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引》 第1章 亿年后的重逢 又是一场大战。 祸及三界。 天地重归混沌。 偌大的宇宙,独见她一人身影。 缕缕血脉化作星辰,寸寸仙骨造就山海平川。 玉哨声起,点点光亮汇聚成河,她渡众人往生。 又见新日,河水依旧。 两岸猿声不断,花开叶落四季分明。 她消散在水雾中,等一场来世。 ———— a大,操场,迎新晚会现场。 “死笑笑,你去哪儿啦,晚会都要结束了你才回来!”闫依依上来就给了萧箫一个拳头。 “这不是要陪母亲大人用晚膳嘛!”萧箫上去拉住闫依依的肩膀万分无奈地说,错过了迎新晚会她也很心痛的好不好! “曹大帅哥是不是也去啦?”闫依依用肩膀撞了她一下,萧箫同学装作耳聋转身找座位去了。 “你妈也是真奇葩,你才刚刚研一诶,着什么急啊!” “闫依依同学,若有一日我被逼的不得不离家出走,你可要路见不平一声吼拔刀相助啊!” 闫依依:“呃——” “你还犹豫!”萧箫扑上去,两个人闹成一团。 中场休息,操场上人声鼎沸,两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清脆爽朗,仿佛消除了周围的一切杂音。 远处,一男子双手插在裤兜里,静静地看着萧箫那比星辰还要明亮耀眼的笑容。 “各位同学,现在我宣布,2022届研究生迎新晚会烟花表演正式开始!”台上主持人开始报幕。 话音刚落,操场四周接连传来响动。 紧接着,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于天幕,刺眼的光芒笼罩在操场之上。 “依依,快看!那像不像朵小雏菊?”闫依依看花了眼,应付地点了点头,萧箫看了看她那傻乎乎的脸,粲然一笑,抬头间看到了远处有一人将背包单肩背着,白衬衫、黑色打底裤、白色棒球鞋,很标准的学生模样。 他站在光芒之下,光影交错之间仿若时空流转,时间变得深邃而悠远。 “笑笑,快看!烟花写的是:2022,未来可期!好厉害哇!”闫依依的头挡住了萧箫的视线。“你在看什么啊?”她顺着萧箫的视线看过去:“没人啊!” 错觉吗?萧箫揉了揉眼。 “阿姨,一个肉包子一个茶叶蛋一杯豆浆,谢谢。” 阿姨很利索地打包好并在刷卡器上输好了金额:“同学,一共三块五。” 萧箫伸手去摸校园卡。卡呢?! 在书桌上! 今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转身拿了个垃圾,然后顺手把手机和校园卡放在了桌子上……怪不得感觉身上轻飘飘的不自在,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滴!刷卡成功,35元!”正当她犹豫着怎么和阿姨开口解释时,后边儿那人伸了手过来,把卡刷了。 “阿姨,两个烧卖一个水煮蛋。” “谢——”第二个谢字还没说出口她就怔住了。白衬衫,棒球鞋,黑色打底裤…… “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的五官长得像女孩子一般精致,但精致中透着一丝丝说一不二的迫人气势,从头到脚都给人一种清新爽朗的感觉。 “这位同学,你瞧着我可像那轻浮之人?”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怔住了。 萧箫:这话怎么也这么耳熟? “两位同学,往旁边让一下好吗?后边的同学还要打饭。”阿姨催了几遍俩人才听到,连忙将窗口让了出来。 “话有冒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萧箫连忙摆手,“我今天也没带手机,你给我个电话,回头加你微信,把饭钱转给你。” “不用在意。”男子说完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匆匆走了。 ———— “笑笑,我本来是给你占了个位置的,但是遇见个熟人,她都坐下了我也没办法再让她起来,就委屈你再找个位置坐。[愧疚][愧疚]” 今天历史系全体新生开会,萧箫走到半路发现来了例假,无奈地看了一眼雪白雪白的裤子后转身回宿舍换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装。 在她走到教学楼前,距离开会时间还有三十八秒之际,她的好战友突然给她发消息说到屁股边儿的椅子飞掉了…… 众目睽睽之下让她在与老师同学见面的第一天就明目张胆地“迟到”,她以后怎么混啊啊啊啊—— 小心翼翼地从后门张望了一下,乌泱泱一堆人,就没见着个空位。 突然她发现,果然天无绝人之路,靠门一列倒数第二排有个空座儿,而且还靠近走廊!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老师回头板书地时候她拉开门直奔那个位置溜了过去,一把拽起位置上的书包后就坐了上去。 屁股沾了座儿,心也就定了,萧箫很得意地看了一眼依旧在板书的老师。 “同学,你的……”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啊,“书包。呵呵,好巧,好巧。” 男子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将书包拿过去扔给了后排的一位同学。 “咱们接下来点名,点到名字的同学起立做一下自我介绍,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哈!” “陈琛!” 萧箫很明显听到旁边男子叹了口气。“大家好,我叫陈琛,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很标准的很官方的自我介绍,一个字也不多说。要是旁人这么说估计会被指责为傲慢,可奈何他长了张极好的脸,这不就是小说里霸道总裁的现实版嘛! 按照常理,老师点名字的顺序是按照学号顺序,而学号顺序又是按照成绩顺序排的,那么……学霸啊,大神啊…… 历史系本就女多男少僧多粥少,一众女同胞们转身看过来,一个个的神情估计和当初在南美发现黄金的航海家差不多。 “你叫陈琛哇!好名字,琛者,珍宝也。你是家里独子?” 陈琛拧了八字眉看她,暗想:太自来熟了? “咱们系还有位同学叫萧箫,这是哪位啊?” 萧箫显然没想到第二个是她,按照学号她应该在第十几位上才对啊! “大家好,我叫萧箫,第二个箫是乐器的名字。我的箫吹得还算可以,以后有机会的话吹给大家听!” 明眉皓齿,眉若烟柳,一对小酒窝浅浅挂在脸上,稍微有些婴儿肥的她笑起来像个胖娃娃,憨态可掬。 自从老师萧箫二字念出了口,陈琛的目光就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每次她笑起来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这个笑容,温暖明亮,仿佛是跨越千万年而来,只为与他相逢一般。 “有机会的话咱们一定要听一听萧箫同学的箫声啊!”老师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自我介绍完毕后,开学第一天就派下任务来了。 “咱们三个同学为一组,就某一处古迹写一份调研报告。三个星期后咱们课堂汇报一下,这个作业就当给大家破破冰,大家相互认识认识。就按照这个座椅位置分组就行!刚好一排三个人,呵呵!” 萧箫歪头看了看:“同学,加个微信!” ———— 食堂。 “咱们中午买饭回宿舍边看剧边吃呗!”闫依依伸手盖住了萧箫亮屏的手机,“大小姐,好好走路!回头磕地上我可不扶你。” “那我把你一块儿拉地上,看你扶不扶我!”顺着闫依依的方向看过去,陈琛正端着一盘咖喱鸡排饭往用餐区走。 “别闹,买饭,买饭!”萧箫一把按住又蹦又跳的闫依依,拽着她往韩式料理的窗口走。 “一份培根芝士焗饭,打包带走。” “培根芝士焗饭,再加两根烤肠,在这儿吃!” “死笑笑,你——”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箫捂了嘴,“我们小组有个同学在这里吃饭,刚好和他商量一下选题的事。” “商量选题带我一个呗,害怕我抄袭你们的创意啊?” 萧箫很严肃地点了点头。 闫依依顿时有一种被人背叛了的感觉。 “好依依,晚上给你带你最喜欢的甜筒!” “两个!” “没问题,只要你不拉肚子,十个都行。”萧箫从阿姨手中接过打包盒,塞到闫依依怀里将她往门口推去。 “陈琛同学,好久不见!”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陈琛低着头回了一句:“昨天刚见。” 话音刚落,饭盘里就多了根烤肠。 “你请我吃早饭,我请你吃烤肠!”萧箫拿起手里的烤肠晃了晃。 买一根他会拒绝,所以她很善解人意地买了两根,晚上估计要围着操场多跑一圈儿了。 “谢谢。”陈琛抬起头来,粲然一笑,和煦灿烂,如朝阳暖照,如春风吻面。一时间,萧箫的嘴机械地咀嚼着烤肠,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找我,难道不是想问选题?”一句话将她拉回到现实。“古迹我们想选s市的古陵遗址。” “s市的旸漓山?”萧箫怔住了,“我本来也想选那里,但有些远。” “不远。来回飞机,在那里住一宿,两天功夫就够了。” 萧箫估算了一下手头的余钱,一来一回怕是这个月的生活费就没有了。她要是开口向家里要,以她母亲大人的作风,定然不会答应她和两个陌生男子出门的。 算了,先斩后奏! “可以,那你把航班号发我,我去订票。不过,你是怎么突然想到旸漓山古陵了?这座陵墓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墓主人下葬的位置欸!” 旸漓山古陵是十几年前发掘出来的,当时可谓是轰动一时:经过所有专家反反复复测算了上百遍,各种断代方法试了个遍,得到的结论都是——此陵墓修建时间比恐龙出现的时期还早! 这个说法自然无人相信,是以一直到现在这个陵墓的朝代都还未确定。 专家都断不出来的东西,他们几个小小研究生能研究得了嘛?! 陈琛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研究,不一定非要出个结果,能将我们自己的看法写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萧箫很认可地点了点头。大神的境界就是不一般啊! “我吃好了,你慢用。”萧箫只顾着说话,一根烤肠刚刚吃完,陈琛就已经光盘了。“有事微信联系。” “打着作业的旗号谈恋爱,死笑笑,你可真行!”闫依依的声音冷不丁从后方响起,萧箫唰地一下回头差点把脖子都扭断了。 “你不是回宿舍了吗?!” “s市啊,天高皇帝远,某人要私奔咯!” “说什么呢你!”萧箫端了盘子跑到闫依依对面坐下,从她打包盒里剩下的饭量来看,估计萧箫一坐下她就溜回来坐她背后了。 “笑笑,咱俩认识那么久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追着一个人跑了?” “别乱说!我哪里追着他跑了,就是食堂碰到商量一下作业嘛!” “网上不能商量非要一起吃饭?” “这样效率高。” “你怎么不给我买烤肠吃呢?” “你又没请我吃早饭。” “死笑笑,我那成堆的薯片合着是喂狗啦?!” “……”萧箫拍了拍被她怼的发红发烫的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他第一面开始,我就忍不住想追着他跑。就像……” “就像一只小哈巴狗一样?” 萧箫一个白眼顶了回去,闫依依捂着嘴哈哈笑。 “别笑,我认真的,就像跟惯了一样,而且是跟了好几千年那种。” 闫依依拿了勺子将一口饭塞进了萧箫的嘴里,“大小姐,玄幻剧看多了?天还没黑呢,怎么就开始说梦话了呢?” 萧箫拉了脸,端起盘子往二楼走。“你别跟着我!” “别忘了给我买甜筒!” “你连个皮都见不着!” ———— 宿舍。 “萧箫啊,周末回家,妈妈给你和曹陌做好吃的!”晚八点准时请安开始,萧箫接通了母亲大人打来的视频通话。 “妈,周末要跟着老师一起做课题研究,下周就要交报告啦,是依依!”闫依依在一旁刚好看到电视剧中女主为男主殉情而死的部分,正哭得稀里哗啦就被萧箫一把拉过来当证人。 “咱们周末要一起研究课题写报告对?!”萧箫猛拍闫依依的后背。 “对!对!阿姨,你看我,都为这愁死了,那任务量没日没夜地做也做不完啊!”说完,闫依依很自然地流下了几滴眼泪。 “刚开学就这么多事啊!哎呦,还谈不谈恋爱啦!”萧妈叹道,“那你就先忙,不过死丫头你给我记着,不许熬夜,听到没有!别仗着年轻就作贱自己哦,小心后边没人要喽!” 萧箫在这边连声应着,终于在一个小时以后结束了这次请安。 “你说你长这么漂亮阿姨还这么操心你,哎,像我们这种普普通通女研究生一枚,怎么办呀……”闫依依很感慨地摇了摇头,“不过你们真要去旸漓山古陵啊?我可是听说那里可邪乎了!” “邪乎?” 闫依依提到这个顿时来了兴趣:“当地人都传言,陵园中有一石兽,曾有盗墓贼看那石兽做工精巧想偷出去卖钱,可他的手刚一沾上去就被一道闪电劈死了!” “巧合?” “刚开始所有人也以为是巧合,可后来考古队对那里进行挖掘,看那石兽像个文物,想弄到研究所好好研究,可是刚有了想法还没动呢,好好的天儿就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见,那场景和世界末日似的!好多人猜这石兽是在护着地底下的墓主人呢!” 闫依依一番话惹得萧箫做了一晚上噩梦。 梦中,火光冲天,四周都是兵戈相碰与不断的呻吟之声。 ———— “萧箫!”她正背了个书包站在路边等公交,冷不丁被人叫了一声。“曹陌!你怎么来了?” “阿姨说你忙,所以想来看看你,正好也看看全国排名第一的a大校园是什么样子。”曹陌西装革履,手里拎了个纸袋,“你最喜欢的芋泥蛋糕,刚出炉的。” “谢谢。但我要出去一趟,可能没法陪你逛了。”萧箫不失礼貌地回应道,同时有意无意地向后退了一步——曹陌站得距离她太近了。 “我开车来的,你去哪里?我送你!” 若是说去机场,估计她人还没登机母后大人就已经杀过来了?正犹豫着怎么拒绝,萧箫忽然觉得手上一暖,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了。“久等了。” “陈琛?!”她的脑子白掉了。以前这家伙见了面都不和她说一句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约好了八点半,你怎么提前出来了?幸好我出来的早,要不然被风吹感冒了怎么办?”陈琛说谎不带脸红,温柔的话语再加上含情脉脉的双眸,她忽然间有了一股恋爱的感觉。 “那个,曹陌,我同学来了,就先走了。校门开了,你随便逛就好!”萧箫挥了挥手,拽着陈琛跑了。 上了公交车,陈琛很自然地就松手了。 “刘正杰呢?他不跟我们一起吗?”刘正杰是他们小组的成员。 “他从家里直接去。”陈琛在过道里站住,示意让她坐到里侧。 “你为什么拉我的手啊?” “帮你解围。” “你为什么要帮我解围?” “不为什么。” “哦——你不会——暗恋我?!”萧箫就是这样的性格,爽朗大方,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扭捏作态。 少年转头,目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覆盖下的桃花眼上,笑如弯月怒而含嗔,仿佛千万年的岁月尽藏在这双美目中。萧箫被他盯得,第一次羞红了脸。 “不是你先暗恋我的吗?” 一抹被人看透了心思的慌乱在眸中闪过,少年微微一笑,转过身去不言一字,闭目养神。 ———— 旸漓山古陵面积约有四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在众多陵墓中属实算小的。 陵墓原址只有一座石兽和一间庙宇,两者相距不过数十步。 考古学家在此处发现有座古陵寝后就在四周修了围墙与东西南北四处大门,并在庙宇后面开发了大片的树林园圃。 庙宇中有个石像,因年代久远,石人面部已经斑驳的什么都看不出了,身上各处也是风吹雨打侵蚀的不成样子。但从气势以及模糊的装束来看,此人生前大约是位战功赫赫的将军。 “照理说墓主人的陵寝应当就在这庙宇之下啊,这石兽会不会就是入口?”萧箫忽然想起闫依依说的传言。“这石兽上会不会有什么机关,一扭就能打开暗门那种?” 刘正杰:“萧姑娘,你电视剧看多了?” 萧箫翻了个白眼。话说好奇心害死猫,她此刻很想看看碰一碰石兽会不会有一道闪电劈下来。 “小姑娘,别碰那石兽!”一旁清扫的阿姨估计是本地村民。不知哪个调皮的把石兽周边的警戒线给拉开了,萧箫像是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磁场吸引一般,不受控制地朝石兽走过去,用指尖摸了摸它的鼻子。 很奇怪的感觉。 萧箫的眼角滑过了一滴泪,石兽圆睁的石眼中落下了两行清泪。 “小跟班儿——”她的嘴不受控制地呢喃着。 像是出了幻听一般,所有人的耳边响起了阵阵像是小狗发出的呻吟之声。 黑云从四周袭来,电闪雷鸣。风夹杂着雨,大有天崩地裂之感。 “轰隆——隆——咔——咔嚓——”地底先是传来列车疾驰而过的轰鸣声,紧接着地面出现裂痕,以石兽为中心的地面开始向下塌陷,一众游客惊慌失措纷纷掉头向外避难。 “萧箫!” “陈琛,回来!” 萧箫闪避不及,跟着石兽一起往地下陷去。 陈琛不带犹豫地冲上前去,一把拉住萧箫的手臂将她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的怀里。 像是被人拉着一般,他们缓缓落地。 一切都安静了,漆黑一片中只有远处一点散发着淡蓝色的幽光。 “鬼火吗?”她问。 蓝光越来越亮,四周的灯火渐次被点燃。“是墓主人的棺椁!” 墙壁之上有栩栩如生的壁画,脚下修葺的甬道证明此处有人来过。甬道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兵器,有些她在古籍上见过,有些没有。 “看来真是个将军。”陈琛叹道。 突然一声尖叫,萧箫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 他向前看去,看恐怖片从来不带眨眼的他也觉得阴风阵阵毛骨悚然。 甬道尽头,蓝光亮处,一红衣女子怀抱卷轴闭目靠在棺椁一侧,嘴中含笑。她身侧的酒壶和茶杯还泛着银光,洁净得好似前一刻才被放入一般。 女子的红衣上用金线绣着大朵的花,长长地裙摆覆盖在地上,让人觉得既美丽又凄凉。 “她……她竟然……”萧箫结巴地说不出话。 第一,那死去的女子的皮肤吹弹可破,白皙的皮肤下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 第二,她长得和萧箫一般无二! 女子胸前发着蓝光的玉哨缓缓升起,甬道的远处一只小兽欢脱地飞奔而来。 他们被笼罩在了一片记忆的白光之中。 “将军,您今儿想吃什么呀?” “愿以吾命,换卿之欢颜。” “太子殿下可觉得本姑娘是那轻浮之人?” “琮琛愿与上神一同护三界无恙。” “你千万要记得我。” “你一笑,我就记得了。” …… 冰哨玉箫,山野小屋。 琼浆玉液,云中之宫。 一幕幕都是前世的缘分。 “宋元儿。” “欧阳宋奇。” “洛箫璃。” “琮琛。” 第2章 宋元儿 东朔国,英武帝刘式在位,膝下三子: 长子刘宏,继后玫氏所出,主位东宫;二子刘琮,先皇后宋氏所出,早夭;三子刘毕,婢女所生,天生带有弱症。 东朔国以凡界修仙者为尊,修仙者又以得仙军主帅白穆仙师为尊。 修仙之人手段雷霆,坊间传言:白衣过处,人畜皆无生还。 ———— 慧正二十七年,云中县一个农民在挖水井之时于地下获古书三本,书的封皮尽毁,内容也有所残缺。 东朔先祖有收集古物的癖好,因此在建国之初便定下了规矩:家中凡有古迹者皆需上交朝廷。若发现有私藏者,斩! 在这个昏君当政的时代要想保住自己的脑袋,熟识律法是本朝百姓的第一要务。 因此,这位老头儿见着这三册书时并未兴高采烈,反而是浑身发抖、六神无主,他在连摔了几个跟头之后才终于跑到了官府,将这三本能引来杀身之祸的古籍交了出去。 发现三本古籍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那么巧,当这三本书跨越几百里路运到京都时,平日里一心修炼不问世事的白穆仙师竟然鬼使神差地翻阅了几下。 这一翻,白穆就激动了 “禀陛下,”白穆激动地一边发抖一边上奏,“陛下,该书记载约两万年前,凡界曾有一人曾于云中县光华山之巅见一位玄衣男子一跃升空,飞入云霄。据书上记载,当时着书之人亲眼所见,云层之上金光闪闪,隐隐约约好似有仙人列队其上。因年代久远,此书之后部分皆以腐烂,但老夫推测,此人必定飞升为仙,就此封神已。” 皇帝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子,“依照仙师的意思,凡人也可通过飞升列入仙班?可是孤记得曾有书言,盘古大帝规定神人鬼,三界不可往来,这岂不是违背了大帝之意?” “陛下!盘古大帝身归混沌距今已有几百万年了,神界的天君与圣君也几经轮换,规矩怕是早就改的面目全非了。” “所以仙师的意思是你也能如那人一般飞升吗?”皇帝的眼睛闪了闪,明显是心动了。殿内的铜缸里盛满了刚刚开凿出来的冰块,丝丝凉气氤氲,与外头的烈日显得格格不入。 “回陛下,”白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老夫以为效仿古人之行事未尝不可,然,老夫并非是为自己求。”白穆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哦?仙师这是什么意思?”皇帝将身体前倾,做全神贯注倾听之状。 “这些年太子殿下跟随老夫修习仙术,虽尚未至至高境界,但也早已超出寻常之人许多。臣观太子之气,仙根深种,大有成仙之气象。早些年老夫还颇为此想法苦恼,然今日得知早有古人成仙之例,这才心头之疑得解。若太子殿下能有一朝位列仙班,于陛下、于东朔,皆有所益。” 皇帝将身子靠在龙椅的靠背上,捋着胡子仔细地琢磨着。 突然,他大笑三声,一掌拍在桌面上,“好!如若我儿能够位列仙班,那孤离长生不老还远吗?仙师,你需要做什么尽管说,孤一定满足!” “谢陛下!”白穆连磕了三个响头,“陛下,既然那人是从光华山飞升,那么这光华山自然是太子殿下飞升的至佳之地。愿陛下许老夫在光华山之巅修建神宫庙宇,老夫与太子殿下日夜修行,殿下心诚必能上达天听。” “孤准了!孤赐你金牌,见此金牌如孤亲临,云中及周边各县的劳力、粮食以及其他修建宫殿所需的物资你皆可随意调运,不必向孤请示!不过,得仙军需留守京城,你带几个心腹去即可。孤会派欧阳宋奇和胡彬与你同去,供你差遣。欧阳是云中人,慧正二十三年的武科第一名,有他在你必将如虎添翼!” 皇帝挥一挥衣袖,满意地看向屋顶的盘龙金雕,“传旨,晋欧阳宋奇为亲军督卫指挥使,领亲军千人护卫仙师安全,胡彬为兵部尚书,领暗影卫三千人协助,随白穆仙师一同前往云中县为太子殿下修建神宫庙宇!” ———— 云中及其周边县城的官员接到通知后便立刻下了征召的命令:凡家中男丁年满十岁者,皆来当地县衙署名,不日前往光华山服役!耕田诸事,家中女眷代劳! 云中及周边县城的所有男丁加起来总共有一百多万,各地官员心中清楚,修建行宫用五十万人顶了天了。他们之所以要求全员参与,为的不过是那点“除名费”。 家境殷实且会分析形势的人早就拿了金银珠宝无数去县太爷府上拜访了,有些钱但读不懂人心的土财主见有人交了钱免了劳役也就有样学样。 剩下的人里,穷的叮当响的人自动认了命等着那天的到来。没有钱但却有富贵亲戚在外地的也就收拾收拾趁夜拖家带口地跑了。 还有些人,手里有些小钱但远远不够的,开始打起了自己妻儿的主意,比如宋元儿他爹。 宋元儿在家行四,上头三个姐姐,下头一个幼弟。她甫一出生就被宋爹扔到后山雪地里,原因是:没钱养这赔钱货。 不曾想,三日后宋爹与同伴上山打猎,发现一只巨大的鹏鸟展翅趴在婴儿的身上,用柔软的羽毛和温热的体温给她取暖。 与他同行之人皆称奇,宋爹经不住左右以“天意如此”“此儿得上天庇佑”等等诸如此类的话劝说,最后十分无奈地又抱回去交给她娘养着。 两年后,宋母终于产子,全家人将这独子当祖宗一样供着。 宋元儿出生后不久,她的大姐年方十二就出嫁了,给个花甲老头儿做妾。三年后因孕中遭不住主母打骂,惊忧过度难产,母子俱亡。 王老爷感叹情深缘浅,遂又想向宋爹讨了二丫头去,此回聘礼是三十两银。宋爹乐得好似天上掉下白花花的银子一般,当夜就要将二丫头送去成亲。 可没想到二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姐姐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摆着,嫁过去的生活如何她这些年来看的一清二楚。她见自己的亲爹又要将自己卖了,心中是又气又恨,当下就拿了把剪刀自戕了。 三丫头不过六岁,宋元儿三岁,王老爷见此情况只好表示两家缘分已尽。眼看着三十两揣在口袋里的银子飞了,宋爹又气又恨,将宋元儿母女三人狠狠地抽了一顿。 宋元儿五岁就背着与自己身高一样的背篓上山捡枯枝,秋日农忙时就到地主家中干些伙计挣些散银。 七岁时在医馆背药箱,十五岁时长开了身子,就被宋母按在家里学一些拉拉杂杂的针线活儿。这倒不是因为他父亲良心发现要善待自己的小女儿,而是这女儿长得实在出挑。 宋元儿不肖父亦不肖母。烟柳眉,桃花眼,笑起来似弯月隐云,开朗中透着淡淡忧伤。 文人墨客见了她,那就是“双眉锁轻愁,顾盼人怜幽”。富家子弟见了,满眼都是“细腰肢,秀面庞,夜夜入梦诉衷肠”。 不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富家子弟达官贵人,宋元儿一个也瞧不上。 宋老爹的意思是待价而沽,想给宋元儿选一个大富大贵,钱财权势俱有的人家,如此自己这个岳丈也能青云直上。 不过,宋元儿可没他爹一般会盘算,她做事向来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宋元儿自小和村中同龄的低龄的高龄的人都混得很好很熟。她去山上摘了几个小桃,掰开后在小孩子堆里一分,然后让他们在街上吆喝一个消息出去。 消息内容大致是:宋元儿是个克夫的命格,娶她之人,新婚之夜将受无妄之灾。 果然,一传十十传百,云中以及周边县城再无人上门提亲。 宋爹气的发疯,可奈何他根本查不到这谣言的来头。最后他只叹自己时运不济,家门不幸,四个女儿没一个值钱的, 就这样,当与她一般大的女孩儿早就领着好几个娃娃上街时,宋元儿依旧乐呵呵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此次征召,宋氏父子俩全部在册,宋爹好容易得了一个男娃娃,自然是不肯交到朝廷手里去服役。一个十余岁的小娃娃去造房,不是送命是干什么! 于是,在辗转难眠了几日之后,他从旁人口中听见送钱给县太爷就能除名的说法后,他立刻回了家从家里仅有的六两碎银中拿了二两出来,高高兴兴地跑去了县衙,结果得到的答复是:本官清廉正直,如何能做此等贪污受贿之事。 他被两棍子打出了县衙。 经过门口小厮“提点”他才知道,原来县太爷并非是“铁面无私”,他只是嫌自己的“除名费”给的太少。 一回家他正巧看见宋元儿在灶旁煮饭,自己的小儿子躺在一把“吱呦”响的小破摇椅上很大爷地扇着蒲扇纳凉。 瞧儿子这气势,日后必然是做大官的苗子!哼,再过个几年,谁给谁送钱哈腰还不一定呢! 他又将怜爱的眼神看向宋元儿,这女娃娃长得要他说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没她好看! 白净的面皮儿、鲜红的小嘴儿,眼睛一笑就弯成了两个小月牙儿。他嘿嘿一笑,计上心来。他去当地有名的望春楼找了老鸨。 如今的望春楼比菜市场都热闹,门口挤着的都是拖了妻儿来卖身的大男人。 他挤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进了门,却见着隔壁王贵李狗儿等好多人的媳妇儿和女儿竟然都在这里登台献唱、卖弄风骚。看来他已经晚人一步了。 买卖好了老板自然腰杆子直,看门的一位妈妈瞧他衣衫褴褛的模样也不像来送钱的,于是轻蔑道:“这位爷,咱望春楼可不是什么腌臜货都收的。” 宋老爹弯腰陪笑,“这位妈妈是哪里话?咱家没个宝贝也不敢上这儿宝地儿来不是?” “听你的意思,这云中的花魁是藏在你家里喽?”一位穿红戴绿的妈妈从楼上探下身子来问道。她傲气地摇着牡丹掐金丝攀枝扇,一步肉三颤地从楼上走下。 如今这乱世道,富人毫发无伤,穷人朝不保夕,她低价收了好些个标致女孩儿进楼,如今她满眼都瞧得见金山银海了。 “呦,妈妈,不是咱夸大,咱家姑娘那姿色,啧啧,东朔都挑不见几个!” 老鸨听了他的话冷笑三声,“既然这位爷这么说,那你就跟他去家里瞧瞧那宝贝!要真像他说的那么好,就找几个能干的把她困了来。要这位爷是在说笑……那就把他捆了沉塘!” 那位妈妈到家里一看,自然是第一眼就相中了。 宋元儿见着那肥肿老妇就明白了他爹那副黑心肝里想的什么了。 什么父女情义,哪里比得上你的命和你那宝贝儿子重要!宋元儿心里轻啐道。 老妇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又上前捏了捏皮肉看了看口齿,宋元儿很老实地配合了。老妇满意地点点头:“姑娘的脸可是老天赏的金饭碗啊!请您移动大驾,跟妈妈我去吃香的喝辣的享福!?” 宋元儿的眼中沉了慢慢的失落,九月的骄阳也暖不了她眉目间的寒冰,她与生父对视,这一眼目光凌厉,好似有种无形的力量将宋老爹的头按了下去。 “几两银子?”她问。 宋爹看了看那位妈妈,妈妈道:“五两金。” “五两金!”宋爹一听,眼都冒金光了。 “爹,这五两金就算是女儿尽孝了。从此,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是死是活再无半分挂念。” 宋母在一旁似有不忍,刚想说两句就被宋爹一个眼神丢过来吓住了,微微张开的嘴瞬间又闭了起来。 不用人捆不用人催,宋元儿扔了锅铲一言不发地跟着望春楼的人走了。 粗布衣裳,一条灰布汗巾子缠在头上将秀发堪堪拢住,脸上抹了两道柴草灰。宋元儿初见老鸨时就是这副样子,可就算是这副模样,那老鸨也好似活见鬼一般张口无言,嘴里还含着半块堂口酥。 “老妇这就带她梳洗去!”宋元儿被抓进了浴房。上百年的老柏树有着沁在木质里的幽香,几个侍女往热气氤氲的水中加了精心调制的蜜油。 一番沐浴后老妇从梳妆匣子里挑了一对羊脂玉的镯子给她套上,左看右看之后摇了摇头,“你这丫头皮肤太白太细,这上等的羊脂玉都被你衬得黑黢黢的!翠儿,你去三娘屋里把那对刚打好的翡翠镯子取来。” 老妇指了一个叫雁巧的小丫头给她梳妆,小丫头年纪看着不过十二三,但却是个心灵手巧的。她的手速极快,旁人眼都转不过来的功夫她就已经左穿右插将发髻绾好了。 “不必涂脂抹粉环翠叮当,要天然的才好!”老妇发话。雁巧听了就只挑了两只桃木簪并排着斜插上,又捡了一对白珠儿缀在耳朵上。 “那身桃红棉质的对襟长衫就很好。”老妇吩咐另一个小丫头去取。刚刚打扮完,老鸨好似刚刚还魂一般目光呆滞推门而入。 “天爷哟,这世上竟还有这么标致的人儿!”老鸨拿着帕子捂着胸口叹道。 宋元儿朝那模糊的铜镜中看了一眼,影影绰绰,连五官都看不细致,映出来的人影儿好似鬼魂一般。老鸨三言两语的夸奖可不能让她飘飘欲仙了,她轻咳一声将老鸨从那金山银山的幻象中拉了回来。 “咱们开门见山。想让我进望春楼可以,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那老鸨闻言将细眉一挑,“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是个硬皮气。你妈妈我混这烟花场时,你这丫头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隔三条街便是烟柳楼,他们一直被你打压着,想来很是高兴我去她们那儿。”宋元儿面不改色道。谁拿捏谁可不仅仅是凭年龄说话的! 老鸨气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说。” “第一,我不卖死契。报酬我也不多要,四六开如何?” 老鸨气的跳了起来,“你是想长翅膀飞啊!死契才五五开,你卖个活契就想四六?三七!” “成交!”宋元儿很爽快地答应了,“第二,每月往我家中送二十两银子,这些银子我以三倍还你。” 老鸨冷哼一声,“倒是个有良心的丫头。好说!” “第三个要求,我不接客。”一句话,老鸨暴跳如雷,“姑奶奶,你不接客?你当我望春楼是济世堂是?” 宋元儿很淡定地看着她,心里琢磨她究竟如何将这望春楼做成江南第一名楼的。“我不接客,却有法子让妈妈转到更多的银子。” 老鸨:这丫头莫不是个疯子? “两个月,我让你进百两金。若是不成,你叫我接客我绝无二话。不过,你得找些人教我一门乐器和一种舞步。” 老鸨思索一番拍了一下桌子,“好!你这丫头如柳的气质如松的气魄,明日你就跟着玉姐儿学箫!” 老鸨一夜好梦,第二日派人给宋老爹封了五两金子送去。宋老爹原以为五两金足够将两人除名,可谁知,那县令利欲熏心,吵到最后也只是把儿子的名字划了去,他自己还是要照常服役的。 卖了闺女搭上了五两黄金自己却还是要服役,要不是他贪生怕死,他早就在这不公的世道里找面墙一头撞死了。 习舞绝非一日之功,宋元儿身板僵硬得很,女子舞蹈重在身体柔软,舞若流水才是上佳,是以宋元儿一切从基本功的基本功练起,日日需得雁巧帮着才能将腿压开。 吹箫于她而言好似前世便有的记忆一般,不过三日她便已能独自吹奏,且技艺情感都远在玉姐儿之上,老鸨感叹:“大约是天赋异禀了。” 宋元儿向老鸨要了许多小木片,此后七日一直在房中划划刻刻。老鸨随意摆弄了一番,发现这些木片儿上刻着不同的字,连起来是“孰是孰非语何人,身在琼楼盼君……” “这——怎么少了一字?”老鸨问道。 宋元儿很神秘地笑笑,“要是补全了妈妈如何挣银子呢?” 老鸨听的一头雾水,最后“好心”提醒,可别忘了那百两金。 ———— 春熙街是云中最繁华的地段,长街依欢水河而设,两旁皆是些吊脚小楼,楼内尽是些商户小贩做些买卖。 “十日之后怕是再见不到这般景象了。”一位身穿绛紫团纹衫袍的男子说。他旁边的侍从听了无奈地摇摇头,“又是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儿,当年害了将军,如今又来祸害百姓了。” 男子伸手示意莫要再言,侍从很警觉地闭了嘴。 “将……公子,小的方才打听到这两日望春楼热闹的很。” 男子剑眉微挑,“又出了个新花魁?” 侍从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传言那女子以袖半遮面靠在二楼的柱子上听曲儿看舞,隔三岔五或是心情好了就隔了屏风吹箫。据那些听过的人讲‘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传的更神奇的是那女子的容貌,虽未见真容,但半张脸就已销魂了。 男子轻笑,“你撺掇我去,说到底是你想看?” 侍从正色拍胸脯,“这种下三滥的媚术,小的绝对看不上眼!” 男子轻捶了他一拳,“闲来无事,看看也好。” 第3章 花楼相逢,冤家路窄(1) 夜幕落下,长街两侧灯火璀璨。男子挑了处偏僻角落与另一人拼桌同坐。 望春楼内,座无虚席,就连过道儿都挤满了人。 花台之上,莺莺燕燕浓妆艳抹尽态极妍,舞至酣初,乐声戛然而止,一缕箫声于静默之处渗入,由微弱转至洪亮,由哀愁转至高亢,而后箫声渐落,众人屏气凝神,楼中落针可闻。 “公子,你见多识广,这是什么曲儿?”侍从俯身问道,“小的心里既不快活也不伤感,只觉得空落落的。”男子点头,“不曾听过。” 同桌的男子很不悦他二人低语打扰了他回味箫声,遂歪头看了一眼很不善地说:“这可是轻云姑娘自己谱的曲儿,两个没见识的!” 侍从还从未见人这么羞辱过自家将军,拎了拳头就想冲上去,却被主子按住了。 “这位兄弟看来是常客,咱们是外地来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敢问一句,这轻云姑娘可是坊间传的那位美人儿?” “那是自然!咱们在座的这些,一连半月夜夜前来,为的就是让轻云姑娘多看一眼。要是得了轻云姑娘给的桃木片儿,背后自个儿署上名儿,那可真就‘死而无憾’了。” “这位兄台,不知是什么桃木片儿这样金贵?”侍从好奇问道。 “这木片儿正面写着一个字,等啥时候凑成一副十四字的对子就能进轻云姑娘的闺房,一睹美人儿仙姿了——” 男子见他说到最后双目含情,心里觉得好玩,本想就此离去的念头打消,又要了一壶酒细细品着。 花台之上,木门轻响。一位窈窕淑女从光影中走来,眉目含情轻纱覆面,身姿婀娜。 男子的酒杯轻碰于唇,浓烈的酒香在四周氤氲开来。 “诸位公子,轻云今夜给诸位见礼了。”言毕,她轻移莲步,找了个软凳坐下,而后慵懒地靠着木栏俯视众人。女子慵懒时带着几分娇态,众人只觉看的骨头都酥了。 “啧啧,不知谁有这样的好运能取了这姑娘的芳心。若家里有这么个婆娘,老子定当修身养性,再不踏入这污糟之地了。”男子听见同桌之人感慨道。他冷笑一声,一杯百年好酒一饮而下,滚入肚肠中是一片火辣辣的滚烫。 “这么一个婆娘娶到家里,先不说是否有辱门楣,便是日后管束怕也是吃力。”男子声音虽是不大,但如今楼内静默无声,他这音量足够楼内之人听个清清楚楚了。 他言下之意是:风尘女子生性浪荡,作为丈夫,自然是要不错眼地看着,最好派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如此才不会替别人养了媳妇儿。 众人激愤。如此美貌的小娘子自己哄着还来不及,这个人却口出狂言,真不识好歹! 有几个脾气冲的当即就要上去大干一样,男子镇定自若,又是一杯佳酿入肠,倒是围在四周的几位妈妈吓得不轻,连忙上去安抚。 轻云姑娘,或者说是宋姑娘,她柳眉微皱,看似不悦却也一字未发,原本站在她身旁的老鸨早就杀了下去:“这位公子,咱们大家伙儿来着楼里俱是为了尽兴快活的,若是咱们姑娘伺候不周您跟我说,我定好好训斥她们!” 男子将酒杯倒扣在桌上,“酒不错。”说完,他看了宋元儿一眼,转身意欲离去。 同桌之人可不愿就此算了,依旧上前想要讨个说法,却被男子的侍从抓住了手臂,侍从轻轻一拧那人就将身子转成了麻花,嘴里不断声地呼痛。 众人一看,再无人敢吱一声,男子背手扬长而去。 宋元儿盯着那孤傲的背影,这年头,果然谁横谁说话。她长叹了一口气,若是她有武艺傍身,早就从这地儿跑出去闯荡江湖了。 男子刚一出楼就被一个推着小车的商贩撞了个满怀。“哎呦,公子,实在对不住对不住。”边说边上前去装作要查伤势的模样。 侍从警醒,在旁盯着那商贩的一举一动。只见那商贩将一纸条塞入了男子的衣袖里,男子会意:“无事,你且去。” 纸条言:师弟,速回。 男子笑了笑,策马向无名山奔去。 ———— 话说“人在高处总招人嫉妒”,此话不假。嫉妒宋元儿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一位名叫“尤三娘”的人为甚。 论样貌论才情,宋元儿第一,尤三娘第二。试问有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呢?偏宋元儿刚来望春楼那夜就将尤三娘的翡翠镯子占了去,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一年一度的祀神节到了。 在祀神节这日,凡界各处凡是有各路神明庙的地方都会在夜幕降临之时燃起连串的灯笼将街市照亮,神庙中供奉着各色吃食,香炉中的烟火自然是断不了的。 凡人只要是有所求便会找到对应的神明磕头祈福,相传他们的愿望会随着燃烧的香烟上达天听,各路神明收到后便会为他们达成所愿。 每年这个时候,凡人每求一个愿,月老姻缘殿中的姻缘树的树干上就会显示那凡人的愿望,而后会有小童子拿了木片儿抄下来供月老阅读。 当初盘古大帝设立神鬼界的本意其实是为凡人服务的,风霜雨雪日月更替,哪个不是神仙主掌的?入鬼化魂投胎转世,哪个不是鬼界操控的? 是以,愿望可以不实现,但不能不管,更不能不熟记于心。天君命令各仙须在凡界祀神节后三日之内将自己的感悟折子并工作设想折子一同交上去,以示自己不忘大帝初心,一直恪守本职工作。 因此每到此时月老都会格外头疼,据统计,他收到的愿望是其他神仙的三倍不止。今年他或许更头疼,因为云中县有许多男子纷纷烧了香祈求他来给自己和轻云姑娘牵根红线。 一颗凡心,这种热闹佳节自然少不了宋元儿的身影。 她与老鸨谈判了一下午,再三保证自己不会被旁人认出来,老鸨这才点头放她出去求神拜佛了。 她用胭脂水粉给自己画了个丑丑的妆,而后用眉笔在嘴角点了个黄豆大小的黑痣。她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副模样不吓死人就不错了。 尤三娘得知后心中不痛快,她跑到老鸨面前问道:“妈妈不怕这宋元儿跑了?” 这老鸨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尤三娘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她,“任她跑到天涯海角你妈妈我也有本事抓她回来!” “元儿妹妹名声这样大,我是怕有人会在外面趁机对她行那不轨之事。”尤三娘为演得逼真,她竟然还真的挤出了几滴眼泪。 “元儿是谁,她可比你聪明多了!再说,你妈妈我是那种粗枝大叶的人吗?三娘,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够了,莫管旁人的事!”那老鸨骂了她一句,转身一扭一扭地走了,留下尤三娘在原地恨得咬牙切齿,跺脚连连。 宋元儿秘密出了望春楼,后面悄咪咪跟着两个壮实的妈妈。 街道两旁皆是做些小买卖的商贩,馄饨、烧饼、各色糕点、茶馆…… 有的是母女上阵,有的则是夫妻经营,往往是男的招呼客人,女的管着制作和打扫。两人配合默契,是这阴暗的世道之下难得的温暖。 此时天刚擦黑,街边却已升起了灯火。且不说地上那各样的灯笼,只那天上也是灯河一般绵延数里。精工巧匠把孔明灯下栓了细细的长线后放飞,天上地下都是三界奇景。 人潮如织,这种景象不知日后可还能看见?宋元儿原本雀跃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早已察觉有人跟踪,但甩掉她们并非难事,三拐两拐那几位妈妈就淹没在人群里看不见了。 月老庙、财神庙、司命庙……宋元儿掰着手指数了数,还好还好,她掂了掂腰间的银子,这是她供奉最多的一次。 就在她奔向月老庙时,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巨响。 “有人跳河了!” “有人跳河了!” …… 呼声连片却无人施救,宋元儿环顾一周才发觉这街上较之原先,男人少了许多。 她来不及多想,眼看着那女子就要没顶了,她心里大骂:这世道,怎么都要弱女子去救人了啊! 她一头扎进了水里。好冷……早已立秋,早晚天气凉爽,河水已是浸满了寒意。 待她接近那跳水女子后她才发现,想要救一个自尽的人,难度极大。 宋元儿想要从后面抱住那女子再游到岸上去,不过那女子却一直在用手臂使劲向她打过来。 等她好不容易瞅准时机成功从后面抱住那女子后,宋元儿才发现,自己这个英雄恐怕要陪她去见阎王爷了。 第一,她拖不动她。 第二,那女子不老实,竟然想要拖她一起下水! 以后救人之前还要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啊…… “你别动了!”宋元儿吼道。 “姑娘,你放开我!”那女子带着哭腔说道,“我儿子被抓去光华山了,他爹死得早,家里就我这么一个人了……你让我去那阎王殿里等他——” 宋元儿一动也动不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只能死死抱住那个女人。 由于河水太凉再加上扑腾了半天耗力太多,那女子也终于老实了起来。 宋元儿绝望地看向岸边看热闹的人,她不相信这么巧,这么多人里一个会游泳的人都没有。 云中县大大小小河道星罗棋布不计其数,是出了名的水乡,怎么可能这么巧,不会游泳的都在这里看热闹,会游的全在家里睡大觉?! 现在她是彻底被困住了,寒水抽取了她的力气,现实吞掉了她对于活下去的希冀。 “这么一个婆娘娶到家里,先不说是否有辱门楣,便是日后管束怕也是吃力。”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日男子说过的话。 是啊,不染霜尘又如何,进了那腌臜地儿,在世人看来,所有青楼女子都是一个样儿的。 就这样……她的意识模糊了起来,耳畔似乎响起了嘈杂之声,但她已听不清了。 岸边站了位黑袍玉带的男子一头扎进了水中,他身边的一个随从喊了句:“公子!”而后朝身旁的两个吼道:“愣着干嘛!救人啊!” “扑通”“扑通”几声响,又有几人跟着下了水。 他们游得又稳又快,很快就到了宋元儿她们身边。 男子从身后抱住了宋元儿,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将那跳水女子拉开。那女子似乎还想反抗,不过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宋元儿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被男子拖着游上了岸。她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上了岸后她止不住地打哆嗦,一名随从将他们头儿的披风递了过来,男子接过披风后直接披在了宋元儿身上,耐心地给她系好绑带。 宋元儿的脑子僵了很久,等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时,那领头的男子早已给她披好了披风,正在用品读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多谢。救命之恩何以为报?”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于是就这么问了一嘴。 一般这种问题的答案有两种: 一种是:举手之劳,不必报答。然后她再端端庄庄行一个礼,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另外一种,那救命恩人会借机调戏一下自己。 碰见哪一种这是要看人品的。 从那男子身上所穿的锦缎来看,这位公子出自富贵人家,再加上这么多随从听他的差遣,想来家里是有权有势的。 云中县以及附近各城都没有这样的人家,这位大哥肯定是外地来的。能于众人之下跳河救她,想来人品不错。所以宋元儿笃定了他会选择第一钟回答方式。 可是,天不遂人愿,宋元儿得到的是第三种答案——没答案。 宋元儿等了很久那位男子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于是她又开口说道:“这位恩人,今日您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近来云中以及周围各城都不太平,为公子计,您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说这句话时,宋元儿的表情显得她十分的诚恳,说完话后她还看了一遍这些在大街上杵着的劳动力,心里想“这些人要交多少除名费啊”! 心里这样想,嘴上是“啧啧”了两声。她的这副模样惹得男子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倒是笑了,宋元儿却是尖叫了一声,脸色刚刚恢复的一点潮红瞬间褪去,变得煞白。 “白穆老妖,你不得好死!”那轻声的女人喊完就倒了下去。 “公子,她咬舌自尽了。”随从的人捏开那女子含满了鲜血的嘴说道。 男子见宋元儿还在盯着那满口的血再看,他索性转了个身子挡在了她的面前。“求死之人谁能救她?你也尽力了。” 宋元儿看着面前这位救命恩人,眉宇之间气度不凡,似有杀伐之气。目光中不愠而怒,隐隐有不可侵犯之势。 方才见那满地的血他都镇定自若,应该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这样的人还是少惹的好。宋元儿想。 眼睛刚想往欢水河面看去,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了那日在望春楼口出狂言之人的眉目,而后她的目光瞬间警惕地朝男子看去:“是你!” 男子笑了笑,蹲下身子与她对视,而后抬手用湿漉漉的袖子在宋元儿脸上擦来擦去。 胭脂水粉可不防水啊……宋元儿只觉得自己又狼狈了一回,方才那鬼样子……呜……早知道刚才就该一头扎进水里投胎去算了…… 男子擦完看见她一副恨不能立刻消失鬼样子后心情大好,白日里被那些污糟事弄出来的郁结烟消云散,心头倒是一派清爽。 又是那一双桃花眼,柔软温煦的一眼看去便可让人沉沦,哪怕她在生气时都是水灵灵的。 那日在望春楼,只一眼,这双充满狡黠算计却又暖如朝阳的眸子就印在了心底,哪怕是方才她顶着一张大花脸,他都依旧认出了她。 宋元儿面露愠色,思绪早就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但却依旧将目光落在男子身上。 上次初见这家伙就挑事,显然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这下子,孤身一人流落在外,他却有好几人跟着,显然是跑不了…… 可若是喊人来救,那么自己岂不是暴露得更明显了? 环顾四周,竟没有生路。 男子双手环抱于胸前,看她的脸上一阵愁一阵喜最后绝望的表情轮换过后,他轻飘飘来了一句:“今夜的事,不会有外人知晓。” 宋元儿睁大了眼,不敢相信。那日还是个放荡不羁的,怎么今儿就成佛了?她很想问一句:“兄弟,你没事?” 男子似乎看出来了她的心思,摆了摆手带着人转身想要离去。宋元儿低头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钱袋,手却是摸了个空。坏了!必是刚刚掉在水里了! “等等!”宋元儿一把扯住男子的衣摆,“那个……你能不能……借我几两银子?” 男子停步回头俯视,双眉之中又似有杀伐之气。 宋元儿咽了口口水,这银子定是要有的,回望春楼拿的话时间来不及,老鸨估计也不让再出来了。“等你来望春楼,我还你十倍。” “爷出门没带银子。”说完,转身走了。宋元儿怔住了。 他身上穿的可是云锦做的衣裳,一匹布就值一两金,方才拿袖子给她擦脸,她都心疼得不行,可他连眉头都没皱几下。不就是几两银子吗,她又没说不还…… “将军,咱身上有的是现银,为何不给那姑娘几两?”一个侍从问。 男子阴冷的眼光看过去,侍从就将头缩进了衣裳里。“想用银子勾爷去望春楼?她的算盘打的够精。” 侍从听了,连连称赞自家主子明智。 “哎,你听说了吗,刚刚有个落水的小娘子长得可标致了。” “她身边不是有个男人护着吗?估计啊,早就名花有主喽!” “你这个东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男人挥手甩了她,你我何不趁此机会好生安抚一番。” 路过的两人丝毫不避讳旁人地说着,一字一句都叫男子听了个清清楚楚。 男子止住了脚步,朝如织的人潮看去。“今夜无事,许久也没逛过这庙会了,不如走走。”侍从听了没敢问一个字,一队人跟在他身后掉头往回走。 宋元儿抓了两把灰泥往脸上抹了抹,而后紧紧地裹了裹身上披着的男子的披风,跟着人群往姻缘庙走去。姻缘庙前的香炉之中高高低低地烧着粗细不同的香烟,有的烧成的莲花状,有的却是佛手状。 挤了许久才算是在月老前找了个位置跪下,“月老大人,小女子心诚,诸位神明大人有大量,定不会计较这些银钱。”宋元儿双目紧闭忐忑不安地祷告。 月老在树干上看见了宋元儿的名字,连忙拨开云镜观察下届情形。“宋元儿就是这丫头?” “回上仙,是。”一个小童子说道。 月老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神仙怎会被区区灰泥障了眼? “这容貌,能与圣族那小丫头相较啊!怪不得这么些人求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此人没带“香火钱”,月老的火蹭蹭窜了上来,老子费心办差指望的就是这点香火供奉好吗! “没带香火钱就没带,自己犯的错还要本仙来背锅。你说,要是本仙不满足她的心愿,她是不是就要说本仙小肚鸡肠了?”这丫头,一肚子的坏水,和圣族那丫头一模一样! 小童子在一旁听的莫名其妙,上仙脾气一向好得很,怎么这次这么计较了?话说上一次看见上仙气的翘了胡子还是圣族小公主将月老殿的佳酿喝了个精光的时候,喝完说了一句:“老伯大度,真是热情好客啊!”然后上仙满心的愤怒把脸都憋红了。 小童子看了一眼云镜,再次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月老大人,小女子……”尚未许愿宋元儿就被两人从后面扭了过去。一男子肥头大耳满脸油腻,一男子骨瘦如柴面露奸相。她在记忆里寻找了一番,隐隐约约记起了这俩人来。 胖子是王虎霸,云中第一富户王家人,瘦一点的是他的跟班儿,名叫狗腿子。当初这狗腿子曾带着媒婆去宋家,威逼利诱让宋元儿做小妾,后来听了克夫的谣言后就不了了之了。 宋元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脸,画成这样大约认不出…… “小娘子,本公子这厢有礼了!“王虎霸双手微张口中留涎,她宋元儿是块大肥肉吗! “公子请自重。”宋元儿向后一缩。 这云中谁不知他王虎霸的威名,且不说他,他背后的王家就没人能惹得起。是以他一露面庙中之人就很自觉地避开了。原本拥挤的月老庙此刻无比空旷。 王虎霸伸手想要去摸宋元儿脏兮兮的小脸,宋元儿一个退步让他扑了个空。 他油腻地笑了笑,“一点灰泥如何遮得住小娘子天仙般的美貌?”说完又是一扑,宋元儿一个旋身让他摔了个狗啃泥。宋元儿长舒一口气,好险好险,要是被扑到了自己岂不是被压成泥了? 趁其不备,自然要溜之大吉。可惜,狗腿子可是忠心耿耿。月老庙总共就一个出口,狗腿子虽瘦,但挡住她的去路绰绰有余了。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呜呼哀哉! 宋元儿退一步,王虎霸进两步,直逼得她缩到墙角。众目睽睽之下,月老神明看着,他不会当中用强?! 这个念头一出宋元儿就很悲观地否定了:他会! “你别过来……”宋元儿着实吓着了,声音中已经带了些哭腔。 “啊——”王虎霸压过来开始扒她的衣裳,可她还没喊两句就听见了一声更为凄厉的吼叫。再睁眼时,王虎霸仰翻在地,好似是摔闷了气一般双目圆睁四肢抽搐。 男子的身影在宋元儿眼中一点一点放大,目光阴骘,杀气磅礴,但凡有人沾到那眸子的一点余光都会立刻缩下头去。 第4章 花楼相逢,冤家路窄(2) “你你你——你敢打我们少爷,吃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狗腿子似乎是要上前“报仇”,可未走几步就又退了回来。此时王虎霸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胸口面露痛色。 “再不走是还想挨打吗?”侍从抡了抡拳头。 “你等着,只要你在云中一日,本少爷就绝不会放过你!”王虎霸撂下一句狠话后气恼地走了。众人看完热闹后一个个静悄悄地,贴着墙根走进来很规矩地排队上香磕头。 男子使了个眼色,侍从会意,去卖香烟的地方选了两柱上好的拿来。 一会儿冷若冰霜,一会儿暖如朝阳。一会儿说不,一会儿说好,喜怒不定反复无常,此人莫不是个神经病?嗯,怪不得要带那么多侍从,原来家里怕出事……宋元儿仔仔细细揣摩了一番。 “轻云姑娘,你欠了我两条命了。”男子像是在邀功。他摸了摸袖子上沾着的脂粉,是刚才为她擦脸时留下的。说完,他从侍从手上接过一炷香来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而后插在了香炉中。 侍从将另一炷香递到宋元儿手上,宋元儿接过后道了声谢,规规矩矩诚心诚意地拜了好几拜,而后双目紧闭薄唇微抿,好似在求什么天大的事。 “求这么多,当心惹恼了月老,点你个孤寡终生。”男子在她敬香时说道。 宋元儿蹙了蹙秀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多长了一张嘴! 宋元儿很认真地回答道:“我可是诚心诚意来求的,不像某些人,怕是诚意不够心愿都上达不了天听!” 男子敛笑,不欲与她过多计较。此时侍从递上来一个罩了白纱的斗笠,男子没好气地给她扣到了头上。“带上了就回去,别在外面惹事。” 斗笠是他刚刚买的。他总觉得宋元儿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在街上走,很招摇他才不肯承认是其实是心里觉得别扭! 宋元儿心中一暖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幅度更大地摇了摇头。“我还有好些神庙没有烧香请愿呢!” 男子扶额,似乎有些头疼。 “你借我些银子便是。” 本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精神,他不就是多磕几个头嘛!小姑娘这倔强的脾气倒是多年未变,当初他就是被她气得想将她扔到深山老林里去,如今又被她气得想把她扔到欢水河里去。 “无妨,我也还有几个愿要许,一道。” 月老殿里,月老上仙正很仔细地读着宋元儿和男子的愿望。 宋元儿: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安顺遂。不求才貌俱佳,但求老实本分,互敬互爱厮守一生。 男子:能顺从夫婿相夫教子即可。 月老结论:你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带着莫名的偏见,月老上仙挥一挥手,姻缘石上就给他俩刻上了名儿。 “哼,狡猾的小丫头,我偏不让你如意。”月老笑嘻嘻地饮了口酒。“童儿啊,今年那小丫头不在,咱们殿里冷清了许多啊……” 小童子笑了笑,“八公主此时生死不知,听说圣君已是几日不朝,彧融上神也是在蓬莱仙境闭关不出了。” 财神庙里,宋元儿:“财神爷在上,小女子不贪心,只求吃穿不愁就行。” 司命庙里,宋元儿:“司命上仙,不求长命百岁,但求无病无灾到老就是。” 这两个愿望不是秘密,是以求的时候宋元儿不小心嘟囔出来了,男子嘲讽一句:“庸俗。” “公子说我庸俗,难道公子不想升官发财,不想长命百岁?” “生死自有命,求神拜佛,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说!”哼哼,刚觉得他还像个正人君子,几句话的功夫就又是一副欠揍的模样了。不过她看了看他身边的几个侍从,揍就算了,这是要看实力的…… “你个死丫头,跑哪儿了!”望春楼的妈妈们嗓子一吼便是十里外都听得到。宋元儿踮脚一望,果然是她们找过来了。她刚想劝男子快走,可是回头的功夫就没人影了。 愿也许完了,是该回去了。 宋元儿将男子的披风在房中洗好晾干,然后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要是被老鸨发现她的房间里有男人的衣服,估计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碰的好不如碰的巧,她刚刚收拾完,老鸨就进来了。 “妈妈来这儿做什么?”干坏事的人总是心虚的,宋元儿平日里从不问这句话。不过那老鸨似乎有非常非常重要且紧急的事情,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宋元儿的紧张不安。 “百两金你也赚够了,从明日起你就在楼里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许去!玉姐儿几个会继续教你练舞,其他事你就不用再管了。等这阵子过去了你再抛头露面。” “这是为何?”宋元儿一头懵。不赚钱还管饭,这日子过的未免也太舒坦了! “近几日朝廷的人马陆陆续续就全部到齐了,这些个人,哪个不爱沾花惹草的?惹了他们,到时他们若是问我要你,你说我是给还是不给,你是去服侍他们还是不去?“ “不去!”宋元儿斩钉截铁道。 “所以啊,这些日子你就称病,在这房间里哪儿也别去,等过了这阵子再说。”老鸨说完后将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拍了拍衣裳出去了。 宋元儿撇撇嘴,做出一副“你骗鬼啊”的模样。打着关心的旗号,干着腌臜的买卖,这位老鸨精明得很! 前期宋元儿铺垫得够多了,隐匿上那么一小段时间,然后再突然放出宋元儿愿择良人侍奉枕席的消息,那么必然会有达官贵人或是富贵财主争相来这里献礼。 所谓世道乱不乱,这才不是她关心的事儿呢!乱才好,乱了法治就不严密,她才可以趁机捞钱啊! 老鸨刚走,她娘就来了。 “元儿“宋母未语先泣,“你每月能不能再多往家里送五十两银子?” 宋元儿惊讶地差点跳起来,“娘,二十两银子放在以前都够咱们一家吃一年的了!还不够花么?” “元儿,你不知道,每日都有官差过来查人,你不给些银子他们就要把你弟弟拉走啊!” 宋元儿叹了口气。官府这帮混账,交了除名费还不放过,整日里搜刮老百姓的钱才! “娘,云中你们不能再待下去了。孙大娘人好又有本事,她路子广,你们给她些银子看看能不能让她托关系带你们出去。” 宋母听后黑了脸,“那老孙家无男丁,她本就眼红咱家有你弟弟这么个命根子,她还肯帮咱?!” 宋元儿心头一叹:“娘,当年她的儿子亡故,弟媳说要将刚生下的儿子过继给她,还了当年她对小叔子的养育之恩。可孙大娘怜惜孩子与生母分离,硬是不肯,可见孙大娘不是夺人之子,心胸狭隘之人。” 宋母听了还是摇头,“那也不成!出了云中你让我们找谁去?” “娘!幼弟今年已经十五了,他该有些担当了。若是这遭他活不下去,那日后还能一辈子指望娘养着不成?”宋元儿打断了宋母的话说道。 宋母怔了一会儿,而后用力捶了几下她的肩膀,白瓷一般的皮肤泛起了嫣红。“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你大了,就不管你弟弟了是吗!不就五十两银子嘛!你身上随便一件首饰就不止这个数了!” 宋元儿无语,她这是打哪句话里歪曲出来的意思呀!怎么说着说着自己倒成了个忘恩负义的了? “宋元儿,你弟弟是咱家的独苗,没了谁也不能没了他!你这个做姐姐的,无论如何都得让他活下去!”说完,气愤地走了。 活?宋元儿突然觉得好笑。大姐,二姐,三姐,仿佛昨日她们还在原野里奔跑,可如今却早已化了白骨。 穷人活不下去,富人活不快活,她能强撑着一颗心活下去已是不易,如何管得了他人? 豆粒大的泪珠滚落,一种无力感向她袭来。 记得五年前她曾对一少年嘲讽道:“如今虽被剥削压迫,但好歹一家人还能在一起。若是战乱一起血流成河。说的好听,是为天下开太平,可这太平难道不是踩着穷人的骨头为权贵打的吗?究竟是大义凛然还是私信用甚,公子自个儿回去好生想想。” 如今再想起那日之言,她忽觉愧疚。会不会是她狭隘了呢? ———— “奴婢见过将军!”男子回府后,四个美艳艳娇滴滴的女婢就站在院子里等他了。“欧阳将军,奴婢名叫绿莺,她们几个是浣溪、留翠还有霜雪。县令大人派奴婢几个过来服侍将军。” “县令?”男子轻喃一声,“县令真是事无巨细。秦放,你去取两块儿好墨给县令大人送去,就说‘他的好意欧阳宋奇笑纳了’。” 侍从闻言后答了一声,立即旋身出府办差。 “将军,您衣裳怎么湿漉漉的,当心伤了风。奴婢服侍您更衣!”绿莺道。 欧阳宋奇摆摆手,“若无召,书房谁也不能踏进半步,听懂了么?” 语气不善,好似审讯犯人。绿莺几个都是顺风顺水长起来的,哪里听过这等凌厉不善的话,当即有些瑟缩,低声应着。 欧阳宋奇奉令再回云中,如今住着的是昔日海陵王手下一位极得海陵王器重的幕僚的宅子。 海陵王是先帝四子,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先帝对此儿宠爱异常,先帝似乎有意将皇位传给此子,可后来众人竟是连先帝遗诏都不曾见着,故而依着祖宗家法由嫡长子继位。 圣上即位后每逢佳节定要赏赐许多好礼给诸位亲王,然这海陵王自小傲慢惯了,每每受赏时非但不跪迎谢恩,反而还背地里说什么“皇兄篡位,私矫遗诏”,圣上一直不以为意,反而跟诸臣说道:“吾之亲弟,安能心存反意?谣传也!” 海陵王听后“感激涕零”,“誓死”报答兄长的“信任”,结果两年后,在这位幕僚的策划之下,除夕之夜一群人秘密进京把皇城围了。 皇帝安坐于御座之上,自斟自饮。座下,海陵王呼:“皇兄,今夜江山该易主了。” 一句话,皇帝潸然泪下,痛心疾首道:“吾待尔不薄,尔竟反也!” 大臣中有的是不怕死的,当即谏言:“海陵王谋反,请陛下,杀之!” 皇帝估摸着此时自己这位亲兄弟做的“好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遂下令道:“来人,将反贼海陵王拿下!” 海陵王那句“皇兄,如今城内城外早已都是我的人了”还没说完,自己策反了的那位将军就巴巴儿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陛下,城外谋反之人俱已捉拿,请陛下处置。” 海陵王恍然大悟,他从兄长的眼中看到了猎户望着陷阱里的猎物时才会有的笑容。 是呀,能在他们兄弟十几个里稳稳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怎会是胸无城府之人? 三日后,海陵王以及三个出谋划策最多的幕僚被当众凌迟处死,原本雄伟壮丽的海陵王府以及诸位幕僚的府邸一夜之间败落,层层黄叶覆盖,风霜雪雨无情击打,昔日的辉煌落幕,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萧条。 圣上彼时尚无子息,是以海陵王一位就空置了下来。如今白穆来此修建神庙,当地县令便连夜加急命人重修了海陵王府及诸幕僚府邸以供白穆仙师、太子殿下以及诸位将军居住。 “将军,白穆仙师请您立即前往仙府一趟。”白穆与太子自然住在海陵王府,并将其命名为‘仙府’。 “你去备马,我用些早膳就来。”欧阳宋奇逆光而立,朝阳洒在宽大的脊背上,衬得他整个人高大魁梧。 云中县令办差极为妥当,府中一应丫鬟小厮配置的是妥妥贴贴,就连通房的美婢都备了几个。不过欧阳宋奇自从住进来后,白日办差,夜里还要点灯熬油看兵书,秦放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抱剑在门前守着,那些个美婢愣是没逮着机会蹭上去邀宠。 不过……将军早起还是要沐浴更衣的……但是……秦放办事效率忒高,他每天几乎只睡一个时辰,如此精力还能饱满至极,往往是昨日傍晚欧阳宋奇才吩咐下去要查的事,翌日一早他就能将完整的报告背诵好,趁着欧阳宋奇沐浴更衣的时候汇报。 几个美婢伺候穿衣时,她们看着那高大魁梧健壮笔挺的身材,颇有一种嘴边的肥肉吃不到的感觉。 她们几个自从被县令买了来伺候欧阳将军,心里就高兴得不得了。听说其他几个小姐妹是被派去伺候胡彬将军,可这胡将军都到了不惑之年了,哪儿比得上欧阳将军年轻有为呢?可是这对主仆啊,呜呜—— “本仙来此,为何不修建行宫相迎!”尚未进门就听见花甲之年的白穆中气十足的咒骂声。云中以及周边各县的官员从上至下都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您老也没说要住行宫啊!不过这话没人敢说。 “仙师,从京城来此只有一月多的功夫,臣看这海陵王府也是上下修整过的,他们也是尽心了的。”欧阳宋奇说道。白穆看了一圈儿,在发现确实是新修整过的之后脸上怒色稍减,一众官员见此都对欧阳宋奇投去感激的目光。 站在一旁的胡彬此时咳了一声,“白穆仙师奉皇令来此,为的是太子殿下的前程,咱东朔的未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若是诸位诚心诚意,别说一月,就是半月也能建起一座雄伟壮丽的宫殿。” 白穆闻言立刻将杀人的眼光投向欧阳宋奇和一众官员。官员们听后松缓了的心又紧绷了起来。 欧阳宋奇思索一番后躬身道:“仙师,依臣之见,还是以修建神庙为要。神明有知,若是见着他们费尽心思声势浩大地先行修建行宫,而后才是神庙,怕会有所怪罪,误了太子殿下飞升。仙师和殿下为了修建神庙而委身于陋殿之内,如此诚心诚意,神明自当感动不已。” 白穆深觉此话有理,又觉得此殿还是不错的,遂顺着台阶下了:“本仙与太子将就些无妨,可若是神庙修建上出了半点闪失,你们就提头来见!” 众人磕头不迭,这跌宕起伏的太过于刺激,几个年龄偏大的官吏一出了门就抵挡不住晕了过去,不过总算小命暂时保住了。 “欧阳大人,方才“县令还未说完,欧阳宋奇就扶住了他的手示意莫要再说。 “你我同朝为官,急陛下之所急才是正事。”欧阳宋奇说完,暗中看了一眼刚刚出来的胡彬。 县令也是在这官场中摸爬滚打几十年了,怎会不知欧阳宋奇用意。感激之情表达完了就是,人家会了意就好,何必说破被扣上个结党营私的帽子? 两人互相行了个礼,分头而去。 第5章 淤泥之中 十月初六,上上吉日,宜动土。 天际吐露一丝光亮,卯日星君与司夜上仙交班之时,白穆清了清嗓子,洋洋洒洒一万多字的檄文叫他慷慨激昂地读完,从古说到今,从今说到未来,将自己和太子的功德歌颂到极致。 卯日星君拍了拍雄鸡的脑袋,“有人起的比咱们还早。” 司夜上仙打着哈欠走在路上,“大清早的,扰人好梦。” 猪牛羊头摆于正中,众人跪拜祭天完毕之后白穆一声令下:“动工!” 聚集在四周的劳力就在官差的监督下按照日前分好的工干了起来。昼夜不停,两班轮岗,工作强度便是壮实的汉子也扛不住几日。轰轰烈烈干了一月不足,先前招来的劳力就已死去了半数。 县令心中焦急,也不管先前的“除名费”了,他领着官吏上街,见着个男丁就抓,一时间云中及周边各县风声鹤唳,大家闭门不出,惶恐度日。 “玉姐姐,你说日后会不会让咱们也去那光华山修庙呀?”宋元儿忍着拉筋的痛楚问道。 玉姐儿摇了摇头,“天下男子那样多,何时轮得到咱们?天下最苦的就是女子,怎能好事儿全让大老爷们儿占了?这就是他们应担的责!” 玉姐儿自小就是在望春楼里长起来的。她说过,从小到大,她只要错了半句话就要挨棍子。 刚开始接客她也是反抗,可老鸨就用细细的针戳她的阴私处,将她光着身子捆起来扔在柴房里一日一夜不给饭吃。每日接客后还要喝上一碗浓浓的汤药 “元儿,在你之前,咱们望春楼的花魁是青姐儿。”玉姐儿说到女人命苦,有感而发。“琴棋书画她是样样精通,别说男子,就是同为女子的我都对她倾慕不已。” 宋元儿点点头,这个青姐儿她听过,还远远打过照面。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死了,那段时间望春楼的生意可是一落千丈,近些年通过老鸨的不懈经营才渐渐恢复了过来,不过也不及当年的盛况了。 “有位叫竹公子的,诗文极好,家中颇有些闲钱,青姐儿一见她就痴了心了。”说到此,玉姐儿面露不悦之色,不悦中还隐隐透着恨意,“那竹公子左一句右一句把青姐儿哄得可开心了,青姐儿从见了他以后就再不接客。不论妈妈怎么打怎么骂,好话歹话说尽了,可她就是一门心思要跟了那竹公子。” “青姐姐卖的是死契?妈妈肯放了她出去?”按法令,签了死契的除非主家开恩去衙门将契约消了,否则哪怕有再多的银钱也是不管用的。老鸨是奸商,可不是慈善家,她怎么可能把这么一棵摇钱树放出去? “可恨的就是在这儿!那竹公子家里有些势力,青姐儿只当依着他们之间的情义可叫竹公子去官府疏通将她恢复良籍。可我们后来才知道,什么成亲什么赎身的,那公子从头至尾就没提过一个字,都是青姐儿自个儿想的。” 说到这,玉姐儿早已泣不成声,“后来后来青姐儿查出了身孕。” “呀!”宋元儿轻呼一声。 “妈妈带她去竹府家门上找,却被看门的人轰了出来,说什么‘不知哪里来的野种,也敢冒充我们竹家子嗣!’,她们走时远远碰上那个负心的,他竟和另一女子有说有笑走在街上,那女子一看就知是名门出身。再后来,竹公子派身边的小厮传了句话,说‘一时糊涂,望日后各自珍重’,再后来街上就传开了,竹家少爷要与县令家的千金结亲了。” “那青姐姐呢!”宋元儿忍不住问,她小小年纪哪里见过这般事,一时听得入迷,连腿上的痛都忘了。 玉姐儿揉了揉宋元儿的秀发,“妈妈气极了,拿了根小臂般粗壮的木棍在她的小腹上擀,硬生生把那孩子打掉了。后来青姐儿也跟着孩子去了。” 玉姐儿看着宋元儿这张比青姐儿还要美上三分的容貌,“元儿,今日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警醒着,不论你再干净,从这种地方出去了那就是脏的!莫要叫旁人的花言巧语哄骗了去,别重蹈了青姐儿的覆辙。” 宋元儿点了点头,无声应下了。 她们刚刚说完,却听见楼中吵嚷。如今天都没黑,不该这时来客呀!两人细细地听了,却只闻老鸨一声:“各位官爷,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宋元儿,你给爷出来!”宋元儿一惊,这是那王虎霸的声音。 “姐——姐——救我啊——”这是她幼弟的声音。 “元儿呀——”这是娘的声音。 玉姐儿到底比宋元儿见识多些,她一把拉住想要奔下楼去的宋元儿,摇头道:“先等等,看妈妈怎么说。” 宋元儿点点头,退回玉姐儿身边坐下,心里有些不安。 玉姐儿用手顺了顺她有些毛躁的头发,开始给她梳洗上妆。“不论乱成什么样,咱们都不能拉拉杂杂的。外头越乱,咱们就越要心定,不要叫人小瞧了去。” 宋元儿逆光看去,玉姐儿被笼罩在一团橘黄的夕阳之中,如梦如幻。“姐姐,若你在外头,定是位好娘子。” 玉姐儿用梳子敲了一下她高挺的鼻梁,“混说!”而后两颊飞红,突然扭捏的像个小姑娘。纵然不能恩爱得如胶似漆,但能做到举案齐眉也是好的 刚刚换上一身鹅黄轻纱裙,老鸨就破门而入了。“宋元儿,跟我下去!” 下楼的功夫老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说: 暗影卫中有位副将姓王,原是云中王家,名王虎,也就是王虎霸的一个远房亲。 最近神庙修建的人手不够,这位王将军奉命挨家挨户抓人,王虎霸觉得威风,是以从头至尾拿了把铁剑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后面狐假虎威。 抓到了宋家时,宋母晓得王虎霸对宋元儿的意思,为保儿子性命,她就将那“克夫邪说”的由来和宋元儿的去处都说了。 王虎霸乐得手舞足蹈,王将军很“通情达理”地说:“交出宋元儿,就免了这小子的苦役。” 宋母自然答应,立即领了他们来望春楼。 “元儿!”宋元儿刚走到跟前儿宋母就扑了过来,“元儿,你弟弟——你去了王家吃香的喝辣的,是舒坦日子!你,你可别犯浑,一定要救救你弟弟啊——” 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女人,她的一句话,将宋元儿对母女之情的希冀敲了个粉碎。 宋元儿目中沁着寒气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女人,除了深切的痛外便是无休止的恨。 同为亲生孩子,只因她与三个姐姐是女孩儿就活该被糟践吗?! 宋元儿一出来,莫说王虎霸,就连自诩不近女色的王将军都看直了眼。乖乖,这是白日里见着神仙了? 日头落下山去,正是每日望春楼开门揽客之时。 众人按时前来,却见望春楼外排着两排兵士,众人吓得不敢上前,却也留恋不舍得回去。 他们充分发挥了爱看热闹的天性,一起聚在楼前七嘴八舌地讨论,又见事关花魁轻云,一个个看得更尽兴了。 一堆锦衣华服之人活似村姑一般扎堆嚼舌根,真真是奇景也。 “那十四个字我可是就差一个了!这王虎霸太可恨!” “可不是,他要是真把轻云姑娘带走了,这样的美人儿,那样的箫声,咱们可就再也听不见了!” “没了轻云姑娘,这望春楼不来也罢!” “不来也罢!” 人群中,欧阳宋奇与秦放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眼前嘈杂乌泱的人群。 “公子,咱还进去吗?”秦放问道。 欧阳宋奇点头,“等等看。” 宋元儿好似想到了什么,她悲痛地看了看娘又看了看在地上嚎叫的弟弟,最后目光落在了王虎霸和那将军的脸上。 “你们套了车把他们送走,他们平安离开云中后我任由你们处置。” 为了增加恐吓效果,她从花枝招展的老鸨头上拔下一根锋利的金簪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不是她不想用自己的,实在是玉姐儿给她满头戴得都是些绒花珠链儿。 簪子锋利,刚碰到皮肤上就滴出了血,王虎霸连声说:“好好,都依你,都依你。”可那王虎却是见过世面的,这种两方都有牵制的往往就要看哪方更重要了。 “宋姑娘,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尽管自戕,如此你老母和幼弟也是活不了的。” 宋母一听,原本安定的眼神又慌乱了起来,不知是哪里抽风,她竟然亲手打掉了宋元儿的手里的簪子,一道血口赫然出现在雪白的肌肤上,缓缓渗血。 众人的目光盯在宋元儿一处,她的幼弟见自己受了冷落,想着可以钻了空子逃了。动作永远比脑子快,他双手虽被捆着但脚却灵便,转了个身就想跑。 可那王虎也不是吃素的,战场征伐过的人,什么情况没见过!是以他刚刚转过身去腿还没迈出去一步就被王将军一剑刺穿胸膛,当场毙命。 “抗令不尊者,斩。”两个兵士上前将他的尸身拖了下去,长长的血迹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格外骇人。 宋母心神俱摧,连滚带爬想去追儿子的尸首,却同样被王将军一剑毙命。 “宋姑娘,你除了就范,别无他选。”两个妈妈上前压住宋元儿的两个膀子,老鸨站的离她有三里地,生怕她又上来拔簪子自戕。 “王家少爷,最好的阁间已经收拾好了,等宋姑娘沐浴打扮完毕就给您送上去!将军,您和小弟兄们都辛苦了,不如留下来吃杯酒,让咱们望春楼的姑娘们好好招待您!” 王虎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截了话头。 “孰是孰非语何人,身在玉楼盼君归!这个对子我凑起来了,今夜宋姑娘是否可为宋某吹箫一曲?”欧阳宋奇缓缓迈步而来,楼前早有小厮拿了盆啊布啊的在用力擦着血污,可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从容不迫飘逸孤傲的气质。 老鸨闻言,青筋暴跳,宋元儿一愣:“欸?最后那个‘归’字她可没刻在木片儿上呀!” 欧阳宋奇的脸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时。 宋元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老鸨:又是这个砸场子的。 王虎:又来了个找死的。 王虎是被临时提拔为副将的,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旗牌兵,只有远远望着诸位将军背影儿的份儿,面都没见过,何谈认识! 他早前在军中听过欧阳宋奇的威名:武科状元,文采却也不输当科进士,真真是个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材,是以他升官的速度可谓是旷古未有,三年内就从一个总兵提升为从一品的骠骑将军,真真是武将们的榜样啊! 听过是听过,但就是没见过,如今偶像就站在自己眼前,可他却认不出来。 “这位公子,咱们轻云姑娘今晚已有客人要侍奉,不如改日公子再来?”老鸨说。 “侍奉?”欧阳宋奇挑一挑剑眉,浑身散发出的冷气吓得老鸨一哆嗦,就连王虎都觉得汗毛直竖。“恐怕不行?宋某今日可是带了银子来,打算将轻云姑娘赎回去呢!” 老鸨感觉自己心率停了一拍,宋元儿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幻听了? “小子,别找事儿!”王虎霸上前伸了手去推,却被秦放一个箭步上前轻轻一挡,只听“咔”一声,好似骨头断裂的声音,王虎霸就开始鬼哭狼嚎起来。 “我的手!又是你们!”王虎霸记住了秦放。 欧阳宋奇挑了一把椅子坐下,秦放将一个小匣子放在桌上,欧阳宋奇用手轻拍木匣:“这里面是五百两银票,赎她,绰绰有余。” 老鸨的脸色更难看了。 “银子谁没有!我出一千两,宋元儿还是归我的!”王虎霸吼道。 王虎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刁民还敢与官作对不成?