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成为王位继承人之后》 第1章 天崩开局 荒星上没什么沙子,但是风刮在脸上,还是叫临玉感到一阵阵的皮肤刺痛。 寒风如刀割,这里温度很低,临玉身上还没什么保暖措施,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抬头,天上挂着两个月亮。 闭眼,晃了晃脑袋,再睁开。 ……还是两个月亮。 临玉:“……” 要是地球能看见两个月亮,她当场把系统的头拧下来踢着玩。 临玉忍了忍,没忍住,用之前网络上广为流传的那句话骂出了声。 “系统,哎你大爷啊,你给我干哪儿来了,哔——这还是地球吗?!” 【……宿主。】系统唯唯诺诺地出声,【那个,你别生气,换个角度想,虽然这里偏僻,但至少你还活着啊!】 临玉:“……” 临玉此刻的情绪很不稳定:“谢谢你让我想起来我已经死了,再多说一个字,你就给我爬。” 系统默默闭麦,不说话了。 事情还要从一个宇宙日之前说起。 临玉是个社畜,说来也是不幸,人类身上可以叠的大部分苦难buff她都有。 一句话概括:好赌的爹、绝症的妈、叛逆的妹妹的破碎的她。 好,临玉要赚钱,临玉还不能破碎。 “社畜就是一种一边骂领导一边当牛马的生物,而你,我的朋友,你让我从社畜变成流浪汉了。” 临玉西子捧心状,闭着眼睛黯然神伤,用平静的语调有气无力地控诉,“你看看天上那两个月亮,你再看看这明显就是垃圾场的地方,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活下去?” 系统几乎是瞬间就滑跪了:【对不起宿主,我错了,我尽量透支能量给你再次进行跃迁。】 “那倒不用。”临玉瞬间收起可怜巴拉的表情,意识到系统单纯好骗,用心险恶的成年人直接狮子大开口,“你知道的朋友,我向来很好说话。” 【……所以?】 “给我一个活过来的机会并且给我一个亿多一千万。” 系统:【……】 系统一瞬间换成了某宝客服的语气:【亲亲,这边建议您找个地方原地躺下,闭上眼睛。】 临玉:“然后我就回去了?” 【然后您就能梦见这些了。】 下一刻,临玉再度黯然神伤,看着天上的两个月亮,喃喃自语着说:“我大抵是病了,横竖睡不着,思来想去脑子里都是待在垃圾星上的往后余生,甚至没有补偿……” 【停!】系统打断她,【宿主,我们只是暂时没办法离开这里,请你不要这么、这么……】 它结结巴巴半天,数据库都快被翻烂了,也不知道这种行为到底叫什么。 半晌后,系统再度自闭。 系统和临玉是在时空乱流里相遇的。 身为声望收集系统,它已经因为老旧,走到了报废的边缘。 按照主系统给的设定,它应该找到一个合适的宿主,然后去收集声望,让自己重新焕发新生——但一切的前提是,它找得到这样一个宿主,并且任务成功了。 但很可惜。 命运总是有不确定性,现在这个世道,声望收集系统根本干不过那些要宿主谈恋爱的系统。 总而言之,它之前试图绑定宿主,但宿主没有答应这份绑定协约。 还是它太单纯,那个时候还以为绑定必须要对方同意,直到它咨询身为恋爱系统的前辈意见,恋爱系统前辈抽了根数据烟,意味深长表示: 【不就是绑定宿主吗?绑定就像恋爱一样,都是可以强制的。】 系统大彻大悟,和时空乱流中临玉的灵魂来了一场单方面精彩刺激的“强制爱”。 简而言之,就是它走投无路,又恰巧遇见临玉,这个灵魂在时空乱流之中飘荡,看着死了没多久。 估摸一下,应该还能唤醒意识,于是系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先绑定了对方,然后再唤醒了对方。 它想着木已成舟,宿主这回总没办法跑。 然而…… 事实很明了。 强制爱是没有好结果的。 系统没想到,自己“强制爱”得到的宿主在绑定的第一天,就把这个道理演绎的淋漓尽致。 对方张口就来一段悲惨的遭遇,再之后,用激烈的言辞控诉了系统的不干人事……虽然它本来就不是人。 临玉是个不正常的人类。 按照系统对于人类世界的了解,自己这位宿主的精神状态甚至可以被归类为神经病。 而且是那种,外在表现很正常,但只要一关上门在家,就可以满口尖叫满地乱爬着发泄情绪的那种神经病。 但是这话系统可不敢跟临玉说。 在短短一天的相处过程中,它已经十分迅速地学会了顺着宿主,否则宿主就会用一些它听不懂的东西来表达自己的颓丧心情,然后顺理成章地申请一些过分的赔偿来试探它的底线。 这种敏锐度……真的是一个被资本压迫的社畜应该有的吗? 真厉害啊。 总而言之,关于遥遥无期的系统任务,临玉没有一点理会的打算。 试探完系统的底线,临玉认认真真地环顾四周。 地面上堆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垃圾。 很多垃圾都是临玉根本不认识的,简单概括一下,这些东西大地可以被分为两类:生活垃圾,还有废弃科技产物。 她只能看出那些事科技产物,裸露的金属碎片、断掉的机械,混杂在一堆生活垃圾里,反射着两个月亮的幽暗光辉。 锐利又显眼。 目之所及,一望无际的垃圾山映入眼帘。鼻腔间的恶臭萦绕不下,临玉感觉自己站在这里了没多久,却好像拿八二年的垃圾泡了个澡一样,浑身上下都沾上了垃圾的恶臭。 举目四望,临玉根本看不见哪怕一点点绿色。所以……这颗星球上没有植物。 “系统,你老实说……你想杀了我吗朋友?”临玉扯了扯嘴角,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垃圾山沉默。 片刻之后,脑海里传来了系统的回应:【这个……宿主,你们地球有句话说得好,真正的勇气,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它甚至还给这句话配了一个热血的bg,然而临玉的心已经死了,一点都没办法热血起来。 临玉不说话。 系统就心慌。 但或许系统的潜能可以和人类一样在心慌意乱的绝境中激发,看着临玉一潭死水般了无生趣的眼神,系统生怕她一不小心死了,于是急中生智,终于想起自己很久不用的功能。 【宿主!我可以扫描这颗星球!你先别死,这颗星球……这颗星球还有人烟!】系统语速飞快,【往北方向走大约十六千米,有生命能量活动的痕迹!!!】 临玉眼神微动。 系统语调热切:【我们走宿主!】 临玉幽幽转眼:“等等。” 为了防止自己死在半路,临玉对着垃圾山沉默好一阵子,还是选择了人类最朴实无华的获得方式—— 【……宿主?】系统不解,【你在做什么?】 临玉:“你可以检索这里有什么东西吗?” 系统羞涩道:【这、这不太行……我毕竟是快报废的老系统了,没年轻系统那么多花活。】 “要你何用。” 系统哽住,自闭,不语。 临玉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开始翻垃圾。 ——她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挡风的、果腹的、防身的、自杀的。 第2章 萨维尔-3768 在这颗明显了无生机的死星上,能出现所谓的“生命能量”,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警惕的事情。 临玉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简直一无所知,只能够通过垃圾场里裸露的机械手臂、金属制品、还有系统的脑子里给出的大致位面信息来推断—— 这绝对是一个科技程度极高的世界。 单说垃圾场上不时就可以见到的垃圾堆里那些奇奇怪怪、但又明显属于机器人的身体部件,这在自己原本的世界垃圾场绝对是不可多见的东西。 这种金属,哪怕是报废了,也有其他的用途,比卖纸壳子划算太多。 【宿主,你到底在找什么?】 临玉在垃圾堆里找了很久,当前第一要务就是让自己活下来,所以她正试图找到一些可以果腹的东西。 虽然这无异于大浪淘沙,希望渺茫。 但毕竟——食物什么的,总要找找看才知道有没有,对? 不然还没离开这个垃圾星就死了,那她的重来一次未免也太像一个乐子了。 至于远处那个生命体? 临玉可不敢赌。 万一是什么星际特有的凶猛物种呢? 在垃圾场埋头苦寻的第二个小时,天上的两个月亮足够明亮,月光把垃圾场照耀地格外清晰。 找寻的过程中,系统老旧的代码迟钝地运转,终于结束了它的检索。 进度条停滞不前了整整一个小时,然后这颗星球的信息页面终于像信号不好的电子设备般,一卡一卡地呈现出来。 【这颗星球名叫萨维尔-3768,是萨维尔星系的边缘星,专门用来堆放无法处理的工业垃圾。】 【偶尔有星舰路过这里,也会顺便把自己的生活垃圾一起倾倒在萨维尔-3786。】 系统看了看埋头苦找的宿主,半晌后终于不忍心地补充后续: 【宿主,这颗星球工业垃圾和生活垃圾的比例高大惊人的7865:1,而上一次生活垃圾的倾倒,资料显示还是十年前。】 临玉动作微顿。 “……所以?” 系统:【所以,即便是找到了食物,也有可能已经变质严重了。】 临玉:“……” 临玉:“那我有没有可能……等到这颗星球上来了星舰,再求救,让外星人把我捎带走?” 【纠正一下,您现在这具壳子就是萨维尔人的壳子……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同胞。】 系统顿了顿,【另外,前来垃圾星倾倒垃圾的,除了十年不一定遇见一回的生活类星舰,就只剩下萨维尔星系的统一编号运输机器人了。】 【喏,就是你坐着的那些。】 临玉:“……” 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无话可说了。 ……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这些机器人都是即将淘汰或者已经淘汰的品种,在没有市场和用处之后,就会被作为无用消耗品,运输工业垃圾来到边缘星球,而后能量耗尽,跟着工业垃圾们一起坠落。 这种被淘汰的机器人,哪怕是把零件拆掉都没什么人会收走。 了解到这些时,临玉颇感意外,系统检索出来的资料很多啊。 临玉问:“为什么没有人收走零件?二次加工利用不行吗?还是说星际资源相当丰富?” 系统看了看一大串的资料。 临玉的面前展开了一块只有她可见的光幕。 【还是因为星系性质不一样。】 系统解释说,【宿主你看,当今星海五大星系之中,萨维尔星系,也就是第五星系,其实和你想象中的联邦性质并不一样。恰恰相反,萨维尔是个帝国。】 【而且,是个皇权与信仰并行的帝国。】 这些统一编号的机器人全部属于萨维尔王室。 里面的零件、机器人外壳、还有机器人制造的特殊技术……全部都是只有王室才能使用的。 也就是说,倒卖零件或者二次利用……只要王室没有应允,被发现了,就是重罪。 “那民众没意见?” 系统翻了一页资料。 【教廷和王室相互制约,因为信仰和统治并行,且星海种族有着相当强大的同一外敌。】 【民众相当团结。再加上王室势力强大且国家治理还不错,所以……】 区区小事,并不值得在意。 资料上展示地明明白白,萨维尔帝国的有两大值得关注的势力,一为萨维尔王室,二为教廷。 临玉对着“教廷”那两个字仔仔细细看了半天,最终确认——是的没错,还真是教廷。 “这是我想的那个,坑蒙拐骗无恶不作、还可以肆意搜刮民众钱财,让国王吻其脚背的教廷吗?” 临玉大为震惊,战术后仰,“不是不是,星际时代了还有人封建迷信呢???” 【倒也不是……这个教廷,目前来说,只是一个单纯宣扬女神功绩的教廷罢了。】 【不过纠正一下,哪怕是宿主你以为的那个教廷,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神职人员都可以让国王吻其脚背的,至少还得是主教才行。】 “你还真是……在不必要的地方这么严谨。” 【嘿嘿,谢谢宿主的夸奖。】 系统甚至以为临玉是真的在夸赞它,高兴地转了个圈圈,才继续道,【不过说这么多也没什么用了,萨维尔-3768荒无人烟,或人都看不见一个,我们能不能离开还是未知数呢。】 临玉停下动作,在垃圾场的这一片机械上,撑着头看天上那两个月亮,面无表情地问:“那我这具身体为什么会在垃圾星上?” 此话一出,系统静默。 * 临玉不是身穿的。 虽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系统绑定,但是她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 一转眼,看向荒废的银色机械手臂,月色的反光让这一截被丢弃的金属就像镜子一样清晰。 在机械手臂清晰的银色曲面上,临玉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相貌变了。 虽说眉眼间和自己曾经的样子有几分相似,但她的头发变成了想要忽视都难的金色,且眼睛也从原来的黑棕色变成了深沉的幽蓝。 临玉眨了眨眼。 银色曲面里神色冷淡的金发少女也跟着眨了眨眼。 系统:【抱歉,关于宿主这副身体的来历……】 它支支吾吾好半天。 “不能说?” 【那倒不是……只是因为的功能不全,没有那个能力了解前因……咳咳,总而言之,宿主要自行探索哦。】 或许是因为已经“强制爱”过了,一人一统如今身为一条船上的蚂蚱,系统没有坑骗临玉的必要。 【当时我在靠近第四星系的时空乱流中绑定了你的灵魂,但是宿主你没有身体啊,我找了半天,才发现萨维尔-3768上有一具死去不超过一周的尸体,且和你的契合度还挺高,就、就直接……】 剩下的话系统没有说,临玉也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 “罢了。”临玉站起身,幽蓝的眼睛宛如一片浮沉的星云,“走,既然找不到落脚点,我们就找找有没有防身用品。” 然后找到那个生命体……看看能不能吃。 这片复杂的星域有太多未知,可对于现在的临玉来说,一切放在即将饿死的危难前,都是不值一提的空谈。 第3章 食材与身份 萨维尔-3768上,能看见天空星体的时间并不多。 天上两个月亮——姑且称之为月亮,两个月亮所出现的时间也比想象中短暂。 通过艰难加载星球资料的系统,临玉了解到这个星球堪称糟糕的昼夜温差,以及日照情况。 【每个月大概有七天能看见天空星体,等到白天,萨维尔会亮起人造日光。】 “人造……日光?” 【是啊,毕竟这里是萨维尔星系的边缘星球,原本就连日光都没有的。虽说是人造日光,但这也是帝国宣布领土归属的手段——】 【女神的日光照耀的星球,都属于至高无上的萨维尔王室。】 【但很可惜,人造日光也只有在这七天,伴随着那两颗跟你认知中“月亮”类似的邻星的落下而亮起。】系统遗憾道。 临玉心下有了判断。 所以说,她必须想办法在这七天内找到可以生存的资源,好让自己度过漫长且不见光源的余下二十三天。 ……淦。 什么地狱开局。 对于临玉来说,荒野求生属实不算是她的舒适区。 尤其别人荒野求生好歹还有一片“荒野”,可以就地取材啃啃草皮什么的,好歹也能潦倒地活着。 而临玉。 她站在这片工业垃圾遍地的荒芜星球上,内心就像大〇发杀了十年的鱼后一朝辞职那样茫然。 不过还好,凭借肢体记忆,临玉找到了一截还算锋利的机械残片,看曲面,应该是从某个废弃机器人的腿部剥离出来的。 她下意识地挥舞了几下,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么个临时武器。 “系统,那个生命能量强大吗?如果我对上……胜算大不大?” 系统感知了一下,给出客观的评价:【唔……在宿主你有工具辅助的情况下,还是没可能打得过。】 临玉:? 【类比宿主你的世界,就相当于一只羚羊去挑战狮子。嗯,战力差距悬殊呢。】 临玉:“所以,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我去送死,朋友?” 系统:【不,我只是分析了去见那个能量生命体的利弊,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倘若对方也是个萨维尔人,甚至是个善良的萨维尔人,那么宿主你还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毕竟不知善恶,也就意味着……还有可能是善意的,不是吗? 【但如果宿主你坚持在这里翻垃圾,你真的会死。】 关于可以饱腹的食物能否被临玉找到这个问题,系统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判断。 但临玉迟迟没有朝着那个强大的未知生命体进发。 荒星的两轮月亮慢慢落下,临玉只是坐在废弃的机械手臂上休息了一阵子,又看了一眼天边缓慢亮起的人造日光,就慢悠悠地起身了。 然后不为所动地继续翻垃圾。 【宿主,经过分析,你有97的概率会因为找不到食物死在这里,为什么不去找那个位置生命体呢?】 临玉弯腰,起身,接着天边微弱的人造日光投射下来的反光一头扎进了垃圾堆里,而后掂了掂自己找到的尖锐金属曲面。 那东西很小,约莫临玉半个巴掌大。 她觉得不太行。 金属在光芒的反射下总是很显眼的。 一段时间之后,临玉运气爆棚地找到了一把小刀。 ——一把生锈的、不完全的、甚至刀尖已经被折断的小刀。 临玉握住刀把,看了半晌,转身找到了自己之前坐着的那个裸露机械手臂。 系统有些困惑:【宿主,你要做什么?】 临玉研究了一下机械手臂的构造,然后直接上手,用生锈的刀剑插入已经翘开的曲面金属,然后大力出奇迹地直接把机械手臂给拆开了。 再一刀多用,割断了机械手臂里驳杂却已经失去用处的光纤。 “制作武器。” 系统顿时为刚刚自己浅薄又鲁莽的建议感到羞愧,然后化身夸夸精:【宿主好厉害,你居然还会这个!】 临玉谦虚表示:“哪里哪里,还不都是因为职场需要。” 【职场需要?】系统顿时困惑,【可你不是说,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坐办公室社畜吗?还要会这个。】 临玉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都流落街头,啊不,流落边缘垃圾星了,总该有点动手能力的?” 【是、是这样吗?】 这么娴熟的制作武器的能力,也是可以在流落荒星之后一朝觉醒的吗? 系统直觉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劲。 人类真是一种潜力无限的生物啊。 在一堆工业垃圾里找食物困难,找铁丝之类的易延展变形的金属还是相对简单的。 临玉很快就找到了需要的材料,然后拿着生锈的小刀和自己设法得到的金属曲面一通捣鼓,最后得到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升级版“小刀”。 金属曲面的锋利程度很高,哪怕经过了至少十年的磨损,费上一些力气,也可以割开自己的衣服。 原身穿着的衣物质感很好,换做是以前,临玉还会对这样明显价值不菲的衣物啧啧称奇一番,但现在时间不多,她也无意探究原身的真实身份,直接对着自己的外套划拉了两下。 ……然后连割带扯地获得了一截长度尚可的布条。 为了方便,她把布条缠绕着小刀,最后绑在了自己的的后腰上。 就在系统以为临玉终于准备好了之后,只见下一刻,临玉又蹲下身,拿起一截用剩下的机械手臂挥舞了两下。 机械手臂砸在一旁的废铁上,发出“bang”的一声,清脆又响亮。 系统被吓了一跳。 【宿主……】 还没等它问出那句“你又在干什么”,临玉满意的赞叹就先一步脱口而出:“真不愧是星际时代,破烂用起来都这么顺手。” 金发少女满意勾唇,又非常老练地按照习惯来挥舞了几下机械手臂,确认了这东西还算趁手之后,终于肯对系统说:【指路。】 系统惊呆了,一时间没反应,而后才慢半拍展示了一块电子屏幕。 【已经为您实时监测陌生生命体的位置。该生命能量与宿主目前距离为:157k……124k……925k……等等,这个生命体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啊啊啊!!!而且这个移动速度……不会是星际异种呜呜呜……】 萨维尔人怎么可能有这种移速,完了完了,就知道宿主运气不好,但这开局即结局未免也太糟糕了…… 系统一瞬间慌了神:【怎么办宿主,你不会要死了qaq,我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新宿主啊啊啊啊……】 建议是系统提出的。 但是现在,在猜测到来者非人之后,系统却好像比谁都慌。 ——宿主她,只是个哪怕有建议小刀和坏掉的机械手臂傍身,也依旧很废柴的普通人啊啊啊啊!!! 临玉:“……” 临玉转了转机械手臂:“别慌。” 系统:【难道你有良策?】 临玉:“我现在都是外星人了,说不定就身体素质这一块,也能得到质的飞跃呢?” 【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还有498k,宿主,实在不行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这地方没有食物,那个异种说不定也饿的不行,现在正好是来吃你的……】 那个生命能量的移动是在临玉拿着机械手臂对一旁的废铁重重一砸之后开始的,系统百分之九十九确定,那个异种绝对是因为听见这个动静才赶过来。 临玉诧异:“听力这么灵敏?” 