枚晶莹剔透的星辰花纷纷扰扰,正从李霄的头顶落下! ‘‘来得好!”李霄心中凛然,站在冰矛之上,抬手打出一片席卷的霜花。星辰花的表面受寒气侵袭,顿时冻的咔咔作响,变成了十几颗硕大的冰粒。 如水的羽翼再次从背后浮现,李霄抓住机会,猛地一跃,飞向正在坠落的花朵。 出人意料的是,这星辰花看似轻飘飘的,实则重逾百斤,李霄稳稳落下,居然站在了冰粒的上方。 ‘‘果然不错,据情报记载,星辰树妖释放的黑雾具有特殊的磁力,可以让星辰花下坠的速度无限放缓。若是毫不知情的武者,必然会被它的表象迷惑。 等武者察觉有异,已经来不及从中脱身,到最后,只能被活活压死。” 剩下的黑雾,还能支撑二十息的时间! 李霄用力起跳,继续朝树冠奔去。随着高度的上升,他的手掌处也再次凝聚寒冰,化作了两只锋利般爪子。在他的下方,几十道苍老的身影还在怒吼: ‘‘你要干什么!回来!回来!” ‘‘抓住他!抓住他!” ‘‘我的兄弟!我的姐妹!” 不用猜也知道,此刻它们的表情必定是丰富多彩。忽略掉这些喧闹的声音,李霄只管埋头向上攀爬。很快,他就脱离了下方的黑雾,来到了枝条纵横、绿叶成簇的树冠之中。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身边已无星辰花。 成团围聚的树叶,如同大团大团的绒球,这些绒球紧紧贴在一起,又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而现在的李霄,就是这个球体中唯一一个自由活动的生物。 忽然,圆球活过来了! 无数片原本翻转的树叶,此时此刻,全部将鲜艳的那面朝向李霄。抬头望去,简直像梦中正在崩塌的世界。 在这片生机勃勃的世界中,密密麻麻的眼睛在树叶上轰然睁开,死死地盯着树干顶端的人影。墨绿色的瞳孔齐刷刷的颤动,将数千道冰冷的目光投注在李霄的身上!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李霄已经提前做好准备。厚重的寒冰包裹着他的躯体,把他变成了一颗椭圆的冰茧。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在不断地思索: ‘‘星辰树妖的优点在于生命力顽强,拥有强大的远程攻击手段和近战防御力。但是,它的缺点也同样明显,那就是--移动!” ‘‘只要破坏掉它的视觉器官,即使是实力堪比玄武三重的树妖,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 想到这里,李霄凤目圆睁,气息节节攀升,片刻间达到顶峰! 虎魄寒霜第四式--极地寒冬! 轰!轰!轰! 冰蚕突然爆炸,万千雪花裹动着呼啸的寒气喷礴而出,简直像平地里砸碎炸裂的冰雹,细小的碎冰僻啪扎在树叶幻化的眼睛里,带动起大片溅起的血花。 一时间,噗呲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随之而来的,是对满树碎浆烂叶的冰冷冻结。 李霄所处的环境,随着武技的发出起到了更加明显的变化。倘若此时从外面看去,树冠简直像一只被挖去瞳孔的窝洞。 ‘‘啊!啊!啊!” 树干上的人脸绝望的哀嚎着,在它们黑洞洞的眼窝部位,淌出汩汩的血泪,径直滴落在泥土的深处。 李霄面覆霜花,宛如战神,他缓缓起身,稳稳地站在树冠的枝干上。在他的脚下,成片枯萎的星辰花失去了支撑的磁场,轰鸣地砸在静月池的水里,激起数米高的红色浪花。 看着这宛如地狱般恐怖的景象,李霄的内心反倒十分平静,他知道,这颗树上每一张苍老的人脸,每一双注视他的眼睛,都是一个被树妖吞噬后,积年累月,化为树妖躯体部位的生命。 数以百计的亡魂,正在他的下方走过。 ‘‘一路走好……” 李霄怜悯地低下了头,随后,他伸手虚迎。只听那封闭的树林之外,一点雪白的剑光伴随着破空的鸣响,迅疾划破了原本有些暗淡的天空。 向前一抓,沉渊剑已然在手! ‘‘此技自我习成,未曾有机会动用,如今得了神兵,应在此时证明!”李霄将剑锋立于面前,周身寒气涌动。 第五式,归元! 霎时,只见重重山林之中,忽然多出一道匹练般的亮光。那光芒越来越亮,几乎要刺破雾气霭霭的天空。从它的源头看去,可见一人一剑骤然飘起,又急剧下坠,轰鸣劈开了眼前的巨大古树! 须臾过后,寒风散去。 李霄扑嗵一声,半跪在地。沉渊剑的光芒逐渐消失,恢复了古朴的外表。