这位公子,别为了一个女人给家族惹上祸事,白白丢了富贵!”说完他又面向着老鸨,“宋姑娘我们就带回去了,以后这望春楼自有官府护着。” 好大的口气!宋元儿想,当官的都是些黑心的!老鸨心里此刻五味杂陈,没了宋元儿那可就是没了一大笔银子呀,不过在这乱世有官府护着,自己的财运定能长远,所以这是笔利大于弊的生意! 老鸨满脸堆笑,“将军拿主意就是,以后望春楼就仰赖将军照拂了!” 王虎刚要领人走,欧阳宋奇抬手道:“慢!今日我是带了赎金来的,路上已经派人去教坊司取她的身契了。咱们再等等,你们一会儿拿了身契再走也好不是?” 王虎觉得有理,于是也拿了把椅子来坐。 一提到身契,老鸨立时觉得两眼发晕。“诸位官爷公子呦,看什么身契!人你们领走就完了,那身契我自会去取,取来就烧了,绝不给您添半点麻烦。” 可惜,她还没将人劝走,欧阳宋奇派出去的人就取了身契来了。 只见那契约上写着:良卖,活契。 拿到卖身契的欧阳宋奇笑了笑,他猜的果然没错。 在东朔,买入青楼的女子皆有两份卖身契,一份在教坊司,一份在青楼。 这卖身契又分为两种,一种为良卖,指的是卖艺不卖身那种;一种为贱卖,指的是既卖艺又卖身。 在东朔,青楼可是一等一的上税大户,而这税款在实际收入之外又有固定份额,贱卖交的多,良卖交的少。是以老鸨为了少交税都会在卖身契上做手脚,贱卖的当成良卖的报。这中间,教坊司的主管可是收了不少好处。 欧阳宋奇之所以知道这些,那还得多亏秦放平日不仅喜欢收集小道消息,而且更喜欢絮絮叨叨地讲给他听。 “良卖啊既然如此,赎身是一回事,愿不愿意侍奉又是另一回事了”欧阳宋奇说道,“这楼里到底有多少是逼良为娼的,是该好生查查了!” “什么良不良卖的,王将军,你就该叫人把他打出去,省得他在这里聒噪!”王虎霸言。 王虎却在思虑,教坊司是什么地方,那里的主管又是什么货色!一个奴才就能把身契拿出来,动作还这么快,此人家中必定有权有势。 按律,良卖者不得违背其意愿迫使其接客,更不能当礼品互赠。若是今日之事叫那人捅到官府里去,就凭他,还没这个权力敢在县令前耀武扬威! 王虎仔细打量着欧阳宋奇,他相貌堂堂气宇不凡,一举一动都有压人之势,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门外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步伐震地之声,紧接着,一个披甲执锐的男子进来,看打扮像是与他一级的副将。 男子进门后谁也不看,直冲着欧阳宋奇走去而后躬身抱拳:“将军,太子殿下到西南布防处来,言下之意是要将军相陪。末将不敢耽搁,就快马过来找将军了。” 此话一出,门里门外众人俱惊,王虎更是吓得从座位上蹦了起来。 如此年轻的将军,又得太子青眼,除了欧阳宋奇,他还没见过第二个! “末将见过欧阳将军!”王虎叩头不迭。欧阳宋奇要是把他徇私枉法的事情说出去,他估计会立刻被流放三千里。 “太子殿下找我何事?”欧阳宋奇没理王虎,只是追问自己的副将。 “好似有意与将军比试一番骑射。” 欧阳宋奇点头,而后看了一眼秦放。秦放点头,表示明白。 “本将军不是长舌妇,王虎将军日后管好自己和亲人便是。”说完,他便挥一挥衣袖走了,王虎依旧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这是赎身的银子,方才我们将军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收了银子,你把宋姑娘的身契给我,从此之后她就与你再无干系了。宋姑娘,我们将军说让你先跟我回去,他有话要跟你说。说完以后,姑娘日后去哪里都与将军再无干系了。”秦放一口气说完,他很佩服自己的口才。 第6章 求生何易,求死何难 南方多的是丘陵却鲜有高大巍峨的山脉,欧阳宋奇突然想起那年在若城见过的风光:群山高耸入云,人站在下边儿都有压顶之感。 在云中,光华山是最高峰,儿时他还以为天下山峰俱是如此,如今想来却是格局小了。 欧阳宋奇微微出神,太子在一侧问道:“青山绿水果然比美酒佳人更能使欧阳将军沉醉其中!” 欧阳宋奇侧头轻笑一声,“臣不过在想,西边儿的山都快捅到天宫去了,你师父怎么不去那里求神拜佛!?没准儿神庙都不必修,直接就见着活神仙了!” 太子失声大笑,“你见多识广,本王自小只在书卷中看过西边的风景,却还未亲自到过。他日若有机会你定要亲自带我去瞧瞧!” “太子殿下是即将位列仙班之人,到时自然可见三界。” 太子闻言却不似先前那般开怀,胸中竟有些郁郁。“欧阳,飞升之事,本王觉着师父太过鲁莽。” 欧阳不言,示意其往下说。 “那书卷少说有五六千年,往多了说一万年也有,谁知道这那人是不是一时起意写的话本子?就为这么一件虚无缥缈之事大兴土木,实在是鲁莽之极啊!民,国本也,本不固,又如何安邦定国?” 欧阳沉默许久,不时拽拽缰绳控制一下马儿的方向。“殿下可曾想过规劝?” 太子长叹一声,“本王何曾是那种无能懦夫!但师父说我目光短浅,又与我讲了许多飞升之后的好处,好似我现已位列仙班了似的。” “武死战,文死谏。” “师父之言怎可顶撞违背?这事儿还需得柔和着说,慢慢改了师父的心意才是。” 欧阳扯了扯嘴角,略带一丝嘲讽。 慢慢儿说?等到你劝谏有效的那天怕是云中的男丁早已死绝了! 他揉了揉微微发胀的额头,眼下局势,哪怕是他也是有心无力。他朝南看着无名山的方向,师父无名氏早已作古,伴着幽幽的槐花香与师娘长伴于地下。 “暂且不说这些了。欧阳,不如你我痛痛快快在这山上比试一番,今夜咱们一醉方休!”太子道。 欧阳点头,君有令,臣子安能弗受? ———— 秦放领着宋元儿回了欧阳将军府,带着她去了偏厅。 “姑娘在此处等着便是,晚些时候将军回来了自会前来。”说完,他欲转身离开,忽然又停住了脚回身道:“将军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隐私,也不喜欢随意之人。你就在这里坐着,不要乱动。” 囚犯吗?宋元儿点了点头。 她坐在竹席上四处打量了一番这间偏殿,古香古色,颇有一番隐居之人所住小屋的感觉。 屋内摆件不多,只有简简单单的木质桌案以及几片竹席而已,倒是屋中四角摆着的应季的花儿给这枯燥的屋子平添了一些生趣。 “姑娘,吃茶。”一个女婢用兰花指端着一个小小的茶盘前来上茶,她好似迈不开腿一般扭扭捏捏,足足花了三倍的功夫才把茶放在了宋元儿跟前。 迎面扑来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宋元儿没忍住用手帕遮掩着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在望春楼里她都没闻见过这么重的脂粉香! 宋元儿看了看那婢女露着的雪白胸脯,估计此刻要是欧阳宋奇坐在这儿,她就要立刻装了晕倒模样靠过来了!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堂堂正正一个将军,私下里竟这般不检点! 不过刚来云中就逛望春楼,刚见过两面就帮着赎身也确实不见得他就是什么好人! 宋元儿又看了看那女婢出门的身影。姐妹,以前不会也在勾栏瓦舍里混过!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至中天,她坐的发困,于是在桌子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她身穿轻薄的素白云纱,一支金钗斜插在脑后,五光十色的珠子串成的珠络与左右耳边各编了一支的小辫缠绕在一起自胸前垂下,乌黑的发随意铺洒。她在一所宫殿里跑啊跑,在一处断崖纵身一跳,她竟然在空中飘起来了! 突然,身子不受控制急剧降落。她身穿银色的战甲,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像男子一样戴了一顶银冠,俯视脚下的千万雄兵。士兵们气势磅礴,响声震天。 突然间,血染红了地,火映红了天,尸横遍野。她在无数尸体中游走,毫无目的,像是在寻找什么,满目彷徨。 “箫璃!”一个声音响起,从远方传来,不知所踪。 突然,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提剑向自己走来。 那个人,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是,她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酸胀与悲戚,一种一心求死的无力。 一道白光劈了过来,她就从梦中惊醒了。 箫璃……云雾重重,漫天金光闪闪,那里好像是神仙住的地方。 虽然是梦,但一切又好似是实实在在经历过的,尤其是当那男子举剑要杀自己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好似被一把利刃剖开一般又被人反复揉搓。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梦是怎么回事,木门“砰”的一声被人重重推开。 “今夜不必值守,你去歇着。”欧阳宋奇一脸不善地出现在了门外,他命令秦放退下,而后转身将门紧闭。 “你你喝醉了”一阵害怕笼罩过来,宋元儿不自觉地结巴了。 原先只当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可今日下午他突然就成了个将军,非但如此,还是全东朔最厉害的将军。 官这个字眼对于像她这样出身的小门小户来说,实在是太有震慑力了。 “是有些醉了。”男子不去上座,反而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那个既然将军醉了有话我们明日再说明日再说”宋元儿本想站起来往远处躲躲,不过可惜,一个着急踩住了裙摆,她成功地将自己拽倒在地。 欧阳宋奇在她身后跪坐下来,伸手钳住她的下巴后用力将她的脸扳了过去。 “这张脸长得还是那么的柔弱无辜,可是谁知道这么一双单纯柔和的美目之下,到底藏了多少狡猾的心思?嗯?”欧阳宋奇自己喃喃道。 欸?换了旁的女子被人这么羞辱一番早就眼泪汪汪泣不成声了,可此时宋元儿却毫不过脑地问了一句:“你在说我吗?” “将军,醒酒”一声让人浑身打颤发麻的声音传来,一位娇滴滴的小女婢领口微敞,身姿婀娜地一扭一扭进来了。 估计她原本想着将军双手接过醒酒汤,然后醉目微抬看到美人服侍,不自觉地情意萌动。二人你侬我侬,自然是一夜春宵好梦。 可是,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眼下她‘黑日梦’中的将军正捏着一位姑娘的脸“细细欣赏”呢! “放下,出去。”欧阳宋奇头都没回,宋元儿心里一声叹息,这美艳艳的妆容耗费一个时辰不止,白白哭花了真是可惜,欧阳将军,你好伤人心哦 欧阳宋奇见她的目光一直望着门外,于是很不耐烦地给她扳了回来。 “五年前,秋日收租。”欧阳宋奇的眸子像是沉了一片沼泽,一眼便能叫人陷进去。 宋元儿显然又被那幽深的双眸勾了思绪过去,是以欧阳宋奇说完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啊?” 欧阳宋奇伸手去端那碗醒酒汤一饮而下,之后他松了手,一步一晃地朝上座走去。 从步伐来看喝了不少,嗯,不对——宋元儿又跑神了——五年前五年前 “是你!”宋元儿脱口惊呼。 五年前,秋日,天高气爽,可对于农民而言却是乌云压顶,再愁苦不过的日子。 那日她帮着宋爹收完了庄稼,然后漫无目的地在乡野间闲逛。 目及之处片片金黄,谷子长势很好但却是空窜苗不打粮食,一个个穗子瘪的瘪空的空,往年里能出二斤的穗子今年也就打出半斤来。 她一路上碰见了许多的伯伯婶婶,脸上就没一个面露喜色的。 她走到了张老伯门前,发现两个身穿红色官服的小吏正抬了斗子来收租,她刚想转身回去通风报信,却只见远处一白衣少年策马而来急吼吼上前去“主持正义”,她当时脑子一抽就多管了个闲事。 眼看着那少年要与小吏们动手,她急中生智上前挡在了少年跟前:“各位官爷,对不住对不住!您们有所不知,他这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好似脑子有些问题,您们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小吏们听了受了架势,一脸不悦地问道:“既然是个疯子,那就更该赶出去,留在村子里岂不是个祸害?” 宋元儿作揖不迭,“各位官爷说的是,前几日本来已经赶他走了,可谁知他又自己跑回来了!官爷,您慢慢量着,我爹娘在家备好租子等着呢!” 说完,那少年似乎想再说些什么,她很不客气地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这位姑娘,你为何拦我?”少年倒是从小学得一身好礼数,宋元儿看得出他已经气得不行了,可偏偏脸上还紧绷着故作平静。 “不拦你,让你把那两个恶吏打了吗?”宋元儿也不怕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那斗子可比朝廷规定的大不少,如此量下去,你们交的租子是规定的两倍不止!”少年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气愤。 “不止如此,他们还要把斗子填的冒了尖儿,称作‘损耗’,贪官污吏嘛,要不然怎么配得上这个名儿!” 少年的眉头拧成了八字,“既然你都知道,为何不让我去教训了他们!” 好大的口气! “我有个三姐姐。”宋元儿找了块石头坐下,打算好好跟他讲讲什么叫世道艰难,什么叫处世不易。 “她做起活来却是一把好手。锄地拔草施肥点豆,样样不在话下。只要她下了地,每年的粮食都能翻番,不仅租子补的齐,家里的米缸还能装的满满的。” “后来呢?” “她死了。官差眼红,诬陷我家没交租子。她气不过,争论了几句,就被活活打死了。” 少年长了几次嘴,却无话可说。 “百姓吃不饱饭,这才是常态。这位少爷,您管得了这次还管得了下次吗?您这次替张老伯出了头,可下次呢?该交的一分都不会少,这次没收上的下次他们定然叫你补上,而且还要加倍的补。你为了一时心头痛快把他们打了,可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张老伯。” 一番话说的少年低头沉默了。 “世道就这个样了,但凡官府能手上留条缝儿漏几粒粮食给咱们老百姓,咱们也就知足了。”宋元儿说的心酸无奈。 “世道不公,必有人替天行道。”少年闷声来了一句。 宋元儿不说话,只是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姑娘不信?”少年问。 “公子是要造反?” “我可没这么说!”他矢口否认,造反这事非同小可,要是她去官府一捅,他岂不是要完蛋? “随便。虽然眼下日子过得艰难,可大家好歹还有口饭吃,家人也还能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可若战乱一起血流成河。呵,说的好听,是为天下开太平,可这太平难道不是踩着穷人的骨头为权贵打的吗?究竟是大义凛然还是私信用甚,公子不妨好生想想。”说完,宋元儿扭头就走,留下少年一人在夕阳余晖中默然许久。 当初想要造反的人如今当了皇帝心腹帮着他一起鱼肉百姓,唔 宋元儿借着烛火微弱的光仔细看着欧阳宋奇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如今的他成熟稳重,却是不如那时少年意气风发了。 宋元儿刚想感叹人心易变却忽然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他不会要找她算账!当年她可没跟他说过一句好话! “那个——我年幼无知——将军的气量定比那——那天还大,肯定不会跟我一般见识对不对呵呵——”她很不安地去摸茶杯,放到嘴边才发觉杯子里空空如也。 “我是想谢谢你。”欧阳宋奇吐了这么一句话。 谢谢我?!宋元儿刚想问为什么,却发现欧阳宋奇早就单手支在桌子上睡过去了。不会是酒后说胡话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再过几日就要穿上棉衣了,这个寒冬又不知要活活冻死多少人 宋元儿将欧阳宋奇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给他盖在身上,然后将他的胳膊垫在头下让他在桌案上趴得舒服一些。 一对剑眉在昏暗的烛火映衬下显得更加威严,睫毛短小却也刚挺,他的脸也是棱角分明,从上至下没有一处是柔和的。 宋元儿好好回想了一下,这么刚硬之人笑起来时也是如春风拂面一般柔软舒服。他一定有过天真恣意的童年时光,只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又何尝不是呢? 从懂事了的那天起,她就不断地被现实蹂躏,他骂她狡猾,难道她不是吗?生活所迫,她早就在自我之外披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旁人看不透,她又何曾看清过自己的模样? 雨声渐大,哗哗啦啦惹人心乱,宋元儿站在窗边看那微微泛白的天际,父母兄弟都没有了,她以后的路在哪儿呢? “将军?”三声木门轻响,秦放在外低声问道。 “进来。”低沉的男子声音从背后响起,宋元儿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欧阳宋奇正盯着自己,那种眼神,好似在欣赏一个玩物。 “将军,光华山有人闹事,县令不敢惊动仙师,他请您过去看看。” 欧阳宋奇摆了摆手,秦放告退。“五年前,你的一番话着实将我气得不轻。” 宋元儿心头一跳,这家伙不是醉了么,怎么昨晚的事记得这么清? 欧阳宋奇依旧是嘴角含着一抹神秘不可测的微笑,昨夜的酒虽烈但却不至于将他的神智完全夺了去,从头至尾他都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原本以为宋元儿会趁着他醉酒黏上来,当他的女人虽然没有千好万好,但至少,衣食无忧性命无碍。但是,她没有。 他看人向来很准,人性摸得也透彻,可是从第一次见她他就屡猜屡错,这个小姑娘,他看不透。 “若非你,怕是没有今日的欧阳宋奇。把你赎出望春楼,算是我答谢你当年的斥责之恩了。 宋元儿点了点头,“别客气。” 欧阳宋奇比她高出一个头,迎面走来很有压迫之感,宋元儿忽然想起什么,她的动作永远比脑子快,一个箭步挡在了他的面前,欧阳宋奇若是再走快点就要把她撞出去了。 “你为什么要赎我?我在望春楼不愁吃穿而且也没有性命之忧,你帮我解围就好了呀,干嘛非要把我赎出来?”宋元儿想了想欧阳宋奇昨日的架势,银子带着还派人去要身契,很明显是有备而来嘛! “孰是孰非语何人,身在玉楼盼君归。藏头诗,你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明明是十四个字,你却只在桃木片儿上刻了十三个字,底下的人夜夜为你捧场,你却把他们当猴儿来耍!”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宋元儿语气冰冷,回复的理直气壮。 “雨停了你就走,从此以后你与本将军再无任何关系。” 宋元儿脱口而出:“等等!”刚刚她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在考虑之后去哪里来着。一番利弊权衡在她心中斗了个遍: 一,她举目无亲还是个弱女子,外面的情况虽不算是兵荒马乱但也是人心惶惶,她又不会武功,万一又叫人抓了去,再叫哪个“欧阳宋奇”来救她? 二,欧阳宋奇虽然忽冷忽热还十分孤傲,可是,嗯,也算得上是一个正人君子,姑且当他是个阎王爷,不说不看不听只闷头做事,估计能得个庇佑,苟且偷生一下。 “你府里什么都好,可就是缺个管事。你瞧瞧你的那些丫鬟,一个个什么样啊,若你同僚到府上谈事,她们这副打扮岂不坏你形象?”宋元儿说的一脸诚恳,她留下来完全是为他好,自己好似半分好处得不到一般。 欧阳宋奇可是从小被师父训练到大的,他比师兄们都要多上一节课,这门课叫做:阴谋诡计。宋元儿这点点心思他还是看得出的,不过,被世俗的偏见带着,他还是想歪了。 “你想留在府上?”这句话说的比之前几句又冷了好几度。 宋元儿知道他在想什么,青楼出身的女子,外人自然不肯相信她们也是洁身自好有满身傲骨的。“将军放心,我不过是想寻个安身之地罢了。我可与将军签订契约,若有一日我心生不轨,对您起了歹念,是杀是卖任你处置。” 欧阳宋奇想了想,又透过窗子看了看在外等着侍候的穿的花枝招展妖娆妩媚的婢女。 “记住你的身份。契约的事你去找秦放,从低等婢女做起,想一上来就做管事?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放心,奴婢一定到死都不忘自己的身份。” 世事难料,情难自已时如何能以身份相隔?一年后的此时此刻欧阳宋奇估计很想抽自己一个巴掌 “呦,这不是宋姑娘吗!昨夜姑娘在将军房中伺候了一夜,咱们姐妹几个好生羡慕呢!” “哎,谁羡慕了,听绿莺姐姐说,今日早上他去伺候将军更衣时,将军的衣裳领子都还平平整整的呢!” “啊?!怎么会这样,我还以为像她那般模样,定能将将军迷得神魂颠倒呢!切,还不是和我们一样。” “什么‘和咱们一样’,咱们可是县令大人从朴实人家买来的,她一个青楼浪荡女子,怎么和咱们一样!” 秦放安排她与小婢女一同住着,沐浴更衣这等事情用不着她伺候,她只要做些洒扫浣洗的活就是。 宋元儿忍下肚子里的闷气,此时她困得不行,暂且补上一觉,等酒足饭饱之后再好好与这些娇俏的小奴婢们‘斗智斗勇’! 欧阳宋奇昨夜睡得也不安稳,他忍着强烈的困意跟着县令去了光华山。 光华山距离欧阳将军府有着一个时辰的车程,欧阳宋奇在马车里正襟危坐双目紧闭打着瞌睡严肃至极,县令只觉得这一个时辰好似一年一般漫长。 第7章 人若犯我,我必还之(1) 光华山顶一片喧嚣。众人各自挑了一块平坦处坐着,三三两两围着东拉西扯,不时偷瞄一眼围在一侧的暗影卫。 刚刚补充的劳力中有不少是家中有些闲钱的,原本以为交过“除名费”就可高枕无忧,可没过几日却又被抓到这里来,优渥的日子过惯了,这等下苦力的活儿自然让他们苦不堪言,是以没干几日就搞罢工,不仅自己罢工,还要拖着其他人一同罢工,毕竟“人多力量大”嘛。 “胡尚书。”欧阳宋奇与胡彬相对行礼,跟在胡彬身后的王虎也跟着向欧阳宋奇作揖。此时他内心忐忑,生怕他将自己徇私枉法的事情和胡彬说了。胡彬这人最是公正,他若是知道了,那么他这个副将估计就要去边地驻守了。 欧阳宋奇知道王虎的心思,只是瞥了他一眼后就把他忽视了。“胡大人,此事若是闹到仙师那里去恐怕不好收场。” “欧阳将军说的是。这件事挑头的是一个叫王虎霸的人,原先是个财主家的公子。”胡彬说着顺便用手指了指坐在一块巨石上的胖子,那人一脸蛮横地起身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迈了两步:“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敢用手指爷?等我告诉我爹,叫他派人来收拾你们!” 比起王虎霸的性命,自己的前程当然更为重要,所以王虎很“大公无私”地把王虎霸扭到了光华山上。王虎霸骂他王虎“亲疏不分,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如今王虎霸挑头闹事,王虎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欧阳宋奇不说话,秦放自然不会妄动,只能怒目相对。 胡彬又要开口,欧阳宋奇知道他一开口定然是“皇命在上怎能违抗”“违令者斩”之类的,满朝文武都知道他胡彬是个忠心不二的,哪怕是陛下莫名其妙赐一把刀让他刀了自己,估计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与怀疑。 “胡大人原是文官出身,此种场面还是由咱们武官处理。”欧阳宋奇说,他一步一步地向王虎霸走去。 欧阳宋奇为官三年,抵御外族入侵数次,屡立战功,不言不笑时浑身散发着血腥的杀伐之气,步步逼人,王虎霸被这气势逼得后退了几步,可嘴上依旧不饶人:“呦,这不是欧阳将军吗?不知宋元儿那青楼贱人在您府上可好?昨夜把您伺候的很是妥帖!” 此话一出,众人都齐刷刷看向眼前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年将军,欧阳宋奇的怒火抑制不住地往上冒,他当场一脚将王虎霸踹得连滚了好几个跟头。 “不想死的,立即去干活。”这几个字,欧阳宋奇说的咬牙切齿。众人看到王虎霸口中向上翻着血沫,双目不住地向上翻着白眼珠,俱是吓了一跳。 “当官的从来不把咱们的命当命,横竖都是一死,咱大家伙儿齐心在这儿跟他们耗着,他们还能将咱们都杀了不成!”王虎霸身旁怎能没两个“志同道合”的呢? 欧阳宋奇歪头,凌厉冰冷的目光向那几人射过去,那几人瞬间缩了脖子。众人本想认命去干活,可又觉得那几人说的有理,于是原本立起来了的身子又软了下去。 “秦放,将那几人揪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五十军棍。” “欧阳将军!”听此声便知是白穆。“此等为民请命之人怎能罚呢?该是赏赐才是。本仙师就是喜欢向他们这样有血气有担当的人。” 听完这句话,闹事的那几个心头一喜,可欧阳宋奇的心却是沉了下去。 白穆一挥手,十几个兵士上前将那闹事的以及另外几个看上去就不服管教的连同王虎霸一起从人群里拖了出来。 “本仙师佩服你们的勇气,就赏你们一个‘针雨’如何?” 众人仍在琢磨白穆话中之意时,左右侍从各抱着一个小匣子走上前,匣子里放着的是数万枚又短又细的银针。 白穆运力结印,王虎霸等人便浮于空中,而后匣内的银针在白穆面前密密麻麻列为圆阵,随着他的一推手,银针齐齐向王虎霸等人飞去,须臾之间银针穿体而过。 静默几秒后血从身上的细小针孔内往外渗出,王虎霸等人四肢抽搐,动弹不得却又无法立刻咽气,只能一点一点地感受着周遭血滴的流逝。 “再有挑事者,只会比他们死的更加痛苦!”一句话鸦雀无声。王虎霸等人历经痛楚,三日之后方才缓缓地咽了气。 众人纷纷掉头继续去干活,从远处的角落里窜出来一个瘦弱的老头儿直向欧阳宋奇扑过来,秦放怕他行刺,眼疾手快地用剑鞘将他拍到了地上。 “大将军,大将军,你救救我,救救我!” 秦放心中好生奇怪:“我家将军与你素不相识,为何救你?” 那老头儿满目希冀自豪:“大将军呦,今日这不就认识了?俺是你老丈人啊!” 此话一出,本要离开的白穆回身,胡彬王虎等一干眼睛俱盯着欧阳宋奇。 第8章 人若犯我,我比还之(2) “本将军尚未娶妻,何来老丈人?”欧阳宋奇双目微眯,微微仰头俯视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 老头子听不出话中的不悦,依旧自顾自地兴奋说道:“宋元儿,俺闺女,长得可漂亮了!刚才那个王公子不是说你把俺闺女赎了身接到府上了吗?欸呦喂,好女婿,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话未说完他就被秦放拍翻在地,一抬头就对上了欧阳宋奇阴沉的双目。 “果然,欧阳将军走到哪里都不缺风流韵事!”白穆叹道。 “仙师,宋元儿是我府上的婢女,臣与她并无关系。” 白穆摆了摆手,“有没有关系本仙师并不关心,只要你别忘了自己的职责便是。”说完,他转身离去。 “交给主事严加看管!”欧阳宋奇一声令喝,秦放立刻就拖着老头儿往主事处去。 “你是不是宋元儿那丫头不让你救我!宋元儿,你个白眼儿狼,自己攀上荣华富贵了,倒是把老子娘都给忘了,你——” 回府地路上秦放实在忍不住向欧阳宋奇吐槽到:“王虎霸那几个人活该。将军本想让他们活命,可他们非要闹到仙师来了。仙师是谁,敢坏了他的大事的人怎能轻饶了?” 欧阳宋奇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对他们来说,能痛快地死也比活着好。” “将军,小时候师父也给你看过仙术,你可见过白穆今日用的这招?” 欧阳宋奇想了一番,“见过类似的,但施法之人也仅仅只能控制几十根银针的动向,能一次控制上万根银针,而且根根不偏离航向,这倒从未读过。” “许是咱们无名山藏书不多,还有更厉害的将军没读到罢了。” 欧阳宋奇心中疑云渐起,白穆的功力确实到了凡界少有的境界,可其中原因他又想不明白“秦放,回府之后你把宋元儿给我提到书房里。” ———— “见过将军!”宋元儿睡得正酣时被绿莺一阵不耐烦的敲门声惊吓了起来,她胡乱梳洗了一番就急匆匆地跑到书房来了。不是早上才说了只让自己洒扫浣洗,怎么这会子又把她叫到书房里来了? “主子叫你,为何来得这般迟?!”欧阳宋奇面壁而战,问话的是秦放。 宋元儿清醒了一下尚处在混乱中的脑子,“方才睡醒,衣衫不整鬓发凌乱如何来见将军?” “你”秦放刚想说却被欧阳宋奇勒令退下了。 “你来给我更衣。”冷不丁说了一声,宋元儿怀疑自己听错了。 “主子发话,行动就要迅速。”话语越发不善。 “哦”宋元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了手却又缩了回来。 欧阳宋奇今日是一身软甲,轻便的武官装束。 好看是好看,可是这构造也忒复杂了些。 宋元儿左看右看,想下手去弄却又不知从何下手,在欧阳宋奇身后抬着一双手不知往何处安放。 欧阳宋奇见她迟迟未动便转身来看,好似有些不悦:“怎么,不敢?” “是不会。这衣裳太复杂了。”宋元儿一双桃花眼可怜巴巴地盯着欧阳宋奇,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不过我很聪明的,一教就会!不如——” 一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宋元儿的下巴上,男人战场厮杀用惯了刀剑,便是那最紧的弓也能拉到满弦,宋元儿只觉得他再用上几分力气,自己的小下巴就要被捏碎了。 “记着,我容你在府中做事是我不忍你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外,可若你因此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妄念,那么,这府中就再无你的容身之地!你可听清楚了?” 痛的逼出了泪花,宋元儿用力拍了拍他的手,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了。 手上的力道撤了,宋元儿赶紧揉了揉麻木了的下颚,目中的柔弱可怜已然被一股子愤愤不平所替代:“将军放心,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对您有什么非分之想,用不着您一遍又一遍地来羞辱。” 话都说到这里了,宋元儿打算将心中所想吐个干净:“欧阳将军,您嘴里说着什么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可你们当官儿的都是一个模样,自己天生一副尊贵骨头,打心眼儿里就高人一等,瞧不起我们这些下等百姓!” “你!”一声闷雷从远方的天际响起,轰轰隆隆好似天神之怒。黑云迅速从四面八方压上来,空气变得闷热潮湿,压得胸口有些气短。“出去到院子里跪着!” 雨好似瓢泼一般倾泻而下,宋元儿一声不吭地在雨地里跪了一夜。 欧阳宋奇今夜早早地熄了灯睡下,秦放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犹豫半天走上前去说了句:“咱们将军从小到大都是被人尊着敬着捧大的,你这般冲撞他,真是不知好歹!将军又不是硬心肠的人,你说句软话也不至于受罚不是?” 软话?宋元儿皱眉,她可不是个事事都会服软的人! 宋元儿不说一字,一直跪到东方破晓才起身回屋。 亏得生来一副好身体,淋了一夜的雨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儿,若是换了千金大小姐估计就找阎王爷去了。 满地落叶堆积,一院子的狼藉。宋元儿拿了一只竹簪将头发绾成一个团子插在脑后,而后换上了一身奴婢穿的粗布衣裳。她看着轻薄的纱裙叹了口气,再穿这种衣裳不知要到何时了。 同屋的婢女留翠和浣溪还未起身,她去墙角拎了一把扫帚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废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她才刚刚将半个院子的落叶枯枝等堆成了一个小堆,擦汗的功夫绿莺和霜雪从对门的屋子里扭了出来,“呦,宋姑娘真是勤快啊!”霜雪说道。 满府丫鬟的名字都是县令挖空了心思给的。 绿莺扶了扶鬓角的珠翠,“勤快?瞧她扫的地,我都不知道该往哪处落脚了。” 霜雪会意,上前抢过宋元儿手中的扫帚,哗哗几下就把堆好了的小落叶堆扇了个一干二净,“宋姑娘,这才叫干净呢!” 第9章 人若犯我,我必还之(3) 绿莺看了拿着帕子矫揉造作地假笑了几声,“哎呀霜雪,别在这儿耽搁了,将军要起身了,咱们还得去伺候更衣呢!”说完,扫帚一扔,两个人一扭一扭地走了。 宋元儿面无表情地看她们耍完了微风,她拾起扫帚从头开始扫了起来。 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不晚 扫得有些入神,宋元儿回头时发觉身后已是一片干净。 “浣溪!” 浣溪瞧着比她小几岁,大约和她弟弟差不多年龄,一脸的稚嫩单纯。 “宋姐姐,我管各房清扫,现在将军还没离府,我也不敢进去打扫,就先帮姐姐扫扫。” 宋元儿鼻头一酸,上次有人待她这般好时,大约是她六岁那年生辰,三姐偷偷带她上街吃了一碗馄饨。“浣溪,谢谢。” 小女孩笑起来羞怯怯的,是一眼看去就十分惹人怜的那种。 深夜,宋元儿甩着酸胀的膀子走到屋里,眼皮重重的抬不起来,她掀开被子一头栽到了床上。 “啊!” 身底传来的凉意让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留翠在一旁捂着嘴笑,浣溪还在打扫没有回屋,她这一声喊完,绿莺和霜雪从接着就从外头进来了。 “哎呦呦,瞧瞧这副模样,一点都不矜持,这可是咱云中的花魁宋元儿呢!” 三个女人一台戏,真真是不假! 宋元儿看着面前的这三个女人,她依旧安慰自己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不晚 她们会唱戏,她又何尝不会?想要消灭敌人,第一步就是要让她们放松警惕! 宋元儿深吸一口气,主角登场,好戏开场! 她将袖子捂在眼睛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见她这副模样,绿莺和霜雪嘲讽得越发起劲儿,她们嘲讽得越发起劲儿,宋元儿就哭的越委屈。 还好她们只把褥子弄湿了,她抽泣着把还没有沁湿的被子一把抱起来,走到院子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将自己团团裹起来一直哭到绿莺她们回屋熄灯睡了才止。 “她哭了?!”欧阳宋奇问。 “是。”秦放回答。“将军,绿莺她们几个欺人太甚,需不需要在下去训斥几句?” “不用。”欧阳宋奇摆手,“只要没出人命,由着她们闹去。” 后面几日,宋元儿在浣衣时被衣裳里的苍耳扎了手,在自己喝的水里发现了蚂蝗,自己换洗的衣裳也被人按到泥里揉搓了一番,甚至唯一一套纱裙也不知所踪。 每逢见着绿莺她们,宋元儿总会抽泣一场,或是表现得柔柔弱弱可任人欺凌一般。日子久了,绿莺几个当真以为她柔弱可欺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幸亏她报仇不必等上十年,要不然估计仇还没报自己就先疯掉了。 欧阳宋奇的一只玉管狼毫软笔的笔头因为用的久了掉毛掉的有些厉害,此时绿莺刚好上去添茶,欧阳宋奇顺手让她带下去扔了。 绿莺喜滋滋地接过笔,而后转口就成了:“将军赏我的笔,可是将军用惯了的那一支呢!” 宋元儿在远处听着,心中冷笑了几声。她装作不知,走过去时故意撞了一下绿莺的手肘。“啪”,笔管断成了三截。 “宋元儿!你”绿莺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宋元儿心中无比镇定,可脸上却是一副害怕慌张的模样:“绿莺姐姐,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给你赔罪” “赔罪?这罪你赔得起吗?”绿莺气到了极点,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又尖又细,面容狰狞,一改往日的精致妩媚。 宋元儿装作不安地扣着手指,“绿莺姐姐,我小门小户出身,家境贫寒的紧。我听旁的姐姐说过,您卖身前家中殷实吃穿不愁还识得字,不像我,目不识丁还被亲爹卖到了青楼里去——” 宋元儿把自己都感动哭了,用袖子轻轻擦着眼角的泪花。 秦放将她这一段说辞告诉欧阳宋奇时,欧阳宋奇一脸的不屑:“满肚子的谎话!目不识丁怎么看曲谱写曲儿?你继续盯着,看她要搞什么花样!” 宋元儿早就发现欧阳宋奇命秦放暗中观察着后院的一举一动,她向绿莺说道:“姐姐,我有一物您见了定然高兴,可否跟我到房中去取?” 绿莺心动,嘴上说到:“你能有什么宝贝?当心不如我意我揍你一顿!” 宋元儿陪笑:“包姐姐满意。” 进了屋子秦放就没办法了,宋元儿很俏皮地朝他站的地方看了一眼顺便吐了个舌头。 秦放心头一震。这是早就暴露了啊——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堂堂欧阳宋奇副将,侦察能力不说第一也至少排个第二,可如今却被人发现了!!! 他觉得自己的脸有些无处搁。 宋元儿从柜子最隐蔽地角落取出了一盒蜜粉,“这是望春楼里最上等的脂粉,上色自然还淡淡有一股子花蜜香,更重要的是,此物可让男子” 言尽于此,宋元儿很仔细地看遍了她们的表情。 “不是我夸大,在楼里接客时各位姐妹都会带上这个,就没有一个男人不被这香气所迷!” 宋元儿一脸自信,但其实这就是个普通的脂粉盒子,平平无奇。 “绿莺姐姐,我看得出来,将军心里头有你!” “胡说!我在府里本本分分做奴婢,又不像你那样不要脸!我怎敢去打主子的主意?”绿莺双颊泛红,气恼地跺了跺脚。 宋元儿按住心底的火,依旧小心讨好般说道:“姐姐,我可是瞧得真真儿的。将军哪次更衣不是让姐姐来做?哪次奉茶不需要姐姐服侍在侧?那次我在书房惹恼了将军,可姐姐奉茶时将军还不是和颜悦色地跟你说话,他见了你呀,有气都消没了,这怎能说他心中没你?” 一番话说下来,绿莺的心里倒也是信了个八九分,“可是将军他——他也没做别的呀——或许,他对谁都是这样的。” 宋元儿很遗憾地一拍大腿,然后豪爽地盘腿坐在塌上:“我的好姐姐,将军是谁啊?威震四方名扬天下,他怎么会主动向你示好呢?既然咱们都瞧出将军的心思来了,姐姐既然有意,那定要主动向将军示好才是啊!” 绿莺平素里厉害得很,此时却没了主意:“那——可我——他——我要怎么做啊?”她平日里可没少抛媚眼扮娇俏,就差倒在欧阳宋奇怀里了。 宋元儿长叹一声:“姐姐,将军再厉害也是一介武夫,那些暗示啊欲擒故纵啊对他根本没用,要来就要来直接明显的。我在青楼里好歹混过几月,只要姐姐信我,保准让你与将军从此以后花前月下幸福美满!不过——”宋元儿又恢复了一脸调皮,“姐姐日后做了主母可别忘了咱们呀!” 满屋人跟着打趣,最后绿莺捂着脸跑出去了。 浣溪的活计向来收工晚,是以宋元儿她们要做什么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阵风,来得刚好。 宋元儿挑了一身轻薄的没法再轻薄的衣衫给绿莺换上,绿莺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白皙的肌肤隐隐若现,丰满的胸脯如小山丘似的隆起,衬得她娇俏妩媚,双眉又细又长,蜜粉轻扑在双颊晕染开淡淡的红晕。 宋元儿看着她的这副模样很是满意,玉姐姐见了定是要夸她“进步神速,孺子可教也”! 另外两个留翠和霜雪她也不打算放过,一人邀宠,怎能少得了放风协助的?宋元儿很“热情”地给她们二人仔细上妆打扮了一番。 日已西斜,按照惯例,欧阳宋奇必然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归来。偌大个将军府,侍卫都守在前院,秦放定然是要跟着欧阳宋奇办事的,是以后院空空荡荡,宋元儿一行四人畅通无阻。 她们来到书房,书房内屏风之后是个小隔间,内设一软榻。 欧阳宋奇每夜回府之后定然是先更衣,然后来书房坐上一个时辰处理些公务后再用膳。 宋元儿让绿莺去软榻上躺着等,她将房中的烛火撤了几盏,昏暗的灯火之下美人的皮肤自然更加白皙动人。 “留翠姐姐,一会儿将军一进来你就关门,霜雪姐姐就负责拨灭烛火。你们二人把将军拉到榻上就可功成身退啦!” 宋元儿说的热切,可那两位却面露不悦之色,宋元儿知道,这几个人的算盘在心里打得鬼精鬼精的。 ”两位姐姐,绿莺姐姐若能得宠,咱们以后的日子都好过,指不定都能飞上枝头。如今不是计较谁前谁后的时候,还是正事要紧。” 留翠和霜雪觉得她说的有理,遂点头按照安排行事。 一个时辰后,欧阳宋奇来了,宋元儿迎过去跟着进了他的卧房。 “怎么是你!”欧阳宋奇一个闪身,宋元儿刚要去解腰带的手又悬在了半空。 “绿莺姐姐有事儿,叫我来伺候。”她回话,然后恭恭敬敬站立在一侧。 “你若是敢在本将军府上耍花样,看我不——”欧阳宋奇话还没说完就被远处男女混杂的尖叫声截断了。 欧阳宋奇顾不得其他,飞速跑去查看,宋元儿笑了笑,“奸计得逞”! 今日回府,欧阳宋奇带了县令,两人打算晚膳时分谈些政事。 回府后,欧阳宋奇让县令去书房稍等,自己换了衣服再去。由于书房内外都是黑灯瞎火,县令、霜雪、留翠都是看不清彼此。 她们也不管是谁就往里拉,幸好软榻处有两盏烛火,绿莺此刻袒胸露乳仰卧在榻上,看到县令后不自觉尖叫出声,那县令更是一脸的惊愕,喊叫着就从书房跑出来了,迎面撞上了欧阳宋奇。 “欧阳将军!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下官本是想让她们几个夜晚侍奉枕榻,可——可也没教她们做如此下贱风流之事!下官这就把她们带回去,不让她们再在将军府上丢人现眼了!”说完,他急吼吼地跑了出去,紧接着来了两个官差将绿莺几个一并带走了,整个过程欧阳宋奇都未有机会开口挽留。 忒有效率,忒有效率。宋元儿在心里给这个脸涨成了猪肝色的县令竖起了大拇指。 果然是个文官呀,送人家通房美婢可以,但若是这美婢不知好歹作出伤风败俗之事,对文官而言可真真是有辱斯文了。 绿莺几个被拉出来时口中不停像欧阳宋奇求饶,眼看无望,又将话锋转向了宋元儿大骂不迭。 欧阳宋奇有冷冷地看向她,这一次,她硬着头皮很挑衅地顶了回去! 第10章 生存法则(1) “你安排的?”书房内,宋元儿跪在堂下,欧阳宋奇负手立于窗前。窗外夕阳静暖,屋内如坠冰窟。 “是。”宋元儿回答的干脆利落。“绿莺几个不是让将军感到不爽很久了吗?奴婢不过是依照将军的心思做事罢了。” 欧阳宋奇回身,剑眉皱成倒八字:“打着别人的旗号给自己办事,你真是把好手!” 宋元儿很厚脸皮地说:“将军过奖。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县令看似面面俱到,实则包藏祸心!” “你觉得他有什么祸心?”欧阳宋奇双目微眯,“靠几个女人能成什么事?” 宋元儿起身拍了拍衣裳,“按照平时将军的作息,光华山出事时您应该在校场带兵操练。可那日您饮了酒,是以多睡了会儿。” 欧阳宋奇接了话过去。“从校场到将军府,一去一回少说一个时辰。可县令却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当时马儿喘息平稳,根本不像是长途飞奔而来的样子。” “所以那日他定然是接了光华山的消息以后直奔府里来的。”宋元儿上前一步,抬首正视欧阳宋奇的双目,“那夜是我初到府上,而你和我又是在书房独处,绿莺她们定然是在黎明时将我在府上的消息透了出去,那纸条上定然写着——” “欧阳宋奇与一青楼女子在书房中彻夜长谈,至今未出。”欧阳宋奇言,“所以县令才知道了我不在校场而是在府上。” 欧阳宋奇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快感,从小到大,能与他这般分析事情始末的人,除了师父,竟只有她宋元儿,这样一个出身底层的风尘女子。 “你是从那时就开始怀疑了?” 宋元儿洋洋自得地摇了摇头,“我一见到你府上那么多美婢时我就猜到了。” 欧阳宋奇看着宋元儿一脸的狡黠不禁感到错愕。 “不送你利刃长弓,偏送这么些美婢,县令的脑袋莫不是敲伤了?文人最重风骨,讲究忠君爱国。若他送你美婢的事儿传到朝堂,怕是要被同僚笑话。”宋元儿冷哼了一声,“好歹在云中当了十几年的县令,他的性格整个云中谁人不知?他要面子与文人傲气,可这二者都是置于生命之下的。白穆到这儿来,一个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可偏偏白穆不近女色,太子身边的人他也不敢动,所以也就只能从你和胡彬两个将军处下手了。阴谋场里比的就是谁掌握的消息多,所以他逼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 “阴谋场里比的就是谁掌握的消息多”欧阳宋奇反复琢磨着这句话,这实在不像是从一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娃娃嘴里说出来的,“今日你搞这么一出,估计他是做贼心虚了。”欧阳宋奇抿嘴笑了。 将军府里最不能要的就是细作,初来乍到他动不了县令的人,眼看着府里就要被那几个美婢弄的乌烟瘴气,没想到宋元儿就这么快刀斩乱麻给他解决了。 “我向来赏罚分明,许你向我讨一样东西。”欧阳宋奇道。心情好了眉角自然含笑,夕阳余韵斜铺在他的脸上晕染开了一寸柔和。 “不要别的,我要这府里的内务管事之权。” “内务管事之权?”欧阳宋奇的声音又冷了一个度,显然是想多了。 “放心,日后你娶了夫人我自然完完整整地交给她。乱世生存不易,管事的月例可比低等的奴婢多不少。”宋元儿实话实说。欧阳宋奇是个聪明的,在聪明人跟前儿就要扮老实人,有什么说什么,千万别耍花花肠子,要不然死得快。 欧阳宋奇点头,“过几日我让秦放再买几个家仆回来听你差遣。” 他记得县令送来了四个奴婢,其中有一个扎实肯干且本本分分,今日领走了仨,剩下来的应该就是这个,可他记不起她的名字来了。又或者说,这四人的名字他从未留意过。 宋元儿听到他很“善良”地想要增加自己的工作量,于是立马摆手摇头:“不用不用,内院儿也没多少事,俩人就够了。” 这话是实话。欧阳宋奇不愧为武将!原先这将军府是那个谋反了的海陵王的幕僚住的,所以院子建的颇有文人情调。 前院是很正规的三间议事正殿。中庭是花厅,家庭聚会用膳议事都在此处。后院就是主人的书房与卧房,再往后就是小院落的格式布局,大大小小五个小院儿共计二十间房,供妾室通房以及家仆奴婢居住。 小院与小院之间都是青石砖铺成的小道,蜿蜿蜒蜒通向位于府内最西北角儿的大片花园。怪石嶙峋奇异花海应有尽有,宋元儿儿时曾在一家古玩店内见过关于这个府内角角落落布局的画儿,所以当她“有幸”亲自前来观看一番时,她忍不住想骂欧阳宋奇一句“暴殄天物”。 纵然十几年不住人了,花儿败了墙角发霉长草了,可那怪石打造的景观至少还在。可是欧阳宋奇却命人毁了个干净,将原先的花园处开出了大片的平整土地,立上了箭靶竖上了草人,俨然弄成了一个演武场! 五个小院落只开了一个给宋元儿和浣溪住,其他四个用老大的锁锁着,欧阳宋奇的解释是:“既然无人居住,何须费力打扫布置?” 书房和卧房都是秦放打扫,欧阳宋奇不让她们碰。如此算算,每日要打扫的地儿也就是前院儿的几间屋子以及花厅罢了,委实是用不着许多人。 浓墨染天际,月如钩,云朵重重隐月楼。欧阳宋奇执一卷书在烛光下细读,茶凉了又添添了又凉,可他却是只字未进入脑中。 “秦放,把这么一个聪慧狡黠的蛇蝎女人放在身边,我是不是在自寻死路?” 秦放并未如往常一般沉思片刻才回话,他反而是下意识地立刻说到:“将军为何说宋姑娘是蛇蝎心肠?”话出了口他才觉得不妥,于是迅速将头按了下去。 第11章 生存法则(2)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几人也是生活所迫,可她却将她们算计的这般凄惨。”他叹了一声,“我虽已写信告知县令不要为难她们,但她们回家以后日子未必好过。” 初听宋元儿有条有理的分析时他觉得此人很对自己的胃口,可后来细想却越发觉得她心肠歹毒冷酷无情。生存法则是弱肉强食,可他依旧希望在这黑暗冰冷的世界里能有一束微弱的光散发着温暖。 “将军,府里还有个丫鬟叫浣溪,今日她在府里快要落锁的时候才回来,属下正好撞见就多了句嘴问了一句,她说是宋姑娘派她去那三人家中各送了五十两银票。” 与此同时,宋元儿正盯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出神。 一百五十两银票,这是她全部的家底儿了。她的腰间常挂着一个小荷包,这是她趁着老鸨不注意时私藏的,如今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还没有伤心完,屋门就传来几声轻叩。她以为是浣溪有什么事情想问,毕竟从头至尾她都不知情,今日傍晚就被她派出去送银子了。可门开之后,赫然站着的是欧阳宋奇。 “将——将军——您来做什么?”话都说明白了呀!不会是他又想起什么,打算把自己一起铲出府去?“将军,我对您绝对忠心,此忠心日月可鉴!”她很坚定地表达自己的决心。 欧阳宋奇似乎不忙,他从容不迫地说:“主子来了都不让进屋,你这忠心倒是不错。”宋元儿才发现自己将门堵的死死的,脸上红了一下赶紧退到一边。 “你可会理账?” 理账? “会!” 宋元儿初时还不明白其中含义,紧接着眼睛就亮了起来,“我儿时给医馆的大夫背过药箱,闲来无事时我也会把理账的活计揽过来,可以多挣一份银子嘛,也顺便学了个本事。” 欧阳宋奇瞧她这副欢喜的模样心中也莫名高兴了起来,那双桃花眼笑起来格外好看,黑色的眸子像一湾看不见底儿的潭子。 “背着药箱到处跑就很累了,再加上理账你顾得过来吗?” 宋元儿听了以后摊了摊手,“没办法,理账得来的银子我可以自己偷偷藏起来,这样的话我就不会挨饿了。” 其实理账能得多少银子,只不过是能让她饿到极点时有口饭吃罢了。 欧阳宋奇想起了自己儿时的生活,虽然无父无母,但师父和师兄们都拿他当自己孩子与兄弟看待,从小到大,除了习武读书受些苦外,他不曾有一日为生存担忧过。 他之前很讨厌宋元儿,不仅是因为她与他的身份之差,更多的是他不喜自作聪明太过伶俐的女子。 女子就该本分老实,最好能够笨一点拙一点,安安稳稳相夫教子才是。他周围的人都这么认为,包括他也是这样想的。像宋元儿这种“异类”,长得好看又如何,到底是抛头露面不守妇德。 如今看着眼前女孩儿回忆起儿时做工时眼眶中打滚的泪花儿,他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人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不禁去想:若自己像她一般日日面临死亡,他会不会也是不计得失,只为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突然间,他发现不知何时竟开始与宋元儿有了共情。 “可你们当官儿的都是一个模样,自己天生一副尊贵骨头,打心眼儿里就高人一等,瞧不起我们这些下等百姓!” 这句话是前不久宋元儿骂他的,他当时气到了极点把她扔到雨里跪了一夜,他早早吹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是窗外的风雨声还是那句话扰乱了他的思绪。 现在他终于肯向自己承认,宋元儿骂的,一个字都没骂错。他以往所遵守的“信条”都是不知饥寒的富家子弟无事搬弄的荒谬之言,可笑自己还被这些东西“指引”了好些年。 想到这里,欧阳宋奇嘲讽地摇了摇头。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锦袋,然后将它抛给了宋元儿。 “金瓜子!”宋元儿敞开口看的傻笑了起来,锦袋中的金瓜子足足装了半袋,这得多少钱啊! “算是额外赏你的。明日我让秦放把府里的账本给你送过来,你可别趁职务之便贪污受贿!要是被我发现了,立刻把你赶出去!” 欧阳宋奇依旧说些威吓人的话,所谓御下要严,他做将军做惯了,给一颗甜枣当然要再跟上一巴掌,否则他岂不是会显得太和善,底下的人还不反了天了?! 宋元儿很激动很用力地点头,“将军放心,奴婢一定会做好的!” 欧阳宋奇看着宋元儿屋内的烛火熄灭,又是一壶酒,依旧是形单影只。自他六岁起就爱找了梯子来爬到屋顶喝酒赏月。 他将自己和宋元儿在一起发生的点点滴滴回忆了一遍,心里像是被装满了一般,再不像以前一样空落落的。 他没想到宋元儿会给绿莺等人的家中送钱,若她不送,他也会派秦放去的。有了这笔钱,绿莺她们的家人就不会为难她们,官场上的事情不该牵涉到无辜女子。 一百五十两银子,这大概是她所有的积蓄了。 对他而言,别说一百五十两,就是一千五百辆银子支出去他也不会心痛半分,可是对于一个从小缺衣短食家境贫寒的女孩子来说,一百五十两白白送人,这就像剜心一般了。 计谋再深也掩盖不住内心的善意,掩饰得再好也无法压抑心底的不甘。 刚刚和她说了一番话,她的言鼻身心都隐隐透着一股子痛惜,丝毫没有想要掩饰的痕迹。 她神情的自然流露让他相信了,她散出去的这一百五十两银子纯粹是为了不让绿莺她们受苦,或许还带着一丝丝愧疚,但其中没有丝毫算计的痕迹。 她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女人,但她做事有着自己的底线规矩。想到这儿,欧阳宋奇开心地笑了。 灌下一口烧酒,他仰身躺在砖瓦上赏月。 月明星稀秋风送爽,真是个好天气! 第12章 生存法则(3) 欧阳宋奇刚走浣溪就回来了。 “宋姐姐,今日我去绿莺姐姐她们家时真真儿是吓了一跳。以前她们虽然说不上多富贵,但也是不愁吃穿,可昨日我去时她们家里没有一个男丁,绿莺姐姐最小的弟弟也被饿死了。” 浣溪到底年纪小,伤感了一小会儿就又欢天喜地了。 “姐姐,等有空咱们出去玩儿一天,虽然现在不及之前热闹,那也比这府里好!之前绿莺姐姐她们在还好些,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可现在就剩了你我了。” 浣溪到现在都还以为绿莺几个是“自请”出府的。 “你若是想,我也可以放你出去。”宋元儿摸了摸她的鬓发,她是真心把这小女孩儿当自己的妹妹看待。 浣溪摇了摇头,“我娘生我时走了,我爹也被抓去修庙了,家里就我一个了。”说到这里她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宋元儿赶忙安抚,“我家里也就剩我一个了,不如你认我做姐姐可好?” 听到这句话,小妮子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了。“好呀好呀!宋姐姐,你可不可以重新给我起个名儿啊!县令取得这个不好听,我难道天生就是个洗衣裳的奴才吗?”说着她的小嘴就嘟了起来。 宋元儿捏了捏她的小脸,“没问题,叫什么呢?”这时她的脑海里又回荡着梦中出现的那个名字,不禁呢喃出声:“箫璃——” “好呀好呀,就叫箫璃,姐姐,哪两个字呢?” 宋元儿也不知是哪两个字,只能捡了好看的来写:潇离。 风雨潇潇,原野离离。 但她觉得这个名过于凄凉,可浣溪却高兴的很:“就叫‘潇离’!谢谢姐姐!” 宋元儿见她高兴也不愿再改,或许还有别的意思自己没想到呢?好人一定要有好报,她盼着这丫头能够一生福气绵长! ———— 两个月后。 “将军,今日午时有人送来了这个,说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定要奴婢不错眼地守着直到交到将军手上。”欧阳宋奇回府后直奔卧房,宋元儿早就拿着便服等候在房门外。 欧阳宋奇伸展双臂,宋元儿熟练地给他一层层地卸下衣物,先是软甲再是外袍而后是里衣,最末露出雪白的寝衣。 她如今当这将军府的管事已两月有余,事事做起来熟练,不论是软甲还是盔甲她闭着眼都能给欧阳宋奇穿的妥妥贴贴。 欧阳宋奇伸手接过宋元儿递上来的一小支管状物,管子的封口处用蜡油细细地封了一层。“你可还记得那人的长相?” 宋元儿仔细回想了一番,又搜肠刮肚用自己所知的为数不多的词组织好语句:“那人和我差不多高,白白净净的,活像个小娘子,不过说起话来却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哦,对了,他的右眼角处有颗小米粒儿大小的黑痣!” 欧阳宋奇点了点头,“出去,将书房里的炭盆烧上。”宋元儿得令,很自觉地退下了。 欧阳宋奇用手将蜡油抹去,拧开盖子后抽出一张纸条:风平浪静,暗流涌动,结党之势日盛,望卿步步慎重,勿要多言多座,以求静观其变。 落款:左。 “结党?”欧阳宋奇嘴角微勾,皇帝最恨结党营私,可笑如今太子人选已定,诸大臣却还要划派分立,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内斗不断。 欧阳宋奇的手轻叩着雕花梨木三折屏风,太子已定,必然是有人起了争储之心,如此一来宫中只有一人。 他见过三皇子,文文弱弱也不似有争位之心之人,但皇家禁苑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一只兔子都有可能食肉!如今天下人俱言玫贵妃温柔贤淑有母仪天下之气魄,宫中也都称道她的柔善,怕是当初先皇后就是被她这副外表骗了去! 宫中无人知其恶毒,那是因为知道之人都死了! 欧阳宋奇闭目长叹,三皇子,是正是邪早晚会见分晓,狐狸尾巴早晚是要露出来的!他将纸片扔入炭盆,亲眼看着他烧为灰烬! 屋外飘起了第一场雪。雪花盈盈漫天飞舞,这个世界仿佛格外安静。 欧阳宋奇在书房内看书,宋元儿就坐在长廊的围栏上目光追随着雪花飞舞的轨迹。有的在空中一旋就飞到围墙外了,有的忽上忽下,最后落到了光秃秃的枝桠上。 她自小喜欢雪,虽然出生时差点被亲生父亲扔到雪里活活冻死。 小时候她常常和三姐在雪地里跑,打雪仗堆雪人儿,三姐冻得红了鼻尖儿耐受不住跑到屋子里去,她还继续独自嬉闹,甚至把穿着薄薄的棉衣的自己埋在厚厚的雪堆里也不觉得冷,似乎从小她对于寒冷的耐受力就极好。 不过如今她仔细回想,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安静地看过雪。 “有什么好看的?”烛光昏暗,欧阳宋奇读书读的眼睛发酸,所以打了帘子出来想着看看雪景,一出门就看见宋元儿一副憨憨的回忆状呆呆地望着那漫天的雪。 忽然间,他的心里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没有权谋,没有杀戮,天下人衣食不愁,一家人饭后时光共赏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多么和乐幸福。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静。”宋元儿歪头看着飞雪,漫不经心地说。 “你心乱了?”欧阳宋奇问,语气平静。两个月的相处让他好似变了个人。 宋元儿转身看他,他靠在门框上,屋内的光透过帘子隐隐约约打在他的脸上,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这句话用来形容此刻的他刚刚好。 “将军,光华山上……苦吗?”此刻她虽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也是吃穿不愁,晚上还有炉火傍身。突然间她想起了在光华山上服役的宋爹。 虽说他待她一直不好,但是终归是他给了自己生命…… 其实宋爹也不能说不好,顶多是在他心里闺女没有儿子和银子重要罢了。 有次他在外跑了些小生意赚了点小钱,他还乐滋滋地买了袋糖,用自家种的山药豆裹了糖浆给小孩做了琉璃豆子吃。 这飞舞的银白怡情怡景,可对于衣不附体食不果腹之人而言,无异于索命。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揪在一起,隐隐作痛。 欧阳宋奇想了一会儿,他前两日去过光华山巡查,那里的人,赤膊袒胸,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没一块儿好肉。半人高两人宽的巨石两个人一起扛着,有时一人支撑不住趴倒在地,巨石掉落便能将他活活压死。 光华山向西三里有一处乱葬岗,那里臭气熏天日夜焚烧,葬的全是光华山死去的劳力。他见宋元儿满脸的担忧与哀戚,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宋元儿转头看着他,“将军,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事,只是想去看看,看一看……”眉目间尽是落寞,说到最后她已咬紧了下唇。 她真想看看这神庙是什么模样,全云中多少人为它而死,多少本来幸福快乐的家庭因为它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她真想对着苍穹逼问,对着诸神怒骂,更想手刃了白穆这老妖道。 血和泥、骨作柱,这用性命建起的神庙当真能引来众仙光临吗? 第13章 光华山蒙冤(1) 瞧着她这副模样,欧阳宋奇心中一窒,明明是宋元儿心中不快,可为何他也跟着心中郁结?欧阳宋奇极力驱散有些阴郁的心情。 “好。我带你去。” 他没有像以前那般顾虑太多。他只是觉得她的父亲在那里,他应该带她去看,仅此而已。 其实此刻他的心中有一种难言的苦涩,“爹”这个字,他从未出声叫过。虽然宋爹心思歪的太厉害,但至少也给过宋元儿片刻的亲情。 而欧阳宋奇,记得第一次见父亲时,他高高坐在太极殿上,庄重且不失威严地说:“欧阳宋奇,武艺精湛,当为国之利器。”欧阳宋奇只能叩拜,脱口而出的只是:“谢陛下夸赞。” 他已父子成仇,所以不希望宋元儿也如他一般,内心失了父母亲情的温润。 “早些睡。明日要早起,光华山离这儿可有一段路程呢。”欧阳宋奇温言道,话语中沉浸的是连他自己都未发觉得温柔。 月余前他还对她百般讽刺,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间能改变一切。 ———— 望春楼,尤三娘房间。 “你,你是谁!”尤三娘正欲安寝,却见一黑衣人站在帘后,安静地看着她。 “你想像宋元儿一样享有荣华富贵吗?”黑衣人张口,一身黑衣外加一个黑斗篷罩着,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形态。 “你能让我入欧阳将军府?”尤三娘很明显心动了。 欧阳宋奇有权有势,她自认为容貌与宋元儿相比差不了多少,于男女之事更是比宋元儿经验丰富,凭什么宋元儿可以进将军府而她不行! 黑衣人冷笑一声,“但你要先把宋元儿离开望春楼时发生的事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就这?”那天下午她可是躲在楼上看了好久的热闹,别说发生了什么,就连他们说了什么话她都一清二楚!“那你可别忘了你的承诺!” ———— “将军,雪太厚了,马车怕是坐不了了。”宋元儿早已穿戴好,现在正给欧阳宋奇更衣。 秦放昨夜得令将马车里备上暖炉茶水糕点,可谁知一早起来雪都没到小腿了,马车肯定是驾不了了,不仅如此,骑马也跑不快,要慢慢骑。 欧阳宋奇问宋元儿:“你可会骑马?” 宋元儿摇头,尽管她还是用力在压制心中的难过,可欧阳宋奇还是从她脸上瞧出了些。 “等抽空让秦放教你骑马,将军府的人可不能连马都不会骑!”欧阳宋奇很风趣地说了一句,然后对秦放道:“备马。” 宋元儿送他出门,原以为今日光华山是去不成了,可谁知欧阳宋奇翻身上马后向她伸来一只手,“上来。” 宋元儿瞪大了眼,秦放也瞪大了眼。 “你要跑着去?”欧阳宋奇挑眉问,好似有些不耐烦。 宋元儿看着他,迟迟不肯伸手。 这位爷啊……现在他倒是心情好,可若是日后心情不好了,再反咬一口说她不守规矩诬陷她妩媚勾引怎么办? 她可是还记得那份“契约”呢! “那个……我一个奴婢,不敢劳将军大驾。秦小将军,您可否带我一程?”突然被点名的秦放瞬间感觉像被雷劈了一样…… 将军!我绝对清白啊! 欧阳宋奇也想到了那份“契约”,他收回了手:“那就让秦放带你。” 秦放自然不敢将宋元儿“光明正大”地搂在怀里。他在前宋元儿在后,一路上他驾的马格外不听话,怎么感觉今日不会骑马了呢? 欧阳宋奇也不快跑,而是慢慢跟在他的马后。主子跟在奴才后头,秦放只觉从头到脚都不自在了,光华山的路格外远了呢…… 不过月余的功夫,这光华山便再不是记忆中那个青山绿水风景秀美的光华山了。 为了向山上搬运巨石,从山脚至山顶开出了几十条平整光滑的沙石路,清澈的溪水泛着泥黄,两岸皆是发腥发臭的死鱼尸体。 宋元儿无比心痛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破坏搞成这样还想修仙?哼,就这些鱼儿冤魂一鱼一折子递到阎王爷那儿,就足够让你白穆在仙界臭名远扬了。 如今早已入冬,干瘪的枝桠更显得满目萧然。 云中不大,总共就那么几个村子。她儿时早就挨家挨户串了个遍,这云中谁不知她宋元儿? 不过小时候她野的很,如今一身裙衫外系织锦斗篷,浑然一副淑女模样,怕是阿叔阿婶儿都认不出她了。 这工程干了数月,可地基才算是刚刚建成。 单从这地基来看,此神庙规模庞大,似乎有从山顶延伸而下之意。 宋元儿曾见欧阳召见过云中手艺最精湛的工匠,沿路走来看着路旁修葺的神坛,怕是白穆想要将诸神的神像排列在神道两侧。 单村阿妞的老爹正背着一块和他一样大的巨石,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行。 这老头和宋爹一样重男轻女,但他宋爹好些,至少在吃食上他从未亏待过阿妞和他姐姐,他总会把自己那一口饭拿出来,自己则吃些草根树皮等充饥。 骨瘦嶙峋的单老爹背了那么肥胖的一块石头,看得宋元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元儿看遍了所有干活的人,没有一个是她那好吃懒做的老爹。 唔——难道是偷懒偷出了境界,在这儿都能躲懒了? “今日你跟着他,别到处乱跑。等我忙完了再过来找你。”欧阳宋奇领过来一个小官差,“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他。” 官差见了宋元儿忙上前行礼:“见过夫人!” “我不是——”听到“夫人”二字她下意识地否决了这个说法,其实秦放刚想踹他一脚说一句:“混说什么!”可没想到宋元儿竟比他说的还快。欧阳宋奇倒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而已。 宋元儿想:还好还好他没计较。 秦放:将军怎么走路更快了 官差:破嘴!差点害了脑袋! “姑娘,小的一会儿要去查班,您看看您是去屋里歇会儿喝口茶还是跟着小的一块儿去呢?” “怎么个查法?” 小官差指了指他手中的册子,“姑娘跟着瞧。” 第14章 光华山蒙冤(2) 小官差在一个石头上站定,而后清了清嗓子,活像戏子即将登台唱戏一般。“众人注意,查班,清人!” 然后他按照名册上的顺序挨着点了起来。 “宋旺祖!”这是老爹的名字!宋元儿莫名紧张了起来,她下意识地往官差后面靠了靠。 “宋旺祖!”官差连声叫了三遍,人群中还是没见着宋爹的影子。 “这位官爷,今早儿就没见着他,这个懒汉,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偷懒去喽!”宋元儿看向说话的那人,这人是邻村的严叔儿,之前和宋爹有过口角,两人一直不对付的很。 官差摇了摇头,拿笔在旁做了批注。 一圈儿人名点完竟是两个时辰都过去了,本以为这小官差干了个轻松的活,可如今看来他也有他的苦恼。 “不对啊。昨日死亡名单报上来,没这个人啊!”小官差用牙咬着笔头苦恼地思索。 “我看看。”宋元儿未等他答应就把花名册抢了过去。册子上,有的人名被划去了,有的只是用红笔圈了出来。 “划去的人是死去的。那红圈圈出来的呢?”宋元儿问道。 “姑娘,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小官差四处看了看,确保周遭无人后才敢说到:“白穆仙师为了能够早日飞升,他每旬都要挑十余人从那东侧的悬崖上推下去,说这叫‘祭天’。他一直觉得光华山是座仙山,那十余人死后魂魄定能见着神仙——” “所以想让他们捎句话,请神仙下凡来这里瞧瞧?”宋元儿猜到。 小官差点了点头。“这红笔圈出来的就是下次祭天的人。” 宋元儿只听自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翻了翻花名册,心中只觉得哪里怪怪的。小官差在一旁一直想把花名册要回去,但都没成功。 宋元儿在花名册上看到一个人名,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面孔。 她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来来往往工作的人。 山顶风大,她穿着棉衣披着斗篷还觉得寒气侵体,这些劳作的赤膊老人怎么受的住 老人!宋元儿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儿,很快她便发现了方才觉着古怪的地方:壮实的男丁全见了鬼,羸弱的老头正走在见鬼的路上。 没道理,大大的没道理,难道那些壮实点儿的要每次搬的多些,所以才“见鬼见的快了些吗”?! 她抓住身边的小官差问了个清楚。 据小官差说,那些壮汉们初来时还好,可自打第五日起便开始一个接一个倒下,月余的功夫就全部咽了气儿。 小吏们揣测或许是伙食不好,营养跟不上,他们吃的又多些,所以身子扛不住,后边补征进来的人与先前情况差不多,现在放眼全县,可用的人里也只剩下些老弱病残了。 由于这不是件吉利事,所以白穆那边儿大家伙儿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闭嘴。 这种说法鬼都不信,不过他们也是查无可查,胡编乱造糊弄上级罢了。 那小官差四下瞅瞅看见无人便凑过来在宋元儿耳边说道:“其实啊,我也觉得邪乎。那天晚上我趁着月色亮些跑去乱葬岗瞧过,白天刚扔进来的人,晚上就化成泥不见了!” 他又压了压声音,“我揣摩着定是他们成了厉鬼去那阎王殿诉苦去了!就这么一个工程,多少人跟着遭了殃,伤天害理啊!” 他这一补充说明就成功把宋元儿心里那撮小火苗勾了起来。 尸体怎么可能凭空不见? 真相只有一个,这人没死。 难道他们是这样来躲避征召的吗?不过这又说不通,现如今云中及周边各各县城都有皇家的暗影卫巡视,见个男丁便抓,若是被抓后发现是以前跑了的,估计当场就要挨刀子。 既然不是这样,那么又是哪样呢? 正想着,远处响起一片跪拜叩首请安之声。 第15章 光华山蒙冤(3) 好巧不巧,白穆来了,天又开始飘雪了。 白穆右后方跟着一位儒雅青年,青袍白冠,一步一顿都是随和自然。 左后方跟着一个中年男子,四方脸鹰钩鼻小圆眼,白袍飘飘,发饰与白穆一样只是用跟白带子将左右耳边的一缕发拢在后面浅浅打了个结,看样子也是名仙师。 “叩见太子殿下,白穆仙师!”宋元儿身旁的小官差拜了下去,同时还不不忘拉一拉宋元儿的袖子。 “叩见太子殿下,白穆仙师。”宋元儿随声附和,将头深深埋入臂弯之中。 “都起来!”太子发话,声音苏雅,像是欧阳府上厨子做的千层酥。 “神庙如此圣洁之地,怎么会有女人在此?!”白穆一张口,粗哑的声音让人头皮阵阵发麻。 欧阳宋奇闻言正欲上前一步解释,却被太子伸手拦住了。 “师父,或许这小女子误闯罢了。弟子曾在典籍中看到当年神鬼大战时彧融上神座下的九弟子洛箫璃便是一位女上仙,师父即将铸造的十二神祗中有一位不正是这位女上仙吗?” 白穆捋了捋那几根小白胡子,“误闯” 太子听了立刻严肃道:“一个女子都能闯进来你们是怎么护卫的!欧阳将军,还不快把人带下去,日后若再发生此事就不轻饶你了!” 欧阳宋奇听了忙说“是”,一挥手示意秦放过来将她带下去。 “仙师!贱民有事要说!”从旁突然跑进一个老头儿,大家还没看清他的样貌呢,他就把头摔到地上去了。 “大胆,冲撞仙师该当何罪!”胡彬呵斥。白穆抬首制止,“你有何事非要跟本仙师说?嗯?!” 那人头也不抬继续说道:“仙师,我等在此为仙师奔——劳——修庙!咱们知道这是无上荣耀,无上荣耀!可是欧阳将军他——他包——包庇亲眷,私自放人——”说到这里他抬起了头。 严叔!宋元儿认出了正在“告状”的人。 宋元儿和秦放一听事涉欧阳宋奇,俱停了脚步观察事态发展。 “仙师,欧阳将军最近迷上了一个叫宋元儿的婢女,宋元儿他爹就在这!仙师,您上次来也见着他了,就是最后自称是将军‘老丈人’的那个!” 他这么一点拨,白穆也想起来了,“继续说。” “将军当时装的六亲不认大义凛然,可就在前几日,贱民瞧见有人拿了一张纸给管事看了看,然后就把人领走了,那宋旺祖到现在都没回来!贱民猜定是欧阳将军叫人把他放走了!” “一派胡言!”太子虽是怒喝,但声线软绵绵的显得底气不足,震慑力很是不够,“你凭着猜测就在这里胡言乱语,要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胡乱攀咬,那是否连本太子都有包庇纵容的嫌疑了!” “贱民不敢!贱民不敢!仙师,贱民说的是真是假,您去把管事叫来问问就知道了,若是贱民有一句虚言,就——就——自请祭天!” 好大的决心哟! 宋元儿看着严叔,记得他以前说一句话憋半天,若是这么能说会道的话,宋爹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他也就不会那么记恨宋爹了。话说得像背稿子一样,看来是事先安排好的。 她担忧地看了一眼欧阳宋奇,只见他淡定依旧,只是右手握紧了长剑。 白穆颔首,胡彬立刻派人去叫了管事来。 不仅管事来了,胡彬还很贴心地搜了房,然后在他的书架上找到了那张“手令”。 手令上写着:子时三刻将宋旺祖带至山下。不仅字迹一样,最后还戳了个欧阳宋奇的私印。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这可是欧阳将军的私印啊,小人就是个小小管事,怎好抗令不尊啊!” 管事知道出了大事,连忙将自己从里面撇了个干干净净。 可白穆岂是好糊弄的,立即就问道:“这手令是谁给你的?” 那管事应该是不知情,回想了一番说道:“是个凶猛大汉,他是前日夜里来的,小的也看不清,只知道他生的高大威猛,该是个武将,且还长了一圈儿的络腮胡子!” 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话自然无人相信,白穆一个“失职”之罪就把他打发了。 欧阳宋奇的私印刚造好时就被他用小锤子敲去了一个小角,由于断痕不同,所以很难仿制。他接过那张手令仔细观摩,却失望地看到,手令上的“假印”和自己的那个一模一样。 “仙师,那个就是宋元儿!”严叔像发现了一袋金子似的大喊一句。 宋元儿如今真是起了动手杀人的念头。记得她小时候还背着药箱给他儿子看过病呢!恩将仇报啊恩将仇报! “宋元儿,这府里只有你能拿得到这私印!”欧阳宋奇转身看向宋元儿,眸子里沉着满满的失落。 宋元儿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她想辩解却发现辩无可辩。 欧阳宋奇的书房,确实只允许她和秦放进去。 相较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她这个卑贱女子似乎更容易让人心生怀疑。 她紧咬下唇,不否认也不点头,这般模样在欧阳宋奇眼中却成了默认。 “师父,若是说宋元儿为了生父偷了私印,这种推测也是合情合理。”太子向白穆说道。“欧阳是何等人物,怎可能为了一个低贱婢女做出此等不忠不敬之举,还望师父明察!”说完,太子跪地叩拜。 低贱婢女?好一个低贱婢女!宋元儿看得出,为了保欧阳宋奇,她的性命与清白根本不是太子所在乎的。刚刚太子帮她解围为的也是欧阳宋奇,而不是求一个公正。 “今日瑞雪降临,是祥瑞之兆。且将她押至地牢,五日后祭天!”白穆轻飘飘地说道,好似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欧阳宋奇,若再发生这种事情,你自己去请罪!” “是!”欧阳宋奇应声,胡彬派人将宋元儿带了下去。 雪下了一天一夜,目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第16章 地牢(1) “将军,已经丑时二刻了,您还不安寝吗?”书房内,烛火摇曳炭火烧的正暖,欧阳宋奇的书案上放着那张手令。 “从小到大,云中何时下过这样大的雪。”为了透气,窗户打开了半扇,欧阳宋奇看着窗外鹅毛般的大雪向秦放问道。 “将军,您觉得宋姑娘真是偷盗私印之人吗?”秦放壮着胆子问道,欧阳宋奇的目光一触及他的脸他就迅速将头埋了下去。 “你觉得,我猜错了?” “将军,属下只是觉得宋姑娘不像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秦放本想缄口不言,但却又觉得良心不安。 “你才与她相处多久,这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欧阳宋奇语气中有一丝不悦。换成以前,秦放早就闭了嘴乖乖退下,可如今他狠了狠心道:“将军,她没有理由这样做。” “他爹免了劳役,留了一条性命,这就是理由。”欧阳宋奇走到窗边看漫天飞雪,记得昨夜她就坐在那廊下,像只小猫一样安静地赏着雪景。 一阵冷风吹来,被炭火炙烤许久的身体被猛然一吹倒是觉得有几分清凉之感 可笑,他欧阳宋奇竟然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如此伤神! “将军,将军!”书房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和阵阵女孩子的呼声。 潇离从远处跑来,跑到书房门前时脚下一滑摔了个底朝天。 小丫头揉了揉手腕很利索地站起来,进屋后目标明确直接扑倒在欧阳宋奇的脚下。 “将军,宋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每次来书房我都在外边儿候着,宋姐姐从来都是规矩谨慎,您桌子上的公文她连碰都不会碰,又怎么可能偷您的私印呢!”潇离磕头不迭,放声痛喊,仿佛只要她声音足够大就能让欧阳宋奇回心转意似的。 “秦放,把她拉出去。”欧阳宋奇平静地说道,但心中已是大乱。 “将——”潇离还想继续说。 “出去!”欧阳宋奇大吼一声,潇离到底是胆子小,今晚她能跑进来在欧阳宋奇面前说上几句话已经算是鼓足了勇气了,往日里她可是见了将军连头都不敢抬啊! “属下告退。”秦放拉着傻掉了的潇离走了,留下欧阳宋奇一个人在房中。 ———— 地牢里,暗淡无光,四处散发着腥臭。 牢中湿冷,活似一个冰窖,关在这里面的人无一可以安睡——除非你想在睡梦中被活活冻死! 宋元儿住在最靠里的一间牢房,地牢里几乎没有什么犯人,原先被关押着的如今都放了出去,到光华山上劳役去了。她在牢里来回走,好让自己暖和一些。 这里面没有时间概念,她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官差进来送了三顿馊饭。牢中可没有一日三餐的习惯,能给两顿饭吃就不错了,若是官差是按时送餐的话,如此来算她应该被关了一天半了。 “他一点都不信我!白给他干那么多活了!”她赌气地踹了两下墙体,牢墙年久失修,一大块儿泥砖被她踹了下来。“要是这牢房建在平地,我定然想办法越狱!” 有时候说一些气话还是能让心里好受一些的。 宋元儿叹了口气,如今也不知外头是晴是雪,如果一直这么关下去不死也要疯。突然她想到白穆说五日后祭天,于是脑补了一下自己被从悬崖山推下去的场面还有在悬崖底下摔得脑袋开花头破血流的场景,她忽然觉得冻死在睡梦中也挺好。 想到这里,意志松懈了下来,困意排山倒海般涌来。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际她像是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面前乱晃。男子头上戴的是白骨做的头冠,玄色的衣衫上用湛蓝与赤红绣着燃烧的冥火,金线镶边。 