系统几乎绝望:【星际异种比普通人类强大多了……求你了,至少找个地方躲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临玉表现得如此气定神闲,但系统真的要崩溃了。 萨维尔-3768地表的人造日光逐渐明亮,昭示着时间已经缓慢推移至传统意义上的白天。 垃圾星上的诸多景象被人造日光照耀地更清晰,临玉站在较高处,朝着系统小地图指示的方向观察了一阵子。 远处是空茫的黄沙,死寂的灰蓝色不讲道理地笼罩着一整片天空。 安静,灰败,一览无余。 ……这颗星球就连水源都奉欠。 “比起虚无缥缈的求生和不值前路的未来……”临玉喃喃着说,“系统,你知道吗,很多人类在这种极端的环境之下,是会选择直接了结自己的生命的。” 【别做傻事啊宿主!!!!】系统魂飞天外,数据库都被翻烂了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安慰方式。 眼见着距离已经变成了“223k”,它憋了半天,绝望地憋出一句:【……算了,前辈说的对,有的时候哪怕是高维数据生命,也是得承认命运无情的……我本来也该报废了。】 198k。 远处的沙土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寂静的好像这颗星球只有临玉一个活物的存在。 临玉闭上眼。太久不干的老本行再度于脑海中浮现,在简短的几个瞬间,临玉握住了手中的机械手臂,然后当机立断,对着身边的废铁,在系统惊骇的注视下再度狠狠一敲! 系统近乎失语。 074k。 身处高处的一人一统已经看见了远处那个青绿色的影子。 高速移动的影子目测有五到七米的长度,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一个萨维尔人该有的身形。 随着巨大异种身形的靠近,地面开始出现震感。 远方的黄沙和临玉脚下堆积如山的垃圾都开始小幅度地震动,就像夏日暴雨的雨水落在坚固的地面上泛起的水花一样激烈。 可系统的心情却比观水花者糟糕多了。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什么绑定一日游,天杀的,它就知道命运这种东西的靠谱程度还没买彩票高。 临玉却终于转过身,随便找了一个勉强可以遮蔽身形的地方躲着。目测还有大半个身体裸露在外。 系统恍恍惚惚:【宿主,你其实也没那么渴望活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它的错觉,好像周遭陷入了一片难言的安静之中。难道说……极度紧张之下,数据生命也会忽视感官吗? “你怎么就知道没用呢?” 临玉目视前方,幽蓝的眼中好像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细看却带着说不清的冷淡笑意,她用系统感到不可思议的冷静反问它。 “你看,刚刚我们还能感觉到的地面震动,现在还有吗?” 系统茫然了一瞬。 【宿主,你做了什么?居然真的……有用?】 仔细一感知,周遭竟然真的恢复了安静。 就像宇宙最深处的那片静谧星云一般,因为没有空气作为介质,那里总是充斥着死亡一般的寂寥和神秘。 而在这一方并不算认真躲避的小小掩体之后,临玉的呼吸声并不急促,绵长而笃定。 系统也跟着慢慢安下了心。 正在这时。 距离归零。 临玉冷静道:“差不多了。” 系统的视角随着宿主的改变而改变,下一刻,它对上了一双巨大的复眼。 系统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切就像在最精彩的高潮处被按下静止键又再度被按下播放键那样,迅速地动了起来。 临玉反应极快,用机械手臂重重地挥上那双巨大的复眼—— “扑哧。” 沉闷的响声过后,面前的异兽爆发出尖锐的嘶鸣,它因受激刺激而剧烈的摇晃身体,最后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青绿色的坚硬外壳包裹着全身,大概可以看出头、胸、腹三部分。在背部还有两对难以忽视的鞘翅,其中有一只鞘翅已经破损了一大半。除此之外,头顶的触角、身躯遍布狰狞的外骨骼…… 临玉抬起眼。 系统终于反应过来,在临玉的脑海中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是虫族完蛋了啊啊啊啊啊!!!】 虫族? 还真是贴切的称呼。 她知道面前的虫族速度极快,自己无法凭借奔跑逃离。 且听力敏锐,逃跑发出的声音恐怕也无法躲过虫族的探查。 所以…… “有毒吗?” 系统懵了一下:【倒、倒是没有。】 “那就好,我不挑食。” 【等等,你要做什么?宿主你别做蠢事啊宿主!!!】 临玉冷静地握紧了刀,对系统惊慌失措的劝告充耳不闻,然后看准时机,突然朝着虫族的方向冲过去,再一刀刺进面前虫族坚硬的壳中。 机械手臂袭击虫族时,临玉看得分明,锐利的曲面金属直接划开了虫族的外壳,虽然只有一道浅淡的口子,但那已经足够了。 这颗星球足够荒凉,垃圾堆积成山,恶臭扑鼻。 这也并非坏事。 至少在此时此刻,成山的垃圾可以帮助临玉适当地隐匿身形,而她刚刚才伤了自己对上的那只复眼,一时半刻,她不会被迅速锁定。 再加上垃圾山上扑鼻的恶臭也可以适当模糊虫族的嗅觉……有嗅觉吗?临玉不知道,但是不敢赌。 她只要把控好时机,然后……引导面前这只虫族做出错误的判断…… 垃圾山里最不缺的就是垃圾了。 更何况,在这绵延的工业垃圾堆放处,废弃金属随处可见。 临玉随手捞起一块生锈的金属,然后远远地朝着另一个方向丢。 “哐当——” 虫族暴躁地朝着那个方向扇动鞘翅,却因为鞘翅受伤而飞不起来,只好迅速朝着那边爬去。它体型巨大,每一步的动作都让垃圾山地动山摇。 叮叮当当的废弃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临玉想,这里也并非全无优点。 临玉猜测的没错,从智商上来说,这虫子就是个空有躯壳的智障。 虫族露出了它的半个侧身。 机械手臂猝不及防的攻击显然足够强劲,在被弹飞的瞬间,曲面金属也在虫族身侧的青黑色外壳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不算很深,却已经足够了。 就是现在! 她把刀尖刺入那道不算深的口子中,虫族受伤的复眼和躯体周围分泌出糟糕的粘液。临玉没有时间猜测粘液的用处,她三步并两步,在手下的怪物反应过来的那刹那直接伸手抓住了它损坏的那半只鞘翅—— 面对庞然大物时,人类的心中总是会升起糟糕的恐惧。 人类会认识到自己的渺小,而虫族会本能地碾碎一切的弱小生命。自然界中物竞天择的规则在荒芜的星球上也同样适用。 系统不知道临玉有没有害怕。 在眨眼之间,借着力道,临玉紧握刺进虫族身体里的刀,然后微微使劲,轻而易举地翻了一个身,牢牢地把自己固定在了虫族的背上。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临玉在微笑。 身下的虫族开始剧烈地抖动身体,它快速地扇动背部的鞘翅,妄图把临玉摔下去,但临玉已经先一步伸出手抓住了鞘翅的根部,然后大力出奇迹…… “走你!” 虫族的动作更剧烈了。它开始猛烈地撞击着垃圾山上的一切,把高处的废弃金属撞下来,似乎想要逼迫背上的人离开。 但临玉动都没动。 她死死地攀住虫族鞘翅的根部,并且料定了虫族本身趋利避害的本能一定会让它下意识躲着那些坠落的废弃金属。 果不其然。 系统恍恍惚惚地切换视角,看向宿主的脸。 金发少女幽蓝色的眼中浮现出难言的兴奋,她观察着鞘翅被破坏时虫族的反应,确认着它的要害之处到底在哪里,看着随着鞘翅的离去一并迸发而出的白色粘液,临玉双手握住了她的曲面金属。 然后…… 在系统魂都要飞走的注视下,那块曲面金属还沾着粘液的尖锐顶端,就那样缓缓对准了虫族的头部。 “三。”临玉红唇轻启,嘴角含着冷淡的笑意。 “二。” 蓄力。 “一。” 曲面金属重重落下,临玉用上了十成十的力道。 扑哧、扑哧、扑哧…… 她速度极快,对着虫族的头部重重地刺了十几下。 临玉的眼中是常人难及的冷静,在这一刻,好像她已经抛弃了该有的一切属于人类的恐惧,真真正正融入了一个萨维尔品格。 不……也或许她本来就该如此冷静。 最开始,身下的怪物摇晃地极其剧烈,发出尖锐又刺耳的嗡鸣声,临玉几乎要被甩飞出去,头顶的垃圾伴随着沉重的废弃金属一起倒下来,虫族不再本能躲避,一块氧化的工业废料砸下来,系统瞬间提醒:【注意头顶!】 临玉侧身。 于是身下的虫族又被补了一击。 挣扎的力道慢慢小了。 人造日光已经从星球的一边走向了另一边,临玉看着身下死透了的虫族尸体,终于重重地舒出一口气,然后直接坐在了鞘翅旁的窟窿上。 她拍拍手,又恢复了之前所见的样子,心情愉快、声音上扬着说:“搞定。” 系统目瞪口呆。 人造日光逐渐变亮,又在时间的推移中缓慢的黯淡下来。 直到现在,世界又恢复了黑暗。 月亮出来得有些晚。 夜晚的风裹挟着黄沙,一如昨天的锐如刀割,刮在脸上时,刺痛感还是如此明显。 只是临玉有些麻木了。 系统也是。 它看了看一旁巨大的虫族尸体,又看了看自家宿主,如此来回好几次,cpu反反复复地烧了起来。 半晌吐出一句:【宿主……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不是说了吗,我就是个普通打工人啊,只不过有的时候客户不太听话,就只能用点强制手段了,嘻嘻。” 系统:【……】 系统幽幽道:【我不信,你骗我。】 “我像是那种会坑骗可爱系统的没道德宿主吗?”临玉故作伤心,“统啊,你也太过分了,居然这么看待我。” 【那你说,什么样的工作要用这么凶残的手段对待客户?】 “打工人的怨念还不行吗?有的时候工作太令人生气,领导脑子有病客户也不好搞定,怨念就会改变人的性格。” 临玉往后一倒,躺在虫族尸体上看着逐渐暗淡的天幕,“你看,在平常和你相处的时候,我是个多么活泼开朗热心肠、积极向上爱生活的人啊。” 系统:【……一点都不沾边好吗?!!】 “嘁。” 第4章 宇宙污染 一觉醒来出现在荒芜的边缘星球上,又在两天之内凭借身体里积蓄的最后一点力气杀了星际异兽…… 临玉半靠在还算干净的一处石头背面,看着手上处理虫族尸体沾上的粘液,眼中的嫌弃根本没有掩饰。 “好恶心,简直比我那个领导的脑子还要恶心。” 好、好恶毒的评价! 系统想,打工人的怨念真是恐怖的东西。 临玉甩了甩手,把手上粘上的粘液勉强甩掉。 ——如果不是因为需要补充能量,而这东西又恰好被系统认证过没有毒性……不然谁想吃这玩意啊。 朝着更远处的垃圾迈步,没过多久,临玉抱着一堆破烂回来了。 她面色坦然,仿佛手上连拖带拽的不是虫族尸体和工业垃圾,而是什么必做的体面活一样。 想起自家宿主刚刚来到这里时一副颓丧的样子,系统啧啧称奇。 至少在它看来,宿主现在的样子,和自己绑定之初的印象截然不同。 ——人类可真是一种适应力惊人的生物啊。 明明也没过去多久…… “系统。”正在这时,临玉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喊了一句。 系统陷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慨之中乐颠颠地回复:【怎么了宿主?】 “你有没有系统商店什么的,能换点打火石、火柴之类的?我需要火种。” 这个问题甚是犀利,就像一柄利剑直直刺进系统根本不存在的娇嫩心脏。 荒星沙尘飞扬,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裹挟着沙尘的风穿过一旁零落的废弃金属间隙,碰撞出一阵阵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没什么意义,就像大多数人类的一生。 但却能硬控一个数据生命好几分钟。 系统沉默了。 ……火种? 系统陷入一片空茫的思绪中,好像被垃圾星的大风剐蹭了核心数据,导致出现了故障似的沉默了。 临玉却以为它太老旧,很多功能无法运转,又喊了一声:“系统?” 怎么了这是?突然间就没有声音了。 不会是……坏了? 在虫族出现的时候,系统是叫的最大声的那个。 但是现在…… 系统慢半拍回过神来,期期艾艾地应:【怎、怎么啦亲爱哒宿主?】 “统,你刚刚有点过于安静了。” 临玉面无表情地搓了搓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而现在,你的语气亲昵到让我感觉不适。” 在垃圾堆里找到一根还算趁手的棍子并不算什么难事。 临玉不会处理虫族,系统也只是一个除了提供星际常识之外只能负责陪聊的解闷数据,连现身帮她搬走食材的能力都没有。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火种能搞到吗?” 系统:【……】 系统坚持了几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羞愧表示:【抱歉宿主,我真的是个废物呜呜呜……】 别说系统商店了。 它连运转都会卡住,哪有那种时髦又需要富裕才能装载的板块。 于是临玉别开了视线。 ……好,也并不是很意外。 只要一开始不对什么东西报以太高的期许,就不会在没得到想要的东西时感到失望。 临玉明白这样的道理,实话说,能依靠系统活下来,已经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但没有火,食材该怎么办呢? 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临玉陷入一阵沉思。 这副躯壳来自星际某个倒霉死在边缘星球的萨维尔人。 最开始的系统检索到这具适配的躯壳时,躯壳就躺在那里,合上眼睛,面容沉静。 金发被风吹得凌乱,可躯壳的眉眼是柔和的。 但临玉截然不同。 一人一统相遇的这段短暂时间里,系统最常见到的就是面无表情的临玉。 她沉思时,幽蓝色的眼珠就好像凝聚着一潭寒冰,冷静而锐利,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气场又叫人望而却步。 “……不行。”临玉低声自语,“挪不动,还是得先分一分。” 于是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瞬间褪去了,仿佛一个数据生命因为即将报废而产生的错觉。 还没等系统问“分一分”是什么意思,临玉顺手就丢掉被自己弄坏的第四根撬棍。 “当啷”。 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却让系统登时噤了声。 它眼睁睁看着自言“普通社畜、可悲打工人”的宿主拿起了自己杀掉虫族的那块曲面金属自制小刀。 数据生命唯唯诺诺。 而它的宿主手起刀落,曲面金属深深地凿进了虫族被翻开一半的腹部,然后血呼啦差被溅了一大片微凉的鲜红色。 临玉手法娴熟老练,眼睛都不带眨的。虫族的血自伤口处激射而出时,她还反应迅速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但和临玉共享视野的系统却在精神海崩溃大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为一个落后老旧、绑定宿主都是头一遭的数据生命,系统见过这阵仗吗? ——必然是没有。 它寄居于临玉的精神海中,然后在短短两天之内被冲击到怀疑统生。 临玉动作微微顿住:“你有点太吵了。” 系统终于反应过来,看了看身为普通人却面不改色的宿主,再反观自己,最终再度羞愧表示:【是我太废物了呜呜呜呜……】 临玉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它,顺便屏蔽了它。 突然在精神海里关小黑屋的系统:【宿主???】 【宿主你怎么会操控精神海?!普通人原来还能被荒野求生逼出这种天赋吗?】 但这个问题注定没有解答了。 临玉非常满意。 不用再听系统一惊一乍地逼逼赖赖,耳边都清净多了。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趁着这七天还没结束,人造日光还在,要赶紧处理这些虫族肉。 萨维尔-3768上的锐利冷风并不常常刮,在人造日光和晚上的两个星体交替亮起的间隙,裹挟黄沙的冷风会停歇很长一段时间。 临玉没有计量时间的工具,无法判断具体的时长。 但也差不多了。 曲面金属在解决虫族的时候磨损了不少,临玉用着费劲,但眼下也很难快速找到合适的替代,只好连割带扯地把那些看起来新鲜雪白的异种肉分成了好几份。 然后,将就用一个从垃圾堆里刚找出来的破容器盛着。 容器很大,底面积大约一个普通脸盆,高度却有临玉的大腿高,现在破损了一半,也还有不少容积。只看得出来是金属制作的,具体是什么种类临玉并不清楚,反正不是自己熟悉的……但摸着倒是和自己用的曲面金属材质相近。 破损的口子还刚好可以用来提着桶移动。 还可以……虽然这个容器远不及面前的虫族大,但总比没有好。 临玉叹了两口气。 “没想到连时空都变了,到头来还得干这活。” 她真是劳碌命。 这么想着,临玉再度手起刀落,干脆地开始分割虫族尸体,收集自己的食材。 容器约摸满上三分之一时,临玉一刀下去,曲面金属却没捅到熟悉的手感。 ……怎么回事? 她费劲啦地把遮挡视线的外骨骼撬开,本以为会看见熟悉的雪白虫肉,但没想到—— “这是……什么?” 只见这只虫族的躯体深处,原本应该雪白紧实的肉变成了鼓胀虚浮的深灰色。 刚刚被曲面金属一划,那些在外骨骼下已经鼓胀的深灰立刻被破开一道缝隙,里面流淌而出的,是伴随着恶臭的黑色粘液!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在近距离观察到那些比垃圾场还要臭上百倍的漆黑粘液后,猝不及防的, 临玉头脑恍惚了一瞬,精神海瞬间动荡起来。 原本风平浪静的精神海就像是遭遇了一场来自星球另一端蝴蝶悄然掀起的风暴,就连禁锢系统的力量都变得不那么稳定了。 多年工作经验让她条件反射地退后了好几米,还不忘捎带上自己已经处理好的食材。 萨维尔-3768的风沙适时出现,虽然刮在皮肤上的触感并不好受,但临玉缓了缓神,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 那些漆黑的、会给她带来精神污染的粘液慢慢流淌而出,不多,可却在流出的瞬间,噼啪作响地腐蚀了接触到的所有。 那块自己怎么也挪不动的、用以短暂休息的大石头,废弃编号机器人的机械躯干,还有一堆已经氧化缠绕、密不可分的金属…… 这些东西接触到黑色粘液的一瞬间,都不可避免地染上了“腐蚀”的色彩。 蔓延速度之快,硬要形容的话……简直跟人类的皮肤碰到大面积的强酸之后所发生的情形一样! 只是面前这个显然更值得警惕,在噼啪作响的腐蚀发生时,精神眩晕也随着鼻翼间不可避免呼吸到的恶臭变得更加强烈。 临玉闭了闭眼,屏住了呼吸,强行压下自己大脑中的不适。 她沉下心,有个基于职业习惯不得不确认的事情必须要去做。 绕开让她精神海震荡的粘液,临玉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绕到了虫族尸体的后方。 她站得远了一些,幽蓝色的眼中冷静而专注,用力对着虫族的后半截躯体狠狠一刀下去,下手果决,毫不犹豫。 然后迅速后撤站上高处。 过了不久,漆黑的粘液再度流淌而出,甚至比刚刚的更为迅猛! 伴随着剧烈的精神刺激和嗅觉刺激,临玉终于明白之前的不对劲出自哪里。 怪不得她只是用上了上辈子的技巧就可以轻易杀死一只体型如此巨大、还被系统标注危险的星海异种…… ——原来是因为,这只虫族,从见到她之前,第二对鞘翅之后的身体都已经被不知道的东西腐蚀烂透了!!! 还好还好……倘若她再放上几天处理虫族尸体,恐怕手上这些健康的肉都保不下来。 到时候,她就真的要饿死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容器,又有些迟疑。 这些……应该能吃的? 临玉饥肠辘辘,她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已经严重不足。如今还站在这里,全凭借警惕心撑着。 对着这些和黑色粘液同出一只虫族的雪白肉块,临玉陷入沉默。 精神海内—— 精神海的震动让系统身上的禁锢出现动摇,系统眼前一亮,抓准了那一缕机会,可劲压缩自己一丁点大的数据身体,然后…… 用极其刁钻的方式突破了禁锢。 下一刻,和宿主共享视野的它就看见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宇宙污染!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刻也没有为自己突破了宿主精神海的禁锢而高兴,下一刻系统要面对的,就是这赤裸裸的精神和视觉双重冲击啊! 临玉:“……你有点吵到我的脑子了。” 系统立刻噤声,改成默默流宽面条泪。 这种惊险刺激的惊喜……感觉再来几下子,统统我啊,都要被吓到死机了呢,呵呵。 “还有,宇宙污染是什么?”临玉问。 