在他的面前,百年星辰树妖被劈成两截,粗壮的树干朝两侧倾斜,切口从流淌出滚烫殷红的血液。 一颗比拳头略大的内丹从树干中落下,骨碌碌地落在李霄的面前。可是,现在的他真元将近干涸,全身酸痛无比。跪坐在树根交错的岛屿上,任凭血液浸湿自己的裤脚,李霄根本就无力行动。 ‘‘对了,材料……” 李霄咬紧牙关,一边将树妖内丹收入储物戒中,一边提起宝剑,再度劈出数道剑气。 终于,在树妖还未完全失去灵性的时候。李霄成功砍下了十几根藤蔓和一些坚韧的枝条,收集了任务所需的物品。 ‘‘星辰花?”李霄仰头看去,只见顶端树梢上一片晶莹,花朵满枝。想起星辰花恐怖的重量和威力,他不由得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倘若能多带些材料回去,不仅能兑换灵石换取资源。也能为自己打造些其他的器具。”李霄催动真元,再次挥剑,咔咔响声过后,又有不少珍贵材料被他收入戒中。 正当他忙得不可开交之时,意外突生。 李霄只顾眼前的利益,却忘了脚下的陷阱:树妖的血液十分湿滑,而他的真元即将耗尽,那里还站得稳脚?踉跄之下,李霄顿时摔倒在地。 不料,他刚刚砍落的一朵星辰花还没来得及收取,竟然笔直地朝他砸来。失去了黑雾磁场的托举,星辰花百斤的重量顿时化作强大的冲击力,轰然朝下方的大地砸落。 “槽了!不该这么贪心!” 倘若星辰花砸在身上,他必死无疑!危急时刻,李霄冷汗满额,急忙催动真元,想要冻结脚下的地面,再趁势翻身躲开。 突然运转功法,他的丹田里火辣辣的疼痛。想象中的寒冰并没有随之出现,反而加剧了他身体的负担。李霄头晕耳呜,哇地吐出两口鲜血。刚才和树妖的战斗,已经将他的真元消耗殆尽。 迷朦之中,李霄看到一道身影从林间疾驰而来。他纵身跳跃,扎进了静月池里。 关键时刻,数道巨大的水柱如白龙出海,怦然撞在下落的星辰花上,强行改变了它运行的方向! 第183章 鲛人回溯 激荡的水花打在星辰花瓣上,发出金石相击的震响,李霄急忙用手挡住双眼,依旧被淋的如落汤鸡一般。不过,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又何必在意这些细节。 见危机解除,李霄不敢久留,打算离开星辰树妖的残躯。他起身看去,池水中突然跳出一个奇异的身影,让他一时看呆,忘了行动。 从水中跃起的少年穿着蓝衫丝袍,形态优美。在他的手掌上长有细小的鳞片,像极了某种鱼类。少年的后腮向外翻出,突起几节骨刺,虽有些凌乱的刮痕,依然可看出其长相十分秀美。 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他的下半身,那里没有双足,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翻动的斑斓鱼尾。 李霄看他往岸上翻跃,即将摔落在地,连忙伸手,想要把他接住。没曾想,少年的鱼尾处灵雾缭绕,居然在离地三尺的地方变成了一双长裤黑靴的腿脚,稳稳地站在了李霄面前。 ‘‘你……你是?” 见他真元枯竭,摇摇欲坠,那名少年急忙向前搀扶,面露感激之色:‘‘多谢恩人出手相助,在下是鲛人族的‘空’,若非恩人来此,我必将成为树妖的养料,殒命于此。” ‘‘鲛人族?可是栖息于东海的那些族群?”听他这么一说,李霄也想起了在尚武学院的时候,施先生曾经介绍过有关其他种族的知识,于是开口问道。 ‘‘正是。”自称‘空’的少年点了点头,又看向被劈成两半的星辰树妖,继续说道:‘‘恩人,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到外面歇息,再来相叙。” ‘‘好,我亦有此意。”李霄指了指外围被藤蔓封锁的树林,‘‘你可有全力,能否将其破开?” ‘‘可。” 空再次跃入水中,这一次,无数支水箭迅疾而出,接连不断地攻击着已经枯死的青藤。李霄看他如此卖力,干脆找了处干净的地方盘腿而坐,开始休息。 李霄越看下去,越是觉得心惊。‘空’来到这里的时间必然比他要早,甚至,还有可能和星辰树妖有过战斗。要不是他身为鲛人,不擅长陆地战斗,必然能够斩杀此妖。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他提前削弱了树妖的体力,仅凭李霄玄武二重的修为,绝不可能将星辰树妖杀死,他和少年的处境,或许会有所交换。 时也命也,多说无益。 空被树妖折磨许久,此刻爆发出的实力远远超乎了李霄的想象。