秀眉轻挑,眉间是火红的印记,弯弯绕绕,像一种古老的图腾。 欧阳宋奇长得英气些,可这男子却是英气其中带着一丝秀美与柔和。 “你是谁?”宋元儿揉了揉眼睛问道。 第17章 地牢(2) 男子笑了笑,径直走过来坐在她身侧,“宋元儿对吗?” “嗯。”宋元儿一个激灵醒了。那人竟是直接从铁栏杆穿过! 眼前的男子有种似曾相识但又模糊不清的感觉。宋元儿以为自己已经被冻死了,所以呆呆地开口问了句:“你是阎王爷派来的鬼差?” 男子“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他还不敢来收你。” 宋元儿没听清,男子也不想再说,于是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故友。不过性格不一样。” “嗯?”宋元儿放弃刨根问底寻找关于面前这个人究竟是谁的真相,将死之人知道的那么清楚做什么,有个人陪着聊聊天还是不错的。 “她敢爱敢恨,活得洒脱自由,身份规矩没有一个能束缚得了她。”男子将头靠在墙壁上,宋元儿从她的眼中看出了满满的思念。 “她也是出身贱籍吗?” 男子摇了摇头,“她说过‘尊者不必自傲,卑者不必自贱,自己活的快活才是正理。’” “自己活的快活?!”宋元儿重复了几遍,“是呀,尊卑贵贱本不在出身,而是在人心。一个大活人若是被尊卑贵贱束缚着那这一生怕是要错过许多真情了。” 男子一怔,而后赫然一笑。“她也是如此说的。” “公子方才说是故友,是你的心上人吗?” 男子哈哈一笑,“我最疼爱的妹妹。” 宋元儿点点头,突然间她好想有个哥哥。“那你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吗?” 男子点头,“大约再等上个几十年,她就又能和我一起谈天说地嬉笑打闹了。” “几十年啊”宋元儿心里嘀咕:“耐心真大,再过几十年你还能认得出她吗?” “箫璃。”宋元儿听到这两个字习惯性地应声回头。男子的中指与大拇指形成环,双手交叉于眼前,宋元儿的双目立即失去的神采。 “箫璃,这段记忆你不能留。你放心,我定会护在你身边,助你渡劫飞升!” 男子将宋元儿搂在怀里,他又想起了三万年前,雨后的阴阳谷结了数万年来的第一次冰霜,他也是这么抱着她哄了她一夜。 宋元儿再醒来时只觉得精力充沛,浑身上下暖和和的,至于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记得了。睡前还神情郁郁为身份之差而忧郁不已只一心求死,可现在她只觉得心头一片澄明。 “你醒了?”过道尽头有一豆烛光,欧阳宋奇的脸被这烛火一照显得格外苍白憔悴。 那日秦放和潇离走后他想了许久,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的他第一次怀疑是否自己的判断有误。 光华山是她自己要求去的,她不是为了销毁罪证还去做什么? 万一是巧合呢? 欧阳宋奇花了一个晚上找了各种理由企图说服自己宋元儿就是偷盗私印之人,但是,他失败了。 “私印一事,我自会尽快查明。若真是你偷的,我自然不会放过你。但若不是,”他顿了一下,“我定然护你周全。” 我定然护你周全宋元儿垂下双目,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大大的眼睛:“那你可要快些查。” “拿着。”欧阳宋奇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青玉制成的罐子,“熬不住的时候取一些药膏用力揉搓,这样就不会冷了。”说完,他就走了。 宋元儿打开罐子,里面是泛着幽光的药膏,闻起来是薄荷的香气,哪怕不用来取暖,用来醒神都是极好的。 心中泛暖,周身也都温暖起来,她粲然一笑,阴暗湿冷的地牢里都顿时光彩四溢。欧阳宋奇站在角落里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往日里应付朝中诸事总让他感到疲惫至极,可自从她到了府中,哪怕回府之后还是枯燥的公文冰冷的兵书,但总觉得府中有一小块地方是暖的。 他依旧当她是奴婢,可秦放却看出了主子的变化,是以那夜他才敢给宋元儿求情。 师父总说,欧阳宋奇有三不圆满:一是无父母相伴,二是无慧根修仙,三是无知己红颜。 欧阳宋奇从小到大总爱一个人读书一个人练功,出了事都是自己担着,从来不依靠旁人分毫。 整日里不苟言笑像个游魂一般,秦放自小跟在他身边除了寂寞还是寂寞,因为他的主子从来不跟他说话。 但是欧阳宋奇不说却不反对别人说,反而很爱听些坊间趣事。秦放这浑身上下说话利索、打探消息又快又多的本领就是这么被主子磨出来的。 遇见宋元儿之后秦放才知道,原来自家主子是会和人斗嘴的,而且还是个会耍人的,并且还是个爱管闲事的。 突然间他觉得自家主子可爱了许多,最近当差都觉得比以前松快了。 是以,他怎么能让宋元儿“被人诬陷”“遗憾离府”呢?比起性命,还是眼下快活的日子最重要,他可再也不想回到之前那种苦闷无聊的生活里去了! 秦放站在另一个拐角看着自己的主子正对着宋元儿傻笑,他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将军,这是晚膳时递上来的公文。”秦放推门而入,抱着一摞文书。 “有要紧的吗?没有的话我有空再看。”欧阳宋奇正拿着自己的私印和那张“手令”做着比对。 “最近陛下有意调换京城布防,兵部侍郎齐正大人将布防图绘制了出来想让将军帮着看看,若是没什么差错他再交到胡大人那里。” 欧阳宋奇接过齐正送来的布防图,里边儿还附者一封信。 有时他忙的很,为求效率,只要公文上不押密印,他就让秦放拆开先行阅览,然后找重要的给他呈上来批阅。 如今这封信秦放显然已经拆开来读过了,信的左下角戳着齐正的私印,是出自他的手笔不错。 或许是进来被私印一事困扰许久,欧阳宋奇的目光一直被那私印牢牢吸引。 朱红色的印泥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温润地好似有印油缓缓流淌,马上就要滴下来似的。“齐正大人府上的印泥品质最好,给他看了这布防图,回京之后定要上门找他要上几盘印泥!” 他的目光又移到那手令之上,相较之下,手令上的私印是那么的暗无光泽,像是枯木一般的感觉。 第18章 我信你 “凡人有慧根者可修神界之法,然凡胎肉体终无仙灵,不可得其精要。” 欧阳宋奇忽然想起儿时师父所授。 虽然他没有慧根,修不了仙法,但本着懂得越多越好的法则,无名氏还是将各种仙术理论教了他一遍,只不过他的理论无法用实践检验了。 “凡人修法不可得其精要书上讲过,神仙可以隔空招物,可凡人不行,至多也就只能造出个影子来罢了。”欧阳宋奇喃喃道,反复摩挲着那张手令,“既然是影子,便没有实物承载,所以这手令上的私印是仙法所化,白日里看不出,可在光下它反射不出光泽,这才露了破绽!” 欧阳宋奇眉头紧锁,心里比之前又沉下去了几分。 这件事若是牵连到得仙军中的人,查起来就没有那么快了,他和宋元儿,都等不起 ———— “人抓到了吗?”秦放刚回府,欧阳宋奇就急匆匆地问,有些失态。 秦放摇了摇头,“将军,咱们能动用的所有人都派出去了,只不过云中道路众多,搜查范围太大,同时也怕惊动得仙军和暗影卫,所以咱们的人只能趁夜暗中搜查。将军,既然私印是假,将它呈给白穆,宋姑娘的嫌疑依然就洗脱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那人咬定了是与宋元儿合谋,她又该如何脱罪?为了一个宋元儿,你觉得白穆会让自己的手下认罪?且不说这件事是不是他安排的!” 白穆不要天下,但他要一个绝对听话的君主,并且,他不允许这个人相信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太子刘宏和他私交甚好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事,白穆若是想害他倒也是有理可依。 “将军,若是宋旺祖被人灭了口怎么办?”秦放问。 欧阳宋奇摇摇头,一股无力感涌了上来。“那就看太子肯不肯帮我了。” 根据他的推测,宋旺祖被灭口的可能性很大,他派人去寻为的也不过是那很小的概率。 ———— 祭天的日子到了。宋元儿一早就被从地牢里放了出来,与其他要被祭天的人一起,沐浴更衣,然后吃了一顿饱饭就被推到悬崖边儿上了。 霜冻的天儿只给穿一层薄纱单衣,发丝里缠上了白线绳在左右耳畔编起了小辫儿。颅顶被拱得高高的,白玉做的钗饰一左一右插着。简单素雅,很合她的意。 体体面面地死也不错,总比衣不蔽体的好,宋元儿想。 早饭是一碗白粥配了几个素馅儿的火烧,最后还吃了几个桃花酥,香甜可口。 做个饱死鬼,也不错。 宋元儿是唯一一个吃的开怀的,倒也不是因为她不怕死,只不过比起牢中的漆黑阴冷,死倒更像是一种解脱。 吃着吃着,众人念及家中妻儿,一个人先是小声呜咽,后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他人多有家室,本就压抑难过的心一下子放了闸,悲伤汹涌而出。 白穆若是讲情之人,修庙之事就不会发生了。他们此时哭嚷,换来的只有一顿毒打,末了还是要被祭天。 弱者明知要死,除了用哭泣来发泄情绪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一阵悲哀涌上宋元儿的心头。 弱肉强食不该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强弱相互才是生存之道。谁都有弱点,强者并非事事都强。生存本就不易,为何所有人都要被强弱尊卑束缚,却不能携手与共,互帮互助呢? 宋元儿叹了口气,望了望东方天际擦出的一抹橘红。 今日的日出,不知赶不赶得上。 “太子有令!宋元儿暂且不必祭天!”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欧阳宋奇单骑从远处奔来。雪后万籁俱寂,那声音似乎在空谷中回响,飘渺悠远如梦似幻。 不待马儿停稳欧阳宋奇就一个翻身跃下马来,“偷盗私印一案目前尚存疑点,今日,宋元儿暂且不必祭天。” 监督祭天之人是得仙军中之人,是白穆的亲兵手下,区区欧阳宋奇他们如何看在眼中。“欧阳将军,不知您是否带了手令来?” “时间紧迫人命关天,来不及写手令了。怎么,你怀疑本将军假传太子令?!” 那小半仙笑了笑,“将军,祭天是大事!是无上的荣耀!哪怕是这案子判错了,宋姑娘也该为这能去祭天,代替仙师叩拜诸位上仙而叩首谢恩啊!” 最怕和无赖讲话,因为根本毫无逻辑可言!欧阳宋奇正在思考如何回应时,远处又有一连串的踢踏声响。 “哎呦,欧阳将军,您跑这么快干嘛,老奴都追不上你了!哎呦,这匹马都快把我这身老骨头颠散架了喂!”来人是太子身旁的内侍许忠,年纪有四十来岁,或许是宫中当差不易,他看上去活像六十岁的老头子了。 “这位仙人,欧阳将军走的急,这不,太子殿下把手令写好了就让老奴赶快送来,幸好是赶上了呦!宋姑娘,太子殿下有几句话要问你,跟老奴走一趟!” 小半仙敢不把欧阳宋奇当回事却不敢不从太子之令,得仙军效忠于皇室,皇室手中捏着能解他们体毒之药。和太子作对,他不是自寻死路吗! “太子有令,我等自当遵从!” “别冻着。”欧阳宋奇解下自己的黑狐大氅给宋元儿披上,“还好赶上了。” 许内侍在旁催了一句:“宋姑娘,快些,太子殿下还等着呢!” 欧阳宋奇的马术极好,骑得又快又稳。这次可没有秦放带她,她只能坐在欧阳宋奇前侧。要是能活着回府,她一定先学骑马!宋元儿下定了决心。 “你有把握吗?”宋元儿问他。 “没有。”他道。 “那” “别说话,小心凉风灌进去肚子疼。” 宋元儿闭了嘴。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只有没有把握时才会变得非常沉默,一个字都不肯说。 一声马儿嘶鸣在旷野中响起。 第19章 真相(1) 太子与白穆住在一起,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白穆的眼睛。事情早晚都会捅到白穆那里,按照太子的意思,还是真诚诚恳些快刀斩乱麻的好。 进入正殿,太子坐于上座,右手下方坐了白穆。按照尊卑次序,定然是太子第一白穆第二,可按照师徒礼制又是白穆第一太子第二。本朝崇尚长辈为尊,所以白穆还是老大。 “欧阳宋奇,若你今日无法翻案,本仙师连你一起同罪论处,你可要想好了!”果然白慕先开了口。太子坐在上首赶忙说道:“师父,欧阳他” “有什么话他自然会说,用不着你替他说!”白穆呵斥。欧阳朝着太子微微摇了摇头。 “仙师,臣查到此印并非臣的私印,而是——”欧阳宋奇闭目飞速思考,此话出口,那可真的是得罪了白穆。但事已至此,他又岂是犹豫不决之人?“此印是一位修仙之人仿造,仙师一看便知!” 是真是假,白穆自然一看便知。 “如此看来,倒是我得仙军中有人要害你们了?”语气平静,毫无情绪,欧阳宋奇却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欧阳宋奇叩首,“臣不敢胡乱猜测,只求仙师能秉公执法还臣与宋元儿一个清白!” “欧阳宋奇,你虽然证明此印并非宋元儿偷盗,但你如何保证她没有与那人勾结呢?” 欧阳宋奇心中一顿,“臣——” “秦放叩见太子殿下,白穆仙师!” “李禩叩见太子殿下,白穆仙师!” 欧阳宋奇回首,秦放与一瘦脸长鼻的男子并肩跪地叩首。 “禀仙师,宋旺祖以及私放他出光华山之人俱已被我们抓获,如今正跪在殿外,听候传召!”秦放朗声禀告。 白穆的脸一直是僵硬的可怕,喜怒皆不形于色,悲喜皆不露于目。“带上来!” “老老实实说是谁指使你的!”太子发话问道。 宋旺祖一见着宋元儿就想扑过去让她帮着求情,秦放眼疾手快将他按倒在地。“哎呀,太——太子殿下,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哇!你饶过我,我——我现在就去修庙,修庙,再——再也不跑了!” 宋旺祖鬼哭狼嚎不知所云,白穆嫌烦,让人堵了他的嘴巴。 在他身旁跪着的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那人看似粗壮,但见了这场面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我——小奴——”宋元儿猛地记起那日光华山管事说的“那人生的高大威猛,一脸的络腮胡子”,若无差错,基本上就是这个人了。 欧阳宋奇回头看了他一眼,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人左脸上的长疤看的是一清二楚:“你——是王虎的部下?”欧阳宋奇说道。 主要是怕军中混了细作,是以武将大多有识人的习惯,尤其是这种带着特殊标记的。 欧阳宋奇记得那日在望春楼这位大汉就在门口守着,他进门时可是将众人都看了一遍,肯定不会错,只是这人留起了胡子,他一时认得有些迟疑。 “将军饶命,是王将军指使的,他拿卑职妻儿性命做要挟——卑职没办法才答应的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他一边说一边往欧阳宋奇这边爬,李禩拦着才没让他近得了身。 “王虎?”白穆问道。 “回仙师,是胡大人的一个副将。”欧阳宋奇答。 “他为何要诬陷你?”太子问。 欧阳宋奇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那位大汉抢了去:“仙师,那日在望春楼,欧阳将军从他们手里抢了宋元儿,王虎将军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可是记恨着呢!王将军有个远房亲戚,叫王虎霸,就是前些日子叫仙师用银针穿体的那个!本来王将军想徇私情免了他的劳役,可谁知碰上了欧阳将军,他没办法只能将人送去了光华山,没想到后来死了,王将军因为这事儿就更记恨了,这才叫了小的来密谋着害了欧阳将军!” 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那大汉咽了口唾沫湿了湿喉咙,然后接着道:“仙师,您看在卑职全招了的份儿上,您能不能绕卑职一命!卑职,一时糊涂,下次绝不再犯了!” 太子向前倾了倾身子,“你们是如何密谋的?如实招来就饶你一命!” 第20章 真相(2) “王虎将军那夜叫卑职去给了一袋银子和一封封了口的信,只说让卑职去光华山接个人,接完以后带下山来一刀结果了他就行。”宋旺祖一听,下意识地又往宋元儿那边靠了靠,好家伙,本以为是来救命的,没想到是索命! “那你为何下山之后没有立刻杀了他?”欧阳宋奇问,这是他之前一直担心的事。若是宋旺祖死了,他就真的什么也查不出了。 大汉磕了三个响头,“卑职妻儿性命都在他手上,谁知道他会不会出尔反尔!这宋旺祖一日在手,他王虎就有把柄在卑职手上,卑职也是为了卑职妻儿的性命!” “那么王虎那边你是怎么交差的?”欧阳心思缜密,步步紧逼。 “卑职只说人杀了就扔在乱葬岗了,王将军也没追问。卑职本想把他藏在远些的庄子里,谁知就碰上他们了。” 李禩向欧阳拱手:“将军,现在云中四处设卡,属下在路过时看到他和守卡的士兵起了冲突,故而属下留意了他们。谁知往前走了没多久就碰见了秦放,秦放一与属下说明属下就立刻带人回去擒了这二人来。” 欧阳点头,太子拿着手令走下来问:“你可知王虎与得仙军人勾结之事?” 大汉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回殿下,勾不勾结卑职不知道,那日卑职当差,确实见过一位仙人来过府上,他不过是喝了盏茶就走了,可是说了什么卑职就不得而知了。” “你可记得那人的模样?”白穆问。 “他又瘦又高,可是他披着斗篷带着面具,卑职也看不清楚。” “师父,现在人证在此,只差物证了!徒儿有意去王虎府上亲自带人搜查!” “搜查之事何须你去?许嵩,你去找胡彬,人是他的手下,让他去查!”白穆对着站在身后的许嵩说道。 许嵩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无儿无女的白穆几乎将许嵩当作亲子。 一个时辰的功夫,许嵩、胡彬以及被粗麻绳捆着的王虎一起进了正殿。 “仙师,臣无能,任用这等挟私报复的小人做副将,请您降罪!”胡彬一进门就开始跪地磕头认罪,宋元儿暗叹,幸亏这间殿宇修得宽大,要不然这么多人怎么能跪的下! 白穆没有答话,而是看了许嵩一眼,许嵩会意:“王虎府中发现了胡大人府上的一封公文,而这封公文恰恰是欧阳将军所书。这封公文中盖有两处私印,其中一个已被人取走。之后弟子带人想要搜查得仙军人的院落,可此时接报,十二师弟于房中自尽身亡,弟子在他的院子里找到了一对脆瓷双耳茶盏,此物是月前胡大人赏给王虎之物。” 王虎在一旁悲戚地摇头,奈何他的嘴用破抹布堵着,半个字也说不出。 “此人不仅心胸狭隘还毫无廉耻不知悔改,臣有愧于陛下与仙师的信任!”胡彬又是叩首忏悔,好似这一切都是他指使的一般。 “胡大人起来,若是你有罪,那本仙师更是罪无可恕了!”白穆端起白釉缠枝并蒂莲茶盏,“瞧瞧说了多久,茶都凉了!” 太子听了赶忙上去接过,然后递给许内侍叫他去换一盏新的来。 “既然人证物证俱在,那就这么定了!这三个,”白穆指了指那个大汉还有王虎、宋爹,“既处置了。” 白穆走到宋元儿面前时宋元儿很乖觉地把头叩在了地上。 “人老啦,再也不像年轻时那般杀伐果决喽!” 他的袍角带起了一阵风,刮得宋元儿的心凉飕飕的。 杀伐不果决?!这么说要是这件事放在他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连审都不用审,直接有罪无罪一起了结啊! “欧阳,你留下,本王有话要说。”太子开口。 欧阳宋奇将宋元儿从地上提起来。 他是将军,自然不必一直跪着,可宋元儿却是足足跪了三个时辰。 欧阳宋奇隔着裙衫摸了摸宋元儿肿成了馒头的膝盖,双腿麻木的连痛感都钝化了。 “书房里有上好的活血化瘀的药膏,你去找了自己涂。”嘱咐完毕,他便让秦放过来搀着宋元儿,让他们先行回去。 “今日事出紧急,臣假传太子令,有罪,任凭殿下责罚!”欧阳宋奇二话不说直接跪在太子面前请罪。 太子闻言将他从地上扶起,“王虎他们还没挨刀子呢!要不本王把你送去?” 此话一出,二人俱是一笑,“本王就猜到今早你要去救那个婢女,幸亏许内侍提醒本王写个手令预备着,要不然看今早上谁去救你!” “多谢殿下!” “就咱俩在这儿,别那么多规矩!”太子一把将欧阳宋奇拉到身边坐下,像看亲兄弟一般瞧着,“欧阳,若是我的二弟还在,他与你应当一般大。” “殿下慎言,臣——”欧阳宋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太子一下按住了欧阳宋奇抬起行礼的手,“本王没有同胞的兄弟,难得遇见像你这么投缘的。记得儿时每每秋日降下露水,先皇后总命小宫人去采来给我做秋露膏吃。” 第21章 洛箫璃的记忆碎片 太子刘宏还清楚地记着,那是他四岁的时候,由于母后自小严厉管教,那日他受不住觉得委屈,就一个人跑了出来,在御花园里的一处拐角一头撞上了出来赏景的先皇后。 玫贵妃告诉过他,先皇后未曾生育,他是长子,所以皇后嫉恨要暗中害他。 他当时真怕先皇后动怒要处罚他,可先皇后什么也没说,还关心他有没有撞伤。 先皇后原本要去送给父皇的秋露膏就这么被他半路吃了,从那以后他时常在读不下书时偷偷跑去坤和宫找先皇后,先皇后会给他做各种糕点,并给他细细解读书中各个语句的出处。 先皇后家学渊博,再枯燥的诗书都能被她解读的生动有趣,可他的母后只知道逼他背诵,从来不像先皇后一般细心给他讲解,又或者,她是宫女出身,本就对诗书一知半解。 后来,先皇后有孕,父皇很高兴,母后却抱着他忧虑了一整夜。 那时的他不过六岁,什么都不懂,只是安慰母后:“皇后娘娘人好,日后宏儿定会爱护弟弟妹妹!” 一句话却引得玫贵妃勃然大怒,直到先皇后去世他都不曾再见过她一面。 先皇后发丧之日,他冲破宫门,不顾众人阻拦,一路奔到先皇后的梓棺前以亲子之礼跪拜相送。 “我——”太子言及此,依旧痛心疾首难以自己,“我若是能早些知道,定会早些闯出宫去陪她。皇弟生而殒命,我应该侍奉在侧纾解她的苦痛,她也不至于——寻了短见!” 欧阳听了沉默良久后道:“先皇后若是有知,定会感受到你的心意。殿下,多谢。” 太子不解。好好的,谢什么? “至少你陪了先皇后两年,让她感受到了孩儿承欢膝下的快乐。”欧阳宋奇解释道。 太子破涕为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今日魔怔了,竟与你说这些。欧阳,你实话跟本王说,你对那宋元儿可是生了情意?” “殿下,您莫要多想,今日之事不仅为她,更是为了臣的清白。”欧阳宋奇正色道,其实太子问的这个问题也是他想问自己的。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男女之情,世间百态千情万意,真心与否喜欢与否,在他看来这些都是闲来无事之人看的戏折子里才会写的。 不思不虑之人,便是动了真情也是不自知。 “本王只是想提醒你,想要纳妾必得娶妻,要不然外头生了闲话还要本王再去保你吗?”太子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殿下放心,臣自然知道。”欧阳宋奇似乎有些无精打采。 “不过妾室也大多出身良家,她毕竟是青楼女子,说出去终归不好听。你若是日后真想纳她为妾,本王还真要好好想个法子给她抬抬身份。”太子苦思起来,好似欧阳宋奇马上就要纳妾了一样。 “殿下,仙师叫您过去一趟,说要传授些经法。”许内侍进殿禀告。 “臣先告退!”欧阳宋奇行礼告退。太子摆了摆手,起身去后殿更衣。 欧阳宋奇回府之后宋元儿正在自己的卧房内涂着膏药,欧阳宋奇靠在她房外的墙壁上静静地想着。 太子今日的话提醒了他,他对宋元儿的态度足以让人多想了,别人都如此,那宋元儿呢? 他最不允许的就是她生了非分之想,多少男子想要在外建功立业却被后宅之事烦扰,若是父皇不纳宫女出身的玫贵妃,他的母亲也不会惨死。 多少的悲剧生于妄念,若是妄念已生,那么他定要亲手将它扼杀! “李禩。”欧阳宋奇在书房中喊道,“你速速回京一趟,去方家下聘。告诉方阁老一声,我这边的事情一结,必定亲自上门致歉。” ———— 连着几天都没有睡饱,宋元儿涂完药膏以后烤着烧得正旺的炉火,裹着软和和的被子,倒头就睡过去了,“潇离,晚膳时侯叫我。” 宋元儿每次受惊后都会睡得很沉,好似浑身放松了下来意识一下子就涣散了,周身不设一丝防备,整个人都在像最深处坠去。 朦朦胧胧,似梦似幻,宋元儿彷徨地望着四周天地,陌生却又熟悉。 她像是身处一个断崖之下,所站之处皆为平地,而远方却是怪石嶙峋。 天不像是凡界的天,天不是蓝的也不是纯黑的,是绿色与黑色紫色的交织像水波一般搅动,让人感到压抑。她记得曾在书上看过,这样的天空似乎只有鬼界才有。 这平地之上并非只有她一个人。一位公子穿着暗紫的衣裳,长发用几根枯骨盘在颅顶。 那位姑娘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一身纯白的素衣,腰间系着长长的飘带,动静之间飘带飞舞流滞,显得她轻盈如蝶。 她此时正认真地看那公子舞剑,然后依葫芦画瓢认真学。但是她的一个动作没有做好,险些将剑拍在脸上,好在男子时刻盯着,上前用力拉住了她的手臂。 突然天旋地转一处峡谷赫然出现,这里有一条小溪,溪水是红色的,两岸遍地都是战死的士卒。 男子拿了剑抵在那姑娘的脖子上,“洛箫璃,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男子风采依旧,只是眸中少了柔情,只剩了满目狰狞。女子被扭肩按在地上,满目仇怒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两人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只见男子举剑刺向女子。 “不!”宋元儿大叫一声向他们冲了过去,却像是一脚踩空了似的,整个人急速下降,她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了。满脸的水珠儿,不知是冷汗还是血泪。 潇离一直守在她的床边,见她醒了而且还一脸的惊惧,她赶忙用温水打湿了帕子给宋元儿净脸。 “你一直守在这儿?”宋元儿接过潇离手中的热茶问道。 “我是今早上醒了才过来的。宋姐姐,你都睡了一天了。”潇离利索地将宋元儿要穿戴的衣物准备好。 如今绿莺她们走了,对面的屋子就空出来了,潇离就搬了过去,两人都住的宽快些。“将军在书房呢,今日他休沐。早膳时将军说要是姐姐起了就去书房伺候茶水。” 宋元儿点了点头,却见潇离脸颊涨红,她疑惑地看了看半开的窗扇,不热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第22章 夜话(1) 一开始谈话宋元儿就觉得不太对,这丫头总是欲言又止,想说却又把话吞回去。 “那个”宋元儿第一次见她这么扭捏。 “再不说我就不听了。”宋元儿佯装生气。 潇离赶紧凑上去搂住她的一只胳膊,“别,姐姐,你知道将军身边新来的那位小将军的来头吗?” “新来的?”由于睡了太久,脑子里混成了一团浆糊,宋元儿觉得昨日之事有好几年前那么久远了。“你是说那位瘦脸长鼻豆眼粗眉厚唇的小将军?” “人家哪有那么丑!”潇离听见宋元儿这么描述,辩解起来音调都比平时高了许多。 “呦,难不成你小丫头是瞧上人家啦?”此话一出,潇离的双颊更红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尽管她还在狡辩:“哪有。” “小妮子,若不从实招来,我就不告诉你他的来头!” “别!哎呀,我说还不行嘛!宋姐姐,他叫李禩,我——我是——是,是昨日晚膳后给将军送点心时遇上的。” “然后呢?” “然后,姐姐知道的,我平时走路都是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的!我行了个礼就想走,然后,”小妮子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宋元儿觉得此时若是捧一把雪放她脸上,定能瞬时化成了水。 “他跟我说‘将军喜欢喝滚烫的茶水,是这盏茶从膳房端过来,路上想必凉了,你还是去端个炉子来在门外现烹!省的挨骂。’” 根据宋元儿对潇离的了解,旁人稍稍显露一些善意她就会捧在心尖儿上。 不过感激和喜欢还是有区别的,比如经过此事她很现实地认识到:她对欧阳宋奇只能感激不能爱慕,日后定要将他当个神明供着,将他当个庇护所守着,当个饭碗护着,当个饭票子珍藏着,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宋元儿约莫着潇离这丫头是把感激和喜欢这两种感情弄混掉了。 不过看她高兴,她实在也拿不出长辈的气势对她进行说教,想了想李禩估计也不会和她过多接触,所以打算很“善意”地保护一下小女孩这么一小点点的快乐。 “给我更衣,我去见将军!” 宋元儿去时欧阳宋奇看书看得累了,单手支在桌上小憩。 一旁的泥炉中水汽顶的盖子“霹雳乓啷”地响。她熟练地重新给欧阳宋奇烹了一杯上好的毛尖,刚刚放在桌案上欧阳宋奇就醒了。 明眉皓齿,双目流光。宋元儿白皙的皮肤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格外好看。 “咳,你醒了。”欧阳宋奇发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起身端茶遮掩。“茶艺不错。” 宋元儿看着丝毫未动的茶水,额 “在望春楼时玉姐姐教的,要不然哪里会这个。”宋元儿如实回答。“方才我进来时发现秦放不在外面,他一般不都是寸步不离的吗?” “明日李禩要去京城,放他和李禩出去吃酒了。” 宋元儿点了点头,依旧保持奉茶的姿势跪在地砖上回话。 “去拿个垫子来放到这里坐着,别又把膝盖跪伤了,一瓶药膏值不少钱呢!” 宋元儿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呀!我还是管家呢!这般的不会精打细算!”然后一边哈哈笑着一边拖了个垫子过来。 “将军刚刚说李禩将军明日要去京城?是京城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欧阳宋奇亮着的眸子暗了下去,眉头一紧一松:“只是下聘的日子到了,可我这边抽不开身,只能让他代劳了。” 下聘! 宋元儿惊了一下,原本她还以为他是那种只知修身治国平天下而不知齐家的人呢! 算算年纪,欧阳宋奇不过才到弱冠之年,且上头也没父母压着,若他自己不愿也不至于这么快呀! 由此推断,他定然是自己相中了那小姐,而且,他与她必定门当户对! 宋元儿沉浸在自己的推断中难以自拔,表情一会儿忧愁凝重,一会儿喜上眉梢,欧阳宋奇却在一旁一头雾水。 按照他的想法,宋元儿定是对自己动了心思,这忧愁凝重还好理解,可喜上眉梢呢? 庆祝自己能当姨娘了? 他的心里有些不满。 当个姨娘就满足了?没志气——突然,他发现自己想歪了 “那李禩将军要去多久呀!”宋元儿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要是一去大半年,潇离那丫头不得得相似病了! “什么?”显然宋元儿没有按照他的思路将话题继续下图,话锋转的太快,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最多两月也就回来了,我这边还缺人手。” 第23章 夜话(2) “李禩也和秦放一样是从小就跟着你的吗?”宋元儿有些好奇。 欧阳宋奇将茶盏捧在手心,起身向门外走去。 “不是。我奉诏平叛若城时救了他,后来又见他做事得力就让他随了军当个小兵,他能走到今天,全凭他自己的本事。” “才不是呢!”宋元儿小跑到门外,从他的斜后方探出一个小脑袋:“要不是你有双识人慧眼,他很有可能早就埋骨荒野了。” 欧阳宋奇心头感到一番骄傲,但没得意多久他直觉到似乎有一丝不对劲:“识人慧眼?你这又是变着法儿地夸你自个儿!” 宋元儿捂嘴闷笑,转过身去不看他。奈何裙摆有些碍事,自小野惯了的她习惯性地迈大步走,上台阶时忘了提起裙摆,踩住了 惊呼声还没出口,整个人就悬在了半空中。 唔——有人抓住了她的衣领 欧阳宋奇的右手用了些力,像提了一只小狗一样慢慢将宋元儿与自己的脸贴近,宋元儿觉得双脚几乎离地。 “走路都能摔,传出去不给将军府丢脸,嗯?”欧阳宋奇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气息喷洒在宋元儿的衣领中,熏出了一片殷红。 “最近事情不多,秦放也不必整日跟着,明日你就跟着他学骑马!” 宋元儿歪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欧阳宋奇。两个人的鼻尖相接触,欧阳宋奇感受得到女孩儿软软的肌肤。 欧阳宋奇感觉脊背一紧,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冲上心头,一种想要不管不顾的冲动。他稍稍将将宋元儿拉远了一些,慢慢放下。 “寅时动身,练满三个时辰才准回来。” “限你两日之内学会。” 宋元儿觉得自己灵魂出窍,耳中嗡响。 “明早见。”说完,他就跨步回屋。 宋元儿摸了摸自己的一身小骨架,明日此时不会被颠散了? ———— “你放松一点,他又不会把你摔下来!”秦放看着宋元儿像尊雕塑一样绷直了身子坐在马背上,一阵痛感涌上了天灵盖。 “你怎么知道它不会!”在宋元儿心里,秦放刚刚说的就是废话。 “马儿很有灵性的,它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秦放觉得自己的这个比喻很恰当,“所以啊,该凶的时候凶一些,该好的时候温柔一些,马儿通灵,自然就会乖乖听话了。” 宋元儿半信半疑:“那你在后头跟着,一定要跟紧一些啊!” “放心就是!” 放心的结果就是,宋元儿差点被马踩死。 马儿通灵,宋元儿虽然转世为人,但她的元神依旧是神界的那副。 在神界的宋元儿作为三界内独一无二的玄灵鸟,从小到大自带的戾气可不是转个世投个胎就能消散掉的。 马儿隐隐约约感受得到那股子戾气的存在,所以很不受控。宋元儿一声令下,它就发了疯的跑出去。 宋元儿吓得不敢再骑,秦放跪在欧阳宋奇面前,说什么也不肯再教了。 “总得练些什么防身?明日你带她学射术,有张小弓给她用刚好。”欧阳宋奇想了想,又补充道:“射术不比其他,需沉心静气慢慢来,你且每日慢慢练着。” 秦放一听有顿时信心十足:“属下一定将她教的像军中将士一样好!” 宋元儿听欧阳宋奇说过,秦放的弓箭射的极好,但凡是在射程之内,无论静动,他都能一箭毙命。 “靶心、手、眼,三点一线。用力拉弓,射!”秦放不必亲自动手,单凭眼看就知道宋元儿哪个动作不对。 “弓没拉满,再来!” “手抖了,再来!” “眼睛看哪里!再来!” “” 宋元儿回了房间两臂一摊就摆了个“大”字在床,“潇离,我不行了,今夜你去服侍,我要睡觉——” 潇离端过一盏茶:“好姐姐,喝口热茶用温水渥一把脸再睡。” “不行,我的胳膊抬不起来,腰也直不起来了,我要睡觉——”宋元儿一耍起赖来谁劝也没用,潇离帮她掖了掖被角后出门,撞上了站在门外的欧阳宋奇。 “将——”欧阳宋奇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第24章 习武 “将军,她就不是那块儿料。练了一天了都。她射的靶,要么不中,要么就射在边儿上。”秦放很郁闷。他也没指望她能进步神速,但好歹全箭上靶! 欧阳宋奇斜眼看了看秦放,略带些安慰地说:“这才第一日急什么?慢慢教着,我又没要求你把她教到和你射的一样好。” 秦放:将军会安慰人了,呜呜呜—— 一连学了小半个月,宋元儿摸了摸自己本来软嫩软嫩的小胳膊,如今开始隐隐约约透露着一丝结实的感觉了。 又是一个极其寒冷的冬日的早晨,她万般不愿地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后潇离叩门进来:“宋姐姐,这是将军要我送来的。将军今日歇着,要教你舞剑。” 潇离捧的盒子里放着一把光泽鲜亮的褐色木剑。 宋元儿只听自己干笑了两声,武将府上的奴才也不好当啊—— “若论防身,还是剑术更好一些。”欧阳宋奇饮了一口茶,“学些基础能堪堪抵挡些就好,不必学些精妙高深的。” 欧阳宋奇的佩剑名曰“离殇”,是他师父所赠,这些年来用惯了的。 他的剑法干脆爽利,一步一挥间都裹挟着满满的杀气。 他舞剑示范时宋元儿的眼前又浮现起了那日梦中一男一女断崖下舞剑的场景。从背影来看,那女子像极了她自己,可那男子却不是欧阳宋奇。 想得痴了过去,欧阳宋奇却陡然将剑向她的眉间刺过来停在了她的额前,她的肌肤甚至能感到离殇传来的阵阵寒凉。 “一点警觉都没有。”欧阳宋奇收了剑,在发愣的宋元儿额头狠狠地敲了一下。 “我信你。”宋元儿揉了揉微微有些发痛的前额。 “嗯?” “你不会杀我。”宋元儿讪讪笑了一下。 对待亲人挚友,设防只会离情。 “你来试试。”欧阳宋奇道。 宋元儿将身上的斗篷脱下,一阵风来让她激灵了一下。“我自己舞有什么意思?你要和我一起才知道我有何处不足!” 欧阳宋奇觉得有理,“秦放,给我取把木剑来。” 剑一触手,一种难言的喜悦在四肢百骸融化开来,好似是许久不见的故友蓦然相逢,又好似失了多年的珍宝突然寻回。 欧阳宋奇第一剑从正面刺了过来,宋元儿一个侧身避了过去。 一招一式,她从未学过,招招式式皆出自本能,就好似一种刻进灵魂的记忆。 前几次过招,宋元儿处处躲闪,好似被欧阳宋奇打的灰头土脸阵脚大乱。秦放在一旁忍不住说道:“用将军刚刚舞的那套剑法就能抵挡!” 宋元儿听到了,但直觉告诉她不能如此。 她依旧处处被打,欧阳宋奇步步紧逼。 可逐渐,在几轮防守之后,宋元儿开始试探性进攻。 从这几次进攻中,欧阳宋奇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打着打着,秦放忍不住问道:“将军,您这是战场搏杀的招式啊!”他真怕欧阳宋奇一个出手没轻重将宋元儿伤着了。 战场搏杀之术,剑剑要人命。 刚开始宋元儿看似出剑毫无章法,实则却是有秩有序。 她从头至脚从前至后将欧阳试了个遍,发现他正面应敌打的是滴水不漏,可背后防守却相对而言薄弱的很。 于是在示弱挨打了许久之后,宋元儿找到了欧阳宋奇的弱点,集中向他的身后下方发起了进攻。 她在空中连续三个回旋转身击打,将欧阳宋奇逼的后退了几步,趁他向前防守之时又绕到了他的身后。 打到这里她还没有丧失理智,这真的是万幸,要是她的理智没了一心想赢的话,欧阳此刻大概就要躺在床上养伤了。 她手腕一扭,将剑锋朝天,用那剑面贴着他的小腿划了过去。 欧阳宋奇输了。 秦放的下巴几乎磕在了地上。 “之前学过武?”欧阳宋奇问到。 宋元儿摇了摇头:“只是一碰到剑就好像无师自通了,跟着玉姐姐学吹箫时也是这种感觉。” 不仅无师自通,方才的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杀气四溢,半分不输多年战场征伐的老将。尤其时眼神透露出的凌厉凶狠,与平日里的温顺截然不同。 欧阳宋奇没再说话,不过秦放快嘴说道:“我记得将军儿时习剑也是如你这般无师自通,你俩不会是在梦里得了高人点化?” 欧阳宋奇也是这般?这倒是让她惊喜了一番,因为这至少证明她不是个怪胎。 “不错,省的教你了。”欧阳宋奇不是个输不起的人,不过他此刻却若有所思,面色凝重的好似出了大事一般。 “将军!”宋元儿歪头问道:“您怎么突然想起来教我舞剑啊?”欧阳宋奇先前只说学骑马,可是只字未提学剑的事。 “剑术可以防身。日后你出府了,有这身本事也没人能惹得了你。” 最近欧阳宋奇总在夜晚辗转反侧,一股悸动使他难以安眠,他总想在夜半时将宋元儿叫过来,只觉得能见到她便是心安。 他实在克制的难受,于是乎,想通过“眼不见心为净”的方式让自己重归以前的生活。 宋元儿还想问问“出府”是怎么回事,但潇离已经过来喊众人用膳。 第25章 明觉寺 众人转身往花厅走去,秦放却觉得身后有人影闪过,可细看时却又没了踪影。他揉了揉眼睛,估计是这些天太累了练兵都没有这么累 方才闪过的那一个人影是那日狱中陪宋元儿说话的男子,此刻他倚在树干上笑了笑:“果然是洛箫璃这个小丫头,这套剑术也就是她打得出了。” ———— “宋姑娘”门板上响起三声轻叩,“将军让属下来传个话,明日一早要进明觉寺上香,早膳提前半个时辰,姑娘莫要迟了。”说完,人影一闪,宋元儿知道秦放这是走了。 明觉寺?明觉寺比光华山还要再往西边一些,若是要上香,哪出的寺庙不行非要早起去那儿?她可是从来没有听说明觉寺的神仙更加灵验一些。 想完这些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怪不得秦放站在屋外说,原来是怕她刨根问底啊! 欧阳宋奇似乎不是来烧香拜佛的。一进庙门就有个老和尚在门前扫地,见了人来也不搭理,直至欧阳宋奇上前打了声招呼他方才抬头看了一眼。 “今早算了一卦,卦象上说今日有香客来访,老和尚特意打扫门庭,恭迎香客。”这个和尚方头方脑,看上去一团和气,笑起来脸颊上的肉都快把眼睛挤没了。 寒暄过后,欧阳招了招手把宋元儿喊了过去。 “劳烦高僧给她推演一番,看她是否具有修仙的慧根。”他竟然是给我算命?!宋元儿讶然,以她对欧阳宋奇的了解,他大概不是那种相信命由天定这一套说辞。 那老和尚招呼他们进了一间屋顶破了不知几个洞的禅房。不过这间禅房虽然简陋,但里边儿却是出奇的暖。 按照和尚的说法,此处地下或许有眼温泉。 老和尚从一个布满了灰尘的柜子里拿出来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盒子,里面盛着的是一个五角的木盘,盘上约莫着有银针七八根,针头聚成一点毫无章法地围着这一点乱转。 这盘子有些深度,盘底有些小铁珠,泡在不知是水还是什么不明液体里边儿。 就这么一个小盘子就能测算天命?宋元儿满脸狐疑地看向欧阳宋奇,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黑不溜秋的小盘子,神色紧张。 那老和尚喊她过去,二话不说拿起一根针就往她的右手的中指上戳,一滴豆粒大的血啪嗒一下滴到了那盘中,在那不明液体里扩散开来。 随着血液的扩散,盘里的珠子也开始乱滚起来,银针也飞速地转着。待到血液彻底融入那液体里时,所有的珠子皆紧贴着盘壁,银针像是乱了方寸一般狂怒地转着,液体也似受了惊怒一般如海上浪涛咆哮不止。 这种情况维持了约莫一刻钟才停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老和尚的脸愈来愈黑,欧阳宋奇的表情也是阴沉不定,宋元儿很想问他们一句,这副表情是不是想告诉她她快不行了? “姑娘此生与仙家无缘无份。”憋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宋元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缘没份就没缘没份呗,她也不稀罕当什么神仙。 “你们先出去。”欧阳宋奇说道,从语气中可以听出这是命令,不可违抗自己的命令。 外边儿冷风凛冽,宋元儿可没有耐力站在风口儿等人。他趁着秦放不注意,一溜烟儿地往后跑去。活了这么些年,明觉寺她还未来过。既然来都来了,那自然是要好好逛一下的。 这寺庙果然宽敞,和尚们的日子果然清苦。 这后边儿啥都没有,有的只是大片的田地。此时还在冬日,地里种着的都是些抗寒耐冻的作物,一旁圈出了一片田地,那里面养着的竟然是鸡鸭和肥嫩嫩的小猪。和尚变成了农夫,这一点她还是真没想到。 这年头,和尚都化不到缘,都要自力更生了。宋元儿在心里感叹了一声。 大片的空地上寒风呼呼地吹,她的脸被这风吹的极痛,所以想打道往回走。 走到明觉寺的正殿,也就是供奉着佛祖的那一间,她蓦然想到三年前爹回家与在饭桌上说的那一件怪事。 话说从那年冬天开始,前来上香祭拜者皆听到佛祖神像之内总有巨大的声响传出来,那声音似是有人在其中哀嚎不已,像是地狱中的怨魂怒鬼在佛身之内咆哮怒吼。 她没有佛缘,于佛家之事向来不很在意。从那之后,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来上香的人逐渐就少了,到最后便是一年也见不着一个香客了。这明觉寺就是从那时开始败落的。 供奉神像的殿宇一般建造的都比寻常房屋大些。只那门槛便有小腿那么高。殿宇内虽然这么久未见着香客,但里面却不像是久无人至的景象。看来这里的和尚时不时还来扫上一扫。 刚一进去她就听到了传闻中的那些有关妖魔鬼怪的声响,这声响是急躁的“呜呜”声,如果是个亡魂在这儿,那么他必定是含冤而死,而且冤屈极大。 在这呜咽声中还夹杂着一些乒乒乓乓叮叮当当的声响,恍惚间似乎置身于战场,眼前敌军黑压压的一片,寒风呼啸,好不悲壮!这声响并未吓着她,反而让她觉得熟悉至极。 冰雪,战场,兵戈相向…… 她尚未好生绕到这佛像后边儿去看就被人从后边儿在脑壳儿上敲了一个响指。 “别瞎跑。”欧阳宋奇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耳边传来,又配上这怪异的声响,她几乎以为是鬼界的阎王派了小鬼来取性命了。 “一年前也有一个像你一样大胆的人闯了进来,当人们再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血枯而亡成了干尸。” 她听后闭上了嘴,眨了两下眼睛。虽是毛骨悚然,但心底却也不是十分害怕,她这胆子是天生的大。 儿时吃不饱的时候她喜欢一个人跑到墓地里去,因为墓地阴森,很少有人会去那里找吃食,去的人也只是像她这样饿的两眼发昏了的才去。 时令到了,墓地里全是野菜,而且一年四季那里都长着一种小浆果,饱满多汁,含糖量极高,这么些年没饿死她全凭着这些东西过活。 这些果子生长的奇,当空中响起第一声鸡鸣时,它便开始生长,待到鸡鸣了第三声时,这果子就熟透了,因而名曰鸡鸣果。 更奇的是这果子在每天太阳初生,射出第一缕光芒的那一刹那便迅速掉落,落在地上就会迸溅出汁水,染的树下一方土地鲜红一片。 此果只长在墓地,其他地方是见不到的,故而此果又名死人果,相传是冤魂厉鬼之果,专门长来吓人的。 在诸多吃不饱饭的人里,她是个女孩子而且也没有入什么帮派,天边泛白时来找果子根本轮不到她。 因此,她常常都是守在树下看它们生长,等其他人来时她早已填饱了肚子摘好了果子溜之大吉了。 半夜三更去墓地她都不怕,还会怕他这一点吓唬小孩儿的故事? 不过令她不解的是,欧阳从不是一个轻信鬼神之说的人。今日的欧阳宋奇,处处透着古怪。 “今日叨扰多时,还请大师见谅。”欧阳向和尚施礼,和尚双手合十相还。“施主慢走。” 马车里暖和和的,不似车外冰刀刺骨。明觉寺距离将军府有些路程,骑马的话快些,坐马车就要比骑马多出一倍的时间才可到达。 这马车上放置了几个小柜子,欧阳宋奇从中拿出了一包糕点递了过来。 “桃花酥!”宋元儿惊呼了一声。儿时她在街上看到别的小孩子手里捧着,她的心里羡慕的不得了。 不过一块酥要五枚铜钱,她显然支付不起。“你——”她想问怎么今日“善心大发”给她糕点吃。 “这些日子你把府里打理的很好,算是奖赏了。生辰快乐!”欧阳宋奇不爱吃这些小玩意儿,他备了一套茶具,慢悠悠地泡起茶来。 生辰!她不记得告诉过他啊! 欧阳宋奇像是读懂了宋元儿的心思,“你的身契上写的。” 身契?对哦!那日在望春楼他看过她的身契,那上面生辰八字可是写的清清楚楚。 “谢谢。”宋元儿心中感动,眼眶莫名地红掉了。 “我出生这天与当今圣上的二皇子是同一天,可后来二皇子早夭,陛下定这一天为二皇子忌日,举国不得有歌舞饮宴。我爹说我一出生就丧气,所以从来都没有给我过过生辰。” “二皇子忌日。”欧阳宋奇平淡的语气下带着一丝嘲讽。“生辰罢了,我也从不过的。” “我与你一样。”他的手上慢悠悠地倒着煮沸了的雪水,嘴里无头无脑地吐了这么一句话。 宋元儿本想问“那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可他说了这么一句,她只能顺着问道:“什么一样?” 第26章 铁匠秘事 欧阳宋奇的眼睛凝视着自茶杯中氤氲开来的水汽,“当日跟随师父学艺,不过月余的时间便已达到了凡手无可匹敌的状态,而秦放却是刚刚学会如何指挥马匹。师父也用轮盘为我测算,他原以为我有着极高的慧根,日后好生调教定可超过白穆。可轮盘显示的却与今日并无二般。” “所以说咱俩都无法修仙?”他解了宋元儿心头一个疑惑。 她原本也想过,以欧阳宋奇的水平为何不去修炼仙道,好生正一正这世间的风气! 原来他是不得慧根啊…… 果然,老天爷老谋深算! 他让你在一门技艺上做到精湛,而在另一门上就叫你连傻子都不如。 “世人千千万,这得仙军才不过几百人而已。由此可见,得仙缘者实属万里挑一,你我也不必自怨自艾。”宋元儿很认真地说。 院子里,潇离正在铲雪。 今年的雪又多又猛,上一轮儿还没消下去多少,紧接着又是厚厚一层。 “这库房里的铲子估计是给男人用的,又厚又笨,你哪里抡得动这个?”宋元儿见潇离憋红了脸,吃力地铲着雪,忍不住说道,“再说,多久没用过了,十几年的物什了,都要锈死了!你不如去铁匠铺打一把轻巧些的来!” 潇离将铲子扔在雪地里,打了帘子进屋将小泥炉子蹲在火上,炉膛里还塞着几块小小的地瓜“宋姐姐,你也是咱云中人,怎得不知道‘诅咒’这回事?” “诅咒?”宋元儿一时没反应过来,“铁匠” 倏忽一阵惊醒,许多事情迅速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大约三年前,城里的所有铁匠一夜之间全部离奇死亡,就连仵作都诊断不出死因。 当地人认为他们是受了诅咒,故而在一个自吹是得道仙人的老和尚的带领之下在城郊圈了一块儿土地将所有的铁匠葬在了那里,下葬当日更是举行了隆重的祝祷仪式,祈求诅咒消散,还云中安宁。 下葬当日她还去瞧过,那老和尚用一块儿方布将自己的脸裹了个严实。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后来有几个铁匠的儿子子承父业也做起了铁匠,不过没过多久竟也是没缘由的死掉了。 从那以后,云中便没有人再做铁匠了。 铁匠明觉寺佛像中传来的兵戈之声打铁!宋元儿忽然想到了这里。 云中一带矿产丰富,若是有人藏有私矿,有铁还有铁匠,而做事这么隐蔽,那么——他们在私造兵器! 和尚——她在记忆中对比了一下身形——与那明觉寺的和尚一般无二! 宋元儿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了兵器就要有兵 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了脑海中:光华山的人没有死,而是被人秘密转移了!能进得了光华山还能在白穆眼皮子底下“大变活人”的,定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宋元儿开始绕着屋子打转,她忽然往门外冲去,想跟欧阳宋奇说一下这个大胆的猜测,可是,她在打开木门冷风迎面吹来时清醒了一下:会不会是他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可是嚷着要去造反 和尚,算命,轮盘…… 虽不确定,但她却没了分享的念头。 她关上门,一会儿愁容满面,一会儿却又傻笑起来,吓得潇离围着她打转,还以为是被鬼魂附体了。 “姐姐,咱们还是少出门的好。如今谁不知道光华山那块儿怨气重,指不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那里呢!” 潇离知道这句话要是被人传了出去是要杀头的,所以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 宋元儿的眼睛呆滞无神,她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兵戈一起,遭罪的还是百姓。 山河染血,国破家亡,满目萧然。 可是,如今这个模样和兵戈四起的天下又有何区别呢? 兵戈一起倒还能盼着出个明君创造个太平盛世,若是像如今这样消磨下去,百姓的苦何时才有尽头? 争与不争,有时真的很难抉择。 第27章 墓园 “姐姐!”潇离捧着一块儿小地瓜蹲在她面前,像是献宝似的,“热乎的,你尝尝?” “地瓜!你哪里弄来的?”宋元儿一惊,香喷喷的气味儿早就钻进了心里。 宋元儿一边吹着气一边将皮剥去,地瓜这东西在云中不能生长,她也是小时候在医馆里翻书时才认识的。 “这玩意儿叫地瓜啊!”小丫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李禩将军从北边带回来的,他给我挑了几块小巧的,说是越小越好吃,让我把它们扔到火炉子里烤着,什么时候闻见香就能下肚了。” 宋元儿将剥好了皮的地瓜递到小丫头跟前,看着潇离愣怔着不动,“拿着啊,很烫的!” 潇离这才意识到这是给自己的。 “宋姐姐你吃,我自己会剥。”她伸手将地瓜推了回来。 宋元儿见她不收,直接拉过她的手来塞了进去,“你给我烤,我帮你剥,很合理!” 一块地瓜,吃得潇离几度哽咽。 书房。 “何时回的?” “今日午时。” “事情都办好了?” 李禩久久不语,而后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将军,方阁老一家——全死了。” 镇定如欧阳宋奇也将杯中的茶水抖出去了一些。 “为何?” “属下在返回途中才接到信。京城里的兄弟说,方阁老携家眷去京郊的寺庙祈福,然后半路遇着了劫匪。方阁老被杀,夫人与两位小姐不堪受辱,纷纷自尽而亡。” “劫匪?!” 欧阳宋奇一掌拍在了书案上,震得瓷杯“当啷当啷”作响。 “这帮人做事干净利落,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数九寒天,李禩的脑门儿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欧阳宋奇右拳紧握,根根青筋暴起。“你先下去。” “将军!”秦放从门外进来,“白穆递了帖子,三日后除夕夜,他要在府中设宴与众臣同乐。” “可还说了别的?” “太子头一次在宫外守岁,白穆的意思是要热闹些,让有家眷的大臣都将家眷带上,一同在仙府守岁。” “守岁?”欧阳宋奇才不相信他白穆这么有闲情逸致。 他思虑了一会儿,道:“到那天你把宋元儿喊上。” “什么?”秦放怀疑自己的耳朵幻听了。 “有问题?” “没有!”秦放咧了咧嘴角,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秦放觉得将军这些日子不对劲。 很不对劲! 将军府,斧钺钩叉,什么都不缺。 三更时分是人睡的最熟的时候。 宋元儿挑了一把最小的斧头放在怀里抱着,蹑手蹑脚来欧阳的房间外瞧了一眼。 不错,睡得很熟。 她抬头瞧了一眼乌漆麻黑的天,今晚司月的仙君估计是休假去了。 天时地利人和,说的就是现在! 保险起见,她没有走正门,从后院里找了个狗洞钻了出去。 没有月光的天儿她看不清道路,只能凭着记忆磕磕绊绊摸索了好久她才来当初埋葬那些铁匠的墓园门口。 明觉寺太远还有个和尚守着,凭她的身手连墙都翻不过去,更何况摸黑进入找佛像了。 而且,这样容易打草惊蛇! 若是正如她所猜,那么这墓园里所有的墓穴之下必然是空的,所以先来这里验证一番是个不错的选择! 墓园里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 她从怀里摸出来一根火折子点上,看清了一方天地。 挨着墓碑看过去,这里面有些人她认识,有些人她从未见过。 她找到了村口打铁铺子的掌柜钱二的墓碑,思来想去,还是找熟人下手。 一个人的力量小的很,她挖了半天才把棺材上的土挖了个干净。 坐在地上略略歇了口气的时候,安静的山野里传来了第一声鸡鸣,头顶的一棵死人果树发出了熟悉的果子生长的声音。 此时的果子不甜,略微带些酸意,但口感也是不错的。 四五个果子下了肚子以后宋元儿觉着力气恢复的差不多了,于是她举起斧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那棺材劈开了一个角儿。 一鼓作气干下去,终于将那棺材板儿整个地掀了起来。 看到里面的场景,宋元儿原地僵住了,根根寒毛竖起,像是被人下了定身术,动弹不得。 里面有一具完整的尸骨! 她也是疯掉了,竟然用手碰了碰那骨头。多么真实的触感,她没有看错! 她颓废地扔掉斧子伸直了腿坐在地上,眼睛盯着那具尸骨直勾勾地看。 像是吓傻了。 视野中不仅有尸骨,还有她的两只摇晃着的小脚丫。 突然,一阵有重大发现的喜悦压过了恐惧。 第28章 除夕(1) 一个想法突然打在了她的脑门儿上: 钱二是个残疾! 他一生下来就没有双腿! 可这具尸首却是完完整整的! 当日入殓皆是当着亲属的面儿做的,绝无装错的可能。 那么……活人下葬,而后撅出来放进另一个人的尸首……好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她拿着火折子仔仔细细围着棺材看了一圈儿,果然在尸首的头部位置发现的一些细密的小孔。 这些孔大概就是为了让里面的人呼吸的……此时,鸡鸣了第二声。 过不了多久欧阳宋奇就要起身了,于是她草草将那被劈的稀烂的棺材板儿盖上,又将土重新盖了回去,拎起斧子就往回跑。 回来的路上她总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可每每回头却又没发现什么踪迹。 她的脊背一阵发凉,汗毛都竖了起来。 “开人棺材是要遭报应的!”老人的俗话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宋元儿吓得一哆嗦,跑得更快了。 突然间她有一种越活越回去了的感觉。 小时候她都没这么怕过。 后来她才明白为何那时会这样害怕。 因为她心里有了在意的人。 她惜命了…… “将军,她很可能猜到了,要不要”一处暗巷里,秦放对欧阳宋奇边说边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且看她作何反应,要是她不知天高地厚,留她也是无用了。” 宋元儿从狗洞爬了进去,潇离还未起,她草草换了身衣裳抹了把脸就往欧阳宋奇的卧房跑去。 秦放依旧在门口等着,不过他今日眼底泛青,显然是没睡好。 宋元儿关心地问了几句,他都找理由搪塞了过去。 欧阳宋奇走后宋元儿回屋睡了个回笼觉,一觉醒来日头已经西斜。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这一觉睡的极饱,目前有着充足的精力来想明觉寺的事。 连着规划了两天她都没想出什么好法子,于是乎她决定:见机行事!不是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嘛,没有计划就是最好的计划! 就在宋元儿决定冒险去明觉寺看一看时,潇离推门捧了一件血红色的衣裙进来。 “宋姐姐!将军说今夜白穆仙师开了个雅座,与众人一同守岁,将军让你跟着去。” 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 欧阳宋奇虽然是个武将,可眼光却是不错。 他给宋元儿选的衣裳从上至下是由血红至纯白的渐变色,腰间用金线绣了些花纹,花纹沿着右身蔓延至裙尾。 这身裙衫干练,袖口收紧,裙摆刚好与鞋底持平,裙身也不收束,哪怕是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 府门前,欧阳宋奇骑在他的战马上,没有马车也没有另一匹小马驹。 宋元儿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他却伸了一只手出来示意她上马。 “你没得选。”语气不善!毕竟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今夜白穆要耍什么花招。 “我可以骑马。”宋元儿鼓足了勇气再一次顶嘴。 “陪你骑马过去,估计只剩残羹冷炙了。”欧阳宋奇冷嘲一声,今日他不高兴,很不高兴。 这种时候和他对着来那是找死。宋元儿往他身后走了两步。 “坐前边儿来。” 宋元儿瞧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秦放,他一脸“今晚我不去”的表情绷在那里,然后她又看了看欧阳宋奇那一副坚定的表情。 她咬了咬牙,将手递了过去。 欧阳宋奇的力气将她拉上马还是绰绰有余的。 欧阳肩宽背挺,双手紧握缰绳时胸前是很宽敞的一个小窝。 骑马不比马车,两个人坐在马上时宋元儿几乎是与他脸贴着脸,她此刻心底里咕咚咕咚的声音大约欧阳也感受得到。 一声驾呵马儿飞也似的窜了出去。 马是训练有素的战马,欧阳宋奇是骑艺精湛的将军。 一路上跑得甚是平稳,两旁的景色呼啸而过,尚未等宋元儿打个盹儿的功夫就到了。 欧阳宋奇下了马,握了握尚在发呆中的宋元儿的手,“来。” 没有他宋元儿也下的来,不过他还是在底下双手张罗着,生怕摔了她似的。 全县城的官员都来了,仙府门前乌泱泱一堆人,宋元儿认得的只有那个满心算计的县令。 众人看见他们皆下拜行礼,秦放跟宋元儿讲过,欧阳宋奇在京中是掌管刑狱的,而且专门惩治的是那些犯了错的官员。 凡经由他的手审过的官员,没有一个不是死在酷刑之下的。 死状之惨,无可描述。 因此,全国上下官员听见欧阳宋奇这四个字心里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敢去跟他拍板子! 这人群里基本上是一男陪一女的形式,欧阳宋奇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少说多听,酒水食物别碰,听清楚了吗?” “哦。”宋元儿应了一声,心理惴惴不安但又有点小小的雀跃。 俩人的对话外人听不清,此刻他俩就是人群里的焦点。 男人羡慕欧阳宋奇,女人嫉妒宋元儿。 这年头,找到个这么标致的美人儿不容易。 这年头,找到个有钱有权又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男人更不容易。 “诸位久等!请随老奴进殿!”太子身边的许内侍出来说道。 白穆与太子刘宏的寝宫是在原先海陵王府邸的基础之上重新翻修的。 海陵王果然是先帝宠爱的皇子。 这院子修得是气势磅礴,不知是否比得上九重天的天宫。 第29章 除夕(2) 进门第一件事:游园。 这个府邸逛下来竟耗了一个时辰之久。 正殿之后事一百三十二间宫室,在这些房间之后是三百四十七间客房,客房之后是花园儿,园中有一湖泊,一眼望不到对岸。 湖的周围是奇花异草参天大树,亭台楼阁长桥卧波不计其数。 饥肠辘辘的众人撑着一口气回到了正殿,正殿宽广,这百来号人一拥而入竟也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太子修仙,服饰一向是素色衣衫外加玉冠,可今日他却是紫袍金冠坐于正中尊座,隐隐约约透出些皇子威严。 白穆坐于其右下方,脸拉得像是在办丧事。 “今夜除夕,诸位不必拘束,权当寻常家宴便是!”太子发话,依旧是温和如春风拂面。 天底下的事情就是这么玄幻。 太子刘宏是白穆手把手带大的,令白穆头痛万分的是,这个孩子的每一点性格都是和他对着干的。 就拿这个建神庙这一点来说,刘宏为着此事不知向他劝谏过多少次,每次结尾都是他暴跳如雷对着刘宏大声责骂。 刘宏明的来不了就来暗的,他劝不了师父就私底下把自己这些年来积聚的珠宝银钱添进修建的款子里。 自从出了欧阳宋奇那档子事之后,他更是白天守在工地上查账目做监工,吓得一众官员再不敢贪污受贿、草菅人命,同时还纷纷咬牙拿出了自家的财帛,嘴上说着“为殿下效劳”。 两相对比之下,刘宏在民间的口碑越发的好,白穆和一众官员却是被人在背地里骂的不堪入耳。 宋元儿想,若是飞升需要考核人品的话,白穆这辈子都甭想着位列仙班。 或许真是如此,要不然以他的法术,不至于受不到仙家的青睐。 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出乎各人的意料。 请帖上说的是有家眷的可携带家眷而来,可这用膳之时却把一众女眷请了出去,在另一间殿宇用膳。 欧阳宋奇给了宋元儿一个眼神,宋元儿会意点头回应。 此番宴请没有歌舞,正殿之内一片寂静。 有时候安静是好事,不过过于安静了往往就是坏事儿的开端。 菜上了三道,白穆未动筷子又有哪个嫌命长的敢吃? 众人都是正襟危坐,用眼睛一刻不转地看着白穆。 欧阳看了一眼这三道菜:一盘儿腌萝卜,一盘儿清汤白菜,还有一碟儿黑乎乎的,似是树皮。他心底里嘲笑了一声,这不明摆着哭穷来了! 安静了许久的正殿之内白穆终于开了尊口:“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想聊表谢意,修建神庙之事诸位都费心费力了!” 底下人俱是一阵附和:“仙师言重了。” 白穆老头儿捋着花白的胡子,一脸欣慰地看着太子,“太子更是用心了。” 这话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故而底下并无一人敢吭一声。 欧阳宋奇明哲保身,所以他一直保持沉默。 “师父过誉了。”太子端庄地行了一礼,“弟子所做,全是为着师父着想。”刘宏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似是意志坚定了一些,他郑重地磕了一个头:“师父,今岁是弟子在外过的第一个除夕夜,今晨您问我有什么心愿,弟子现下有一心愿不知师父可否帮弟子实现?” “说来听听!” “师父,自古以来百姓安定方是兴国之道。如今赋税徭役繁重,百姓已经是不堪重荷,弟子恳请师父免去云中县百姓的赋税,每户只出一名男子上山服役,其余人留待家中恢复生产。” 此话一出,白穆当即变了脸色,不过他没有发作。 喜怒不形于色,这才是一个朝堂老手的至高境界。 欧阳宋奇在底下摇了摇头,如果可以,他定会上去捂住刘宏的嘴。 “太子所言句句在理,也不枉费老道这么些年来的悉心教导啊。县令何在!” 县令没想到自己会被当众点名,他先是一哆嗦,而后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大殿中央。 “太子所言你可听清楚了?从今往后就按太子说的办!” 孙县令颤抖着答了个是。 “既然太子如此说了,那老道自当以身作则。今晚夜宴本该好酒好菜招待诸位,然诸位可知,你我所吃所用皆是百姓劳作所得,既然要爱惜民力,你我自当缩衣减食,以做表率。”白穆大笑几声,正义凛然地说到。 “仙师忧民爱民,实乃百姓之福。臣等必当为仙师效劳!”胡彬在他的位置上叩首。 紧接着,一大片人表了忠心。 刘宏满意地退回到他的位置朝欧阳那边看了一眼,却意外发现欧阳依旧低头看着桌面上那三道清淡的菜肴。 之后又上了三道菜,皆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的饭食,最后上了两道甜品,一道粘糕,一道水晶团子。 这两道甜品倒也不是多么名贵,不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黏牙。 修仙之人不得饮酒嗜色,白穆自己倒了几杯清茶,却叫底下坐着的众臣饮了几大海碗的酒。 酒过三巡,他招来了乐妓,今晚的乐妓皆是出自云中的各大名楼,美酒美舞看得一众官员飘飘欲升仙去,这倒苦了他们的妻室还在一偏殿内苦苦等候。 宋元儿记着欧阳的嘱咐,膳食酒水一概未动,旁人问起来她便扎了个幌子,“将军不在,奴家吃不下啊……”她差点笑出来。 这酒果然有问题。 众女眷并不贪杯,半杯下去后就陆续有人趴倒在桌子上,最后就只剩下宋元儿一人还眨着一双大眼看着。 她将手伸到一位夫人的鼻子下边儿,气息倒是还均匀,她原来只是睡过去了。 宋元儿趴在门缝上看了一眼外边儿。 乖乖,月光底下一片亮锃锃的甲胄反射着银光。 这是要兵变? 宋元儿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要兵变请武官就行,哪里用得到文官一起陪着。 不过,兵不兵变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要怎么出去,出去以后怎么找到欧阳宋奇! 现在她又无比感慨学一身武艺是多么的重要。 夜里寂静,稍有声响便可听的一清二楚。 宋元儿生了副好耳朵,门外的两位还未走近宋元儿就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并且迅速判断出了他们的行走方向。 如她所料,那二人推门而入,宋元儿早已趴到桌子上装睡。 “将军,仙师既然要为诸位大人献上美姬,为何要宣这些夫人来呢?还得这么麻烦看着他们。” “夫人在侧尚能安心享乐的,这才是和咱们仙师一条心啊!” “这咋就一条心了呢?” “仙师的心思你别瞎揣摩!” 两人说完放心地出去了。窗外一阵乱响,听声音该是撤去了一半侍卫。 宋元儿心下仔仔细细琢磨了一番。 云中的官大多爱惜名声,就算偶尔偷偷腥,那也是要使劲儿瞒着。 除非正室不生育,否则绝不纳二妾。 这是他们摆给众人看的原则。 若是有人能让他们明目张胆地违背原则,那么,他们定是从心底里畏惧。 好狠的白穆! 按照刚才那二人所言,欧阳宋奇此刻应当是在温柔乡里沉着呢,那么她倒也不必火急火燎地过去坏了人家的好事。 如此想着,她倒也想躺下睡个安稳觉。 不过忽地一想,白穆定不会做这些无用的功夫。 那女子明日定是要收拾收拾包袱跟着欧阳走的! 又来县令玩过的那一招! 安插眼线! 要真是这样,白穆的人她可是不能轻易就打发了,怕是还要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着。 想到这儿宋元儿坐不住了。 此时的殿外仅留了十六人驻守。 殿内的人不仅是一众女眷而且还睡的正香,这群久在沙场征伐的人自然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宋元儿四周望了一圈儿,这明晃晃的蜡烛十分耀眼。 她吹气吹得腮帮子都要痛起来了才将最后一盏蜡烛吹灭了。 此殿有四门,每门各派四人把守。 宋元儿看准了南门,她将南门轻轻拉了一条小缝儿,门吱呦的声响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侍卫。 他们回头一看,竟不知何时里边儿的灯灭了。 这四人好奇,推门进去瞧了一眼,宋元儿躲在门后,殿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那四人往里深入,正聚精会神地拿了火折子点蜡烛。 宋元儿暗想:素质忒差,缺少警觉。 她没功夫认真给他们上一课,趁着他们点蜡烛的功夫从南门溜了出去。 幸亏下午游园,要不然她可找不到欧阳宋奇。 三百四十七间客房,今晚来客总共一百二十三人。 宋元儿站在这偌大的庭院里顿感头痛。将军啊——您在哪儿啊—— 第30章 除夕(3) 今晚月光极好,殿宇勾心斗角的檐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了黑影。 檐上的君子也是无处可藏,地面上的影子将他的位置讲得明明白白。 人家做这种事情你还要派人来盯着?白穆老儿你怕不是个流氓! 宋元儿暗骂几句,看来今夜她要演一场大戏给白穆那老妖道瞧瞧了。 欧阳宋奇,你那救命之恩我今晚给你还个干净! 泼妇是不好演的。 宋元儿仔细回想了一下邻家阿婶骂街的流程。 首先一点便是气势。 袖子撸上去,把腰掐起来,双目瞪圆,眉毛皱起,眼中含怒,走路时跺地有声,步子迈大,加快速度。 好! 推门! 一个老头儿正抱着一个美娇娘在床上亲的火热。 宋元儿单见着那白花花的头发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爷爷,宝刀未老啊…… 第二间,这俩人正玩得尽兴,然后四只眼齐刷刷地朝宋元儿看了过来。 打扰了打扰了…… 第三间,这俩人动作迅速,此刻已经是安寝了。男子大吼一声“谁”,听声音就知道不是欧阳宋奇。 第四间,两位熟人。县令和以前望春楼的小姐妹。 与其说是熟人见面还不如说是冤家路窄。这俩人都和她有过节。 此地不宜久留,撤。 …… 欧阳宋奇在她找的第十七间房。 要是再没找到,她这口泼妇的气就要撑不住了,气势自然也要垮台了。 她这番举动自然逃不过屋檐上探子的眼睛,白穆知道后摆了摆手,“继续盯着,看看这俩人是在演戏糊弄我还是欧阳真的叫这个女子迷住了魂魄。” 今晚的酒水都有问题。 女眷的酒里放了安神药,欧阳宋奇的酒里放的则是怡情散,老鸨的专用药之一。 大庭广众,他无计可施,虽不想喝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他自制力极佳,所以三杯酒下去,虽是觉得体内大有五脏俱焚之感,但自己的手脚到底还听使唤,脑子虽是不大清醒,但也绝知不可做轻浮之事。 白穆见众人醉的差不多了,他先是让太子退下,然后命诸位舞姬将一众官员扶去客房休息。 扶欧阳宋奇的是那尤三娘。 那日在望春楼的黑衣人是如今坐在一旁盈盈而笑的许嵩——白穆最得意的弟子! 尤三娘将这些年来在男人身上摸索到的经验通通用了出来。 酒中的怡情散似乎浓度过高,欧阳宋奇此刻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所有的东西一个变成了仨,浑身热的犹如炭火焚烤。 此时还是赶快解决的好。 他不欲多与她纠缠,若不是白穆安插在屋顶上的人,他早就在院子里把她拍晕了。 一进客房他就把尤三娘推去了卧房的床榻之上,顺手将床帘放了下来。 尤三娘看到了他眼中炙热的欲火,感受得到他面部的炽热。 对他来说,解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易如反掌。 他一个翻身让尤三娘趴到自己身上,抬起右手就想对着她后颈下方打过去。 他还是低估了怡情散的药力:幻影重重,四肢无力。 尤三娘的脸先是有了重影,紧接着,他朦胧中看到了宋元儿那张时而古灵精怪时而严肃安稳的姣好面容。 “宋元儿……”他心底的孤傲依旧在反抗,不允许他对一卑贱女子动情。可他的心让他抬起了右手,抚上了她的脸颊细细地抚摸着,“你真美……” 尤三娘没听到前半句,后半句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做了皇后一般得意。 刹那间,她看见了金山银山,看见了荣华富贵,看见了乱世之中权势给她带来的安逸。 “将军,就让奴家今晚好生伺……”话还没说完,她只感到头上一阵剧痛,而后叫人抓住衣领往后一拖,一阵温热的液体自脑后缓缓流下。 第31章 除夕(4) “趁我不在就想爬上将军的床,你也配!”宋元儿双手掐腰,双目含怒地看着她。 记得邻家阿婶见着阿叔姘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说的。 气势够了,话也说的低俗,泼妇的形象应该差不多了。 宋元儿此刻只感到头上冒汗,下一步干什么她也不晓得。 为今之计还是早些跑了的好。 尤三娘躺在地上捂着头,“宋元儿,又是你!”这句话几乎是含着血咬着牙说的,“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不想死就闭嘴!”方才打在她头上的瓷瓶是一对儿,宋元儿为了增强恐吓的效果,将另一个用力掼在了地上。 尤三娘往后缩了缩,满身的血让她的头有些晕,她才不敢和宋元儿拼命。 解决完尤三娘,宋元儿扑到床边去看欧阳宋奇。 在她的计划里,欧阳宋奇应该是清醒装糊涂,可实际上,他现在是真糊涂了。 “你来了。”他活似一个烂酒鬼。 不仅是酒鬼,还是个色鬼。 他的手很不老实。 但又力气巨大。 唔—— 宋元儿觉得唇上一热,很轻很轻的触感,温柔细腻。 欧阳宋奇的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让她挣扎不得。 如果可以,宋元儿真想把这段记忆给欧阳宋奇重现一遍。 他不是正人君子一个吗?稍稍用点药还不是原形毕露了么! 宋元儿用力一咬,欧阳宋奇吃痛,手上松了力气。 她用力抹了一把微微泛红的唇,眼角不争气地挂了几滴泪。 她觉得委屈。 想轻薄人家好歹也在清醒的时候啊…… 她又看了一眼失血过多有些陷入昏迷的尤三娘。 正事要紧! 她俯下身去趴在欧阳宋奇的耳边嘀咕了一句:“将军,得罪。” 现在她要演的是个悍妇,还是个绝不允许自家相公偷腥的妒妇! 她揪住欧阳宋奇的耳朵将他往外边拖,“将军,当初你怎么说的?你说有了我,就绝不会动其他女人一根手指!这才几天啊,你就忘得这么干净了?你既然招惹了我宋元儿,你就别想轻易地糊弄我!谁也不行!你要是敢再纳个小妾回来,我就两把刀,咱俩脖子上一人横上一把,谁都别想好过了去!” 这间客房的院子里有三个大水缸,里边儿游了几条红彤彤的鱼儿,缸底有些许燃着的炭火,温度刚好保持不结冰罢了,伸手进去还是凉的很。 宋元儿走到这里二话不说将欧阳宋奇的头按了进去,他一个哆嗦瞬间清醒了。 “你……?”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宋元儿一个巴掌拍了过来。 “将军,您现在清醒了?清醒了就认真听我说,你这辈子只能有我宋元儿一个,我也不管是你自愿的还是被人强迫的,你要是再敢在外面沾花惹草,我宋元儿定跟你没完!” 宋元儿说完感觉戏还不够,她用左脚用力像欧阳宋奇的小腿踹去,欧阳宋奇吃痛地哎呦了一声儿。 “回家!”宋元儿厉声呵斥。怡情散的药效还在,欧阳宋奇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没走两步,一个内侍打扮的带了一群人趋步而来,“欧阳将军,宴席未毕您可不能走啊!” “我家将军醉了,方才差点儿调戏了府上的一名乐妓。还劳烦公公您向仙师致歉,妾就先带将军回府歇息了。”宋元儿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她从不给对方机会答复。 说完她也不行礼,势气逼人地往众人面前一站,排列整齐的一队内侍被这她震住了似的,老老实实让出了一条道儿。 欧阳宋奇懂了她的意图,乖乖配合她演了一个惧内的懦夫,他跟那公公说了句“失礼”,然后小跑过去揽住宋元儿的肩膀作了个讨好模样,宋元儿两肩一甩似是生气般的挣脱出来,两人就这么一强一弱、一怒一哄地从仙府大门里走了出来。 ———— 书房。 “将军,我那一巴掌没伤着您?”宋元儿跪在欧阳宋奇身边左看看右瞧瞧,脸上没有泛红,应该是不疼。 不过…… 欧阳宋奇的嘴破了。 被她咬的。 宋元儿吓得往后一缩。 欧阳宋奇瞧她这副模样,冷哼了一句:“少装出‘一副为了我’的样子,小丫头,公报私仇?” “哪有!”宋元儿立刻回绝,刚开始挺理直气壮,但越想越心虚。 行,她确实有这个想法在的。谁让他之前总是贬低她来着! “呃,那个,时候也不早了,您早些歇了!” 说完她就想跑。 第32章 除夕(5) “回来!”欧阳宋奇伸手将她拽了一个踉跄,她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到了欧阳宋奇怀里。“除夕夜,不守岁么?还有,我嘴上的伤怎么回事?” 宋元儿赶紧起身背对着他摸了摸烧红了的脸颊,“守岁要家人团聚才有的守,我自个儿守什么?” 至于伤…… “伤口应该是你为了保持清醒自己咬的。” 欧阳宋奇倒是淡定,方才回府的路上,他想了一路。 纵然他依旧不肯承认自己对宋元儿动了情,但他感觉出来自己对这个女孩儿的感觉确实不一样了。 之前他觉得她可有可无,但现在,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成了他孤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抹色彩。 其实,宋元儿那一口咬的挺疼的,疼到他其实已经有些清醒了。 他摸了摸嘴上的伤,回忆有些甜。 “你今晚处理的,虽不算好,但也还不错。” “还算不错?”宋元儿回头,“我可是搭上了清清白白的名声啊。” 宋元儿呢喃了一句,“泼妇、悍妇、妒妇,你说你那些同僚要怎么看我?” “懦夫、惧内、自讨苦吃,你说明日他们要怎么议论我?”欧阳宋奇反问了一句,戏谑地看了宋元儿一眼。 “他们才没有功夫嘲讽你呢!自己的麻烦都处理不了,还有脸嘲讽别人?”宋元儿嘿嘿一笑,县令大人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明日你们见面,必然有几位大人脸上挂了花!比如咱们的司乐官,他的夫人可是云中出了名的悍妇。”宋元儿抬头,“你放心,今日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你逛花楼喝花酒我自不拦着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欧阳宋奇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你今晚为何这样帮我?” “今晚我若是不去,尤三娘这个眼线可就要在我们将军府常住了。