【在那之前……】系统默默出声,问题却很锐利,态度也难得强硬,【我们开诚布公,宿主,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 它顿了顿,电子音有些艰涩,【……你会操控精神海?】 第5章 过去与星舰 【宿主,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你会操控精神海?】 系统要求开诚布公,临玉听完这个问题,却颇感诧异地反问它:“你不知道?” “还以为在绑定的时候你就已经调查好了我的所有信息……看起来,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落后啊,统子。” ——你、远、比、我、想、的、要、落、后、啊。 一句轻飘飘的话,打出了数据生命难以承受的暴击。 系统:【……】 系统悲愤道:【宿主……你不要人身攻击。】 “说实话也算是人身攻击吗?更何况,你也不是人。”临玉叹了一口气,眼见着系统被逗到破防,还是选择对它好一点,自己主动打开了话题。 想起曾经的工作,临玉态度一变,分明还是那样好端端地站在原地,但系统却又在这个影子的身上窥见了她杀虫族时的神情。 系统也不自觉紧张起来。 “我曾经是干收容的。” 前收容员慢条斯理,用手扣着容器的裂口,拖着好不容易割下来的虫族肉向背风处走。 【收容?】 系统陷入迷茫,【那是什么?】 它对于“社畜”做出了诸多设想,乍一听见这个词汇,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设想的任意一种。 临玉:“是啊,收容异种,不过……按照我们研究所的说法,应该叫做‘收容物’才对。” 现在物换星移,往事随风,曾经签署的保密协约对现在的她来说无疑是废纸一本,挑选几个重点同惊慌失措的系统讲讲也没什么关系。 临玉所在的地球,和系统以为“地球”,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的。 依据系统给出的描述,临玉猜测,它指的是古地球大异变开始之前的那段时光,但对于临玉来说,那实在是太遥远的了。 在临玉七岁的时候,地球的大异变就像一场夏日雷暴,猝不及防且声势浩大,把人类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临玉的父母死在了这场“雷暴”般的异变之中。 那一天,世界被深蓝色的月光笼罩。 动植物发生巨大的异变,隔着玻璃门,她看见家中阳台的郁金香长出了脚,家中的猫背部生出了腕足,墙角的爬山虎在一夜之间从楼下角落爬到了她身处十六楼的家中窗外,并且对她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 临玉那时候还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这一觉睡得太深,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你应该知道,人类在害怕的时候会去找自己最信赖的人,我只当自己是正在做噩梦,我拼命的跑啊、跑啊,要去找我的父母。” 两轮月亮自天边升起,月华皎洁,却因时间的缘故还不算明亮。 那月色朦朦胧胧,让这颗星球都变得模糊起来,就像披上一层神秘的纱。 临玉看不太清楚远处的景色,不过这颗星球也没什么值得驻足的景色,庞大的垃圾堆过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和阴霾。 话讲到此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在了原地,面色冷淡地沉思了片刻。 系统意外好懂,也意外胆小,但统菜瘾大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从深海般的记忆中抽离,临玉尾音上扬,变成了系统熟悉的样子,“然后我找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上,七岁的临玉在看见那对夫妇背影的瞬间就激动起来,面色恐惧地撞进他们的怀中,抖着尚且稚嫩的嗓音说害怕。 “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抚摸我的头发,我有些奇怪,一抬眼,妈妈在笑。” 她已经不记得父母的样子,只记得那个晚上的月光是蓝色的,好冷。只记得自己撞进父母怀中时,父亲站在那里,已经闭上了眼睛,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塑。伸手去拉父亲的手,临玉才发现他的手很冰凉。 那不是一个人类该有的温度,父亲好像变成了大理石的。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过来,他死了。” 临玉说,“楼下异变的爬山虎从脚趾钻进了他的身体,然后蚕食了他的血液、脏器、骨骼,他只剩下那张皮了……这是调查科的人告诉我的。” 说这话时,临玉的表情冷淡地就像在阐述一个恐怖基调的幻想故事。 系统感觉心底发凉。 【那、那你的母亲呢……?她不是还活着吗?她还在对你笑。】 “对啊,然后她掐住了我的脖子。”临玉说。 系统没说话,代码都停滞了几秒钟的运转。 “这么惊讶?那当然不是出于我母亲的本愿。”临玉补充说,“异变的植物已经蚕食了我的父亲,母亲就站在他身侧,怎么可能幸免?” 或许是想要捕获她这个新猎物,异种才会操控着母亲的身体,对年幼的临玉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之后,我加入了收容物研究所,研究所养我到十四岁之后,我就成为了年纪轻轻但007的社畜收容员。” 系统绞尽脑汁地试图安慰她:【宿主,那个,你别难过……】 数据生命的安慰总是苍白又无力,这句干巴巴的话讲完,系统自己都觉得还不如不讲,并且开始深深地懊悔——所以为什么它要问那个问题啊? 它和宿主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知道宿主的过往又不是什么大事,宿主又不会害它! 此时此刻,系统听完临玉的话,满心满眼都是“宿主好可怜”的它,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最开始想要问的问题。 而临玉完全没有要提醒它的意思。 她终于找到了满意的背风处,用现有材料简单布置了一个寒酸的角落,然后从破损容器中拿出了一块虫族肉。 锋利的曲面金属把这块虫族肉分割成了更小的几部分,再之后,临玉盯着面前那些雪白干净的生肉,陷入一阵难言的纠结之中。 少女皱起眉头,精致的面容中满是苦大仇深。 系统奇迹般地领悟了她的纠结——没有火源,难道真的要生吃吗? 显然一点都没有因为悲惨童年重提而难过。 果然,人类哲学家的需要层次理论是对的,生存需要总是要优于其他的一切。 临玉给自己三分钟的时间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因为眼下并无其他更好的选择,她只好用手拈起其中一片肉,然后面无表情地放进了嘴里。 ……还好,没什么味道,能接受。 也没染上那股漆黑粘液的恶臭。 看着自家面无表情的宿主,系统还是没忍住好奇问:【宿主,为什么你不害怕那个虫族?】 “统,你知道我收容的是什么吗?” 系统懵懵懂懂:【什么?】 “异种。”临玉说,“收容物研究所的部门很多,大家都可以说自己干收容,但最前线的那批人才是真正的‘干收容’,恰好,我就是其中之一。那些个异种,有的长得人畜无害,有的可比那只虫族长相还要埋汰。” 和那些千奇百怪的丑东西打交道久了,自然就免疫了。 所以临玉第一眼看见那只从远处奔来的虫族时,第一反应是—— 背部鞘翅破损,后肢行动看起来也没有前肢利索,弱点明显,虽然这具身体怎么样不好说,但使用一些技巧的话……好杀。 “我的任务,是负责把不听话的客户用暴力手段制服,然后在研究所的规定下对客户进行一系列处理,再带回研究所,给里面那些聪明的大脑们提供足够多的素材来解决这样的‘大异变产物’。” 【那解决了吗?】 “很遗憾,失败了。”临玉摆摆手,“或许人类的命运终有一天还是要走向消亡的,我理解。” “某天我返回研究所时,发现我那个上司的脑子都已经被海里的异种给寄生了。他的脑子变成了物理意义上的浆糊。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个虫族身上分泌的粘液,比我上司的脑子还要恶心啊。” 临玉的上司是研究所最高负责人,周身的安保等级和那些参与异种研究项目的研究员一样高。 而他被寄生……显而易见,研究所已经沦陷了。 系统战术后仰,大惊:【我以为你只是讨厌你的领导!】 没想到这么抽象的形容……居然是写实的吗?!!! 临玉轻笑一声。 “现在谈论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他已经死了。和大多数人类一样。” 那临玉为什么会死呢? 系统和她的灵魂相遇在星海,并不清楚她的过往,临玉却是记得的。 当研究所费尽心机保护的那些聪明大脑们都已经被异种寄生蚕食后,临玉终于意识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无法让她在危险诡谲的世界中活下去。 连活着都难,更遑论拯救他人。 她是先锋队最顶尖的收容员,她的精神海比一般人宽广太多,她被寄予足够的期待,但最后,她还是死了。 异种下手向来不留情面,那些披着一张皮的怪物才不会明白情感的牵绊是什么,它们只会凭借着本能进行掠夺。 到最后,临玉面目全非、手脚尽断,还自爆了精神海,拖着一群异种下了地狱。 “所以说,我七岁那年的想法,其实也没错。”她垂下眼睫,掩去了幽蓝的眼中复杂的心绪,“……确实是一场噩梦啊。” 系统不知道说些什么。 夜色渐渐深沉,萨维尔-3768的昼夜温差不小,一到晚上,冰冷刺骨的风穿过工业垃圾的间隙,发出一阵阵吵闹的悲鸣。 这里荒凉而死寂。 却有一个……侥幸活下来的灵魂。 补充完能量之后,临玉闭上眼,靠在背风处的石块边,终于开始休息。 系统主动噤声,乖巧地守着临玉休息。 临玉警惕惯了,再加上或许外星萨维尔人的体质和普通人不同,在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她只睡了三个小时,就强行醒了过来。 人造日光露出一点点亮度,临玉的精神难得迟滞,慢半拍问:“现在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了?” 【没错,人造日光的时间只有七天,它现在还在,但说不定明天就没了。】 临玉扶额:“……没事,好歹也弄到了食物。” 还能对付一阵子。 但临玉想到现在的问题是…… “系统,让那只虫族变成那样的东西……你口中的‘宇宙污染’,到底是什么?” 宇宙污染。 是一个光听名字都让人觉得有些不安的词汇。 临玉想起那只虫族的后半截身体是怎么样的惨状,脑海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身处于上辈子的自己所见的那些异种收容物。 真是恶心。 系统想了想,在临玉面前摊开了一块电子屏。 【简单来说,宇宙污染就相当于你们人类定义中的“病”。】 这个知识大约是星海众所周知的,系统可以检索到,并且展示给她看。面前的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一大串一大串的专有名词,临玉粗略看过去,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理解星海种族的词汇和知识,于是收回了视线。 还算平静地接受自己变成文盲的事实之后,临玉靠在背风处,听着系统的解释。 【“病因”无非就是那几种,但最主要的,是来自星海深处的不稳定能量。】 【说是辐射也好,说是能量场也罢,宇宙星海这么多种族,除了第一星系,其余星系人都会受到影响。嗯……类比的话,就是无论人类的体魄强健与否,或多或少都会在换季节的时候出现身体不适。有的人会打个喷嚏,有的人会发高烧。】 【而对于星海人来说,沾上“宇宙污染”,就等同于“生病”。只是比人类定义中的“感冒”严重得多。】 临玉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那只虫族的样子。 的确……沾上了宇宙污染的虫族,第二对鞘翅之后的身体全部腐烂了。 “所有种族都会染上这个吗?这样看来……星际时代也不见得有多安全啊。除了第一星系……为什么?因为第一星系没有人居住?” 【那倒不是……】系统补充说,【既然有“病”,那就一定有“医生”。或许是星海的某种规则,第一星系是个特殊的存在,那里有一片特别的星云,星云之中诞生的生命,名叫“释律者”。】 【那群生物别的不会,只有“净化”和“战斗”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对污染特攻】 “那这里有宇宙污染,是不是意味着我还是可以等到机会被第一星系的释律者救出去?” 临玉的想象很美好,但是系统却无情地打破了她的想法。 【……可惜释律者的数量太少了。如今的释律庭,一整个组织就只有四千多释律者。我们身处萨维尔星系,也就是第五星系的边缘星球,这里的宇宙污染轻到连一只虫族都没杀死,是不可能有释律者会来的。】 临玉别过眼:“……真可惜。” 系统安慰她:【至少你还活着。】 “但没有个出去的方法,也离死亡不远了。”临玉补充,“说不定到时候我直接就抹脖子自杀了,1还能死得体面一些。” 系统沉默了。 片刻之后,它有点纠结道:【抱歉……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可以透支积分再强行跃迁一次……】 临玉问它:“你知道你第一次提这个建议的时候,为什么我拒绝了吗?” 系统懵懵然问:【为什么?】 “你的跃迁是定点的还是随机的?强行透支积分进行的跃迁要不要我付出代价?在我还没有完全了解星海之前去往一个人口密集的星球,你说我是会因为语言不通被抓起来研究还是因为行为举止、穿着打扮太怪异被当抓捕?” 毕竟是陌生的时代,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的临玉可不能没有准备地面对这片广袤的宇宙。 她已经习惯谨慎,生命只有一条,对于她来说,虽然死亡是一个经常被挂在嘴边的话题,但临玉其实根本不想死。 如果有机会,她想,无论如何也该活下来。 【抱歉,我没考虑过这些。】系统沉默了很久,终于说。 “除非我已经快死了……在真的毫无办法的情况下,你再用透支的方法换取一个跃迁的机会和活下去的可能。” 月亮已经走完了半程,临玉抬眼看着皎洁的月色,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在危难的世界里活了那么多年,她从不是一个寄希望于命运的人。但临玉知道,很多人在毫无他法、走投无路的时候,明白努力无用,就会把希望寄托给传说之中的神佛。 但她没有信仰。 神佛于她来说有些太过遥远,等到七个宇宙日的时间过去,萨维尔-3768陷入一片黑暗的二十三天时,临玉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有第三次机会。 或许她会死在那长达二十三天的黑暗里,或许会被什么路过的星舰发现,谁知道呢? 再之后,临玉来到萨维尔-3768的第五天,这颗星球人造日光出现的第七天,星球陷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临玉睁开双眼,月亮和人造日光都没有了踪影。 那只虫族还没被宇宙污染侵蚀的好肉已经快要被临玉挖空了。 在系统提醒“我们已经在黑暗中过去了十三天”时,临玉深呼吸一下,最终还是问:“可以确定跃迁大概的星系吗?” 在这几天,临玉已经大致了解了星海主要的五个星系。 第一星系最为特殊,为专职“净化”的释律者所在地。 释律者的身份地位在星海中非常特殊,他们是危险的治愈机器,不能离太远,也不能靠太近。 第二星系是多种族融合、且全宇宙五大星系之中生命最多的星系,因为位置靠着第一星系最为安全,所以很多星海种族都在那里定居。 而第三星系最为出名的则是研究员。和传统中为了生命发展和人类进步做研究的高大上研究员不同,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的理念是“追逐”,也就是说…… 【利用比自己弱小的种族来做人体实验,在第三星系,是完全被允许的行为。所以……星海默认的规则是,第三和第一星系的人根本不能惹。释律者还好,基本上只要自己不作,也不会被主动找麻烦。】 “星海难道没有约定俗成的规则吗?”临玉问。 系统顿了顿,告诫道:【有是一回事……但遵守规则的前提是,对方是否可以和你站在一张谈判桌上。所以宿主,以后要是遇见第三星系的研究员……跑就是了。】 宇宙是有很多种族的。 一些弱小又短命的种族会遵守规则,可是强大的种族根本不在乎。 被悬赏又怎么样?人类根本不会把蚂蚁的报复放在眼里,也不会去遵守蚂蚁社会的规则。 就是这么简单。 第三星系是个科学与弱肉强食并行的地方。 萨维尔星系王权于信仰并行,至于地理位置上被称之为第四星系的地方…… 【是星海种族死亡之地。】系统回答她,【整个第四星系……已经被宇宙污染占据,没有生命存在了。】 【宿主,实话说,我们可以透支积分进行跃迁赌一把,但这次跃迁无法确定目的地,万一直接去了第四星系……】 后面的话系统没说,但临玉已经明白了它的未尽之语。 “我知道了。”她只是这样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在日月无光的二十三天时间里,临玉静默地保存着体力,人生中第一次做下了如此大的赌注,但最后—— 来到荒星的第二十八天,人造日光重新升起的第二天,天边划过了一道显眼的流光。 流光速度很快,拖拽着长长的尾焰落下,美丽地就像幻想中才会出现的奇景。 系统突然发出了急迫又喜悦的声音:【是星舰!是星舰啊啊啊啊啊!!!】 ——她赌对了。 原主身为一个萨维尔人,无缘无故断联失踪了,再怎么说也该有人发现不对劲,然后来找她。 虽然等的久了一些。 第6章 倒霉蛋喜加一 临玉失算了。 某种意义上说,她的运气有一种不顾别人死活的奇妙。 在以为死了的时候活下来。 又在以为还是要死的时候看见了星舰降落。 可在她以为对方是来找“自己”的时候,系统用最新检测到的结果告诉她:【宿主,那艘星舰出意外了。】 临玉:“……”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生命能量尚在,里面的人应该没事。】 临玉荒星求生的第二个月,人造日光的光辉重新洒在垃圾场上的第三天,她终于循着系统的指引来到了星舰坠落的地方。 临玉不认识这些星际的科技,系统却一眼就看出来:【星舰上没有萨维尔王室或者是教廷的标志,看来只是私人星舰而已。】 也就是说,来到这里的,并不是临玉原本设想中“寻找自己”的官方人员,而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实打实的、因为某些原因流落荒星的倒霉蛋罢了。 临玉:“……” 远远看见黄沙之中破损严重的星舰,临玉上前两步,没多久,荒星的冷风刮了起来,发出惯常听见的“呜呜”声。 片刻后,冷风停下,“呜呜”声却没有停下。 临玉:? 系统:【?】 片刻之后,压抑的“呜呜”声逐渐扩大,变成了情绪激动的哭嚎。 “爸妈,哥哥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来救我啊啊啊啊啊!!” 一人一统朝着哭嚎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破损的星舰后面,一个敦实的小胖子双腿瘫软跪坐原地,黄沙糊了满头满脸。 ……还哭的特别伤心。 小胖子眼泪汪汪地用手飞快点着手腕上弹出的悬浮屏,安静了片刻之后又开始泪洒当场。 “这破地方……怎么连信号都连不上!” 小胖子哭得太投入,一点都没注意到站在不远处面色复杂的临玉。 一人一统就像没有生息的幽灵,站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脆弱的星际土着把自己哭到打嗝。 系统默默:【现在你知道,我至少还是有用的。】 同样是没有信号,但它好歹还可以检索出东西呢……虽说加载速度比较慢。 临玉却说:“现在我知道,原来星海人遇见这种情况,也是会慌成这样的。” 之前在系统那里了解了不少星际常识,光听着那些个星际人的丰功伟绩,临玉都觉得自己太逊了,完全没办法和星际人比的。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收容员罢了。 但现在,这个小胖子……成功让临玉对星际人的滤镜碎了一地。 临玉声音压地低,说完那句话之后,却没料到小胖子猛地回过头:“是谁?!” 两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 临玉有些诧异。 ——听觉这么敏锐? 【星际人,哪怕是最普通的人类,也比母星古人类要厉害不少。】系统解释说,【不光是五感,还有体魄、寿命、精力……方方面面都比你以为的那些人类要好上不少。】 临玉明白了。 一点也没有被当场发现的窘迫,她镇定自若地抬起手,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临玉,一个不幸流落荒星的萨维尔人。” 小胖子长相挺清秀,五官端正,人也白白净净。衣着不菲,一看就养尊处优。 哪怕脸上还挂着要掉不掉的眼泪,他还是条件反射般回以礼貌的自我介绍。 “你好……嗝,我叫扶朕。”他甚至还打了个哭嗝。 临玉一顿。 系统:【怎么了?】 她在脑海中回复:不,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小胖子的名字是有点牛逼的。 第7章 精神力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当临玉以为自己的运气已经足够极品的时候,她完全没想到,沦落荒星这种极小概率的事件居然还有倒霉蛋碰的上。 对于外在表现单纯好骗的小胖子,临玉还是保有了一定的警惕心。 她隐晦的看了一眼破损的私人星舰,最终选择和小胖子坐下来聊聊天。 他看起来并无恶意,倒不如说,就外在来看,和临玉以前所认识的那些人都不相同。 “大异变”时期的地球,外面乱到哪怕是一个孩子都能手持刀刃对着脆弱的异种来上几下。 或许是因为没想到能在荒星见到人,扶朕看了临玉一眼,先是呆愣,而后震惊,最后又开始嚎啕大哭。 他的嘴里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临玉听得费力,连蒙带猜翻译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 “没想到我都流落荒星了还能碰见别人真是太好了……” 临玉:“……你先等等。” 小胖子:“呜呜呜……” 临玉:“或许我们该好好谈一谈……” 小胖子:“呜呜呜……嗝……” 系统翻了翻人类心理学,建议道:【或许他只是太害怕了。宿主,咱们要和这个人搞好关系获取信息的话,就要给对方一点发泄情绪的时间。】 看了看暂且没办法停下哭泣势头的小胖子,临玉妥协了:“或许你说得对……那好。” 小胖子却哭声一顿,敏锐抬头:“你在和谁说话?” “……”临玉哽住一瞬,而后转移话题,“没什么,你叫……扶朕是,好名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在和谁说话?!” 这个问题问的急促,扶朕甚至不自觉加重了语气,神情都有些紧张。 他有些害怕地朝私人着星舰坠落的轨迹处回望,一望无际的天空被人造日光照亮,除了星舰穿过大气时留下的轨迹,天边什么都没剩下。 他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点,但还是警惕地看向她,甚至后退了两步……大有临玉一个回答不对,他就立刻转身跑路的架势。 系统有些纳闷:【他怎么了?】 临玉哪里清楚。 因为感觉莫名其妙,临玉没有回答小胖子的问题,于是小胖子更加紧张,从飘飘忽忽的警惕变成更加严厉的质问:“你、你到底在和谁讲话?!!” 他自以为很是隐秘地伸出手,握住了随身携带的净化装置。 临玉:“……” 临玉:“不好意思,我在这里待了一个月,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声音和我聊天解闷。如果要给这种情况下个定义的话——” “那我大概是……”她不确定的想了想,“精神分裂了?” 系统大为震惊:【宿主,你在说什么啊宿主!】 临玉在心里回复:总要给个合理的解释嘛,更何况,我不能说假话。 系统刚想问为什么不能,下一瞬,只见小胖子伸出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然后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他摊开右手,拿出了掌心的一个小装置,缓了口气庆幸道:“还好还好,说的都是真话。” 那东西,临玉不认识,但结合他的话也能猜到—— 那t是个测谎仪。 小胖子缓了一会,看向临玉的目光瞬间变得怜悯起来。 “你都在这里一个月了,萨维尔官方没人找?精神分裂啊……身为萨维尔人,居然……” 这跟残疾有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似乎是害怕伤到临玉的自尊心,片刻后又很刻意地转移了话题:“咳咳——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沾上了宇宙污染,有点应激。” 看着那个躺在手心的小小装置,系统大为震惊。 【不是、他、他都流落荒星了,还有这种东西呢?!】 临玉:“为什么不能有?” 她亲眼看着小胖子拿的,虽然他动作快,但临玉的眼神更好。 也就是说,但凡临玉说了假话,测谎仪就会告诉小胖子她撒了谎,也因此,小胖子只会把她当成—— 嗯,沾上了宇宙污染的家伙。 不过,让临玉比较在意的是…… “小胖……咳,扶朕先生,对于萨维尔人来说,精神分裂难道是很严重的病吗?” 扶朕看起来比她更惊讶:“你不知道?!” 临玉目光澄澈坦然:“我不知道啊。”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测谎仪的检测下,再度开口:“来到这颗星球之后,哪怕我身为萨维尔人,但我对萨维尔、甚至是这片宇宙的信息都一知半解。” 扶朕的眼神更怜悯了。 ——居然还失忆了?! ……好惨。 对比一下,他都觉得自己没那么不幸了。 单纯的小胖子欲言又止好半天,最后还是含蓄地告诉她:“萨维尔人以精神力闻名星海。” 精神力? 临玉若有所思。 “所以,以精神力闻名星海的萨维尔人,如果精神分裂,就相当于天生残废?” 扶朕想了想:“……差不多。” 片刻后,他试图安慰她:“你这么想,比起精神分裂……好歹你还是有精神力的!在萨维尔,这可比那位王女好多了!” “萨维尔王室的那位王女,据传……连精神力都没有!” 第8章 营养剂 在小胖子的细心科普下,临玉对自己所在的萨维尔星系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系统给她的信息虽然也有,但都是来自于星海文献的标准常识,属于是整个星海人都该知道的东西。 但某些约定俗成的、默认的、众所周知的不成文规定却是系统不知道的。 毕竟这片星海那么大,一人一统都是外界来客,又身处无法联网的边缘星球,能检索到一点点本世界的常识,已经是身为高维数据生命的系统努力过后的成果了。 临玉本来还觉得系统太没用,但看见小胖子的植入芯片直接因为没有网络而一片空白之后,她突然觉得…… 人还是不能太苛刻。 “咳咳……这样,统子,帮我记录一下。” 小胖子给出的信息还是很有价值的。 宇宙星海依照坐标分五大星系,其中的第五星系被称为萨维尔星系,其名出于“萨维尔王室。” 依照小胖子的说法,萨维尔人一出生就有精神力傍身,其普遍程度相当于第二星系的海妖一出生就长了尾巴……是没有会被说残疾的地步。 其中,萨维尔唯一一个可以和王室并行的组织,被称之为“教廷”。 传说萨维尔人接受女神的赐福,才会获得这样的精神力天赋,但其中,有一部分“神眷者”最得女神青睐。 如果把普通萨维尔人的精神力比作永不枯竭的溪流,那么“神眷者”的精神力就是浩瀚无垠的烟海,可以轻易把精神力覆盖满一整个星球。 萨维尔王室的祖先,就是“神眷者”,所以王室才能带领萨维尔在星海闻名。 “萨维尔当今的掌权者有三任王后。”小胖子扶朕思考了片刻,“第一任王后因病去世,只留着一个王女,在王女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掌权者封为继承人了。” “但是谁能想到呢?王女居然没有精神力!可是王后身体太差,一直没有第二个孩子,而后还直接病故了。” 系统怜悯道:【好可怜,那那个王女处境也太差了。】 扶朕继续说:“但是!掌权者的第二任王后,也只生了一个孩子,然后夭了。” 系统更加怜悯:【好惨。】 临玉:“……确实。” “那第三任呢?”她问,“第三任要是生出来正常的孩子,是不是继承人就要异位了?” “玄就玄在这里!咳咳……小道消息啊,不可尽信不可尽信……” 扶朕瞬间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哪怕偌大的萨维尔-3768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还是紧张的压低了声音,才小声说透露。 “据传……第三任王后生了一儿一女,当今掌权者却根本没有任何要把继承人位置异位的想法,再之后,也就是差不多一个月前……当今的储君,那位没有精神力的王女突然宣布生了病,需要静养,但……” 临玉:“但是什么?” 扶朕更小声了:“但我得知,其实那位——咳咳!!” 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又十分生硬地打断了自己说的话,然后咳嗽两声,若无其事地转头晃了晃脑袋。 “哎呀,毕竟是萨维尔王室的私事……我一个第二星系的外人,哪里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摆了摆手:“而且你也是萨维尔人,说不定我知道的消息还没你的靠谱呢,我就不讲了哈。” 临玉微微眯起眼睛,神色如常地回:“嗯,也对。” 系统辣评:【眼神乱瞟,说话的声音都虚了。有没有人告诉过他,他真的很不擅长撒谎。】 但关于萨维尔王室的情报,其实临玉也不是很想知道。 说白了,王女怎么样,萨维尔怎么样,教廷怎么样,甚至是这片星域、这片宇宙怎么样,她都不是很在乎。 天边的人造日光缓慢落下。 短暂的安宁过后,扶朕聊够了天,心情总算是放松下来。 转头回到自己破损的私人星舰里,他翻找了半天过后,找出了一支目测约三百毫升的液体。 看着临玉脏兮兮的样子、被风沙侵蚀的脸、想起对方身为萨维尔人却落下精神残疾甚至还失忆了的悲惨经历……流落荒星的扶朕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没那么不幸了。 遇见倒霉蛋的惺惺相惜顿时涌上心头。 他把手上那管液体递过去:“要喝吗?” 临玉盯着这管子药剂。 ……这什么东西? 系统犹疑:【不会有毒吗?】 临玉突然开口:“你检测不出来吗?” 系统嘤嘤哭泣,熟练滑跪:【我是废物,我忏悔。】 临玉:“……” 扶朕看向临玉的神情顿时更怜悯了。 ……精神分裂,好可怕啊。 见她迟迟不接,扶朕还以为她担心自己没得喝,在脑海中给她的行为找好理由之后,小胖子又转身,再在私人星舰里拿了一支。 然后率先打开,吨吨狂灌。 “喝。”扶朕豪爽道,“我出来的时候囤了不少,够我们两人撑三个月!” 临玉心想:哦,原来是饱腹用的。 第9章 得到了食物和光源 和小胖子简单聊过天之后,临玉在心里对他有了大致的判断。 ——性格单纯,容易相信别人,但在某些方面警惕地过分,也许这一点得益于其出身,家中有人专门培养。 但总体还是养尊处优。 顺带一提,小胖子还是很善良的。 临玉省着吃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生虫肉,她感觉自己都要退化成茹毛饮血的野人,然后在这个边缘星球上生活长长久久的一段时间。 可是没想到,在那些虫族肉快要消耗殆尽的时候,扶朕出现了。 【该说不说,宿主你在运气这一块确实是有够神奇的。】系统说,【差也差的可以,但现在来看,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临玉评价:“如果可以的话,谁不希望自己是个欧皇呢?” 但很显然,对于自己的运气如何,临玉早早就认清楚了现状。 她不会去奢求那些无意义的东西,毕竟人倒霉到了极致,是真的走路摔个跤都会死的。 边缘星球萨维尔-3768上的天空彻底黑了下来,在名为“黄昏”的日夜交替时刻过去之后,晚上的气温骤降。 裹挟着沙砾的冷风从星球的体表吹起来,然后汹涌着划过一切,夜晚的风声就像某种看不见的鬼魂正在哭嚎。 扶朕开始害怕了。 这样的夜晚太恐怖,哪怕人造月亮的光芒把星球的体表照耀的十分清晰,但是只要身处恶劣的环境,弱小的种族总是不可避免的对这样的自然生出敬畏之心。 更何况…… 萨维尔-3768这颗边缘星球,位于第五星系和第四星系的交界处。 第四星系是一片完完全全被宇宙污染给侵蚀的星系,偌大的地方,死寂充斥着那里。 身为交界地带本就不安全,宇宙污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到这颗星球……一想到这里,扶朕更害怕了。 人类总是容易在一些夜深人静的时候产生某种抑郁情绪,扶朕也不例外。 比起有精神力傍身的萨维尔人,扶朕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星海最普通的那种人。 和来自于母亲的古老人类最为相近,扶朕一无精神力,二无强健的体魄,三无女神的庇佑…… 说白了,能活到现在全是凭借背后家族的强大。 通过聊天舒缓的情绪顿时又变得紧张起来,小胖子哆哆嗦嗦,越想越害怕,最后把脑海里所有想做的事情都过了一遍。 最后,他实在辗转难眠,还是坚强的给自己披上一件防风性极好、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保护外衣。 然后急匆匆的透过自己已经漏风损毁的私人星舰,目光急迫的找寻临玉的身影。 “扶朕?” 因为已经习惯了荒星上的风沙,临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她还没离开,正在和系统整合得到的信息。 她对于目光的感知很敏锐。 信息整合到一半,就感受到一道异常强烈的视线。临玉一转头,对上了小胖子害怕又渴求的眼神。 她沉默一会儿,诡异的发现自己居然看懂了他的意思。 临玉走过去。 “你怕?”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扶朕的心上。 他顿时觉得绷不住了。 小胖子泪眼汪汪地捂住嘴狂点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真哭出声来。 临玉想了想。 “为什么?” 小胖子打了个哭嗝,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担惊受怕的事情:“……我是被星兽追杀到这里的。” 临玉:“追杀?” “这里不是萨维尔边缘吗?!”小胖子调查手腕光脑最基础的、不需要联网也可以使用的功能——星海地图。 然后打开地图展示给临玉看。 他用双指在屏幕上放大再放大,最后指着一处十分渺小的点说:“这里就是我们的位置!” 然后食指朝着一个方向平移了大概五厘米,用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语气说: “这里,这里就是第四星系!我们距离第四星系只有307光年的距离,随时都会完蛋的!” 小胖子说着说着,终于还是没绷住,兀自抱头痛哭。 “这种星系边缘最多的就是被感染的星兽,那些星兽又不分敌我的,可凶残了!!要不是遇见被感染的星兽,我也不至于被追杀到星舰坠毁!” “这颗星球暂时没有感染宇宙污染的星兽,但是保不齐以后不会有……”他直接变成一颗自闭的蘑菇,“完了……爸妈,哥哥姐姐,你们永远见不到你们帅气聪明优秀——” “咳咳。” 看在那支营养液的份上,临玉没转身就走。 事实上,她的确需要小胖子提供营养液的帮助,所以作为交换,她应该告诉他一些事情。 比如说…… “其实,这颗星球上,是有感染宇宙污染的星兽存在的。” “星兽”是一个宽泛的名词。 它指的不是一个种族。 借用系统的话来说,星海中的种族繁多,人类并不是唯一的智慧生物。 而被星海各星系公认为“星海公民”的,指的是有智能、文明、社会……诸如此类特性的智慧种族。 而被称作“星兽”的,则是只会遵从本能,还无法和星海人产生交流,也并不具备思考能力的星海生物。 比如虫族。 小胖子哭声一顿。 “……你说什么?” “我说……”临玉耐心重复了一遍,“这里,是有感染——” “我、我不信!”扶朕明显慌了,可还是强撑着说,“既然这里有感染的星兽,为什么我们两个大活人的气息在这里,它却没有来攻击?!” 临玉看他半晌。 叹了口气。 “这里有一片垃圾场。”她说,“你来之前,我在那里生存,确实遇见了一只星兽……嗯,虫族。” 半个小时之后—— 两人站在垃圾场边缘,看着巨大的虫族尸体,阴冷的风送来宇宙污染腐蚀肉体之后特有的恶臭味道。 看着小胖子呆滞的眼神,临玉缓声说:“我杀了,靠着它剩下的那点好肉勉强活了一个月。”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 她之前不知道宇宙污染是什么,这种东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现在,临玉的心中大概有了推断。 月亮的华光幽幽。 临玉成功赢得了扶朕的信任,然后得到了对方倾情赠与的十支营养液。 小胖子的私人星舰上有不少东西,虽然毁掉了大半,但剩余的也足够在荒星生活很久。 在告诉扶朕这个星球每个月只有七天左右的时间会有光,余下的二十三天都是一片黑暗之后,小胖子转身在私人星舰的仓库里找了半天,居然还拿出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光源。 “我要求不多。”他吸吸鼻子,“大佬,你有这个实力在荒星上生活这么久,那你能保护保护我吗?” 万一再遇见星兽,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 生怕她不同意,扶朕又急急忙忙补充一句:“等我家人来找我了,他们一定会把你捎带送回塞维尔主星域,给你一笔丰厚的、衣食无忧的报酬!” 临玉思考片刻。 系统:【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临玉同意了。 她得到了可以应付很长一段时间的食物,还得到了可以度过萨维尔-3768漫长的二十三天黑暗的光源。 甚至有了一个离开这里的希望。 第10章 小弟与准备 第二天,人造日光缓缓于天边升起。 萨维尔-3768刮了一夜呜呜的冷风,在日夜交接的时间,一个还算明朗的清晨,这颗星球又短暂恢复了宁静。 冷风安静了下来,蛰伏在星球的某一处角落,就像沉睡的星兽般静默。 不得不说,在无风的边缘星系清晨或者黄昏,总之日夜交替的那一刻,天边的金色光芒洒落时,这里的景色比临玉上辈子所见的大多数都要美丽。 她几乎没有可以细致欣赏美景的时刻,为了生存,为了研究所,为了收容,临玉天天和异种打交道,危险的外界叫她无法分心观察太多景色。 更何况,蓝色的月华带来的“大异变”过后,就连天空都仿佛笼罩着一层经久不散的灰色阴影。 某些复杂的情绪短暂于心中浮现又落下,短短一瞬的时间,她敛下眼睫,幽蓝中划过一道浅淡的流光。 最终,那些事情都被收入了心底。 此刻风平浪静,最是适合去垃圾场翻找所需物品的时候。 小胖子从损毁的私人星舰里探出一个头来。 “姐,临姐,临大佬,你去哪?” “垃圾场。”她说。 “等等、我也和你一起去!” 小胖子迅速跟上,生怕自己被临玉丢在这里,然后遭遇了第二只失去理智的星兽。 临玉倒是不介意。 在临玉对他展现了那只虫族星兽的尸体,并且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那句“我杀了”之后,她就迅速收获了一个对她五体投地的小弟。 虽然这并非临玉的本意。 【但是小胖子他是真的给营养液诶。】系统用一种莫名慈爱的语气说,【所以我们帮一帮也是应该的。】 不就是胆小吗? 给营养液,甚至还给光源。 这样的好心人,宿主她保护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临玉提醒系统:“我完全可以把小胖子的所有营养液储备抢过来,然后杀了他,占据他的所有资源——这不好吗?” “大异变”发生之后,人类社会秩序崩坏,资源短缺,什么事情发发生都不意外。 临玉见得太多了。 系统战术后仰,倒吸一口凉气:【宿主,你好没道德——】 亦步亦趋跟着的扶朕也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也听见了临玉的话:“临姐、临大佬——你一定不会这么对我的?我我我我我我家还有很多钱只要你肯放我一马我我我我我我家还可以帮你去找治疗精神分裂的高等种族——” 他瞬间像是被吓到的小猪仔,愣在原地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临玉:“……” 临玉想起自己在小胖子那边还有个“精神分裂”的人设。 临玉看了他两眼,一言难尽地移开了目光。 “开玩笑的。”她说。 虽然年幼丧失父母,但她好歹也是被研究所收养,接受过道德教育的好吗。 ……虽然不多。 