有兰儿的例子在前,李霄断然不敢轻易相信别的种族。他支开少年,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 毕竟,防人之心尚不可无,更遑论是鲛人。此刻他出于救命之恩,不对李霄出手,不代表他以后也能如此。当务之急是恢复体内的真元,争取拥有自保的能力。 趁此机会,李霄从储物戒中寻找,果然找到了恢复真元的丹药。他连吞三枚,气息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升。 在李霄的真元恢复的七八成之后,空也打开了通往外面的道路。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跳跃,而是伴随着水流缓缓落地,显得十分疲惫。 ‘‘恩人,我刚刚探查过了,外面没有危险,咱们走。”说完,他就像之前那样走来,准备将李霄搀起。 看着他憔悴的面庞,李霄摆了摆手,自行从地上起身,又取出了一枚丹药,说道:‘‘你消耗太大,应尽快恢复,咱们边走边说,先找个歇息的地方。” 李霄凝出冰路,空则是渡水前行,二人不分先后,来到池外树林里坐下。 眼见天色渐黑,李霄遂以燃灯灵石点火,又取出之前剩下的兽肉,仔细炙烤起来。他一边处理食物,一边和空交谈,两人面对面坐着,反倒显露出几分轻松惬意来。 若是不知情者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估计会把他们当作外出旅行的客人,自动忽略掉两人所处的位置,是危机四伏的妖兽山脉。 沉默许久,李霄率先发问: ‘‘你是鲛人族?据我所知,鲛人族大多栖于东海,你怎么会跑到南荒地区来?” ‘‘恩人有所不知。”空原本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烤肉,听到问话,他回应道:‘‘我的故乡确实在东海,但是我的种族较为特殊,每到族中小辈长到一定的年纪,就要顺着河流,逆行到曾经的祖地进行祭祀。” ‘‘等到仪式结束后,我们就会举行成人仪式,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击败同等级的对手,取下它们身上的部位作为凭证。” ‘‘一般来讲,击败的敌人越强,回到族群后获得的尊重就越多,而那些随便敷衍了事的弱者,往往会受到族人的歧视和打压。 所以,对于我这样的年轻鲛人,自然想杀死更加厉害的对手,获得大家的尊重。” 听完他说的话,李霄若有所思:‘‘所以你就来到了这里,想击杀百年星辰树妖,不料被它擒下,差点丢了性命?” 空尴尬的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这…说来惭愧,我是看这里水清地秀,想来这里休息一下,不料被树妖袭击。我实力不济,于是被它抓住,幸赖恩人相助。” ‘‘对了,”空看向李霄,‘‘未曾问恩人名号?” ‘‘我名李霄,是玄门弟子,受人委托才来到这里。正巧碰见了你,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空兴奋的两眼放光,崇拜的看向李霄:‘‘不知恩人出自哪个族群?他日相见,我与族内长老或能款待一二,勿伤了两族的和气。” ‘‘?”李霄挑了挑眉,心里难免疑惑:自已是人族,无论是外观还是内在,都能轻易地分辩出来。既然如此,空又为何明知故问? 转念一想,他豁然开朗:这鲛人之所以对自己礼遇有加,想是因为苏氏兄妹的气息沾到了他的身上,而苏魁又是甲等资质,这才让空有所误会。 ‘‘我是人族,碰巧认识了两个兽族朋友。这次救你不过顺手而为,不必挂怀。”李霄解释道。 见空贪婪地吸着空气中的肉香,又忍不住咽下几口涎水。李霄不由得轻笑几声,递了一块串好的兽肉:‘‘已经熟了,尝尝看。” 少年早就迫不及待,得到了李霄的肯定,他小心翼地接过烤肉,张嘴就急着往上咬,显然是饿了许久,连谦词都忘了去说。不料,空刚刚咬住烤肉,又被烫得哇哇直叫,只好耐着性子,开始朝食物上吹气。 看他心里捉急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李霄心里的戒备下降了几分,哈哈笑道:‘‘别急,这里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