唇亡齿寒,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将军,您可要好好惜命呀!”宋元儿咧开小嘴笑,烛光下的她格外明媚动人。 “只是因为这个?”欧阳宋奇问出来后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宋元儿歪头,“不然呢?” 欧阳宋奇嘴角的笑意也淡了。 “不错,考虑的很周到。” 喉结滚动,冷茶下了肚,却依旧压不住身上的燥热。 欧阳宋奇暗骂了一句白穆。搞什么不好,非搞怡情散这种……药。 “将军,您饿不饿?”宋元儿突然问,眨着大眼像是满心期待地等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这么一提,欧阳宋奇才隐隐感到腹中传来的饿感。 “有点。”今夜满心满脑斗智斗勇了一番,体力精力消耗确实大得很。 “等着!”宋元儿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宋元儿端来了一小碟生饺子和一只小泥炉。 小火慢烧,水泡一点点从炉底冒上来,热气逐渐在上方氤氲开来。 几只生饺子下入,满满地饱满起来,胖胖的,很可爱。 “以前在家只有除夕夜守岁才吃的上这种奢侈物,还是素馅的。”宋元儿的眼笑成了弯月,专注地盯着在炉子里翻滚的饺子,丝毫不知欧阳宋奇正在一旁满眼温柔地看着他。 “好啦!”宋元儿欢呼一声,将饺子盛出来放在小盘子里给他递过去,“将军,小心烫!” 凡尘俗世的温暖就藏在这一食一物中,欧阳宋奇不禁感叹:许多人奔波忙碌,为的却是自己早已得到的东西。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欧阳宋奇问。他也不知为何今夜有种想要与人彻夜长谈的冲动。 “洗耳恭听!”宋元儿端端正正坐好,手上还端着小碟子,像极了尚未开智的幼童围在说书先生周围认真听故事的模样。 “前些年打仗时我在一座寺庙里听到的。寺庙里有个小童,整日里不苟言笑,除了练功读书就是一言不发地洒扫,寺里的人说他是十二岁起变成这副模样的,从前他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小童。” “许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宋元儿咽下一口饺子后说道。 “他原以为自己是被父母所弃丢在了庙里,幸而师父收养了他才得以苟活。可是,在十二岁生辰那晚,他的师父告诉了他全部的真相。” 富甲一方,权势滔天,生来本是金贵公子哥儿,家族日后的掌权人。 然而,他的亲生父亲却被妾室蛊惑相信了他是天降煞星的妖言,执意要杀他以保家族繁荣昌盛。 他的母亲上吊自尽,侍女和小厮带他逃了出来,后来也为了护他而死。 欧阳宋奇一边讲一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动情至深。 宋元儿的直觉告诉她,这就是欧阳宋奇自己的故事。 “那个小厮将他送进了寺庙,却又转身出去引开了追杀他们的人,他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抱着那个孩子投了海。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孩子已经死了。” 欧阳宋奇似在嘲讽什么,嘴角不经意地勾了一下。 “那他后来可是要去复仇?”宋元儿听得端着碟子呆住了,虎毒不食子,她原以为宋爹已经算狠的了,没想到还有更狠的。 “后来他回去时发现家中已经定了继承之人,是那害他和他母亲的妾室所出的长子,当时那位小妾已被扶正。他恨不得杀了他们,为自己和为自己而死的人报仇,他以小厮的身份进了府里,可他发现他的大哥是个好人,有他在,不但家族可兴盛,还可福泽百姓。” “所以他犹豫了,他怕他一闹不仅家族完了,百姓也要跟着遭殃是么?”宋元儿深思熟虑了一番,“这年头,能得到个好庄家确实不易。要是这个家族完了,在它手底下讨生活的百姓怕也是要受灭顶之灾了。” “所以你也觉着他不该报仇?”欧阳宋奇将目光凝在她光洁的脸上。 “若没这个大哥兴许还可搏一搏,可有这么个好大哥在,不论是兄弟情谊还是天下道义,从哪点来看复仇都算是下下策了。” 宋元儿说完又往前凑了凑,“他母亲还有那侍女小厮当年拼着性命救他出来定然也不是想着让他奔着复仇去的。” “那是为了什么?”欧阳宋奇冷笑一声。 宋元儿将小碟子干脆地放到小茶几上:“我若是那母亲,定然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开心幸福地活着,定然不会想让他整日活在痛苦之中。” “天下母亲都是这个想法。” 欧阳宋奇本以为能听到些别的,却不想还是这么个陈词滥调,心中不觉有些失望。 刚起身想走却听到宋元儿又加了一句:“豪门望族的当家主母怎会只有如此胸襟?她定然是厌烦透了那高墙深宅中步步为营的生活,看透了家族糜烂的根子,想着儿子日后成了才有了出息能回来救家族一命罢了。” 一豆光在欧阳宋奇的眸中聚焦,这番话说得他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第33章 除夕(6) “我说的不对吗?”宋元儿问。 欧阳宋奇挑了挑眉:“如此说来,他若是以小厮的身份帮着他哥哥,岂不是也无法完成他亡母的期望?” 宋元儿皱了皱眉头,端起了一副小老师的架子来问道:“她母亲最根子上的期望是什么?” “最根子上的——”欧阳宋奇思索了一番:“是家族的延续以及它所护佑的百姓的安康。” “可与谁来管理有关?”宋元儿问。 是啊,只要是家族能延续,百姓能安康,是他还是他大哥来管理还重要么? 他的母亲以及所有为他而死的人,求的不是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够大仇得报,而是一丝希望,一丝能够延续能够护佑天下太平的希望。 一句话,醍醐灌顶,欧阳宋奇觉得心头一片爽朗。 “那个小童子后来如何了?你说你是在寺庙里遇到他的,那么他就是放下仇恨离了家族回到寺里去孝敬师父了?” 欧阳宋奇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快吃,别凉了。” 所谓守岁,就是欧阳宋奇批公文,宋元儿在一旁哈欠连天地看他批公文。 “将军,您这儿有什么书能给我看吗?”在险些将头碰到桌角上之后,宋元儿决定用看书来打发时间,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看得昏睡过去。 “书?”欧阳宋奇环顾书架一周。 书房四面的墙壁内都嵌了书格,可这些格子大半都是空着的。 “诗集之类的都放在京师了,我带过来的这些书全是关于兵法的,你确定要看?” 宋元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欧阳宋奇找了几本难度略低的递给她,“有不懂的可以问。” 远处飘来呜咽的钟鸣,又是新的一岁。 “将军,祝您今岁平安、喜乐,万事顺遂。”宋元儿捧着书仰着小小的脑袋说道。 温柔漾开在欧阳宋奇脸上,“新年快乐。” 当新年的第一缕朝阳透过窗纸射入昏暗的书房里,欧阳宋奇将笔搁在笔架上转了转有些发僵的手腕。 朝中同僚的拜年帖子昨日俱已到齐,礼部侍郎隋义远的花笺做得极为精致,质感厚重,花纹繁复,倒是有些喧宾夺主的意思了。 欧阳宋奇双手用力一捻,纸张中间开了个口子,竟是有夹层的! 夹层中塞了一片纸:方阁老及其家眷皆一刀毙命,无惊恐状,应为熟人所害。 落款:左。 他抬手将纸片投入炭盆之中,亲眼看着它化为灰烬。 光与窗格的暗影交织在他的脸上,正如他的心情一般明暗难定。 宋元儿早就支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欧阳宋奇抱她回了房间,为她卸了钗环盖好了寝被。 刚要走,却看见宋元儿一脸的明媚,好似梦中遇见了什么开心事儿。 每次见她笑,他的心不论多乱总能瞬间安定,他的手又一次忍不住朝那白玉般的脸颊抚上去。 梦中,宋元儿看见一小女孩儿扎着小辫儿窝在一成年男子怀中,女孩儿胖乎乎软糯糯的,让人见了忍不住想上去捏一捏脸蛋儿亲一亲小手。 男子亲手在一个小桃木片儿上写了个“安”,然后挂了红绳给小娃娃塞到怀里。 两人从云端一跃而下,风哗啦啦地吹过,小女孩儿“咯咯”的笑声响彻云巅。 “燕云哥哥!”宋元儿梦中轻喃,嘴边含笑,眼角却是渗出了一滴泪珠。 “燕云?” 好看的剑眉陡然皱起,欧阳宋奇伸手给她擦了擦眼角,此时潇离一头撞了进来。 “让她好好睡。今日初一,你也歇着,不用伺候。” ———— 李禩与秦放难得空闲,两人坐在屋中温了一盏酒,秦放仰身躺在床上翘了二郎腿有一搭无一搭地跟李禩聊着,李禩则拿了块儿干净布子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你怎么跟将军似的,整天擦,擦锈了怎么办?”秦放调侃道。 李禩瞪了他一眼,“某人的剑十天半个月不擦才会生锈?” “我明明隔几天就擦一次,别乱说!”秦放很心虚地掩饰到。 李禩勾了勾嘴角,“要不今日我一道帮你擦了?” “恭敬不如从命!”秦放等的就是这句。“若城那边将军有说怎么办吗?” 李禩摆了摆头,“静观其变。” “你说若城有天险在那儿,普通士兵驻守就成了,可那白穆还非要派去十几个得仙军盯着,你说那里是不是有宝啊?要不然白穆整天挖山洞干什么?” “仙师说了,开挖山洞是为了御敌,你少瞎猜!” “御敌?你信啊!从洞里跑出去的功夫敌人早——”李禩一个眼神看过来,秦放立刻噤了声。“有人来了。” “李将军,秦将军,你们在里面吗?” 李禩放下剑将门开了一道缝隙,“原来是潇离姑娘。” 潇离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红扑扑的。“我——我来就是想给你们拜个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李禩说道,语气中出了礼貌的回应其他的情感什么也没有。 “这是我做的护膝,就当给两位将军的新年礼物!奴婢告辞!”说完,潇离转身一路小跑离去。 “护膝!”秦放从李禩手中夺去,“前两日射箭我还觉得膝盖凉的很,如今现成的护膝就来了!今年我一定能有好运!” 李禩看着潇离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34章 莫名的醋 晚膳时分,宋元儿很满意地伸了个懒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穿戴打扮后她照例去书房侍奉。 欧阳宋奇刚从白穆那里回来,开口便跟宋元儿分享今日趣事。 “今日众臣拜年,有几位大臣走路不太利索,有几位脸上挂了彩,还有几位大人是纱布吊着胳膊去的。” 更重要的是,气氛诡异。 所有人不像是去拜年,倒像是奔丧。 “那白穆仙师没说让你把那美人领回来?”宋元儿好奇地问道。 “我一无妻无子的人,当众给我塞个小妾,他白穆那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欧阳宋奇没用宋元儿服侍,自个儿脱了狐裘坐在炉边烤火。 看上去,心情岂止不错,简直是没有一丝烦恼。 宋元儿捧了一盏茶坐在他的下首守着小炉子烹茶,炉膛里有炭火烧的火热,地冻天寒的时候守着这样一个小火炉真是说不上来的快意。 欧阳宋奇喝了茶,然后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刚张了张嘴就又把茶杯堵在了嘴上,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直把茶水喝的见了底。 宋元儿见状又给他斟了一杯递过来,他才轻咳了几声问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还有个哥哥?” “哥哥?”宋元儿两眼发懵,她要是有个哥哥,她出生后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好不好! “没有,我只有个弟弟,如果顺利的话已经投胎转世去了。” “真没有?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个人叫燕云的。”欧阳宋奇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认识。将军认识?” “不认识就算了。继续烹茶。”欧阳宋奇往后一靠,肉眼可见的更开心了。 白日里睡得多了,宋元儿晚上就瞪着一双大眼看星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盘算了一下如何去明觉寺的事。 明觉寺距离将军府有一段距离,而且中间还有一段盗贼出没频繁的山路。 这段路是骑马一来一回加上中间办事的功夫都要近四个时辰,而欧阳宋奇从入睡到起身也不过三个时辰,一个晚上都功夫肯定不够。 她总不能在欧阳宋奇的汤水里下安神药? 宋元儿看清了一个事实: 首先,她去不了明觉寺。 其次,她进不去明觉寺。 最后,她怕打草惊蛇叫人家灭口。 左思过来,右想过去,直到宋元儿趴在窗户边吹着风睡过去了她都没想出对策。 这一觉似乎睡得格外久,宋元儿再次睁眼后觉得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并且还发胀。 “宋姐姐!你终于醒了!”潇离一声惊呼,端了杯温水过来,“你发烧都烧了两天了,再不醒过来大夫就要命人准备棺木了!” “我,发烧了?”宋元儿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前日夜里你睡觉不关窗户就算了,还那么趴着就睡了,受了一夜的凉风,不发烧才怪呢!” 潇离手脚麻利地拧了帕子给她擦脸,“您烧得浑身发烫,将军命人请了一拨又一拨的大夫,还冲着他们发了好大的脾气!秦小将军说他从来没见过将军为谁发过这么大脾气。” 宋元儿脑子发晕,也没细想潇离在乱嚷嚷些什么,“将军呢?” “将军去明觉寺了。李禩将军来报,明觉寺失火,火势应该蛮大的,要不然也不会惊动将军。” “明觉寺失火!?” 宋元儿掀开被子就要往外跑,可她躺的时间久了,脚下无力,险些瘫倒在地上,幸亏潇离扶了一把。 “什么时候走的?” “傍晚时分走的,都一夜了,兴许快回来了。” 宋元儿定了定神,现在过去怕是不便,万事还是等他们回来再打听。 第35章 入局(1) 晚霞在天边晕染开来,东方夜色初上之时欧阳宋奇才从外边儿风尘仆仆地归来。 他的下巴上冒了些青色的胡茬,双目里是藏不住的疲倦。 宋元儿手脚麻利地给他换上了寝衣,早就备好了热水让他沐浴。身子浸在热水中的那一刻,欧阳宋奇觉得浑身都舒展开了。 水气氤氲,心头像是染上了一丝醉意,他看了看屏风之后小丫头忙忙碌碌的身影道:“你进来。” 宋元儿心头一跳,“奴婢在外头侍奉就是。” “叫你进来就进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宋元儿双目瞧天很不自在地进去了。 “那个,将军,您有什么事吩咐就成,我在外头也听得到的。” “忙碌了一天,实在疲惫,不如你帮我洗洗头发?” 宋元儿此时只想把水盆扣在他的头上,可又念及他前两日为她奔波找了那么多大夫,于是就权当报恩了。 纤细的指骨节节分明,沾了药膏的小手按在头皮上酥酥麻麻,舒适的很,原先轻微的头痛都被这似水的温柔化解开来。 “你想知道明觉寺吗?”欧阳宋奇理清了思绪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宋元儿的心跳的更厉害了。 原先她还苦恼着如何开口,可现在倒好,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很激动地点了点头。 火的起因是天上落下来的孔明灯。 白穆生辰将至,刘宏苦恼送师傅怎么样的生辰礼。如今他在宫外看尽了民间疾苦,故而不喜奢华。 数日前,许内侍向太子进言,不但省钱而且可以极好表达自己心意的礼物就是那孔明灯。 原话是这样的:“殿下,小奴以为不如暗中召集些妇孺来做这孔明灯,而后每日给她们结算些工钱也好补贴家用。听闻这孔明灯飘在天上可飞至神仙居所,殿下何不将白大师的功绩列于其上,就当是为其叩见天颜了。” 刘宏觉得这个法子甚好,于是就秘密吩咐下去做。 白穆的生辰在三日后,看来太子是早些表达心意了。 孔明灯不落则已,一落那就要命。 等欧阳宋奇赶到时,明觉寺早已处在大火之中。 “那个和尚呢?”宋元儿很关切地问道。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和尚很重要,说不定就是造反之人的一个头目! “不见了。”欧阳宋奇说的轻描淡写,宋元儿却是惊呼了一声将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你很在意那个和尚?”宋元儿听出了他的试探。 “毕竟有过一面之缘,当然要关心一下。”宋元儿觉得欧阳宋奇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沐浴完毕,欧阳宋奇自己穿着寝衣,宋元儿背对着他收拾“残局”。 “这几日军中事务繁多,我和秦放他们就住在军营。你若有要事派人去禀告即可,现在外边儿不安全,你少出去乱逛。” 住在军营!宋元儿双目突然变得又大又亮。她岂不是可以偷偷溜出明觉寺了?! “那将军要是在军营里缺什么就派人传话回来,我安排人给您送去。”宋元儿高兴的时候喜欢咧着小嘴笑,欧阳宋奇转身看她心中生出一番夫妻相处的从容之感。 “你快些穿衣裳,外边儿冷。”欧阳宋奇穿了半天,上衣的带子都没系好。“外袍在外边儿,我去给你拿!” 刚才取洗发的药膏时宋元儿手上一滑弄掉了一块儿,这会儿药膏和地上的水相融之后滑的像结了冰,宋元儿一时不慎,整个人向前扑去。 幸好,欧阳宋奇上前扶住了她,她被他一拉顺势朝他扑了过去。 但不幸的是,这家伙系了半天的带子还没系好,寝衣随风向两边敞开,露出了他肌肉分明的胸膛。并且宋元儿精准地将脸贴了上去。 欧阳宋奇常年练武,胸膛又硬又结实。宋元儿磕在上面心里觉得还不如摔在地上来的好。 虽然嘴巴发痛,可她还是立刻弹了起来,欧阳宋奇双手微张,面无神情地看着她。 “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过来扶我的!”宋元的脸红的像煮熟了的虾米,欧阳宋奇看着她急于撇清自己的慌张无措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我去给你拿外袍!那个,晚膳应该已经备在书房了,潇离在那儿伺候。”说完,跑出去将外袍给他搭在屏风上以后,宋元儿就跑回房了。 浴房中水汽氤氲香气弥漫,欧阳宋奇在感受到嘴角的一抹微笑时面容一滞,然后倏地将脸板了下来。 他最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第36章 入局(2) 如欧阳宋奇所说,之后的几日他与秦放李禩俱不在府。 宋元儿将事情跟潇离交待清楚之后,扯了个谎就乔装打扮成男子模样从后院的狗洞里爬出去,然后雇了一辆马车往明觉寺奔去。 “姑娘,明觉寺如今都是兵,你去哪儿干嘛?”车夫问道。 “挤满了兵士?不是说烧了吗,难道要重建?”宋元儿疑惑。 “这老夫也不是很清楚,好几日了都!” 车夫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往外倒,宋元儿静静地听着,这车夫知道的和欧阳宋奇讲的差不太多,只是有几处坊间传得邪乎了点,说什么白穆不仁触怒上天,这就是上天的警示之类的。 火烧了一夜,明觉寺也成了一片空旷的田地,唯有那尊鎏金的大佛矗立在莲花之上,面容祥和慈悲,普度众生。 宋元儿在远处不敢上前,果如车夫所说,明觉寺里里外外全是兵。 从甲胄来看,这些应该是暗影卫,暗影卫出动的话,白穆或是太子定有人在里头。 是混进去还是找个防卫薄弱的地儿溜进去?她记得明觉寺后边儿是大片的山地来着 宋元儿左拳捶在右掌心上,决定随机应变。双脚刚刚踏出去,她就被人捂了嘴揽在了怀里。 “将军!”由于被捂着嘴巴,宋元儿很含糊地喊了一声。 “不是让你在府里待着吗?!”虽然像是在质问,但语气中全然没有责备之意。 “我好奇”她有点心虚。 “你再往前走两步,他们就会把你当成刺客射死。” 宋元儿瞄了一眼士兵手上的弓弩,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你一会儿跟紧了,忙完了咱们一块儿回去。”欧阳宋奇松开她后往前走去,宋元儿在拐角处看见了秦放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 “太子殿下,您在这守了两日了,不如先行回府休息,臣在这儿给您守着。”欧阳宋奇道。太子眼下黑眼圈极为明显,显然是好几宿没睡好了。 太子用一双充满歉意的眼睛看了那些焦枯的树,成灰的屋,烧的漆黑的房梁。 明觉寺受损最为严重,其余着火点共计七处,皆为民居,死者三人,伤二人。 太子叹了口气,“欧阳,本王是不是要写罪己诏了。” “殿下原是好意,臣以为,纸上功夫不如赏银安抚来的重要。” 欧阳宋奇说话时从始至终都将头深埋,旁人看不见他的眼睛,更看不到他此时此刻内心的所思所想。 众人无言。阳光从山的缝隙中射入,佛像经过烈焰的洗礼似乎更加明亮刺眼。清晨是静的,一声巨响却打扰了这番难得的安宁。 “轰”的一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不知是谁扳动了什么机关,莲花座的花瓣开始移动,似是剥落在地一般,露出了内部的结构。 佛像以及莲花座的内部竟然是空心的! 宋元儿站在偌大的佛像内部,几缕阳光居然穿过金身射了进来。 佛像上有孔! 佛像之内根本就不是冤魂厉鬼的声音,是风声! 既吓退了香客又掩盖了打铁的声响,真是好心计! 莲座内部是一段阶梯,顺梯而下,地下却是一个大型的打铁铺!只不过,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太子第一个进去,欧阳宋奇自然要紧随其后。慌乱之间,没有人注意从莲座背后闪过的人影。 宋元儿跟在欧阳宋奇身后四处走走摸摸,惊叹了一路。 从此室的内部结构来看,制造兵器的流程分工甚是明确,如此估算一日的产量大概不低。若是这些人悄无声息干了一月的话,那么所铸兵器大概可以供应的上一支千人的军队了。 宋元儿走到一处火炉旁自习瞧了瞧,原来这炉子的烟是从土壤中一点一点渗出去的,怪不得那日里她没有发觉。 这么大的炉子烤着,地面应该是暖烘烘的。 “暖烘烘的……”宋元儿低声嘟囔。 她的方向感很好,在心底将路线模拟在地面上走了一遍,这个火炉的位置正对的是……那间算命用的小木屋! 对,那天她还好奇来着,那间屋子透风撒气的怎么会比外头暖和许多。这么说来,距离那日不过半月的功夫,这里竟然撤了个干干净净…… 宋元儿伸手抹了一把炉台,上面已经有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看来是她来之后几日内搬走的。 欧阳宋奇用似乎在冰水里浸过的目光环顾一圈,“今日之事,有敢泄露者,立斩不赦!” 第37章 入局(3) 一切归于平静,明觉寺本就荒废许久,故而谁也没有重修之意。 欧阳宋奇留了秦放等一干人手围着佛像,这件事他要好好想想如何善后…… 书房之内,欧阳宋奇依旧跪坐于上首,身姿挺拔犹如松柏,他眉目俊朗,生的四肢开阔,又喜穿暗色衣裳,在阴沉沉的烛火之下,远远看去便有不可靠近之感。 宋元儿捏着衣角,想要开口问他明觉寺的事,可又觉得此时发问氛围似乎不太对。 “那些兵书你可读完了?”欧阳宋奇头也不抬地问道。“若是觉得晦涩难懂,改日我去找些生动有趣的话本子给你看。” “确实晦涩难懂,但我都看懂了。” “看完了和看懂了可不是一回事。”他将头抬起来,眯了狭长的双眼看她。 “看懂了,而且明白了个道理。” “哦?”欧阳宋奇觉得很吃惊,他原本以为宋元儿肯定早就把那些书抛到墙角落灰了。 “书不可尽信。”宋元儿很认真地说,为了增强说服力她还特意举了个例子:“山谷作战,当抢占地势先机,藏兵于密林。待敌军深入谷中则四面夹击,敌无生路可逃也。其实有无生路并不在与隐藏之人,而在于被困之人。” “怎么个说法?”欧阳宋奇眼中露出了兴趣。 “首先,若被困之人的将帅是个呆瓜,那就没有其他可能了。可若不是呢?若他更早一步埋伏了呢?又或者提前策反或是把奸细混入敌营了呢?再或者,读过兵书的肯定知道山谷不宜作战,定然会提前想好应对的法子。要是我,我定然会分兵作战。” “如何分?”此时秦放进来,刚好听见他们这一段对话,秦放只觉得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小牛到大的欧阳宋奇居然向别人讨教兵法! “单人作战必死无疑,六人一小队为最佳。三人盾牌防守,三人藏于内部以长矛向外攻击,只要这六人不被打散,再多的人也伤不了他们分毫。” 宋元儿说到这里很满意地饮了一口茶,“若真是这样,那就是另一个结局了。可见,战场灵活多变,到底还是心战。” “心战。”欧阳宋奇反反复复重复这二字。“不错,结局胜负其实在选定主将之时就已初见分晓了。” 秦放进门听得一头雾水,突然缓过神来才记起要紧事:“将军,若城出事了。” “若城?”欧阳宋奇脸色骤变,宋元儿还从未见他如此急躁,以前不论发生什么他都是一番云淡风轻的模样啊。 “若城旸漓山发现秘密洞窟,里面藏有大量私铸兵器,但也已人去楼空!” 啪!欧阳宋奇一掌拍到了书案上,书案右下角的桌腿“咔嚓”一声断裂。 “如何发现的?” “传报是说山民上山狩猎时不小心闯入,发现兵器后他就报官了。” 现在山民觉悟都那么好了吗? 见着兵器第一反应不是官府军械,反而是扯到谋反上去主动上报官府? 宋元儿觉得好笑,很明显,云中出了事,有人想要凑热闹顺便把其他位置暴露一下。这是和那想造反之人多大的仇恨啊—— “让李禩连夜赶过去!”欧阳宋奇握成拳头的右手慢慢松开,胸膛上下起伏的厉害。 “明觉寺,还有若城,这两处的兵器都是你暗中打造的?”宋元儿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一吐为快。 “理由?”不肯定也不否定,他总喜欢吊着人的兴趣往下走。 “你说过在你小时候师父也给你算过命,那天你带我去明觉寺目的明确,所以定然事先知道那和尚会算命,所以他是你师兄?” “单着一个理由可给我定不了罪。”欧阳宋奇倒没有宋元儿想象中出现一丝阴狠的神情,反而是平静得很,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虽未明确答复,但宋元儿心里稍微有了些底,于是语气自信了不少:“那和尚应该就是三年前在铁匠墓园做法事的大师。” 欧阳宋奇挑眉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第38章 入局(4) “若果我没猜错,铁匠、光华山死去的壮年劳力,应该都是被你藏在那尊大佛之下了!三年前铁匠离奇死亡,三年明觉寺闹鬼留言传出。时间碰在一起,我不相信是巧合。” 窗外狂风大作,吹得窗纸“嗤嗤”作响,似是要被挣裂开来一般。 “你猜的不错。”寥寥几个字,两人一阵静默。 “那你为何——” “为何尽心辅佐太子是吗?”欧阳宋奇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我想要的不过是个太平盛世,至于由谁来统治,这并不是我所在意的。” “太子登位,兵不血刃便可还天下安宁。那你为什么还要——” “朝中不太平。你知道这些就够了,我所做的原先只是为了以备不测,可如今看来似乎是被人利用了。”欧阳宋奇觉得自己一定是最近累疯了,跟她一个小丫头说这些做什么!? “利用?”宋元儿不清楚朝中局势,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那你会不会有危险啊?” 看着宋元儿眼中流露出的发肺腑的关心,欧阳宋奇心头一暖。 “此事应该不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冲着你?”宋元儿仔细想了想,“确实不像。要是冲着你来的话,再把那地窖里放上个你的私印,那岂不就证据确凿板上钉钉辩无可辩了嘛!” “且后续看看。”欧阳宋奇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兵法、阵法还有推理,为将者心战拼的就是这三样,你倒是有天赋的很。” 宋元儿嘿嘿一笑:“或许我上辈子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说不准呢!还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种。” 欧阳宋奇听了没忍住笑出声来,在看见小丫头满脸鄙夷的神色后他又正色说道:“说不定呢?!” 门外与宋元儿在狱中聊天的那个男子笑着摇了摇头,“死丫头,还这么不谦虚。”尽管她说的确实是事实!!! 当年在神界,凡是想要挑事的人都要事先算上个千千万万遍,确保自己的“造反”不会惹来箫璃上仙的青冥骑才敢动手。 在战场上众人见了那银白的青冥军旗,要么士气大增,要么抱头鼠窜,洛箫璃三字在神界可谓是威名远播。 男子自叹道:“此番飞升上神,怕是日后更没人敢惹喽!” “宋元儿,此事,你知、我知,若是他日外头有了闲言碎语,我定不会轻饶了你!”冰刀一般的目光射了过来,宋元儿瞬间觉得置身于冰窖当中。 宋元儿擅长缓解气氛:“将军,秦放李禩也知道啊!” 说完,她自己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走到正中规规矩矩给欧阳宋奇行了个大礼:“将军,您日后不论做什么,宋元儿定当辅助左右。不求荣华富贵,唯求天下安宁!” 言毕,粲然一笑。 这一笑,惊动山河。 这一笑,明媚苍穹。 这一笑,一眼万年。 “纵使日后有一天你我失去了记忆,当我们于人海茫茫中相遇之时,你笑了,我便记得你了……”欧阳宋奇想。 他弯了嘴角,仿佛处身明媚春光,前头有着无限的希望。 ————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云中城内竟谣言四起,大致内容为:白穆仙师私造兵器,意欲谋反! 谣言一路北上,不过三日功夫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坤和宫内,一位穿着华贵衣衫的中年妇女缓缓走来,一双冰骨玉手抚上皇帝微微发烫的太阳穴,“陛下又有烦心事?” “皇后来了。”皇帝拉过她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下,这位皇后正是之前的玫贵妃。“白穆这个老匹夫,竟敢私造兵器意欲谋反!孤待他难道不好吗?” 皇后妖媚一笑,“陛下,此事可有证据?” “不曾。” “既然没有,那就是谣传。陛下与仙师共同将这天下治理的井井有序,不知是哪个恶毒小人在此挑拨是非,想要离间您与仙师呢!” “皇后此言在理。”皇帝起身踱步,不过二十余年的时间里,当年那个背挺气足的人如今也是脊背微曲,气息无力,“不过,空穴又怎会来风呢?!” 皇后眼皮一跳:“陛下,不如先召仙师回宫,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皇帝轻笑一声,“云中要是和他没干系,那若城呢!就那么个天险在那儿,他还要派几十个得仙军驻守,整日里在山上挖!孤倒要看看若城那堆兵器他要怎么解释!” 谣言有时比事实更为可怕,人心的相互猜忌比起针锋相对来得更为伤人。 白穆正在修炼室中打坐,他双手放于膝上盘腿而作,双目紧闭,在他身后太子跪坐在一个蒲团上,“师父,弟子认为,修仙之人之所以修仙为的便是强身健体,护佑百姓。” 白穆不说话。 “天下苍生是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太子撤了一堆没用的话绕弯子,白穆依旧没个回音。 “得仙军不得违背皇家意志!”犹豫良久,他总算是点到点子上了,“师父,父皇待您不薄……弟子相信,若得仙军能够尽力辅佐我皇室,天下必将大治!” 砰! 白穆猛然一回头右手一挥,他的内力了得,太子又无防备,一下子便被他拍到了墙上。 太子估计从小没挨过打,更没像欧阳宋奇那般在演武场吃过苦,因而这轻轻一打他就趴在地上起不来身了。 “为师苦心教导你多年,却没想到养出你这么个糊涂东西!”白穆气的胡子都要翘了,“一进来就兴师问罪,你怎的就不会先问问你师父我是否受了委屈?!枉我日前对你多加优容,觉得你天性纯善,乐物好施。如今我才看出来,你就是头蠢驴!” 太子趴在地上嘴中血沫子咕嘟咕嘟冒,他有话说,却说不出口。 许嵩此时推门而入:“师父,陛下传旨,希望您立即回京一趟。” 太子被白穆打的奄奄一息的消息又不胫而走,天下顿时谣言更盛,说白穆造反之心昭然若揭。 这日,欧阳宋奇探望完太子回府时已近亥时末,宋元儿找了张阵法图趴在书房的小桌案上慢慢研究,看着看着不觉发困,就趴在图上睡了过去。 欧阳宋奇进了书房见她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一时兴起就伸手怕了拍那红嘟嘟胖乎乎的脸颊,宋元儿迷蒙中睁开了一双桃花眼,风情万种不禁让人遐想万分。 第39章 有口难辨(1) “将军,你回来啦!”宋元儿揉了揉依旧朦胧的双眼,“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盘点心。” “不用了。”欧阳宋奇将她按回到座位上。“看得懂吗?” 他瞧了一眼阵法图,发现是之前在京城中自己没看明白的那张。 “起初看不明白,但后来懂了。”宋元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你看,所有的所有都归结在这里!” 她用手指了指图中右下角偏僻处的一个小点。“这个阵法妙得很,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欧阳宋奇小声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你的意思是,此处是最安全的?” 宋元儿笑着狠狠点了点头,“乍一看去,此处暴露得厉害,但实际上若有人攻击此处,四周之人无论在哪儿都能及时增援,然后形成合围之势将敌人团团包住。” “这个人,是个诱饵!”欧阳宋奇觉得脑中迷雾消散,顿时爽朗起来。 “不错!”宋元儿起身伸了个懒腰,服侍欧阳宋奇换下了外袍。 “你觉得太子之举如何?” 宋元儿手上的动作一滞,他可是很少和她讨论政事的。 近来欧阳宋奇的态度确实好了很多,但她还是有一颗清醒的脑袋的,才不会被他几日温柔就迷花了眼。“我哪里知道。” “你知道。”欧阳宋奇双手钳住她的双臂,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宋元儿垂下眼帘思索了一番:“很蠢。” 欧阳宋奇显然不满足于这个说法,“因为他妄想改变白穆的想法吗?” “因为他看不清人,看不懂局势。” 宋元儿一认真起来就爱板小脸,她原地木木地站着,欧阳宋奇反主为仆,亲手烹了茶给宋元儿倒上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白穆若想造反,这天下早姓白了。” “理由。” “要是我,我一定不反。”宋元儿慢吞吞地坐下,悠哉悠哉端起茶杯来喝,这种好日子不多啊。 “权、银子、声望,这三者他都有了,还反什么?!自古以来造反的,明面上是想要那把龙椅,可实际心里想的不是泼天的富贵就是众人叩拜的权势。龙椅有什么好的,你以为皇上好当呀?!” “天下之主,万民之尊,能坐在那把龙椅上怎就不能算个追求了?”欧阳宋奇扯了扯嘴角,第一次见有人对皇位不屑一顾的。 “从早到晚没完没了的折子,一群大臣整日里聒噪个没完,娶妻纳妾生子都有人管,要你你愿意?” 宋元儿很鄙夷地哼了一声,“要不是为着权势和银子,哪个人愿意干那苦差事啊!白穆现在有权有钱有声望,整日里修修仙带带徒弟什么事都没有,这不比当皇帝来的快活!” “所以你就下定论他不会反?”欧阳宋奇向前趴去,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还有,但我不确定。皇家定然有拿捏着得仙军的地方,要不然他们不会这么听话。” 宋元儿记得几十年前,当今陛下的祖父曾因当时的得仙军统帅目无法纪嗜杀成性而动过怒,并起了杀心。 后来那统帅下了罪己诏,在勤政殿门前跪了一日把头都磕破了才把皇帝的心给求软了。 要是皇室没有拿捏着他们的东西,凭得仙军的实力,早就把东朔推翻了。 欧阳宋奇忍不住想要鼓掌,“若你是男子,我怕是要棋逢对手了。” “什么办法竟能让得仙军乖乖听话?!” 宋元儿本就是拿了个小软垫坐在欧阳宋奇侧边,她好奇地往前凑了凑,一不留神腿又死死地压住了裙摆,她一个重心不稳向前扑去,要不是手及时按住了桌角,恐怕她的脸就要和他贴在一起了。 欧阳宋奇若无其事故作镇定地向后挪了挪,并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裙子。 宋元儿也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退。 “下毒。” “下毒!?”这也太没新意了!“那要是白穆有了解药,岂不是就控制不住了!” “配方白穆早就知道了,这在皇家本来就不是秘密。” 宋元儿惊呼了一声。 “只是这毒没有根治的解药,需要月月服用,而且它的药引是天子之血。” “天子之血?那把皇帝囚禁起来不就好啦!?”刚说完宋元儿就觉得话有不妥,连忙用小手捂住了嘴。 “天地万物,生而有序。盘古大帝冥冥之中掌控万物,只有得到他认可的人的血才可做药引。要不然新皇登基罗盘测命、滴血验灵,你觉得只是好玩吗?” 好高的计谋! 宋元儿觉得越想越可怖,玄乎的事情最是吓人。 要是白穆真的把皇帝囚禁了,如此一来天地秩序就会混乱,万一皇帝不是皇帝了,那他找谁要解药去? “所以说太子很蠢嘛,我都能看明白的事,他竟然赶去当面质问。” 宋元儿说完欧阳宋奇立刻射了一个眼神过来,吓得她又捂了捂嘴。 “这种话少说,当心你的脑袋。很晚了,你回去睡。” 宋元儿一听到能溜赶快提起裙子撤退。 欧阳宋奇拿起那张阵法图来细细地看,离乱的散点,看似无序却又牵一发而动全身,点点相互,周密无缺。 “诱饵”身在局中,犹如深陷密林浓雾,不知归途。待到拨云见日之时,一切就都晚了。 第40章 有口难辩(2) 皇宫,天一阁。 许嵩:“师父,陛下心里的疑虑或许很难消除了。” 白穆站在一片树阴下,语气依旧平静,“这两件事,发生的蹊跷。” “太子殿下向来对仙师尊崇有加,弟子以为太子不会是幕后之人。” 许嵩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试探。 白穆冷哼一声,“他如今翅膀硬了,看我这个老头子是越来越不顺眼了。他没这个能耐,不过他身边那个欧阳宋奇却是个有能耐的!” “仙师是怀疑欧阳宋奇是幕后之人?” 今夜无月,只听得风声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我与太子就只能走到这里了。”白穆又叹了一口气,“他日新君即位,这朝堂上怕是要没有咱们得仙军的位置了。” 冰雪消融,池子里的鱼也开始欢腾起来,夜静的可听见水泡破裂的声响。 “师父,太子无德,不敬师长。既然如此您为何不换一人教之?” “三皇子体弱多病,性子软弱,怎堪国君之位?”白穆的声音又沉下去几分,“不过……此事容后再议。” ———— 翌日卯时三刻,勤政殿。 天还是墨兰色的,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子亮的正欢。 皇宫内静悄悄的,主子尚在安眠,丫鬟侍卫却已梳洗完毕,打着灯笼在长街上有条有序地走着。 京城的朝臣们也已登上自己的马车向着皇宫驶来。 白穆彻夜难眠,他索性起身披了衣裳从天一阁拐了出来去皇宫中的制高点望月楼看看。 他有内力,原可以凭借轻功一跃而上。但他觉得此举对神仙来说是为大不敬,故而耐着性子拾级而上。 望月楼此刻并不冷清,一位少年正扶着危栏眺望京城,在他的身旁有一副七旬老人所用的拐杖,上好的梨木所制,外面刷着果漆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三殿下万安!”白穆行礼。 “仙师快快请起!” 白穆尚未跪拜下去少年便急着过来将他扶住,奈何他的双腿无力,没有了手部的支撑整个人瞬间向前扑去。 白穆见状伸开五指,用仙法将少年托了起来。 “本王失仪了。”少年尴尬地笑了笑,面露病容,一脸的苍白。 他便是当今圣上第三子刘毕,生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 他甫一出生母亲便被玫贵妃折磨至死,连累他幼时缺衣少食,疾病不断,身子羸弱好似一腐朽老翁。 “三殿下为何在此?”此时看见刘毕让他觉得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刘毕听出来他的话里似有怀疑之意,他扯动嘴角,苍白的脸在这将明未明的清晨显得格外惹人怜。 “我已到弱冠之年,可是这外面的天地是何模样我却从未见过。在这里所能望见的一城一池一山一河,便已经是我全部的天地了。” 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正是那眸中的伤感与向往打消了白穆方才的疑虑。 他来这儿,是想离着神仙近些…… 他来这儿,是想看看这人间的模样…… 突然间,白穆竟也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仙师,早朝即将开始,我还需将昨夜所看的折子交由父王审阅,先行告辞了。” “折子是你在批?”东方的天空展露一丝金光。 “皇兄久不在宫内,我不及皇兄聪慧,只能帮着父王理一些小事。” 白穆点了点头,刘毕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赞许。 刘毕拍了拍手,随即上来了几个小宫人将他背了下去。 白穆转身,朝着天空黑白交界之处行了一礼。 毕竟两个神仙在那儿,他不得殷勤一些? ———— 五月,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但白穆却是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某日早朝之后皇帝下旨:命驻守若城的得仙军尽数撤回,回护京都。 如今天下太平,虽说有几股小小的农民军揭竿起义,但也没成什么气候,所以回护一说实在牵强。 说到农民揭竿起义,刚开始有几支队伍人还没凑齐呢,领头的就被朝廷招安,几百两银子,一张永久徭役豁免证就轻轻松松解决了,不过招安后不久这位领头的就不知所踪了。 后来几支队伍学的聪明了,大家整日抱团睡觉,像防贼一般终日相互监视,最后终于揭竿而起,但由于长期吃不饱睡不好过度忧虑,故而战斗力极低,没打几仗就被彻底消灭了。 俗话说得好,春雨贵如油。 今年的油多得很,要贱卖。 第41章 洪灾 从四月开始南方各城便已经阴雨绵绵,五月开头没几天竟然下起了往年里七八月才有的罕见暴雨。 几场雨过后黄河决堤,沿途各城瞬间变成汪洋一片,死伤者不计其数。 一时间,所有流民齐向京城涌去。 皇宫之外,流民遍地,京城的秩序混乱,繁华不再,顿时呈现出萧条之景。 皇帝震怒,下令杖杀各城守将,治看管流民不力致京都危急之罪。 指令尚未下发,云中的一则快报传到了皇宫。 大雨、地震、山崩,光华山巅神庙尽毁。 流民四起,望朝廷开仓放粮、派兵支援。寥寥几个字,看得皇帝当场宣了太医。 白穆听闻此事在天一阁内光滑的瓷砖上瘫坐了一夜。 紧跟着这封快报的是两份奏折。 欧阳宋奇:如今用人之际,臣恳请陛下暂免黄河沿途各城守将看守不力之罪,允他们将功补过,重建家国。 刘宏:师父所作所为已惹天怒,眼下需休养生息,重建家国。儿臣若得天青睐自会飞升,与神庙有何干系?儿臣恳请父皇以苍生为念,开仓放粮,赈灾为上。 “陛下,礼部侍郎隋义远求见。” “宣。” 隋义远与胡彬是同年进士,当年又是同窗好友,不过二人的交情却并没有过分的好。 政见不同,自不相为谋。 “隋卿,你看看这些。”皇帝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将这三封信件扔了下去。 隋义远毕恭毕敬地看完,“陛下,臣来此也是为了此事。” “隋卿有何高见尽可说来听听。” 隋义远为表郑重,直接跪下去上奏。 “臣以为,欧阳将军与太子殿下所言当为解如今困局之法。陛下,臣未曾去过云中,但在臣所住之处街坊四邻俱已对仙师所行之事怨声载道,云中之人所受之苦可想而知啊。如今天怒人怨,于陛下圣名有损啊!” 这个皇帝,百姓他可以不管,但自己的名声可不能不要。 “爱卿说的极是!就按太子和欧阳将军说的办!” 此令一出,黄河沿城守将感念欧阳宋奇,天下万民感念太子恩德。 同样的,妖道乱世之说甚嚣尘上,皇帝一时间对白穆冷淡到了极点。 望月楼。 “三殿下又来望这京城美景?”白穆刚来便看见刘毕依旧凭栏远望。 “我看到了流民,看见了死亡。” 他的气息很弱,声音沙哑,转个头的动作都显得极为费力。 “殿下可认为这一切皆因老夫而起?” 白穆声音冷的像冰,刘毕虽然裹着棉衣却也打了个寒颤。 “天灾而已,岂是人为?” 内心慌乱,但表面却是风轻云淡,少年好定力。 “仙师莫怪,我自小便崇拜仙师,仙师所为无一不为这天下谋,可奈何世人不解,反而将谋反的帽子扣在仙师头上。” 一连说了这么长的话,刘毕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 白穆见他憋的难受,便运作内力轻抚他的后背为他顺气提神。 “殿下怎知谋反一事我受了冤屈?” 刘毕拍了拍胸脯缓和了一下气息,“第一,没有实证。第二,仙师没有谋反的理由。第三,我相信仙师的为人。” 白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共看这人间山河。 刘毕的眼中不似先前那般黯淡无光,因为他从白穆的眼睛里看见了光亮! ———— 那夜山崩之时,天地静悄悄的,只听得到雨声,淅淅沥沥。 李禩从若城回来了,不知带回了什么消息。 欧阳的书房里烛火悠悠地亮着,宋元儿趴在回廊的扶栏上,静静地看着那窗棂上映着的挺拔身姿。 宋元儿靠在回廊的柱子上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摇晃将她弄的迷迷糊糊,迷蒙中一双强而有力的手将她抱了起来,紧接着是那熟悉的男子气息以及宽敞的胸膛。 震中在光华山,欧阳宋奇的府邸离得远些故而震感不是那样猛烈,不过,光华山下向西不过六里地便是白穆老头儿的府邸,府里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东朔国的下一任皇帝——刘宏。 欧阳宋奇将宋元儿抱到一处空旷地方,“我要去趟光华山,你若无事便跟着秦放去看看各地村民情况如何。” 事发的一线,怎能少了她宋元儿? “听话。”欧阳宋奇厉呵一声。 宋元儿向来不是个欺软怕硬的。若是来横的,她一定比别人更横。 “你可会医术?”宋元儿挺了挺胸脯,“我会!玩万一太子出了什么事,我能帮个忙。” 当初她那几年药箱可不是白背的。大夫教过的方子她一眼便能记住,有时还会因人而异调整方子里的用药剂量。 所以到后来,如果病患只是些小病小痛,她就直接代劳了。 七年的功夫,她也算得上是半个大夫了。 她原本想着万一刘宏不幸被什么砸着了又或是惊吓过度,那她可以帮着看看。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病人竟是欧阳宋奇! 欧阳宋奇冲出去时,宋元儿在心里暗骂:这个呆子,是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还是神仙下凡?! 欧阳宋奇赶到时刘宏已经跑了出来,但他却不知道要往一处空旷之地跑,这家伙竟然傻愣愣地站在府邸正门之外,眼睛望的地方是光华山,那里是轰隆隆的巨响。 要不是许内侍拦着,刘宏估计早就策马跑到光华山去视察了。 地震这样厉害,山崩在所难免。 第42章 胎记 巨石从山顶滚落,顺着山势而下,石头碰石头,力气小的自然就飞起来了。 于是乎,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欧阳宋奇凭着他的听觉与直觉,成功为刘宏挡住了一块从天而降的飞石。 石头砸在他的肩膀上,顿时鲜血像小泉一般咕嘟咕嘟冒了出来。 幸好石头不大,而且估计早在地上蹦了几蹦没了力气,要不然的话,他的右肩算是废了。 逞英雄时没见他哼哼,宋元儿给他包扎时他却是百般阻挠。 原因: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好意思。 宋元儿真想两巴掌拍他脸上。“将军,小命要紧。” 宋元儿拉着他找了一隐蔽处将外衣小心翼翼地与伤口剥离开来。幸好穿了软甲,要不然估计骨头早断了。 她看着伤口,欧阳宋奇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模样似乎这后肩碗大的伤口是伤在别人身上。 宋元儿原以为做将军的成日里风吹日晒皮肤定然是黑黢粗糙,可是欧阳的肤色告诉她,万事要眼见为实。 他是小麦肤色,结实的很,手指戳上去浑然像是在戳一块儿磐石。 这般壮实的身材都被那飞石打的血肉模糊,若是普通男子的话,此刻估计已经在阎王爷那里住下吃酒了。 “明日回府我给你上药,天气热,别感染了。” 记得儿时她手上擦破点皮都要吹着凉气才能不痛,可他伤成了这样都没喊一句疼。 “你不疼吗?” “习惯了。” 一句话,她的眼中竟然酿出了几滴眼泪。 朝廷里,文官瞧不起武将,可是若论吃苦,武将从小吃的苦可比那些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多得多。 更何况欧阳文武全才,那还不得足足吃够两份苦! 她的泪想必是滚烫的,欧阳宋奇感到背上一热,一回过头来就看见小姑娘双泪纵横。 “之前你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没哭,如今怎么好好儿的哭了?” 他的声音温柔起来时掐的出水,但也是柔里带刚,透露着杀伐之气。 “你怎么这么不惜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不知是心疼他还是因为些别的。 习惯了。 轻飘飘一句话不知包含了多少酸辛,她觉得心底像是被这句话撕开了一道口子,痛得抽搐。 她不知道,这是被封印的记忆作祟。 记忆能被抹去,可感情不行。 这是万年的光阴,点点滴滴酿出的情感可不是一般法术可以封住的。 当初在神界时,洛箫璃三百岁上路都走不利索就去了蓬莱仙境拜师学艺。 在蓬莱仙境,不论风霜雨雪,晨练晚课一样不落。 为了修炼阵法,她被师父扔到深山密林,几天几夜吃不上饭,连睡觉都不敢——密林里的神兽她可打不过。 当她好不容易抽空回家休息时,比她大了六百岁的七姐姐锦衣玉食地养着,白白胖胖地招人喜欢,每日里都在和小丫鬟逗趣打闹。 每每看到这里,她都要趴在六哥的怀里哭鼻子。 到后来她渐渐不哭了,六哥问她为什么,她也是说:“习惯了。” 宋元儿不记得这些,但当初内心的酸楚却不会随着记忆消散。 欧阳宋奇见宋元儿依旧皱着个小脸儿不高兴,于是来了句:“太子比我重要。” 宋元儿“啧啧”了两声。 这位外界谣传的人间阎王竟是个一等一的忠臣! “在我眼里,你比他重要。” 欧阳宋奇觉得耳边好像飘过了一句甜得发腻的话。 最近说话不过脑子,他听宋元儿这么说时显然是愣了一下。 “你死了,谁给我饭吃?”她辩白了一下。 欧阳宋奇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笑。 他生的极好。不笑时威严肃穆,浑身散发的冷气让人难以靠近,便是如秦放这般自小跟着他的在他生气时也不敢靠近说话。 他不会大笑,他永远笑的含蓄,但眼中尽是柔情。 宋元儿发觉自己失态以后尴尬地咳了两声,“把衣裳穿好,别再伤风了。” 方才急着看伤口,她竟没有注意,他的左肩锁骨之下竟有一条形似飞龙升天的红色胎记。 “你这胎记好特别。” 大多数胎记是形状不规则的圆形,欧阳宋奇生的好也就罢了,连胎记都长得这样别致。 “可它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运。”他的眸子暗了下去,“此事你若敢往外传,我定要了你性命。” 刚才眼中还是阳春三月,如今却是数九寒天,欧阳宋奇的眼神可谓是切换自如。 “知道啦!要是我这张嘴把不住门,早不知道被你杀了多少次了。” 宋元儿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她明白一个道理:人家不想解释就不要多问。 好巧不巧,她刚刚给欧阳整理完衣裳李禩就过来了。 “将军,光华山神庙以及白穆府邸,所有建筑全部毁坏。秦放传来消息,他沿路救灾,情况不容乐观。民宅七成都已损毁,百姓伤亡惨重。” 第43章 胡玉容 此时天已微明,这个世界已经是一片狼藉。 雨又下了起来,洪水顺着沟沟壑壑奔涌而下,天地之间是一片泥黄,满地的巨石随意地摆放着,雨声与哀嚎声交织。 人间地狱,莫过于如此了?! “殿下,安全起见,您不如跟臣到将军府同住。” 欧阳宋奇受了伤却还在安排打算,他在休息之时便已想好如何赈灾,方才已将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李禩领了令吩咐下去照做便是。 经此一事宋元儿一改先前对于太子的看法,她此时觉得:太子空有慈善之心,但行事优柔寡断。 简单来说,他是个好人,是个只说不做的人,是个不配当皇帝的人。 若皇帝心怀过多的慈柔,那么他会善恶不分。 若皇帝心无定力,那么他会轻易被人拿捏。 刘宏做事很抓不住重点。 比如此时,身为太子应当迅速想好日后的赈灾事仪如何安排,如何上奏请旨让他的皇帝老子看到些民间疾苦,发发善心赈济些粮食,而非如今在这里对着满地的黄泥坍塌的殿宇空叹天灾无情百姓命苦。 此时此刻宋元儿突然觉得还是一战换个明君来的快活。 很明显,刘宏,并非明君。 太子不会骑马,上天保佑,幸好还有一辆马车完好无损。 欧阳宋奇受了伤,宋元儿怕骑马再把伤口扯裂了,所以问他要不要坐马车。 他一句“于礼不合”就把她打发了,“去岁在若城戍边时,一只箭把右肩穿透了我还拎着剑杀了好几个贼寇,这点伤算什么?刚好教你骑骑马。” 宋元儿手里握着缰绳,颤抖着坐到了欧阳宋奇前边。 初次骑马的感觉可不好啊。 半道儿上,不知哪家小姐出门不看天气,马车碰在滚落的巨石上,车翻了。 不过这位小姐倒时没受什么伤,只是浑身沾满了黄泥略显狼狈。 刚巧欧阳宋奇他们路过,她看到了救星。 这个世界真小啊,救星竟是熟人…… 这位大小姐慌乱地整理了一下妆容,而后掐着一个娇滴滴的嗓子向他们,不,向欧阳宋奇跑了过来,“欧阳将军!欧阳将军!” 显然欧阳宋奇并没认出她是何方人氏。这个场面,尴尬了。 那女子扭捏的站在马下,貌似想表现的惨一点,娇羞一点,无助可怜一点…… 但是,一张脸上抹满了黄泥,无论神情如何变化,旁人看起来都会是一个表情。 “欧阳……我是玉容啊……”她可怜巴巴地拽了拽欧阳的衣角,“我……”什么也没说出来竟开始垂泪了。 宋元儿摸出身上带着的帕子递给她,“手脏,别揉眼。” 她这么好心的回报是: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原来是胡小姐,可是来找胡大人的?”欧阳宋奇翻身下马。 原来此人是胡彬的独女,胡玉容。 “家父一走便是数月,他在信中提起云中风光极好,所以玉容想来瞧瞧,谁知……” 没人惹她,可是她又哭了。 宋元儿原以为欧阳宋奇不是一个热心肠,但至少是个怜香惜玉的,不过现在看来她看错了。 “我记得胡大人曾与我夸过小姐勇武,马术了的。既如此,不如小姐骑马跟着,我会派人护送小姐平安抵达胡大人的府邸。” 欧阳宋奇与她说话的语气和与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说话没什么区别。宋元儿仿佛听到了胡玉容心肝儿“啪啪”碎掉了的声音。 李禩秦放俱在外赈灾,太子似乎是惊惧过度感染了风寒。旁的屋子尚未来得及打扫,欧阳宋奇就将他的屋子腾出来给太子住。 潇离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但最是有眼力,她当即一声不吭地将欧阳宋奇原先卧房一侧的偏殿打扫出来给欧阳宋奇住。 伤口淋了雨微微有些感染,宋元儿从府中备着的药材里选了几味药磨成粉洒在欧阳宋奇的伤口上。 他昨夜一夜没睡自然困得很,宋元儿磨药的功夫他趴在榻上竟然睡熟了过去。药撒到伤口上定然有些痛,他在梦中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额前竟是沁出了一层细腻的汗珠。 宋元儿拎来一只小泥炉子放在炭火上慢慢烧,熬药这件事最耗功夫,需得有人一刻不停地搅着汤药,否则药材粘了炉底,那么这一炉子药算是废了。 她强撑着眼皮一只手扇着路活儿,一只手用汤勺搅着药罐,外边儿雨水滴滴答答,所谓凡尘烟火气大抵便是如此。 窗外雨声滴答,她守着这小小的泥炉闻着淡淡的药香,侧头看了看欧阳宋奇熟睡的侧颜,心底生出一番岁月静好的感觉。 第44章 换药 药熬好了,欧阳宋奇也就醒了。 “辛苦你了。” 他这个人,竟也会道谢!宋元儿觉得欧阳宋奇的脾气越来越好了。 “说好了做你的婢女,这些事儿难道不是份内的?” 欧阳宋奇用左臂单手撑在榻上侧身看着她,光滑的云锦被从他的身上滑了下来,露出了他界限分明的腹肌与胸肌。 宋元儿红了脸,从衣架上拿了衣裳给他扔过去,“别着凉了。” 欧阳宋奇自然晓得什么意思,乖乖把月白色的寝衣穿上了。 “药凉了我自己喝,你去歇着。”他示意将熬好的药放在榻边的案几上。 “这药每日喝一次就成,你可别放的太凉了。还有,你背上敷着的药膏我晚些时候会再来给你换一次,等什么时候这一小罐用完了,你的伤就好的差不多了。” 嘱咐完这些后她想了想,再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了。 既然没什么要操心的,宋元儿打算一觉睡到天黑。 晚膳潇离来叫她时,虽然她的肚子已经饿的没了知觉,但眼睛依旧不情愿睁开让她去吃口晚饭。 最后想了想还要去给欧阳换药,于是她强打着精神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整个人蔫儿唧的。 秦放真的很善解人意,秦放真的很善解人意。 他见宋元儿困成这样,便善解人意地告诉潇离欧阳宋奇那边儿有他伺候就成,刚好他去汇报工作,顺道儿就把药换掉了,让宋元儿好好休息就成。 听完之后,宋元儿又心安理得地抱着被子睡了过去。 第二日宋元儿刚起身秦放就在外边儿等她了,他将盛着药膏的罐子塞到宋元儿怀里。 “将军说了,换药这种事是婢女的分内之事,不得偷懒耍滑。” 秦放好似心有不甘:“宋姑娘,这……这换药是有什么讲究吗?我昨夜跟大人说我主动要求日后帮他换药,你是没瞧见他那眼神……我只在他审十恶不赦的犯人时才瞧见过……” 秦放心有余悸地啧了一声。 “或许你家大人娇贵。”宋元儿拍了拍他的肩膀抱着罐子去换药。 太子还在卧床,这般不经吓,日后可怎么办呐。宋元儿路过时叹了口气,成不了大事啊 太子可以卧床,欧阳宋奇却不行。宋元儿进门时他刚刚将笔放下,大概是熬夜写了一篇奏折。 “你对云中熟悉吗?”他发问。 “闭着眼都能走!” 从她会跑就去走街串巷了,每条街上铺了多少块砖她都晓得! “今日要出门瞧瞧,你跟着。” 刚刚走到门外,一团红的似火的影子就扑了上来。 欧阳宋奇何许人也,怕是有人在他身后放一支冷箭他也躲得过,不过秦放没这本事。 欧阳宋奇闪过身子上了马,这个红团子一下扑到了秦放怀里。 “你竟敢对本小姐不敬!”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包括秦放。 这个红团子不是别人,正是胡玉容。 秦放怕她摔着,就用手臂扶了她一下,可谁知她竟是个不知恩图报还要咬你一口的人,抬腿就冲着秦放的命根子踢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欧阳宋奇怒了。 他下马去查看秦放的伤势。秦放蜷缩在地上,面部狰狞,嘴张的极大,可却发不出声音,豆粒大的汗珠瞬时从额上沁出,想来他现在已经疼的感官失灵了。 “我去找冰袋给你消肿!”宋元儿提议。幸好冬日里存了些冰块儿打算留着夏天消暑。 宋元儿拔腿就想跑,可欧阳宋奇一把把他拉住了。 “你,不方便。”他说,然后从侍卫里指了一个人,“你去拿冰袋给他冰着,然后去请大夫。” 两个人将秦放抬了进去,“胡小姐,如今云中流民四起,若是伤着半分本将如何与胡大人交代?本将这就命人护送你回去!” 所谓熟能生巧,欧阳宋奇带了宋元儿这么多次,她也终于摸到了些窍门,自己也能慢悠悠颤巍巍地骑着小马前进了。 欧阳宋奇派了几个侍卫护送胡玉容回府,然后护在宋元儿一旁慢慢向前走去。 满目流民,孩子伏在父母身上痛哭,父母抱着孩子的尸体流泪,泥沙俱下,冲毁了原本便已不堪入目的家园。 走至一断壁残垣处,那泥黄的砖墙之后似乎传来了几声孩子的啼哭。宋元儿下了马过去一探究竟。 这个场面,她在书上看见过,但我依旧不敢相信,这是世间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情。 这里有两对父母,他们在交换孩子。 易——子——而——食! 宋元儿惊呼出了声。 两个母亲警觉地双手持刀把守着,她们一转头看见了站在墙后惊讶地捂嘴的宋元儿。 这世界似乎有一个共通的道理——撞破秘密的人必须死。 但后来她想到,她们或许不是因为她撞破了她们的交易,而是因为她和那孩子毫无区别——都是食物! 宋元儿被两个女人直直逼入一个墙角,再无退路。 “将军,救我!”她虚晃了一枪,这俩中年妇女果真上了当,立即回头看去。 宋元儿瞄准时机一人一脚踹中了她们的小腿,趁着她们跪地不起的功夫跑了。 刚刚转过弯就差点把她撞晕过去,原以为是堵墙,没想到是欧阳宋奇。他不是去另一边查看受灾情况了吗? “跑!”她顾不得问他为什么在这儿,拉起他的手就往回跑。 跑到那堵泥黄的砖墙时她停了停,小孩子的哭声已经没有了,地上隐隐泛着刺目的红。 第45章 撞破 回府的路上,欧阳宋奇张口说道:“我已向陛下请旨,应该很快就会有粮食了。这几日,暂且用将军府的军粮抵一阵子。” 这种情况想来他见的多了,早已不足为奇,“这天下,恐怕要乱了。” 黄河决堤,南方也是下了罕见的大雨。举国上下灾荒不断、人心不稳,这个国家没有主心骨,战乱是不可避免的了…… 欧阳宋奇如今焦头烂额,太子刘宏还要上来添把火。 欧阳宋奇不在的时候,太子上了一道奏折,折子的内容是凡界修仙乱了秩序、上天震怒。 不仅如此,有太子作表率,各级官员纷纷上书附和,将白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数落了个遍,希望陛下秉公处理,斩杀妖道,还天下安宁。 欧阳宋奇听说后火急火燎地去找了尚在为自己正义行为感动得一塌糊涂的太子。 “许内侍这样说,我觉得有理便给父皇上书。作为臣子尚且要直言进谏,更何况我身为皇子,天下之储君,又怎能不直谏陛下呢?” 宋元儿在门外听见太子怒吼,紧接着是一声碎瓷响。 深夜,欧阳宋奇照例在书房看书。不过,今夜他的书卷未曾翻动过一页。 “元儿,白穆若是被定罪,你可会高兴?” “不会。”宋元儿斩钉截铁,而后回味了一下欧阳宋奇的话,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叫她“元儿”,“因为陛下不会治他的罪。” “你可知陛下最为多疑,他如今被猜忌的可是谋反!”欧阳宋奇反驳,但声音里听得出,他也不认为白穆会被定罪。 宋元儿摇了摇头,“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猜忌而已,并无实证!陛下顶多是与他疏远几分,不会定罪。更何况……” 一道闪电劈了下来,紧接着传来了隆隆巨响,雨又哗啦啦地泼下来了。 “如今天灾不断,民心躁动,陛下很需要白穆来为他稳定局面。你如今担心的不也是这个吗?白穆不死,太子就岌岌可危了。” 雨越下越大,隐隐约约间似乎可以听到庭院里有哗啦啦的流水的声响。 “你都明白的道理,可太子不懂。” 善良过了头便是愚蠢,欧阳深知太子脾性,所以他对如今局面无可奈何。 “我希望护着他平安登基,辅佐他开创盛世,让着天下黎民百姓幸福安乐,再无忧扰。可是” 黑夜里传来一声长叹。 宋元儿感到最近欧阳宋奇叹气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雨声吵的人睡不着。 宋元儿在床上翻来覆去,时时记着欧阳宋奇说的话,胡思乱想半天越想越乱,恨不能拿刀砍几样东西解气。 后来她又惦记着欧阳宋奇的伤势,如今秦放躺在床上下不来也没法照顾他,也不知天气这般潮湿他的伤口会不会发痛。 她索性起身披了衣裳端着一盏烛火打算去瞧一眼。 雨大,风也大,她刚一出门烛火就灭掉了,衣裳也被疾风暴雨拍得湿透了。 原以为他已经睡下,却不想他卧房的烛火还明晃晃地亮着。 是疼的睡不着么? 她如此想着,不禁脚步靠近了一些。屋内隐隐传来说话声。 “经营多年,明觉寺是最大的据点。如今非但毁了,竟还叫人利用了。” 宋元儿觉得浑身像被施了定身的法术,雨声消失了,世界空无了,她现在只听得到屋中之人的谈话声。 他们显然是压低了声音,但在这寂静的雨夜,依旧清晰可闻。 “眼下最重要的是暗中查探奸细。此事,可知道的人不多。” “没错。不知此人掌握了多少情报,师弟,你还要多加防范,切不可轻信旁人啊。” “师兄,此事容我仔细想一想。若不能斩草除根,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云中如今大乱,明觉寺一处毁了便毁了。现下秦放没法去联系各处,还要劳烦师兄代他多跑一跑了。” “啪”的一声,宋元儿右手拿着的烛台掉了。 “谁?!” 一声厉呵,欧阳宋奇推门而出。 宋元儿木在原地,她看见屋内坐着的,是那个算命的老和尚。 “老衲先行告退。” 这位老和尚眼力极好,知道此处不宜久留,说了声告辞就跑了。 “进来,衣裳都湿了。” 欧阳宋奇的声音此刻很是温柔,但温柔之下却透露着一股不可反抗的命令意味儿。 可惜此时的宋元儿脑子里只回响着“我竟然猜对了?太厉害了!”的声音。 欧阳宋奇懒得废话,直接将她抱了进去。 寝衣只有薄薄的一层,宋元儿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手掌的温热。 欧阳宋奇将宋元儿稳稳地放在塌上,然后转身拿了一块儿干布子抚在她的脸上,动作轻柔地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屋内暖和的很,身上的水一会儿便干了。 “你若缺人,我可以顶上。”宋元儿自荐。 “暂时还用不到你。” 他将被子抖散开将宋元儿裹成了一只大粽子,宋元儿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他的塌上。 “你会造反吗?”宋元儿呆呆地问。 他没有说话,反而是笑了,“若是反,黎民百姓又该如何?” “你不是一直想要造反嘛!”宋元儿嘟了嘟嘴,很戏谑地笑了一下。 “只要白穆一日不杀太子,我便忠心为国家效力。”欧阳宋奇拍了拍她的脑袋。 记忆中这样亲昵的动作还是第一次,宋元儿又是”嘿嘿“一笑。 欧阳宋奇今夜难得穿了一件灰色的外衣,转身取茶时右肩处已渗出了丝丝血迹。 “喝盏热茶,驱寒。” 宋元儿捧着盏子喝了,“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给你再处理一下。” 她很麻利地从床上滚下来,精准地找到了那一小罐药膏。 她给欧阳宋奇解开系在腰间的绑带,将他的外衣以及寝衣除掉。 伤口已经结痂,宋元儿给他脱寝衣的时候手上力气重了些,他没喊疼,但却闭了眼睛皱了眉头。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叫欧阳宋奇?” “大概是因为你父亲姓欧阳,母亲姓宋?” 宋元儿认为这不是个难题,很多人家的小孩儿都是这样叫的,以表父母恩爱无比。 “我母亲姓宋,但我父亲并不姓欧阳。” 他盘腿坐在床上,墨汁儿一半的头发一缕飘在苍白的额前,其余的飞散在身后,双目暗淡忧郁,双唇紧闭。 这些天他瘦了,鼻梁也就越发高挺起来。 这般来看欧阳宋奇其实长的极为秀气,难怪能把那位胡小姐迷成那样。 “有一个人叫欧阳厉,他用自己的孩子的性命救了我。” “所以,是为了报恩?”宋元儿没想到欧阳宋奇竟还有这样的故事,她还以为这位爷金尊玉贵长大的呢! 欧阳宋奇点了点头,眼睛飘向窗外漆黑的雨夜。 “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啊?”宋元儿是因为重男轻女差点被抛弃,可他一个男娃娃有什么理由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雨下的似乎小了,不知哪出传来了一声猫叫,叫声凄厉有如孩啼,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显得格外骇人。 第46章 李禩之死 今年注定不会是太平的一年。 云中已连降七日暴雨,欧阳宋奇带人整日在外修建棚舍来安置灾民,明觉寺金佛之下修建的练兵之地倒成了个容纳灾民的好地方。 云中情况不容乐观,黄河的溃口也未解决,流民依旧向京城涌去。 皇帝下令京城九门紧闭,外人不进、内人不出,至于各地的赈灾物资皇帝下诏,洋洋洒洒几千字,概括起来就是:朝廷没粮,各位自行解决。 前几年并非丰年,欧阳宋奇带人开了县衙的库府,里面的粮食竟不够支撑七日。 这些年,农民交的粮食绝不止这个数,粮食不在这儿,自然是在别处。 欧阳宋奇点了兵去向各位“父母官”要粮食,可到了那儿却发现,粮食已经成袋地装好了车,各位父母官已经鼻青脸肿哭爹喊娘了。 谁也没有想到,为百姓要粮食的竟是曾经跟着白穆“为非作歹、鱼肉百姓”的胡彬,正是他带着暗影卫把父母官的官府搜了个遍。 “陛下如今为流民之事困扰,臣自当为陛下排忧解难。”胡彬抱拳遥望京城说道。 连日暴雨,贯穿云中的欢水河水位上涨得极快,眼看着就要漫到路面上来。 欧阳宋奇和胡彬这俩之前相互看不顺眼的人,如今却同仇敌忾一齐上阵,挖泥沙装麻袋,一袋一袋地往欢水河运,在河的两岸筑起高墙以抵挡水势。 与此同时,欧阳宋奇派人护送百姓往地势高处走,现如今云中绝大多数地方已成一片汪洋。 如今唯一能解这困局的便是老天爷了。若再这么下下去,全城的人都得死。 湖青色的织锦缎子覆盖在天幕之上,原本清澈的欢水河泥沙滚滚,咆哮着翻涌向前。 欧阳宋奇绝不是只一个指挥家,他更是位实干家。 如今他浑身几乎沾满了黄泥,恨不能将自己填了去补上两岸的窟窿。 秦放依旧在府里养伤,胡玉容这一脚踹的力气虽不大,但却是伤在了命根上。 大夫说若是这一脚再踹的狠一点,秦家估计就要断子绝孙了。 云中这边人手不够,若城那边的据点已然毁了,欧阳宋奇就把李禩召了回来,带人在下游驻守。 云中如今人口凋零,男丁大多死在了光华山顶,妇女儿童也多被地震被砸死、饿死。 如今,很多孩子没了父母,小小年纪就独自一人在这险恶的世界上闯荡。 不知哪家的孩子跑了出来,河水怒吼的场景估计让他稀奇的很,所以他趁人不备顺着层层垒叠的沙袋爬了上去。 高处凹凸不平,岂是一个孩子能够站稳的。他一个站不住,滑下去了,小小的身子往汹涌的泥沙中滚去。 这一幕,不少人看见,不过为时已晚。李禩离他最近,在看到这一幕时他并未立即出手,而是犹豫了片刻,似乎在心里做了一番较量。 然后他身手敏捷地爬了上去,纵身一跃扑向了那个落水的孩子。 水势这般汹涌,一浪击打着一浪向下奔去,落水者如何能有生还的可能? 别说活下来,便是尸首也绝无找到的可能! 消息传到欧阳宋奇那里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下令继续干活,并立刻派人补上了李禩的位置。 旁人都说,他心如铁石,但宋元儿知道,欧阳宋奇回府之后,三天三夜只进了几碗米汤而已。 李禩刚到军中做的是小兵,他肯吃苦,脏活累活他都干,再危险的地方他都肯去,而且好几次他都舍命救过自己的战友。 就这样,他在军中名声极好,不断有人向上举荐,最后才在欧阳宋奇身边成为了像秦放一般的左膀右臂。 比起世家子弟,欧阳宋奇显然更欣赏靠着自己的拳头挣家业的人。 李禩的死于他而言,便是像失去亲人一般痛彻心扉。 李禩这人沉默寡言,但却是是个干实事的人。 他不如秦放话多,是以他的性子很难揣摩。 李禩的事情宋元儿犹豫了半天才跟潇离吐了出来,潇离一时间怔住,泪滚滚滴落,像断了线的珠子,她的身旁还放了双刚刚做好的男靴。 子时,宋元儿睡不着,披了衣裳出门看看月亮。 又是一轮满月,却照不到合家团圆。 “这么晚了还不睡,明日可累的很。” 声音是从屋顶传来的,宋元儿抬头,果然是欧阳宋奇。 “将军不是也没睡。” 欧阳宋奇顺着一旁的梯子爬了下来。宋元儿突然有点羡慕白穆,修仙之人内力了得,屋顶到地面这么点距离轻轻一跳就下来了,哪里需要爬梯子这么麻烦。 “将军喝酒却不叫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他还未走近宋元儿就闻到了刺鼻的酒味儿。 “小小年纪喝什么酒!”他轻斥了一句。 “拿着!”他扔过来一把铁剑,“你剑法好,防身用。” 宋元儿拿在手里掂了掂,是按照女子的尺寸打的,剑鞘上是缠枝的莲花,利剑出鞘,一片银亮衬得月色暗淡无光。 “早就打好了,只是一连串发生了这么多事,一时间忘了给你。” 宋元儿笑得合不拢嘴,“多谢将军。将军的剑叫做离殇,那这把剑可有名字?” 佩剑如伴侣,认定了那可是要世世相随的! “你自个儿取。”欧阳宋奇坐在小石墩子上,单手撑着桌子看着她。 “断魂剑!对,就叫断魂剑!”宋元儿觉得这名字熟悉的很,就像冥冥之中这把剑就改叫这名儿一样。 “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 欧阳宋奇刚想走宋元儿就把他叫住了。“我也有东西给将军!” 第47章 潇离之死 宋元儿跑到屋子里拿了个小锦囊出来,里面装着的是一枚小小的玉哨。 白玉所制,触手生温,哪怕是在夜里也发着幽幽白光。 “这是我拿月例银子买的一块小玉,自己闲来无事的时候刻的。你可以试着吹吹,但响不响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她嘿嘿笑了几声。 “为什么想起来送我玉哨?” 宋元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上次你给我过了生辰,我高兴得很。可我不知道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想问你又怕你多想,所以就打算做一个瞅个机会送给你。” 生辰? 欧阳宋奇回想了一下。 记得他当时就是给了她一包糕点然后说了句生辰快乐,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一直记在心里。 欧阳宋奇摸了摸那光洁的玉哨,没有一丝雕饰,保持着一种古朴天然的美韵。 “我的生辰与你是同一天。” 说完,他笑了一下,转身离去,留下宋元儿在原地发怔。 天终于放晴,霞光万丈的景色终于重现人间。 洪水消退,露出了斑驳狰狞的路面。云中何时能够恢复往日模样,谁都不知道。 难得的好天气,欧阳宋奇需出府巡查。 李禩死了,秦放不在,宋元儿很自觉地补了他们的缺。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不是一时找不到心腹之人,欧阳宋奇是断不会允许她出府。 如今虽说每日有赈灾的粥棚,但到底是僧多粥少,许多流民还是无法果腹。 若是在路上碰到这样一群人,除非宋元儿会遁形,否则再好的武艺估计也打不过这一群饿狼。 宋元儿和欧阳宋奇在外赈灾,晌午时分胡玉容跑来了将军府,也不顾守门的阻拦,径直冲进了庭院。 欧阳宋奇不在,可太子却正拿着书卷站在廊下诵读。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胡玉容屈膝,礼数周到。 太子一身素服,显得一张脸格外苍白,像是一种病态。 “请起。玉容姑娘如何认定我便是太子?” 他今日并没有穿着太子的那一身行头。 “臣女在民间听闻当今太子风度儒雅,是再和善不过之人。方才一见太子玉树临风之资臣女便猜到了。更何况……” 胡玉容低头娇羞一笑,“能与欧阳将军同住,自然不是一般人。” “今日欧阳不在,胡小姐不如去偏厅等候。”太子笑说。 “殿下,虽已六月,但这天儿奴才还是觉得透着点儿凉风,殿下不如也去偏厅饮一杯热茶驱驱寒气再出来诵读也不迟啊。”许内侍弓着身子说到。 太子点点头,跟着胡玉容进了偏厅。 “方才听闻殿下吟诵\\u0027师者,父也,传道者也\\u0027时似乎有些伤感迟疑,不知殿下可否与臣女说说殿下是为何事所扰?” 太子文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了半晌后慢慢说到:“前些天本王上了一道折子,怕是惹得师父不快了。怕是自此师徒之间生了嫌隙,再也无法弥补了。” 胡玉容听后拨了拨手上的镯子,双目一转便有了说辞:“玉容以为,白穆仙师非但不会与殿下生出嫌隙,反而会更加看中殿下。” “这是何意?”刘宏向前探了探身子。 “前些日子臣女听闻仙师一气之下打了殿下,殿下可曾怨恨过仙师?” “怎会?本王上的那道折子确实说话直了些,驳了师父的面子。从小师父对本王管教极严,本王一时不合他的脾气,打骂也是常有的事。” “是了,殿下。您不怨是因为您深知仙师的为人,他打您骂您并非出自厌恶,只不过是一时气急罢了。” 刘宏点头,有些被说动了。 “您了解仙师,仙师何尝不了解殿下您呢?殿下宽厚,心里有百姓,一时说话直了些仙师难道就会因为这个而害了您吗?” “自然不会。” “正如殿下方才所吟诵的那样,殿下所思所想定然是仙师传道之果,如此一来殿下所想定是仙师心中所想。仙师纵然一时生气,但事后冷静下来时他定会感到欣慰。” 胡玉容走至中央,施展双袖拜服在地,“殿下与仙师齐心,定可护佑天下苍生,万年太平!” 胡玉容所言真是说到刘宏的心坎上了。刘宏动容,他亲自走下来将胡玉容扶起。 刘宏的思路完全被胡玉容带歪到了九重天上。 此时守门小厮来报:“太子殿下,胡大人府上来人,说是请胡小姐速回有要事商议。” 太子点头:“今日胡小姐所言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本王心中算是爽快了一些。不知胡小姐可有什么话告诉欧阳,本王可以代为传达。” 胡玉容摇头,“他的伤可好些了?” “这……”刘宏怔住。 他恍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欧阳宋奇的伤,不过他都能出去赈灾了,想来无碍。 “他现下骑马都已无碍,想来是痊愈了。” “那便好,殿下不必向将军提起今日之事,将军军务繁忙,就不要让他分心了。”说完,胡玉容告辞。 胡大人有要事与小姐相商,这不过是个幌子,她今日来为的便是见上刘宏一面。 “你去告诉他,这边事情已经办妥,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胡玉容此刻目中含刀,一改天真直率的模样,怕是胡彬来了都不敢相认。 “许内侍,你觉得胡小姐所言如何?”胡玉容走后太子问到。 “奴才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里有父亲会和自己儿子生气的啊!奴才这话糙理不糙啊!”许内侍言。 刘宏长叹一声,似乎是在感慨,“你们两个瞧得都比欧阳明白。他一直担心师父会加害于我,他这个人就是在廷尉府待久了,一点人情味儿都没了。” 欧阳宋奇和宋元儿回府时刘宏已经睡下,守门的小厮汇报了今日之事,可奈何谈话内容他并不清楚,故而欧阳宋奇也并未放在心上。 “潇离呢?”一般宋元儿回来时这丫头都会在门口等着她。 “潇离姑娘今日午后出门去了,说是散散心。她至今尚未回来。”守门小厮说到。 “至今未归?!”她心底一凉。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找?”欧阳宋奇一把将往门外走的她拉住。 “我打算骑马沿着欢水河走走看。她今日出去多半是为着李禩之事,我想她应该是想去欢水河边看看。” “我陪你一起去。”