至于小胖子对自己的称呼…… 还得从一天之前讲起。 * 一开始,对于扶朕来说,他,第二星系人类,家族财力雄厚人脉宽广,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而后站在萧瑟的寒风中看见那只虫族尸体之后。 ……嗯,这场面他确实没见过。 “早就听闻第五星系萨维尔人和我们不是一个层面的强大,可是这个战力差别……” 扶朕表面震惊之后很快恢复了原样,可心中却开始泪流满面。 ——这个战力差别,未免也太大了。 “赤手空拳流落边缘垃圾星,结果和感染宇宙污染的星兽干架还干赢了,又凭借这星兽的肉活了一个月……这就是生猛的萨维尔吗?” “纠正一点。”临玉说,“我并没有赤手空拳,且那只虫族已经是强弩之末。” “哦对了,之前杀虫子的时候,我那个武器钝了不少,你有没有替代?” 小胖子的私人星舰上有那么多东西,虽然现在已经因为坠落而坏了大半,但至少也还是有可以用的? 扶朕仔细想了想,顶着大佬的视线弱弱道:“水果刀可以吗?” 他只有这个了。 临玉:“……也行。” 之前还没意识到,后来发现那个沾上了虫族粘液的已经不锐了,临玉才意识到,自己该换一把武器了。 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找到非常趁手的,她总不可能随地抄起一只统一编号机器人废弃的机械手臂,就那么当球棍使? 比起这个,她还是更擅长冷兵器。 拿着扶朕提供的水果刀,临玉决定去垃圾场找虫族尸体,用它的外骨骼试试刀的强度。 在两人一统的注视下,水果刀划过一道银色的寒芒,随即刀锋向下,被临玉狠狠一刺—— 虫族外骨骼受了点皮外伤。 水果刀却“邦”一声,发出不堪重负的尖锐鸣叫之后…… 断、了。 断掉的刀片砸在脚边。 临玉:“……” 扶朕:“……” 系统:【……】 两人一统齐齐沉默。 临玉看着手上剩下的半截水果刀,幽幽地说:“我以为,这东西的材质应该和地上躺着的这堆机器人差不多。” 不是都已经星际时代了吗? 怎么还没发明出那种硬度极高可以切虫族的水果刀啊。 扶朕欲言又止半晌,解释:“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一种可能……这只是一把水果刀呢?” 水果嘛。 哪用得上那么高硬度的刀啊。 “那就没办法了。”临玉冷静表示,“翻垃圾。” 小胖子:“要找什么样的?” 临玉:“地上机器人断臂这样的,但是形状要适合做刀刃。” “没问题,保证分分钟找到!” 等两个小时过后,他才意识到,他高估了自己。 很显然,让小胖子这样养尊处优的少爷荒星求生,简直就跟把宅家多年的社恐丢进人堆里还要他大跳艳舞没什么区别。 系统:【好、好犀利的比喻!】 两个小时之后,临玉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曲面金属二号,然后制作了一把简易的小刀。 “走。”她说,“小胖子,带我去看看你的‘光源’。” 她计算着时间。 ——还剩两天,萨维尔-3768就要再度陷入长达二十三天的黑暗之中。 第11章 光源 谢天谢地,扶朕在私人星舰上自备的光源虽然损坏了,但多亏他出门准备充分,还有一些价值昂贵的物件。 “还好还好,当初想着这种仿照母星古物件的工艺品这么贵,可不能摔了,我就特意加钱给工艺品上了个特质材料的保护套。” 去私人星舰没有损坏的舱位找了片刻,扶朕手上端着一个不大的厚重盒子出现了。 盒子外面,一层材质特殊的保护装置把它裹地密不透风。 临玉好奇问:“这是什么?” 扶朕神秘一笑。 一打开保护装置,里面的东西正正好放在那里,哪怕是一个角都没有损坏。 临玉凑过去一看。 然后实实在在地被震在了原地。 ——那是一盏台灯。 一盏……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毫无疑问是可以放在桌面上,按下按钮,然后亮起来的、平平无奇的,台灯。 显然,一盏台灯出现在急需光源的临玉面前,临玉本不该思考其余没必要的东西,但是她看了看这盏台灯,又看了看远处那些废弃金属和编号机器人的残肢断臂…… 和科技过于发达的星际时代相比,这盏台灯有些太复古了。 “……” 临玉没忍住,“……你说工艺品?” 扶朕义正辞严:“可不是嘛……还很贵呢,是第三星系卡罗尔先生的手作,据说这不是一盏普通的台灯,这是一盏加上了卡罗尔大师自己理解的诸多功能的复古灯!” 系统:【所以?】 “而且你看,这流畅的线条,这美丽的配色,这绚烂的灯光——谁来了不说一句艺术!” 正说着,扶朕小心翼翼的把手搭在了台灯的按钮上。 “啪嗒”一声,灯亮了。 五彩斑斓的。 临玉:“……” 系统:【这怎么看都有些不对……星际人的精神状态真的还好吗?】 它的数据库里,临玉那个时代的人类市场上好像也不会出现这么潮流的东西。 有些过于超前了。 比起台灯,这更像是一盏会出现在“大异变”之前,文娱行业尚且发达的那个时代,人们常去的一个场所——酒或者ktv才常有的专用灯。 不仅五彩斑斓,甚至还会转。 就这么短短几个瞬间,临玉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 她“啪”地一声,在小胖子吱哇乱叫“这很贵的小心一点”的背景音中,缓缓道:“还有别的吗?” 扶朕懵逼了一瞬,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说的话:“……临姐你说什么?” “我说,还有没有别的,更正常一点的灯?” “不是临姐,我都愿意把这个艺术品拿出来了,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扶朕的关注点显然不在此处,他看着临玉过分平静的眼睛,自己反倒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就算你失忆,或者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卡罗尔大师的名字,你也应该知道,来自母星的物品——哪怕是仿照制作的,那也是很珍贵的?!” “我欣赏不来。”临玉说,“还有,灯光。” “要正常的,能亮起的,一个颜色的灯光,不要整这么花哨。” 她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会瞎的。” “……好。” 小胖子萎靡了一瞬,然后转动了台灯的某一处按钮。 “啪嗒”一声,五彩斑斓的光就变成了白色。 “白了。”他嘟嘟囔囔,“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种五彩斑斓的样子,那难道不艺术吗?” 临玉:“……我不懂欣赏。” 星际人的审美她是不理解的。 还好这盏被称之为“工艺品”的“复古台灯”还能调节灯光颜色。 解决了有关于光源的小插曲之后,萨维尔-3768逐渐来到了再一个夜晚。 扶朕睡不着觉,他看着天边的两轮“月亮”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起身去找了临玉。 对于他来说,临玉算是他流落荒星遇见的第一个人,且实力强大,比自己厉害太多。 萨维尔人的耐力很强,为了应对一天之后的漫长黑暗,临玉这个晚上并没有休息,而是在制作简易的帐篷。 ——对于现在的临玉来说,一个可以遮挡荒星风沙的帐篷,简直就是刚需。 前一个二十三天来临的时候,她还在为了食物发愁,没来得及搭建帐篷,最后非常草率地在大型废弃金属后勉强度过。 现在光源和食物都有了,并且可以撑不短的时间,临玉终于可以开始着手搭建简易帐篷。 系统看着自家宿主手上的动作,有点纳闷:【宿主,为什么你白天拒绝了扶朕的邀请呢?】 明明白天的时候那个小胖子已经表明——他愿意分出自己坠落星舰的一部分空间来给临玉暂住,可是为什么临玉还要多此一举,出来自己搭建简易帐篷? 临玉手顿了一下。 刚想回答,结果身后突然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临姐、临姐——原来你在这里!” “哗啦”一声,身后不远处的垃圾堆被粗暴的推开,扶朕见到她,眼前一亮,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 他探头探脑:“你在干什么啊?” 第12章 警惕心 这是这个月还有光亮的最后一天,两个月亮的光泽已经由明亮转为黯淡。 再不抓紧……等到这个星球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后,很多要做的事情都会变得困难起来。 临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扶朕涉世未深,一副清澈愚蠢富家少爷的天真样子,意图明显地找到临玉,开口就是一句:“我睡不着,临姐,左右时间也还长,我们来聊天!” “之前萨维尔王室的事情我还没说完呢,你还想听吗?” 临玉不想跟他聊天。 这颗星球、这片星域,甚至他们的统治者对于临玉来说,都是陌生且和她完全不在一个次元的东西。了解完最基本的信息之后,其余的事情,她毫无关注的兴趣。 得趁着月色把简易帐篷搭建起来……于是临玉直说:“没空。” 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她又补充一句:“顺带一提,我是个萨维尔人。” 萨维尔人听第二星系的人类讲自家王室的秘辛,看起来也够滑稽的——哪怕是临玉“失忆”了。 但不难推测,就连具有回收价值的编号机器人,那些曲面金属……都因为没有王室的转卖应允被丢弃在这片荒芜的边缘星球,没有人敢顶风作案,就足以说明—— 萨维尔王室在这片星系中的威望相当高。 只要搬出自己的身份,扶朕一定不会再试图和她说些什么“王室秘辛”。 意识到临玉的拒绝,扶朕大失所望。 他倒也没走,处处被精细照料长大的小少爷胆小不已,现在月亮的光泽更加黯淡,萨维尔-3768上的冷风却更加喧哗,裹挟着沙尘吹到身上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所以扶朕干脆就不回去了。 他没见过这些,安静下来之后,他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然后撑着头看她动作。 用有限的东西搭建帐篷是个不算简单的活……临玉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小胖子就迅速失去了观看的兴趣。 片刻之后,小胖子闲不住,一想到自己被拒绝的八卦,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不说出口就好像心里有一千只蚂蚁在爬。 于是过了一阵,他还是主动开口:“要不我还是和你讲讲?你搭你的,我保证——我绝对不影响你!至于萨维尔王室那些事情……临姐你就当一个背景音听听得了!” 临玉看向他:“没必要。” 再度被拒绝,小胖子哽住,瞬间蔫了,坐在那里像一朵自闭的蘑菇。 半晌后他才开口:“好、好……其实是我有点害怕……明天就要陷入连人造日光也看不见是黑暗里了,我、我的光脑信号还是没有恢复……” 心慌意乱之下,扶朕又一次打开了话匣子,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不会营养液喝完了我家人还没找到我?!这、这也太惨了……怎么能这样……我还没降落在萨维尔主星上,甚至就连边缘居民星的通讯范围都没进入!我不会死在这里……” 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他开始掉眼泪了。 “爸妈,哥哥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啊呜呜呜呜……” 临玉:“……” 她不太明白流落荒星到底触及小少爷哪一根神经了,但就目前来看,如果不想个办法阻止一下,他可能很久都不会停。 好吵。 在精神海里发呆的系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哭吓了一跳。 数据库里还没更新的陈年资料里,有关古地球的描述中,系统见过那群精力充沛只会“吭哧吭哧”的粉色动物。 系统唏嘘感叹:【他的精力真充沛,跟小猪仔似的。】 这神奇的比喻…… 心中的烦闷一轻,临玉的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做出了某些联想,她放下手上的材料,眼神微妙地往扶朕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胖子哭得入神,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临玉:“……停下。” 扶朕泪眼朦胧地打了个哭嗝,转头看向她。 “不是想讲八卦吗?讲。”临玉叹了口气,“我听着,做背景音。” 扶朕讷讷:“真的?” 临玉扶额:“真的。” 系统:【宿主,你真是有种令统意外的善良,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系统还以为自家宿主会因为频频被打扰直接暴力制止他,然后发出威胁的警告,诸如“再哭就杀了你”“看见那只虫族尸体了吗?你想不想成为下一个”……嗯,很有她的风格。 ……虽说此举很不做人,但胜在便捷高效。在这一天月华尚且可以照耀土地时,临玉需要时间来优先完成手上的工作。 没想到啊,临玉居然如此善良。 对于系统的感叹,临玉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回:“这小胖子哭起来没完没了……我还指望他背后的势力找到他之后,能顺便带我离开这里。” 要是杀了他,自己也没有相对安全的离开之法了。 难不成真的要赌系统的随机传送? 别了,要是临玉运气真的好,那她也不至于死之后还被系统绑定了。 系统:【……】 系统被打击到,但却长舒一口气,不存在的电子心脏恢复舒缓的跳动:【……现在这个才像你。】 “说到萨维尔王室,我们上次讲到哪里来着……哦对,精神力!”扶朕一个激灵,瞬间想起自己上次差点透露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无意识地伸出手轻抚自己手腕处植入的芯片。 某种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到心上,冷风裹挟着沙尘往脸上一拍,扶朕的悲伤散了一半,顿时清醒了七八分。 临玉注意到他的停顿,转眼看他:“为什么不说了?” 【不是他自己说要接着讲的吗?怎么一开个头就没声音了。】系统有点纳闷,但数据生命无法揣摩人心,【宿主,你说他是不是突然忘记了?】 人类的思维总是会出现一点bug,这个系统知道——突然忘记什么,突然记起什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觉得不像。”临玉回。 大抵是收容员的职业习惯,临玉很擅长观察生物的表情动作。 她看见小胖子明显的眼神游移,看见扶朕无意识搭在手腕芯片上轻抚的指尖,看见他乍然僵住的神情,就知道或许这并非一个简单的、可以分享的“轶闻”。 月色更沉。 这个星球的昼夜温差太大,临玉这个身体对这片星球恶劣天气的抗性格外强大,扶朕却不行。 拥有精神力和女神庇护的第五星系萨维尔人,和第二星系的普通人类之间,有着一些显而易见的本质区别。 扶朕扛不住夜里的冷风,打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喷嚏。 之后又因为骨子里的教养,他顿时害臊到脸红了一片。 扶朕“蹭”地站起来。 “那个、临、临姐……我突然有点困了,我回去睡觉了,至于那什么八卦,我看还是算了……” 三分钟之后。 系统:【他走了。】 临玉:“……嗯。” 系统终于憋不住,问她:【宿主,那小胖子警惕你我都理解,你为什么会警惕他?】 “看不出来啊……”少女挑起眉头,幽蓝色的眼中透出几分意外,“你一个老旧的数据生命,也会有这么敏感的时候?” 【都说了不要统身攻击啊混蛋宿主!】 临玉充耳不闻,系统在精神海里气到乱撞,几乎变成第二个扶朕。 临玉叹了口气。 简易帐篷搭好了。 她进入帐篷,坐在里面,感受着小了不少的夜间寒风,终于腾出时间来回答系统。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她打开一管营养液,仰头喝了三分之一,然后开口抛下一个大雷。 “他来到这里——绝对不是偶然的。被星兽追杀大概是真的,但明明第二星系到萨维尔可以直接走第三星系的航路,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临玉记得系统给自己看的本世界大概信息……那张各大星系之间的路线图,研究离开萨维尔-3768的办法时,临玉反复看了好几遍。 系统懵了一下。 【……什么?】 关于萨维尔王室的话题,也不知道小胖子哪里来的消息。 虽然临玉不清楚这个星系应该发生的事情,但是她想,既然是王室,而且还是实权王室,那些秘辛应该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得到的。 更别说扶朕还是来自第二星系的普通人类。 所以……他的背后势力定然不简单。 虽然他没有透露过这一点——临玉也清楚,这是因为扶朕的警惕心还在。 他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尽量做过拙劣的掩盖,要推测出一些信息,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这里是萨维尔-3768,是第五星系和第四星系的边缘交接处——宇宙污染在这里猖獗,危险和荒芜相伴这片星域,即便是星海旅行家,也很少会选择和第四星系交接的地带行驶星舰。 身为自末世长大的收容员,能混到头部,除了强大的武力和足够的经验,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 哪怕是面对危险等级只有d级的变异爬山虎,她也会报以相当程度的警惕。 系统跑了题:【这个宿主明明超强却过分谨慎……所以宿主,在你的世界,变异爬山虎的战力大概是什么程度啊?】 “和那只已经感染的虫族差不多。” 哪怕是普通人用上一点手段,也能轻轻松松地制服它。 但无论如何……“异变”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俗世的发展逻辑不会顺应预想。 万一是擅长伪装低阶变异生物引诱猎物的高等级收容物呢? 人类无法试探出收容物的上限,所以哪怕是再有经验的头部收容员,一时不察还是容易翻车。 系统明白了。 【所以,哪怕那个小胖子看起来的确是人畜无害又单纯好骗,但那只是他的表面!就单说他自诩星海旅行家,可要来萨维尔偏偏不走第三星系的航路,而是铤而走险来了污染遍布的第四星系边缘地带,本身就很可疑。】 临玉躺在简易帐篷里听系统恍然大悟的总结,最终,这个数据生命自以为掌握所有,于是大胆揣测:【所以宿主,他不会是去萨维尔刺杀皇帝的?】 对王室秘辛了解太多,又隐瞒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但凡扶朕坦然说自己就是想在宇宙污染肆意猖獗的边缘地带找找刺激……都不至于被临玉如此警惕。 现在回忆一下,充足的营养液也好,那么恰巧的工艺品“光源”也罢……他是不是已经做好了被感染宇宙污染的生物追杀,然后迫降荒星的准备? 系统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他要来这里刺杀皇帝,干什么这么大费周折? 临玉:“……” 谁说ai可以代替人类的。 系统这个蠢样子,是会被骗到连核心代码都交代出去的。 临玉扶额:“你到底是看了什么东西?” 【呃……一些母星时代的经典网络文学?】 临玉再度无语。 “你不是就连检索个世界基本信息都费劲的小废物吗?怎么还能看得到那么久远的东西?” 【那是事先缓存在我的储存空间里聊以慰藉的精神食粮!我不许你这么说!还有……宿主,请不要统身攻击。】 临玉也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就把注意重新放回了当下这件事的讨论上。 她叹了口气。 “小胖子不简单,但至少还稚嫩,而且看他的样子——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还是被家人捧在手里长大的。你觉得他的背后家族要是真的需要知道有关萨维尔的信息,会让这个小胖子来吗?” 单纯且藏不住事就算了,还总是对未知的危险轻易展露善意,虽然临玉并不会对他怎么样,还会遵守承诺,并出于利益保护他…… 但她依旧觉得,小胖子慷慨拿出那么多营养液的行为实在愚蠢的善良。 要是换成她,营养液会给,但一定不会给那么多。 太多的东西只会让人心生贪婪。 倘若他们真的快把营养液用尽,而这个星球还没有救援到来,危险的只会是弱小的那个。 