欧阳宋奇从侍卫手中拿了马鞭,拉着她往欢水河边去。 两岸皆走了一遍,都没有潇离的影子。 “说不定她已经回府了。现在夜深,找人也不方便,不如等明日天亮了我再派人来找。”欧阳宋奇建议。 宋元儿茫然地点了点头,过一夜,希望就越来越小了。 她奔回府中,盼着能看见潇离房中亮起烛火,可潇离还是不在。 她在房间里等着,欧阳宋奇怕她擅自出府去找,因而一直在她身边陪着。 星月移转,日月同天,潇离未曾归来。 宋元儿见天已微微发亮便急着出府去找,刚走至庭院便有侍卫来报:“将军,出事了。” 第48章 赐婚 潇离的尸体是在一处断墙边发现的,发现时她衣衫不整,身上有青紫的瘀痕,右手紧紧捏住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胡大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左下角加盖太子私印。 潇离是将军府的婢女,这件事自然牵连到欧阳宋奇。 “将军,字条的字迹已经对比过了,确实是太子的笔迹。” 欧阳宋奇手下的人办事利落,他们发现潇离后立刻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将潇离运回了府里。 欧阳宋奇想知道的一切他们都已提前查探清楚了。 “将军,仵作说潇离姑娘似乎是被人侮辱至死。” 宋元儿揭开覆盖着她的白绫,她从上至下,全身几乎都是瘀血。 害她的人似乎并不想掩饰,因为潇离右手紧握的那张字条平整的很,根本没有用力揉搓过的痕迹。 “应当是先找人把她害了,然后才在手心放的字条。” 晚上宋元儿睡不着,抱膝坐在廊下看星星和月亮。 欧阳宋奇知她心绪不佳,于是放下军务过来陪她。 “你觉得是谁做的?”他这样问,心中该是早有答案。 “很明显,有人想让太子背了这个谋反的罪名。” 欧阳宋奇不答言,依旧盯着她看,“这次和之前明觉寺若城的事情很像,话说的那么似是而非,这幕后之人要的仅仅只是陛下的疑心。” “此人很聪明,如今白穆大概已经和他是一条战线了,所以现在他把这祸水引到咱们头上来了。” “咱们?”宋元儿先是打了个疑问,紧接着就明白过来了。 欧阳宋奇和太子向来被看作一党,现在又不明不白把胡彬扯进来了。 “若真是同一人所为,那么这张字条上的内容此刻估计已经传到陛下那里了。” 得仙军在各地设有仙馆,一切紧急信息都可通过仙馆传递。原先半月才能传到京城的事,如今不消半日便已经写成折子摆在皇帝宫中了。 “将军,此事你需得与太子商议。” 欧阳宋奇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今日下午他见过太子。 当时他一腔热血想对策提建议,可这位善良的太子殿下轻飘飘一句“清者自清”就把他打发了。 宋元儿在门外听着,当时恨不能拿了断魂剑上去砍太子两剑。 世人皆知朝堂错综复杂,波涛汹涌暗流涌动,这么一位“清者自清”的仁兄身处这朝廷,真真是成事不足愚蠢有余! 欧阳宋奇一宿没睡,他房间的烛火燃到天明。而太子那间,隐隐约约都可听到香甜的鼾声…… 第二日一早,宫中来了仙使,不是白穆,而是他的弟子许嵩。 诏书洋洋洒洒华丽辞藻堆砌了几百字,总结来说就两句话:太子欧阳胡彬回京述职,下月初一欧阳宋奇与胡玉容大婚。 宋元儿手一抖,壶里的热水洒出来几滴,烫的她泪花都飘出来了。 “殿下,仙师说殿下所为他欣慰至极,殿下文能治国武能安天下,是为一代明君!”许嵩说。 太子居上,许嵩与欧阳一左一右坐着,宋元儿坐在欧阳宋奇下首继续低头烹茶,她用衣袖遮了一下伤处,仔细听着他们在说些什么。 “本王后来也觉得那日做的有些孟浪,没有顾及师父的颜面。此次回京定当跪于天一阁外向师父请罪!” 许嵩摸着胡子笑了笑,“欧阳大人,年轻有为,恭喜啊。本仙在这儿就提前讨一杯喜酒喝喽!” 此时宋元儿刚好在给欧阳宋奇上茶,她突然灵机一动:都串起来了!如此想着,竟也忘了要把茶杯放下,她就这么举着,最后还是欧阳宋奇自己接过了茶杯。 “你去书房把那松云冷墨拿来。” 得了欧阳宋奇的令,宋元儿却没有去书房,而是站在回廊上继续听。 “欧阳是粗人,松云冷墨这样难得的好墨放在我这儿难免宝玉蒙尘,不如仙师拿去写经文时用上,倒也是这块墨的福气。” 许嵩立即应言:“那就多谢欧阳将军了!”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欧阳将军回宫可要同太子殿下一同去叩谢白穆仙师啊!仙师替你向陛下求了这么一门好亲事,才让你娶了胡小姐那样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 “自然。”欧阳宋奇说。 宋元儿很感慨地摇了摇头,政治联姻里全是权谋算计,今朝与你浓情蜜意,他日指不定就来索命! 她去书房拿了那块松云冷墨,只觉得可惜了这块好墨,要去那腌臜地方被人消磨。 许嵩走后,太子异常高兴,“欧阳,今夜我们就将东西收拾妥帖,明日就赶路!” “殿下,这是不是急了些?”欧阳宋奇思索再三说到。 “急什么!还有半月你可就要成亲了!我跟你说啊,胡小姐贤良淑德识大体顾大局,你小子成婚之后可是要好生照顾人家。” 他说的倒是热切,然后他话锋一转语气瞬间从柔和的春风变为了凌厉的寒风,“至于宋姑娘,日后当于胡小姐和睦相处,分出尊卑秩序,一同用心侍奉欧阳,你可明白?” 莫名其妙被骂,宋元儿顿时有一股子骂人的冲动,最近她是越来越看不上太子了。 太子十分愉快地收拾东西去了,欧阳宋奇拉了她的左手往书房走去。 他将宋元儿按到坐席上,从一个小格子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然后拉了她的右手出来将奶白色的药膏轻轻擦在我的伤处。 “疼吗?”他问。 “不疼。”她答。 这是实话,这么一会儿了,早不疼了。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刚刚烫到时她也没觉得疼,她似乎从来不把这种小伤放在心上。 他又不说话了。 “我觉得,你不要回去。”宋元儿心中将整件事情想了几个来回后说到。 “为何?” 她相信她的判断,“那张字条很明显暗示你与胡彬太子三人勾结意欲谋反。此次找你们回京大概就是陛下起了疑心,怕你们在云中真的造反了。” “既如此,直接下诏便是,为何要赐婚?” 天光透过窗户上糊着的玻璃纸射进来,将欧阳宋奇围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这样的他好似一片幻影,很不真切,宋元儿忽然很害怕他下一刻就真的消失不见了。 “直接召回,怕是各据点驻守的将军都会怀疑朝廷对自己信任。毕竟那张字条并未指明你们真的想要谋反。”她此刻的表情很是严肃,“另外,直接召回岂不就坐实了你们谋反的罪名?陛下或许是怕到时真的逼的你们造反了。” “所以不如以赐婚的名义召我们回京,恐怕我和胡彬一回去就被卸了兵权了。”宋元儿所想的,欧阳宋奇早就想到了。 现在他面前有两条路可选:反与不反。 宋元儿知道,他不会反,因为,太子不会。 如今欧阳宋奇在各处的据点情况不明,身边还有细作不断搞事,若真是造反,他怕是也没有把握。 他会选择隐忍,选择随机应变。他会回京,甚至会娶胡玉容,只要可以让太子顺利登基,什么事他都会做。 “将军,当日是您把我从望春楼捞出来的。我宋元儿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不论日后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哪怕是要闯阎王殿我也陪你去!” 烛火哔啵一声爆出一朵火花儿。 四目相对,烛火摇曳,窗外雨声滴答,天地都更加安静了…… 第49章 冥兽 潇离那日确实是想出去散心,但她在街上看到一人的背影像极了李禩,好奇心促使她跟了上去。 这人越走越偏,最后走到了一处荒废已久的磨坊里。 “小姐这边的事都已办妥,接下来看你的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放心,我这边都已安排妥当。许内侍已经得了太子的宝印,接下来殿下会和白穆仙师向陛下请旨赐婚,暂且委屈胡小姐一段日子。殿下说了,来日事成必定迎娶小姐为妃!” 这是李禩的声音。潇离倒吸了一口凉气,引得李禩回头碰了个正着。 她匆忙跑出来后遇到了几个流民,所谓“食色性也”,显然是赈灾粮喂的他们过饱,现在他们见了女人比见了金子还要兴奋。 李禩就在一旁看着,看着这几个畜生将她折磨致死,而后在她的手里放上了那张字条。 “太子,欧阳将军,胡彬大人。他们三人暗中勾结,意欲谋反。你们听清楚了吗?” 被人抓住了现行,那几个畜生赶忙点头。 “你们将这消息散出去。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但你们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去做,那就有大麻烦了。” 那几人磕头如捣蒜。 潇离的魂魄在一旁看着,伸手想要掐死他却是根本做不到。 一个鬼魂如何伤的了凡人呢?他们根本触摸不到啊! 她回望身后,阳光暗淡下去,四周有淡蓝的鬼火在燃烧,一座桥向她延伸过来,桥的两侧,是血红色的喇叭花,正开的妖艳。 她踩上去后一步一虚无,身后人间已成前尘往事。 此桥名曰奈何。 走着走着,这条路上便有无数人与她同行,期间不断有人从桥上掉落,空中有着声响“十恶不赦之人当受百年鬼水烧身之苦方可饮下孟婆汤再回人间”。 她一路走到了阎王殿,桥的尽头有小鬼当值统计信息,如:姓甚名谁,因何而死,可有冤屈,可有痛恨之人想要上诉……潇离想都没想就报上了李禩的姓名,然后她又仔细想了想,果断地加上了白穆和皇帝刘式的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小鬼用尖细的声音问道。 “潇离。风雨潇潇的潇,离别的离。” “名字不错,谁给你起的?”看来这个小鬼很是八卦。 “是我的一个救命恩人。她总说这个名字很是耳熟,所以就给我用了。” 小鬼记下以后便有人引她去了孟婆处取了一碗汤药喝了。 她感到身体有些痛,而后轻飘飘的,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阎王爷碰巧前来巡查工作,随便翻了翻死人簿看见了潇离的名字。 “潇离……”他抓来了那个小鬼问话,内容与小鬼问潇离的如出一辙。 阎王一听便觉得自己错过了件大事,可奈何潇离已经饮下了孟婆汤,前尘如何已经不记得了。 阎王赶忙穿了朝服奔去了位于神界的圣族。 神界分为二族,一曰天,一曰圣,为的便是相互制衡防止一族独大。 天族是龙族,圣族是凤族,两族数万年来交好,一同将这三界治理的妥妥帖帖。 圣族圣君之下有五子三女,小女洛箫璃是这圣君老来才与圣后得的,自然是疼爱至极。 可前些日子却是在外办事时突然了无音讯,圣族举全组之力寻找也不曾有一丁点儿下落。 洛箫璃不是凤凰,而是一只玄灵鸟,专司亡灵引渡超生之职,是这三界之内唯一一个半魔半仙之人。 神鬼二界,尤其是阎王殿,洛箫璃不知去过多少次,和这阎王爷不知喝过多少次酒,阎王爷一直将她将自己的上司捧着。 洛箫璃不在他也是愁的很,最近凡界不太平,来了许多冤魂怒鬼,这些魂灵若是不经过玄灵鸟引化,转世投胎后怕是会变成自己前世所痛恨之人,而后祸害这凡界众生。 于是乎,这个看似荒诞的想法一蹦出来,阎王爷就捧着那本死人簿急吼吼地去了圣宫。 刚巧,洛箫璃的三哥洛明赫与六哥洛辰正在一起议事。 这阎王过于激动,舌头打颤,结结巴巴才把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若真是这样,那么小八是去了凡界!”洛辰拍手说到,“不过她去凡界做什么?” 洛明赫闭眼推演了一番。 “她是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玄灵鸟,大概是去历劫飞升了。” “飞升!”六哥惊讶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三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神鬼两界,飞升上神者除了死去的鬼将索达,就是小八的师父彧融上神和鬼尊沧溟,统共就仨,至今还未出过一位女上神啊!” “这不正好四角齐全了。”洛明赫叹了一声。 神鬼两界的上神选拔规则十分严格,能有资格飞升的,首要条件便是天选之子。 所谓天选之子,就是盘古大帝冥冥之中看中的人选。 这是一出生就注定了的,不是天选之子,后天修炼再好也是于事无补。 运气好成为了天选之子,此人还必得后天努力,法力达到一定程度才会降下劫难。 只要这劫难历过去了,那就是三界敬仰的上神。历不过去,那就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大多数人都没有这个好运气,能修炼上几万十几万年成为一个上仙那就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 “若真是这样,小八怕是有大麻烦。”洛明赫凝神,脸色变得惨白,“六弟,你可还记得前几日我与你说过的猜想?” “记得。”六哥点头,“你怀疑天族有人与凡界修仙之人以魂灵为媒介互通有无。” 说完,他也如三哥一般惨白了脸,“神仙渡劫飞升时最忌仙法干扰,若是因仙法殒命而终止历劫,那么她就会坠入无涯之域,不停转世轮回,受尽生老病死之苦不得解脱……” “没错。”三哥握紧了拳头,“神鬼二界之人自然不敢去凡界闹事,可如今凡界也有修仙之人,若是加上神界的辅助,小八若是被那人受被仙法所伤,岂不是……” “不会不会!”洛辰烦躁地扇了几下羽扇,“咱们都寻不着她的气息,更何况其他人。小八从不与天族人打交道,往日里出门都是改名换姓,就算有人见着她也不知道她是谁。” “那……”阎王爷在底下听得满头大汗,他想插嘴说两句,却说话不利索急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囫囵字眼。 “三哥,你是圣族太子,不能涉险。不如我去凡界找到小八,护她历劫。”洛辰很干脆地说到。 “不行!”三哥厉和一声,“非上神者不可在凡界私用仙法,你难道是想元神尽毁吗?” “可我若不去,小八……”洛辰还想争辩几句却被一声“呜咽”给止住了。 这声呜咽是一头冥兽发出的。它是鬼界神兽,与箫璃一般,管三界逝者魂魄。 第50章 小跟班儿 它的体格有凡界两头雄狮那么大,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只眼顶的上成年男子的两个拳头,一眼看上去便是凶神恶煞不好惹的模样。 它的瞳孔不是寻常黑色,而是左蓝右红。 蓝如冥界鬼火,红如赤焰燃烧,只这一双眼,别说凡人,便是神仙也不敢靠近。 他通身是蓝白相间的毛,四肢尤其发达,犹如四根小柱子。 两只耳朵生的倒是灵巧,形似猫耳。 最骇人的是那一对獠牙,似两把利刃插在嘴里,一口下去能将三个活人同时断了气。 这只冥兽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般威风。 那时它弱的像是一只病猫,众人都以为它不过是一只灵力低下的普通小兽,从小就受尽了其他幼兽的欺负。 无爹无娘也不知自己从哪里蹦出来的,它常常连饭都吃不饱。 当时洛箫璃不过八千岁,她与师父彧融上神去鬼界游历时将这只奄奄一息的小兽救下养在了身边。 其实当年彧融也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只灵力低下的小兽,实在与箫璃不相配,可奈何当时他座下九个弟子,只有洛箫璃一人是个孩童,于是点头允准她带回蓬莱仙山细心照养,算是闲来无事时陪她逗个趣。 这只小兽吃饱了喝足了日日跟着洛箫璃一同修习仙术,不过五百年的功夫就张开了身子,越发的俊俏威猛了。 这时彧融上神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只普通的小兽,而是这三界之内唯一一只冥兽。 从那以后彧融上神对这只冥兽也严厉了起来,严格来说,它算得上他的第十个徒弟。 这三界之内,它不认任何人,只跟着洛箫璃四处跑,四处走。 自从有了它洛箫璃就安全的很了,洛明赫也放心了许多。 洛箫璃给它取了个颇为戏谑的名字:小跟班儿。 小跟班儿刚刚在殿外偷听到了阎王和洛明赫与洛辰说的所有内容。 “你想去找她?”洛明赫问。 小跟班儿点了点头,“呜呜”地叫了一声。 “是呀!”阎王爷憋红了脸好不容易说了句话,“这……这冥兽对于凡人的魂灵以及神仙……仙的元神最……最为熟悉……它……它一定可以……找……找到公主的……” 洛明赫点了点头。 “小跟班儿,在凡界你切不可使用仙法。另外,你只能在生死关头救她于修仙人之手,其他劫数你切不可出手,以防扰乱了她的命数,你可明白了?” 小跟班儿点了点头摇了摇尾巴,转身向凡界呼啸而去。 ———— 凡界。 欧阳宋奇将所有话摊开与刘宏说了个遍,可惜人家执意要去京城送死,非但没有领情,反而将他斥责了一番,扣了一顶“挑拨离间”的帽子。 秦放没有跟着一起去京城,欧阳宋奇派他去接管之前李禩掌管的若城一带据点,至于云中一带的据点则由老和尚掌管。 “你留在云中,此去京城还不知……”临行前一夜,宋元儿陪他骑马在云中闲逛。 “我陪你去。”今晚的月亮亮的刺眼,满天星辰的光芒都瞬间暗淡了下去,“好歹我也能帮你一二不是?” “你如何帮我?”欧阳宋奇哑然失笑。 “你将后方安排好了,难道不是为了以防万一?”宋元儿将马向他并拢过去,“你此去将所有心腹留了下来,为的不就是日后若是京城有变你好脱身嘛!我跟你去,说不定能帮你做些事儿。” “带着你,我岂不是更不容易脱身了?”他眨了眨眼。 “你可懂乔装打扮?你可会化妆?”她挺了挺腰杆。 ……他不说话了。 “你以为只会打架就能脱身了?有的时候还是要智谋!” 宋元儿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就这么说定啦!” 马儿突然摆了一下,宋元儿惊呼了一声,手上不自觉拉紧了缰绳。 欧阳宋奇轻笑出声。 “你别笑!”宋元儿歪头冲着欧阳宋奇轻啐了一声,“我如今已经比之前好多了,再过些时日就能骑得和你一样好!” 欧阳宋奇点点头:“那你可快点,到时候真要跑路,马骑不快可就完了!” 云中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交代完的。因为欧阳宋奇要护送太子,所以胡彬留下与朝廷派来的杨少将军交接工作。 胡玉容需要回京置办嫁衣首饰,一并由欧阳护送回京。 宋元儿一个奴婢,自然没有坐马车的资格,这倒是正合她的意。 一路北上,沿途所见情景并未比云中好上多少。 虽然他们没有天灾,但却要交繁重的赋税,大多数农民将粮食尽数上缴后还欠着不少,家家户户饿死者不计其数。 走到一处村落时,路边躺着几个大人与一个孩子,还有一些人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呻吟,看到车队走过也并未有所行动——他们饿的连起身要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子仁善,一路惨景看到现在心中的悲愤之感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下令停车,要将车队所带的八成口粮拿出救济百姓。 欧阳宋奇拦住了他。“殿下,人多粮少,我们无能为力。” “能救多少是多少!”太子一把推开了欧阳宋奇。 “殿下,人多粮少,若是引起暴乱,恐伤了殿下性命!”欧阳宋奇继续阻拦。 太子是个油盐不进的,认准了的事情没人阻止得了,就算有,那个人也只能是他爹。 宋元儿坐在马上冷眼瞧着,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让太子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生活本貌是很重要的,省得他整日活在书中,不识这人间百态。 “欧阳,百姓们太惨了,咱们饿几天没关系。这些粮食可是能救他们性命啊!”胡玉容从车里钻出来凑热闹。 这些在外面等着的基本上全是男丁,那么女眷孩子以及老人必然留在屋内。 预估人数,大概四五十人左右。 宋元儿看了一眼车队,欧阳宋奇手下的兵全留在了云中,如今就算把他们全部算进去也不过三十人。 唔,不会被生吞活剥了? 随行之人是暗影卫,他们定然会护好自家小姐,那么她那边宋元儿就不操心了。 至于欧阳宋奇,他一个人应付的了。 宋元儿绕到车后将头探了出来,心底里一声叹息。 第51章 太子 一切如宋元儿所料。 随车所带的粮食刚刚搬下来,那群看似连只蚂蚁都踩不死的村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拥而上。 与此同时,他们嘴里还叫着“云儿,鱼儿,婆娘……快出来抢粮啊……” 瞬间好似中了埋伏一般,他们被一群人包围了。而太子和胡玉容正在那包围圈正中。 跟失去理智的人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欧阳宋奇拔了剑,用剑面去击打那些灾民。 暗影卫见欧阳宋奇动了手,一拥而上,但他们的刀刃上见了血。 在场之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片刻之间就被解决干净了。一股浓厚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过来,搅和得人胃中翻滚几欲呕吐。 这血流成河的场面吓狠了太子,他踉跄了几步一个跟头栽过去了。 胡玉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只记得哭,欧阳宋奇提剑静默在一旁。 残阳如血! 他们晚上找了一处驿站安置。 “你今日可是看了一出好戏?!” 宋元儿正要回房却被欧阳宋奇拦住。 晚上贪凉,她不过图便利饮了几口凉水,此时肚子正拧着痛,欧阳宋奇何时来问不好,非要现在。 “没……算是……” “你为何不劝?”他一只手按在柱子上,将她的去路堵的死死的。 “劝得住吗?” “……” “奴婢估计太子殿下目前应当在思考人生……” “若是拦着,也不会枉死那么多人。”欧阳宋奇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宋元儿觉得肤色白皙不是什么好事,比如现在,尽管她疼的脸色苍白,但估计没人看得出来。 “这些人活着比死了痛苦。”她现在的就是这种心情。 “歪门邪理。” 宋元儿实在撑不住了,只能抱着肚子弯下腰去。 “你不是拦了吗?他听吗!” 这句话她是吼着说的。 她平日里绝对是个好脾气,但现在却是一个字也不想多说,耐心,早被疼痛压到最低值了! “你不舒服吗?”欧阳宋奇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我去找——”,他刚要跑却又倒回来将宋元儿从地上捞起来,“请人太慢,我带你去医馆。” “不用不用!”她猛拍他的胸膛,“大夫来了也没有,这疼只能忍着!” “大夫不会治病谁会?!”他依旧往外跑。 “你抱我回房!”宋元儿拼了命地折腾,可奈何他手臂上的力气大得很,这挣扎和没挣扎也没什么区别。 他没听。幸好官驿旁边就有医馆,她也不用再受马车颠簸之苦。 这个大夫,很会做生意!官驿来的不是官就是贵人,谁还能没个小病小痛呢?更何况官驿所在之地皆是南北往来要道,旅人众多,水土不服又是常事,把医馆设在这里当真是客如云来啊…… 大夫是个胡子花白了的老头儿,他正一口烧酒一口菜在庭院里纳凉,欧阳宋奇见门开着,径直闯了进去。 欧阳宋奇将她抱到一处软榻上,他抽出手时左手心有着一片血迹。老头儿看见了这个,心底里自然是有数了。 “这位少爷,您娘子没事儿,葵水罢了。” 宋元儿疼得面目狰狞,老头子却乐呵呵地捋着胡子笑。 没有人纠正他称呼上的错误,宋元儿是没力气,欧阳宋奇是没在意。 可他的正牌夫人还在官驿里坐着呢! “那……可有什么办法让她不痛了?”听得出欧阳宋奇的语气里有些毛躁。 “若是一般腹痛,开一服药吃吃就好了。像这般情况……忍忍。回去之后用热水拧干了毛巾放在小腹上想来也能有所缓解。” 欧阳宋奇点了点头,这老头儿说的,宋元儿其实都知道……喝热茶,敷热敷,不就这几种办法嘛! 欧阳宋奇走过来,将她眼前汗水打湿了的碎发顺了顺,“有劳大夫与我去一趟驿馆,有位公子今日受了惊,方才我出来时他有些发烧,还得劳烦您去看看。” 欧阳宋奇将她抱回房中,添了些热水让她喝了睡一觉,他还要去太子那边。 宋元儿此时痛感稍微减轻了一些,眼皮却是沉重不堪,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就见周公去了。 欧阳宋奇去了太子房内,太子有些发烧,但却不厉害,大夫说静养几日吃两服药下去就可痊愈了。 “欧阳,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太子有气无力地问。 官驿中没有婢女,烧水煮茶的活儿原先是宋元儿做,可现在是欧阳宋奇代劳。“宋元儿不舒服,我去照看了她一会儿。” “一个婢女竟值得你如此上心?她莫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竟要你先去顾她才来这里瞧我?”太子越说越气,“你说,如果方才那大夫心怀不轨,向我行凶,你不在旁侧照应我该如何?” “殿下放心,殿外都是暗影卫,他们定会誓死护佑殿下!”欧阳宋奇见太子生了气,于是原地跪下行礼说到。 “我方才问过大夫,她只不过是腹痛而已,你担心什么?更何况这个本就不吉利,你还带她去看大夫?!此次入宫拜见师父,原本就是要诚心诚意干干净净。现在倒好,都是因为她一路上才生出这些祸事!” 太子虽在病中,可说起话来依旧一个字不带停顿的。 他心地善良,但却对于一些莫须有的天命、忌讳、不详之说深信不疑,欧阳宋奇深知这一点,是以他选择沉默不言。 药中有安神散,太子服药后很快便睡下了。欧阳宋奇吩咐左右找看好太子,自己起身去了宋元儿的房间。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烛光,宋元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不知今夕是何年。 朦朦胧胧间一个人坐在她的床边,宋元儿一个激灵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像只受了惊的小猫。 “是我。”男子的声音浑厚低沉,“看来你没事了。” “太子要修整几日,正好你也休息一下。”他站了起来,“这几日,你不用在跟前伺候了,好好休息便是。” 第52章 玄灵鸟的引渡 在官驿休整了三日才重新上路。欧阳宋奇去准备马车以及口粮,太子和胡玉容在一间小亭子里品茶。 宋元儿在屋里坐的久了便想出去转转,不想刚转了个弯就碍着了太子和胡小姐的兴致。此时转身走那就是大不敬了…… “原来是宋妹妹啊!”这是她听过胡玉容最好的口气,那声音,那措辞,简直是温柔贤淑中的极品!“妹妹身子不舒服,别在那太阳底下站着了,快过来坐。” 宋元儿礼貌地一笑,微微屈膝行礼:“殿下和小姐坐着便是,奴婢身子已无大碍,多谢小姐关心。”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再过七日我与将军大婚,妹妹若不嫌弃大可喊我一声姐姐。” 宋元儿之前怎么不知道她在外人面前这么能装,按道理讲,贤良淑德的模样应该是在欧阳宋奇面前装才对啊,来太子面前装个什么劲?莫非是觉得自己拉拢不了欧阳宋奇所以想凭太子上位? 她还没想好下一步怎么办太子就先发难了:“欧阳此生得你相伴实在是他的幸事。” 他满眼赞许地看了看胡玉容,然后,眼神瞬间冰冻,满眼凌厉地冲宋元儿看过来,“尊卑分明才不会乱了秩序。 天地如此,三界如此,宫内宫外亦是如此。日后胡小姐便是将军府的主母,宋姑娘应当认清自己的地位,莫要乱了礼数!” 宋元儿觉得她实在无需忍着,等胡玉容嫁到了将军府,估计她立刻会被扫地出门! 可不是一个能“殿下,敢问一家主母掌管何物何事?” “自然全府上下所有的奴婢、侍妾、一应财务账簿等都归主母管着。”太子答的底气十足。 “那敢问街上商贩,田中农夫可归其制?”她抬眼挑眉,挑衅的意思足足的。 “没有契书,自然无权管制。”太子平日里和善,但若真有人挑战他的权威,他也是会发毛的。 她嘴角一咧,挺了挺腰板,低头颔首眉毛上扬微微屈膝,“可当初欧阳将军并未与我签订奴契,另外,他也不曾收我做妾。所以,我为何要听主母管制?” 旁人都不知道,她名义上是欧阳宋奇的婢女,但当日她的身契从望春楼拿回来以后就被欧阳宋奇烧没了。 “你!”拍案,瞪眼,伸手指着她。 怒到极点却无法反驳的所有动作太子此刻做了个遍,宋元儿暗叹太子的口才也是不行的啊。 “你给我滚出去!” 人啊人啊,没道理时就只剩下权势压人了…… 宋元儿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飘了出去。出门时刚巧碰到了欧阳宋奇,他的表情,无奈无奈还是无奈,这阵子他也是焦头烂额了…… 抵达京城时已是金秋十月,本该丰收的时节却是民不果腹饿殍遍地。 京城大门紧闭,流民围堵在京城四周,外人不得入、内里不得出。 车队周围围了许多的流民,这些人骨瘦如柴面色蜡黄呻吟声不断,一个妇女有气无力地在马下拽着宋元儿的衣角,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那婴儿没有啼哭,安静地像是死去了一般。 “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她带着哭腔用嘶哑的嗓子虚弱地说。 宋元儿看着她,看着这遍地的饿殍。这里没有死尸,只有白骨——人死了是会被其他人分食的。 “玄冥,暗幽。离渡,灵乡。身归混沌,魂化虚无。怒、怨、恨,随逝而散,登极乐,遇良缘。” 宋元儿感到五内翻腾,有一股振翅欲飞撞破苍穹的冲动。 这段经文,她不记得曾经看过听过,但那确确实实是从她的嘴里吟诵出来的。 话音刚落,天地震动,风云巨变。护城河内的水翻滚不止,似是要将这城墙拍倒,将这天地吞没。 黑云从四面八方涌来,东南的天际劈过一道惊雷。 飓风四起,一棵树拦腰折断,众人纷纷像城墙涌去,四肢紧紧扒住四周,生怕叫这风吹了去。 距城墙约三十丈远的地方“咔嚓”一声大地崩裂,一道约两丈宽的峡谷赫然出现,许多人避闪不及纷纷掉落下去。 这一段巨变持续时间并不长,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不过,它却是搅得天上地下不得安宁。 阎王殿里,无数身带怨气的厉鬼咆哮而上直入天际。他们在墨绿与深蓝交织流动的空中盘旋许久,从黑与红错杂相交的怨灵逐渐变为了一片纯白。 他们的声音从哀怨渐变为轻快的乐声,逐渐淡化在水汽里,投胎转世了。 阎王在殿前看着,激动地左走走右瞧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箫璃公主灵安——” 圣宫之中,洛明赫在殿中批折子,洛辰对着一盘棋子出神,圣君在与诸臣议事,圣后在园里赏花。 四周先是黑云压来,而后是刺目的红光侵入。 远处,仿佛传来了那清脆响亮的哨声 “箫璃——”圣君圣后双目含泪充满希冀地说。 “小八——”洛明赫与洛辰激动到手抖。 “公主殿下……”众臣下跪高声齐呼。 蓬莱仙境,大师兄冲到安道堂喊:“师父,你快来看,是不是小九!” 彧融上神执一卷经书嘴角掠过一抹微笑。 正在凡界搜寻的小跟班儿则寻着声响飞奔到了京城。 巨变过后城门大开,一队黑衣卫士从城中列队趋步而出。他们形成了一个椭圆状将车队了起来,而后长矛向外对准了流民。 来接应他们的,是宫中禁军,教头是王虎!他竟然没死!王虎又见故人,立即下马相迎。 “见过欧阳将军!”他行礼问安,欧阳宋奇点头回礼。 有几个想要闯入都城的流民拼尽了全身力气想钻空子,却是被那无情的长矛从胸中穿过,卫士轻轻一挑就将他们甩出了丈远。 杀鸡儆猴,再没人敢上前了。 欧阳宋奇自从到了这里便一直失神望着那河那桥,桥的一侧有块石碑,上面刻着:柳盼桥。 “快走。”太子下令。 第53章 血海花 欧阳宋奇先将胡玉容送到了胡府。胡府内外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脸上皆是洋溢着喜悦与幸福。 府门前的两头石狮被红色的宣纸盖住了眼睛,脖子上系了大红绣球。一切都在预示着三日后那场盛大的婚礼。 宋元儿突然有些迷茫,欧阳宋奇昨晚来找过她,他说他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去处——去礼部侍郎隋义远随大人家中做女婢——要是她不愿为奴为婢,也可从此自由快活,再无人拘束。 究竟选择哪一条路,她并没有想好。但最终,她还是身不由己。 刚入皇城,迎面便是两副车驾在那里候着,来人是白穆与三殿下刘毕。 这是宋元儿第一次见刘毕,他被人从马车上背下来放到了一个轮椅上,他又高又瘦,浑身无力,在轮椅上时也只能斜靠在一边,俨然一副活不过三日的模样。 宋元儿的眼光一直在刘毕身上游走,好奇地打量着他。 刘毕发觉后看过来,微微一愣后回了一灿烂微笑。 双目流波,朱唇微张,温柔中带着刚直,媚骨里淌着不屈的血液。 刘毕第一次见这么美丽的女子,他原以为至美之人皆在皇宫,这一刻他才晓得终归是自己的眼界小了。 “三弟怎么出来了?”太子对这个弟弟极为关照,“当心受了风,你这身子可扛不住。”他走过去将披风脱下给刘毕披了上去。 “多谢皇兄。”刘毕的一举一动皆合规矩,让人感受得到他对太子的尊敬。 太子和白穆两人师徒相见先是客套了一番,太子对他的师父还是如之前一般热情信任,可白穆对他却是眼见的冷淡了许多。 旁人都看出来了,唯独太子坚信白穆待他始终如一。 “欧阳,三日后我定亲自为你主婚。”临行前太子说道,“另外,让她进东宫做个侍女。” 这话是看着宋元儿说的。 太子说完头也不回上轿走了,欧阳想争辩却也无法开口,万事已成定局。 宋元儿朝欧阳宋奇撇了撇嘴,太子打的算盘她还是晓得的,无非就是怕她和欧阳宋奇在一起让胡玉容心里不痛快罢了。 隋府和皇宫而言于她又有什么区别呢?宋元儿丝毫不在意日后自己究竟在哪儿,反而觉得这样也好,省得她自己苦思日后的生路。 欧阳宋奇看她这么一副没心肝儿的模样,大有一种养了一只白眼儿狼的感觉。 太子的东宫空荡荡的,他先前沉迷于仙法,因此并未早早地成亲。 “东宫之内你爱上哪里上哪里,无令不准出去,也不用近身伺候,只消老实些便是。”这是他对宋元儿唯一的要求。 刘毕和他这个大哥倒是亲热的很,第二日一早,太子刚去了白穆的天一阁,刘毕就来了东宫请安。 宋元儿在宫中无事,平日里也无人来找她,是以她只穿了一素色的裙衫,衣角坠着些细散的小黄花,头上用一支雕花木簪松松垮垮将头发拢住,全然一副慵懒的模样。 东宫的后花园里有一种奇花。这种花没有花蕊,也不分雌雄。 花朵只有四瓣,形似水滴。再加上那鲜红的颜色,更是像极了血滴。 此花长的极矮,像是趴在地上一般。千万朵连接起来,便是一片血海的模样。 今日下了小雨,她单手撑伞蹲下来细细地看这些花的模样,是以并未注意身后动静。 “此话名曰血海,花语是,忠贞不渝。” 刘毕不知何时从偏殿出来,他的声音猛然从身后响起,宋元儿猛一回头却将簪子甩掉了。 幸好是木质的,要是玉质的估计碎成两半儿了。 “三殿下万安。”她将伞放到一旁,行了叩拜大礼。 “起来。”他说。宋元儿一手撑伞,自然无法梳理头发,索性由它在身后散开。 “此花来自神界,据说是那场大战后一位上仙的血凝结而成的灵花,后来流至凡间。不过此花需用仙法养护,是以平日里并不多见。” 这片血海花流光四溢,波动起伏,似是真的血海一般。 “姑娘可是喜欢此花?”刘毕问。 “第一次见,又怎能说得上喜与不喜。只是觉得此花是忠贞之花,令人钦佩罢了。” 刘毕苍白的脸被这血海花映的浮现了一片嫣红,“若真是喜欢,第一眼看去,便足以动情了。” 他的眼波荡漾,似是将眸子沉入了一汪清池一般,目光落在那花上,好似在看挚爱之人一般地温柔。 “殿下喜欢这花?”她反问。 这花初看是好,但看久了却觉得浑身发颤,瘆得慌。这浑似一汪鲜血洒在眼前的场景怎么说也算不得多么诱人。 “并不。但我,喜欢它的故事。” 太子回宫,侍女将他请过去与太子说话。宋元儿回头望了一片血海,这一眼,却是忘不掉了。 这一片血海,入了梦。 梦里,峡谷之中,断崖之下,血流成河。她被人扭住了肩膀,撕心裂肺地痛哭嘶吼,对面一男子,满身的血,什么也不说,只是冲着她笑,而后就消失不见了。 天地都是暗红的,四周都是血腥的味道,风刮过来都是温热的。她扑在一个人的怀里,失声痛哭。 她一直在梦魇,却总也醒不了。在梦里乱得很,一会儿欢快一会儿又是战乱与死亡,惊醒时,被褥都已被汗水浸得透透的。 她起身披了一件衣裳推门而出,想要趁夜再去看看那血海花。 宋元儿不喜欢它,可是,却忘不掉它。 去花园的路会路过太子的寝殿。此时是四更天,可太子宫内却仍是烛火通明。 她依稀记得,在云中太子住在将军府时,他一般是二更天睡,五更末起,雷打不动,只有生病时才会多歇一会儿,怎的今日…… 她一直是个好奇心比较重的人,偷偷摸摸藏在一棵树影里想要看个究竟。 离寝殿还有十步路的距离时不巧被许内侍逮了个正着,“宋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就寝?” 她哈哈一笑,“梦魇了,吓醒了就睡不着了,是以出来逛逛。” “偌大的东宫,你往何处去不行,偏要来这里惹太子不快吗?”他的声音尖细,训起人来更是严厉。 宋元儿自然不想惹他,所以打算转身离去做个乖孩子。 可她这刚转过身去,就听到寝殿之内发出了几句女子呻吟之声,“太子,不行——啊——我——” 黑夜里响起了几声粗重的喘息声。 第54章 宫变 “听什么,还不快走!”许内侍继续赶人。 “太子……”宋元儿想问,却不知道怎么问。作为一个在青楼里混过的人,她太清楚这声音意味着什么了。 “太子殿下宠幸谁,还轮得到咱们做奴才的管吗?”许内侍见我不动窝索性上手将她推着走。 “玉容,我喜欢你——”是太子的声音。 这是宋元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许内侍从身后一个劈手将她敲晕了。 许内侍吩咐人将宋元儿抬到宫内的一处偏殿关押。 今日的内值处是礼部侍郎隋义远隋大人当值,他刚刚处理完公文想要吹灯安寝,却不想刚好瞥见了宋元儿被几个内侍扛着路过的情形。 那日欧阳宋奇他们一行人入宫城时他刚与陛下商议完毕一些大婚事仪,在出宫路上刚巧看到了宋元儿他们。 宋元儿有着人间少有的美貌,因而他过目不忘。隋义远见他们行事匆匆鬼鬼祟祟,于是跟了上去看了个究竟。 第二日晨起太子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只记得昨日傍晚许内侍告诉他胡小姐不日要与欧阳将军成婚,作为昔日朋友也应当赏赐些恩典下去。是以他召了胡玉容进宫,留她一起用了晚膳。 胡玉容带来了她亲手酿制的糟酒,他们聊得尽兴,所以就多饮了几杯,然后他只觉得热,觉得心底躁动,胡玉容上前为他擦汗,后面的事他便不知道了。 当他歪头看到了睡在外侧的胡玉容时,整个人懵住了。 “你别看我!”衣衫满地,胡玉容用被子将自己罩了起来。她拖着被子下地找了几件衣裳穿上,然后哭哭啼啼跑了出去。 算算时辰,此时陛下应当刚刚穿衣完毕要去上朝。很巧,今夜陛下歇在了勤政殿,而不是后妃宫中。 胡玉容跑出东宫时欧阳宋奇正在东宫外等候传召,今晨他方起身便有小厮来报说是太子让他上朝前先来东宫一趟,与他商议一些事后再一同上朝。 胡玉容衣衫不整且又面有露泪痕,欧阳见此便知出了大事,他不等宣召便进了太子的寝殿。 太子颠过来倒过去只是一句话:昨夜醉酒,不知发生了何事。 欧阳宋奇扶额,只能慢慢引导他仔细回想是如何做下这荒唐之事的。若是宋元儿在此,估计又要忍不住嘀咕一句:“兄弟,说重点啊!” 太子说完,欧阳宋奇心中便已明了了几分——许内侍,另有其主。 “殿下,陛下宣您和欧阳将军到勤政殿觐见。”许内侍带着皇帝身边的宦官进来宣召,“欧阳将军,陛下那边可不等人,不如让殿下先行洗漱,您先跟着奴才过去?”这位公公的口气大得很,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不了,臣与太子一同过去便是。请公公稍等。”欧阳宋奇一口回绝。 他用余光环顾四周,却发现太子寝殿内原先安放佩剑的地方空空荡荡,这间屋子里,一件称手的兵器都没有。 许内侍与那公公奸邪一笑,“将军,今日可由不得您了。” 他们抽身退出寝殿,紧接着一队禁军闯了进来。欧阳宋奇武功虽好,但此时他没有兵器,空间还如此狭窄,旁边还有个太子碍事,他反抗了几下便被人扭住肩膀按在了地下。 “欧阳……许内侍,你们这是?”太子对着从门外直着身子悠哉悠哉走进来的许内侍和传旨的公公问到。 他赤足下地走到许内侍身边,却被许内侍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拔出的剑抹了脖子。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这把正是太子的佩剑,这把剑从未出鞘,今日出鞘却是要了它主人的性命。剑若有知那该多好…… 血从太子的脖子中咕嘟咕嘟往外冒,太子躺在地上两眼圆睁,他张嘴想要说话,但是喉管已被割断,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几声模糊的呜咽之声。 “太子殿下,您就好生去!三皇子才思敏捷勤奋好学,白穆仙师对这个新徒弟很是钟爱啊!”许内侍的嗓音阴阳怪气起来天下无人可敌,“另,欧阳宋奇谋害储君,即刻押往圣上处审讯。” 欧阳宋奇被押往勤政殿时隋义远正在东宫外暗中窥探,他揣摩了一下如今这形势,他虽然不知道太子发生了什么,但以欧阳宋奇的神情判断,今日宫中必将会有大变。 更何况,他身为一礼部侍郎,陛下让禁军抓人这么大动静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如此说来,禁军已经是易主了。 想到这里,他将朝服的下裙摆抱起,拼了老命往宋元儿被关押的地方跑去。 隋义远喘着粗气用力拍着窗框,从东宫跑到这里差点要了长期缺乏锻炼的他的半条命!汗滴从他的额前滚落,宋元儿悠悠醒转过来仔细梳理着昨夜发生的事。 “姑娘,你别愣神了,你再愣神下去,欧阳将军就没命了!”那老头儿累的已经跪在地上了。 宋元儿心里虽然着急但却坐的定,“你可有钥匙?” 他摇头。 “周围可有侍卫把守?” 他还是摇头。 宋元儿看了看屋顶,那上面蛛网密布,这间屋子估计被荒废了好多年了。 虽然是被荒废了许多年,但里面的布置却与其他殿宇一般无二。 她拿了洗脸的铜盆二话不说向窗棂上砸了过去,木头早就腐朽坏掉了,一砸就砸了个大窟窿出来,宋元儿刚好钻得出去。 “姑娘,你去勤政殿听着些消息,老夫再去想想办法!一路上小心禁军。” “老伯,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呢?”宋元儿跑了几步方想起这个问题。 “隋义远,你快走!”他有些不耐烦了。 隋义远宋元儿记下名字匆忙赶往勤政殿,不过有一个问题就是,她不认路…… 跌跌撞撞找了半天,却好似在走迷宫一般不得出路,幸好老天保佑,她撞上了皇后的仪仗,悄咪咪跟着他们,最后来到了勤政殿。 皇宫勤政殿相当热闹。 其余地方只有宫女太监在日常洒扫,各门廊也不曾见有一个侍卫当值,可这勤政殿内内外外却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禁军头领王虎正站在勤政殿主门之外,所有人披坚执锐,这不是单纯的护卫,反而有点造反的意思了。 王虎! 宋元儿在转角处瞧着,王虎正领人巡逻。看来是当初被押回京后叫人收买了,所有的局都是从那时就开启了! 第55章 背叛 宫廷政变,首要的是要掌控禁军! 当日在光华山设的大局,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欧阳宋奇,而是王虎! 宋元儿估摸着以欧阳宋奇的本事应当能杀出一条道儿来,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要怎么逃出去,从勤政殿跑出皇宫是会累死人的…… “那你可快点,到时候真要跑路,马骑不快可就完了!” 她猛地想起欧阳宋奇打趣她的这句话。 马! 欧阳宋奇说过,皇帝爱马,因此在皇宫之内设了一处马厩,里面养着的是皇帝最喜爱的一匹栗色的马,另外还有几匹上等马算是陪玩的了。 一般马认主人,皇帝的马自然动不得,不过其他几匹倒还是不错的。 宋元儿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祈祷:“盘古大帝,天神地鬼,求你们保佑民女顺顺利利找到马厩并且顺顺利利地回到这里!” 勤政殿内,胡玉容双手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抽泣着,皇后与皇帝站在高阶之上,眼神复杂地看着欧阳宋奇和他一旁太子的尸身。 白穆站在皇帝一侧,身后是许嵩,刘毕在他们的对面坐着。 “欧阳宋奇,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敢行刺太子!”皇帝先行问话。皇帝说完,旁人才可开口。 皇后早已忍了半晌,她提起裙摆冲过去伸手扇了欧阳宋奇一个巴掌,“我和宏儿都待你不薄,可谁曾想你却是这般没有良心之人!我……” 皇后四处张望,突然朝着侍卫扑了过去,抽出佩剑便想向欧阳宋奇砍去,幸而左右将她拦下按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陛下,容臣禀告。”欧阳宋奇思索良久后抬头直视皇帝,“太子,是许内侍所杀。” “嗯?”皇帝怒视许内侍。 许内侍吓得腿下一软,“陛下,奴才……奴才可是从太子小时候就开始服侍的呀,怎么可能会害殿下呢!?陛下明鉴!” “内侍领口上的血迹就是见证!”欧阳宋奇横眉怒视,寥寥几字便足够说明一切。 许内侍身穿一身赭红色衣裳,血迹并不显眼,但仔细辨别的话还是可以辨别出来的。 “这……这是不小心沾上的。”许内侍慌慌张张连滚带爬抱住皇帝的衣角,“老奴见太子殿下遇害,心中……一千一万个难受啊。” 皇帝俯身仔细打量着他,皇帝的眼睛看久了再镇定的人也会被看得心中发毛。 “这分明是鲜血喷溅所污,你当孤是傻子吗!?”皇帝一脚将许内侍踹翻在地。 “来人,把这个胆敢谋杀太子的混账拖下去严刑逼问,务必给孤揪出他的幕后主使来!” 两名禁军上前将许内侍拖了出去。许内侍倒是镇定,不哭不闹安安静静跟着走了。 这倒不是说他胆子大,这是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死,更不会受刑。 今日,皇宫要易主了…… “欧阳宋奇,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保护太子不力,孤罚你去边疆镇守,五年内不得回京!”说完,皇帝看了一眼胡玉容,“至于你,等今晚胡爱卿回京再行商议!” 众人原以为这件事就此便要了了,皇帝摆了摆手说“退下”,但殿内禁军毫无退却之意。 “父皇,欧阳宋奇,不能轻饶。”刘毕说。 白穆原以为今日之事就此了结便是。 他们之前的计划是除掉太子扶刘毕登位,如今一切顺利进展,他对于刘毕突然问的这一句话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三殿下所言何意?”白穆截了皇帝的话,并用眼神示意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就好,莫要节外生枝,“如今朝廷尚处在用人之际,欧阳将军镇守边疆实为可用之才,既无大错,又何必赶尽杀绝?” 刘毕一改往日柔弱的病态,换上了一副狡诈的阴谋家的面孔,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二哥,你可得感谢我,大哥死了,这个女人也快了,”他指了指皇后,“我也算是帮你为先皇后报仇雪恨了。” 此言一出,所在者无一不是一副惊异面孔看着刘毕。 筹谋多年,看到如今这一幕,刘毕的心里不知要有多么痛快。 “本来还想把刺杀太子这件事让给二哥,可惜许内侍不中用,漏了马脚。既如此,弟弟我就认下来了,也省的廷尉府再去审讯了。” “是你杀了宏儿!”皇后闻言扑过去,却被刘毕一剑刺穿了胸膛。 刘毕一手提剑,稳稳当当地走着,刹那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白穆看到此景才恍然大悟,自己向来自以为是布局之人,却不想这次竟做了个棋子。 “刘毕,你……”白穆话还没说完就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艰难地转头,只见许嵩用一把短刃插在了他的丹田上。修仙之人,丹田气破,便与废人无异。 “师父,您是时候让贤了。”言毕,短刃一挥,了结了白穆此生。 “你,你,你们——来人啊,你们都是些废物吗,快给孤把他们拿下!”皇帝双目充血,躬身钩头,两嘴微张。他的命令,再没人听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开铠甲碰撞之声。皇帝以为救兵来了,可惜,上天并不打算给他希望。 “参见殿下!禁军两万人,暗影卫一万人以及臣所带领的手下五万余人皆已集结完毕,听候殿下调遣!” 这个声音……欧阳宋奇回头,多么熟悉的一张脸。 曾经,他视他为兄弟。今日发生的事情这样多,可却没有一件比这更像利刃一般刺穿了他的心。 “李!禩!”欧阳宋奇难以置信。 他恍然大悟:那日宋元儿给他包扎伤口时李禩闯了进来,左肩锁骨处的胎记大概就是那时被他看到了,怪不得刘毕知道了他的身世。 李禩并不去看欧阳宋奇,他保持原姿势听候调遣。 欧阳宋奇低头看向勤政殿内青黑色的大理石地砖。他原本以为的事情,全部错了。 刘宏扶不起来,兄弟背叛了他。 这个世道,原来能相信的,从来只有自己。 他抬头看着大殿之内的人,看着他们的笑容,一直压抑着的恨,一点一点钻进心窝里,顺着经脉蔓延至全身。 第56章 逃出皇城 “琮儿,是父皇对不住你,父皇当初不该——父皇悔啊,无颜去见你母后啊!”皇帝瘫倒在龙椅之上,低声呜咽起来。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一句抱歉就能弥补得了。 琮者,祥瑞也,可承宗庙。 刘琮,当年先皇后刚刚身怀有孕时皇帝所起。正是因为这个惹得玫贵妃嫉妒,才联手白穆编下了灾星一说蛊惑了皇帝。 “陛下,当年白穆所言‘天降煞星,祸乱天下’全为虚假。他曾私下与臣说过,‘二皇子身带祥瑞,若是来日继位必然可使我大刘兴盛。可若流落民间,这又是另一番劫数了。’” 许嵩见皇帝如此心伤,便决意再加上一把火玩玩。 皇帝听后果然怒气上涌,“刘毕,我杀了你!” 他方才站起身来就一口血喷了出来,而后直直地向后倒去,再不能动弹了。他只有脑子还是清醒的,眼睛还能动,话再也说不了了。 “父皇,您好生歇歇,您放心,您的晚年儿臣一定将您照顾的无比舒坦,就像我儿时受尽别人欺凌一般!”刘毕走到龙椅旁跪地轻言,凑到皇帝耳旁说道。 他缓缓转头,眸中冷的没有一丝波澜,“二哥,对不住了。这个皇位,只能是我的!” 欧阳宋奇一直很老实,这么长的时间押着他的侍卫的手也是发酸,他们看欧阳宋奇不曾有逃跑之意便放松下来。 欧阳宋奇之所以不反抗,等的便是一个时机,他一个转身便将押住他的两个并到一起朝刘毕丢了过去。而后他迅速夺了一把佩剑,有剑在手谁还能拦得了他? 人多混杂,许嵩纵然想施法活捉欧阳宋奇却也是对不准目标,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路杀到了宫门口。 “将军!”声音从远处传来,来的好不如来的巧,宋元儿时机把握的刚刚好。她的头发散着策马而来,一只手伸了出来,欧阳宋奇借力很轻松地上了马。 许是盘古大帝保佑,宋元儿没走多少弯路就找到了马厩。马厩中有一匹栗色马高大威武,一眼看去便知是匹脚力极好的马儿。宋元儿以为这匹好马定是皇帝那匹,所以就从它面前绕开相看别的去了。 谁知这匹马还不乐意,嘶叫了一声堵在了她前头。 “你想让我骑你?” 马儿点了点头。世界上竟有这么通灵的马儿!宋元儿高兴地伸手摸了摸它前额那撮深褐色的小火苗状长毛。马儿似乎高兴,不停地扭动着身子,尾巴竖起来朝后面摆了摆。 马厩中有一颗枣树,树下站着和宋元儿在狱中谈话的男子,他不是别人,正是鬼界之主——鬼尊沧溟上神。 今日,小跟班儿终于找到了宋元儿,容貌未变,一跑一跳动作依旧,搭眼一看就知道是它日思夜想的主人。它刚想扑上去”认亲“就被人从身后施了仙法拖走了。 “你这么扑过去想吓死她?”沧溟双手环胸训斥道,“再有,你就这副样子跟着她,天上地下多少眼睛,要有个歹毒的趁机害了她怎么办?” 小跟班儿如梦初醒,很自责地哼了一声然后低下了头。 “她在凡界的踪迹绝不能暴露!”沧溟摸了摸下巴,“不如你换个样子跟着她。凡界的马都是些怂货,没一个是不怕她的。不如你变个马?” 小跟班觉得自己英武一世,变成匹马实在是耻辱,但是!为了主人顺利历劫,它忍了! 沧溟很欣慰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对了,这才是小跟班儿,能屈能伸!你也别抑郁,总比让你变个猫啊狗啊的好?” 小跟班儿“嗷呜”叫了一声,像是反抗,然后就在马厩里老老实实地等着宋元儿的到来。 皇宫里,四周的禁军围拢过来,宫内宫外水泄不通。 “别一条直线跑,避开些许嵩。”欧阳宋奇附耳说道。宋元儿只管骑马,他负责将一路的拦兵斩杀,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前些日子皇城外的裂谷之上尚未架桥,那个宽度,单人策马都不一定过得去,更别说双人。 “别怕,你要相信咱们过得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一死。”欧阳宋奇用手环住她的腰,低声说到。 马儿蓄足了力气向那裂谷冲去,许嵩一手负在身后飞到城墙之上,五指并拢,向下扎个马步,而后运气蓄力双手掌心向上将小臂从腹部抬至胸前,口中同时絮叨着法咒。 瞬时地下有轰鸣之声起,然后在马儿前方赫然从地底冒出来几根形似针尖却比三根柱子还要粗壮的地刺。小跟班儿到底跟着洛箫璃征战多年,这点突发状况还是应付得来。它稳稳地掉头掠过,许嵩吃了一惊。 “皇宫里果然有好马!”宋元儿赞叹了一声。 欧阳宋奇看着那几根地刺,满眼狐疑。他虽然不能修仙,但记载着仙法的书籍他却是烂熟于心。凡界的修仙之人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小跟班儿蓄足了力气在峡谷上纵身一跃,宋元儿的呼吸一窒,阳光刺眼,仿佛魂魄与肉身分离。 小跟班儿平稳落地,一道峡谷,拦住了禁军的去路。小跟班儿得意地摇了摇尾巴,撒开蹄子欢快地一阵风似的跑了。 他们找了一处小溪旁歇脚,将小跟班儿撂在一旁吃草,可它却直挺挺地伸着个脖子不肯吃。 “你不吃?”宋元儿拍了拍它的脑袋,“不吃会饿死的,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小跟班儿无动于衷,依旧抬着脑袋乱看。 冥兽以三界魂灵气息为食,换句话说,只要三界还在死人,它就饿不死。 宋元儿摇摇头,“估计是不饿。” “别说话,有人。”欧阳宋奇肃声说道。 四周传来了大片的马蹄声。 四周皆有人来,他们无路可逃。 “我们并无敌意,将军莫怕!”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不一会儿,四面八方的人都涌了上来。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皆是守军的服饰,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头顶都以红布包裹。这些人的领头从正前方踏马而来,见了欧阳宋奇立即下马,倒是尊敬得很。 “郧县守将王子兴见过欧阳将军!”说着便跪了下去。 “周县守将齐诚见过欧阳将军!” “木惹县守将仇岩见过欧阳将军!” …… 六个县城的守将都拜倒在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黄河沿岸各县城的守将。 第57章 粟县藏身 “欧阳将军,当日若不是您向陛下上奏,恐怕我等早已是阶下囚了!”王子兴说的声泪俱下,好不令人动容。“今日皇城大乱,我等也不想替那乱臣贼子看护这河山。是以我带领众将至此,打算就此反了便是!” 这刘毕可算是把这英雄豪杰们惹毛了……天灾加战乱,受苦受罪的终究还是黎民百姓。 “都到这里了,我们便是拼着这条性命要与那刘毕斗个彻底!若能得欧阳将军相助,霸业指日可待!”仇岩说。 此时他们并不知道,欧阳宋奇便是东朔的二皇子。 “我们刚从京城出来。此时京城空虚,按理应当是最佳的进攻时机。可是……城门外有裂谷,我们的军马根本攻不进去。”欧阳宋奇说。“我建议,找一处险地扎根,再做打算。” 其他人听后连连称是。 “粟县便在这附近。那里四面环山,而且盛产粮食。这块地方是再好不过的了!”齐诚建议。 “如今这个局面,那县令若是识相的,就该大开城门叫我等进驻。日后帝业有成,自然少不了他的一番功劳。”王子兴刚才还感激涕零,如今却是满腹壮志,好似已登上太极一般。 欧阳宋奇一言未发。 抵达粟县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天际绯红,粟县的城楼上张挂着一排红灯笼。王子兴与守城的士兵说明来意,士兵急忙将这曲县令叫了过来。 这个老头儿,过于和善了一些。 “诸位英雄,快快有请!”曲县令亲自打开城门相邀。 粟县被曲县令治理的井井有条秩序井然,不过这秩序似乎过于井然了。所到之处,民众皆是不敢抬眼相看。 百姓原本走在路上好好的,看见他们之后要么转身进入街旁的房舍,要么赶紧下跪,恨不能将头埋到地底下去。 “诸位英雄打仗怎还带着个娇滴滴的小女娘?这……过于危险了!”曲县令开口不问人丁几何,不问驻扎多久,一张口竟是关心宋元儿跟着作甚。 “这……”王子兴看向欧阳。 “糟糠之妻,自难分离。”八个字,言简意赅,小跟班儿震了几下,宋元儿差点从它背上摔下去。 幸亏曲县令不认得欧阳宋奇,王子兴他们又都是武将不关心旁人家事,否则欧阳宋奇这个谎可就要被戳破了。 “既然如此,诸位在外行军打仗时,可将家属留于粟县,本官定当尽全力照料。” 王子兴他们都是老将,若论资历欧阳宋奇要喊他们一声前辈。王子兴等人如今都是拖家带口,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雉儿,比不得欧阳宋奇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他们听到曲县令说这句话时很是高兴。 “来日若我等成事,从龙有功之臣必定算你一个!”仇岩说道。 空手画大饼,这种事情可不是乱说的。宋元儿在心底里叹了一声,“这些人,唉……” 欧阳宋奇没有说话。 曲县令闻言,把一张老皮笑开了花。“饭菜摆在县衙,诸位英雄有请!” 曲县令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在席上的总时长不超过半个时辰,但却已经赢得了王子兴等人的极大的信任。 欧阳宋奇是个闷葫芦,这让曲县令误以为他是个不起眼的小将。王子兴他们觥筹交错,欧阳宋奇拎着宋元儿找了个角落安心吃饭。 “你看人想来很准,曲县令如何?”欧阳宋奇吃的少,他吃饭时不爱说话,但吃完了却总爱谈论几句。 宋元儿咽下一口酱牛肉,将身子趴到他的身边去,“怎么这么客气?不应该称吾妻吗!” 他放下了端在手中的茶杯,“你若同意,也不是不行。” 宋元儿抹了抹嘴:“将军放心,和您签的契约我还带着呢!我绝不会打您半分主意!” 欧阳宋奇一愣,契约的事他早忘了。宋元儿看他面无表情,以为他不相信,立时就放下筷子三指指天发誓:“将军,要是我真对您动了心思,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欧阳宋奇一个馒头塞过来堵住了嘴。 “好好回答问题!” 宋元儿呵呵一笑,“这个曲县令嘛……早日,”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为好。” “理由。” 宋元儿喝了一碗茶漱了漱嘴,“这曲县令今年约莫也是花甲之年的人了。我刚刚向他身旁的小厮打听过,这个曲县令在此地为官都近二十载了!粟县富裕,易守难攻,想在这儿当官的人还不得挤破脑袋啊!他能在这儿干这么久,不”,她做了个数钱的动作,“怎么可能打通得了关系?想来是朝中有人。如今朝中巨变他还不慌,想来那人也是稳稳地坐在朝堂上呢!” “你猜的不错。”欧阳宋奇将茶一饮而尽。“从今日街上百姓的神情里可以看出来,粟县富裕,但富的只有曲县令一个。” 今夜,宋元儿陪欧阳卧在草丛里看星星。上次这么做他还是个将军呢!短短几日就成了朝廷追杀的要犯。啧啧宋元儿感叹世事无常,及时行乐总是对的。 月色不好,星子倒是亮的很。紫蓝色的天空中有一条银带,星集成云,格外耀眼。 “不知是哪个神仙专司这浩瀚星河,这门差事,当真是享福。” “你想做神仙?”欧阳宋奇问道。 她稍微思考了一番,“不想。神仙一活就是几十万年,活这么久,不无聊么?” 欧阳宋奇翻身看着她,目光灼灼,星子都暗淡了许多。“可若是能与心爱之人厮守,几十万年怕也是不够长。” “万一找不着呢?”宋元儿直截了当地问,“心上人难找,可亲人朋友易逝。快乐能长久,痛苦也一(样)” 她还未说完就看见城门上似乎有人夜缒出城。“将军,你看。” 一个人正挂在城墙上,城楼上还站着一个,那人身旁不曾有烛火,不过借着星光也可隐约识别一番,“是曲县令!” 欧阳宋奇将她的嘴巴捂住,用左臂将她紧紧按在屋顶上。 第58章 孤立 “应该是去通风报信了。”欧阳宋奇说。 “不拦着吗?”欧阳宋奇丝毫没有要动身的痕迹,今夜趴在这里喂了这么久的蚊子,难道不就是为了抓他个现行然后当众揭穿让王子兴那帮人看清曲县令的真面目吗? “不拦。走,一会儿他该查寝去了。” 为这着欧阳宋奇那一句“糟糠之妻”,宋元儿与他只得了一间房一张床。 他进门后很麻利地将外衣剥了去,然后穿着寝衣上床摆好枕头抖开被子。“你磨蹭什么?” “其实咱们可以吵一架,然后分房别住。”宋元儿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好主意。”他点了点头,但是欧阳宋奇说话的重点往往在后半句,“那么你的卧榻之侧怕就是那个曲县令了。” 宋元儿两眼蹬了瞪,又想了想曲县令的那番“家属慰问”。 “我和曲县令,你选一个。”屋内只点了床头的一盏烛火,他棱角分明的脸半暗半明,眸光柔和,面容清俊。 这一刚一柔在他身上并不显得矛盾,反而……窗外有脚步声! 宋元儿一个激灵吹灭了蜡烛向床上扑过去,却不想走得太急被欧阳宋奇的靴子绊住了脚,几乎是一个跟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他顺势将宋元儿推到里侧,宋元儿不曾看到里面放置了一个床柜,左手一挥打了上去哎呦了一声,床吱呦了一声,这下子说什么也不能装着睡着了。 曲县令虽是偷偷摸摸,但听的却是光明正大,他的影子都映在窗户纸上了! 欧阳宋奇一个翻身压上来:“娘子,疼吗?” “不疼。”宋元儿纳了闷儿了,碰了一下手而已,痛什么?她虽在望春楼待过,但毕竟没侍奉过人,老鸨也没跟她细说过,是以她的理解仅停留在熄灯脱衣裳,并不知道后边儿究竟要干些什么。 总体来说,她还是纯洁的在室女一枚。 欧阳宋奇勾了勾嘴角,他本就生的好看,此刻发髻打散,长发随意披散,倒颇有一种风流公子的韵味。“今夜爷心情好,不如——” 宋元儿初时一脸懵,可后来想了想,如今被压着的人是她。 “你要干什么?”瞬间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偏偏又被兽夹夹住脱不了身。 “我一将军,活了今天未必有明天的,还是早日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好。” “将——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奴——”话还没说完就被欧阳宋奇堵了嘴,温热在唇边晕染,她拼了命地呜呜,使了劲儿地挣扎,这朽透了的床吱呀吱呀地响,曲县令在外听得耳根子都红了,“年轻人好体力啊!白日倒是一副假正经!” 脚步声渐远,欧阳宋奇小声说道:“别挣扎了,人已经走了。” 宋元儿发懵了一会儿,转圜过来刚刚欧阳宋奇一番做法的用意。她此刻弓着身,顿时涨红了脸,活像一只熟了的虾米。 “你这奴婢,自家主子什么脾性不清楚?反应那么大!”欧阳宋奇直起身来,低头理了理被宋元儿无意撩开了的衣裳。 “是呀,将军高风亮节身份尊贵,定然不会对我这么个身份卑微的婢女下手!”宋元儿长舒了一口气,“将军,我有个问题。” “说。” “你为何不去拦住那些通风报信的人?京城若派禁军来,就凭你们几个怎能抵挡的住?”王子兴此次只带了三成的将士,其余人与家眷依旧留守在黄河沿岸。 “为了修路。禁军能来,我们的军队自然也能进城。此举不过是逼着刘毕早些将那裂谷上架几座足够强壮的桥梁罢了。” 聪明。宋元儿佩服地看着他,“想来退敌之策你也是想好了。” “睡。”他抱了床被子去了一侧的塌上安睡。 刘毕可谓得上是大获全胜,只是皇宫之内一片狼藉还需整治。 当夜,胡彬带军返回,刚至府邸就被卸了兵权在府内软禁。胡玉容将事情的原原委委跟他坦白了一番,气的胡彬当下两巴掌扇了过去。 第二日,刘毕登位,年号乾极。尊顺帝刘式为太上皇,幽禁南湘阁。 第三日,接连几道诏令从宫中发出:拔原礼部侍郎隋义远为兵部尚书,代领胡彬所辖之事;封胡彬之女胡玉容为贵妃,赐居荣广殿,皇后之位空缺! 另外,命所有州县无论贫富,家有女芳龄在十五至二十五之间者,无论是否婚配,皆需入皇城采选。如有抗旨不遵者,株连九族。 太上皇郁郁寡欢,每日米水皆不得进,不过三日便走了奈何桥,找阎王爷诉苦去了。 可奈何告他状的人太多,奈何桥上他踩不踏实,走至一半就掉落在了鬼水之中。但他并不寂寞,玫贵妃和白穆正在这儿等着他呢! 胡彬忠心不二,不肯给乱臣贼子卖命。他叫来当日同窗的隋义远,从当日同窗苦读的情形说到忠孝仁义,想着说到激愤之处与隋义远一同拔刀自尽,成全了两人的一片赤诚之心。 隋义远极为不配合,胡彬在一旁说的声泪俱下,可他就在一旁自己喝着闷酒。 “我尚有事情未了。待我完成此事,必将追随先皇而去。”隋义远向胡彬行了大礼后佝偻着脊背蹒跚而出。 “隋义远,你就是个懦夫!” 一杯毒酒,成全了胡彬的忠心。 许多忠心不二的大臣见刘毕小人做派不愿追随,刘毕在朝堂之上当中杖毙了三个公然反抗皇令者,其余几个大臣又在回家的途中被暗杀,一时间朝堂中人心惶惶,诸人有言不敢直谏。 “隋义远,当日先皇在位时对你多有器重,怎么现如今倒成了这种东西的走狗!”在朝堂上被杖毙的那几位大臣死前冲着隋义远怒吼。 隋义远心中一声悲叹,而后正色下跪高唱:“臣只知要为国尽忠,为陛下效劳!” 下朝后,齐正走在前头,他与隋义远向来交好。 “齐大人,我近日新得了几斤上好的新茶,等会儿我叫小厮给你送去!”隋义远走上前说道。 齐正站住向后退了一步:“隋尚书,臣家中还有些陈茶尚未饮完,这新茶还是您留着。” 隋义远怔住了:“这——” “齐大人!部里那么多事还没忙完呢!你在跟谁说话呢?”其他几位大臣从后边儿赶了过来,“呦,原来是隋尚书!”他们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事务繁多,下官告辞!”齐正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与其他几位大臣一同离去。 天灰沉沉的,飘下了细细地小雪。 又是一年寒冬。 第59章 首次交锋 “为何不是皇后之位!”勤政殿内,胡玉容跪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陛下是不是嫌弃我失了身子?可我都是为了谁!” 刘毕坐在龙椅之上,一本折子一本折子地翻看着。“你放心,孤答应给你的尊荣一样都不会少。无论日后宫中来多少新人,绝不会有一人越过了你去。” “那陛下为何不给臣妾皇后之位!臣妾为了您,什么事都做了,为何您不能以皇后之礼迎娶我!”胡玉容问。 刘毕一挥手将小山似的折子推到了地上。“你适可而止!孤对你已经足够优容了!皇后之位,你此生都不要去想,不要去碰!” “凭什么!是我的东西凭什么不能去碰!”胡玉容像个疯妇一样在大殿上撒泼嘶吼。 “陛下,黄河沿岸六城守将兵变了。”王虎从外赶来跪地启奏,“另外……” “说。”刘毕眼睛都不抬,这个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 “欧阳宋奇也在其中。粟县传来消息,他们正在那里驻扎。” 刘毕放下折子抬头盯着王虎,目光凌厉却带有一丝悸动,“宋元儿可与他在一处?” 王虎:“是。” 刘毕双袖一展,“你去点兵一万,亲自领军将这些造反之人拿下,切记把宋元儿完好无损地给孤带回来。” 王虎领命却并未告退。 “还有何事?” “南边灵隐县的霍枭也与杨少勾结,起兵造反了。现在……现在南边诸城大半已经沦于其手。” 上好的砚台砸落在地,哐啷一声脆响。 “去把李禩和许嵩给孤找来!” 许嵩在裂谷两岸种下了大蔓花种,而后略施法术,便有碗口粗的花蔓从地下伸出,两边相互缠绕拧成麻花辫的形状,将裂谷之上铺了个严严实实。 大军列队而过,走在藤蔓之上犹如平地。同时,李禩接了旨意带人向南进军。 不过三日功夫,王虎就抵达粟县城门之下。 在他们抵达的一日之前,粟县来了一群意外之人。 “秦放!”欧阳宋奇上去双手紧紧扣住秦放的臂膀。 秦放不是一人来的,他带来的有三千余人,皆为当年他所管辖的据点中人。 “将军,若城一片的据点都跟着李禩一同叛变了。还有,”说到后面,他差点哭了起来。不过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大师兄,死了……” “为何!?”欧阳宋奇急切地问到。 “属下从若城逃回来时,正好撞见李禩。他想要劝降云中一带据点之人跟他反叛。有几人见了钱财与官职动了心思,可大师兄却执意不肯,有几人把他暗害了。” 宋元儿想起了那个老和尚。虽然他表面不苟言笑,但内里却是最和善不过的,刀子嘴豆腐心。 “但好在云中一带据点大部分人都是心腹。属下暗中与他们联络,带着他们突围了出来。我们走走停停不断躲避李禩的追捕,终于打听到将军的踪迹便赶忙过来与将军会和。” 欧阳宋奇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其他人呢?” 秦放看似不靠谱,但实则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属下怕贸然带入会令将军处境难堪,是以孤身进入,留其余人在城外守着。” “有劳大家暂且在城外两侧的山中埋伏。再过几日或许会有一场硬仗。”欧阳一说宋元儿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刘毕派人估计不会很多,粟县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城门建在山谷之中,两侧皆是青山。 能够行军的只有一条三人并着走都嫌拥挤的小道,欧阳宋奇只需提前在两侧山谷中设下埋伏,必然能将大军一举歼灭。 “若是秦放不来你打算如何布署?”夜里睡前她问欧阳宋奇。 他用手抚了抚额头,“恐怕我要去挖王子兴的墙角了。” 宋元儿将被子裹在头顶闷笑。 王虎来时王子兴等人还在粟县之内四处闲逛,欧阳宋奇早就拉着宋元儿跑至城楼上看热闹了。 粟县不大,消息传的极快,不一会儿王子兴等人并曲县令都赶至了城楼之上。 “县令大人,今早守门之人玩忽职守,竟将城门大开。在下是个野人,却也晓得规矩二字是为何物,是以先斩后奏,将那二人斩首,以儆效尤。”欧阳宋奇恭恭敬敬地说到,县令想生气却不敢生,将脸活活憋成了猪肝色儿。 城门大开,没有县令的命令谁敢? 王子兴后怕到:“多亏了欧阳兄弟啊!若不然这禁军岂不早就将这粟县踏平了。” 欧阳宋奇很礼貌地笑了笑,“碰巧而已。” 王虎原以为进城之路畅通无阻,是以他并未提前设局,带着一万大军直接从小道奔上来了。 此羊肠小道不适合骑马,骑马只能站一人,而步行挤一挤可站六人,是以王虎带着部下吭哧吭哧步行上山。 行军最忌讳队伍狭长,这样容易被人截断。宋元儿见此景暗叹一声:“轻敌乃兵家大忌。” “曲县令,你为何不大开城门,让我等进城杀贼!”王虎吼道。真真是个粗人啊,这么一嗓子,曲县令就坐实了同谋的罪名了。宋元儿偷偷瞄了曲县令两眼。 此言一出,仇岩又是个暴脾气,当即一声断喝:“敢害你爷爷!”然后抽了剑将曲县令挑下了城楼。 王虎见此,气的抽剑跳脚,“你等孙子,等着爷爷我攻入城中,还不取你们的首级来!” 言毕,他就带领部下开始冲击城门。粟县只是个小城,城门又年久失修,不必使用冲车也可以轻松撞开。 王子兴等人毫无准备,城门眼看着就要叫人撞开了,欧阳宋奇提早命人准备的热油到了。 欧阳宋奇,对内他心怀仁慈,对外他心狠手辣毫不留情。战场之上与敌人讲情,那便是在送命。 足足三十余罐烧的滚烫的热油接连浇下,被王虎派在前边儿攻城,妄想立功升官的几位都遭了殃。 热油顺着地势缓缓而下,一万大军中至少一半儿的人都脚底抹油了。 此时欧阳宋奇命人取来了火把,不管城下之人如何哀嚎,十余个火把齐齐扔下,油在哪里火就立即烧到哪里,城门之前瞬间火海一片。 此等小道,跑都没处跑。有些兵士向后撤退,推挤之间不知踩死多少人。队尾本来无事,可却让前方的人连累的身上也燃起了火苗。 有些聪明的知道往两侧的山中跑,可惜,欧阳宋奇早已命秦放带着那三千军士埋伏于两侧,有往山上跑的立即一支冷箭取了性命。 第60章 霍枭 哀嚎声渐小,秦放领着三千军士从两侧山林之中涌下,给了那些苟延残喘者一个痛快,另外有些残兵护着王虎跑了,他们也没再追捕,好歹要留几个人回京报信,气一气刘毕。 秦放带了几个俘虏回来,军中向来不杀投降之人,是以欧阳宋奇并未过多为难,只是简略地问了些京中之事。 如今京中能用之人不多,尤其是武将,王虎算一个,李禩算一个,再无旁人。 “既如此,我们应当趁着京城虚空,一鼓作气直捣皇城啊!”仇岩此刻很是兴奋,桌上的茶碗被他拍的震天响。 王子兴若有所思,在一旁迟迟不作一声,齐诚倒是一语中的:“得仙军呢?” 得仙军如今的领头是许嵩。若说白穆贪财,那么许嵩就是名利皆贪。能在白穆身边隐忍多年,他绝非池中之物。 “我问你,京城阳午门之外的那道裂谷之上可曾修建桥梁?”欧阳宋奇问其中一个俘虏。 “不曾不曾!”那俘虏是个聪明的,很知道坦白从宽这个道理,“裂谷两侧种了许多大蔓花,许嵩仙师施法,让那花蔓搭桥大军才得以出城。” 欧阳宋奇的表情瞬间凝重了许多。 问完了所有的事情,欧阳就命人把俘虏放了回去。 “得仙军尚在城内,只这一点我们就不能轻易攻城。”王子兴开口说道,“更何况,我们不知城中布防如何,贸然攻城只能是一败涂地。” 王子兴与仇岩等人驻守黄河沿岸各城数年,是过命之交。王子兴如此说,齐诚也赞同,仇岩再气也是无话可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仇岩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不去打京城,就一辈子窝在这鸟大的地方?!” “当务之急,是巩固后方。”欧阳宋奇开口,此话也是说到王子兴心坎上去了。“黄河沿岸各县诸位镇守多年,将它们收于囊中绝非难事。若能将这大片区域攻下,并劝服其余诸县一同抗敌,我们得到的,会比攻克京城多得多。” “没错!”王子兴大喝一声,“到那时,刘毕定然会派得仙军镇压,那时京城无人看守,才是最佳时机!” 事情说清楚了,众人都明白了,这确实是个好计策。王子兴他们高兴的样子,仿佛胜利就在明日似的。与他们的欢呼雀跃相反,欧阳宋奇依旧是蹙眉冷面,若有所思。 黄河诸县攻下并不难,只消一月便可告捷。只是南方各地均在霍枭之手,王子兴他们起兵靠的是士兵和军粮,而霍枭起兵靠的,正是王子兴他们没有的东西——钱。 霍家是南方诸县中数一数二的富商,虽不至于富可敌国,但传闻他家的钱财确实有半个国库那么多。 只不过霍家老爷不知干了什么缺心眼儿的事,郎中看遍,银子花了不少,小妾也纳了好几车,可就是没一个能给他生下一子半女的。 后来突然有一天,正当霍老爷准备放弃挣扎时,一个翩翩公子出现在了霍府,此人正是霍枭。滴血验亲过后,两血相融,霍老爷当场就老泪纵横了。 后来霍老爷过世,霍枭继承了全部家财。 更为难得的是,霍老爷的妻妾对他忠心耿耿,其妻在出殡当日上吊为其殉葬,其余诸妾也是自请去道观修行。原本热热闹闹的霍府瞬间变的冷冷清清。 众人原本以为腾了这么多房间出来,霍家少爷应当是为了自己的大婚准备。南方诸县不论远近,都可了劲儿地派媒人去递帖子,想引荐自家闺女,霍枭之名一时传遍南方。 可是,霍枭谁人也不应,孑然一身,到现在估计府中的空房都落了一指厚的灰了。 所谓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外界都传这霍枭有什么龙阳之好,是个断袖。宋元儿对此说法嗤之以鼻。 这世上有男人好色,自然也有那不好色的。若只是因为人家不着急娶妻生子便要这样传,岂不是太没有道理了? 原以为他只是一介书生,翩翩公子一个,不承想,他竟然也会行军打仗。果然,乱世出英雄啊能在半月之内将南方诸县拿下之人,绝非善类。她和欧阳宋奇都有预感,霍枭与他们,日后迟早有一场恶战。 “欧阳将军,今日可是多亏了城外埋伏的军士了,不知……”王子兴说了半截子话,眼神明显透露着怀疑。 “王将军不必忧心,这些都是跟着我多年的心腹,南边大乱,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突围出来与我会和。”欧阳宋奇解释到。 王子兴朗声说到:“欧阳将军多心了,既然是自家兄弟,应当好生设宴款待啊,哈哈!” 说到底,他们与欧阳宋奇不是旧相识,单凭一个救命的恩情就想让人家臣服与你,这与痴人说梦也差不了多少。欧阳宋奇的心胸,大的能容下整个东朔,是以他不与王子兴这等心胸狭隘之人计较,宋元儿呢,从善如流,也不与他计较。 “王将军,我离京离得匆忙,有些东西尚在将军府里未曾带出,是以自请去打探京城布防情况。”欧阳宋奇说,“我与宋元儿前去即可,人多了容易暴露。” 打探京城布防可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暂且不说混入京城的难度,就这布防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要是你打探错了害得己方损失惨重,众人非但不会念及你当初的冒险奉献精神,反而还会埋怨你做事不细,更有甚者会给你安个通敌的罪名。 宋元儿很是忧心地看了看欧阳宋奇,他用眼神示意不要做声。 此次回京,他想取的是他的断殇剑和宋元儿的离魂剑。王子兴见有人自请干这份苦差,自然是欣喜万分。“欧阳将军,我在此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修整了几日,待万事安排妥当,他们便各奔东西了。 众人举荐王子兴留守粟县,齐诚、仇岩与秦放等六人各带军士三千开赴黄河沿岸各县。宋元儿与欧阳宋奇也乔装打扮赶赴京城。 第61章 再入京城 “这匹马真听话。”宋元儿摸了摸栗色马儿的脑袋。 “听话?只听你的!昨儿秦放见这匹马好,想骑出去遛遛,差点没被它踩死!”欧阳宋奇调着马鞍打趣道。 “这么说还是匹认主人的好马了!”宋元儿高兴地拍了拍马头,“总要取个名儿?嗯——你总粘着我,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就叫小跟屁虫如何?” 马儿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沧溟隐身在一旁看着,笑得想去用脑袋撞树。 想当年洛箫璃第一次想的也是这个名字,幸而及时被彧融上神止住了。果然是亲主子啊——小跟班儿想。 欧阳宋奇摇了摇头,“你好意思叫?换个好听的叫法。” 宋元儿抱着脑袋想,她实在在取名字上没什么天赋。“那就叫小跟班儿?” 栗色小马欢快地嘶叫一声,表示同意。 “小跟班儿!”宋元儿上去用脸蹭了蹭它的脑袋。 一个月前她和欧阳从这里狼狈逃出,今日他们一身村夫打扮脸上抹了灰泥,狼狈地出现在了城门口。 欧阳宋奇站在城门前看着阳午门这三个大字愣了许久。身为皇子的他本该是养尊处优万人景仰,可如今却被自己的兄弟逼的起兵,与这祖先创立的王朝兵戈相向。 “元郎,妾此生绝不负你!”一个穿着葛衣的女子挣脱了押着她的官吏的手,拼命扑向一个男子。两人死死抱在一起说什么都不肯分开,但是他们二人的力气如何比得上官吏,两人被拉开之后那女子趁官吏不备,一头撞死在了城墙之上。那位男子悲痛欲绝,当即抽了官吏的佩剑刎颈而死。 闹了这么一出之后他们方才看见城门一侧安置了几张小桌,有几个官吏拿着一幅画像不知在比对些什么。桌前排了好长的队伍,估摸着里面有些是父亲领着女儿,有些是丈夫领着妻子,还有一些,一家老老少少都来了。 这难道是新皇登基查户口?他们都不明白,索性叫了一个刚刚被查完的女人问了一声。 那女子不曾开口,开口的是她父亲。“二位难道不曾听说吗?新皇登基,采选后宫,下令无论婚嫁与否,凡年龄在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女子,都要来这里相看。只要这女子长的有三四分像那画上女子的,就会被带入宫中啊!” 宋元儿咋舌,他也是见过刘毕的,没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啊!未出阁的女子也就算了,怎得这都有了孩子的人也不放过? 不过后来她想了想,既然他能接纳破了身的胡玉容,那么其他人自然不成问题。 “那您是没被选上喽?怎得不见您高兴?”她问了那老头儿一声。刚刚选上了的人一头撞死了,怎得他这还愁眉苦脸的。 那老头哎呦了一声,“这位小后生,如今这天下,家中能有一人在宫里是多大的荣耀哦!暂且不说锦衣玉食能帮衬家中,只说县官不在赋税上为难你这一点就谢天谢地了!” 他说到这里,很是遗憾地重叹一口气。“就说如今得了盛宠的元妃娘娘,她嫁人已有三载,如今雀屏中选,一人得宠全家加官进爵,权势正盛。这……这可不就是天赐的荣耀吗!” 看来这每个人的标准不同啊。有人愿意为了丈夫守节而死,可有人却是为了荣华富贵放弃了一切。不过这世道饭都吃不上了,比起所谓的尊严廉耻,对大多数人来说自然是活命更要紧些。 那老头儿领着闺女走了,看着他们落寞的背影,欧阳宋奇调侃到:“幸亏让你穿了男装,否则我就要领你去那里排队了。” “话说你可知刘毕有什么心上人吗?”宋元儿从这零零碎碎的信息中估摸着,这刘毕定然是有个爱到心里去了的女子,可惜如今不知什么原因得不到,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些个模样或是动作声音一样的来安慰安慰自己寂寞的灵魂。 欧阳宋奇摇了摇头,“我与他交集不多。” 今日还真是热闹,刚进城门不久就被一队士卒赶到两侧站着去了。 士卒整队,列在街道两侧,不一会儿就见一位披着墨蓝色铠甲的将军驾着一匹黑色骏马趾高气昂抬头挺胸慢悠悠地从城外进来。是李禩。 “恭贺将军边县大捷!”士卒跪地,民众自然跟着他们跪地恭贺。宋元儿身后是两个公子哥儿,家中长辈应该是在朝中为官,他俩唧唧喳喳说了半天,倒让宋元儿和欧阳宋奇听了个痛快。 “这李将军可真是厉害,出征不过半月就凯旋而归了。” “是啊,原以为这霍枭能有多么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爹说了,李禩将军一去,那霍枭抵挡不过半日就接连撤退,一下子退了几千里地呢!” “那些乌合之众,怎么比得过训练有素的禁军!” “此次李禩将军可真是威风咯!” “那他回来了,岂不是任由那霍贼猖獗?” “哪儿能啊,李将军回来了,他的部下还在啊!朱有志将军还在呢!” 一听到朱有志这个名字,宋元儿差点笑出声来。 作为一名武将,欧阳宋奇沿着京城走了一圈儿,就将布防莫得清清楚楚。 八处城门,其有七处易守难攻,唯有阳午门前是开阔的平原。因此,主要兵力都在阳午门,其余各处兵力加起来才是阳午门的一半。各处兵力皆由禁军和得仙军组成,三个时辰一换,日夜警醒。 “你觉得以后我们的对手是谁?”欧阳宋奇突然发问。 “霍枭。”宋元儿答得斩钉截铁。 “他可是李禩的手下败将。” 宋元儿清一清嗓子,“仗还没打完呢,怎么能论输赢!边县往西几千里,差不多到了瘴县了?” 欧阳宋奇点头。 “瘴县,山多,瘴气多。大军一旦被围困在山谷之中,敌军只需十分之一的兵力就能取胜。霍枭在那里等着他呢。” “朱有志此人,好大喜功。他定然会着急立功而兵行险处。若是李禩在,霍枭此计大概率不会得逞,但若是朱有志领兵……”欧阳宋奇摇了摇头。 他们说话时长街上行过一驾奢华的马车,此车前后各有禁军六人,内里可容五六人同时乘坐。这一看便知是宫中车马。宋元儿感觉脊背发凉,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心中隐隐约约感到不安,赶紧往小跟班儿后边躲了躲,拉着欧阳宋奇走了。 第62章 元妃 如今的将军府,主子是李禩。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想要成事,差一个都不行。 月黑风高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很适合贼人出没上房揭瓦,此为天时得也。 将军府欧阳宋奇再熟悉不过,他细细地画了图,宋元儿便也如去过一般了如指掌,此为地利也。 至于人和,今夜非常不和。 今夜将军府灯火通明,来往仆役行色匆匆,五更天上仍是忙忙碌碌不见半点要歇息的样子。 仆役不休,李禩也精神得很。他也不处理公务也不饮酒作乐,只是在府中徘徊。 所有的房舍内皆是点满了红烛,各房门前都安排了军士值夜。如今他们尚且不知那两把佩剑在何处,挨房搜查难度太大,因而决定明日再看。 第二日一早,他们准时在房顶之上蹲班儿,从辰时初刻起便有官员陆陆续续到来。 “早朝不是在皇宫吗,什么时候改了将军府?”宋元儿小声嘀咕。 “看这阵仗,今日府中应该要设宴。” 又看了一会儿,欧阳宋奇拍了拍她,示意跟上。 于是宋元儿跟着他将一个老头儿劫持到了一个小巷中…… “老伯,是你!”宋元儿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这个老头儿竟然是月前在宫中救她的那个老伯。 “欧阳将军,你此时入城为何?”老头儿看上去很头疼,也难怪,好不容易跑出去的人又跑了回来,这不是送死是干什么? “隋大人,我们回来,一是打探京中消息,二是取回佩剑。今日晚辈唐突,还请大人见谅。” 隋大人,兵部尚书隋义远,宋元儿终于把名字和脸对上了号。 “二位将我拉到这里怕是有事情问我?”隋大人果然聪明! “今日府中可是有贵客?” 隋义远四周仔细探查了一番,确定无人发现后说:“陛下说历次设宴均在宫内,看多了总觉俗套,是以允准李禩在府中设宴,今日陛下也会前来。” “所以今日刘毕也会来?”宋元儿讶然。 这可不仅仅是来个皇帝这么简单,这意味着,他们任务的难度增加了一倍不止。 宋元儿低头想了一番,“隋老伯,许嵩可陪陛下一同前来?” 她看出来隋义远对称呼并不在意,所以还是继续叫他“老伯”,这可比“隋大人”亲切多了。 隋义远摇了摇头,原来许嵩前两日带人去了若城。也不知这若城有什么好的,竟让白穆和许嵩先后到那里去。 没了许嵩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见机行事。”欧阳宋奇说。“如今佩剑不知在何处,变数大得很。还要劳烦大人带我们二人入府。”就这样,隋义远多了两个随从。 当日回京,宫中不可佩剑,是以离魂和断殇都被欧阳宋奇带回了将军府。后来事发突然,这两把佩剑也就留在了府中。 根据欧阳宋奇的记忆,这两把剑都放在卧房,不过如今的卧房里只有断殇。 这把剑倒是被恭恭敬敬地供奉在一张香案之上,也不知这李禩是个什么想法,日日入睡之前看一眼难道就能痛快几分? 卧房倒是没人把守,进去很容易。前脚他们刚刚进门后脚庭院就传来了声音,欧阳宋奇迅速将宋元儿拉到屏风之后躲着。 “宋元儿那把佩剑可准备好了?”这是李禩的声音。 “将军,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开宴前便可呈给陛下。” “宋元儿就一舞妓,欧阳宋奇还给她佩剑,真是个笑话。”李禩推门而入,他身边跟了个随从,那人是以前欧阳宋奇手下的一个二等侍卫。 李禩还未坐下就有人来报,说是陛下、元妃娘娘和尤美人到了。 “这两把剑要同时到手。若是现在取了断殇,怕是会暴露。” 欧阳宋奇用手抚着断殇,这把佩剑是他师父所赐,他将它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不过此刻宋元儿倒是没心思管什么时候取剑了,“将军,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入府后一切进展得颇为顺利?”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一步一步引导我们?” 宋元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猜测而已。只是怕此时外面已经埋伏了重兵。”宋元儿抚额,“我说,你这府里就没有什么密道吗?” 欧阳宋奇用手指弹了弹她光洁的脑门:“若真是暴露,密道怕是也不安全了。密道之中被围,那可当真就逃无可逃了。” 他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那我们只能来硬的了。”想悄咪咪地来无影去无踪、走时不带走一片云彩看来是不可能了,既然这样,只能来一场“大闹将军府”。 一说到“闹”,宋元儿感觉浑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宋元儿将计划细细和他说了,欧阳宋奇听完眯起狭长的双眼:“小丫头,之前没少算计人?” 宋元儿原本兴奋激动的脸瞬间垮了。 商议好对策,俩人就分道扬镳。 前殿上座坐的是刘毕。果然,神情变了,整个人就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之前他是在轮椅之上,一副活了今日没明日的死模样。可如今,丝缎白袍上面刺着金龙腾云的图样,一顶金冠束着头发更衬得面容威严,从上之下散发着逼人的气势。 坐在刘毕左手的是李禩,右手的是元妃。 元妃年岁在二十二三,她衣着华贵,十二只盘丝金钗左右依次斜插在云髻之中。她的衣裳做工繁复,好好的绸缎之上刺满了大朵的牡丹,丹唇轻启,声如莺啼。 她的眼睛长的极美,是让人一见便能久久陷入的那种,当她抬手遮阳挡住她上半部分脸颊时,在远处柱子后面趴着看的宋元儿吓了一跳——她的下半张脸就像和宋元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她起身端了酒杯走向李禩,恭祝他首战大捷,她的背影比她的那半张脸还要像宋元儿! 这两点足以让宋元儿感觉手脚飘忽神思游移,但更加吃惊的还在后面。 元妃下方坐着的,是尤三娘! 她竟然就是尤贵人! 这真的是,敌人何处不相逢啊…… 正看着,一个小厮端了一个托盘进来,盘上盖着红色的丝绒布。 第63章 献舞 “陛下,此剑是欧阳宋奇赠予其婢女的佩剑,今日臣特意呈给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毕揭开绒布,托盘之上放着的果然是离魂。 按照常理,兵器一类绝不能出现在皇帝近旁,可今日众人好似不知道这个规矩一般,任由皇帝将离魂放在近侧桌案之上。 隋义远起身劝了一句,想让人将离魂撤出来,却被皇帝三言两语呵斥了一番。 反常即为妖,今日这场宴席怕就是为她和欧阳宋奇准备的。宋元儿觉得太阳炽热无比,脑袋晕乎乎的。 “陛下,妾要去更衣。”元妃起身说道。刘毕允了。宋元儿跟着元妃走了一段路,偷听了几句她与婢女的话。 “都准备好了吗?” “回娘娘,一众舞姬都在后殿等候呢。” “今日献舞可万不能出了差池。” “是啊,陛下竟然喜欢歌舞,娘娘为此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 …… 宋元儿低头看了看这一身小厮的打扮,虽说不怎么好看,但若到时真的打起来了倒也比女装来的方便。 心中一动,计上心来。 她轻咳一声将嗓音压低,虽不十足像男子的声音,但也是有那么三四分味道了。她趋步上前赶上元妃的脚步,“娘娘留步。” 元妃等人停步,“你是?” “在下是李将军的随从,将军命在下来告知娘娘一声,陛下自小体弱,格外喜爱兵戈铿锵之声。娘娘既要献舞,不如趁此机会利用好将军所献的佩剑,陛下必会对娘娘青眼有加。” 元妃刚开始很是高兴,可突然她眉间一滞,“李将军为何要助我?” 宋元儿将腰身弯的更低了一些,“将军日后自然是要仰仗娘娘的。娘娘日后有了皇子,难道不要仰仗将军吗?” 元妃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她点了点头便去更衣,而宋元儿又回了前殿。 一切如她所想,跟在刘毕旁侧的近身内侍是当年太子刘宏身旁的许内侍,他捧着一个盖着红丝绒布的托盘从后门进入,将刘毕桌案上的那个换走了。 好一个偷梁换柱!隋义远有心离席告知实情,可刘毕不着痕迹地将他拦下了。 许内侍带着托盘原路返回,宋元儿悄悄跟上去要给他一番教训——谁让他当初那样害她的主子! 欧阳宋奇跟宋元儿大致说了一下那日大殿发生的事情,但他略掉了自己的身世。 “娘娘,这是您的舞衣。”掌事宫女说道,语气里带着讨好。 元妃换好了舞衣,一身大红霓裳之上用金钱绣了涅盘的凤凰。头发只是用了一根红色的丝带紧紧地扎在脖颈处,腰间是镶玉的腰带,上面坠着六根珠络,旋转起来裙摆四散,凤凰于飞、飘飘欲仙。 “这衣裳真漂亮,有劳尚服局的人了。今日若能博陛下一笑,你们重重有赏。”元妃仔仔细细地摸索着每一缕丝线。“诶,这上面绣的是凤凰吗?” “是。”掌事宫女笑了笑,“娘娘只管放心穿便是。”说完她就告退了。 “恭喜娘娘。”元妃身旁的一个小丫头突然说到。 元妃不解。 “娘娘,奴婢偷偷问过了,这件衣裳可是陛下亲自吩咐缝制的。娘娘您想啊,普天之下有谁能穿这刺有凤凰图样的衣衫呢?” 元妃用手轻轻捂住胸口,“你的意思是——”说到这里,她捂住了口,赶忙摇了摇头,“宫中位份最高者是贵妃呀,陛下待她虽不如我,但也是极好的。我听许内侍说过,陛下曾向贵妃允诺,宫里无论再入多少新人,都不会有人越过她去。” “娘娘,那个时候您还没有入宫呢!贵妃家中无人,没人替她在后宫撑着。可您不一样啊,咱们国舅爷和孙大夫可是这朝中的主心骨呢!” 孙大夫是元妃先前嫁过的男人,刘毕为感谢他送元妃入宫有功,故而赐了他一个大夫的头衔。 这位婢女口中所说的这两人,都是挂个头衔白吃俸禄。乡野粗人,不知朝中险恶。 在他们的观念里,有了官职便是高人一等,那两位在外打着元妃的旗号作威作福,元妃也在后宫因为有这二人撑腰日渐嚣张跋扈,全然忘了当初家里是如何被官差恶吏欺凌。 元妃觉得有理,动作也不扭捏了,大大方方站在铜镜前欣赏起自己的容貌仪态来。 “原想着给陛下一个惊喜,但如今看来,是陛下给本宫惊喜了。” “娘娘,请您把这个带上,时辰到了,要开宴了。”掌事宫女拿了一个面具回来。此面具将脸遮住了一半,外呈金色,犹如蝴蝶振翅轻点于鼻梁之上。 “娘娘,要奴婢说,就是九重天上的仙子今日降临也未必比得上您的容貌。” “胡说。”元妃笑着责骂了一句。“不过真不知这九重天上是何模样……” 丝竹管弦,无一不是京中一等的乐师所奏。前殿的设计本就空旷,大殿之内颇有余音绕梁之感。 演奏到兴处,一队舞女簇拥着一人鱼贯而入,那人在舞台中央站定之后回身展袖,背影看去气势虽有,但大多借的是那舞衣之上凤凰的涅盘之势,作舞之人本身倒有些柔弱之气。 那人双臂一高一低向里弯曲收缩,头颅微侧,将左侧的脸颊露向刘毕,其身姿绰约婉转,媚态尽露,所在者无不惊叹无不艳羡。 大殿之内,只闻得丝竹管弦悦耳之声,再不得其他声响。 一舞终了,其余舞女皆鱼贯而出,只留那人站于台上。 突然间,原本清扬婉转的丝竹管弦之乐一时间单留了琵琶之声,铿锵有力好似千万兵戈铁马从四面八方涌来。 那人的舞步也一改先前的细碎步伐,突然变得刚劲有力,这架势显然是要上演一曲剑舞。 她舞动着向刘毕走去,刘毕早已看得如痴如醉,欣喜抑制不住地外溢。 她靠近桌案时猛然用手揭开了绒布,但放在里面的并非离魂,而是一柄玉质纯粹的玉如意。 她显然是不曾想到结果竟是这样,一时间手拉着绒布僵在了那里。 第64章 痛苦往事 “元儿,孤很高兴。”刘毕起身,左手握住舞女的手,右手慢慢抬起,抚上了她的脸颊,那神情仿佛是在抚摸一个丢失已久的宝贝一般,摸重了怕弄坏了它,摸轻了又怕感觉不出宝贝的珍贵。“你跳舞,真美……” 舞女听后双眼泪汪汪,“陛下,您若喜欢,臣妾日日跳给您看。” 她原以为刘毕会感动地即刻下旨封她为后,可谁知刘毕的脸一下子垮了。他迅速伸手粗鲁地摘下舞女的面具,“元妃?!” 元妃一头雾水,她从来没有见过刘毕这副表情。自从进了宫,她可是一句重话都没听过,因此不由得心中忐忑,一丝恐惧蜿蜒上心头:“陛下,不是臣妾还能是谁?” 若是宋元儿在场,必然会捧腹大笑。计谋得逞! 这时,许内侍从殿外鼻青脸肿地跑了进来,“陛下,陛下——” “你——这是谁打的?”刘毕问道。 “是那宋……”许内侍本想说是宋元儿,但他及时止住了口。 第一,刘毕绝对不喜欢别人直呼宋元儿名讳。 第二,元妃还不知情,她要是知道世上有个人叫宋元儿,日后还不得逼着他说清其中原委。 许内侍重新整理了一下舌头,“陛下,方才奴才遇见宋姑娘了。她……她打了奴才一顿,把剑抢走了……” 刘毕三步并做两步走下来揪住许内侍的衣领,“她走了?” 许内侍点了点头,“她让我给陛下传句话……她说……她……” “快说,什么话!”刘毕倒是没有生气,他只是想迫切知道宋元儿说了什么。 “她说偷梁换柱没意思,不如声东击西。” 刘毕听完起身大笑了几声,许内侍以为他气的疯了,赶忙安抚了几句。 “孤没事。要今日她这么容易就上钩了,她就没意思了。” 为怕引人注目,许内侍带着离魂从殿内离开后并未有侍卫跟随,宋元儿解决起他来很是容易。 “取到了?”欧阳宋奇问,他的左手拿着断殇。 宋元儿举起离魂向他晃了晃。“咱们走。” 将军府中的路线欧阳宋奇极熟,纵使李禩布了天罗地网他也照样能走出来。出了将军府来到人潮如织的长街之上,他立刻就要出城。 “等等!”宋元儿拉住他,“算算时间,咱俩应该已经暴露了。” 许内侍定然已经哭着把她的话转给了刘毕,刘毕和李禩定然已经传出消息要严查两位小厮打扮的男人。 “如此装扮出城门怕是不易,若是被人发现,免不了又是一番打斗。” “你怂了?”他又逗她。 “这跟怂不怂有什么关系!”宋元儿咬着牙低声说,“本来能平安出城,为什么非要让事情变得没有定数呢?!” 欧阳宋奇双手环抱,“你怎么保证咱们可以平安出城?” 他那一脸的怀疑令宋元儿很不爽。不就是出个城吗?本姑娘顺便整个人玩玩! 天灾加战乱,这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乞丐。 如今天气转凉,再过几日又要飘雪,可这些乞丐身上穿着的可还都是烂了洞的夏衣。 她拉着欧阳宋奇去了一家衣店,买了两身寻常人家的衣裳,当然,为怕被守门的抓去选妃,她还是挑了身男装。 一身男装外加一个草帽,脸上找了把黄土摸的脏兮兮的,任谁也瞧不出他俩的真容。 出店之后分头行动,欧阳宋奇去了包子铺放下两枚铜钱,宋元儿则假意从两个乞丐前路过,不小心将那两身小厮的衣裳掉落。 果然,那两名乞丐如获至宝,立刻穿上了身。 “两位,家中老母六十大寿,我在那包子铺中留了几枚铜钱,两位可前去领个包子吃,就当为老母积福了。”欧阳宋奇随后过来说到。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获得,所有的东西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包子铺与城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那俩乞丐刚至包子铺就被一队士兵围了起来,不久李禩也策马驰来。 当他们发现中计之后宋元儿和欧阳宋奇早已找到小跟班儿出了城门疾驰而去。 回到粟县时已是傍晚,借着天际尚且存留的一丝霞光在房中摸索着蜡烛。 粟县这里,能有口吃的便是不易,烧饭挑水等事自然没有奴仆来做,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 “王子兴也不知去哪儿了,这么大个县城也不留个人守着。”宋元儿碎碎念道。 欧阳宋奇想起今日那两个无辜受到牵连的乞丐,心中涌起一丝愧疚。若不是别无他法,他实在不愿搭上那两人的性命。 他犹豫良久开口问到:“若有一天你作为主帅领兵攻城,可守城敌军以城中百姓性命相要挟,你该如何?” 宋元儿刚刚从一处柜子里找到了几支烧得残缺的蜡烛,听到这个问题后,她手上动作一滞,心中似有千万把利刃想要将她活生生地从中刨开。 无数种声音冲入天灵盖,吵得她头痛欲裂。 “萧箫妹妹这是往哪里去啊?” “上仙快走!” “永平君燕云,抗令攻城致叛军屠戮百姓。” 四周虚无,头脚悬浮,鲜红的血,幽暗的天,一幕幕杀戮在眼前闪过,一句句嘈杂灌入耳中。宋元儿用手撑着柜子才堪堪没有倒下去。 欧阳宋奇见状也是吓坏了,他上前蹲在他的身边,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两只手尬在半空,焦急地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若不舒服便不必回答了,我也没说非要一个答案。” 记忆的碎片里,一名银甲白袍的女子策马驰来,她所见的,是满城的尸体——敌军在城破之际屠城——她似乎张口说了些什么,而后她下马守在死去的男子身旁。 地上的血滴滴凝结,四滴一聚,相互环绕,这种花她见过,名曰血海。 头渐渐地不痛了,她小声抽泣起来。 “将军!将军!”秦放的声音刺破寂静长夜,慌张急促。 “你怎么来了?”欧阳宋奇问。宋元儿抹了抹眼泪平复了一下情绪,刚刚她的一系列反应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第65章 变数 秦放不等捋顺了气息就道:“将军——我们攻至——木——木惹县时,仇岩将军的——部下崔永建抵死不开城门,还将仇岩将军以及一众军士的家眷扣在城内。他们放——放话出来说,投降者既往不咎,若敢攻城便以谋逆之罪论处,城破之时便是城中之人的死期。” 宋元儿想:怪不得王子兴走得这么匆忙。 “王子兴什么看法?”欧阳宋奇抓到了重点。 秦放摇了摇头,“王将军的意思是让仇岩将军以大局为重……” “那仇岩定是不肯。”欧阳宋奇说,“如今他的手下可有投降之人?” “不曾。有那么几个人想要趁夜回城投降,可都被王将军派去的守卫就地斩杀了。后来,就没有人敢了。” “此局你要如何破?”宋元儿看向欧阳宋奇,他适才出的难题,如今倒是要自己去解了。 欧阳宋奇一言不发,眉头紧锁。此时,攻与不攻、救与不救本就是一次人心的考量。 宋元儿踱步至门前,望着满天星河——此战过后,这军营之中怕是要分出个高低位次来了。 “我们收拾一下,连夜赶过去。”宋元儿道,“我们赶过去少说也要七日,这七日变数太大,我们不如到了再随机应变。” 欧阳宋奇问:“有想法?” “猜测而已。”宋元儿从柜子里又取了两根火折子,“单一个木惹县能成什么事?定是木惹、郧、周,三县勾结才是。木惹在最西面,王子兴他们经过郧县周县时必然会掉以轻心,将部下留于县内与家人团聚。是以行至木惹,人数最少,警惕性最弱。” “所以你猜测,郧周二县会在王子兴他们走后关闭城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欧阳宋奇聪明,一点就通。“若真是如此,怕是麻烦了。” “不会的。”宋元儿用剪子将烛心剪去了一半,烛光晃动,飘渺不定,“其实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霍枭那边一旦大捷,这三县的守将必会开城门低头认罪。” “为何?”欧阳宋奇秦放齐声问道。欧阳宋奇先上来不明就里,但宋元儿用哭过之后更加闪亮清澈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以后他便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们在观望?” “不错。秦放,当今局势,你认为谁占上风?” 秦放思考了一番,“自然是刘毕。现在南方霍枭那里眼看着就要被打残了,咱们这边又被这么围困着,要这么看,咱们属实不是朝廷的对手。” “这就是他们三人的想法。”风吹进来,烛火摇了摇。 秦放恍然大悟:“所以,要是霍枭大捷,这天下形势可就翻天覆地了!要是这样的话,谁处上风可就说不准了。” “到那时他们自然大开城门。既然如此,我们便也不着急回去了。”欧阳宋奇松了一口气。 “那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喽!为着这事儿,我可没少跑路。”秦放伸了个懒腰,很愉快地说。 宋元儿立即一盆冷水泼上去,“我们今夜赶路。” 他们二人皆很疑惑,宋元儿用指关节轻叩着桌子:“这三扇城门,要由将军打开。这三城守将的人头,要由将军来祭天。” 她很坚定地看着欧阳宋奇。“国不可一日无主,军中也是如此。你们四人若想成事便不可长久平起平坐,将军,你是最有能力管辖这支起义军的人。” 屋内一片死寂,天地黯淡,唯余桌上一豆烛光。 “将军,宋姑娘说得对。我记得师父跟我们说过,你母亲希望你能为天下开太平。” 宋元儿第一次见秦放这样认真,也是第一次听他们谈起欧阳宋奇的母亲。 秦放双膝跪于地,两手平抬至胸前,“将军不论做什么,秦放都跟着!”说完他将头重重地叩在地上以表决心。 “奴婢也是,将军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言毕,她如秦放一般行礼叩头。 “我,欧阳宋奇,绝不负你们。” 黑云袭上,遮住了星光。万籁俱寂,仅剩了流水潺潺。 这人世冰冷,可有朋友相伴,足以温暖一生。 官道走不了,所以他们多花三日功夫从山野小道绕行。抵达周县时,周县城门已然紧闭。 历尽千辛万苦到了木惹,原先吵嚷着攻城的王子兴像一个蔫萝卜,一个人在营外蹲着。果然,劝别人的时候大义凛然,等事情牵涉到了自己,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你们若是想要攻城,除非从老子身上踏过去!”仇岩见欧阳宋奇来了,没有欢迎,却是拍案而起,桌案上的茶盏震了三震。估计他前些日子也没少和王子兴斗气。 齐诚在一旁将他按住,和他说了几句明白话,仇岩这才语气平和了一些,示意让欧阳宋奇落座。齐诚派人叫王子兴入帐中议事,欧阳宋奇附耳对宋元儿说:“接下来你要如何做?” 一路上他问宋元儿是何计策不下十次,每一次宋元儿都用“尚未查明情况,难下定论”来敷衍他。欧阳宋奇心中若有定论,他定不会穷追不舍地问。 宋元儿心里很清楚,欧阳宋奇此次也无办法。 城内是攻城军士的亲人,城外是城内百姓的儿子。不论是狠心还是慈柔,进退都是万丈悬崖。 宋元儿心里早就将对策想了个大概。准确来说,不是她想的,是这计策自己跳到她脑子里的。 好像一碰到战场伐谋这类的事情,她的脑子就特别灵光,大概欧阳宋奇也觉察到了,才会每次都很认真地同她一起商讨。 这次,她并非不想与欧阳宋奇坦白,只是心中的计策尚未确定能否成功,万一她想错了怕是会影响与其他几位将领的关系,是以她决定不如好人恶人自己做到底,让欧阳宋奇一概不知情! “将军,能否信我一次?”宋元儿说的很诚恳。 欧阳宋奇思索良久,点了点头。 王子兴打帘儿进来坐下,“不知欧阳将军有何良策?”王子兴率先发问。 欧阳事情先是四周环顾,将神秘感拉满。“我们攻城!” 第66章 布局者 “老子说过不攻,你是聋了还是故意来找死!”若不是齐诚拉着,估计仇岩就提着他那两臂宽的大刀朝欧阳宋奇挥过来了。 “若是攻城能行,我们早就攻了,何须拖到现在?城中不曾有你的亲人,欧阳将军,你莫拿别人亲朋的命不当命!”王子兴也是怒意突显,毕竟他的七旬老母以及娇妻幼子皆在郧县,一个弄不好,他就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仇岩没有老母也没有娇妻幼子,但城中有位夫子曾救过他一命。 他是个性情憨直有恩必报的人,将夫子性命放在顶重要的位置。 齐诚倒是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至交的朋友,几十年孑然一身,因此他是最不着急的一个人。 若一个人不能忧人之忧乐人之乐,那么他便不是至纯至善之人,更不是可以生死相依之人。 欧阳宋奇方才说的那句话是宋元儿要他说的,为的便是看一眼众人的反应,齐诚此人,隐隐令她不安。 “诸位莫急。”欧阳宋奇稳声道,“七日之后,夜升浓雾,是鬼祀节。按照习俗,所有人落日后闭门不出,届时便是攻城的最佳时机。这几日,我们佯装退军先麻痹崔永建,在周遭山中安营。” “可城门紧闭,若我们攻城,崔永建狗急跳墙真要屠城又当如何?”齐诚发问。 “鬼祀节,鬼门开,魂魄归来。守城将士也是人,纵然有几个胆子大的,我们也要让他有所畏惧。”欧阳宋奇的手轻叩至桌案上,桌案受到震动哒哒作响。 计策一出,王子兴与仇岩皆觉得可以一试,齐诚心中有所思量,却也点了点头以示赞成。 鬼祀节,相传在这日鬼门大开,有些冤死亡灵或是心有所挂念无法了却前尘者,皆会在这一日入凡去见想见之人。 不过终究是人鬼殊途,鬼看得见人,人看不见鬼。 此节为的只不过是给已死之人一个了断,让他放下执念与怨恨,饮下孟婆汤渡了忘川再启凡缘罢了。 凡人倒是为此而心神不宁,怕鬼魂缠身,故而鬼祀节这日自日落开始所有人便闭门不出,一家人围守在死者的牌位前,颇似过年守岁一般。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此时已至深夜,所有人都在整理行装,大军连夜后退五十里。 宋元儿跟欧阳宋奇要了秦放以及兵士一千,但她的打算并未透露多少。 “你不是问我若有一天我作为主帅领兵攻城,可守城敌军以城中百姓性命相要挟,我该如何吗?”宋元儿抱着理好的行李呆呆地看着他,“将军好好瞧着,这就是我的答案。”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欧阳宋奇扳住她的双肩,而后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平安回来见我。” 宋元儿脸颊微微发烫,觉得此时气氛过于诡异,于是打了个哈哈道:“崔永建还不是我的对手。” 随即她又想起来:“将军也当心些,毕竟咱们人少。” 欧阳宋奇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五千多人。这些日子耗在木惹县外人困马乏,粮食兵器战马等皆需补给,他们也是分析了半天才决定对颖县下手。 颖县守将有勇无谋,此城半日便可攻下。 “你可还有要嘱咐的?”他问。 宋元儿想了想,摇了摇头。 “你可知颖城里最多的是什么?” 她又摇了摇头,“钱吗?” “神武皇帝有妃子二十七人,其中十三人出自颖县,东朔建国以来共有十八位皇后,其中十一人都是颖县中人。” “所以呢?”她不明白,聊得好好的,怎么给她讲起神武皇帝的后宫来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秦放来了。 “将军,所有将士都已收拾妥当,王将军说一刻钟后出发。” “知道了。宋元儿要的一千军士你可都已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属下对外只说是前些日子攻城时有些散兵在附近山头为非作歹祸害乡民,是以要带人前去清剿。” “很好。你们先走,她自会与你们会和。” 秦放走后,她突然悟到了话中的深意。“你的意思是,颖县多产……美人?” 欧阳宋奇点了点头,将头凑近了一些。“不知道有没有人比得过你。” 她脸上一僵,“坏了!若是这样,万一……万一……” “你放心,不会有万一。”看着宋元儿掠过一丝慌乱的小脸,欧阳宋奇的心情莫名地好起来了。 “将军英明神武,自然不会被美人计所迷。可万一手下那些人被缠住了,你们靠什么打回来?”她很严肃很紧急地问到。 他的脸,此时此刻,滴汗成冰。 “我没骗你。我小时候邻村的阿牛,自打三岁起便日夜苦读,白天去放牛时也是拿了抄来的书卷读着。他们村儿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日后必然会飞黄腾达。可是,后来他被好友拉去了一个青楼,不过喝了一点小酒见舞姬舞了一曲,从此之后书也不读了,牛也不放了,将家中钱财全部偷来到那青楼之中找人快活逍遥了。最后把钱花光了叫人打了出来,从此之后病榻缠绵,没过一年便被阎王爷召去了。” “所以你是担心军中将士会被美人计迷昏了头?” “还是防备些好。” “七日后见。”说完,欧阳宋奇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元儿记得儿时邻家阿姊有了爱慕的儿郎后曾对我们说过,那儿郎嬉闹时曾说“天底下只女人心思弯弯绕绕不可捉摸”。 可她现在觉得,男人的心思才像那乱了的线团一般,根本理不开。 欧阳宋奇等人带兵撤退之后,崔永建派了一小支侦察兵出来查探。 在确定他们转而攻击颖县时,崔永建暂时放松了警惕,具体的表现为:原先三班值守的士兵改为两班且人数减半,同时士兵疏忽大意,为了早点换班常常是不到点便撤下城门前去点卯,而下一班人要到点点了卯才往城门上走。 中间的空档有一盏茶的功夫,足够宋元儿他们爬四五遍城墙了。 宋元儿与秦放并其余身手好的十人选了夜间换班的空档将铁钩之后栓了长绳从城墙上爬了上去。 防守如此松懈,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入了城。 此时距离欧阳宋奇他们回攻还剩三日。 第67章 里应外合 入城后等至深夜,宋元儿取出早已备好的箫选了个僻静处吹奏,秦放带人在四周放哨。 夜间寂静,在此处吹箫必然是全城都可听见。 “风吹叶落风雨凄,金戈铁马与君离。血泊拍散旌旗摇,裹尸死国负妾情。” 箫声呜咽,一曲《与君别》更是凄凉婉转万分幽咽,就算是不懂乐理之人听来也是悲从心生不自觉便会思念故人。一曲终了,城中隐隐传来哭泣呜咽之声。 “姑娘,有人来了。”秦放悄声说。估计是消息传到崔永建那里,派人来捉了。 “走。”宋元儿将箫仔细收好,带着秦放他们从早已设计好的路线离开。 第二日一早,她捧着几小袋金子拜访了城中几位有名的说书先生。 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几位先生二话不说就按照她的要求编好了几个催人泪下的故事准备这几日说与众人听。 第一日讲的是黄河水患之下的生离死别之痛。 第二日讲的是新君登位搜罗天下珍宝活生生拆散苦命鸳鸯。 第三日讲的是天下大义太平盛世愿景之下的拼搏奋斗好儿郎。 说书先生的本事是一回事,有没有人捧场却又是另一回事。 于是乎,秦放等人这几日不做别的,只是在各大说书场所听了几出好戏,然后在恰当的时候吆喝两声应应景动动情催催泪,把诸位看官的情绪与理解力带到正轨上罢了。 比如第一日讲黄河水患时,秦放很应景地说了句:“我的老母就是因为那朝廷不拨赈灾粮而活活饿死的啊!” 此言一出,群情激奋,大家七嘴八舌地开说,倒是比那说书人说的还要精彩。 秦放他们听戏,宋元儿也没闲着,她不过是趴在崔永建房顶上听听八卦而已。 这几日她夜夜吹箫,他们每次都抓不到人,所以崔永建这几日脾气很是不好,在他手下干事的人没少受气。 第五日,宋元儿等到了她最不想等到的消息。 黄昏时,城门大开,迎来了一人,此人她见过,是齐诚身边最得力的干将。 他将一卷书信递给崔永建,“齐将军说成败皆在明晚,到时将欧阳宋奇、王子兴和仇岩的人头送到京城去,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宋元儿觉得心里沉沉的,趁人没发现悄然离去。 齐诚,她定然要亲自揭露他的狼子野心。对待背叛之人,她的心里没来由的感到恶心,甚至有一股子将齐诚千刀万剐了的冲动。 第七日,她在正午时分取箫于两楼之间的连桥上吹奏了一曲《风骨颂》。 “铮铮铁骨,铿铿步履,旌旗恢恢,威武吾师!” 箫声,可幽咽,可悲壮。 最后一个乐音落下,崔永建便带兵涌至桥下。 士兵分为四队,两队分别从两旁的酒楼中进入,两队一前一后,算是将她团团包围起来了。 “你这妖女,用箫声蛊惑人心。今日本将就把你拿下,就地正法,看你还敢不敢妖言惑众!” “先皇残暴,民不聊生!新皇奢淫,苍生受苦!我的主子是朝廷的欧阳将军!他为了天下人的幸福在外拼命,作为他的奴婢,我誓死与他同生死共进退!” 两旁的士兵上来一左一右将宋元儿按在地上就要落刀,却被崔永建厉声喝住。她知道,是“欧阳将军”这四个字救了她。 “我无法上战场拼命,但我绝不会成为他的累赘。”说完,她佯装拿刀要抹脖子,两旁的士兵眼疾手快地将她按住了。 “崔永建,你让我去死!我死了,他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他杀回来时就是你的死期!” 话就只能说的这么直白了,剩下的就要看秦放他们的了。 宋元儿被崔永建押回去当了人质,夜里三更时分浓雾四起,按照计划,欧阳宋奇此刻应该正在城外潜伏。 城外,欧阳宋奇等人按照计划,半日便攻下了颖县,而后开始马不停蹄地制作“鬼魂”。 此鬼魂制作原理参照孔明灯,只不过外面的纸被涂成了黑色,形似幽灵,在夜里,内中一团火光照着,颇似鬼魂前来索命一般。 三更时分浓雾四起,能见度不过五百米,“鬼魂”悠悠从四面八方飘起,总数越有万只。 浓雾之中天上火光隐隐,秦放等人在城中传谣,说是鬼门已开,自家的故人皆前来相聚。 鬼神之说,是恶是善向来皆由主观断定。 秦放等人将此“鬼魂”说成家人团聚,众人心中便也不怕了,家家户户开门开窗,在门前摆案烧香供奉饭食,他们此时又仿佛听见箫声依依,仿若故人来。 崔永建此时此刻可没心情管这些百姓在做什么,他将宋元儿押至城墙之上,弓箭手齐备,城门下也是守军披坚执锐守在城门之后,宋元儿很是轻蔑地朝崔永建笑了笑,她心里清楚,此战并非是兵戈之战,而是心战。 此局,赢的人一定是她。 四更时分,浓雾消散,孔明灯也差不多都已过城。欧阳宋奇虽不可修仙,但他的天文学学的不错,今夜的天气他算的很准。 浓雾散去,两军正式兵戈相向!众军士原以为守军会手足无措,所以在看到杀气腾腾的崔永建时心里顿时泄了气。 欧阳宋奇按照宋元儿的计策,今夜带兵前来攻城,当他看到被捆住双手押在城楼上的宋元儿时,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再不敢轻举妄动。 “欧阳宋奇!你若敢攻城,这个女人就会成为你们愚蠢行为的第一个牺牲品!”崔永建此生都没有这般威风过。 宋元儿想了想,她不如做个好人,让崔永建和齐诚在死之前再享受一下控局人的乐趣。 “将军,你们快走!齐诚和他们是一伙的!” 宋元儿装作慌乱的样子朝城下大喊。此言一出,城下诸人俱惊。 此时似乎大局已定,齐诚也不再伪装,他的手下立刻向他围拢而后与欧阳等人兵戈相向。 第68章 立威 “王大哥,叛乱这等事,自古以来十个里能有一个成功便不错了,多少人是为他人做了嫁衣啊?弟弟在这里就不奉陪了,诸位的项上人头倒是可为我铺就一条青云之路!” 齐诚言毕,四周的黑夜之中围拢过来一群甲兵,看样子是齐诚埋伏好了的。 “齐诚,当初咱们兄弟三个是怎么说的!当初王大哥为了救你险些叫人一刀刺死,如今来看,他当初还不如就一条狗,至少狗还知道摇摇尾巴报个恩呢!” 仇岩是个火爆脾气,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骂。王子兴颇为心痛,但他不如仇岩爽快,有话也闷在心里不说,估计现在是想脱身之法。 这完全属于意外状况,欧阳宋奇提剑警觉地看向四周围拢的甲兵,想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出去。 可是,齐诚兵法读的不错,再加上他颇有作战经验,对于如何包围如何绞杀敌军颇有心得,所以他布下的阵法还是颇为有效的,欧阳宋奇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一处薄弱之地。 城内秦放等人按照宋元儿的吩咐在长街演了一出好戏。家家户户受到他们放出的流言的感染,家家户户都出门摆案烧香,因而他们这出好戏的观众极多。 “爹,娘!新皇不仁,如今哥哥在外拼杀,我绝不能让他有所顾忌!今夜,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们,我要冲出城门与哥哥团聚!” “娘!那年水患,你被官兵侮辱自尽而亡。今日,儿子要拼杀出去,推翻了这狗皇帝,拥立新帝!” “爹,娘,姐姐,弟弟!我要为你们报仇!” “哥哥,他们拿我的性命要挟你不让你攻城,弟弟绝不做你的累赘!” “我们都是有血有肉之人,与其坐以待毙看着亲人在外挣扎,我们不如和他们拼了!” …… 秦放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现场观众们的情绪极为高涨,一个妙龄少女站了出来喊道:“哥哥,往日都是你来护我,今日,妹妹要来保护你!” 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怀里抱着个布偶一步一摇挣扎着从人群中钻出来,奶声奶气喊道:“爹爹——月儿不怕——” 霎时间,全城人想起了午时宋元儿所言,再加上这几日夜中的箫声与白日的感人戏文,所有人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势,有刀的拿刀,没刀的拿锄头,凡是能用来打人的器物全被人拿了去,一群人轰轰烈烈浩浩荡荡向城门涌去。 宋元儿的耳力极好,同时她又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听声音上,是以秦放他们的声音吵嚷的声音宋元儿先一步听到。 时机到了,齐诚,崔永建,你们得意够了…… 宋元儿的脖颈上架了一把长剑,剑刃极为锋利,怕是轻轻一碰便会血肉横飞。 不过僵持了这么久,拿这把利刃的士兵也是全然沉浸在了城下的好戏之中,人没了警觉便极容易对付了。 宋元儿向下一个弯身双腿向后一划将那士兵绊倒在地,然后她趁机将手往利刃上一靠,手上的粗麻绳瞬间断了。而后右手迅速抄起利刃架在了崔永建的脖颈上。 崔永建只听得一声惊呼,刚刚转过头去便被人架上了刀刃,纸老虎啊纸老虎,一撕就破。前面还气势汹汹,如今吓得瑟瑟发抖,就差一句“英雄饶命”了。 局势变化太快,城下原本吵吵嚷嚷如今却也都安安静静目瞪口呆。 “齐诚,你可曾读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元儿扬声说道,声音清脆却掷地有声令人生畏。 齐诚尚未反应过来,他的甲兵却是纷纷倒下,所有人皆是后背中箭,箭箭直插心脏,一箭毙命。 四周围拢上来的是一群黑衣人,今夜无月,他们若不靠近根本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 好礼惊喜接二连三,秦放等人涌至城门前,守门的士兵皆为本城居民。 这群闹事的人中掺杂着他们的亲人朋友,他们并不敢动手,于是索性“叛变”,将城门大开,迎王子兴等人进城。 城楼之上众人见如今风向已变,也纷纷投诚,无需宋元儿多言,他们很自觉地帮她将崔永建押了下去。 王子兴他们尚未进城,远处马蹄急响,是外派的探子来报:“霍枭瘴县大捷,朱有志被杀,三万大军覆灭!霍枭瘴县大捷,朱有志被杀,三万大军覆灭……” 木惹县已破,再加上霍枭大捷,周县、郧县闻此二则消息后大开城门,守将负荆请罪迎请王子兴入城主事。 齐诚崔永建被当众诛杀用来祭旗,之后一月之内王子兴、仇岩、欧阳宋奇陆续领兵攻下周围各县,后来有些知县识相的,纷纷打开城门表示归顺。 自此,天下算是三分,朝廷刘毕占据中原,南部诸县皆在霍枭掌控之中,而西北一带以及中部则在王子兴欧阳宋奇等人的掌控之下。 “城中之人若想活命,唯有自救。”宋元儿与欧阳宋奇站在城楼吹风时宋元儿说,“而这时需要有人把他们敲醒。永远都别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保护都是相互的,没有谁必须为谁拼命的道理,若是城内之人不去巷战,不去死拼,而只一味等待城外将士的营救,那么他们死了也不算是冤枉。” 欧阳宋奇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话总那么无情,可是却都在理。” “道理向来都是冷的,因为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本就是冷的。”宋元儿心中大惊,她不知道为何这些话自己会脱口而出,她不晓得这些道理是自己何时所悟。 近来她觉得奇怪,仿佛自己一靠近战场,一卷入纷争,心就开始变冷、变硬,仿佛心中有一片禁区,无人可近,无人可知,而她自己却被锁在里面,久久围困,不得解脱。 第69章 牟鼎 木惹一战,欧阳宋奇救了全军将士亲属的性命,从那时开始,军中虽未明言,但几乎所有人皆以欧阳宋奇为尊。 仇岩此人见了至交好友牟鼎牟夫子后声泪俱下,之后见了欧阳宋奇更是比见了爹娘还亲,宋元儿曾打趣到:“恭喜将军,你也有小跟班儿啦!” 说到小跟班儿,这匹马乖的很,不用人牵着也能自觉地跟着走,不过它只跟宋元儿一人。 鬼界近日东西二王有些骚动,鬼尊沧溟见洛箫璃这边有小跟班儿跟着,心里也放心了不少,遂不再日日相随,回鬼界处理事务去了。 小跟班儿闲来无事就趴在地上摇尾巴,每当宋元儿成功躲避刀剑伤害时它还很是悲伤的。 根据仙规,下凡历劫是以生死为限的,也就是说,要是宋元儿不幸被人杀死,那么她便可以早早地回到天庭逍遥自在了。 小跟班儿每每看到宋元儿毫发无伤时,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悲伤,一连忧郁了许多天。 如今,众人以郧县为主城,木惹、周、颖三城为辅城,休养生息,补充军备,谋划天下。 王子兴的夫人是农户出身,十六岁上嫁与王子兴为妻,如今已三十有六,生了两儿一女却依然气质极佳,岁月沉淀在她身上,有着小丫头不可拥有的从容之感。 王子兴比夫人小两岁,欧阳宋奇说王子兴醉酒时曾说漏了嘴,当年他第一眼就看上了他的夫人,然后死缠烂打穷追不舍才让夫人点头、父母应允。 他的夫人做饭手艺极好,色香味俱全,属于一吃就念念不忘的,其余将士家眷都亲切地喊她阿香嫂。 “瞧这姑娘生的,真真儿是极好。”阿香嫂第一次见宋元儿时正与她的女儿坐在一处纳鞋底。她们纳鞋底又快又好看,针脚不疏不密,两针之间的间距都是一模一样,这功底一看便是长年累月做出来的。 宋元儿爽朗一笑,“阿阮生的也好。我娘总说女孩儿性格应当文静些,我看阿阮平日里总跟着嫂嫂练些女工做些饭食,哪像我一天到晚只知东跑西窜。” 她说完,阿香嫂捂嘴一笑,阿阮也是面带羞涩低头含笑。 欧阳宋奇这人笑的最是畅快,笑就笑还不忘补上一句:“嫂嫂,您有空大可带带她,她可是连袖口都不会补呢!” 此话一出,阿香嫂的笑意越发深,连说了几个好,“欧阳将军放心,不需三日,我定能将基本功给她扎一扎。” 从头至尾,阿阮未曾说过一字,甚至头也不曾抬过。宋元儿只当它是女子惯有的羞涩。 阿阮长的很似一只没有脾气的小猫,做什么事情都是很轻很柔,就连走起路来都带不起风尘。 阿阮今年十二,她的长兄雄飞今年十八,幼弟小令今年不过六岁,还是个孩童却很是厉害。 雄飞和阿阮脾性随母,温和善良。小令的脾性肖父,小小年纪就已初露野心锋芒。 比如那日进城,王子兴见了长子甚是兴奋,当即上前将雄飞拥入怀中,可此时小令从远处跑来,一声奶声奶气的“阿爹”就很顺利地抢占了父亲的怀抱,然后,他就一直趴在王子兴身上没下来过。 仇岩的至交好友牟夫子是位知了天命的老头儿。 此老头儿整日里拿了把只剩了扇骨的芭蕉扇煞有其事地扇着,一眼望去高深莫测,二眼望去散人一个。 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老头儿虽然穿的破破烂烂,但肚子里确实有些东西,有些事情王子兴等人看不出,可他却早已看透了结局。 此人,神也! 多谢欧阳宋奇那一句话,这几日,几位将军日日围在一起商讨战术,牟夫子在一旁摇着扇骨倾听不时补充一下意见,宋元儿则被阿香嫂按在一个小木凳上学习纳鞋工艺。 一天下来,阿阮为父兄做好了两双鞋垫,而她的成就只有满手被锥子扎的窟窿。 真的是术业有专攻啊……她晚上抱着红彤彤的小手泪流满面。 刚开始阿香嫂还鼓励她,说什么兵书都看的了,阵法都布的如此神,小小的女红自然难不住她。 可是,当她一连三天未曾有一丝一毫的长进时,阿香嫂就算是彻底将她放弃了。 雄飞这孩子深得宋元儿的意。 他脾气温和,虽然在这乱世男子还是要脾气硬些,兵书读的多些,武艺练得高强些才管用,但他无论何时都笑眯眯的双眼也确实是这阴暗天地间的一抹光亮。 他知道宋元儿爱吃阿香嫂做的绿豆糕,是以隔三差五便给她送来一盘儿。 有时阿香嫂做了些好吃的,他会专门跑来她与欧阳宋奇的院子瞧一眼,若是欧阳宋奇在外议事,他便会轻轻叩门三下,喊她一同去家里吃饭。 他的武艺也就是些三脚猫功夫,打仗不成,但下套套只兔子,下网抓只野鸡却是足够的。 每每他打来什么猎物都是一式两份,一份拿回家,一份送到欧阳宋奇这里来。一个月下来,宋元儿倒是养胖了不少。 宋元儿也不是吃白饭的,她得了空会去教他与阿阮一些字,让他们读一些书。 阿阮喜欢箫,刚好她最擅长的就是箫,阿阮每次见她都很快活。 一日,欧阳宋奇回来后正巧撞见雄飞从院子里出去,他一进门就看见宋元儿拿了一块儿红薯在吃。 “将军,阿香嫂嫂让雄飞送来的,我给您留了块大的。” 宋元儿乐呵呵的,欧阳宋奇却语气很不和善地问:“雄飞又来给你送吃的?” 宋元儿双手给他捧过去,“来,趁热吃。雄飞说了,这是刚刚从灰里挖出来的,热乎新鲜,挺甜的。” 他没好气地把宋元儿的手推回来,撩了袍子急躁地坐下:“雄飞对你是不是过于上心了?!” 宋元儿的眉心突突跳了跳:“他说是阿香嫂嫂让他送来的啊” 欧阳宋奇见她这副呆样,心里是又气又好笑,又欣慰又懊恼。他真想撬开她的脑袋瞧瞧,她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出一副纯洁的模样。 还没等他跟宋元儿好好说明白,秦放又慌慌张张进来了:“大人,许嵩领着得仙军打到城门外了。” 第70章 巷战 得仙军压城,城内之人,无人可与之匹敌。 “得仙军出动,这是要引起天下动乱吗?”宋元儿吓了一跳。 东朔皇家有条铁律:得仙军,非有亡国之役不可动用。此律天下皆知。如今局势还远没到亡国的地步,就算要用得仙军,他们的对手应该是霍枭才是,怎么瞄定他们了? 得仙军,轻功了得,气功无敌新,他们行军隐蔽,寻常探子根本察觉不到他们行军的半分踪迹。 前几日朝廷派了李禩领了六万大军去南面平叛,欧阳宋奇他们都以为对手会是禁军首领王虎。 若论实力,他们比不得霍枭,这就派得仙军来了,刘毕显然是想先吃小鱼再来收拾大鱼。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这就派得仙军,刘毕真沉不住气啊。”宋元儿叹了一声。得仙军的存在到底不符三界秩序,如此大规模动用要是惹怒了天神,搅乱了三界的阴阳秩序,到时会发生什么怕是只有盘古大帝晓得了。 得仙军虽然只有百人,可这百人却可以以一抵十,此战凶险至极。 “秦放,你先派人将妇孺护送到后方山林中隐蔽起来。”欧阳宋奇心中也没什么打算,所以他也只能按照寻常的作战步骤来。“从前两次交手来看,许嵩会的可不止凡界现存的仙家典籍上记载的那么多。” “你的意思是……他的背后有神仙相助?”宋元儿心中咯噔了一下,窗外隐隐传来乌鸦的聒噪声,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若是这样的话,我他们几乎毫无胜算了…… 一路跑向城门,王子兴他们早已在城楼上严阵以待了。 一路跑来,全城黑漆漆的,没有人打灯笼,路边的火烛也都被熄灭,王子兴这是打算利用地理优势来与得仙军开战。 宋元儿心中暗呼太蠢。 城楼以外,许嵩一马当先,身后跟着的人不过五十余人。瞧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应当是得了诏令从若城赶来的。 “欧阳宋奇,速速投降,莫要以软碰硬!”许嵩率先发言。 “是软是硬,必得一战方可知晓!”欧阳宋奇回应,声音在空旷中回响。 这么两句话,注定了今晚的血流成河。 许嵩右手朝天空一指,瞬间漫天的萤火飞舞,光如流瀑,星河闪耀,地上的一木一草皆被照耀得熠熠生辉。 许嵩是得仙军中法力最高者,城墙对他来说就是虚设。他原地起跳在空中腾飞,城墙上的弓箭手一齐发箭却全部被他用内力挡了回来。一时间,城楼之上便溢满了血的味道,王子兴的右肩也不幸中箭。 城楼下,十余名得仙军齐列在城门前,他们一起运作内力向外吸拉城门,不需冲车便也很轻松地将城门拉倒了。 许嵩攻到了城楼上,寻常的兵器根本近不了身。凡胎肉体和修仙之人对着干的确有些自不量力。 所有人慌乱地撤至城楼下,得仙军已杀了近千人。许嵩似耍猴一般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前方的得仙军正用仙法玩的痛快,一时间,无辜百姓竟成了他们用来修习仙法的玩物。 宋元儿刚至城楼下便有一干得仙军迎面朝她杀了过来,他们运气时手腕以及肩臂处散发着白光,极为刺眼,她下意识地用右手挡了一下。 一时疏忽,许嵩从身后将她箍住,他整个人被白光笼罩缓缓升空。宋元儿瞬间感到体内烧起了一团烈火,好似要把她烧化了一样。 就在她觉得浑身无力要混过去时,远处传来一声嘶鸣,小跟班儿冲着许嵩撞了过去。 许嵩分出一只手施法抵挡,其余的得仙军也纷纷施法相救,可小跟班儿左闪右躲,竟毫发无伤地将许嵩撞翻在地,然后将宋元儿驮在背上扬长而去。 “所有人,巷战!”欧阳宋奇拼喊道。 “弃箭换弩!”宋元儿悠悠醒转,她观察战场发现,得仙军作战其实和普通士兵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用剑,得仙军用内力,而两人之间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凡人修仙修的再好仙力到达一定水平之后就会停滞不前,原因在于凡胎肉体无法承受住更高更精纯的仙力,是以不论白穆还是许嵩都盼着有朝一日可得天界青睐成功飞升化为仙身。 这帮得仙军固然厉害,但除了许嵩,他们的攻击范围与普通弓箭的射程差不多,一旦撤出这个范围,他们便会不堪一击,而想要远距离攻击,弩是个很好的东西。 郧县之中屋舍布置弯弯绕绕,军中士兵几乎都是在郧县土生土长起来的,他们对于郧县地形极为熟悉,便是夜半闭着眼都能准确摸到自家家门。 可是得仙军人生地不熟,他们在众多的房舍之中犹如身处迷宫一般,以他们的仙力,结实的泥墙是推不倒的,许嵩也没办法一气将这里拍为平地,除非迷路在内的得仙军他是不想要了。 “得仙军听令!陛下圣旨,活捉宋元儿!若我等完不成任务,那便会领朝堂诸人耻笑无能。” 许嵩大喊,其余人心中俱是一震,这么声势浩大地派出得仙军竟只是为了抓一个女人? 宋元儿暗中思忖,刘毕这小人定是小肚鸡肠,不过玩弄了他两次就如此报复,胸襟之小实在不配为皇帝。 房与房之间道路四通八达,得仙军迷在里面很容易腹背受敌,纵使他们会飞上屋顶,但这点距离均在弩箭的射程范围之内,许多得仙军都被强劲的弩箭一箭贯心丢了性命。 现在许嵩最重要的事情不在于进攻,而在于怎么把迷失在房舍之中的得仙军们救回来。 许嵩下了撤退的命令,得仙军纷纷往后撤退,有些命好的七撞八绕拐出去了,不过命好的在少数,进来时得仙军约有五十余人,可出去时,这个数目大约是进来时的一半。 损失如此惨重,宋元儿都替刘毕感到心疼。培养一个人修习仙法,这可不容易啊…… 所有人得仙军都撤退后,宋元儿暗叫不好,“所有人趴下!” 第71章 再入皇宫 许嵩运力,所有的房舍轰然倒塌,一时间灰尘满天,呻吟声遍地。她与欧阳宋奇所处位置在一段矮墙之下,墙塌时,欧阳宋奇下意识地将她整个人包了起来,宋元儿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奴婢很没用。 “将军?将军!”她轻喊了两声,无人回应。 恐惧与慌乱从四肢袭来,天地都是空荡荡的。 “将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无人回应,一股热流从她的脸颊上流过,刺鼻的血腥告诉她这是欧阳宋奇的血。 她艰难地动了一下,用手剥开挡在前面的碎石砖瓦。耳边传来了欧阳宋奇吃痛的闷声,她的心顿时松快了不少。 突然间身上一轻,她歪头一看是小跟班儿用蹄子将砖瓦拨开之后将欧阳宋奇从她的身上翻了下去。 宋元儿当时心中一惑:这匹马是怎么完好无损的?不过她来不及深究。 欧阳宋奇的伤在额头与右腿上,他头部的伤势很重,清醒了一会儿便又昏迷过去。 军中其余将士也不知如何,宋元儿只看得见烟尘之中有人慢慢爬起却又被得仙军一掌拍得血肉横飞,她只听得见无尽的呻吟与破弄瓦砾之声,如今这般模样竟只因她。 她示意小跟班儿蹲下,小跟班儿似乎读得懂她的意思,摇着头往后退。 “小跟班儿,你一定要护好他。救了他,凡界百姓才有救。” 小跟班儿犹豫了一会儿,乖乖降低身子让宋元儿把欧阳宋奇放到了它的背上。 宋元儿看着小跟班儿带着欧阳宋奇往后撤,她弯身从一死去的兵士手中捡起一把弓弩,搭箭朝许嵩射去。这自然伤不了他,但却可以引起他的注意。 这就够了。 她拿起另外一支箭抵在脖颈上,“许嵩,我跟你走,放过他们。” 许嵩抬手示意其他人停止杀戮,“早如此,何必弄到现在这个局面?” 宋元儿心中暗骂:你也没早说呀! 去往京城的路上她一刻也不敢松懈,唯恐给许嵩留了空档让他转头再去攻打欧阳宋奇他们。 尽忠尽到她这份上也没谁了,宋元儿突然觉得很悲壮。 要不是害怕没了她刘毕再派人打欧阳宋奇,她很想就此自尽,说不定还能千古流芳,史书上写:天下奇女子宋元儿,忠心为主,光荣牺牲 她的心想来大得很,觉得能进宫住几天也不错,毕竟这么容易就打入敌人内部实在不常见啊,她定要牢牢把握住机会去打探更多更有用的信息,比如:得仙军究竟怕什么! 此战过后,休养生息重建屋舍大约需要三月的功夫,也不知她在京城能不能给他们拖上三个月的时间…… 宋元儿如今已经开始快乐地规划起皇宫的生活 原以为她的住所在又黑又潮还没有窗户的地牢,可是马车到了宫门口都没有侍卫阻拦,一路驾车去了一座华丽的宫殿。 许嵩把她扔进去后宫门一锁,偌大的宫廷之中只剩了她还有一干服侍的宫人。 她左右打听上下求索,却不得丝毫回应。宫人们哑巴似的,不与她多说一字,可他们之间却总窃窃私语。 宋元儿找寻遍了全宫,却没有找到半点有关此宫的信息,连名字都没有。 宋元儿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双腿一伸坐在门槛上望着那高高的宫墙:“要是我能修习仙法,何至于被困在这里?” 她揣摩了一路刘毕的用意,根据当前局势分析,李禩在南边对付霍枭,刘毕兵力不足,而祖训在上“非到亡国之时不可动用仙军之力”,所以只能让许嵩去生擒了她押在宫里当人质,让欧阳宋奇他们行动起来有所顾忌,若是欧阳宋奇来京相救……那他们就是守株待兔! 刘毕这一招,狠啊…… 不过他们对待人质倒是蛮不错的…… 宋元儿看了一下衣裳,又伸手摸了摸头发,活像逃难出来的人。 满身的灰压住了衣裳原本的颜色,头发乱糟糟的估计像个鸡窝,真真是灰头土面。 她招来一个小宫女问到:“能否抬些水来我好洗漱一番?”那小宫女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走了,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左右闲来无事,又想着刚才见这宫中似乎有一个小花园,往后走去或许可以碰上个湖泊什么的。 这个宫里确实有一个小花园,花园入口平平无奇,满眼的树与花相交织,似是前方无路一般,只是建了个小石门,上面刻了个“思元”。 从石门进去后就是一处石林,造型似奇峰险壑的山海缩小版,正是这石林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在石林中弯弯绕绕,石林之后便是花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池湖泊,难得的是这湖泊里流淌的是活水。 池上无物,唯有一座三孔石拱桥,桥上立柱雕有奇兽活灵活现。湖泊的远方是一片火红,似是烧着了一般,骇得她赶忙前去查看。 这并非火海,而是一片……血海……血海花! 她忽又想起那一日在太子宫中所见,血海花,忠贞之士的鲜血所化。记忆犹新,可却恍如隔世。 还没等她细赏这园子就被宫女请去洗漱了。跟着宫女们走到偏殿,里面有一个池子,一汪清水中洒满了各色花瓣。 宫女们各司其职侍奉她沐浴,一个宫女从一个小鼎中取了一捧乳膏一类的东西在她的肩颈上细细抹开。 这种乳膏的香气清幽类似薄荷,乳膏之上有雾状的水汽缭绕,“这乳膏是施了仙法吗?”那宫女点了点头。 她之前在宫中听人讲过,白穆为讨好玫贵妃特制了乳膏能永葆青春,这便是玫贵妃一直以来盛宠不断的缘故。 乳膏极好,可她却用不了。乳膏触体后便觉得凉意刺骨,紧接着是裂骨一般的痛感从肩颈处向下蔓延。 她按住宫女的手,示意不要再涂抹了,而后又鞠了一捧清水将那乳膏细细抹去,痛感才不似刚才那么强烈。 沐浴完毕,宫女捧进来了两身衣物,一身是白衣素裙,裙摆渐变为墨绿,是她向来喜爱的风格。 另一身张扬舞爪,看着不像是常服却像是嫁衣。 红衣飘飘,金线为绣。裙摆为并蒂莲,腰间是开口石榴,两袖宽广凤翔九天。 这两件一对比,自然选那间清淡的。 不过看见那件大红嫁衣后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凤凰,皇后之服也。 第72章 坦露心意 宫女中有一个巧手的,她不过在宋元儿的发间拨弄了几下便将发髻梳好了。 长发及腰,一撮盘于头顶斜坠着一串墨绿色的翡翠珠,简单素雅又不失华贵。 妆容梳毕,门外有内侍高声唱到:“陛下亲临!” 宋元儿刚从梳妆台前站起,刘毕就进来了。他今日并未黄袍加身,而是穿了一身朱色衣衫,上有金龙张牙舞爪。 “参见陛下!”宋元儿跪地行礼。 她心中再怎么不服到了人家的地盘上还是要懂得规矩,要不然就是找死。 不过她之前从未接触过这宫里繁杂的规矩,右手在上还是左手在上?哪条腿先跪?叩头要叩多久?她一概不知,迷乱在两只手的交替中,保持屈膝姿势迟迟不曾下跪。瞧着她这副模样刘毕轻笑一声说道:“不必拘礼。” “这身衣裳很衬你的容貌,记得孤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是一身素色衣衫站在那血海前面,果真是,飘飘欲仙。” 他在一把红木雕花太师椅上坐下,将一只手臂撑在桌子上用手支着额头,眉目闪烁,唇边含笑,这副姿态宋元儿在望春楼见过。 “奴婢一介凡人罢了,就算轮回多少次也还是个凡人,陛下莫要再取笑了。”宋元儿两只眼睛上下左右转了个遍,“陛下日理万机,若是无事便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刘毕轻笑,起身直逼她这里,奈何这里是个死角,宋元儿被他堵的死死的。 “为何不穿那身大红喜服呢?元儿,这皇后之位,孤可是给你留了许久呢!” 一番话,震得她灵魂出窍呆若木鸡,等她有反应的时候刘毕早就双手扳住她的肩头,整个人向她压过来了。 小时候阿娘曾说她处事机敏,却在感情一事上迟钝,又或者是冷漠至极。 起初她还不以为然,但现在却觉得她何止是迟钝,她简直就是毫无感觉。 宋元儿右腿微屈,猛地朝他的大腿顶去。这完完全全是她的本能反应。 大腿上的痛感只能让刘毕的动作微微一滞,宋元儿趁着这个功夫一把将他往屏风上推去,然后他连人带屏风一起倒地了。 殿内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侍卫,一群人跑进来把她给围住了。 “奴婢福薄,实在担不起陛下如此厚爱,更是无德无能,配不上皇后之位,陛下莫要勉强。”她在脑子里迅速组织好语句,将心中所想言简意赅地说了出来。 刘毕被人扶起,这么点力量估计只让他肉疼一会儿,根本伤不着筋骨。 他揉了揉手腕,“无妨。反正你都在这里跑不了,孤慢慢等,总有一天孤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做我的皇后。” 刘毕领人走了,宫门倒是大开,并未将她禁足。 不过话说回来,她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跟着,名为服侍实为监视,且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侍卫站岗把守。 除非她会隐身会移步换影,否则从这偌大的皇宫之中跑出去谈何容易! 本以为刘毕吃了闭门羹颜面受损,近几日该是不会来找无趣,可是,恐怕他就是爱受虐的,第二日午膳时分巴巴儿地捧了菜肴到宋元儿宫里来用膳。 “烧鸭,麻汁茄子,玉菜疙瘩汤……还有这个,莲花酥!宫中的不知好不好吃,若你吃不惯孤派人出去给你买。” 菜肴上桌,整整十八道御膳外加六色点心,全部都是她爱吃的。 开始她还郁闷了一会儿,不过后来仔细想了想,既然尤三娘在这宫里,还愁不知道她的喜好吗? “多谢陛下。”宋元儿客气地道了谢,然后很不客气地动了筷子。 刘毕陪她一道吃,时不时还帮她布菜。按规矩,他贵为皇帝应该单独列席,怕是他骨子里也是个寂寞并且不受拘束的性子。 第三日第四日…… 往后的日子里只要刘毕不忙就都会与宋元儿一同用膳,有时是午膳有时是晚膳,初时还恪守食不言的规矩,不过到后来宋元儿忍不住破了例问了他宫名一事,自那之后他便在饭桌之上无话不谈了,有时甚至会探讨一些朝政。 说到宫殿的名字,刘毕说此宫是登基之后在原披霞殿的基础之上扩建的,特地留着给她居住,是以命名一事由她决定。 “奴婢不过暂居在此,起宫名怕是不妥。”若是给这宫起了名字,感觉上倒真的成了他的妃子一般。 刘毕放下筷子抿嘴而笑,“不急。等你成为皇后那天再来命名也不迟。” 与他相识也算久了,宋元儿却从未见他动气的模样。 欧阳宋奇那种算得上是宽厚的人还会因为秦放和她粗心办错了事而发怒呢,可刘毕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温和模样。 “陛下,您还是珍惜眼前人。贵妃、元妃、尤美人待你都是真心实意,您为何抓着我不放呢?”宋元儿将筷子重扣到桌案上问到。 他从容不迫地端茶漱口,“贵妃为名,元妃为利,尤三娘,为的是保命。” 他见宋元儿不解,于是慢慢说到:“若无我,胡玉容至多嫁个将军,默默无闻一生。给她贵妃之位,天下女子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求的就是这个。至于元妃,她那半张脸以及背影像极了你。不止是她,宫里那么多美人,有的眼睛像你,有的是鼻子、眉毛、头发、声音……我给她们荣华富贵,她们让我感受到你的存在,我们各取所需罢了,何谈真心实意?!” 宋元儿忽然想到那日城门前选妃的场景,那官吏手中所拿的卷轴上画的竟是她! “至于尤三娘,她成事不足,许嵩本想处置了她,可我无意中发现她竟然认得你,而且对你极为熟悉。” 刘毕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双手按住她的肩头,附身趴在她的耳畔,“元儿,我真的太想了解你了,所以我留下她只为知道哪怕一点点关于你的喜恶。” 他用右手的四指轻抚宋元儿的脸颊,宋元儿只觉得脊背发凉,“嗖”地站起来疾走几步,“陛下,你我不同路,奴婢身份卑贱担不起陛下如此厚爱。” 第73章 着急 “不急,咱们,来日方长。”言毕,他转身走了。 刘毕为了泄愤报当年杀母之仇忍了足足十余年,宋元儿相信他的忍耐力与心志的坚毅。 坐困城中却不能坐以待毙,总得想法子从这宫中出去才是。 不过,几顿饭吃下来,宋元儿觉得刘毕是个很好的饭搭子。 吃了这么久竟没有一道菜是重复的,宋元儿倒是每日吃的心里美滋滋的。 但一想到这么点吃的就被收买了,心里很是唾弃了自己一番。 为了不让自己耽于享乐,宋元儿每日都往藏书阁跑,几乎住在了里面。 天文气象、东朔地理、排兵布阵、仙法图鉴她统统看得不亦乐乎,不过,经文除外,她一看就脑壳子痛。 宋元儿初来就住进了皇帝扩建的披霞殿,宫中早有传闻,说这座宫殿是为皇后娘娘准备的,宫中诸人闻此讯息反应各不相同。 胡玉容将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元妃不安地踱步踱了一整晚,尤三娘倒是睡的安稳,她能苟且偷生还是要谢谢宋元儿的,只不过宫中日子过于无聊,她很想找点乐子。 刘毕一连七日都在宋元儿那里用膳,并且还是精心准备好菜肴带去的,这等福气与荣宠,宫中不曾有过第二人,虽然宋元儿尚未侍寝,但宫中却早已人人传言宋元儿将会成为未来的皇后。 元妃一连七日未曾侍寝,以前就算刘毕再忙也会隔天陪她用一次膳,一连七日见不到人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出现。 如今她夜夜不能安眠,贴身宫女香儿是她自小的玩伴,后来元妃得宠她便攀附而来。 香儿见她心情郁结不思饮食,是以劝她出门走走,谁知这一走在御花园中听了一段气得她七窍生烟的对话。 “之前还觉得元妃娘娘会成为皇后呢,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宋姑娘,你说元妃现在是个什么脸色啊!哈哈!” “什么脸色?比猪肝还要难看!” “我姐姐在披霞殿侍奉,前日里她告诉我这位宋姑娘真真儿是美人一个,她身为女子都心动不已,更何况身为男子的陛下?” “比元妃娘娘还要漂亮吗?” “原本觉得元妃娘娘是御花园里的花朵儿,可与宋姑娘一比,那就顶多算是百姓家里样的小花小草罢了。” “住嘴!”元妃实在忍无可忍,她一声喝断吓得那两个小宫女魂不附体。 “本宫岂是你们能随意编排议论的?来人!押去杂役库,先拔了她们的舌头再罚他们去做苦役!” 两个小宫女哭着被拉走了,嘴上不断求饶。元妃气急回宫将宫女端上来的羊奶一把打翻在地。她这么一闹尤三娘便觉得时机已到,她该出场编一出好戏看了。 “元妃姐姐!”尤三娘靠着拍马屁的功力与元妃走得很近,闲来无事更是总在一起唠唠家长里短,元妃也拿她当自家妹妹看待。 “妹妹!”元妃一见到尤三娘泪就止不住下来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妹妹,现在也就只有你肯陪姐姐说说话了。” “姐姐这是哪里话,只怕是陛下来了黏着姐姐,妹妹就来不了了呢!” 尤三娘拿了帕子捂嘴笑,表面上这样说,心里却想:宋元儿来了,你的恩宠怕是到头了。 尤三娘这一句话惹得元妃更是心伤。 到底是穷人乍富小人得志,元妃被尤三娘一激,该说的不该说的像开了闸的河口似的,哗啦啦泄了个干净。 “姐姐,你也说了,宋元儿就是长了一张好皮囊,陛下玩几日玩腻了自然还是要来姐姐这儿。” 尤三娘伸手抚摸着元妃头上所带的金饰,华光溢彩满目流光,这是她做梦都想拥有的荣宠。 “陛下待姐姐的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宋元儿貌美是真,年轻也是真。可她年轻气盛行为轻薄,哪里比得上姐姐风姿绰约雍容端庄?陛下自小失母又受尽欺凌,姐姐的关怀才是陛下最喜爱的。若有一日宋元儿真的冒犯了姐姐,陛下定会给姐姐撑腰的。” 元妃听完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她伴刘毕日久,以前也总觉得刘毕似乎在自己身上寻找些什么,现在尤三娘一点她方才醒悟。 “是啊,陛下自小缺少疼爱,这宋元儿一旦侍宠生娇任意妄为,陛下就厌了。” 郧县。 小跟班儿载着欧阳宋奇一路狂奔,找了个隐蔽处好好躲着,直到天黑才又跑了出来。 它把欧阳宋奇交到王子兴手上以后撒开蹄子就往京城跑,一溜烟跑到郊外四处看无人后就一缕青烟化了原型,腾云驾雾去保护主子了。 军帐中,欧阳宋奇悠悠醒转过来时天已大亮,仇岩略略跟他汇报了昨日情况,听得宋元儿“舍己救人”的英勇事迹后,他心里一紧呼吸一滞脑袋里空空荡荡,然后挣扎着下床想去营救。 “欧阳兄弟,你伤成这样,去京城不是寻死吗?!”仇岩粗鲁大汉一个,见他这副模样急地洒了半碗药,手脚慌乱地把他往床上按。 “她在京城,你叫我如何心安!”欧阳宋奇伤了右腿行动不便,若非如此,三个仇岩也未必拉得住他。 “一个奴婢,至于吗你!” 仇岩这个问题问得他一愣。 是啊,一个婢女而已,他怎么这么上心呢?又或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婢女。 “傻小子,什么婢女,那丫头日后说不准是你嫂子!”牟父子摇着扇骨从外头飘进来。 仇岩一愣,“你——”脑子卡顿了一般看着欧阳宋奇,“好福气!”终于想通了以后他很爽快地一掌拍在欧阳宋奇肩上。“宋元儿长得水灵,主要是机灵,很配欧阳兄弟!” 嫂子?欧阳宋奇微微一愣却没有否认,紧接着嘴角漾开了笑容。等救她回来以后定要和她说明白自己的心意,再也不能稀里糊涂了。 “欧阳兄弟,就你这样就算去了也救不出宋元儿啊!那句话说啥来着,磨……磨斧子的功夫……咋来着?”仇岩像牟夫子求助。 第74章 隋昭仪 “对!磨刀不误砍柴工!咱把伤养好了,把军士训练好了,咱们兄弟几个直捣京城,说什么也要把她救出来!” 欧阳宋奇听完连连摇头,“不行,刘毕不会放过她的。”说完,他急着下地,右腿吃痛无力使他一下跪在了地上。 “你莫要拦他!”牟夫子冲着仇岩说了一句。“让他去,他去了让人逮住整死了,到时候和宋元儿阴阳相隔,来世再见!” “夫子,啥时候了,你怎么还劝人去死啊?”仇岩还想说,牟夫子一个眼神把他的话给堵回去了。 “欧阳将军,虽然老夫只与你们认识了短短一月,可也看得出那丫头在排兵布阵还有耍人上功夫了得。” 牟夫子单挑了右手食指摇了摇,左手的五根扇骨若有其事地扇了扇,“若是阿阮去了京城,那咱们都得担心她是生是死。可宋元儿去那里,呵,她不把皇宫搅个天翻地覆就不错了,谁能让她那个丫头吃了亏?” “对啊,欧阳兄弟,宋元儿既然赶去那肯定是有脱身之计啊!你要是这么跑去了,那不是给她添乱吗?”仇岩见欧阳宋奇略有松动赶忙说道。 “去去去,什么叫添乱啊!”牟夫子上前一把将仇岩拉开,“这逃跑啊,一个人好跑,两个人就难了点,要是一群人那就得死上几个才能脱身。所以啊欧阳将军,咱就好好养伤,元儿姑娘定能自己跑出来!” 此时远在京城的宋元儿突然打了两个喷嚏,心中有些郁闷。 欧阳宋奇颓然地躺在床上,“仇岩,咱们还剩多少人。” 仇岩略略算了算,“郧县不足三千,但其他县内还有,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了。” “命城内三千人,身上无伤者,修复房舍,开田种粮。其他各县军士加紧练兵,咱们不能再等了。” ———— 瘴县军营。 “主公,咱们兵力不足,实在抵挡不住李禩带领的朝廷精锐,如今瘴县以东各县都被李禩占领。” 军帐之中,霍枭依旧是一副面具罩面。从起事始,就连他身边的亲信都不曾见过他的真容。 “瘴县可不是个好攻克的地方,此地易守难攻还有瘴气做屏障,守上三个月不成问题。” “可主公,咱们人困马乏兵力不足,如今这就是盘死棋啊,这李禩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把咱们活活困死!” 霍枭起身走至地图前,“此人心机深沉又做事细腻,欧阳宋奇都被他骗了好些年,你们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说完,他执笔在地图上画了一道弧线,“阿虎,你与杨少将军把这片地守住了,如此,咱们大事可成。接下来,咱们以两月为期,这段时间你按我说的去做。记住,与李禩交战切不可恋战,胜负场数均分懂吗?” 阿虎点点头,“那主公,之后要怎么做?” “待李禩撤兵,你暗中将兵力沿着这条弧线布置。到时你自会知晓我的用意。若情况有变,我自会传书给你。” ———— 宋元儿闲来无事,每日只能四处转转,将每一条小路都用脚步丈量。熟悉一下地形,日后跑路的时候也能有点效率,省得迷路。 御花园中奇花仙草数不胜数,半数以上的花在宫外绝无可能见到。 园子里的湖大的像海,一望无际。环湖的小道旁也是种的血海花,这宫中上上下下血海花的数量大的惊人,也不知许嵩每日要用多少法力来支持这些花儿的生长。 每每玩到兴处总要有人前来扫兴,今日来的,是元妃还有另外一名女子。 元妃显然不认识她,多亏了她身边的宫女提醒她方才想起来宫中多了宋元儿这号人物。 “元妃娘娘安。”宋元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气生财的精神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不过人家似乎并不想与她一同发财。 “原来是宋姑娘。”元妃慵懒地扶了扶发髻中插着的缠枝飞鹤步摇,“话说宋姑娘进宫多日本宫却未曾去披霞殿见你,是本宫的不是了。” 人家没让起身自然还要继续保持请安的姿势,“娘娘身份尊贵,说到拜访也应当是我去恩露宫拜访娘娘才是。” “姑娘把头低着做什么?活似一副犯了事的模样。把抬起头来。”站在元妃身旁的女子发话。 元妃依旧是华衣金饰,这一位女子穿的倒是素净,好似高山雪莲,不过这性子也冷得很,估计炎炎夏日都不必用冰就可消暑。 “长的这般俊俏,难怪陛下喜欢你。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元妃前一秒还惠风和畅,下一秒就阴云密布,久在宫中之人原来都这么善变的吗?既然来者不善,她宋元儿也不是吃素的! “等等!元妃娘娘,打人总要有个说法?”宋元儿利索地站了起来,大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妖媚惑主不该打吗?未册封之人皆为奴婢,敢擅自起身不该打吗?!再说,本宫打你何须理由!给本宫打!” 元妃说完,两个内侍上前想要将她按住,元妃的贴身宫女早就挽起袖子伸着手等着了。 两个侍卫扑的稍微猛了点,宋元儿稍稍一躲,他俩就抱在了一起齐齐倒地。宋元儿忍了好久才没有笑出声来。 “元妃娘娘,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我所求的,你若是看我不惯,大可去向陛下请奏放我出宫,到时我必定去恩露宫拜谢。”说完,她便转身想走。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你可知你今日得罪的是元妃娘娘?平日里就是咱们姐妹在一起说话久了陛下都要责怪我们不体恤娘娘辛劳,今日你让娘娘如此动怒,陛下知道后定然不会轻饶了你!”素衣女子说到。 宋元儿侧脸看向她,“不知你是?” “这位是隋昭仪!昭仪的父亲乃是兵部尚书隋义远隋大人!”她的侍女抢答。 隋义远?隋老伯?宋元儿又仔仔细细看了她一遍。 她纳了闷儿了,隋大人高风亮节嫉恶如仇,怎么养了个如此趋炎附势的女儿?想起隋大人对她与欧阳宋奇的恩情,她不欲与她过多计较,转身想走。 “你给本宫站住!本宫若是告诉陛下你如此不敬,陛下定会出兵把郧县荡平,本宫要你看着自己的朋友亲人战死在沙场上!” 第75章 许嵩秘事 元妃不依不饶,她自以为背后有刘毕这个靠山,宫中谁人都奈何不了她。 可是,宋元儿却知道她这恩宠从何而来,于是看向她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怜悯。 后来宋元儿想到元妃的爹,也就是早已以国舅身份自居的那位,再就是她的前夫,在她得势后没少做坏事。 想到这里,她心中那正义的小火苗又燃烧了起来。此时不收拾更待何时! 宋元儿站住了,元妃命人将她绑起来送到刑狱去。宫里的内侍侍女能有多大能耐,宋元儿没费多少力气就让他们倒地不起了。 她一步一步地朝元妃和隋昭仪走去,念及隋大人恩情,她并未过多为难隋昭仪。 本想踢断元妃的双腿,让她好生忏悔自己的罪过。不过就在宋元儿看到她的那张脸时,心里却有些发堵。 元妃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皆因半张脸长的像她罢了。于是她索性一扯,顺手将元妃推下了水。 湖水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元妃不会水,惊吓一番再喝几口冷水然后感染一下风寒,这样折腾一番估计可以消停半个月。 宋元儿看着她在水中挣扎,拍拍手很满意地走了。 晚膳时分,刘毕又带了许多食盒前来,不过这次他吃了闭门羹。 元妃这么一闹,宋元儿还不得好好的“投桃报李”一番? 她将所有侍女内侍轰到了殿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一个檀木矮柜推到了门前,然后做出生气模样紧闭殿门。 刘毕在外敲得门震天响,宋元儿坐在殿内悠哉悠哉地啃了个苹果,“陛下,您日日到奴婢这里来,后宫的娘娘们都有怨言了!为这您的后宫安定着想,今晚您还是自己用膳。” “孤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管他人作甚?!”刘毕几乎要将脸贴到门板上了。 “陛下不管,奴婢可不能不管。今日奴婢差点被人扇了巴掌,下次万一有人背后捅刀子怎么办?”