这种小少爷,被派来刺杀皇帝? 开玩笑呢? 系统又恍然大悟了。 然后再度语出惊人:【宿主,他不会是来杀你的?!】 临玉:“……” 临玉幽幽道:“你觉得像吗?” 系统顿时羞赧:【对不起,数据生命确实难以理解人类。】 第13章 他知道“我” 月色彻底沉了下去,这颗星球上的月光向来如此吝啬,临玉看着简易帐篷外黑沉沉的天空,看着就连星光也照射不进来的地方,思绪罕见地空茫了一瞬。 【……宿主?】 系统喊了她一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在想什么?】 临玉敛下了眼睫,幽蓝色的眼睛在没有光亮的地方,仿佛一片暗沉的湖底。 系统并非需要隐瞒的存在,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最终说:“他知道‘我’是谁。” 系统懵逼了一瞬。 临玉拿出那盏从扶朕那里要来的、被星海人称作“工艺品”的台灯,打开之后,浅淡的白光在黑暗中就像幽幽的烛火。 她再度强调,此刻话中已经带上了笃定:“我是说,他知道‘我’是谁。或者对‘我’的身份有所猜测,但还不能完全确定。” 【……什么?!】系统百思不得其解,【真的假的?】 这里是星际时代,科技程度比临玉原本的世界要高上太多。 她使用这具身体,也在无聊时思索过身体的来历。 这并非系统创造。系统亲口说,只是恰好降落于此的他们碰见了这具躯体而已。 从时空的裂缝中和系统绑定,即将降落在一个随时都会被宇宙污染侵蚀、且已经将近十年没有新的星舰路过的地方,为什么这里却那么恰好地有一具刚刚死去不久的新鲜尸体呢? “如果原主是和扶朕一样的星海旅行家,遭遇宇宙污染的星兽才迫降在这里,那星舰呢?飞船呢?” “系统,我们已经在这颗垃圾星上翻了快两个月的垃圾,除了工业垃圾的废弃金属和编号机器人的断肢,还有一些别的废物……你看见飞船的影子了吗?” 空茫茫的萨维尔-3768上,满天的沙尘已经在垃圾上铺就了厚厚的一层。 临玉翻垃圾都要先把上面的沙尘除去,而在这颗星球彻夜不停的寒风中,任何“新”的事物都会在漫长的时间中变得脆弱。 至于飞船或星舰? 她站在一堆碎了唧的工业垃圾中,只见到不少曲面金属的残片。 这么一说,系统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所以,宿主的意思是……原主并非是因为简单的意外才来到这里?而小胖子的目的,就是找到原主?】 只是临玉告诉扶朕自己“失忆”且“精神分裂”了,所以扶朕无法完全确定临玉的身份。 系统越想越不明白: 【可是小胖子那个样子不像啊……宿主不是说,要是他背后的势力真的有什么算计,那前来萨维尔的人选也绝对不会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吗?】 临玉深吸了一口气。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情绪已经尽数被藏在一望无际的幽蓝中。 “在观察一阵。”她说,“目前来看扶朕是友善方,并没有太大的威胁,但——” 她顿了顿。 “原主的身份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萨维尔人。” 第二天一早。 萨维尔-3768的人造日光已经不亮了。 这是二十三天黑暗的开头,临玉被系统叫醒,一睁眼,果然没见到一点阳光。 简易帐篷外风声呼啸。 沙尘依旧猛烈地撞击着远处的废弃金属,发出一阵阵犹如碎玉的微小雨声。 这是这个星球风沙最为猛烈的时间,临玉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出去。 她还不想浑身都是沙子地度过这二十三天。 系统附和道:【确实,这么大的风沙,是个人都不会想出去。】 然而…… “怎么这么大的沙……咳咳咳……呸!沙……咳咳……!呸呸呸!” 扶朕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听得出来,他行进的十分艰难,张口说一两个字,沙子就直接被大风送进嘴里。 他一边“呸”,一边大声抱怨,然后又被沙子灌了满嘴,再“呸”,再抱怨。 来回几次之后,临玉听到了随风传来的呜呜哭声。 哭声嚎啕,伴随着“呸呸呸”的间奏。 临玉:“……” 系统:【我收回前言……宿主你说得对,数据生命还是理解不了人类。】 “这跟数据生命没关系……”她叹息,“硬要说的话,只能是他蠢得比较突出。” 很显然,即便临玉之前就已经提醒过扶朕——在这颗星球上极其糟糕的二十三天里,风沙会比有月亮的那七天大很多。但没有经历过那样恶劣的天气,哪怕扶朕已经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他也还是无法想象究竟有多糟糕。 无法想象就容易低估。 而一旦低估,造成的后果也已经展现在面前了。 临玉想,总不能真的让他死在这颗星球上。 无论他是出于何种目的来到这里,但他毕竟给自己提供了营养液维持生命,也做出了让家族捎带着她离开的承诺。 临玉拿上了扶朕给的台灯。 莹莹的白光随着少女的身影快速向着声源处掠去,所幸小胖子自己还有备用光源,隔得很远,临玉就看见他手上死死攥着一个小小的强光旋钮。 因为害怕,小胖子窝在原地不敢动弹,风沙糊脸的痛苦甚至叫他睁不开眼睛。强光旋钮的光芒从发红的指缝里漏出来,明明只是几道长长的光带,却照亮了约摸五米的长度。 临玉看清楚了。 她强忍着不适,把十五分钟的路程硬生生缩短至三分钟,风驰电掣地一把捞起小胖子的后衣领子,对方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临玉一下子摔进了她的简易帐篷里。 小胖子屁股一痛。 他张了张嘴,正要叫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嗓音,带着几分糟糕的恼火:“你该减肥了。” 扶朕懵了一下。 随后立刻高兴起来:“……临、临姐!”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腕的芯片,然后连滚带爬地蛄蛹到她面前,猛地深吸一口气,刚想说话,又被吸入的沙子呛到直咳嗽。 “等——咳咳咳!等我……咳咳、咳……我先缓缓!咳……” 如此上气不接下气地缓了好一阵子,他再一抬眼,临玉双手抱臂,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临玉问他:“你出来做什么?好好的星舰不待着,硬要出去感受一下大风?” 什么毛病。 如果小胖子接下来的理由还是“害怕”,那临玉下一秒就会轰他出去。 然而,小胖子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好半晌,终于捋顺了脑子里的话。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面色惊惶,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瑟瑟发抖:“星兽……我看见星兽了!在我的星舰窗外!临、临姐怎么办,我不会死在这里我我我……” ——星兽。 临玉的心微微沉了下来。 “你确定自己没看错吗?”她问。 如果真是星兽,还是比之前那只虫族强大的星兽……那情况就糟糕了。 “我确定!当时我就在舱内,往窗外看那个风沙——我还没见过这种天气,刚准备拍照,没想到窗外突然裂开一个口子,我一抬头,就看到有个黑影‘砰’一声就从里面窜出来了!!!” “那肯定是空间系的星兽,指不定身上还带着污染!!!” 系统默了一下:【宿主……要去看看情况吗?】 【虽然危险未知,但是我觉得应该不会对你造成影响。我检测到那个生命能量……目前比较微弱,比之前那只虫族的生命能量还要弱。】 如果能和虫族一样成为食材就更好了。 借着扶朕强光旋钮的光,临玉往外面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她心中有了决断,说:“等到风沙停下,我去看看。” 小胖子弱弱道:“我……我和你一起去。” 临玉看了他一眼。 “随你,但在那之前……”她把玩着自己的曲面金属,幽蓝的眼中划过一道厉色,“来谈谈,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场面寂静一瞬。 扶朕傻乎乎地看着她,有点困惑地反问:“不是临姐你把我捞到你这里来的吗?多亏了你,不然我估计还要呛不少沙子……” “我说的是,你为什么要来到萨维尔-3768,这颗处于两片星系交界处的边缘星球上?” 一时之间,这处简易帐篷里只剩下了狂暴的风沙打击金属的嘈杂声。 那些声音像骤雨一样密集……轻而易举就盖住了扶朕骤停的呼吸。 临玉不知道,就在这个问题出口的瞬间,扶朕骤然开始猛烈跳动的心脏中,到底盛着怎样惊慌的情绪。 但系统能检测到他的反应。 【宿主,你说中了。】平静的电子音在精神海中响起。 第14章 身份的疑点 简易帐篷外风声依旧。 两人一时半会没办法出去,而现在,被临玉紧盯的扶朕也失去了其他的想法。 他思绪纷飞,杂乱无章的情绪把为数不多的聪明劲冲击得七零八落。 临玉没有再度出声,过了很久,她才听见对面人嗫嚅着问了一句:“你是怎么发现的?” 为了节省能源,扶朕关掉了自己手中的强光旋钮。在一片风声呼啸的黑暗中,他的表情沉寂下来,手指也忐忑不安地紧攥着自己的衣摆。 ——她知道了。 “从你降落在这里的十分钟之后。”临玉说。 扶朕刚刚降落在这颗星球上时,临玉赶去查看情况,就看见一个小胖子哭得撕心裂肺,还一直在戳弄着手腕上的芯片,口中也一个劲地喃喃着“没信号”。 显而易见,被挑破之后,扶朕也不再可以维持着单纯无害的人设。 “好……没想到这么早。”他蔫了一瞬,叹了口气,脑海中顿时也想到了缘由,“……都说了我不适合来这里,我哥我姐还要坚定地把我送过来。虽然、虽然……” 他迅速抬眼看了临玉一眼,然后又飞快垂首,小心翼翼地补充:“虽然我一开始来到这里的目的确实不纯粹、我、我也并不是什么星海旅行家,但是被星兽袭击是我没想到的。” 话到此处,见临玉没有任何反应,扶朕想到垃圾场旁边那只虫族,瞬间打了个激灵,又忙不迭补充:“临姐,你放心,我绝对不是刻意接近你的!我来第五星系边缘星域,确实是想要找个人,但遇见你纯属意外!” “你告诉我这颗星球上的基本信息,还给我提醒气候的问题……还、还能打……” 系统微妙地懂了他的意思:【最后这个理由才是最关键的。】 扶朕很明白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总之……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也不是不可以告诉你。” 临玉反问他:“就这么说了?”之前藏着掖着,现在一被揭穿,妥协的速度也太快了。 “反正我现在流落荒星,星舰也坏了,任务也是黄了。” 他一下一下地点着自己的手腕芯片,“我之前不说,只是因为你是萨维尔人……不过你现在失忆了,所以问题应该也不大?” 之前他就差点憋不住开口分享了,但是快讲出来时又马上醒悟,硬生生憋了回去,现在想想——自己的反应也太可疑了,确实很容易被发现不对劲。 “但保险起见,我姑且还是问一句——临姐,你对王室怎么看?” 临玉并非原主,并不清楚萨维尔人的身份有什么特别。 她实话实说:“我不怎么看。” 而后小胖子长舒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 “还好还好……其实主要是因为,我见过的大多数萨维尔人都对王室报以相当程度的敬畏心,这种话……哪怕是私下也不能说的。” 他怕自己讲了会被临玉当场送去和那只虫族作伴。 确认了临玉对王室的态度属于那一小批萨维尔人,扶朕终于放心大胆地开口了。 系统上道地打开记录板。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萨维尔的王女殿下告病了吗?”他深吸一口气,“我哥说……王女实际上是失踪了。” 临玉微微顿住。 系统难得聪明一回,瞬间就猜到了什么:【所以,那个王女……也在这片边缘星域吗?】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的?” “这个……”小胖子目光游离,支支吾吾地说,“其实、其实……我家在第二星系还有点地位哈哈……” 临玉:“哦。” 系统:【他该不会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暴露了背景不凡的事实?】 行为举止、物品财富……扶朕自己没这个意识,但临玉却觉得他就差把“我家境特别好”这几个字给焊在脸上了。 说他单纯,他好像不是那么单纯。可说他聪明,却看起来不是那么聪明。 扶朕讪讪:“……临姐不愧是临姐,真是平静的反应。哈哈。” 星海的种族不少。 五个星系之中,最适合生存的星系只有两个。一个是扶朕出身的第二星系,一个是临玉所在的萨维尔星系。 “你也知道的,第一星系存在特殊……第三星系又太危险了。”扶朕顿了顿,又想起临玉失忆了,可能不太记得原因,所以顺口解释了一句。 “第三星系的地下城区黑暗交易太多了……雇佣兵、逃跑的重犯、还有研究院那群疯子……没点强悍的实力真的不好在那里久居。” 临玉听到了有点奇怪的词汇,忍不住说:“……研究院?” “对,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这里有着全星海最高级别的科研水平,但里面的研究员……硬要算的话,十个里面有五个都是能在星海悬赏榜单上找到的嫌犯。” 临玉被惊住了。 对于研究院的固有印象让她完全无法想象这是个什么地方。 系统也被惊住了。 【不是……这真的合理吗?】 扶朕忧愁地又叹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第三星系的理念,向来是把知识排在一切之上,为了追逐知识而戕害弱小种族的行为,在激进派看来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星海中也不是没人有意见,可释律者只管污染,激进派又大多都是强悍的种族,实在是……” 第一星系漠不关心,研究院又用值得瞩目的科技成果和其他星系交好,因为“交换”,再加上激进派实力强大,各大星系虽然不满,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绕道走。 扶朕:“其实星海也没比母星时代好多少……” 扶朕所在的第二星系,是星海中人口密度最大的星系。 因为毗邻第一星系不需要担心宇宙污染的问题,很多种族都在此定居。 身无长物、又没有信仰的普通人类就在这里繁衍,但除了他们,第二星系还有几颗本土宜居星上居住着星海榜上有名的强悍种族——海妖。 还好海妖族群数量稀少,且并不好战,只要给出适当的利益,做好人类最擅长的“交换”,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但是星海这么大,人类之中肯定也有特殊的。临姐,萨维尔人就是特殊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你们有传说中的‘女神’的庇佑,出生就有精神力天赋,就连第四星系的边境战场都有萨维尔人的身影。” 他终于把话题说到了临玉最想知道的点上。 临玉眯了眯眼,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迟疑。 “还有呢?” 她记得小胖子提过萨维尔王室,提过那位没有精神力的王女。 而今又谈到精神力…… “我哥说,王女失踪了,下手的大概率是十二年前发动叛变的霍森公爵。王室的精神力水平向来比普通的萨维尔人强上数倍,基因中说不定有什么不同。虽然王女没有精神力,但她只要是王室,就依旧有着……”他咽了一口口水,艰涩地补充,“……研究价值。” 小胖子最终有些苦涩,话语却带着颤抖的坚定:“而我家……一定要攀上基因改造的大船。” 系统瞠目结舌,数据都转不动了。 【不是、他、这……这就告诉你了?这不对!!!】 虽然宿主的确失忆了没错,但是宿主表面上的身份还是一个萨维尔人啊! 偷摸着来边缘星系找王女尸体去做人体实验这件事,怎么想都不该告诉萨维尔人! 但是很快,小胖子就自己说出了坦白的原因。 “但现在任务失败了,我哥我姐现在还没来,大概率也是不会再来找我了,这次……我大概真的要死了。甚至……明明我已经这么废物了,为什么还是被派来执行这么难的任务!” 他只记得自己的姐姐通知自己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场面倏忽安静。 他伸出手触碰了自己右手手腕上的芯片几下,一道虚拟屏幕弹了出来,小胖子看着上面的文字,一贯爱哭的他此刻的面色却平静地可怕。 “昨天晚上,月光消失之后,信号突然好了一阵子。”他说,“这是我哥给我的回复。” 临玉暂时看不懂星海的通用文字,系统在精神海里给她翻译。 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交谈。 【哥!我被困在萨维尔-3768,星舰坏了,你们什么时候来救我啊呜呜……】 下面的回复是:【你找到格薇尔的尸体了吗?】 【……没,但我遇见星兽了。】 【找到格薇尔的尸体才算是为家族做出了回报,扶清淮,你改了名字就说明自己已经清楚了这一点,不是吗?】 然后就再没有回复了。 扶朕看向临玉,心中的空茫最终还是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木然地说:“舱外那个通过空间掉落的黑影是真的,但其实今天我来找你,并不是因为这个。” “临姐,我原来就是想跟你坦白的。”只是没想到临玉这么敏锐,先一步就问出了口。 系统啧啧摇头:【这反差是不是太大了?小胖子的家族都是什么冷漠的人啊,好歹也是自己的弟弟……】 越是弱小的种族,在身居高位之后,总是越追求强大。 萨维尔人的精神力天赋,怎么能不被嫉妒呢? 而临玉却关注着另一个问题。 “你如何断定自己任务失败的?” “王女名叫格薇尔·萨维尔,没有精神力,王室的标志是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这很好认。”他说,“我没及时找到她,估计她的尸体现在已经被星兽啃食到连渣都不剩下了。临姐,你要是王女该多好啊。” 这样他们都还有活着离开这片星域的可能。 可惜临姐有精神力。 临姐也没有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 扶朕失落地抱住了胖胖的自己。 风声依旧呼啸,简易帐篷内寂静下来。 系统问:【宿主,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声望值现在有一点了,来自面前这个小胖子。】 【以及一个坏消息,营养液也是会消耗完的,我们需要早做准备离开了。】 透支能量的跃迁虽然居然不确定性,但是至少也是个机会。 临玉皱起眉头。 “再等等。”她说,“还有一件事没弄明白。” 最开始她认为自己身份不简单,是因为小胖子降落十分钟后一直嚷嚷着“没信号”,她才意识到一件摆在明面上的、最为浅显的事情。 ——这里可是星海。 星际时代,科技都发展到编号机器人随便丢的程度了,为什么她一个大活人消失这么久还没被注意到? 假如自己身份不简单,是被刻意丢在这里的,倒是也可以说得过去。 可扶朕刚刚给出的信息中有一个关键点——王室标志紫罗兰色眼睛,临玉没有。 所以……她不是王女。 假使原主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她又是怎么被抛尸丢在这里的? 科技如此发达的星际时代,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了两个月的时间,难道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吗? ……一定有什么很关键的东西被遗漏了。 没搞明白这些,她都不知道是谁要杀自己,就算是离开了这里也容易寝食难安。 正这么想着,风声停了。 第15章 她转身就走了 暂且把这些错综复杂的东西抛之脑后,眼下有一件更紧迫的事情值得关注。 系统说:【那个生命能量的位置没有移动,宿主,现在去看看吗?】 萨维尔-3768上的风沙刚刚停下,依照上个月的规律,临玉可以外出活动至少一个小时。 临玉不是一个犹豫的人,她当即起身道:“走。” 顺手抄起了一旁用曲面金属制成的简易小刀,依照系统指示的方向,临玉走向了那个生命能量所在的方位。 扶朕窝在帐篷里,见临玉起身,也哆哆嗦嗦地跟了上去。 顺着方向来到了那个生命能量的附近之后,临玉一抬眼,满目都是堆积的垃圾。 小胖子结结巴巴地说:“我记得当时看到的……大概是这个方向!” 他伸手一指,临玉往那边走了几步,只看见两个靠在一起的残废机器人。 【应该是被机器人挡住了。】系统汇报自己的检测结果,【这么大的风沙,没点什么遮挡估计早就被沙子埋死了。】 临玉:“会是星兽吗?” 系统有点纠结:【这个我探测不出来。】 