宋元儿装出一副既愤怒又委屈的样子。“陛下,奴婢现在也吃不下东西,身上有些乏,就先歇着了!”说完,她将蜡烛挨个儿吹灭了。 “那你今夜好生休息,孤明日再来看你。”语气中,失落掺杂着怒气。 宋元儿躺在床上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他走的很慢,空气中隐隐传来了叹息声。 今夜无月,满天的星辰倒是格外耀眼。她记起了那日刘毕饭后拉她去望月楼的情景。 “元儿,孤小时候总喜欢一个人到这里来,有时候一待就是一整夜。” 那夜的星子布满天际,银河若隐若现,仿佛触手可及。刘毕的眸子中似有光亮,那时的他仿佛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少年郎。 “都说凡界银河就是鬼界忘川,我总在想,我的母亲在那里,她是否饮下了孟婆汤,是否渡过了忘川。若是她转世,她现在在何处,孤好想找到她……孤就这样一日日地想着,从这里能看得到满城灯火,所有人都有家有爱,可唯独孤,孤零零地在这深宫里挣扎。” 他说话时,眼中尽是温柔,但突然他话锋一转,眼中似沉入了万年寒冰一般了无生气,“宫里所有人都敢欺负孤,孤从小便想,总有一天孤定要坐上这天下的至高之位,要让所有人都敬孤、惧孤、爱孤。可孤如今做到了,但是元儿,这偌大的皇宫之中灯火千千万,可却没有一盏是真心为孤而点!元儿,你告诉孤,这是为什么……” 那夜他喝了很多酒,这些话全是他的真情流露。他哽咽抽泣起来,整个人顺着墙体划下,蜷缩成一团闷声痛哭。 宋元儿靠着墙体站着,风过无痕,雁过无声,岁月流逝刻画了他们如今的模样。 所谓“高处不胜寒”,又言“欲戴皇冠,必承其重”。高位之上谁不孤独? 窗外的声响渐小,只留了几个内侍宫女在门外候着听她的调遣。 她轻叹一声,刘毕自小求的大约只是一句良言善语,一个关怀备至,一种被人疼爱的感觉。 但可惜,他选择走的这条道路,注定无人能与他并肩同行。 从一个小贫农家的幺女再到青楼,又从青楼做了将军的婢女,现又身处皇宫。瞧着如今这路子是越来越偏离她最初的规划了。 宋元儿翻了个身淘气地把头埋在枕头里,烦躁地动了动身子。 以前她也曾为出身苦恼,觉得老天弄人,让她从小吃那么多苦头。 但现在看来,要是让她大富大贵的代价是孤独一生,那她宁愿当个贫农。 迷迷糊糊睡到三更,她摸黑从侧殿的窗户跳了出去。值夜的内侍睡的很熟,她按照白日里探好的路线一路摸到了天一阁。 来日欧阳宋奇若想登位,得仙军是个大麻烦。当然,她今夜来自然不会不自量力想要刺杀许嵩,不过是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翻到什么有用的书籍有记载得仙军克制之法的。 整个皇宫静悄悄的,一路上除了路旁的宫灯也就只有天上的星子是亮的。 此刻,天一阁内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许嵩在一个蒲团上打坐,双目紧闭,额上青筋暴起正在进行某种极为痛苦的修行。 许嵩心境。 心境之中,天地混沌,一仙人周身散发银光站于前侧,面容模糊。 “仙上,那秘密究竟在何处?”许嵩跪地问到。 “来,来——”那仙上摆手,许嵩闻言向前爬了两步。 一声嘶吼,天一阁上下震动不止。 仙人环手结印施法,一道青色的光芒从许嵩额头刺入,顺着经脉向下涌动。“此法术日后可助你一臂之力。” 心境破裂,许嵩似雷劈一般从蒲团上倒下颤抖不止,宋元儿在门外看着心惊不已。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一个闪身向暗处隐去。 第76章 你就是她的替身 “师父,您没事?”两个得仙军跑了进来将许嵩扶起。 “不是说不可打扰吗!” “师父,若城传来消息,前几日地震,旸漓山后山出现塌陷,塌陷之地出现一座古墓。众人合力施法都无法将其打开,因着这墓古怪所以速来禀报师父。” 旸漓山?古墓? 许嵩听后激动的很,也不顾穿没穿鞋,急匆匆地三步并作两步向外跑,“立刻去若城!” 能让他这么在意,这座墓里定然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殿中无人,倒是给了宋元儿不少便利。 四个时辰无人打扰,她很迅速地将所有书籍翻了个遍。 仙法部分不必看直接略过,静心部分没意思直接跳过,翻来覆去她都没有找到一丝线索。 宋元儿郁闷地在蒲团上托着腮想了会儿,要她是许嵩定然早把那记载着克制之法的书烧了。 要是这样的话,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刘毕杀了——毕竟他是药引子嘛,药引子没了,得仙军的解药就没了。 可是,刘毕吃饭时要用银针试三遍才肯下口,平日走到哪里都是侍卫不离身,刺杀皇帝谈何容易? 宋元儿捧着发痛的脑壳,突然感觉自己很没用。 宋元儿过的舒心,元妃却是五内郁结七窍生烟。 刘毕在宋元儿那里吃了闭门羹,回去之后向许内侍一问才知白天在御花园湖畔发生的事情,他二话不说就直奔元妃的恩露宫。 元妃哪里知道刘毕的心情,在听到那句久违的“陛下驾到,嫔妃恭迎”时,她速速整理了衣装拜倒在宫门外。 往日里,刘毕都会在她尚未拜倒在地时将她轻柔扶起,可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粗暴地拉了他的右手往宫中拽去。 “陛下,臣妾疼。”元妃用了发嗲的声音娇呼道,可刘毕丝毫不管她的感受,一进殿内立即用力一甩将她狠狠地抛到地上。 “陛……” “你是活腻了吗,敢去动她!”刘毕面色狰狞,元妃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以前刘毕对她那可是温声细语小心翼翼。 “她……”元妃立刻声泪俱下,“元儿姑娘可是对陛下说了什么?” 刘毕未答,元妃以袖遮面扭坐在地上嘤嘤哭泣,“陛下,若不是香儿会水,今夜您……您就……见不着臣妾了……” “孤知道,她将你打了,还扔到了水里,害得你受了惊吓还被冻了许久。”刘毕冷言道,“你若不去招惹她,她为何要无缘无故打你呢?” 元妃万万没想到刘毕会这样问,在她的逻辑中,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刘毕对自己好言好语哄着然后命人将那宋元儿押来赔罪,并跟她说:“孤一时被这个贱婢的美貌所惑,她交给你亲自处置。” 现实与幻想差别太大,元妃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元妃,你知道孤为何单宠你一人吗?”刘毕弯腰,语气低迷。 元妃木讷地摇摇头。 “因为你有着像极了宋元儿的半张脸还有一模一样的背影!以前她不在,你自然是孤的珍宝,可如今,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若你还知些好歹,宋元儿那里就别去惹,你若再敢伤她,无论明里暗里,孤都不会再放过你!”说完刘毕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恶语伤人六月寒。如今窗外冰天雪地,元妃只觉自己浑身麻木,再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知觉。 “姐姐……”刘毕走后尤三娘紧跟着来了,她尚未将话说全就被元妃一个巴掌封住了嘴。 “都是你教唆的本宫!如今陛下厌我、恶我,你说,你让本宫今后怎么办!”元妃此刻恨不能杀了尤三娘。 尤三娘一副讨好姿态凑上前说到:“娘娘,如果宫里没有宋元儿,您还是陛下的唯一……” “你什么意思?”元妃面无凄色,满眼都是希冀。尤三娘什么也不说,只是将手横在脖子上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娘娘,再过七日便是一年一度的狩猎大典,荒郊野岭,谁能保证不出些意外呢?” 是夜,一封书信从宫中密送到了国舅府。翌日,元妃的前夫——孙大夫——大摇大摆进了兵部,一屁股坐到隋义远的位置上翘起了二郎腿,“隋尚书可在!” 隋义远此时刚刚下朝,孙大夫可不是个等人的脾气,他立刻骂到:“还不派人去找,难道让我在这里等着吗!” 隋义远是被人紧赶慢赶催回来的。一进门,气还没喘两口,一个茶杯就被掼了过来。“隋大人好大的架势!” “孙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是有何要事?”隋义远毕恭毕敬重新命人泡了一盏茶来亲手奉上,在旁侧站着的同僚大多投之以鄙夷的目光。 孙大夫原来种地都种不明白,种萝卜的时候去点豆,家里穷的揭不开锅。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在他们这些正经科考当官的面前耀武扬威? 就凭人家娶了个好媳妇,他们砸了锅卖了铁凑够了上京的路钱。 孙大夫当初想的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城如今虽不复往日繁华,但总比穷乡僻壤强得多。 一进城没想到就要被查验,查验完了,元妃当即就被小吏捉进了宫,当晚一个内侍就跟他说今夜元妃侍寝,让他签了和离书并给了他十两金以及一个虚职。 这等好运气使得凭科考做官的人气愤,十年寒窗竟不及一女人,故而朝中诸人皆不待见元妃一家。 不过,隋义远是个例外,有人背地里暗称他为元党走狗。 孙大夫抿了一口茶,“本官无事便不能来吗?” “孙大夫说的哪里话,就是宫里您也去得。”虽然孙大夫对面的椅子空着,但隋义远挥退左右依旧站着叙话。 “这是自然!元妃娘娘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就算本官想去宫中住上一两日那也是元妃娘娘一句话的事。 ”孙大夫很是得意地捋了捋胡子,“本官今日来是想督查你们办事的,再过几日就是每年一度的狩猎大典,兵部需要布防保证宫中贵人的安全,本官今日就是来看看你们安排的怎么样了。” 隋义远心中警觉,“布防一事兹事体大,吾等自然尽心尽力办好,孙大夫放心便是。” 第77章 崔木?霍枭! “你如此推脱莫不是还没办好,又或是你怕本官泄露布防机密?”孙大夫吵架是门好手,想当年吵遍村中无敌手,当日元妃也是怕他闹事才向皇帝求了一个官职给他。 “孙大夫国之重臣,怎会泄露布防呢?大人,请!”隋义远引他去了内殿,而后取出卷轴为他一一详指。“此处地僻,陛下不会猎到此处,是以这里并未设防,留个缺口让猎物逃出。” 孙大夫装出一副内行模样点了点头,而后厉声说到:“若是陛下狩猎至此岂不危矣!” “陛下狩猎皆有侍卫跟随,孙大夫不必担心。”隋义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此处臣已派重兵护卫,大人不必忧心。”隋义远在图上的东南角上用手指圈了个圈。 “为何此处要派重兵?” “此处后面是一片密林,经常有猛兽出没。前几年狩猎有几个胆大的将领想去其中猎来猛兽邀功,全部都有去无回,是以陛下下令不得有人私自闯入。” 孙大夫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的一丝一毫微妙的表情都没有逃过隋义远的眼睛。 “干的不错,难怪陛下如此器重隋大人。”言毕,他拍了拍隋义远的肩膀,负手而去。 狩猎大典。 “为显国威,震慑四方,今聚天下勇士共开狩猎大典!今日猎得兽物按品级记分,得分最高者,赏!”许内侍一声唱和,狩猎大典开始。 遵先例,第一场必是皇帝带领侍卫先行进入林中射得一头猎物,而后众人方可开弓。刘毕在众人的拥簇下策马进林,宋元儿百无聊赖地坐在看台上吃着果子。 刘毕细心,未等宋元儿开口他就早已命人准备好了一副软甲并一把小弓供她狩猎使用。 此刻宋元儿一身猎衣,在一堆胭脂水粉华妆彩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都说隋家妹妹肖父,自小射得一手好弓,马儿也是骑的飞快,怎么今日不曾下场去快活一番啊?”元妃捏了一块粘糕说道。 隋昭仪起身给元妃添茶,而后看了宋元儿一眼后说:“小时候疯些也就罢了,如今若是再如儿时一般岂不是招人笑话?女孩子家家的,相夫教子最是重要,这些刀啊剑啊的,都是男人摆弄的东西,我没事儿弄它们做什么?” 元妃哈哈一笑,声音爽朗,若是她为乡野妇人怕是长舌妇中的一根好舌头。 “可咱们陛下还不就是喜欢宋姑娘这般豪放模样的人儿,咱们啊都比不得呢!” “山中多猛兽,尤其是东南角那一块儿密林,一不小心命就没了,宋姑娘可要好生惜命,要不然咱们陛下还不心疼死!”隋昭仪用帕子捂着嘴,一副嘲讽口吻。 “隋昭仪,这就是你多虑了。宋姑娘可是随欧阳将军征战四方,区区猛兽想来不在话下。”元妃说完轻咬了一口粘糕。 刘毕已回,带了一只驯鹿,其余王公贵子纷纷上马持弓以待。 宋元儿轻讽一句:“元妃娘娘,您还是专心吃糕,别回头边吃边说拔牙粘下来了,那可就不好看了。” 说完回头,正对上元妃愤怒的眼神以及想开口却因顾及口中吃食而开不了的窘迫。 “别着急,万一噎死了,说出去那还不如让猛兽吃了好听。” 元妃原本白白净净的脸瞬间成了黄昏的太阳。 刘毕一声令下,众人策马向山林中奔去。寻常山兔野鸡自然入不得众人的眼,宋元儿的弓用的不好,而且就算打了猎物回去也无人一起围炉夜话,既如此她就不费这个心力了,跑跑马散散心就好。 她所骑的马匹是刘毕亲点的,此马四肢健壮有力,便是在碎石之上也能如履平地,但跑起来还是比小跟班儿差了点儿。 突然她意识到,最近貌似有点乐不思蜀了,上次想起欧阳宋奇和小跟班儿是什么时候来着?她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两句。 她的身后原本应该跟着二十四人护卫,好说歹说才让刘毕减至六人。 周围都是禁军,她插翅难飞,只能将满腔的愤怒转化为力量用来跑马了。 风呼啸,马疾驰,马蹄声起,空阔迷离。这般恣意,这般潇洒,人生在世能如此快意一会儿便觉足矣。 起初她只是顺着小路奔驰,在一个岔路口处想勒马南去,可这匹马却选了东南的那条小路。她几次下令,可这马儿依旧自顾自地向前奔去。 引马花!这世间能使马儿如此失控的,怕只有引马花的气味了。她静下心来细嗅,空中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酸味。 马速飞快,跳马不是明智之举,路的尽头是三层的护卫阻拦,可马匹失控却不能以血肉之躯阻拦。 此马脚力甚好,她手上用力一勒,马儿吃痛一跃,围了十层的护卫竟也跃了过去。 “你们去通知陛下!”护卫中一男子怒吼,而后马蹄声紧随其后向她奔来。 林子中树木高大,植被众多,许多不知名的植物在这严冬竟还绿意盎然。 所谓“他救不如自救”,宋元儿看了一路,终是在这密林中看到了一枝足够粗壮且高度适宜的枝桠。 马行至此,她蓄力一跃攀住枝桠,总算是从马上下来了。 那马依旧向前疯跑,宋元儿心中暗叹可惜了这匹好马。 “你还要在上面挂多久?”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宋元儿两手一松悄然落地,回头一看原来是故人。 “崔公子?”她看着眼前一身军中小卒打扮的崔木惊呼一声,她实在想不出崔木来做小兵的缘由。 “无名姑娘,又见面了。”他赫然一笑,还是翩翩公子模样,“这里都能遇到,看来咱们确实有缘。” “我向来不信缘分之说,公子莫要打趣了。”宋元儿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此地阴寒至极,树林密得一丝光都透不进来,实在不是久留之地。“有话咱们出去再说。” 他好似没听见,原地抓着马缰绳不放,“一匹马,如何载两人?” 第78章 涉险 “自然你我同坐。”宋元儿斩钉截铁。 “男女授受不亲。”崔木淡然回应。 “我行事只求问心无愧,事急从权,若为着这点计较咱俩都冻死在这里算了。” 崔木勾了勾嘴角,“这般话,天下女子只你一人能说。” 宋元儿冷哼一声,紧接着耳边一声咆哮,一只庞然大物在眼前冒了出来。 土地里钻出来的? 它出现后,天昏地暗风沙四起,密林之中哗啦啦作响。 “你要不跟我废话那么久,咱俩现在早跑出去了。”宋元儿后退向崔木靠去。 她退一步,这怪物进一步,眼下这情况虽有路可逃,可马速却不一定能带他们逃出生天。 这只两人高的凶兽,狮子一般的头,熊一般的身,盘羊一般的角,九尾狐的尾,一对巨大的獠牙伸在外面。 崔木手中有剑有弓,可这两样东西估计只够给他挠个痒痒。 “元儿!”刘毕的声音夹杂着许多马蹄声在空山中回荡。 唔,又来了许多送死的。 “弓箭手,列阵!”耳畔传来一声愚蠢的怒吼,此人不是隋义远,而是孙大夫。“对准这凶兽的眼睛,给我射!” “不可!”宋元儿、崔木、隋义远异口同声,但箭在弦上,早已无回天之力。 三排弓箭手连射三轮,先是眼后是身,凶兽的两眼被利箭刺穿。 一时间,天旋地转,风又较前些时候劲猛了不少。 凶兽失了眼再加上剧痛,它瞬间变得更加咆躁。 三排弓箭手被它两掌拍成了肉泥,刘毕拉了宋元儿往回跑,凶兽没了眼睛故而向前横冲直撞,如此下去它撞到京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奔逃之人皆是丢了兵器,双手紧护头颅以防掉下来的枝叶伤着自己。 危难时刻,人总是要护着要害。 宋元儿脑中灵光一闪,要害! 方才万箭齐发之时那凶兽护着什么? 肚子! 那九条尾巴齐齐护着的是肚子! 想到这里,宋元儿挣脱了刘毕的手转了方向朝凶兽跑去。 “元儿!”刘毕跟不上她的速度,却也停了脚步原地躲藏。 皇帝都停了,其余众人也纷纷退回,硬撑着头皮护在周围。 宋元儿沿途捡了一把利刃,一个滑步侧身滑至凶兽肚下,一剑刺穿了他的小腹。 它的血是绿色的浓汁,浓汁顺着剑留下,原本亮锃锃的铁器似被腐蚀了一般冒起了黑烟。 这血沾不得! 宋元儿只想着如何能杀了它,却忘记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凶兽吃痛,前脚离地立起,剑顺势被甩了出去。 绿血四溢,眼看就要将她整个人浇透,却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劲风将她包裹起来扔到了一棵巨大的古树之后。 她,完好无损,皮都没破。 凶兽灵元已破,它的血浆四处迸溅,所到之处皆是似烈火烧过,这温度大概能与岩浆相比了。 血浆迸溅之时,众人四处逃窜,眼看着有几滴就要碰到刘毕了,崔木一个跳跃护在了刘毕身前,三滴血碰到了他的后背,立时一股焦肉味儿传到了刘毕这里。 崔木吃痛但仍屹立在刘毕身前,“陛下,我们躲到那边的树后去。” 凶兽也有气无力趴在了地上,看样子是死了。宋元儿松了一口气,回身瘫靠在树干上。 她此时正对着的是一棵空了心且是去了四分之一树干的参天古树,沧溟半身隐在树中半身显露在那失掉的四分之一树干里,一只火红色的美目直直地盯着她。 宋元儿只觉得眼熟,但他邪魅一笑,不见了踪影。她揉了揉眼。看错了? 宋元儿与崔木之前见过两次。 第一次宋元儿见他因水土不服病重且又伤了风,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个坏小子见他病弱糊涂便趁机偷了他的盘缠,他无钱医治,一路撑着走到云中倒在了一处医馆门前。 医馆本是救人之处,可奈何掌柜利益熏心,见他浑身无半分银钱,且他一身寻常衣物也不是富家公子模样,故而将他抬到一偏僻处免得他妨碍了医馆生意。 宋元儿那日恰巧被宋爹责令去买酒,绕小路碰上了他。 水土不服,风邪入体,高烧不退,小病而已。 根据她儿时提药箱的经验,她用买酒钱去药铺抓了些药,将他扶到她自己日常被父亲揍时赖以躲身的破庙里。 三副药下去,他整个人就又生龙活虎了。 “你将买酒的钱用来买药,你爹不会揍你吗?”崔木得知后问她。 “这点小事还伤不着我。那酒店的老板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每次看我好欺负似的,缺斤短两。我呢,这次就买了一两酒,然后往里面掺上了一斤井水。我爹这会儿应该在大闹酒店呢!” 病愈后他就告辞了,辞别时他告诉宋元儿自己叫崔木,宋元儿告诉他自己叫无名氏。 萍水相逢,何须记人姓名? 宋元儿摆了摆手,很潇洒地走了。 不承想,这位连药都买不起的崔木兄弟家中竟十分富足,半月后,一位玉树临风光彩照人锦衣华服的公子谴了仆人将她请到了茶舍中品茶。 “崔木?” 他笑了笑,而后唤来侍从端上两个盒子。一个盒子里是满满当当的金元宝,另一个是满满当当的银元宝。 “谢礼。” 宋元儿点了点头。 “不知姑娘芳名可否告知在下?” 宋元儿摇了摇头,“跟你说过,无名氏。” “无妨。”他品了一口茶,仪态优雅。“等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日后怕是不会见面了。” “缘分这东西,谁说的准呢?” “我不信缘分。公子与我原就不是一路人,现实点。公子可还有事?” “无事。” 宋元儿将茶一饮而尽,而后从盒子里去了一个银元宝,“算上利息,这些也就够了。告辞。” 宋元儿刚走至门口就被他叫住了。他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侍从立刻抬了两大箱子金银首饰、两扁担的丝绸布料进来。 “聘礼。” 第79章 皇后宋妤 宋元儿那日被吓得不轻。 她故作镇定依旧潇洒地说道:“不要。告辞。” 原本一只脚都跨出去了,她又想起来什么,将脚抬回后说到:“你再来见我,我就报官。” 言毕,潇洒而去。 崔木长得眉清目秀,一眼看去,要么经商要么做个文官。 可此次再见,他却是入籍军中,刘毕问他想要什么赏赐时,他说只想做一名武将,为陛下分忧。 如今,他已经是骠骑将军了。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胡玉容仿佛苍老了十余岁。 鬓角添了白发,满身的珠光宝气压不住日渐老去的佝偻之态,浓妆艳抹也盖不住脸上的斑痕。 “你是……宋元儿!” 那日宋元儿闲坐在偏殿看书,她无端闯了进来大有想要将她掐死之势,若非宫人拦着,宋元儿怕是早就被她按倒在地上了。 “不,你不是宋元儿!宋元儿应该和欧阳宋奇在一起,你是谁,你怎么长成这副妖精模样!” 疯言疯语……她竟然……疯了。宋元儿心中一惊。 胡玉容力气极大,宫人拦她不住,她拼命上前扼住了宋元儿的喉管,“砰”的一声,宋元儿整个人被她按在了墙上。 墙是空的!此墙是承重墙,万不可能是空心啊! 宋元儿很佩服自己,生死之际竟还挂心墙是否是空的。思绪跑到别处去了,她竟也没有窒息之感。 所有的宫女内侍也不管什么尊卑礼仪了,一齐冲上来想要将胡玉容拉走。 众人合力,没什么是办不成的,只不过宋元儿的颈子上多了一条红色的血印而已。 “我与陛下少年相识,凭什么,我为他做了那么多,机关算尽,可他却把整个心悬在你这里!” 胡玉容被按在地上,依旧想要扑,眼神凶恶似是要杀人一般。 “可你呢!你迟迟不肯回应他,你如此作贱他,他整日里郁郁寡欢,你可知我心里有多痛?!宋元儿,我要你去死!” 她竟然,对刘毕有情……宋元儿之前以为胡玉容只是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罢了,可如今看来,她是个痴情的,不过……真心错付了人。 刘毕……他永远都在追求得不到的,一旦得到,他就不会珍惜了。他对情如此,对权亦如此。 龙椅向来给人威严庄重、神圣不可靠近之感,物是死的,可坐在那上面的人却是活的。谁说天下只有刑狱才有牢笼,这皇位之上无形的牢笼才更加可怖! “你与陛下认识?”宋元儿向来好奇别人的故事,既然胡玉容在这里不走,她自然要好好问问。 一说到这里,她原本满目的狰狞瞬间化为温柔,“那是我第一次进宫。我一时贪玩在御花园中迷了路,我四处乱转,转到了最偏僻的西北角。嘿嘿,陛下也在!陛下就躲在石头后面,抱着一本书在读。他不爱笑,旁边也没个服侍的人,是他领着我走出御花园的。后来我知道了他是皇子,而且知道他不被人待见,从那以后我隔三差五就央求父亲进宫时带上我。我谎称宫里建筑好看,奇珍异宝多,可我每次来只是想见他罢了。” 说到此处她早已泪流满面。 “皇宫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冷冰冰的,这里面的人也是冷冰冰的,连花都开的不精神。可我就爱来,每次来都会从外边儿带些小玩意儿或是吃食,嘿嘿……” 如此说来,竟也是自小相伴的情谊了。 说话的功夫太医来了,三针刺入她就昏沉沉睡过去了。 她走后宋元儿屏退左右,开始漫天漫地在殿内搜寻起来。 一般的密室机关要么是佛像要么是烛台,可此殿没有佛像,烛台转了个遍都没有任何响动,她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多虑了。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望着那一堵墙出神,墙前是书案,墙上挂着的是梅兰竹菊四幅写意画。 刘毕讲过,这偏殿原是先皇最喜游玩之地,隔三差五必然会在次住上几日,这四幅图自然也是出自先皇手笔,是以此宫殿在修整时偏殿并未做过多改动。 方才胡玉容将她压在墙上时,她身后撞上的正式四幅画中的寒梅图。 她过去仔细观摩,这四幅画很怪可却又说不出哪里怪。 卷轴下方漆木上的漆色光亮似是上了包浆一般,她又去看了看其他几幅,漆木的色泽远不如这幅寒梅图来的好看。 她顺着画向上看去,画卷顶部是直嵌入房顶,并非如寻常画卷一般悬挂于墙体之上。 她将画卷从底部向上卷起而后用力下拉,“哗”的一声,此画背后的墙体向两侧打开,她端了一盏烛台走入后画卷下垂,墙体又合了回去。 内侧没有光,黑漆漆的,她想左右走走却都一头撞在了墙上。 这墙不是空的,准确来说,只有这么一幅画宽的位置是空的! 正思索着哪里才是入口,脚下忽然有了松动,紧接着整个人向下坠去,努力保持着平衡才稳稳地站在了迅速下降的石板上。 好精密的机关! 这个密室修建的很深很大,仿佛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 她端着烛台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沿途将四处的烛台点亮。空气中满是尘土的味道,这里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爱妻宋妤,慧正十七年刘式。” 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女子的画像。或坐或卧,但都是笑吟吟的模样,温婉敦厚,足见母仪天下之大气。 女子的眼角含笑,给宋元儿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有一幅画悬挂在书桌上,这是唯一一副她笑的恣意的画。 花丛后,女子捧着小小的一只蹴鞠和一幼子游戏。画中女子是皇后,她所出之子行二,早夭,这样算来画中孩子应当是太子刘宏。宋元儿琢磨着,皇后这副模样大概是先皇偷瞧到的。 她拿着烛台将每幅画瞧了个仔细,从慧正八年开始,几乎是每年一副的节奏。 除此之外,每幅画上都提了几行小诗,要么是抒发思念之情,要么是表达忏悔之意。 从字里行间宋元儿推测出来:皇帝亲手杀了皇后和她的儿子,事后还很奇怪当初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这皇帝是脑袋坏掉了吗……宋元儿很想这样问。 墙上的看完了,烛火余光照亮了书桌一角,一张全家福画像映入了她的眼睛。她举了烛火细细地看,几乎将脸贴到宣纸上! 第80章 真爱 “将军!”她没忍住呼出声来。 宣纸上这不就是欧阳宋奇嘛!他和另一个男子站在后面,宋皇后坐在他俩前面,不用想都知道那个满脸胡茬的陌生男人是先皇本人。 “这眼角确实很像,鼻子眉毛都像爹……”宋元儿思忖,怪不得刚才看皇后的画像觉得熟悉,欧阳宋奇笑起来眼睛可不就是那个样子! 板起脸来,确实也很像先皇,越看越像!突然间发现自己的主子是皇子,宋元儿赶紧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 她想起之前欧阳宋奇讲的庙里小和尚复仇的故事,他当时可不就是在说他自己? 估计那个小和道士的哥哥就是刘宏,当初他确实放下了仇恨,一心一意想要辅佐刘宏登位稳固家业,护佑天下太平。可谁知,终还是成了这般局势。 她叹了口气,向后一退,脚下像是踩到了一根树枝,整个人向后仰了一下。 是支笔! 看样子像是主人失手掉的。笔旁有一张纸:吾爱子琮,不想有父子再见之日。父负汝母子,愧不敢求谅…… 先上来抒发了好久的情意,最后几句是:得仙军,残暴也,难控。留佩与汝,万望珍重! 玉佩?宋元儿心头一紧,赶忙细细找寻起来。 书桌上,笔架旁,果然有一块玉佩!烛光之下,玉佩光泽盈润,好似有水在玉中流淌一般。 不过,这有什么用? 宋元儿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什么蹊跷,原本她还以为这块玉佩能克制得仙军呢! 如今看来,倒像是给欧阳宋奇留个念想。 想到这里,宋元儿将玉佩放在怀中收好,“先皇先皇,若你神灵有知,保佑奴婢顺利出宫!” 晚膳时分刘毕来了,“元儿,今日天冷,给你带了个暖锅尝尝。” 一进门他就兴冲冲地说,所谓暖锅就是在一铜锅之中加水,而后将各色菜以及肉片放入其中煮烫,之后夹出蘸着小料食用。 寒冬腊月吃暖锅,若是外面再下点小雪就更完美了。欧阳宋奇不喜铺张浪费,所以之前在将军府宋元儿从未见过这锅子。 宋元儿见着吃的就两眼放光,实在是儿时饿狠了。若刘毕不是欧阳宋奇的对手,她倒是很愿意交这个朋友。 她心中高兴之余又有些伤感,若刘毕这份心意用在胡玉容身上,那他会拥有一个温暖的小家,一个更加光明美好的未来。 “我不知你喜食何种肉类,所以各式都弄了些,你且尝尝。” 一般布菜这种活计都是宫人侍奉,可他却屏退左右亲自上手做了起来,想来是之前不受人待见,自小独立惯了的缘故。 宋元儿夹了一片羔羊肉片,入口鲜嫩,羊膻味被酱汁的鲜香掩盖,味道极其鲜美,她忍不住多食了几片,刘毕看后喜笑颜开,“你都尝尝,说不定有更好吃的。” 宋元儿低头猛吃了一阵,而后趁着他布菜的间隙将在她腹中打好了稿子的话问了出来:“陛下,我听说先皇和继后是打小的情谊,你可知为何最初先皇娶了宋皇后而只是立继后为玫贵妃?”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字眼,对于刘毕而言,自己与生母自小被人欺压,身为皇子却过的比下人还艰难,玫贵妃三字就是他一生的梦魇。 果然,此话一问出口刘毕脸色立变,任由锅中沸水翻滚他也不曾再用生食去压飞溅的水花。 他的筷子就那么举在空中,目光凝滞,阴沉不定,正当宋元儿想要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氛围时他却自若地去夹了一片菜叶压住了水花。 “当心烫着。” “我……”宋元儿一时语塞,戳人家痛处毕竟不是什么正道,可她又不得不问。 “去过密室了?”他问。 “嗯?”宋元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皇最后几日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忧思成疾。” 他饮了一杯酒,酒如腹中,烧的火辣辣的一片。 “宋皇后曾关照过我母妃。里边儿的东西我一样没动,想着要是以后还能见着我兄长,就带他去瞧瞧。” “嗯。”她没话说,只能一个劲儿点头。 “玫贵妃一开始不是贵妃,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罢了。” “美人?!”宋元儿惊呼出口,依照先皇的脾气,哪怕背负天下骂名也会给自己心爱女子一份尊荣,昭仪也还说的过,可怎能是个位份最低的美人? “继后出身不好,她只不过是先皇身为太子时身侧的一个丫鬟罢了,美人之位也是便宜她了。” 丫鬟……怪不得在宫中听不到任何一点有关继后的身世的消息,原来是出身卑微,自个儿早就将宫里人封了口。 “身份卑贱,就算先皇再怎么宠爱她,有祖父压着,群臣逼着,他也不得不娶了尚书之女。” 窗外北风呼啸,窗内炉火正暖,一窗之隔便是两般天地,皇后与美人,身份之差如此之大,她的心里如何不恨呢…… 人心不足,总在贪恋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终还是一场空罢了。 原本情深义重,可终究利欲熏心,良人另觅佳偶。纵使得了高位,可那份情谊却是再也无法追回了…… “宋皇后死后先帝也立刻追封她为皇后了,也算是没辜负了她的一番情谊。” 刘毕眸光微凉,应声道:“父皇薄情,宋皇后在时不好生珍视,当年任由玫贵妃勾结白穆诬陷欧阳宋奇为煞星,残忍地将她逼上绝路。等玫贵妃成了继后,他却极少踏足她的寝宫,恩宠远不如贵妃时浓厚。” 如此说来,玫贵妃成为皇后之后并未获得荣宠,就一副空壳子架在那里罢了。 这样的话,刘式一开始确实心仪的是玫贵妃,可后来有了宋皇后再加上玫贵妃小人嘴脸日益显露,他便移情宋皇后撇了玫贵妃。 可这里又有一点说不通了,他既然已经对宋皇后生情,那为何还要逼死宋皇后母子呢?难道天命之说比夫妻情谊还要重要吗…… 第81章 将计就计 “元儿?元儿?”刘毕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事,只是觉得玫贵妃这一辈子过的很令人唏嘘罢了,从始至终,她就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她叹了口气,用筷子搅动着酱汁。 “她罪有应得,报应而已。” 既然刘式如此在意天命之说,那么为何在宋皇后去世之后还专门搞了个密室悼念? 宋元儿越想越觉得不通,平日里舒坦的双眉拧成了八字。有一句话叫做“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刘毕对玫贵妃仇恨如此,她也不能劝他放下仇恨,只能盼他日后自己慢慢想通,而后释怀安乐。 “你这么愁眉苦脸的干嘛?从小在玫贵妃手底下受苦的又不是你。”刘毕打趣,向她盘中放入一夹软面。“明日午时在春芳楼设宴,你可要准时来,莫要推脱。” 明日设宴?关她何事! “此宴为你而设。”他嘴角携了一丝深不可测的微笑,“今年的生辰,孤给你过。” 生辰?对哦,明日是她的生辰。 近日她来思左思右把生辰都忘了,记得去年此时欧阳宋奇给她买了一小包糕点…… 一年而已,却感觉隔着几辈子那么久了。如果欧阳宋奇是皇子的话,那么明日也是他的生辰。 “我不过生辰。”她斩钉截铁地说。“儿时不过,今年自然也不过。” “孤说了要给你过便给你过,若是你不来那便是不满意这宴席,这样的话,御膳司的人真是罪该万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不严厉,好似在说像“该用膳了”这句话一般稀松平常,而正是这平静的语气却听得让人毛骨悚然,暗暗含着一股子不容拒绝。 “他们何辜?”宋元儿的语气亦是平静。 “失职难道不是罪过?”他从宫女手中拿过湿帕擦拭了一番嘴角,“明日午时,孤希望在春芳楼见到你,孤一定会给你一个最让你难忘的生辰。” 此夜无眠,她爬到披霞殿偏殿的房顶上仰面看那苍穹。 儿时她的眼前只有那一方天地,每日想的不过是如何果腹,如何不让宋爹用藤条抽她。 短短一年变化巨大,从南到北,从乡野到皇宫,从烟火到硝烟,从田间野趣到金戈铁马,而她,也从那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冷心之人。 她胡思乱想着,被宫门外传来的窃窃私语声扰乱了思绪。 这音量,一般人听不见,可她宋元儿的双耳自小在野地里训练惯了,不仅可闻细微之声,还可以辨别不同声响的差别,只需她听上一回便可以辨别出不同人的脚步声及嗓声。 “姐姐,当真只是让我玩儿一个美人儿然后就赏银五百两?”一男子被罩了眼问到。 他所问的婢女是平日里跟在尤三娘身后的,这计谋设计的是谁宋元儿想都不用想。 “没错。此女与我们家小姐有过节,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做便是。” “那么姐姐,你能告诉我我现在在何处吗?我这心……心里怪慌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问到。 “好奇心重的人死的早,你还是惜命些!办完事领了银子我自会带你出去。” “是是。”男子缩了缩身子,点头哈腰。 她宋元儿岂是息事宁人宽宏大量之辈?被打了是一定要还手的! 宋元儿暗中跟了他们一路,他们最终到达之地是春芳阁后供妃嫔换装的暖阁。 男子被摘下了眼罩,“姐姐,此处金碧辉煌,倒有几分皇宫的架势啊……” “少问,把事办好自然保你平安无事。”那侍女低呵一声,转身关门而去,她的腰间挂着金晃晃的腰牌。 这次生辰宴的主意是尤三娘出的,这一出戏也是她早就排好的。 若是刘毕撞见那男子与宋元儿行苟且之事,定然会对她厌恶至极。 如此一来,不仅她性命不保,怕是元妃也会因此失宠。到那时,这后宫里尤三娘可要称霸了。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不过……宋元儿轻笑,戏是尤三娘排的,可看戏之人是谁可就不一定了。 午时,春芳阁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刘毕身穿朝服立于高台之上左右下首分别站着元妃和隋昭仪。 比起元妃的赤地缠枝织花服,隋昭仪蜜桃色的襦裙和白狐大氅,宋元儿这一身水蓝色的裙衫和披风实在是像个来看热闹的。 众人落座,按照原先排放的位置,她应该坐在刘毕的右侧,可那里实实在在是皇后之位。 宋元儿只当不知道,挑了个最末首的位置坐了,上边紧靠的就是尤三娘,对首是空位,问过婢女后方知那是胡玉容之位。 位份在元妃之上,席位却居于末流,胡玉容也算得上是因果报应。 刘毕不欲在这儿与宋元儿争执,但他也不肯让侍从撤了身侧的空位,就这样,皇帝身侧虚位以待,打扮好了的舞娘一齐上场,开宴! “你这勾引男人的本事我尤三娘甘拜下风。”尤三娘说话时目视前方,话是对宋元儿说的,可又仿佛是对空气说的,既未指名道姓也没双目直视,她就当没听见好了。 尤三娘见她许久不曾回声,这才外头撇了一眼,而后勾出一抹不屑的笑,继而又目视前方,“你就是这么有本事,让这么多男人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她端了银杯抿了一口小酒,“欧阳宋奇如今应当是被困在南城门下,生死不知了?” 这句话,宋元儿无法忽视。 “你一后宫嫔妃,如何知道朝政之事?”尤三娘轻蔑一笑,“整个宫里,怕只有你不知。” 宋元儿转念一想,既然她都有办法弄个男人进宫,那么打探些消息应该不成问题。 “陛下派崔木将军和王虎将军前去应战,原本南城都快守不住了,可谁知崔木将军设下奇计,将叛军引入空谷,之后环山四面火球滚滚而下,拿回来的军报上讲,底下的人都被烧成灰了,就只剩些残骨而已。” 宋元儿心中一惊,乱糟糟的,欧阳宋奇计谋了的,怎就中了崔木诡计?此事是真是假还需日后慢慢打听。 心里正焦灼着,忽听刘毕说到:“元儿,孤今日为你准备了一份贺礼,你与孤去后殿一观可好?” 第82章 差错 “瞧瞧陛下这般焦急模样,一首曲儿都还没听完呢就急着给宋姑娘贺礼了,咱们姐妹几个看着可真是眼红的狠呐!” 隋昭仪向来巧舌如簧,此般嫉恨眼红的话在此时说出口实不是明智之举。 果然,话音刚落刘毕就很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隋大人真是好家教,养出来这么一个善妒的女儿!” “隋昭仪有口无心,咱们都知道隋大人视昭仪如手中珍宝,自小自然是求风得风求雨得雨,如今宋姑娘乍然得宠心中不快罢了。”尤三娘娇滴滴地谄媚道。 隋昭仪将酒杯掷到桌上恶狠狠地盯着尤三娘,目中似是要吃人一般:“尤美人此番话何意,骂我是娇生惯养不知天高地厚吗?!陛下有何贺礼不能让内侍取出来让大家一同瞧瞧,为何非要去那后殿?” 尤三娘依旧和和气气妩媚而笑:“自然是礼物贵重,必要去后殿一观才好。” 隋昭仪依旧不依不饶:“什么贺礼……” 整个过程,元妃笑吟吟地端着酒杯看戏。 “够了!”刘毕一声断喝,“昭仪若是身子不适便如贵妃一般回宫歇息!” 隋昭仪鼓了鼓嘴巴一脸的丧气却又无可奈何将一肚子火吞下去了。她冲着宋元儿鼓了鼓嘴,像是有话却说不出口。 刘毕在前领路,宋元儿跟其身后,然后是元妃、隋昭仪和尤三娘。尤三娘此刻正得意地等着之后的那出好戏。 今天过后,宫内将无人再能与她比肩,她尤三娘呼风唤雨的日子终于到了! 但实际上,真正的控局者从不是她,甚至也不是宋元儿。 原以为这出戏是按照宋元儿的戏折子走的,可实际上,老天爷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偏殿外站着几个小宫女,见着皇帝一行人后面露慌张之色,差点当场晕了过去。 “贵妃在里面做什么?”刘毕问。 “没……没……”那几个小宫女慌张的说话都结巴了。 推门而入,殿内的一幕可谓是荒唐至极,意料之外,情理之外,如五雷轰顶一般,所有人都惊住了。 胡玉容与那男子正以地为床,房顶为被,兴致正浓,难舍难分。 “你们在干什么!”刘毕大喝一声,那两人却未有丝毫的反应,依旧缠绵悱恻,十指相交。 殿内悬挂了一身华服,轻纱附于素色的丝绸之上,腰间用各色各样的珠子串了珠络系着,一眼看去全然是仙子的装扮,这便是刘毕准备的贺礼。 婢女连忙上前将二人拉开并给他们披上衣衫,一不小心藏在男子胸口处的锦袋就被抖落出来。 “拿过来。”刘毕说。 胡玉容骤然被人拉开却显得极为恼怒,口中胡说到:“你这贱婢,没看见陛下在宠幸本宫吗!?你敢来扰本宫兴致!” 她张牙舞爪,宫女身上多了几道伤痕后才算是堪堪将她按住。 刘毕打开锦袋,里面是尤三娘宫中的腰牌,是昨夜宋元儿将那宫女敲晕后得来的。 她拿到之后就假扮尤三娘的人转手给了男子,让他不许偷看并好生藏着,只说是小姐贵重之物,以此为定金让他好好办事。 “呦,这不是尤美人宫中的腰牌吗,难道这男人是你找来的?” 隋昭仪字字将尤三娘钉在了死亡的木板上。 “而且这男人是在宋姑娘宫里……若此时是宋姑娘在试衣裳,那么……” 尤三娘尚未来得及辩解刘毕就一掌扇了过去。“来人!把这毒妇拖下去,乱——棍——打——死!” “不——陛下,您听臣妾解释啊——陛下——”尤三娘哭天嚎地也没用,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拖了下去。 想解释你倒是解释啊,说什么废话,还不是没话说!宋元儿在心里吐槽了一下。 “贵妃……有损天家颜面,从今日起幽禁宫中降为昭仪,无孤的旨意不得跨出宫门一步!” 刘毕上前走到男子面前,此时此刻估计他才醒悟过来此处为何地,不过,一切都晚了。“乱棍打死!” 发生此等事情,刘毕眼睁睁被戴了绿帽,他自然无心宴席,当即拂袖离去。 众人无趣也纷纷一扭一扭往自个儿的宫里去了。 隋昭仪是最后一个走的,走时她放心地抚胸长舒了一口气。 宋元儿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若狂,她反复思忖:尤三娘是知道她有些功夫在身,断然不会如此放心地扔一个男子在这儿就能轻薄了她。可方才的酒水以及殿中的熏香皆是极为寻常之物,宫中处处可见,如此一来她究竟要怎样才能使此事顺顺利利发生呢? 胡玉容再疯也断不是这等放浪之人,他也绝不可能将那名男子错认成刘毕…… 一切都很玄乎,而这世间最玄乎只是莫过于……仙法!尤三娘……修习了仙术? 宋元儿如此想着,殿内的一棵盆景将她吸引了过去,那盆景能摄人心魄控人意识,只一眼她便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任由她一步一步朝它走去。 离它越近,她体内的灼烧之感越强,似是要将她的魂灵烧成灰一般。 宋元儿虽是凡胎肉体但内里却是仙灵。凡界肉身承不住仙法,护不住仙灵,外界仙法攻入时,她便会有元灵焚烧之感。 当初洛明赫就是怕她就此灰飞烟灭了才派小跟班儿下凡护着。 “别往前走!”有人从后面猛地将她往回拉。 她回头,正对上一双红色眸子。沧溟通身玄色衣衫,是鬼尊的朝服,看来是下了早朝后就跑来看她了。 宋元儿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一张陌生的脸浮现在她的面前。 音容笑貌,熟悉却又陌生,谦谦君子,温文尔雅。 “燕云哥哥……”宋元儿双将头往他怀中。“你带我走……我在这里出不去……我好难受……” 他将宋元儿整个人揽在怀里轻声安抚,“小八不怕,哥哥在……哥哥在……” 声音轻柔,好似前世的声音飘渺而来。他哄了一会儿,然后抱着昏昏沉沉的宋元儿向外走去。 第83章 美人计 沧溟一步一步朝御湖走去,此时已是花开之时,但倒春寒依旧刺人心骨。 他施法将御湖之上破开一洞,巨大的声响引来在周遭洒扫的婢女与小内侍。隐了身将宋元儿扔到冰冻的湖水之中,宫女只当有人失足落水,几个内侍赶忙跳入哆嗦着将宋元儿从湖中拉了上来。 不一会儿,刘毕闻讯赶来将宋元儿抱回了披霞殿,湖水虽冷却解了宋元儿体内仙法侵扰的焚身之苦,她只觉周遭凉飕飕的,很舒服。 第二日,她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一脸倦容的刘毕。 “你醒了!昨日你为何会去投湖?” 她张了张口,嗓子干哑,想要发声却没有一个音。刘毕伸手倒了一杯水给她,一饮而下,嗓子里顿时畅快了不少。 投湖?不至于,她才不是那等悲观之人,好死不如赖活着,无事寻死做什么? 不过眼下她有事想向他求证,“陛下,你实话说给我,欧阳宋奇现下如何?” 听得此话,他的双眉一抖,眉头一皱,眼神立即变得犀利起来。 “他死在南城外的空谷之中了,孤知道你要问,来人!” 许内侍捧了个漆盘进来,绒布掀起,是一枚小小的玉哨。 “这是从一具焦化了的尸首手里拿到的,是你送给欧阳宋奇的?” 宋元儿双目一空,从昨日到现在她本来就没吃多少,眼前突然有些晕眩,差点从床上趴了过去。 “欧阳宋奇已死,元儿,以后的路在哪里想想清楚!” 说完,他将小小的玉哨往床上一扔,拂袖而去。 宋元儿木木地,不想动也不想开口说话,只是拿着那只小玉哨愣神。 她将玉哨轻轻放在嘴边,一声清脆传出,这是她刻的第一只哨子,竟然能发出声响! 她忍不住又吹了几下,想起临行前云中的夜,想起漫天繁星下饮酒屋檐上稍有些放荡不羁的他,还有那寒冬中的泥炉和烛火,那书房中静默的温暖。 心中稍有触动,像是被人用小刀轻轻地划了一下,她只觉得不舒服,转眼又有些发愁。 要他真是死了,那她要去哪里呢? 找霍枭助他造反?总之,东朔不能存,因为得仙军绝不能留! 得仙军杀人无数,定要将他们从凡界除了去! 禁军首领王虎,当年被刘毕看中,和许嵩李禩一同设了计将他从云中弄到了京城,王虎被押解进京后刘毕花言巧语劝谏了先帝将他保了下来,后又设计让他担了要职。 李禩原本是没了爹娘的孤儿,有一日,一位慈眉善目细声细语的中年男人在街上问他:“若日后不愁吃穿,可愿卖身为奴。” 生存面前,什么都是浮云。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许内侍,而当时他背后的主子已经从太子刘宏换为了刘毕。王虎和李禩,一个暗中掌控了皇城的防卫,一个埋在欧阳宋奇身边。 当年,七岁的刘毕对许内侍说:“我不要你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暗中襄助即可。若事成,你自然是这宫中的首领内侍。若事败,你大可去告发我,依着皇兄的脾气,你自幼照拂他,他定然信你。来日他登基为帝,你依旧是首领内侍。这笔买卖,你只赚不亏。” 一番话下来,许内侍甘愿分文不取为他卖命,暗中收养了许多孤儿,明面儿上说是积德,弥补无儿无女的缺憾,实际上他却为刘毕建立了一支凶悍精明的杀手队伍。 皇城禁军之中半数要职全在这群孤儿手中,否则当日宫变刘毕不可能仅凭王虎就控制了禁军。 这次谈话是刘毕此生下的最大赌注,事实证明,他赌赢了。 李禩精明,王虎憨直,李禩是武将文官皆可做,可王虎却是个标准的兵鲁子。 但凡他精明点,当初也不会被人算计的有口难辨。 崔木出征时在路上安排了一出好戏,一名弱女子被一群贼匪在田野里追着,英雄救美的人是王虎,这些贼匪见事不好纷纷掉头逃窜,不过王虎不知道的是,这些贼匪都是崔木的手下。 那女子孤苦伶仃,而行军之处又是荒郊野岭,王虎怜惜美人再加上反应慢半拍,脑子还未想到这女子会不会是奸细的时候就早已被人家勾引上塌了,崔木在外望着王虎帐中烛火映出的鸳鸯倩影,心里很舒服地念叨了一句:没想到这么顺利…… 那女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王虎与他感情浓厚的一日胜过一日,仗还没打兵权就都已收到崔木手中了,与欧阳宋奇决战时,王虎也只是与那女子双双坐在马上观战。 一日夜里,女子身穿薄如蝉翼的素色绸缎,炷光映照之下隐隐可见内里的雪白,王虎在外与一群粗汉子风里沙里杀练了一天,一进房中这么一美人在塌自然心都酥了。 他刚想扑上去一解相思之苦,却被美人儿一个转身躲开扑了个空。 “这是谁气着你了?”王虎眼睛再拙也看得出美人儿此刻心绪不佳。 “我这辈子命苦,先是军乱没了家人,还差点被人给轮番欺辱。本想着遇见将军苦尽甘来,没想到将军也是个靠不住的。” 美人儿娇滴滴地略带哭腔说到。 “这……这是哪里话?”王虎将她扶起来慌乱地给她抹着泪,“这府里好吃好喝还有佣人伺候着……是不是谁今日欺负你了!你跟老子说,老子砍了他去!” 美人儿又拍了他的胸口一下,“今日我听人家说李禩将军都被陛下派去平叛数月有余了,怎么你和李禩是一个级别的,却整日卧在京城里混日子?” “这……夫人这是哪里话?我……我在京里不好吗?”王虎有些听不懂了。 “不好不好就是不好。”美人儿接连摇头,“李禩手握强兵,那霍枭算个什么东西,平个叛能有月余?我之前逃难时就听说了,他一直只守不打,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夫人!这就是你想多啦!李禩这个人就是多疑,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才不会轻易出击呢!”王虎拍胸脯保证。 “你就这么相信他?”美人儿一怒,上前双手轮番拍打王虎,“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实诚的人啊?” 第84章 扭转局势 说着便又要哭,“依我看,他就是欺负陛下不知南方境况,我就是南边逃难来的,那霍枭手上全是些地痞流氓,哪里能和你们手上的兵相提并论?!他就是故意让陛下觉得此仗难打,等一回来陛下定会厚厚赏他,到时他的官位在你之上,你肯对他低声下气吗?” “这……”王虎一时语塞。 “罢了罢了,将军是个老实人,这老天爷就爱欺负咱们这老实的。等日后李禩回来叱咤朝堂,你和你儿子都得给他磕头行礼。” “我……儿子?!”王虎难得抓住了重点,“你你你……”他激动地上去捧住女子的小腹,“哈哈,我有儿子了?” 女子瞥了他一眼,纤纤玉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别觉得我挑拨离间,我就是觉得大家以前平起平坐,可他却非要高你一等,亏你还如此信他。若他万事想着你,到现在都攻不下来,他就该请旨与你一同去平叛,有功劳大家一起分才对。要是光咱俩,我可不管这些,把小日子过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可如今有了孩子,咱得为他打算啊。” “嗯……”王虎心头的喜悦被一丝愁绪笼罩,今夜,他第一次失眠。 第二日一早王虎便进宫找了刘毕,两人一番商讨后一封诏书送到了李禩那里,大意就是“速速出兵,限期十日破贼。若不能破,另选他人替李禩主将一职”。 李禩听到诏书时眉毛拧成了八字,刘毕是他所信任所忠心之人,如何能有这封诏书催他用兵?这摆明了就是不信任! 李禩安插在京中的探子一日后也送了信来,将崔木以及王虎与美人儿之事在信中与李禩说了个明白。 一掌拍在檀木桌上,桌上的茶碗翻了个个儿。 李禩将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而后咬牙切齿道:“我说呢,这霍枭自打两月前被我掀掉面具后就再没出现,这些日子一直窝在营里不肯应战。我只当他是没脸,没想到这小儿是跑京城去挑拨离间了!” 两月前阿龙按照霍枭的吩咐,一身霍枭的打扮上了战场,他还特意去寻李禩打了一仗,又故意让他掀翻了面具露出了真容。 阿龙不知霍枭真意,但他明白,主公不说他们自不能问,老老实实把事做好才是正理。 李禩想到这里,当即一封奏折递了上去,八百里加急送进了京城,折子里详细写了他的猜想。 同时,他还另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去了王虎府上,信中他仔仔细细给王虎讲述了崔木就是霍枭,女子就是霍枭设下的计谋用来离间他们二人的,他唯恐王虎那个榆木脑袋看不明白,还嘱咐京城里的探子亲自登府为王虎讲解。 王虎这下算是听懂了,当即火冒三丈去了那美人儿的房中。 不过,去时气势足的很,那美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左一句“情爱错付了人”,右一句“带着孩子去神仙那里求个清白”,直把王虎弄的手足无措,到最后,王虎好说歹说才算是把女子劝好了。 那女子怕李禩再来挑唆,她哄骗王虎说怕李禩杀她,故而王虎很配合地与她演了一出戏,骗的探子信了王虎已经识破了那女子的真面目,满心欢喜地找李禩邀功去了。 皇帝看到李禩这封有理有据的折子,当即下令召崔木入宫。 “霍枭,孤想杀你,你却自己跑来送死!” 崔木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声音平平稳稳道:“臣崔木叩见陛下。” “你还敢说自己是崔木!”刘毕气的将折子扔到了崔木脸上。 “李将军可附了画像来?若无真凭实据,那便是栽赃陷害!” 崔木依旧沉着冷静。窗外风刮的正盛,噼里啪啦的雨点儿拍到了窗棂上,春日的第一场雨到了。 “陛下,如今京中您身边得力的武将只我与王将军二人,臣不知何处得罪了李将军,竟让他如此栽赃陷害。陛下,臣有个大胆的猜想,臣万死!” 刘毕冷言道:“有话就说。” “若有画像那便最好,一张图就可证臣清白。可若如此,李将军的用心就令人生疑了。” “何意?”刘毕问。 “李将军此举是为离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半数以上禁军都在李将军手中,若他……而陛下杀了臣,王虎将军性子憨直又与李将军交好,到时李将军动之以情……许嵩仙师又远在若城,如此,京城危矣,陛下危矣!” 刘毕向后倒退了一步,双手牢牢抓住赤金磐龙的宝座。 李禩在赌,崔木也在赌,他赌的是刘毕会不会信他所言疑心李禩。 可他有把握,因为天下帝王从古至今,疑心重是他们的通病。 果然,刘毕挥了挥手,“这几日你就在牢中待着,一切等画像来了再说。” 诏书传至李禩处,李禩毫不犹豫画了画像递上去。 百密一疏,霍枭明知他掀翻过他的面具,如何还会来要画像? 李禩猜,或许霍枭在赌,赌他有没有记清他的容貌。 这几日崔木在牢中过的无比坦然,心中丝毫没有慌乱,王虎带了酒肉来看他时还笑骂了他两句,并拍着胸口保证,“崔兄弟,你放心,有我王虎在绝不会让陛下杀了你!” 崔木之所以这般坦然是因为从刘毕心中动摇下诏要画像时,无论李禩画与不画,他崔木都已经赢了。 画像传至京师,画像上的人自然是阿龙,与崔木长得一分都不像。 刘毕当即命人将崔木从牢中放出,并立刻下诏命崔木和王虎为左右将军前往南边替李禩主将一职,李禩卸去兵权,回京复命。 崔木离京时深夜去了一趟隋府,与隋义远彻夜长谈。 不久后军报传来:李禩将军回京途中被人暗杀,头颅被人剜去,只剩了一具尸身。王虎崔木将军带兵平叛时在虚怀谷被敌军包围,大军被霍枭军全歼,崔木、王虎将军被杀,所有尸体被烧,尸骨无存! 刘毕听后一头闷倒在了龙椅之上,这个王朝,气数将尽。 第85章 成全 虚怀谷中,阿龙跪地行礼:“恭喜主公,咱们这一仗可算是把那昏君的家底儿打没了,主公好计谋!” 崔木,哦,不,霍枭才对,转头看向一直伴在王虎身侧的美人儿道:“苦了你了。” 那美人儿眼中泪汪汪地说:“公子救我家人,小女子所做算得上什么?” 霍枭叹了口气,“都道‘情起万事休’,我原本还以为你有了孩子便不会为我做事了。毕竟,我让你杀的,是那孩子的父亲。” 女子正色道:“他待我很好,这辈子的孽我下辈子自会去还。与这天下苍生相比,我与他这点情算得了什么?要怪也只能怪他跟错了人。日后我会与家人一起把这孩子抚育成人,我希望他所看到的是一个盛世,是一个和乐的世界。公子,莫要负了天下人的重托。” 霍枭点头。太阳初升,云海翻涌,这辽阔大地,究竟谁与争锋? 那日霍枭和隋义远彻夜长谈之后,第二日老头儿上完早朝徒步将京城走了个遍,就是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之后的几天他每每下朝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府中,众人知他尤爱书画,便只当是前些日子游京城后灵感忽得,闭门作画而已。 他确实是在作画,他作出了这一世最伟大的作品。 三日后,他将三个儿子叫入房中,父子不知谈了什么,第二日黎明时分,家仆看见父子四人都是一脸的严肃,好似家中出了大事一般。 南城空谷 “上仙,若城的古墓中发现了这个。” 许嵩弯身双手捧着一只细管,管子晶莹透亮,形似玉哨。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上仙,玉为饰,云作裳,一管长笛伴身旁。 他是天族太子的师兄,上仙源南。他伸手接过细管,刺破手指往里面滴了一滴血。 “按照地图指示,去冥灵山,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许嵩激动地涨红了脸:“谢上仙!” 源南本来是与白穆通灵,但后来被许嵩看出了眉目,白穆一时得意忘了形将这等秘事说了出来。 源南发现白穆不成事且嘴上没个数,后来就疏远了他,转而找了许嵩。 源南教授白穆许嵩神界术法,这也是他们法术高强的原因。 当日,许嵩与源南以灵为媒在梦境中相见,源南传授他开棺的术法,让他亲自去若城施法打开了古墓。 古墓的石棺中只有一件带血的战袍落了万年的灰尘,战袍下是一个卷轴和一只细管。 卷轴中的字迹虽已万年却依旧清晰可见,上面详细记载了阴灵的聚集之地以及召唤的方法——以吾之血脉注入石盘,阴灵起,天地摧! 墓的主人是三万年前阴阳谷大战中的天族叛将广诸。 当初他从神界下凡,藏身于若城旸漓山,修炼了千年聚集了阴灵妄想毁天灭地。可后来因触犯了神仙不可在凡界动用仙法这条铁律,元神尽毁。 在魂飞魄散之前,他将仙界术法撰写于册,流传于凡界。 同时他将阴灵聚集在若城北边的冥灵山,用血脉进行封印。 此封印唯有他的后人方可破解。 源南隐身而去,许嵩正要走,却被树后传来的乱石滚动声响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是隋大人!” 皇宫 “走水啦!恩露宫走水啦!”一更初刻,正是宫内宫外侍卫交班之时,一声内侍的叫嚷刺破了夜的幽静。 此时刘毕正与几位大臣议事,霍枭的事让他头疼了好几日。 恩露宫的主位是元妃,偏殿住着隋昭仪。 披霞店距离恩露宫不远,隔了一条甬道而已。 宋元儿跑了出来想去瞧个热闹,顺便提了一只小木通想着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每个宫门外都放着两只大水缸,为的就是走水时灭火用的。 跑到恩露宫前,里面的火势已是越来越大,火光映红了一方夜色。 所有人都挤在右侧的水缸打水,明明左边的水缸也是满当当的。 宋元儿不解,提着木桶就往左边的水缸走去,却被一个小内侍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 “宋姑娘,这宫门外左侧的水缸是不能动的,老祖宗的规定!”小内侍一脸惊恐地说。 “为何?” 小内侍又凑近了些:“这些水中有神灵,谁若是碰了就是对神仙的不敬,会遭报应的!当年有个小宫女儿不信,偏伸手去碰,结果长了两手的脓疮,可吓人了!” 宋元儿觉得好笑,估计又是得仙军搞的鬼! 正想着,却见隋昭仪穿着一身奶黄色的襦裙出来。这可不是宫妃的打扮,从发饰到衣衫,完完全全都是未出阁女子的模样! 还没等宋元儿反应过来她就被隋昭仪拽着走远了。宋元儿问了许多问题,都被她一个“闭嘴”堵回去了。从她行走的方向来看,这是要带宋元儿出宫。 “你疯了,我们出不去的。”宋元儿挣脱了她的手吼道。 “再吼就真出不去了。”隋昭仪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宋元儿感受得到一股从骨子里流出来的孤傲,“从宫中到京城的防守全部都是孙大夫在管,元妃巴不得你出宫呢,我早就和她商议好了。” “刘毕不会放过你的。” 隋昭仪冷笑了一声,“他自然不会放过我。我隋家满门忠烈,你若记得我这份恩情,你就和那霍枭好好把这天下夺过来,让百姓安居乐业。要不然,你夜望星河时,我便在那忘川看着你,时时提醒你你忘了什么!” 这女子……从见宋元儿第一面开始她就冷嘲热讽,想跟宋元儿撇清干系,好麻痹皇帝,然后伺机救她出去。 刚一出宫门,刘毕派来的追兵就到了。京城没有宵禁,街市人潮如织。 那些追兵骑着大马自然不如她们两个用腿跑的便利。远处传来“嗖”的一声,是冷箭! 这箭是冲宋元儿去的,可它却插在了隋昭仪的胸口。 事后宋元儿想,这冷箭大约是孙大夫放的。 隋昭仪救她出宫,宫中无她自然元妃独大,可若这世间无她,终刘毕一世,定然会对元妃死心塌地如痴如醉。 隋昭仪大约也猜到了这些,所以她一路时时防备着,最终救了宋元儿一命。 “走!”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推了宋元儿一把,“带她走……” 一个男子从后面将她捞上马匹,他心痛地看着躺倒在血泊中的隋昭仪,眸中不忍,却又闭了眼睛转身策马而去。隋昭仪给宋元儿留下的最后一目是那脸上幸福圆满的笑容。 第86章 隋子林 飞奔至城门,那里已血流满地。 守城士兵得令要关闭城门,隋家长子与次子带领阖府家丁死战,硬是将城门夺了下来。带着宋元儿的男子是隋家幺子,为了救她,隋家人拼了全家性命。 “快!”十来余人策马驰出城门,城外地广人稀,如此跑下去迟早马力不足叫人捉了回去。 为了尽量拖延,先是隋家长子,再是隋家次子,两人分别带领几个家丁留下拖住追兵,直到最后只剩了宋元儿与隋家幺子。 “宋姑娘,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趁机骑马走。”他说。 “我也能打,咱们一起,胜算大些。” “不行。”他说的斩钉截铁,“父亲跟我们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救你出来,不惜一切代价!”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卷轴, “这是父亲所绘,京城布防、密道,小到一砖一瓦他都详细画出来了。你将这个带去给欧阳将军,这天下,交给你们了……” 欧阳宋奇! 宋元儿一惊,他没死? 追兵围了上来,隋家幺子下马握刀,一副死战的架势。 “走啊!”他怒吼。 宋元儿看了看前前后后围着的人群,哪里走哇隋家幺子武艺也算精湛,但确实寡不敌众,更顾不上宋元儿。 宋元儿本来马术就不好,被几个小兵挥了挥长矛弄下了马。 她看着满眼的人,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突然,人群后侧接二连三发出了惊呼声,一匹栗色大马撞了进来,将层层包围的人群撞得散乱。 “小跟班儿!”宋元儿见了它比见了亲人还亲。 这几个月小跟班儿一直化了原型隐身跟着她,直到这九死一生之际才出现救了她。 其实小跟班儿心里一直在骂:若是这群士兵能一刀把它主子砍了,它绝不会出手相救!可偏偏这群家伙是要绑了主子回宫领赏,想一想许嵩这个半仙杵在那里,小跟班儿还是觉得宋元儿在宫外的好。 宋元儿翻身上马,隋家幺子也趁着这阵骚乱夺了匹好马杀了出来。 往前跑了没多久就正遇上了崔木,不只是他,还有……一支军队。 所有人立时陷入了混战,结局自然是崔木得了好多战马,而刘毕却连军报都收不到了。 “霍将军!” 隋家幺子见了崔木激动地上前,两人互相攀住双臂,而后豪爽地相拥捶肩。 霍将军?……霍枭! 宋元儿抱着卷轴愣在了原地。他这一声“霍将军”叫的实在是……额……间谍一般?今日这一切是他们合谋? 霍枭走过来,“隋大人与我商议,今日他带你出城,我在此接应。” 宋元儿点点头,“隋老伯呢?”她问隋家幺子。 “几日前家父落了私印在官衙,出门去取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有上山砍柴的村民在南城空谷发现了家父的尸首。” “暗杀?”霍枭问。 隋家幺子摇了摇头:“刑狱的张仵作与家父交好,大哥偷偷叫他来验过,家父额头上看似致命的伤痕是死后才添的。” “所以隋老伯查不到死因?!”宋元儿道。 霍枭仔细想了一番,看了看东方天际泛起的潮红。“排除旧疾突发,能杀人于无形的,除了得仙军还有谁?” “可许嵩在若城!” 宋元儿晓得许嵩在哪里,当初还是她目送他走的。 突然,脑子里的想法串在了一起。 “许嵩回京却不上报,或许正是因为隋老伯看见了他他才杀人灭口!” 隋家幺子早就按不住性子,提了刀就想杀回去,却被霍枭一把按住。 先是父亲,再是姐姐,后来又是两个哥哥。 原本和乐的家在短短几周内被打的支离破碎,全家人只剩了他一个。 他心中早已积聚了许多的委屈憋闷,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宋元儿见他长得白白净净,颇像个小娘子,估计是个从小被家里宠大的,于是顿时很佩服他,要是换了她自己,接连丧失亲人估计早就受不住垮下去了。 “那人和我差不多高,白白净净的,活像个小娘子,不过说起话来却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哦,对了,他的右眼角处有颗小米粒儿大小的黑痣!” 突然,她的脑子里冒出来了这句话。 黑痣! 宋元儿弯身看了看蜷缩在地上抱着霍枭痛哭流涕的隋家幺子,他的右眼角处果然有一颗黑痣! 原来他就是当初给欧阳宋奇送信的那个人。 “凡界之人不得修习仙法,这些修仙之人本就不该存活于世,违背三界条律者必不得善果。”霍枭说。 这是当初盘古开天辟地时就定下的规矩,宋元儿曾听欧阳宋奇说过,在凡界秩序录中的首页便写着:盘古大帝仙力散于神鬼二界,二界协力保凡界太平。三界秩序一旦扰乱,所有人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宋元儿当时还说了个笑话,“这帮子修仙的人连仙界老祖宗的话都不敬重,就他们这样也能飞升?” 她摸了摸怀中的玉佩。 当初从密室中拿出来后她就一直带在身上,欧阳宋奇见不着这块玉佩,她留着也算个念想。 想到自己原来的主子,宋元儿的心里划过一丝怅然。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撤回义安城。”霍枭说,“子林,元儿交给你,路上你护好她。” 义安城,霍枭前不久攻下。 此城是南北通路的咽喉,此城一丢,东朔王朝算是彻底失去了南方各城的主权。 宋元儿想:隋子林,是个文秀的名字,估计隋老伯的本意不想让他从军,而是去从政? 从他刚刚的骑术以及拳脚来看,的确不像是从小苦练过的,至少,他的骑术远不如他的姐姐。 霍枭领军在前,宋元儿和隋子林走在中军,从太阳的方位来看他们是在向南走。 义安城在南北分界线上,距离郧县很近。 霍枭的野心终于放到这里来了,宋元儿边赶路边赞叹霍枭的心机,当了次间谍便将刘毕和欧阳宋奇这两条霸业路上的拦路虎一个打的苟延残喘,而另一个……她叹了口气。当 初就说他俩会有场恶战,没想到恶战结束,宋元儿却不在场。 兵行至峡谷,霍枭抬手示意军队停止向前,军中之人纷纷持械警戒。 霍枭治军自有一套办法,军中纪律严谨,所有将士的嘴巴都牢得很,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行军时静默无闻、时刻警惕,就连夜间休憩也是轮番值守,一个营帐里无论何时保准有个人是醒着的,打架闹酒之事更是从未有过。 如今这情形像是有劫匪,莫非是得仙军?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宋元儿否定了。 许嵩这个人,出场不高调一点怎么对得起他那无边法力?至少见他这么多次,他都是从天而降,挥舞双臂,好不威风。 霍枭望了一圈四周的山谷,而后儒雅君子淡然一笑,“让大家久等了,是霍某的不是。” 第87章 再相见 言毕,四周的树林中“哗啦啦”的声响此起彼伏,抽弓搭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若再来个离弦之箭的“嗖嗖”声,估计他们一行人就成筛子了。 霍枭镇定的很,他直身立于马上岿然不动。 “哈哈哈哈哈,霍将军,真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 听见这声音宋元儿瞳孔放大双目圆睁,抬眼急切地在四周搜寻着那个身影。 目光久久定格在一处危岩之上,那身影冷冷地,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没有一丝喜悦的笑容。 欧阳宋奇没死…… 宋元儿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五味杂陈。现在她是又想哭又想笑,不过最想做的还是把那块玉佩给他。 以前她就觉得欧阳宋奇心中有个死结,现在她明白了,那个死结就是他母亲的死,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起的杀心。 其实她的心里何尝没有这个死结,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出生就要被父亲丢到雪地里冻死,为什么从小到大没有人管她的死活,难道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 她已经没有办法打开这个死结,所以她希望欧阳宋奇可以。 霍枭依旧气定神闲:“是啊仇将军,没能在阴曹地府相见可真是遗憾。唉,都说好人有好报,怎么到我这里却遭了恶报呢?这个世道……”他很无奈地摇了摇头。 “前次若非霍将军相救,我等早成了孤魂野鬼,欧阳宋奇在此谢过。只是,一山不容二虎,这天下注定只是一人的天下。霍将军才华盖世,若肯归顺,我等自当以上将军之位礼遇!” “哦?上将军之位?”霍枭似是看不起一般说道。“欧阳将军可容我想想?今夜子时,寒玉河畔,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霍枭,你少在这里讨价还价,要是你反悔晚上不来怎么办!”仇岩大吼,“欧阳兄弟,要我说趁此机会不如杀了这猖狂小儿,还谈什么条件!” 欧阳宋奇抬手制止,“霍枭将军风度翩翩,自不会欺我。今夜子时,欧阳静候。” 霍枭笑了笑,“风度翩翩和诚信可没什么关系,朝堂之上那些饱读诗书的君子又何尝没有满口谎言?欧阳宋奇,你是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因为……” 他回头看了看宋元儿。 猛然被点名,宋元儿一个激灵回头,盯着霍枭拧了八字眉。 这个人……从第二次见他就有种想要把他扔到冰河里的感觉…… 子时,霍枭到达寒玉河畔时欧阳宋奇早就负手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说条件。” 霍枭摆了摆手,“不着急,欧阳将军可知这寒玉河名字的由来?” 欧阳宋奇默不作声。 霍枭蹲下从河中掬了一把水,“妖娆春日,流水叮咚,可这河却冰得好似永远不会变暖。相传有一男一女以一块玉珏作为定情信物,二人情意浓厚之时,玉暖升温犹如赤日。但后来那男子坐上了这世间至高之位,富贵迷人眼,权势诱人心,渐渐地男子对女子的情意淡了,甚至最终为了保他的天下,亲自下旨要将女子送往敌国和亲。那日渡这河时,女子再看那暖玉,却发现暖玉如冰,冻彻心骨。女子带着那块玉珏一同投河,自此,无论寒暑,此河水一直如寒冰一般刺骨。” “此玉珏因爱而生,识得情意浓淡。”欧阳宋奇道,“我不会。” “别空口许诺。”霍枭嘲讽了一句,“这种好听的话谁都会说,我刚寻到我爹时,他说他一定会找到我娘的尸骨让她入霍家祠堂,不做孤魂野鬼。可是呢,娇妻枕旁吹几道风便什么都不作数了。” 欧阳宋奇低头思索了一番,将腰间的雕花玉佩摘下放在了霍枭手中。 “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个物件,如今我以它为信物在此向你许诺,若他日我欧阳宋奇辜负了宋元儿,你大可拿此物来取我性命。” 若日后欧阳宋奇真的登基为帝,这玉佩就和圣旨差不多了,见佩如见人,霍枭出入宫禁便如入无人之境,欧阳宋奇出此物作誓诚意足显! 霍枭接过玉佩后长叹一声,而后上前附耳道:“我霍枭曾立誓,此生只娶让我心动之人。可是,我欠你一条性命。欧阳宋奇,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来日你如故事中的男子一般,我必亲自将她夺过来聘为吾妻!” 言毕,霍枭转身便走,冷月映照河畔,初春的暖意在此却寒津津的。 “我欠你一条性命。” 欧阳宋奇不明白其中含义,可霍枭早已走远,他也没再追问。 宋元儿一直在远处的树后瞧着,因离得远,所以她并未听到什么。 她原本只是偷着跟霍枭来,想听听谈判的结果,霍枭究竟开什么条件归顺,可是她到现在除了看见欧阳宋奇给了霍枭一块玉佩,至此再无其他举动。 额……所以……霍枭究竟归不归顺……难道……谈崩了? 霍枭走后宋元儿就从树后走了出来,河边的鹅软石滩走起来“咯吱咯吱”作响,警觉如欧阳宋奇,他立刻便回过头来了。 “元儿!”欧阳宋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宋元儿一把拉过去箍在怀中,一只手按在她的头上反复揉搓,好似要把她揉到自己的体内一般。 宋元儿实在喘不动气,用手锤了锤他的肩头。 “咳——将军——那个——我没有想要偷听的意思——我,额——” 好,一时编不出什么理由来了。 “去抱坛酒来。”欧阳宋奇说,“许久都没与你好好说说话了。” 宋元儿应了,飞快地抱来了一坛酒,拿来了两个酒碗。一口冷酒下肚,宋元儿打了个哆嗦。“将军,我在宫里……” “谈点别的。今夜不说政务。” “不是政务,是先皇,他……” “你都知道了?” “嗯?嗯!你的身份……” 欧阳宋奇一嘲,“刘毕知道些什么?知道的人都死了。” “我是想跟你说你父亲不是……”宋元儿想和他说玉佩的事情,可就是插不上话。 “不是什么?”他灌下了一碗冷酒,“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完你再说话。” 第88章 身世 慧正六年 “生了生了!皇后娘娘生了位皇子!”坤和宫主殿的木门大开,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宫女提起裙摆从殿内跑着喊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皇子!”正殿之外,大臣跪了乌泱泱一片,唱和声此起彼伏,响彻天下。钟楼传来清越短脆的钟声,天下人闻其声皆屏气凝神,驻足向皇城所在的方向看去。 “九声钟鸣,是皇子!皇后娘娘诞下皇子!”寂静的长街之上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 “恭贺陛下喜得皇子!“皇城内外,恭贺声传遍每一个角落。 厉王略显急切地想要进入正殿看一看自己的妻儿,顺便讨论一下小孩子的眉眼更像谁的问题。 这是,站在他旁边的玫贵妃伸展双袖俯身施了一个大礼,然后用足以让人浑身起疙瘩的娇滴滴的声音说道:“陛下!瞧陛下高兴的,都要像白穆仙师一样飞上天了!宏儿出生的时候都没见您这样高兴……陛下就是偏心皇后娘娘!” “瞧爱妃说的,孤自然更偏爱你一些。前年宏儿出生的时候,你在殿内是没瞧见,孤当时高兴的都……都……”厉王环抱着玫贵妃滚圆的双臂。 “都怎么样了?”玫贵妃瘪了瘪嘴问道。 “都几乎晕了过去!”厉王急了半天终于想到了能表现其高兴程度之深的说法。 玫贵妃“扑哧”一笑,“好啦,臣妾不逗陛下了。臣妾是想告诉陛下,依照惯例,皇子出生都是要请白仙师观望一下皇子的气色的。”说完,她向站在皇帝身后的一位白胡子老头看了一眼,意味深长。白穆深得其意,朝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成功解读暗号。 “贵妃说的是,陛下,产房污秽,陛下还是稍待片刻,等老夫进门瞧过之后再来看望小殿下。”皇帝颔首表示同意。 按照惯例,此种故弄玄虚的东西往往只需一盏茶的功夫就足够了,但白穆却是足足用了四盏茶的功夫才从正殿里出来,一出门便被门槛绊住了脚,一个没稳住滚下了台阶,真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 “仙师,这是……”皇帝向前一步问道。 白穆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手在前额上抹了一把。正值寒冬,方才进入殿内他已脱下了那狐裘,如今单衣在外竟是大汗淋漓。 “回陛下,此儿不详,是灭国之灾星降世啊!”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那皇帝更是一个踉跄。 “陛下,老夫绝非胡言乱语啊!老夫方才进殿之时便觉殿内仙气缭绕,耳边似有魑魅魍魉之上古凶兽在咆哮。若是寻常孩子,老夫望其身时毫无感觉。像大殿下这等聪慧祥瑞之子出生之时,望之便觉耳边仙乐齐奏,殿室之内花香四溢。陛下,老夫自小苦修仙法,立志日后要以自身所学为陛下纳贤臣、择储君,为我东朔之兴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老夫所说有一字虚言,定灵元破碎、修为尽毁!”说完,他抬头先是看了一眼面如金纸的皇帝,而后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满目震惊的玫贵妃。 玫贵妃的震惊是有理由的,这白穆所说根本不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说辞啊!把话说这么大,小心阴谋败露呦……白穆低头,斟酌半天言到:“另外,此儿左肩有一胎记,形似……形似盘龙升天!” 皇帝回过神来问道:“此子乃是吾儿,如何是灭国灾星?”白穆重重叩首说道:“品行不正,耽于享乐,国君之大忌。若他日天下交于其手,东朔危矣!” 皇帝沉思呻吟,地面上积了半人高的雪。此刻虽然阳光普照,天地间却阴寒至极。 “那就当个闲散皇子养着。”话中的失落表明原先他确实想将此儿当作储君培养来着。玫贵妃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幸亏早有准备,否则自己儿子的前程岂不是都叫这个襁褓小儿抢了?然而白穆却并未像玫贵妃一般打算息事宁人,他继续追击道:“陛下,此儿不可久居宫中!” 皇帝厉声问:“为何?”他好不容易有了嫡子,如今不让培养为储君就算了,连宫里都不让住,他当然恼了! 白穆自信皇帝绝不会杀他:“天命绝不会如此轻易就发生改变。陛下,斩草除根,唯有此子消迹于人间方可避此灭国灾祸。” “你的意思是……”皇帝声音微微发颤,“荒唐!孤的嫡子岂能说杀就杀!” “与东朔百年基业相比,区区一小儿算得了什么!陛下,请您三思啊!”白穆竟然说的声泪俱下。他抬首与皇帝四目相对,皇帝目光一滞,目光有些涣散:“若真如此,有道是天命不可违,不知仙师有何破解之法。” “回陛下,此小儿人形初成、魂魄初定,此时最为虚弱,若要破除此天命当以烈火烧之!”此言一出,天下寂静,跪着的大臣不禁双腿发颤,寒毛直竖,个个儿出了满身的冷汗。 “陛下三思啊!此等荒谬之言岂能轻信,这可是皇后娘娘所生的皇子,这是我东朔的嫡长子啊!陛下——”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 众臣附和。 “诸位大人如此做法,是要我东朔王朝葬送于一个小儿之手吗!陛下,为国君者,切不可有妇人之仁啊!”白穆说。 “就按你说的做!”此言一出,白穆与玫贵妃皆是松了一口气。众臣具惊,怎得一国之君,孩子的生父,被白穆三言两语就改了主意? “陛下,万万不可,臣……”又是那位敢于直谏的大臣。 “来人,把他给孤拉出去乱棍打死,让孤看看日后谁还敢说此大逆不道之言!”