可以探查出生命能量的方位和强弱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就看看。”曲面金属被握紧了。 下一瞬,临玉站定身体,她转身朝着小胖子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开一点。 扶朕:“临姐,你要干什么?”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临玉抄起一旁由曲面金属制作的机械手臂,手腕微微使力,足够坚硬的材质轻而易举地被少女送入了前方的缺口中。 这颗星球此刻寂静无比,扶朕看着前方的动作,一时之间大气都不敢喘。 他开始紧张了。 会是星兽吗?要是撬开的一瞬间星兽扑了过来怎么办?如果临姐没来得及反应,他会……死的? 把机械手臂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卡好之后,临玉后退两步,在小胖子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之际,抬腿,发力—— “当啷”一声过后,面前阻碍极大的废弃机器人就像是被子弹打中的玻璃般四分五裂。 残片簌簌而落,掉在地上的声音哗啦啦地响了半分钟。 扶朕:“……” 虽然听说垃圾场上那只虫族也是临姐干掉的,但是亲眼见到这一幕,他还是有点被震住了。 扶朕默默地后退了两步,不敢吭声。 系统:【该说不愧是你吗,宿主……小胖子要被吓傻了。】 没有回应这句话,临玉转头对扶朕说:“跟上。”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和临玉平常说话的语气也没什么不同,但扶朕顿时打了一个激灵,又惊又怕地跟了上去。 十五分钟之后,那个生命能量终于显现出他的庐山真面。 ——那是一个人类。 一个长相优越、血肉模糊、狼狈不堪的……昏迷的黑发男性。 扶朕在后面姗姗来迟:“终于、终于到了……临姐,是星兽还是——卧槽!” 登时就倒吸一口凉气。 临玉没说话,他就小心翼翼地又往那边看了一眼,最后瞪大了眼睛,撕着嗓子用气音小声惊叫:“这、这真的是个人啊!!!” 系统感慨:【没想到……居然还有像我们这样流落荒星的倒霉蛋!】 临玉看了面前的人半晌,出于人道主义地对半死不活的人开口:“你要是还能站起来蹦哒两圈,我就救你。” 扶朕:“……” 系统:【……】 系统复杂道:【你完全可以直接转身离开,却还是要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站起来蹦哒两圈。】 临玉:“我又不是烂好人,他想活下来总得付出些什么?” 能蹦哒就说明伤势还可以承受,临玉救了他,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问他有没有离开这里的办法。 小胖子的家族指望不上了,可是听小胖子说,这个人是直接从裂开的空间里掉出来的。 这是某种星际人的高科技吗?能够自如穿梭星球与星球? 但很显然,即便她想知道那些,面前的人也不会做出回答。 他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废墟上,就像美丽但了无生气的雕像。 系统啧啧道:【这种相貌,要是流落第三星系,现在说不定已经被制成标本,出现在地下拍卖场的展品列表上了。】 那种全然丧失良知的事情临玉做不出来。 可惜在条件恶劣的荒星上,一切以生存为主要目标的临玉也不可能会是童话故事里善良的公主。 心中做出了某种判断。 她面无表情地站直,转身,对傻了唧的小胖子说:“走了。” “啊?那这个人……?” “出气多进气少,要死了,我们管不着。”临玉摆了摆手。 “可是……”扶朕转头看了看躺在废墟里半死不活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一咬牙,别过头去,还是跟着临玉一起离开了。 ——的确,他们现在物资紧缺,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颗星球上待多久。 更何况男人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要救,也没有那个条件。 人类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身为数据生命,系统哪怕已经遍阅数据库里的资料,它也仍旧无法参透宿主的想法。 因为确认了那个生命能量不属于星兽,并无威胁,小胖子回到了自己的私人星舰。 而临玉回到了自己的简易帐篷。 回去的路上,扶朕沉默了一路。 而临玉面无表情地摆弄着手中的曲面金属,冷淡平静的神色一如既往,系统无法从中窥见任何情绪。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那个男人或许会在下一场风沙降临时彻底死去,但是令人没想到的是—— 在第四轮风沙停止的间隙,系统突然开口:【宿主,那个男人还活着,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移动了。】 “他还能移动身体?” 她记得……当强光旋钮的光照在那一堆废墟上时,对方身下的血液都把黄沙染成了深红色,裸露在衣物之外的部分皮肤已经血肉翻飞,右手甚至可以看见断裂之后戳出伤口的骨头。 这样的人……不仅熬过了四场风沙,甚至还能醒过来,并且移动身体? 这就是特殊星海人强悍的身体素质吗? “我们去看看。” 根据系统的指示,临玉拿着小胖子贡献的台灯,借由台灯的光,回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那是放着虫族星兽尸体的垃圾场边缘。 仿古地球的工艺品台灯在照明方面不算太优秀,亮度远不及扶朕手中的强光旋钮,但是已然够了。 之前还半死不活躺在废墟中的男人站在虫族尸体的旁边,听见声响后转过头来,直直地和临玉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双金色的眼睛。 被这双眼睛注视时,一种无边漠然的冷意自脊背升腾。 临玉却笑了起来,张口就是:“你不是人?” 气氛死寂得可怕。 显然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男人顿时有些愕然。 “如果你指的是种族……不完全算是。” 虽然愕然,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随后,男人又问:“这只虫族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不知道。”临玉耸了耸肩,“反正我来到这里时,它就已经在这颗星球上了。” “你原本就是在这里遇见它的?” “那倒不是。”临玉举起台灯,淡淡的光柱照向某个方向,“它是从那里来的。怎么……你感兴趣?” 男人顺着她指示的方向看了一眼,吝啬地回复了一句:“与你无关。” 第16章 便携式空间跃迁装置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无人问津十余年的边缘星球来了三个明面上的“倒霉蛋”。 一个是临玉。 一个是小胖子。 一个是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 只是和男人简单地聊了几句,临玉就断定——他来到这里,和扶朕一样,也不是单纯的意外。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把自己搞成这副伤痕累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看他一醒来就目的明确地去找那只虫族的样子,他肯定也是有目的的。 只是…… 为什么要去追查一只早就死了的虫族? 临玉不太明白。 系统也不太明白,兀自猜测道:【说不定……说不定他是闲得慌?】 “拖着一副重伤的身体去查看一个虫族踪迹……你说他闲得慌?” 【呃……那不然呢?】 临玉朝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不是很关注和自己无关的问题,转头问了系统另一个问题:“系统,星海中对人类的定义是什么?” 刚打一照面的时候,临玉还以为那个男人是什么星兽的拟态。 因为对这个世界的诸多星海种族和奇奇怪怪的能力都不甚明悉,临玉只好猜测,或许有这么一种星兽,可以拟态成为人类? 和男人对上视线时,他给临玉的感受很特殊。 作为“大异变”时期冲锋陷阵的头部收容员,临玉和异种打交道的时间可比和人类多太多。 即便如此,观察入微、精神感知能力优越的她,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人际交往时游刃有余。通过观察,她可以迅速在扶朕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掌握很多信息。 和刚刚那个人对视时,某种和扶朕截然不同的感受突然席上心头,临玉心中警惕,感觉自己好像面对了“大异变”的异种。 哪怕是类人形态的异种,也会因为神色、动作、情感的微妙差异,让临玉察觉出不对劲。 可她没想到,对方居然那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不是人”。 临玉不懂星海,她所掌握的信息对这个世界来说依旧太匮乏,系统只能告诉她星海众所周知的规则和信息,一旦细分,系统也不知情。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临玉询问了系统。 如果对于“人类”的定义是星海五大星系约定俗成的规则,那么系统就能给出答案。 【让我找找啊……】系统的数据都要打结了,它意识到自家宿主此刻的心情非常微妙,下意识地加快了查找的速度,然而—— 【抱歉宿主,我的资料库里……知识不是特别全面。】 临玉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一点也不意外。” 【我还会计算时间啊!要是没有我,你能知道现在这个暗无天日状态的星球已经过去了几天吗?】系统愤愤地调出自己的记录,【还有这些!这些要是没有我,你找谁给你做记录去!】 但临玉是个没什么同理心的人。 干收容的,要是有这东西,早就被高智慧的异种坑死了。 “哦。”她面无表情,“所以过去了几天?” 【……七天。】 四轮风沙,足足刮了七天。 萨维尔-3768的漫长黑暗才堪堪过去七天。 依照经验,约莫第十天的时候,这颗星球上的风沙会彻底喧嚣起来,危险程度比现在高几番,就连外出的间隙都不会留下。 一首悲歌即将唱到激昂处,谁也无法打断天灾的节奏。 那个追查虫族的男人身负重伤,届时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躲避风沙,就那么被吹死也正常。 临玉本不该关注这个要去送命的男人安危如何,但是…… “我总得从他嘴里问出点离开的方法。”她说,“系统,记着时间,第九天的时候提醒我。” 为了防止自己的台灯在赶路时没电,临玉出发之前,还先去找了一趟扶朕,问他借用了强光旋钮。 “临姐,你要去哪里啊?”扶朕在损毁的舱体边上探出了个头。 “还记得我们之前挖到的那个男人吗?”临玉转头,示意小胖子看过去,“他醒了,去那边了。” “啊……啊???”扶朕战术后仰,“不是,那么重的伤都还活着?!” “你说他是从一个突兀出现的空间中掉出来的……我怀疑他有离开的办法。”临玉说。 扶朕被这么一说,也瞬间灵光一闪,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对啊!便携式空间跃迁装置!要是他真的有这个……我们就有离开这里的机会了!” 在短暂联系上家族又被抛弃之后,扶朕几乎每天都要看看自己的光脑还能不能连接上信号。 大不了他不联系家族了,联系萨维尔官方警备队,看看能不能让萨维尔官方来救一下他们。可不幸的是,光脑信号一直没能连上。 要等到下一个月亮消失的日子尝试,就得再过一个月。 扶朕不愿等。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他没什么犹豫就迅速心动了。 他小跑着追上了远处的临玉,边追边大喊:“临姐,等等我!我也去!” 最开始来到这个星球时,临玉并不知道远处是什么样子的。 垃圾场外的黄沙一望无际,出于谨慎,她并没有去那么远的地方探查过。 当初系统也说了,这颗星球上除了那只虫族和临玉自己,没有其他生命能量的存在。 所以来到这里两个月,实际上临玉还是第一次顺着当初虫族赶来的方向去探查。 不……应该是去找人才对。 想要找到刚刚离开的男人并不是很困难。 走过一大片堆积的垃圾,直面从星球最边缘吹来的风沙时,临玉不适地皱起眉头,抬手捂住了口鼻。 比起三天之后,现在的情况也并非不能忍受。 小胖子就比较惨了,他完全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况,跌跌撞撞地跟着临玉跑了大半天,居然也奇迹般地没喊放弃。 大约走了三个小时,强光旋钮的光终于照射到了一些不一样的颜色。 之前的路段,黄沙上的血迹被新的沙子给掩盖,临玉没有迷失方向……全凭借系统对于生命能量的定位能力。 而现在,看黄沙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再结合男人身上的伤势做出推测,临玉心想,他大概是不太行了。 本就是强弩之末,强撑着走了那么大一段路就已经够逆天了,现在被强烈的风沙一吹,身上的伤口也没有处理,能活下来都是不可思议。 临玉只能想到两种可能。 第一种,男人根本就不会死。 虽然他半死不活,但或许若是身上真的携带着扶朕口中的“便携式跃迁装置”,那他就一定能离开这里。 如果这个装置是定向的,另一边连接着医院之类的地方,那男人的不要命行为就极其好理解了。 第二种,他不怕死,且已经心存死志。 【但第二种可能不大?】系统破天荒地说到了重点上,【那个男人目标明确地要去追查虫族的事情,是带有目的行动的,所以我认同第一点。】 【只是……那样的话,我们可得抓紧了。】 要是在找到他问出离开方法之前,男人先一步消失或者死亡…… 系统都不敢想临玉的反应。 扶朕跟在身后,一路走,一路看着地上的血迹狂吸冷气。 跟着临玉时,他还顺手拿了一块垃圾堆旁边的破布罩在脸上,然后通过布料的破洞来观察前方。虽然整体看起来很滑稽,但也勉勉强强挡住了不少风沙。 在血迹的尽头,刚刚还好端端的男人此刻倒在一个坑洞里,大半个身体都被沙子埋住了。 系统说:【还有气,要不救一救?】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之前的临玉也是这样对着昏迷不醒的男人,看了半晌之后,觉得救不活了,才决定离开。 但是男人已经用行动切实地告诉了她,他的身体素质非常人能比拟。 ……万一真的能醒来呢? 只要能醒来,能交谈,那就有提前离开这个星球的机会。 她转眼看了身后艰难前进的小胖子一眼。 强光旋钮为他指示着临玉的位置,等他气喘吁吁地走到之后,只听见临玉轻描淡写道:“这人要救。” 扶朕费劲巴拉地挖了一段时间的沙子。 等到男人半个被沙子掩埋的身体终于重见天日时,扶朕也忍不住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沙子上。 “我的天……他看着也就陷了半个身体,怎么这么难挖……对了临姐,我们怎么把他带回去?” 他忍不住悄悄往男人的身体看了一眼,又面色忧虑地收回了视线。 ……这么大个人,要他带回去,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好在临玉已经看出了他的疲态,她把手上的强光旋钮丢给他,扶朕手忙脚乱地接住之后,就听见临玉平静地回答:“你在前面照明,我带他回去。” 临玉走到男人的身前,沉思了片刻。 系统:【宿主,别勉强自己。】 临玉:“不勉强。” 然后……她把男人的脑袋往旁边撇了撇,右手伸进他脖颈和地面的间隙…… 提住了他的后衣领。 他身上的衣服质量不错,临玉感受了一下手中衣物的质感,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起身,拎着后衣领把昏迷不醒的男人拖着带了回去。 重物和黄沙摩擦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系统看傻了,扶朕听见声音,一转头,也愣住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男人一眼,忍不住问:“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他应该不那么容易死。”临玉瞥了男人一眼,系统面板上显示的生命能量减弱的速度极其缓慢,“还有一口气呢,下一轮风沙要来了,我们快走。” “啊?哦、哦……”扶朕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嘴里感叹一句,“真不愧是特殊人类。” 强光旋钮的光照射在男人的脸上,他比之前更狼狈了,皮肤、伤口、衣物、头发上全都是粘连的黄沙。黄沙还混着血迹,变成了深浅不一的色块。 扶朕看了一会就受不了,这种场面对他来说还是太过刺激,他忍不住把目光移开,却不经意瞥到了某处特殊的反光。 ——只那么一瞬。 却相当明显。 “等等临姐——”扶朕惊疑着开口,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他的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临玉脚步一顿。 她的眼神扫过男人攥紧的右手。 什么东西……即便是已经再度昏迷了,还要抓着不放? 她记得很清楚,在男人来这里之前,他的手上好像没有这东西。所以……是在来到这里之后找到的吗? 或者说…… 临玉想到了一个可能。 她问:“小胖子,你认得便携式空间跃迁装置长什么样子吗?是不是他手上那样的?” 扶朕的表情瞬间惊恐起来,他咽了口口水:“临、临姐……你不会是要……” 他夸张地瞪圆了眼睛,情绪也不自觉紧张起来,不可置信地在她和男人之间来回逡巡目光,好像生怕她下一秒就手起刀落,杀人夺宝。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临玉奇迹般懂得了他的意思。 “……不是。”她忍不住扶额,“如果这个真的是,我只会更加希望他别死。” 扶朕这才放下心来回答她的问题:“原来是这样啊……便携式空间跃迁装置我倒是见过,但那个男人攥的太紧,得把东西拿出来看看,我才能判断是不是。” “这样啊。” 临玉在心中计算着时间,下一轮风沙临近了。 “快走,什么事情先回去再说。”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在回去的路上,系统看着前方不再说话的小胖子,突然有点疑惑:【他不问问你为什么吗?】 临玉:“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说如果这个男人手上的真的是便携式空间跃迁装置,你只会更希望他别死……他居然不对这番话感到困惑吗?】 【还是说……他不太敢问?】 临玉沉默一阵。 临玉忍不住道:“我现在真的有点好奇了,他在你眼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系统还没来及的回答,前方的扶朕转过头来,颇为困惑地看向她:“临姐,你刚刚说什么?” 临玉直接开口:“如果这个人手上拿的真的是空间跃迁装置,你希望我直接把他杀了,再把东西夺过来吗?” 扶朕一愣。 虽然不清楚临玉为什么会问这个,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不希望。” “为什么?” 扶朕犹豫了一下,“一方面是因为我自己……我自己不习惯,就当是我的滥好心好了。” “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小胖子的目光在男人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携式空间跃迁装置……是哪怕以前的我也接触不到的东西。” “甚至……就连我哥和我姐也不是经常可以使用。” 扶家在第二星系的影响力足有一片中级星域那么大,身为纯种人类掌权的家族,这很难得,也需要付出更多。 扶朕身为家中的第三个孩子,其自身天赋并不被看好,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姐姐。 “我哥我和我姐有天赋,是重点培养的对象,爸爸甚至还几次把他们轮流送去第四星系的边境战场!便携式空间跃迁装置耗资巨大,且只有第一星系能做出这东西,还是释律庭专供,其他星系的人想要弄到并不容易。” 