皇帝怒不可遏,此举使得诸臣无人再敢进言。 “陛下!”左右护卫刚想去抓那位大臣却被这声呼喊止住了脚步。“陛下,陛下,不知吾子何错之有,竟出生不足一个时辰便要受这等酷刑!”一女子满身血污从殿内奔出,“扑通”一下便跪在了皇帝脚下,来者正是皇后。 第89章 欧阳厉 “你还好意思问,这个祸国殃民的灾星是谁生出来的!” 皇帝一脚将皇后踢翻在地,嘴里止不住地咒骂。 “孤饶你一命已经是格外开恩,你别在这里得寸进尺,当心孤连你一起问罪!” 说话的功夫,手下的人已经将所有事情办好了。 大臣死了,烈火烧好了。 白穆亲手抱着孩子往烈火中走去,诸位大臣皆是衣袖遮面,不忍直视。皇后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架住,撕心裂肺地吼叫。 天神所佑,人各有命。就在白穆即将把孩子扔进熊熊烈火之中时,寒冬腊月竟然雷声大作,紧接着是那倾盆的暴雨,瞬间将那大火浇灭。 “陛下,天神发怒,天神发怒了啊!陛下,此子得天护佑,如何能祸乱天下!”众臣喊道。 玫贵妃眼见的形势不好,连忙侧目看向白穆。 后者会意,当即进言道:”禀陛下,此天象并非说明臣的做法有误,恰恰相反,是上天在向老夫传递讯息!“ “那仙师可知天神都说了些什么?”皇帝问道。 “上天这是在怪老夫慌张无度,乱了礼法,应当先行推演定下时辰然后行刑才是。老夫关心则乱,在国家社稷面前乱了手脚,还请陛下恕罪!” “不知仙师现下可否推算具体的行刑时间?” 那白穆闭眼装模做样了一盏茶的功夫,然后说道:“三日后,正午一刻!” “白穆这谎话编的,啧啧,你说老天要是知道有人利用他们做坏事,他们会不会发怒啊?” 宋元儿生气地拿了个小石子扔到寒玉河里。 “都说人生前要是做了坏事就过不了奈何桥,要在奈何桥下的鬼水里受苦!说不定等咱俩过奈何桥的时候他还在桥下看着呢!” “胡说!”欧阳宋奇喝止了她,“哪里有人咒自己死的?!” 宋元儿拍了两下嘴巴。 “我希望母后能过了奈何桥,可是,我又希望她能等一等我,我好想见她一面。” 宋元儿又给他斟了一碗酒:“都说天上的银河是忘川所化,那点点银星就是那渡川之人。你母后定然在那里看着你,她定然想看着你好好长大,健康快乐。” 欧阳宋奇一饮而尽:“后来是母后宫中的侍女佩儿和内侍赵奇把我送出来的,接应他们的是将军欧阳厉。” 第二日正午,尚未至午膳时分欧阳厉慌张地进了坤和宫。 “娘娘,今早那小人白穆向陛下进言,说昨夜天神托梦,命其今日于未时三刻将小殿下当众处死于南门之外!” 皇后听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昏死过去,幸亏佩儿在一旁为其抚背顺气才不至于昏死过去。 “娘娘,一切都已准备好,臣等现在就要带小殿下出宫了!”欧阳厉说。皇后自然不舍,她将儿子的脸颊亲了又亲,最后含泪将他递到了欧阳厉的手中。 “这封信等他弱冠时再看。”皇后将一个鼓鼓的信封塞在孩子的襁褓之中。“快走!本宫想办法拖延一阵子,我儿就拜托给你们了。”说完,皇后伸展宽袖,向他们二人行了跪拜大礼。 宫内各处欧阳厉皆已安排妥当,必经之处皆换上了心腹值守。 可是,有些心怀不轨之人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忽悠上司成为了心腹,可转头就为了高官厚禄做了奸细。 人越多,这种人出现的概率也就越大。 欧阳厉为护送皇子出宫总计调用心腹四十八人,其中有个叫王信的人就做了这个奸细。 是他通知了白穆欧阳厉出逃的消息,白穆这才上报改了时间,同时,白穆也在欧阳厉出宫的必经之处柳盼河埋伏了重兵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如白穆所料,欧阳厉很快就带着皇子出宫了。看着白穆等人奸邪的笑容,欧阳厉仰天大笑三声,“尔等修习仙术之人,为虎作伥,鱼肉百姓。苍天在上,神若有知,必将降罪与尔等小人!” 白穆这么些年能在朝中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一个本事:不要脸。 当初他修习仙法的初衷是成为人上人,而不是造福百姓,百姓于他有何干系?他右手弯作掐人之状,口中念决,隔空便将欧阳厉手中的婴儿抱了过来。 如此看来,仙术还有一个好处——省事。 精深的东西他学不了,毕竟只是凡胎肉体,但是这些简单基础的仙法他还是可以习得的。在 凡间,会飞(但飞不远)会隔空招物隔空打物,调用内力一打十,这些就够他耀武扬威了。 “欧阳将军,白忙活一场了。”白穆用手举着婴儿说道。 他本想看欧阳厉恼羞成怒的模样,却不想他竟是满意地笑了笑,“皇后娘娘,臣不负您所望!媳妇儿,欧阳厉来向你赔罪了!” 说完,欧阳厉将脖子飞快地在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上一抹,鲜红的血染红了一方土地。 欧阳厉这一番话弄得白穆一头雾水,突然间他觉得右手一热,好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不住的流淌。 “将军,是血!小皇子流血了!”站在白穆周围的侍从说道。白穆一听,急忙打开包着孩子的襁褓,左肩之上并无半点胎记。这根本不是昨天刚出生的皇子! “欧阳厉!”白穆对天吼道,原本晴空万里的蓝天又飘起了白雪。 欧阳厉也是害怕军中有人背叛,所以他用自己的儿子置换了皇子,然后命宫女佩儿和内侍赵奇从宫中莲池之下的一条密道中将孩子护送出了宫。 两人出宫后立刻换乘马车,加速出城后向南方的县城云中奔驰而去。 当他们赶到密县时,街道上早已贴满二人的通缉令,沿途官兵也在搜寻二人踪迹,二人一男一女,赵奇又是内侍,尖细的嗓音格外惹眼,所以他们只能在乡野之间穿行,因而路程相较于原先多出了一倍。 “赵奇,小殿下光哭,应该是饿了。”佩儿说道。赵奇在马上赶车,听闻此言连忙勒马掀开帘子进入车内,婴儿确实哭闹不止。 “再往前走人越来越多,小殿下这样哭闹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第90章 逃亡 “这里还有些水,要不你先给小殿下喂上一些,出来一个多月了,咱们的粮食也没了,这一路上躲避追兵绕了太多的远路了。”赵奇叹声说,“咱俩改换一下妆面,拉着小殿下进城买些粮食。”佩儿点了点头。 喂了水之后,小孩儿暂时有了饱腹之感,舔了舔舌头乖乖睡着了。赵奇驾驶马车进了密城,城内到处贴满了他们二人的画像。 “一月前,皇后伙同将军欧阳厉与此二人将我国之灾星密运出宫,置天下百姓安危于不顾。今陛下圣明,不以私情而扰乱国法。皇后现已悬梁自尽,罪臣欧阳厉也已被白穆仙师斩杀,今陛下特下通缉令逮捕宫女佩儿与内侍赵奇,报信有功者,赏银千两!”街市上,士兵到处叫喊。 “天下人都识得你我二人了,也算是不枉此生了。”赵奇在一家羊奶小贩的店铺前和佩儿打趣道。 “为娘娘而死,我死而无憾。就这点银子了,要不全买了羊奶给小殿下喝,咱们忍一忍罢。”佩儿说道,赵奇点头表示赞成。 他们二人说话时从他们身后走过一群刚刚下了学的书生,年龄在二十上下。其中一个高个子男孩问另外一个稍矮一些的男孩子:“胡彬,日后尔有何打算?” 被问的矮个子男生胡彬一下子跳上一块巨石,双手掐腰说道:“为官乃吾毕生之志,当忠君爱国,死而后已!”说完,底下是一片拍手叫好声,却唯独那个高个子男孩没有答言。胡彬见他如此模样不禁问道:“不知义远兄有何见教?” 高个子男孩叫隋义远,他双手抱拳作揖道:“义远愚钝,只愿为民请命尔。”那胡彬听完后哈哈一笑,“为民请命不就是做官吗!和我有什么两样?义远兄就是爱故作高深。兄弟们,今日苦读一日,我已命小厮在家中备好佳肴美酒,不知诸位可否赏脸到家中小坐一会儿?” 众人皆称好,唯独隋义远作揖告辞,拂袖而去。胡彬在转身离开时余光触及赵奇,他当即大吼一声:“贼人赵奇,你往哪里去!”吼完以后,他吩咐其他人先去围劫马车,自己去报官前来抓捕。其实胡彬也并未认清,不过他嘴快,本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的精神他才吼了这么一嗓子。 可赵奇终究是心无定力,他听见这一声吼也是吓了一跳,连忙驾车向城外跑去。马车跑的终究不如兵卒的单人单马快,出城三四里地后他们就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后面追捕的大批人的马蹄声了。 “赵奇,这样跑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马车给我,你带着小殿下躲起来,我把他们引开之后你们再走。”佩儿说道。 “你护送小殿下,我来引开他们!” “不行!”佩儿否决了赵奇的提议,“我一个弱女子护不了小殿下太久,此去云中还有近三百里地,若是没有马车就更难那办了。快点停下,按我说的办。” 赵奇无奈,只得依从。佩儿驾着马车往前跑去,直至从悬崖之上坠落下去。赵奇带着孩子躲在一旁的草丛中焦急地看着,明知佩儿必死,他却是无能为力。“小殿下,我们得快些离开。等他们在悬崖底下找不到我们的尸首,必定是会追过来的。” 在赵奇带着孩子奔走之时,云层之上有一双眼睛却是在时时刻刻盯着他们的身影。在看到他们安然无恙时,那双眼睛缩了回去,然后他来到了一幢金碧辉煌的建于万层云朵之上的宫殿之中。“天君,太子殿下目前渡劫顺利。” 宽阔的大殿之上站着一位已是白发白须的老者,他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这孩子的仙气越来越弱了,渡劫……这就看他的造化了。如果他是能够振兴天族的储君,盘古大帝有知,定会让他塑了金身归来。明日——不必再盯着了。” 又走了三日,赵奇实在是支撑不住,他抱着孩子在山上寻了一个僻静之处坐了下来,连日来的不吃不喝已经让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小皇子自出生就没囫囵喝饱过一次奶,现在更是饿的连哭都哭不出来。 赵奇本想坐下来小憩一会儿再上路,却不想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耳边有两物摩擦所发出的声音。赵奇原以为是官兵追了过来,可睁眼之后发现这是个更大的麻烦:狼! 狼是群居动物,肯定不止一只。赵奇在慌乱之下仍保留一丝理智:此时不可乱动,更不能跑,一跑的话狼就会马上追过来,人肯定是跑不过狼的!赵奇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慢慢地向后移动。他往后挪一步,狼往前走一步,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突然,赵奇发现眼前那只狼开始露出前面的獠牙,他意识到,这只狼要向它嘴边的猎物发起总攻了。 天命如此,他又如何奈何得了?赵奇闭了眼睛,将婴儿死死地捂在自己的胸口,他打算将孩子压在身子下面避免狼群触碰到他,至于最后结果如何……看这孩子的造化了。 突然,一支冷箭从他的耳边射了过来,紧接着是一声哀嚎。头狼受了伤便不敢再向前走,其他狼看到自己的首领退了也就没了斗志,跟着一起撤退了。赵奇转身看去,只见一位青年身穿着狼皮制成的皮袄,右手搭弓左手拿着箭袋,很明显是个猎手。 “谢公子救命之恩!”赵奇抱着孩子跪下致谢。 “公子请起。”那青年上前将赵奇扶起,“叫我赵二就行。看这孩子的样子是饿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敝舍做做,让拙荆看看这孩子。” “这……”赵奇犯了难,他这个“逃犯”实在不宜去别人家中,“赵二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 “我晓得你!”那赵二哈哈一笑,“城里的公告板上到处是你还有另外一名女子的画像,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二皇子。” 第91章 赵二 赵奇心中猛的一惊,这人该不会是要抓了他们去领赏?那猎户心直口快,什么也不在意,“我从山底就开始跟着你们了,怕的就是这山上的豺狼虎豹把你们叼了去,幸亏我跟了来!” “赵二兄弟,此番若无你,我恐怕要辜负皇后娘娘的重托了。” 赵二摆了摆手,“你放心,我不会去报官的。皇后娘娘善良敦厚,当年若是无她拦着,我家就要被那白老妖道强占了去修建庙宇了。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必定有好报。此番若能救二皇子于水火,我也算是报答娘娘一二了。” 赵二看着头顶的天空去长叹道:“若真有神明在上,就该降下明君,匡扶正道!” 说完,他双手合十先是高举过头而后左手覆盖右手捂在胸前,头颅微垂双目紧闭,这是三界祝祷盘古神明的礼仪。 虽然盘古大帝早已身归混沌了数百万年,但三界之人都坚信,其元神不散,依旧在无形之中维护着三界的秩序。 赵二家只是一间小茅屋,孤零零地立在山脚下。据赵二本人说,其他村民住在约有一里地远的地方。 这倒不是因为他人品不好,只不过是他喜欢清静,所以带着妻儿搬了出来。有胆量在这荒郊野岭自立门户,想来这猎户有一身好本事,赵奇想。 “崔娘——”赵二尚未进门就喊了起来,赵奇隐隐约约听见屋内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听见啦,听见啦!叫那么大声,把孩子都给吵醒了。” 赵二甫一进门就被他婆娘开口骂道,夫妻俩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贫,但却也是蜜里调油,和和美美。赵二将赵奇的情况与他婆娘仔细说了一遍,崔娘抱过赵奇手中的孩子放在自己胸前奶着,“瞧这孩子,都快皮包骨头了。” “多谢娘子,我们也没什么能够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赵奇在这里给你们磕三个头,日后有机会定当报答二位救命之恩!”说完便要下跪,却被赵二拉住了。 “大兄弟,你这不是折煞我俩吗!依我的意思,这些都是皇后娘娘积下的善缘。”那崔娘也点头称是,“赵二,等我奶完这孩子你去送送他们。此处距离云中县还有段距离,让赵二驾车送你们过去也快些,你们路上还能有个照应。他武功虽然不咋地,但防身也够用了。” 赵奇推辞了一番但却也没有抵挡住赵氏夫妇的热情,最后他抹着激动的泪水答应了。 赵二当日便备足了粮食,家里家外都做了充足的准备,临行之前他对妻子再三保证,一月之内必定回来。 一路上倒也是顺风顺水,眼看云中将至,他们却在城门外被当地的官兵给围堵了。 那为首的将领耀武扬威了一阵子,然后命属下拎出来了一个大麻袋,麻袋上带着血迹,不过已经干了。 他把麻袋扔到赵二面前,让他自己打开看。“你那婆娘真是个忠心的,到死也没认下你通敌的事实。这么好的婆娘才玩了一回就死了,太可惜了。” 赵二一听,愤怒夺走了他的理智。一月前刚刚得的儿子,婆娘还和自己有说有笑,如今却是阴阳两隔了。“大兄弟,你跟紧我,我赵二要杀了那狗官,你趁乱冲出去。“他向赵奇附耳道。 他驾车直奔那为首的将领,距离太短弓箭用不上,那将领眼见马车撞过来用剑也杀不着,于是他便侧身避让。 主将一乱一撤退,手下的小兵自然乱了阵脚,原本密不透风的人墙被赵二硬生生闯出来了一个缺口。 他把马车交给赵奇,自己留下来断后。赵奇拼了命地驾车疾驰,待他确定没有追兵追上来后,他弃了马车带着孩子步行走至一处深山之中。 云中有一山为“无名山”,山中有一老头儿叫“无名氏”,这无名氏正是大将军欧阳厉的师父。赵奇找到他时他正盘腿坐于一巨石之上闭眼冥想,赵奇并不敢轻易打断,只能静立在巨石之下。 “此儿命中带煞,从出生至今不足百日竟先后有数百人因其而死,呜呼哀哉!” 此老头儿若论功法当在白穆之上,人有善恶,修仙之人自然也分两派,只可惜,利禄迷人眼,修仙之人里大多是心术不正的。 当年无名老头儿留下一句“世道已坏,气数已尽,徒劳无功”,然后就来到无名山收个徒弟养些花草,名义上叫归隐,实际上是在养精蓄锐,他期盼着以己之力养出些正直无畏的半仙,而后去与白穆那等小人痛痛快快站一场,证明这天下还是要讲正道的。 只可惜,凡界想要修仙也要有慧根才是,可有慧根的孩子百里挑一,他后来退而求其次,只要是看着有出息的都收进来,武艺练得好也是不错的。欧阳厉是他最得意的一个弟子,当然,他没有慧根。 “大师人在深山却通晓天下之事,还请您救救小殿下,莫要那些人枉死了才好!”赵奇连续磕了几个响头,唯恐这无名氏脑筋抽风叫自己再把这孩子带回去。 “留下,留下……人之本源又何必纠结是善是恶,日后教导方是要害啊!”那无名氏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竹林深处走出一小僧将赵奇带入寺中一处偏殿休憩。 赵奇将原本包裹孩子的襁褓中塞入一个枕头,假作仍然包裹着孩子的摸样,然后向引来前来的小僧行了一礼,“小师傅,我拜托您给大师带句话。追兵已知我等在此,现我出去将那些追兵引开,以护小殿下的平安。” 小僧还了一礼道:“有师父在,就是白穆带着得仙军来了也是不怕的,赵施主安心留下便是。” 赵奇摇了摇头,“让世人知道小殿下已死,这样他才能平安长大。” 赵奇饱餐一顿之后日夜兼程,时不时地在公众面前露个脸,将踪迹由云中向西南方向牵引了五百余里。据地方来报,赵奇与皇子从一处高崖之上纵身而下,所谓死不见尸是也。 第92章 告白,吻 宋元儿听了唏嘘不已,原本以为她自己一出世差点被亲爹扔雪地里冻死就够惨的了,没想到自己的主子比自己还惨。 “所以你叫‘欧阳宋奇’,是因为你师傅让你记住你的恩人?” “嗯。这些事我也是十岁上才知道的。”他的双颊泛红,大半坛子的酒都进了他的肚子。“我母后死后不过半年,他就下诏册封玫贵妃为皇后,大皇子刘宏为皇太子。” “其实,你父皇——”她本想把密室里看到的都跟他说了。其实密室中有先皇的很多手稿,其中一封写着当年的事。 当年,坤和宫中,皇后日常小憩的软榻边,皇帝斜靠在上面,左手摇着榻旁给孩子准备的小摇车。 他面容枯槁,好似大病初愈一般。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内侍传话道:“陛下,天一阁传来消息,白穆仙师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多谢陛下关心。” 皇帝点点头,而后开口,因多日不曾说话嗓音有些沙哑,“你说,皇后,他是不是已经过了奈何桥,饮下了孟婆汤,把孤——忘了?” 那日欧阳厉等人出宫后,他怒火冲上天灵盖,气不打一处来地到这儿来将卧在榻上流泪的皇后训斥了一番,而后当晚,皇后就自尽了。 消息传到勤政殿时,他的心空落落的,不悲不痛,只是在反复确认着“皇后死了”,好似不信一般,原来悲痛的极点是感受不到悲痛。 当他亲眼见着那青紫的勒痕。见着皇后惨白的面庞时,他嘶吼一声,满腔的话哽咽地说不出,痛、悲、悔,所有的情感喷薄而出在周身噬咬蔓延。 “皇后,孤错了,孤下令把琮儿给你带回来好不好?”他一遍又一遍呢喃,在她的灵前不吃不喝守了三日,最终身子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白穆却像遭到反噬一般,周身像有数百条鞭子齐抽一样疼痛难耐。 悔恨带不回过往,皇帝对皇子赦免的密诏下传后三日,赵奇和皇子的死讯就传回来了。 至此,玫贵妃在皇帝面前演了一出伤心欲绝的好戏,几乎哭晕在场。 皇帝也接受了事实,而后下诏:天降之灾星已死,我民可享万年太平盛世!“皇帝永远不会出错。” 这是当年父皇所授,他自小就奉为真理。哪怕心中再不愿给嫡长子扣上灾星的帽子,可他更不能向天下百姓承认自己的愚蠢与错误。 宋元儿在肚子里将打好的稿子反反复复的滚了几遍,刚想开口吐出来就被欧阳宋奇一句话堵了回去。 “我喜欢你。”犹如一道惊雷炸在了脑壳子上,宋元儿木了。 “我”话题转的太快,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知道这很唐突。元儿,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无一日能够安眠,无一日不在想如何能救你出来。前次冒进,若非霍枭放水,我差点害了所有兄弟性命。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欧阳宋奇往前凑了凑,“我父皇他喜欢玫贵妃,却立了我母后为皇后。他和玫贵妃痛苦,我母后也不快活。我不想像他那样。我只想和你,永永远远在一起。” 什么叫“像他那样”? 宋元儿堪堪把自己震得出了窍的灵魂拉了回来,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欧阳宋奇能把话说的这么直白! 不过听他这么一番表白之后她的心中莫名有些感动,当听见欧阳宋奇像她想的夜不能寐的时候,宋元儿想起自己在宫里睡得夜夜香甜,忽然心中生出一阵罪恶感来。 想的正入迷的时候,她那根警觉的神经突然一震,莫非将军是在试探?!毕竟她走了这么久,信任度肯定下降了不少。 想到这里,宋元儿越想越觉得有理,那张“契约”她可是随身携带的! 她立刻从怀里掏出来:“将军,您放一百个心,有这份契约在,奴婢定当生生世世恪守本分,绝不敢生出半分非分之想。” 欧阳宋奇听到这句话,一股闷气堵在了胸口。 这件事若真要追究,始作俑者是他自己,他也怪不着旁人。“我只问你一句,你,可否对我有一点点的喜欢?” “我”什么叫“喜欢”?宋元儿突然发现自己的概念里没有这个词。“我怎么知道” 欧阳宋奇整张脸在她的瞳孔中遽然放大,唇边传来的温热让她涨红了脸颊。 她想推,可浑身的无力感让她只能像弹棉花一样轻拍着欧阳宋奇的胸口。 手不自觉地松开,那张“契约”浸入了冰冷的寒玉河水中,墨迹晕染,消迹于一捧弯月。 最后,宋元儿双目呆滞,脑袋放空,捂着脸转身木木地走了。当初面对千军万马她都镇定自若,可现在却阵脚大乱了。 欧阳宋奇看她走出了老奶奶的步伐,粲然一笑。 宋元儿擅长粉饰太平。再见到欧阳宋奇,她还是一口一个将军地叫着,反正欧阳宋奇不戳破,她也索性忘了那晚的事——权当他是酒后胡言乱语! 霍枭并未答应归降,只是与欧阳宋奇签订了攻下京城前永不侵犯的协议,他们之间的决战留到最后再说。 霍枭思路清奇,和他对阵的确颇有一番趣味,宋元儿认为欧阳宋奇若能和他经常切磋一下,说不定还能打出来一个拜把子的兄弟。宋元儿又见着了牟老头儿,那把破扇似乎又破了一些,一只扇骨已经弯折,可他依旧摇啊摇,摇个不停。 “小丫头,京城兜了一圈儿比先前还胖了不少,吃的不错啊。”老头儿很斯文地一手摇扇一手负在身后说道。 “是呀,不可了劲儿地吃哪里有命回来喝夫子的喜酒呀?”宋元儿走时这老头儿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可是如今回来乍一见他,老头儿精神矍铄容光焕发,斑白的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攒了个髻,用一支竹钗绾着。 衣裳也不再是破洞连连,外衫显然是新做的,内衬虽有小洞却也被细细用碎布补了,要不是那把破扇骨,她差点就要问欧阳宋奇一句:“你们换幕僚啦?” 第93章 牟夫人 老头儿没了碎发的遮掩,一个白净的脸大咧咧地露在外面,双颊发红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吃什么喜酒,小孩子家家的,成天里竟盯着人家这些事上看。” 宋元儿抿嘴一笑,大摇大摆向前走去,约莫走了十来步,她回头说道:“对哦,肯定吃不成喜酒啦,方才口误,该是满月酒才是!” 说完,她拔腿就跑,周围四处都是兵士,宋元儿这句话声音十足,周围人不约而同地向牟老头儿贺喜。 老头儿自知追不上,只能原地拍着扇骨气得发抖。当晚他就向欧阳宋奇撂了话,“要是以后我有宋元儿这样的闺女,我一定一天吊起来打十遍,然后把她关在家里,省得他出来祸害男人!” 宋元儿在屏风后面笑的花枝乱颤,欧阳宋奇明面上不好笑,只能用茶水压着,肌肉绷着,好说歹说将老头儿送出去后才放肆地默默笑了一会儿。 “这老头儿也忒无聊了,在他眼里是不是天下女子都要温柔可人才是正经?” 宋元儿笑过之后就开始生气,小兽还有千般脾气,怎么女子就要天下一样,活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娶妻娶贤,以能相夫教子持家有度者为上。幼时先生长辈皆是这样教的,你也别怪他。” 宋元儿点了点头,她也很认同,当初欧阳宋奇不是还要娶方小姐嘛,也是和牟老头一个想法。 不论从外貌长相还是脾气性格,宋元儿本以为牟老头儿一定是那种不屑于世俗,愿终身一人、清高自赏到老的那种,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以貌取人了。 人家老头儿也是贪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若论身形,牟夫子的婆娘可是汉子们心中梦寐以求的模样。 丰乳肥臀,打眼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身壮有力,定是个吃苦能干的。不过,她本人样貌似乎长得不尽人意。 宋元儿远远拜访过一次,那婆娘嗓门一吼,能将人震出二里地去。 那日牟老头儿一时兴起,冰天雪地非要出门赏雪,看这天地苍茫模样,结果半路里一不留神滑到坡底下去了,压坏了人家卧在雪里的麦苗。 那是庞家的田,庞家有女,村中人称胖妞儿。 胖妞儿这日家中无事,刚好来田里弄弄麦苗,看看是否有哪家顽皮孩童在糟蹋粮食。 这一来不要紧,牟老头儿此刻索性躺在被他压倒了的麦苗上仰望蓝天白云过着惬意人生。这胖妞看他糟蹋了这么多苗苗,当下怒火中烧,冲过去单手就将老头儿拎了起来。 老头儿被她吼的不轻,据欧阳宋奇所讲,他回来之后形如痴傻,三天没憋出半个字。许是脑袋不灵光了,牟老头将自己放出屋门之后狠吃了一顿,然后带了些薄礼就去提亲了。 老头儿其实不老,还未过天命之年。这胖妞儿因为村中男子实在抵不住她那外貌和嗓子,所以如今成了个老姑娘。 老头儿上门提亲,庞家人高兴的不得了,老头儿年龄是大,但在郧县谁不知他的名声?庞家人立刻就应下了这门亲。 胖妞儿虽然外貌差强人意,但绝对是个持家的好手。嫁过去后,她在外强悍,可私下里却是小女人的娇柔之态,将牟老头儿服侍的妥妥帖帖,人也不邋遢了,好似年轻了十几岁一般。 如今牟夫人身怀六甲可依旧在田里疾步如风,犁田种苗。 宋元儿很唏嘘地摇了摇头,果然啊,一物降一物,妙不可言呐…… 京城中,自从宋元儿跑了之后刘毕整个人性情大变,若说之前他也有些狠厉的话,那么现在他就是暴戾。 元妃并未如愿以偿,她全家下狱七日后问斩,刘毕更是将后宫中以元妃为首的所有与宋元儿长的相似之人用荆条抽身而后捆了麻绳游街示众,通通压赴刑场行了腰斩。 宋元儿知道后恨不能立即杀回京城,欧阳宋奇只能轻声抚慰,徐徐图之。 京城守有得仙军,不得其法定不能贸然行动,否则就算加上霍枭他们也未必能攻的下城门。 那帮因受牵连而无辜枉死的妃嫔,她们的魂魄悠悠飘到阎王殿时递上去的诉状上写有二人名字:宋元儿,刘毕。 阎王看这那么些生灵幽幽怨怨挤在阎王殿,阎王殿上空怨气凝重好似要将殿宇压塌一般,顿时就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即让小鬼将那宋元儿捆来。 他身边的鬼差小心翼翼提醒到:“主子,小的那日拨开云头瞧了瞧,圣族八公主殿下身边儿的小跟班儿在那宋元儿身边守着呢!” 阎王:“……咳咳,办差去,办差去,咳……” 雄飞见了宋元儿很是高兴,哄了半天幼弟小令,答应给他做一副弹弓才让他去缠着娘亲做了一笼子的水晶糕。 水晶糕热着时软糯糯的,香气浓郁。可宋元儿偏爱吃冷掉了的,雄飞守在一旁拿了把蒲扇摇啊摇,终于把那一小碟水晶糕弄凉了。 开了春儿,猫儿狗儿整日里乱窜,牟夫人也挺着个大肚子在家里卧着,欧阳宋奇说牟老头第一次逆了婆娘的意思,是他硬把牟夫人按在家里休养的。 阿阮见外头花儿都开了,想去采些回来扎花篮。 可王子兴整日里飞在外头乱忙,因着怕外头有盗匪,所以托了欧阳宋奇和阿阮同去。 欧阳宋奇本想拉着宋元儿,可却被阿香嫂抢了人。阿香嫂让小令传话过来,说是想起一个好学的上衣式样,请宋元儿过去学学。 宋元儿也懒得出门赏花,所以很痛快地应了下来。应完后她瞥了一眼欧阳宋奇,面色不善啊…… 她在阿香嫂家将十只手指戳满了洞洞,吃圆了肚子以后去牟老头儿那儿逗了会儿趣就回来了。 一个天命之年的老头儿叫一个小丫头逗得翘了胡子,险些追着打出门来,牟夫人捧着肚子坐在榻上笑得开怀:“我要生个丫头,定要养的像她这般!” 牟老头儿听了作出拜神佛的模样道:“夫人,牟鼎还想和你再过个五十年呢” 第94章 碎魂潭 宋元儿回家时日头早就隐到山后边儿去了,屋子里黑漆漆的,看样子欧阳宋奇还没回来。 “不就摘个花儿吗,至于出去一天”她小声嘟囔了几句,略有些不快。“不给你煮饭,看你回来吃什么!” 推开门,她还没来得及摸着桌子上放着的柴火就被人从后边儿搂腰抱了起来。 “干什么去了?回来这么晚!” 幸亏欧阳宋奇问得早,要不然宋元儿估计一胳膊肘子早给他顶到小腹上了。 “去见了见牟夫人,老头儿找到宝儿了。” 欧阳宋奇单手拦腰抱着她走到榻上坐下,将她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几时回来的?” “等了你半个时辰。”欧阳宋奇摸了火折子将桌上的油灯点着。窗外还泛着微光,勉强照亮农人回家的路。 “好看。” 欧阳宋奇伸手在宋元儿头上盖了一个大花环。宋元儿今日绑了个粗麻花,加上这个花环真真儿像极了山野间的质朴小姑娘。 “你编的?”宋元儿伸手拖过桌上的铜镜。花环编的松松散散,颜色搭配也很奇怪,红花儿在左侧,蓝花中间,黄花在右侧,她看着头上的“三色鼎立”直觉得好笑。 “我让阿阮教我的。山里花儿都开了,好看的紧,所以各样采了几朵带回来给你看看。” 宋元儿努力想象着欧阳宋奇编花环的场面,这玩意儿可比做衣裳难,真难为他。宋元儿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十根指头,蠢得想哈哈大笑。 “编这个可费了我半晌的功夫!你个小没良心的,刚刚是不是还说不想给我煮饭来着!?”宋元儿心中一动,脑子一热,“唧”一口亲了亲欧阳宋奇的脸颊,“没有没有,听错了,我这就给你煮饭去!” 欧阳宋奇一懵,趁她还没下地赶紧伸手一搂将她扣在怀里:“小丫头,违约了。要怎么处置你来着?” 欧阳宋奇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怀里惨白了脸的宋元儿,心里叹了句:“怎么什么话都当真呢?”然后一股脑儿地亲了上去。 宋元儿没想到事态失控,见他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她只能拼了命地往外跑。不过每当她以为自己就要跑出去时欧阳宋奇总能把她拉回来。 一声玉碎,宋元儿一惊,连忙去摸怀中的玉佩。刚刚拉扯时不小心掉了她伸手想去捡碎成了三瓣的玉佩,欧阳宋奇一把拉住了她:“仔细伤着手!” “可……这是……”宋元儿不知该如何说起。人家亡父留的唯一念想就这么被她给糟蹋了…… “这水……”欧阳宋奇伸手去碰,可刚刚触到却立即弹了回来,手指处殷红一片,似是烫伤。 “这水怎么像汞水一般落地成珠啊!”宋元儿才发现这玉佩里晶莹剔透的竟是汞水一般的液体。“玉佩里藏水?” “得仙军,残暴也,难控。留佩与汝,万望珍重!” 宋元儿想起当日在密室中看到的先帝所书。她扯起欧阳宋奇跟他讲了一下她在宫中看到的一切,果然欧阳宋奇心绪大动,她赶忙将话题岔到旁的上边儿去,“你说这东西会不会是先帝教给你对付得仙军的办法?” “你在宫中其他地方可见过这样的水?” 宋元儿哑住:“将军,究竟咱俩谁在宫中时间长……” 桌上烛火哔啵声响,烛心爆了个漂亮的花儿。 火! “将军,宫门左边儿的水缸不是用来救火的!那里边儿的水连碰都不让碰!有个小宫女碰了得了脓疮,估计和您这伤一样!”欧阳宋奇的手指已经微微开始流脓。 “我记得皇家有块祖传的玉佩,是皇帝的贴身之物,就连晚上就寝都不能离身。若这水真是克制得仙军之法,那也就说得通了。” 宋元儿找了纱布和药酒给他包扎,听到这里一时激动,手上重了些,欧阳宋奇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这水……在哪儿?我们总不能进宫去偷?” 欧阳宋奇摆摆手:“儿时我看过一本古籍,破的不成样子。这本书写到‘冥灵山,碎魂潭,潭水幽幽,落地成珠,冷热不定’,后边儿就断了。如今猜来,大概这碎魂潭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冥灵山在若城,咱俩先去摸摸路,然后再带大家一起去!” 欧阳宋奇搂过宋元儿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可终究他杀了我母后,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我若原谅了他,岂不是让那些枉死之人在地下不得安宁?” “或许他有苦衷?”宋元儿想了好些日子,用情至深却要下旨夺命,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大概只能用中了邪来解释。“毕竟白穆许嵩杵在那儿,他们干了什么坏事儿也不一定?” 欧阳宋奇不欲多言,依旧紧紧地抱着宋元儿。天地之间,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碎魂潭,上接神界噬灵渊。入潭者,怨魂附体,不论神鬼人身,皆有若烈火焚骨,元神俱毁,三界再不得此人。 碎魂潭位于冥灵山,入山者,十人只活一二。刚进山口,艳阳高照就被电闪雷鸣代替。风狂啸,不时有拦腰截断的树张牙舞爪地横在路上,路旁尽是枯骨。 越往里走,天儿越发染绿,倒像是活人进了鬼界。 欧阳宋奇的马儿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小跟班儿扬一扬蹄子继续悠哉游哉地往前跑。它可是三界内唯一一只冥兽! 要真是到了鬼界,那可不就是回家了吗!? 宋元儿俯下身子摸一摸它颈部的软毛,根据它的直觉,自家主子这样温柔的时候肯定是它倒霉。果然,欧阳宋奇坐了上来。 小跟班儿内心:主子,俺可是您的专属坐骑啊—— “皇宫里那样多潭水,你说要多少人命才得来的啊?”欧阳宋奇控马,宋元儿就靠在他的怀里,睁着两双大眼四处瞧,“不过这山里边儿除了景象与外头不同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欧阳宋奇低头看了她一眼。此刻他心里直打鼓,这场面连他心底都畏惧几分,怎么一个小丫头这么气定神闲?“我们快些走,早取到早回去。” 第95章 危险 山路上有车轮压过的痕迹,从磨损程度看,估计有个几百上千年了,这大概就是当年皇城运水留下的痕迹。 他们二人顺着这痕迹走,一直走到山顶痕迹消失不见了也没瞧见半分潭水的影子。 “前边儿也没路了。你说会不会是当年那些人把这潭水弄干了?” 宋元儿看了一眼前边儿的巨石,折了根树枝做记号。 毕竟这潭水稀奇,取了不一定能再生。她还自顾着说,欧阳宋奇一把将她从后面捂住嘴,退到了茂密的树丛后边儿。“许嵩。” 许嵩嘴里咕噜了几句咒语,路前的巨石就从裂开,像开门似的露出了里面嵌着的小小祭坛。 祭坛上有一个龟裂的石盘。许嵩见此,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只晶莹的小细管,里边儿的血滴在这油绿的天空下格外暗沉。 管身插入石盘裂隙,一声巨响震得林中惊鸟乱飞。 石盘裂开,脚下的山体中像有群妖舞动,颇有地崩山摧之感。从四面八方压过一片阴暗,再近些时,宋元儿可以仔细分辨出那扑压过来有着幽蓝色的眼的幻影。 “这是什么?” “阴灵。没渡过忘川的人都是阴灵,若是能将他们训练成士兵,这支军队会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不过书上讲,操控者违背三界秩序,是会元神俱灭的。” 宋元儿眨了眨眼,那许嵩明摆着不要命了?突然她又觉得现在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小命要紧,因为许嵩已经施法将他们面前的树丛拨开了。 “原来,是故人。” 宋元儿往欧阳宋奇身后缩,想跑,可四周无路可退。 “许嵩,操纵阴灵有逆天规,你最趁早收手。”欧阳宋奇道。 许嵩仰天一通大笑,“有逆天规?欧阳将军,您还是先担心担心你和她!本仙一统凡界之日,你们,怕是看不到喽!”许嵩招一招手,两名阴灵上前朝宋元儿他们走去。 “你们,别过来!”宋元儿连连后退,再往后便是悬崖万丈。 崖下,银白色的云不安地搅动,飓风肆虐,将云海掀起来拍打在崖壁上。 哭声,怒吼声,哀求声,呜咽声,千奇百怪的声音从崖底传来,仿佛让人置身于阿鼻地狱,毛骨悚然。 “将军,这就是碎魂潭!” 那两位阴灵迟迟不动,保持原来的姿势站着。“给我把他们抓过来!”许嵩吼了一句。更多的阴灵涌了上来。 林中一声吼,雄狮一般大的一只蓝白凶兽呲着一对獠牙冒了出来,吓得众人心中一咯噔,阴灵迅速退了三里地。 许嵩以为只是这林子里的普通凶兽,自以为以他的法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拿下,又瞧着这凶兽长的不错,刚好可以驯化了回去当坐骑。 但是两个回合下来,许嵩已经在想怎么逃命了。 欧阳宋奇见他俩打的正欢,打算悄悄拉着宋元儿从一旁溜。 许嵩岂是个容得了眼皮子底下溜人的?他分出手来拔起一棵枯树朝两人扔了过去。 宋元儿将欧阳宋奇往前一推,自个儿顺势往后倒去。一路翻滚,从突然脚下悬空,她整个人被抛了出去。“救命!” 她的心跳停了一拍,闹钟闪过一幅画面,自己悬浮在半空,身下也是漩涡状的云海,夹杂着闪电。 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地方,是神界噬灵渊。 凶兽刚想扑过去将宋元儿救回来,许嵩趁其不备下了咒,让它原地不得动弹。 阴灵涌了上去,似是想救,却又有所顾忌,只能在上空盘旋。 凡界碎魂潭和神界噬灵渊,这两处压着的是千百万年来的冤魂厉鬼,是沙场征伐惨死之人。 戾气之重,可毁神仙元神,可销凡人血骨。普通神仙进去,那就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上仙入内也是非死即伤,折上半世修为。 宋元儿整个人沉在潭中,周身像凗在千年寒冰里一般,知觉和力气都在慢慢消散。潭中有逝者的魂魄四处乱窜,她被撞的翻了好几个跟头,老实地认命了。 四处暗沉沉的,她什么都看不见。可突然从远处劈过来一道光,渐渐地这团光拢在了她周围,将她托举起来带出了这深不见底的碎魂潭。 她被人轻轻地放到地上,欧阳宋奇从远处扑过来急切地查着她的伤势。他的额上冒了豆粒大的汗珠,好似这伤是伤在他的身上似的,眼泪扑扑地掉。 救她上来的是鬼尊沧溟。 侍卫来报,说宋元儿去了冥灵山,他心中暗道不好,扔了手头事务就跑了过来。 此时,他用酒红色的双眸冷冷刺着瘫坐在面前的许嵩,一挥手将小跟班儿解了咒术,小跟班儿警惕地护在了宋元儿跟前。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许嵩浑身颤栗,恨不能将头按到地下去。 沧溟是上神至尊,虽不受三界规矩约束,但若行差踏错那也是要遭因果报应。 他不欲与许嵩过多纠缠,取了他的记忆后就将他送走了。 “多谢上仙救命之恩。”宋元儿见他朝自己走来轻声道,她现在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枯木一般倒在欧阳宋奇怀里。 沧溟微微一笑,像是千年的寒冰里融了朝阳,是微微的暖意。“咱们之间,无需言谢。” 宋元儿神情微微一滞,欧阳宋奇拧着眉头看她,像是在问:“你什么时候跟一个神仙这么熟了?”宋元儿摇了摇头,表示很无辜。 沧溟打了个响指,宋元儿和欧阳宋奇昏昏而睡。之后他将手轻按在宋元儿的额头探了探:“幸好,你主子的元神还算完整。” 小跟班儿欣喜地摇了摇尾巴。“他们是来取这潭水?”小跟班儿点了点头。 沧溟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宋元儿的脑袋:“你家主子历个劫,人都傻了。不过,她不懂事,你也不拦着?”他佯装生气,也拍了拍小跟班儿的脑袋。“左右这劫数已经受了扰动,我何不助她一臂之力?” 第96章 再次交锋 当年东朔初立,太祖皇帝为防止得仙君叛乱,暗中拨了四万人来取潭水。 待到最后一缸水运回了京城,活着的也不过数百人。太祖皇帝怕此事泄露,遂将知情者一律斩杀。 他又从民间抓来了几名工匠打磨中空的玉器,将潭水注入其中,皇室成员日日随身佩戴。 剩余的潭水一律封在了各宫门前左侧的水缸中,一时间,戾气盈满皇城。得仙君的法术叫着戾气压着,那造反的心也就消磨没了。 沧溟变了两个坛子出来,取满了水后一挥手将宋元儿两个并小跟班儿一同送了回去。 他看着满目的阴灵,心中后悔不该将许嵩放走,总该盘问一番才是。他念了个诀将阴灵悉数封印,想着等宋元儿回了神界再让她来将这些阴灵引渡忘川。 “你来一趟凡界不易,不如一同去吃个酒?”沧溟从容地往前走着,身后传来一声朗笑:“鬼尊竟有闲心管这凡间琐事。能让你这么牵肠挂肚的,莫非是圣族那个小丫头?” “活了这数万年,凡界的酒还没尝过呢!源南上仙可否赏个脸,一同去品品?” 源南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上神盛情相邀,源南怎敢推辞?” 两人隐身而去,碎魂潭再度陷入死寂。三界存续了数万年,这潭水的戾气愈来愈盛。凡界的风搅动,怨魂声声叫嚣,惹了天地安宁。 郧县 第一缕晨光射入昏沉沉的堂屋,欧阳宋奇捏了捏发痛的太阳穴,迷蒙地看了许久周围。 刚想起身,却发现宋元儿趴在小腹上睡的正酣,屋里的炉火烧的正旺,哄得她小脸儿红扑扑的。 “弄醒你了?”宋元儿摇了摇头,起身揉了揉眼,欧阳宋奇柔声问道。 “这是……我们回来了?”宋元儿努力回想,“我记得咱们是在山上遇见了个老神仙,他帮我们打水,然后送我们回家……” 欧阳宋奇点了点头,但他们都觉得很不真实。似乎经历的坎坷多了,他们不再相信会有这样顺畅的好事。 沧溟怕他们怀疑,所以用法术编了个故事塞进了他们的记忆,他隐身站在一旁看着,见两人并未再深究,如此才算放了心,回宫批折子去了。 与他一同饮酒的源南上仙转身去了皇宫天一阁,在许嵩面前现了真身。 “上仙,昨日……” “昨日之事本仙来不是给你答疑解惑的。阴灵尽数被鬼尊封印,以你我之力无半点解封可能。” 许嵩失了记忆,全然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多问,只道:“不知下一步如何?请上仙明示!” 源南走到桌前在花笺上写了三个字:宋元儿。“把她完完整整交给本仙!欧阳宋奇他们有了碎魂潭水,那东西沾一点儿就得死!不过这件事儿要是办不成,本仙不介意亲手送你去忘川!” “将军,京城传来消息。皇帝率三万大军亲征,得仙军七十二人跟随。”秦放风似的从外边儿奔来,欧阳宋奇在院子里擦着离殇剑,站在一片树荫中。“我们还有多少人?” “不过一万人。”秦放答。 宋元儿抱着一小萝筐麦子坐在一旁,针尖对麦芒,这场仗的结局谁也不知道。“霍枭将军那边怎么说?” 前几日她去找过霍枭,当时霍枭正与隋家幺子隋子林一道练剑。 几月不见,隋子林晒黑了一些,人也结实了,以前的文秀模样再也瞧不见了。她曾问过霍枭日后的打算,霍枭什么也没说。今日她又问秦放,秦放还未开口,欧阳宋奇却道:“他会来的。” 秦放扯了扯嘴角:“将军,您和他又不熟,人家只答应了互不侵犯,也没说要两肋插刀啊?” 欧阳宋奇将明晃晃的剑刃放在光下:“隔岸观火,总有一天火是会烧到自己身上来的。” 寒玉河畔,细嫩的草攻破硬土伸向光明,花儿姹紫嫣红开了一路,蜂蝶围绕,生意盎然。郧县城外,两兵对峙,兵戈相向。纵然王师昔日风光不再,但只那牛皮大鼓“咚咚”的闷雷声响就撑起了王师的架势。 欧阳宋奇紧握缰绳与仇岩、王子兴并立,昔日他们都曾是王师的将领,为扞卫对面飘扬的旗子而搏命。可今日,竟要用手中的刀砍向昔日战友的头颅,用鞘中的剑刺向曾经同袍的胸膛,三人的胸中都有难言的酸辛。 刘毕一身金甲站在战车上,身旁立着许嵩,正用幽灵般阴暗无情的眼盯着对手,他四处找宋元儿,终于在城楼上见着了人影。“乱臣贼子,莫要冥顽不灵!速速缴械投降,吾皇仁善,必留尔等性命!” “许嵩,要战就别这么多废话!浪费老子口舌!”骂战是仇岩的长项,憋了这样些日子,他终于逮着机会痛痛快快骂一场了。 许嵩想速战速决,皇帝一声令下,王师列阵出来,一只前锋呐喊着拉开了战争的帷幕。 得仙军悉数围在皇帝身侧,宋元儿站在城墙上凝视刘毕,这些月不见,他似乎呆傻了不少,双眸中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木木地看着前方的厮杀。 许嵩见城下正打的混乱,想来正是活捉了宋元儿的绝佳时机。他念了个诀原地腾空,后边儿一起飞上来的还有四个。宋元儿站在那儿等的就是许嵩。“秦放!” 站在一旁的秦放弯弓搭箭:“好嘞!兄弟们,放!” 一直躲在墙后的弓箭手齐齐将箭射出,十几只箭向许嵩他们飞了过去。空中不及地面上来去自如,他们一面要躲闪一面还要施法控制着自己别跌了下去,如此一来,跟着上来的四个得仙军全中了箭。 这箭头里注满了碎魂潭水,潭水顺着细孔渗出,那四位得仙军瞬间跌落在地,无助呻吟,看样子倒像是有万蚁噬心。 许嵩气鼓了眼,他转身向下俯冲,一掌拍向欧阳宋奇。宋元儿一惊:“下城楼,双侧进攻,把得仙军给我打散了!” 第97章 鹿死谁手 秦放办事利落,宋元儿一声令下他就迅速带人下楼,从其他小门攻出,绕到得仙军后方进攻。 宋元儿抄起断魂剑,带着守军大开城门支援。欧阳宋奇与许嵩打的吃力,许嵩佯装向在一侧厮杀的仇岩进攻,欧阳宋奇本能冲过去把仇岩推开,自己躲闪不及被人在胳膊上刺了一刀,许嵩得了机会执剑蓄力砍了过去。 “将军!”宋元儿估摸自己的力气挡不住许嵩这一剑,于是她只能扑上去死死护在欧阳宋奇前面。 “元儿!”刘毕见宋元儿即将死在许嵩剑下,慌张地下了战车向战场奔来。得仙军被秦放他们打的正落魄,也顾不得自己的主子去哪里。 许嵩可不想要了宋元儿的命,他及时收了手。可其他小兵却不知他的意图,有个立功心切的从旁边挥了剑就要砍,许嵩反应不及,眼看着宋元儿就要魂归故里,刘毕却从侧面奔过来,狠狠地受了一刀。 “陛——”许嵩话还没说完就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这主仆二人一个口吐鲜血,一个胸前划了道大口子,血止不住地外涌。 王师乱了阵脚,匆忙带着主子撤退。宋元儿抱着欧阳宋奇僵在那里,这场仗结束的实在离奇。霍枭率军等在王师撤军的必经之路,将剩余的两万多人杀的只剩不到千人狼狈回京。 落日余晖温柔地铺洒在城墙上,映照着红色的土地。一切都安静下来,唯余细细的哭泣。一声孩啼刺破这沉重的苍穹,给家家户户带来了一丝生的喜悦。 大战初始,牟夫人就开始作痛。她怕牟鼎分心,一直咬牙挺到大战结束。牟鼎回去的时候,她已经痛的晕了过去。 乡野人家哪有达官显贵那样讲究,无需稳婆,在村里招呼一声,七八个有生产经验的婆娘就备了东西过去,这正是她们大展身手的时候,所有的老爷们儿平日里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可到了这事上都得靠边儿站! 阿香嫂自然是当仁不让冲在最前头,她稳妥地安排好了一切,将牟夫人弄醒后就开始如军师一般指导“作战”。 宋元儿本想进去凑个热闹,她实在好奇小孩儿是如何生出来的。欧阳宋奇怕人多了牟夫人生产时不自在,于是死死搂着宋元儿待在院外:“要是好奇,你不妨亲自上阵试试。” 宋元儿愣了一会儿才悟出了他的“话中深意”,羞的别过脸老实地由他从后边儿抱着。 阿阮从家里提了一罐红糖过来,刚好看见欧阳宋奇抱着宋元儿站在夕照下,郎才女貌,好一幅人间美景图。她眼里一酸,将罐子塞到牟鼎手里就走了,寻了个偏僻的野地抱头哭了一通。 牟鼎倒是奇怪,神色平静的很,倒是不如先前夫人怀孕时那般紧张兮兮。他静静地看着那扇阻隔着的木门,低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牟夫人平日里身子骨就结实,没喊几句就把一个大胖小子生出来了。 听到这一声,牟鼎又突然老泪纵横,瞅一眼孩子看一眼婆娘,笑得合不拢嘴。 牟夫人也满面红光,一层母爱的光环笼罩,宋元儿都觉得她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之后几日,牟鼎活得越来越仔细,除了那把破扇骨,身上再无邋遢痕迹。 他也一改往日疯癫做派,正正经经和欧阳宋奇他们一同议事,宋元儿突然心生感慨,一个孩子的存在让他们变为了父母,明白了责任与担当。 春夏相交,身上换了轻薄的麻衣。欧阳宋奇他们整日议事,筹划着再次进攻京城。 霍枭依旧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表示若是攻打京城定会鼎力相助,推翻了东朔后再与他们一战定胜负。 宋元儿估摸着秋日攻进去刚好去赏京城的红叶,冬日便能再尝一尝宫里御厨制的暖锅。不过,这一切似乎都提前了。 又是一年鬼祀节,夜半京城传来四声钟鸣,各地闻声相继鸣钟,一时间,皇帝崩殂之事天下人皆知。 “将军!王子兴这几日根本就不是出城布防,他虚晃一招,带人直接去了京城!” 秦放顾不得礼数,直接推门而入,显然是气极了,“刚刚他派人传信回来,说是城内大局已定,请诸位将军速去汇合。” “这是好事,你气什么?”宋元儿站在门外道。她睡得浅,秦放重重的脚步声将她吵了起来,她听到欧阳宋奇屋子发出的推门声响就披了衣裳起来,在院子里就听见了秦放的声音。 “元儿姑娘,你不知道,他那信上的语气就好像皇帝命令臣子入宫觐见一样。” 欧阳宋奇点了烛火,门外有风吹来,烛火晃动不止。“从京城到这里最少需要七日。今夜丧钟刚鸣信就传回来了,看来是把一切都布置好了。” “若是这样,大局已定,我们还能做什么?”宋元儿双手护住晃动的烛火,感受着火焰的炽热。“现在只求他别针对你。” “京城不是有得仙军吗?他怎么得手的?”秦放一脸怀疑。今夜他在城门值守,信到了以后他就送去了阿香嫂家。 他那时就怀疑这信是假的,为了引他们上钩。还是阿香嫂看出了信纸上的暗号才确定这是王子兴亲笔所书。 哦欧阳宋奇去关了门,月光被挡在屋外,屋内给外阴暗。“元儿,这事你怎么看?” “我怀疑王子兴和许嵩早勾结上了。不过,我想不到理由。许嵩没理由选择王子兴。” “而且许嵩帮王子兴登了皇位,可若他不是天选之人,通不过祭祀礼,那许嵩从哪里去找药引?” 秦放补充到。所谓祭祀礼就是新皇登位时将血滴入盘古大帝神庙中的供奉的万方土中。若血融于土,则为天选的皇帝,若血浮于土上,则不是,需另择皇帝登位。 欧阳宋奇道:“所以,他有不得不杀刘毕的理由,而且王子兴登位可以帮他解决这个难题。” “他在赌,因为有人逼着他这么做。”宋元儿突然觉得心慌,总感觉此事与她有着联系。 “欧阳兄弟!”仇岩的声音响起。宋元儿看着自己没穿戴齐全的衣裳,遂退回了自己屋里。 第98章 入京 她刚走,仇岩就进了院门:“欧阳兄弟!秦放也在!看来欧阳兄弟是知道这好消息了。咱你速速收拾些东西,明早就出发!咱们兄弟先去,让这些婆娘在后头慢慢走。牟大哥要照顾妻儿,索性让他跟后头走。” 欧阳宋奇心中不定,但想着有仇岩在,王子兴也不敢对自己不利,于是应了下来。就算什么也不做,冒着险去前边儿探探路也是值当。 宋元儿想与欧阳宋奇同路,欧阳宋奇却要她跟在后边儿慢慢走。 “若是京城状况不明,好歹你在外边儿我还有个指望。” 显然,他的心里也是犹豫不定,王子兴此人心机深沉,不是个好相处的,此去还指不定挖了什么坑等着他们往里跳。 宋元儿觉得有理,再加上阿阮整日里黏着,定要与她一起进京,说是老爷们的事儿,女儿家家掺和什么,于是宋元儿留下来和阿香嫂等一众女眷同行。 阿阮将宋元儿和欧阳宋奇的事告诉了雄飞,打那以后他就避着宋元儿走,话也不多说一句,好似仇敌一般。 宋元儿起先还逗逗他,可后来见他有些恼,眼神里也有怒意,于是也不再和他嬉闹,只当是孩子大了有主意了,再不是能随意都弄的了。这次雄飞以“见父心切”为由和欧阳宋奇他们一路先行。 今年的夏天来的格外早。不过五月里就晒干了地,草晒得枯黄卷了叶边儿,大地裂了个疤,张口要水。 京城柳盼桥下护城河里的水也见了底,当年的裂谷早已填平,除了那修建的高大宏伟的城楼,京城一片萧条景象。 众人进了皇宫。除了欧阳宋奇之前在京城供职,入宫见过其中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其余人都是些地方的守将,无诏不得入京,因此他们只站在勤政殿的阶下就觉得双腿灌铅,难以动弹。 王子兴紫袍玉带穿着,身旁站着许嵩,一同高高立在殿前候着。 “王大哥!你出来也不告诉兄弟一声,这悄无声儿地就办了大事儿了!”仇岩越过众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王子兴跟前,热情地抱紧了他昔日的大哥。 王子兴扯了扯嘴角,拍了拍仇岩的背,很生分地将他推开了。 “诸位,那日在外巡视时夜有神仙托梦,让我率部下赶快入城。还说此事不宜牵涉过多,否则福祸相依,怕是会害了兄弟性命。是急从权,请各位莫怪我擅专!” 王子兴说完,几欲下跪,仇岩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大哥这是说的哪里话,谁打不是打,如今这京城可都在咱们兄弟手里了。” 许嵩一直在一旁听着,仇岩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这个妖道,杀了我多少弟兄,今日就一刀砍了你!”说完他拔剑就要刺过去,王子兴赶忙去拦:“岩兄弟,莫急!此次攻城多亏了许嵩仙师相助!之前多有误会,待为兄慢慢说与你听!” 欧阳宋奇自始至终站在后边儿听着,半句话也不插。刚一进殿落座,众人自然而然商议起了谁为皇帝的问题。 一山不容二虎,当初宋元儿急着让欧阳宋奇在军中定下高低位次就是怕今日这个局面。 但后边儿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他们都没有将这事儿落实,军中各将均以兄弟相称。大家明面儿上和和气气,但若真到了谁当皇帝这种问题上,大家就都撕破了脸为自己争一争。 仇岩向来不求九五至尊之位,因此心思纯些,只当大家伙都是真心想推一位上去,所以毫不避讳地说:“这京城是王大哥攻下来的,但若论功劳,我挺欧阳兄弟!” 另外一两个也曾在战场上受欧阳宋奇相救,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还不等欧阳宋奇开口,王子兴便道:“我也认为欧阳将军当得这个位子!且不说这些年他的功劳,单是人家的血脉,咱们也是没有的。” 此言一出,欧阳宋奇心中掠过一丝嘲讽: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什么血脉?”众人皆问。 王子兴故作为难状,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入京后才听说的。欧阳将军那可是天子血脉,东朔王朝的二殿下啊!” “二殿下!”仇岩窜起来快步走到欧阳宋奇身边,“欧阳兄弟,你是,宋皇后之子?” 欧阳宋奇道:“正是。当年幸得宫人相救,这才苟活于世。” “宋皇后心地柔善,颇受百姓尊崇。欧阳兄弟若来日登基,必能造福天下百姓!”仇岩很爽快地说。 众人里有个长的黑脸儿细眼塌鼻薄唇的将领,名荣春,先前与欧阳宋奇有些过节。他拍案而起,怒视仇岩道:“欧阳将军为帝,那这新朝是否还叫做东朔呢?!” 欧阳宋奇依旧温言道:“除了身上这一身血脉,我欧阳宋奇再不受皇家半点恩惠。世人都道‘生恩不及养恩大’,我虽生于宫城却是养于街巷,与诸位并无分别。择立新帝,瞧的是心,绝非血脉如何。” “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是你口是心非,登基以后恢复东朔统治,那兄弟们的血岂非白流了!”荣春不依不饶。一句“兄弟们的血岂不白流了”动摇了在坐许多人的心思,陆续有人附和道:“王将军的功劳与才干均不在欧阳将军之下,王将军登基也是一样的。” “我支持欧阳将军!” 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来者竟是牟鼎。 “若非欧阳将军与宋姑娘,尔等早让齐诚斩杀于荒野,何来今日荣耀!单凭这一点,这个皇位就是欧阳将军的!” 仇岩附和。一炷香的时间,寥寥数语,人心尽显。 正说着,外头宫女传话道晚膳备好了。 “这样,光咱们几个也没意思,不如明日,凡是军中有官职的都叫来,大家一起决定,如何?”王子兴道。“今夜,咱们兄弟几个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不醉不归!” 欧阳宋奇在心中冷笑。这个如意算盘打的真好,一夜的时间,太长了。 第99章 谁不服! 琼浆玉液,金肴银馔,钟鸣鼎食。宫外旱灾持续饿殍遍野,宫内歌舞升平酒池肉林。一顿饭吃得欧阳宋奇食不知味,尝了几口便推脱不胜酒力出门放风。 “欧阳将军兴致不高啊。”牟鼎拿了一壶酒跟了出来,“是宋姑娘让我来的。” 见欧阳宋奇一脸不解,他继续说道:“我们走的第二日王子兴的婆娘就病了。先是呕吐不止,后来又烧的厉害。这病的莫名其妙,连大夫都查不出个所以然。”他饮了口酒,“我那婆娘成日里在山上跑,什么草药没见过。她说这病以前她家一个亲戚也得过,几服药的事。她亲自去找了药来煎了,可宋元儿跟我说,每次她阿香嫂都把药倒了。就这事让她起了疑。” “怎么你跟我们前后脚到?”欧阳宋奇问。 牟鼎哈哈一笑,胡子笑得翘起:“水路虽险,跑的却快。”他转身用扇骨敲了敲欧阳宋奇的脊背:“早想退路。” 宫中宴席大开时,欧阳宋奇东朔皇子的身份就悄咪咪地传遍了京城。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王子兴给了荣春与其他几人不少好处,夜宴过后他们分头游说,所辖部下也都望风行事。 翌日,依旧升起了想要将人烤化了的日头。勤政殿前宽敞的平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将士。 根据将领的不同穿戴不同颜色的软甲,每个人都昂头挺立在日头底下,仰望着金灿灿的琉璃瓦。 王子兴携其余部将从勤政殿内出来,他刻意走在了最前,颇似大局已定,只待众人朝贺。 他今日穿了身橘黄的旧服,束发的旧布换成了金镶玉的宝簪。他挥了挥衣袖想要抛出些气势,就像那日他在刘毕前耀武扬威那样。 想到这里,他邪魅一笑。那日他与许嵩里应外合,不伤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地进了京城。 当时,刘毕就气息奄奄地塌在那金灿灿的宝座上,他王子兴略一弯腰行礼,然后上去揪住了刘毕的衣领就将他拽下了宝座。 昔日的皇帝像一条狗,无力地瘫在地上,许嵩在一旁吊着小眼瞧着,全然忘记了地上这位是他曾经千方百计讨好的主儿。 刘毕想起了他的父皇,口中喃喃道:“报应啊,饶不过我,也逃不了你!”他用幸灾乐祸的眼神仰视王子兴,而后迸发出瘆人的笑声,好似在悔不当初。 王子兴有意要折磨他,将他关进暗室,不见一丝天日。每日一碗馊饭一捧臭水,不过三日刘毕就去奈何桥下见他父皇了。 此刻站在众将面前的王子兴依旧想摆架势,可不论他怎么摆弄,在底下的人看来就像是伶人弄舞,谄媚滑稽。 王子兴自觉不错,挥了挥手,荣春会意,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今日将大家召集于此,主要是择选新帝一事。经我等商议,推选王子兴将军与欧阳将军为候选,从二人中择立我们的新皇,现在就是在征求诸位的意见!” 众人沉默,许多兵士默默低下了头。 荣春继续说:“同意欧阳将军登基为帝的,举手!” 腰黑带的兵士毫不犹豫地举手,而其余人保持沉默。后来一些腰红带的兵士也陆续举了手。其他的兵士,有些手指微微翘起,双眼偷瞄众人反应后迅速将手放了下去。 荣春奸邪一笑,小声说道:“原来同意欧阳将军登基的只有您和仇将军的部下啊。胜负很明显,欧阳将军,不必再点人数了?”他摇了摇头,很轻蔑地说:“不好看。” 欧阳宋奇依旧沉默,似是在等什么。但是远处传来一个他日思夜寐的声音:“荣将军,咱们换个问法怎么样?” 宋元儿穿着一身干练的马服,头发爽利地束在一起,大步向前走了进来。荣春显然被问懵了,又或者叫这小丫头隐隐透着的不可冒犯的气势震慑住了。“怎么问?” 宋元儿走到欧阳宋奇的身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而后面向殿下诸人,面不改色地说道:“请诸位不同意欧阳将军登基的举手!”说到“不同意”时她刻意加重了些。果然,台下无一人举手。 有些想举手的,瞧着周围没人举,心里害怕欧阳宋奇登基后报复,是以压了下去。有些人心里本就犹豫不定,所以一开始就抱定了不论问什么都坚决不举手的主意。 宋元儿嘿嘿一笑,转头看向惨白的脸上青紫交加的荣春和王子兴:“反对者为零,全票通过。” “你,宋元儿,你这就是在耍无赖!”荣春气得跳脚。王子兴刚想开口,却被许嵩从身后拽了一下。许嵩摇头,示意莫要张口。 欧阳宋奇见着宋元儿是一阵喜一阵忧。他正在盘算着怎么把场面扳到自己规划的道路上,门外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抬头看去,来的竟是秦放和隋子林。 “诸位将军,莫忘了咱们的约定!”隋子林扬声道。“这京城算谁的,可还是需要一战!” 王子兴气恼得很,他本以想着尽快登基,大局已定,他霍枭又能耐他何?更何况还有得仙军在那儿。 隋子林见一片沉默,心中嘲讽了一下,继续道:“如今,霍将军已排兵布阵,将这京城给围了!” 此言一出,众人俱惊。尤其是底下的兵士,难得求来的太平,谁还愿再兴战火? “霍将军说了,若是欧阳将军登基,他甘愿臣服。”隋子林将声音拔了一个响度。 莫说王子兴和荣春,就连欧阳宋奇都吃了一惊。 “霍将军手里可有京城详细的布防图,上边儿的密道都画的清清楚楚!”秦放补充到。 王子兴反应过来,气得想上去打欧阳宋奇两个巴掌。“那张图,是你给的!” 霍枭手中的布防图正是当日隋义远让幼子隋子林交给欧阳宋奇的那一副。 当年隋义远在刘毕手下委曲求全,为的就是画出这一幅图,助欧阳宋奇来日攻入京城。他没想到的是,这幅图最后竟发挥了这样的作用。 第100章 霍枭往事 一直站在后边儿的许嵩上前道:“天下难以再次承受战火,愿陛下休养生息,安抚百姓,度过难关!” 说完,他郑重地下跪叩拜欧阳宋奇。 他一跪,得仙军众人跟随,而后众人均下跪行礼,“参见陛下”之声响彻云霄。 如此,大局已定,荣春被王子兴拉着一同跪倒在地。 夜里燥热,许多人翻来覆去睡不着。宋元儿四处瞎逛,看到坤和宫主殿灯火通明,她想了想静悄悄地进去,果然欧阳宋奇负手站立在宋皇后的画像前。 坤和宫后来为玫贵妃居所,内里的装饰早就不是宋皇后在时的风格。 宋元儿认出了这幅画,它本该在披霞殿偏殿的密室中。 “你去过密室了。”她问。 欧阳宋奇回首,无力地笑了笑:“去过了。” “当年的事,谁咱们谁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宋元儿攀住他的一只手臂,用柔柔的小手舒缓着他紧握的拳头。 “上一代人的恩怨就留给他们,你莫要再为此徒伤心神了。百姓在等你,咱们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欧阳宋奇俯身紧紧抱住宋元儿:“这么些年,我只是想见一见母后。我想喊一句爹、娘,我恨他,他害得我们骨肉分离,害得我母后含恨而终,害得我从小尝不到亲情滋味。” 欧阳宋奇的身子微微发抖,说着说着便闷声哭了起来。 宋元儿抱着他,轻拍他的脊背。“哭出来就好了,然后咱们就翻篇儿了。” 窗外传来响动,从门缝中钻进了一丝泥土的气息。下雨了。 一夜的大雨将整个世界冲刷了一遍,四处都是干净的,昭示着一个新王朝的到来。 霍枭领兵进京叩拜新帝,晚膳欧阳宋奇留他在宫中用,两人各自提了壶酒,一起坐在屋顶上看满天的星斗闪烁。 “她昨日来找的我。”霍枭说。“我们行军一整夜才悄无声息地来了京城,刚到就遇见了秦放。” “登基,是她的想法?”欧阳宋奇问。 霍枭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秦放是私下与我说的。” 欧阳宋奇放下酒壶,转身直视着霍枭:“那你为何——” “这是你母后的心愿。”霍枭厉声道,“王子兴奸诈小人,他若登基,岂不是又一个东朔?!” 欧阳宋奇一愣:“他如今只是利欲熏心,等日后登基,必能安邦定国。” “欧阳宋奇!你在想什么!他为了皇位可以联合许嵩!”霍枭看似文弱,生气起来却是让人发怵,“你们当初不就是想把得仙军根除吗?许嵩帮他的条件是什么你不会猜不到!” 当日许嵩暗中与王子兴联系,他们确实谈了条件,其一便是得仙军沿用旧制。不过,还有另外一条。这个条件,他们没有猜到,就是它,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走向。 欧阳宋奇灌了口闷酒:“刘毕、王子兴,为了那个位子机关算尽。”他自嘲一般地轻声说,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母后的心愿!?” 霍枭拍了拍欧阳宋奇此时紧紧拽住他衣领的手:“我起兵,为的不是天下,是你。今日,算是报答了了对赵叔的恩情。” 当年,内侍赵奇将皇子放在无名山以后引兵向西走。 他从断崖上一跃而下,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与小皇子命丧黄泉。 赵奇生于海滨,自小水性极好。崖下的江水中没有乱石,他一个猛子扎下去,一口气潜出去三四里地才将头冒了出来。 上岸后他乔装打扮一番,打算去到最南边儿那些未开化的地界儿去。在路上,他救到了被追杀的霍枭母子。 霍枭母亲孟氏眼角有一颗泪痣,凭着记忆中的样貌,赵奇唤了一声“阿青”,女子一愣道:“赵奇哥哥?!” 两人本是同乡,却因沉重赋税家破人亡。他被家里人卖给了人贩子,孟青则被送进了花楼。 孟青在花楼中受霍家大少爷蛊惑,暗中留了他的种。 后来霍家大少爷当了家主娶了妻,新婚燕尔,哪里记得花楼里的露水之情? 孟青见肚子一日大过一日,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求老鸨让自己出去。好在老鸨是个心软的,放她出去不说,还留了十两银子给她傍身。 她出楼以后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霍家。此时已做家主的霍大少爷一脸惊慌,连哄带骗将她安置到了郊区的一处小院,只说生下孩子后便带她进府。 但是后来,他又一再推脱,生意上越做越大,连月的不在家,她依旧耐心地等,养着他们的孩子。 再后来,当家主母知道了他们的存在,暗中派人来杀,只是因为当家主母未曾生子,在长幼尊卑上,庶子都不能越过嫡子。 她侥幸逃出,一路南逃,好在遇到了赵奇。此时她已身受重伤,托付了孩子以后就撒手人寰了。 赵奇带着霍枭向南走,寻了处民风淳朴闲散处扎根。赵奇那他当亲生子养,靠他在码头搬搬扛扛为霍枭请了师父教书和武艺。 霍枭至孝,一直将他奉为生父。 弱冠那年,赵奇久病成疾,终是撑不住一命呜呼。 临终前他向霍枭讲述了欧阳宋奇的身世并嘱咐到若有一日见着一个左胸上有个盘龙升天胎记的人,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埋葬好赵奇后,霍枭北上。他知道,这些年来霍家的孩子要么胎死腹中要么不及周岁便夭折。此次他回去,定要夺回属于他和母亲的一切。 他连日赶路,到了云中时再也支撑不住,幸得宋元儿相助,否则他难以再见天日。 到了霍府,他成了唯一的继承人。这期间,他的嫡母千方百计想要害了他,但一直到老霍主病死她都没能的手。 没了老霍主她就如丧家之犬,还没等霍枭动手,她就已经预感到了未来日子的难过,于是很有先见之明地“上吊自尽”。 霍枭掌了家业后又亲去了云中,宋元儿拒收他的聘礼,他转头去了无名山。 山中有一打扫的道士跟他说,无名前辈去世多年,他的关门弟子欧阳宋奇也于年前去了京城做官。 第101章 验血 他乘船而归,知道了那个他需要守护人的姓名:欧阳宋奇! 明日便是祭祀礼,祭祀礼过后便是登基仪式。明日过后,东朔彻底成为历史,一个崭新的西烨王朝正式诞生! “元儿,登基后要先以赈灾为重。如今国库空虚,咱们的婚礼怕是要一切从简。”欧阳宋奇从身后搂住正在给他打理朝服的宋元儿,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细嗅她身上散发出的芬芳。 宋元儿轻轻一笑:“百姓为重,我无所谓。不过许嵩——”想到这儿,她略有些担忧。 与虎为谋,终究不知谁死谁生。 欧阳宋奇听了也是一笑,将她扳过来面对着自己:“让我好生瞧瞧,明日过后你就要去霍枭府上备嫁了。” 宋元儿一惊:“从宫里出嫁不行吗?” 欧阳宋奇捏了捏她晶莹的小鼻子:“怪谁?他硬要以兄长的身份送你出嫁,他都把你让给我了,我怎么好意思再拒了他这个请求呢?” 宋元儿恼的要捶他,欧阳宋奇又是搂又是抱,赶紧安抚:“这样也好,日后他就是你的兄长,再也觊觎不了孤的皇后了。” 听到“孤”与“皇后”二字两人心照不宣地一怔。名称的转换带来的更多的是责任。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他们又忆起了在云中的时光,凭栏听雨,煮茶闲谈,这般悠哉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天空压着几块黑云,风翻飞着旌旗,炎炎夏日中竟有了一丝秋高气爽的感觉。 大鼓、方响、云锣、箫、管、笛、笙等乐器齐奏,和谐出庄重肃穆的韶乐。欧阳宋奇拾级而上,衣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宣誓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一步一步走到盘古大帝的神庙前,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后侍从奉上一把银刃。他在自己的小臂上一割,一滴血滴入坛中供奉的神土。 相传神土为盘古大帝的双目所化,能辨别气运,任谁也在这上边造不了假。 三滴血入土,紧接着三个血珠升起盘旋在神坛之上。欧阳宋奇凝神细看,那血珠依旧盘旋,丝毫没有融入神土之意。 跪在神道两旁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荣春轻笑一声:“欧阳将军,机关算尽,可奈何天意如此,德不配位!” 许嵩一言不发,同样凝神注目。往常要么浮在土上,要么溶于土中,何时出现过升空盘旋之状? 空中的云朵遽然上升,远处传来滚滚闷雷。霎时间飞沙走石,天地色变。宋元儿和霍枭等人看得心急,可又奈何不了天意。 众人焦灼时,天色突变,风清日朗,远处飞过一排仙鹤。 “是仙鹤!这是神仙养的仙鹤!”许嵩心中大惊,不禁吼出声来。众人闻言立即叩拜,那三滴血珠陡然落下,融入神土。霍枭见状高呼:“血融于土,臣霍枭参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宋元儿高呼。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呼。 蓬莱仙阁 彧融上神遥望远飞的仙鹤。这些仙鹤生于蓬莱死于蓬莱,除非主人指使,否则毕生不去三界任何一处。 但也有例外。 当初洛箫璃降世,八十一只仙鹤齐鸣,在仙界和凡界绕了个遍才收心归了蓬莱境。 都道仙鹤为盘古大帝的灵识,果然三百年后他偶然间发现洛箫璃的玄灵鸟真身,这才收了她做了关门弟子。 彧融若有所思,吩咐大弟子棋岸注意仙鹤动向,便继续闭关养神。 勤政殿 “兄弟,留步,我保证给你原样送回来。”霍枭双手拍了拍欧阳宋奇的肩,这俩人如今都快混成亲兄弟了。霍枭从不是拘束之人,欧阳宋奇也不喜因为身份而产生隔阂,总之他与霍枭处得极好,宋元儿摆摆手,牵了小跟班儿走了。 一路上宋元儿左顾右盼,欧阳宋奇熬了几日颁布了几项政令,要求官吏首要任务是辅助百姓修缮房屋,恢复生产,稳定生活,促进流民回乡。 几日的功夫,之前进城时的流民遍地之象已荡然无存,几个小商贩已经开了张,在门口招呼着上客了。 霍枭骑马与她并行,不用打仗的日子里他总是白袍玉冠,一身风雅公子的装扮。跟别人说他是武将,估计没人相信。 “当日送你的聘礼我可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呢!回头给你添到嫁妆里去。” “聘礼变嫁妆,这可是天底下头一份儿!”宋元儿觉得心里一阵轻松,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哥哥还是留着给未来的霍家主母!” “我霍家家大业大,还缺你这点嫁妆?”霍枭笑了笑,“到时我若真娶妻,你这个做妹妹的还真不给添点儿?” 宋元儿哈哈一笑:“主意都打到这儿来了!你可真是天生的生意人!” 风吹过,云四散,阳光正好。这样平凡的日子,大抵都是记忆中最珍贵的时光。 六日后。 霍府门前吊了两盏大红灯笼,匾额上也戴了红花,明眼人儿一看便知明日这家要嫁姑娘了。 一路进门,整个霍府都被红色罩了起来,侍从的腰间系了红绸缎,就连蜡烛都全部换成了红烛。 宋元儿坐在房间里,左右比划着耳坠,十几个样式轮流看着,她总要选个最好最吉利的。 大红的喜服挂在一旁,虽说是一切从简,绣娘连夜赶制,但喜服上金色的凤却绣的活灵活现,展翅似要冲天。宋元儿瞧着,她猜欧阳宋奇身上定是只腾云驾雾的金龙,且两人站在一起时一凤一龙相互照应,那才是幅好图景。 她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了那枚玉哨,是她亲自刻的。当初刘毕交还给她,让她以为欧阳宋奇葬身南谷。后来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她也就忘了这枚哨子。 她幻想着明日的此时此刻,是在洞房吗?她想在那个时候拿出来给他,这也算是她给的定情信物!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她以为是婢女带了喜嬷嬷来教规矩,一回头却见阿阮穿着浅粉色的褙子站在那儿,笑吟吟地看着她。 第102章 换人 “阿阮!”宋元儿一喜,雄飞和阿阮许久不来找她,她以为是彼此间生分了,如今阿阮来此她高兴得很,虽然王子兴因为皇位和欧阳宋奇有些不愉快,但阿香嫂他们却与宋元儿交情颇深,她总希望两家还像原先一样有些往来才是。 阿阮的笑不似从前般羞涩纯真,如今的的笑,勉强带着些许敌意。许是宋元儿沉浸在喜悦中,从而忽略了这些细节。 “姐姐好福气,瞧瞧这些衣裳首饰,都是上等的。” 阿阮走到喜服前,细细地摸着那繁杂的花样,眼中沉着羡慕与嫉妒。 “不像我,原是尊贵的公主,如今却是个小官儿家的千金。” 听了这话宋元儿一时语塞,她还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阿阮却全然换了张面孔转身道:“不过,皇后之位可比公主好多了。” 她眸中的阴狠让宋元儿不禁有些失神,怀疑她是中邪了。 “宋元儿,我敬你为姐姐,可你却和我抢他!你不是不喜欢陛下吗?可后来怎么又喜欢了呢?你是见我和陛下亲密,心中愤恨,所以想看我笑话,拿我当猴耍是吗!” 她像疯了一样步步前移, “你一边吊着雄飞,一边又去勾引陛下,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根本不配在陛下身边做他的皇后,这个位置是我的哈哈!” “阿阮,你清醒点,明日和他大婚的人是我!”宋元儿觉得阿阮彻底疯了,她懒得和她理论,声音陡然变冷,“若你只想来泄愤,骂也骂了,现在请你出去。” 阿阮好似听不懂一般邪魅一笑:“不,明日会是我站在陛下身旁,与他洞房花烛,共赴巫山云雨!” 宋元儿还没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许嵩就从门外进来了,跟着他的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蒙面人。 “瞧瞧这张脸,像吗?”许嵩开口,站在他身旁的蒙面人施法,阿阮的脸在宋元儿眼中逐渐模糊,最终竟与她长得一般无二。 “宋元儿,我会带着这张脸与陛下成婚,为他生儿育女,一起白头到老!至于你,哈哈,独自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祈求神灵转世时不要再与我们遇见才是!” 阿阮走向梳妆台,看着自己的脸感觉很满意。余光瞥见梳妆台上放着的玉哨,她记得宋元儿被抓去京城时欧阳宋奇总是来回摩挲这枚玉哨,整日里不离身。有次她不小心碰了惹他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枚玉哨怎么在你这里,这可是陛下的东西!说,你从哪里弄来的!”阿阮扑上来死死抓住宋元儿的衣领问。 宋元儿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这场死局她要想办法盘活了! “自然是陛下送的。这枚玉哨是陛下所刻,亲手所赠!”宋元儿道。 阿阮还欲再追究,许嵩在一旁等的不耐烦道:“王小姐,您就在这儿安心待嫁,本仙答应你的事已经办完了,现在这宋元儿就归我们了。” 蒙面人一挥手,宋元儿就没了意识昏了过去。而后许嵩带了宋元儿与蒙面人一同消失在了空气里。 阿阮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端详着那张宋元儿精致的面容口中呢喃道:“宋元儿,老天何其不公。凭什么你能碰着陛下,又凭什么你来做他的皇后!” 窗外传来鸡鸣,东方的天际展露了一线青色。阿阮勾了勾嘴角道:“来人,上妆!” 安和殿 许是欧阳宋奇对坤宁宫有着杂糅的感情,于是他把皇后的寝宫定在了离勤政殿稍有些距离的安和宫。 银子大多拿去赈灾,再加上新朝初立,是以此次皇帝大婚并未如前朝那般铺张,只是简单挂了个红灯笼罢了。 新帝的好,百姓都记着。白日里迎亲的时候他们夹道相贺,为新后送上一份祝福。 欧阳宋奇亲去霍府迎接,一路上,温柔的笑意一直挂在那清新俊逸的脸上。 他做什么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像天空中的云一般轻软。 整个流程,蒙面人压着宋元儿隐身在一侧看着,无声无息。 宋元儿只觉得心像是被人抽丝剥茧般一层层剖开,血淋淋的。 夜幕降临,许是个阴天,黑压压的,只剩下暗夜里烛火的一丝微光。 欧阳宋奇劝完了酒,由秦放扶着到了安和宫。 他心中有些忐忑以及莫名的慌张。他按了按自己的胸膛,摇摇头没放在心上,只道自己多疑。 喜嬷嬷在旁引导着,他们喝了交杯酒吃了子孙饽饽,一番繁文缛节过后众人退了场,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了他们二人。 皇后微微侧身坐着,烛火映照下显得她容光焕发。 “你真好看。”欧阳宋奇由衷说道。 皇后微微低了头,脸颊飞了一片红,然后扭捏道:“陛下,不早了,咱们歇了。” 欧阳宋奇瞧着,虽说今夜王子兴灌了他不少酒,但他的脑子总还有一丝拎的清。 这样的话,这样的小女儿家姿态,宋元儿何曾在他面前展露过分毫。 他伸手抚上皇后的脸,一颦一笑都是宋元儿往日的模样,他又觉得自己多疑。 欧阳宋奇盯着皇后看了许久,皇后的后背与前额微微有些发汗,她心中有鬼,极力想去证明她就是宋元儿。 只要过了这一夜,有了夫妻之实,明日醒来,皇后就是她王阮,至于宋元儿,哼,她还肯回到欧阳宋奇这里吗!? “陛下,您还记得这个吗?”皇后拿出一枚玉哨,烛光下泛着幽光。“您给了臣妾以后臣妾一直仔细地保管,臣妾可是把它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欧阳宋奇从她手中取过玉哨,眸中先是阴沉不定,而后却陡然涌上来一股莫名的温柔:“这是我亲手所制,天底下独一份儿。” 皇后听了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娇滴滴道:“能遇见陛下是臣妾的福气。” 欧阳宋奇如今正式确定了眼前之人并非宋元儿。莫说这枚哨子是宋元儿亲手所制,就算是没这枚哨子,光凭皇后今夜的语气就足够令他生疑的了。要是宋元儿整日满嘴情话,估计当初在云中他就要把她赶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