为了在培养继承人血性的同时保证继承人的生命安全,扶家花费了不小的资金才弄到五个,给扶朕的兄姐,还有其他几个有天赋的同辈使用。 一谈及这个,扶朕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自己姐姐突然满身是血出现在面前的场景。 他打个小哆嗦,立刻甩了甩脑袋,把那些画面抛之脑后,然后接着讲:“总而言之,有这东西,不管这个人是怎么得到的……他绝对不好惹。要是把他杀了,保不齐我们会惹到不该惹的麻烦。” 之前看临玉那架势,扶朕生怕临玉把这个男人给杀了,劝诫的话到嘴边,发现临玉不是这么打算的,他还长舒了一口气。 系统瞠目结舌:【原来背后需要考虑这么复杂的东西吗?】 小胖子不对临玉的言论产生疑问,是因为他全都明白?! 它以为小胖子是愚蠢的,但实际上,真正愚蠢的是系统自己。 【数据生命不该试图揣测人类。】它缓缓萎靡,【宿主,我是不是很没用。】 临玉笑了。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系统:【呜呜呜……】 “不过……”话音一转,她难得好心补充,“也不算是完全没有用。” 系统瞬间感动地泪眼汪汪,刚想说点什么,临玉却在呼吸的瞬间突然朝着一旁闪身,曲面金属在强光旋钮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银色的冷光。 沙尘飞扬。 借由沙子的摩擦力稳住身形,下一瞬,锐利的曲面金属就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扶朕听见动静,一转身:!!! “临姐、不是刚刚才说的不杀人吗?!!”小胖子的嚎叫撕心裂肺,就差给她磕一个了,“我现在没有了依仗,你要是下了手,我们两个都要完蛋啊!” 临玉却看都没看他,只是面色难看地盯着男人身上的伤口。 之前的伤口沾着沙子,临玉没仔细看,刚刚用精神力探查才发现不对劲。 “小胖子,你过来。”她沉下声音,“你看看这个,和那只虫族身上的症状像不像?” 扶朕颤颤巍巍地挪过去,只看了一眼,他直接弹射起飞式后退好几步:“卧槽!!!” 与此同时,临玉的精神海中,系统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啊啊啊啊污染!!宇宙污染!!!宿主离他远点!!!】 【怎么回事啊……】系统有点怕了,【他刚刚染上的???这个星球好危险啊,宿主,要不我们还是直接透支积分,开启随机跃迁赌一把qaq……】 第17章 我觉得他还能抢救一下 宇宙污染,一种对于星海种族来说相当危险的存在。 哪怕是科技水平发展至今,各大星系的研究院也没能成功研究出净化的仪器,最多只造出了“防具”。 除了第一星系拥有“净化”天赋的释律者,任何种族在宇宙污染的面前都是无能为力的。也因为能力特殊,释律者乃至于第一星系,是全宇宙地位最特殊的存在。 可是释律者人数稀少,这个种族诞生自宇宙最深处的神秘星云之中,还有致命的基因缺陷,能自然延续的也不多。 在萨维尔-3768这种荒芜的边缘星球,想要保命,就只能自求多福。 小胖子没有防具,远远地在身后看了一眼被宇宙污染侵蚀伤口的男人,“我们走……这东西要是不慎染上,人也完了……” 临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她面色复杂地握紧了手上的曲面金属,有点遗憾自己无功而返,但在污染面前,安全才应该被放在首位。 “我尽量下手快一点。”她低声说。 下一瞬,小胖子移开了视线,有点不忍心地闭上了双眼。 他闭上眼睛等了一阵子,却突然听见另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 “我……有办法……离开……” 好不容易醒来,强撑着说出这句话之后,男人又晕了过去。 一句话,直接切到了两人的大动脉。 扶朕:“……” 扶朕犹豫着又看了一眼男人身上的伤势。 临玉的曲面金属堪堪划破他脖颈处的皮肤,锐利的金属让皮肉渗血,却还不足以致命。 男人身上的宇宙污染不算太严重,伤口被侵蚀的程度尚且还浅。 “临姐,我觉得……”扶朕一咬牙,下定某种决心之后,改口的速度简直飞快,“他或许还能抢救一下。” 毕竟怀疑对方有离开的方法,和对方亲口承认有离开的方法还是很不同的。 【其实……】 系统也可耻的心动了,【仔细想想,宇宙污染需要真切接触才能感染,那只虫族大半个身体都烂了,宿主你还没事,说不定我们小心点……也、也没什么问题?】 临玉沉默半晌。 在反反复复的纠结中,她终于松口:“那好。” 语气是十足的勉为其难。 她再度伸出手,扯住了男人身后的衣领。 拖行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着逐渐从远处吹来的风,血腥味慢慢飘远了。 男人再度醒来时,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耳边是难得的平静,他没听见这颗星球呼啸的风声,慢半拍地坐起身来,摸索一阵子,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紧张的男声:“你醒来了?临姐!临姐!他终于醒了!” 还没来及的说一句话,紧接着就听见这个声音以一种极为庆幸和不可思议的语调感叹:“你居然真的醒来了!没死真是太好了呜呜呜……果然不愧是特殊人种,身体就是好啊。” 男人:“……” 男人想说话,一张口,咳出一口血。 “喂!喂你别激动!我刚刚可是匀出两管营养液给你灌了,你别一下子咳出来!先缓缓、先缓缓啊……” 扶朕冲着外面喊了临玉好几声,临玉还没来,他就悄悄打量着醒来的男人。 强光旋钮的光照射在男人的脸上,扶朕这才还是第一次认真地观察男人的长相。 该说不说……这人的还挺好看的。 他有着符合星海人类审美的优越长相,放在人群中,哪怕打扮并不长眼,也极可能被人一眼注意。黑色发丝略带凌乱地垂在脸侧,在那张脸上,还有一双极其夺目的金色眼睛。 眼睛很漂亮,只是有点涣散。 扶朕有点困惑地伸出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 眼睛一眨未眨,依旧涣散。 扶朕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等等…… “你看不见?” 刚一踏进来,就听见这句话的临玉:? 临玉加快了脚步,走到男人面前,微微弯下腰,仔细观察了男人的眼睛半晌。 临玉:“喂,之前你的眼睛还是好的,怎么现在就瞎了?” “不是?真的瞎了啊???”扶朕战术后仰,看向男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临玉:这下好了,这下真成老弱病残组合了。 扶朕是弱,临玉“精神分裂”,是病,男人瞎了眼,是残。 【你说谁老?宿主,你说谁老?!!】系统在精神海里上蹿下跳,临玉充耳不闻。 心中兀自调侃之后,还是煞有介事地开始正经的话题。 她清了清嗓子:“我是临玉,这是扶朕,你怎么称呼?”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话题转地这么快,但还是回答:“路西斯·莱德。” “路先生,你之前说你有办……” “……”路西斯沉默片刻,“是莱德。” 临玉顿了顿,“抱歉,莱德先生,我不是一个会记名字的人,尤其你的名字还那么长。”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你身上的宇宙污染我们解决不好,但是我们依旧救了你。”临玉说,“依照你之前所说的,我们该讨论一下怎么离开的问题了。” “你有星舰?还是说……你有便携式空间跃迁装置?” 说到后面这句话时,临玉的声音微微发沉。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路西斯,希望对方给出一个确切的、可行的答复。 路西斯的话似乎格外少。 到目前为止,除非是必要的回答,不然他都完全没有张口的意思。 路西斯还是沉默。 他或许在思考措辞,但是因为瞎了眼睛,临玉没办法从那双涣散失焦的眼睛中看见任何东西——这一点倒是和之前那个简短的照面给临玉的感觉一样。 事关能否离开这个时不时就出现宇宙污染的鬼地方,扶朕也屏住了呼吸,莫名紧张地等着他回答。 最终,路西斯摇了摇头。 “都不是。”他惜字如金,一字一顿道,“有人会来找我。” “什么人?” “……”他想了想,“不重要。” “但我们必须了解清楚。”临玉似笑非笑地说,“莱德先生,万一您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通缉犯,我们可不敢跟着您离开啊。” 扶朕豁然转头看向她,似乎被临玉的话给震住了,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路西斯。 小胖子悄悄挪动身体后退了一小步。 路西斯:“……” 路西斯的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东西,心下安定几分,才答:“星海生态研究院。” 临玉:? 这什么地方? 系统找了找资料,在精神海中贴心地为她解释:【和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不同,这个星海生态研究院是隶属于释律庭管辖范围的,研究内容以宇宙污染为主,目前比较拿得出手的科研成果大多和宇宙污染相关,始终在攻克净化难题的路上。】 【研究成果不及第三星系,但符合伦理道德,没那么丧尽天良,还是可信的。】 “莱德先生,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路西斯伸出手,不知道在哪里划拉了一下,手中突然就出现了一个轻巧的六芒星徽章。 等等,这东西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卧槽!”临玉还没说话,一旁的小胖子忍不住惊呼一声,“你有折叠空间纽?!!” “那是什么?”临玉问。 “这个啊,是一种昂贵的新科技产品。”小胖子挠了挠头,“我也了解不多,只知道这个东西内部有一个折叠空间可以存放东西,而且价格和折叠空间的大小成正比。” 路西斯这人……要不就是背景很深,要不就是纯粹的家里有钱。 临玉大致了解了,转过眼看向路西斯,隐晦地注视过后,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 他的身上,看起来不像是还能放什么东西的样子啊? 衣服都破破烂烂了,还被她拖行了一路回来,临玉甚至还好心地给他稍微整理了一下糟糕的衣装,所以她很清楚—— 现在,路西斯浑身上下就手上紧攥着的东西还在了。 所以……“折叠空间纽”? 临玉对此表示怀疑。 而路西斯面色都没变一下:“……与你无关。” 他把那个徽章递出去,说:“这个可以作为担保。” 临玉不认识这是什么。 她接过那个六芒星徽章,转身拿给扶朕:“你看看。” 扶朕再度卧槽一声,看着六芒星的表情很是诧异。 接过了这个徽章,用强光旋钮直对着它照射了一圈正反面,再用手指细细抚摸徽章表面的工艺,扶朕最终笃定道:“是真货,可信,他确实是星海生态研究院的人。” 临玉姑且相信了扶朕的判断。 扶朕也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星海生态研究院的人……那就不奇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全星海都知道,这个研究院隶属于释律庭,是第一星系有且仅有专门研究宇宙污染的组织。 虽然“净化”的难题尚未攻克,但是抑制宇宙污染的“防具”就是这个研究院的成果之一。 顿时,小胖子看路西斯的眼神都亲切许多,语气也迅速熟稔起来:“莱德先生,虽然你们院里的人经常来边缘星系采集样本,但……你这样的,得是路上遇见什么意外了?” 能研制出的“防具”的研究院人员怎么会身受这么重的伤,还染上宇宙污染? “……遇见了具有空间能力的星兽。”路西斯答。 【真是奇了怪了,这边缘星球的星兽最近是怎么了?扶朕是被星兽追杀迫降在这里的,路西斯也是被星兽追杀,还偏偏也降落在这里。】 系统嘶了一声,【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连倒霉蛋也是聚一块的,对宿主?】 “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临玉扶额,“算了,毕竟是个老数据生命。” 系统:【……】 系统的心上被扎了一刀,默默自闭去了。 既然取得了基本的信任,临玉就换了一个话题:“莱德先生,研究院的人什么时候来?” “……”路西斯摇头,“不能断定……但我有样本,他们一定会来。” 临玉:“眼睛是怎么瞎的?” “污染。”他说,“污染在我昏睡的时候蔓延了。” 扶朕“嘶”了一声,看着路西斯面不改色的样子,眼神中多了几分敬佩。 ——是个狠人! 临玉的问题不是很客气:“你自己估计能撑多久?不会明天就死了?” 路西斯:“……” 路西斯认真思考了一下,而后坚定道:“我不会死。” “怎么可能?你又说自己不会死,又说研究院来接人的时间未定,难道你的伤口还能自净?” 气氛又沉寂了下来。 路西斯默不作声,似乎僵在了原地,时间一久,临玉也认为对方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正要揭过去,却听见他极小声地回了一句:“是……最新成果。” 话中有几分明显的犹豫。 ——最新成果? 系统很吃惊:【星海生态研究院居然研制出可以净化宇宙污染的手段了?!】 小胖子耳力没有那么好,看了看临玉的脸色,问:“什么?刚刚了说什么?” “没什么。”临玉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昏迷的时候手上一直攥着的东西是什么?” 话音刚落,下一瞬,路西斯面色微变,指尖轻微地滑动几下,手中的东西就消失了踪迹。 ——应该是收到扶朕口中那个存在存疑的“折叠空间纽”,或者用某种手段让它消失了。 路西斯循着声音转向她的方向,临玉看着对方略显警惕的神色,勾唇轻笑:“别误会,我只是好奇。” “一块‘标志’罢了。” 他垂下眼,声音也低了很多,似乎不愿多说。 第18章 储君 在足够辽阔的宇宙星海,萨维尔星系像一颗璀璨的明珠般耀眼。 其中宜居星足足有三百七十二个,除此之外,还有数量庞大的矿产星和农业星。 萨维尔星系临近第四星系,军队常年驻扎边境战场,和感染宇宙污染的星兽做斗争。 在往常,拥有治国实权的萨维尔统治者会领导国家行进的方向。王室不需要无能的领导者,每一任领导者一定有让民众心悦诚服的地方。 遗传自神眷者的强大精神力。 冷静的头脑和优秀的决策。 最重要的是——一切以萨维尔的利益为先! 现任皇帝很好地践行着这句话,但唯有一点,萨维尔的国民百思不得其解。 皇帝立下的储君,下一任帝国的掌权者,是他与第一任王后的女儿,完全没有精神力的格薇尔·萨维尔。 这位王女储君的身份来得太轻易,尤其她自身能力并不相配,单就精神力这一点,就足够众人在心中宣判死刑。 一开始的民众还觉得,或许是因为当今王后就生了这么一个孩子,即便没有精神力,储君的血缘关系也足够格薇尔成为继承人。 但是之后的皇帝又娶了两任王后,明明更有天赋的公主和皇子不是没有,偏偏储君的位置并没有改变。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没有精神力的废物罢了,怎么偏偏要霸占着储君的位置不放!” 萨维尔首都星,某个装潢气派的府邸内,传来了怒气满盈的气急败坏声,“格薇尔都已经失踪两个月了,边缘星系那种地方,她肯定早就死了!” 侍女默不作声地快速收拾了被声音的主人粗暴破坏的东西,然后急匆匆地转身离开,生怕他迁怒到自己身上。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明明在父皇的众多孩子之中,我才是最有能力的那个!” 格薇尔是个废物,第二任王后的儿子早早夭折,现在这一任王后,生下的那对兄妹堪堪年满八岁……哪里比得过他?! “霍格殿下,不要这么生气。”此刻的房间中,另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是陛下的私生子,好歹也流着王室的血,你想要的迟早会是你的。” 霍格看向出声的人,神色焦躁不已。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储君的位置还有那么多人盯着,现在都过去两个多月了,为什么父皇迟迟不松口把我定为下一任储君?!伊索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是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败露,我就完了!” 霍格·萨维尔有着的得天独厚的好相貌,遗传自父亲的紫罗兰色眼睛是他一出生就能被上报找回的关键证明。只是可惜,因为愤怒和恐慌,这张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当今掌权者并不专情,虽然因为萨维尔法规,他只有一个法律承认的正统妻子,但是除此之外,他还有不少私生子女——霍格只是其中之一。 格薇尔虽然是储君,可因为她的母族甚至不是萨维尔人,格薇尔的眼睛都不是王室正统该有的颜色。相比之下,霍格觉得自己都比她正统。 在十岁的觉醒仪式上,霍格的精神力强度被测出达到了a+,这让他对没有精神力却能成为储君的格薇尔更加嫉妒。 可是当今掌权者的意志不容违背,霍格只能阴暗扭曲地爬行,在角落里窥视这种在他来看来天降好运气的格薇尔,然后控制不住地嫉妒心疯涨。 那时候的霍格还不被允许居住在王宫。他是私生子,没有这个权力。 但是某一天,伊索斯出现了。 十二年前,萨维尔王室迎来了一次宫变。以当时名望极高的公爵为首的叛党想要让皇帝退位让贤,而第二任王后唯一的儿子,当时年仅四岁的皇子因此夭折。 宫变失败了,公爵被判处死刑。伊索斯告诉霍格,他就是公爵的孩子。 那时候他站在霍格的面前,用一种半带着惋惜的神情,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静静端详了一番。 【……真像啊,比格薇尔都像。想做储君吗?】 那时候的伊索斯问他。 霍格的心鼓噪起来,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遍:【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为父亲报仇。】伊索斯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会帮你。】 这个承诺的效力出乎意料地高,伊索斯一直在帮他。 他从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变成了明面上被承认的、王室的皇子,还搬回了王宫。 在对方的帮助下,他慢慢地夺取了其他兄弟姐妹手中的权力,现在……他终于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储君的位置上。 想做储君吗? 霍格心想,谁会不想做储君呢? 格薇尔自己没本事,就不要怪他手段残忍了。 他对这个位置觊觎太久,两个月前,终于还是下手了。 “霍格,不要心急。”伊索斯慢慢喝了一口手边的红茶,“就算是在王宫里,格薇尔殿下所获得的权力也没有您的大,或许在陛下的心中,您才是最好的继承人。” “可是、可是父皇现在还在下令寻找格薇尔,甚至加大了搜寻力度……伊索斯,你说搜查的人会去临近污染星区的边缘星球上探查吗?” “这不重要。”伊索斯定定地注视着他的脸,“就算是再度宫变;就算是格薇尔殿下真的回来了,并且指认了您;就算是曾经被您夺取权力的各位殿下们反扑……您都不会有事。” 这番话奇异地安抚了暴躁不安的霍格,他缓慢平静下来,躁动的精神力归于平静。 他看向伊索斯,态度不自觉带上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依恋,对上伊索斯永远平静包容的眼睛,霍格又变回了那个外表高傲骄矜的皇子殿下。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伊索斯,为什么你如此笃定?” “您不需要为这些小事费心。”伊索斯终于放下手中的红茶,他踱步走到霍格面前,唇边终于弯起笑意,“您只需要好好保护这张脸就好了。” “也对……毕竟我才是和父皇最像的孩子。” 霍格舒了口气,正想要再去打探一下父皇的态度,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伊索斯急急忙忙地安抚一通:“我要是当上了储君,往后继任了帝国皇帝的位置,我一定会给你父亲正名!伊索斯,你会成为下一任公爵!” 这是一眼可见的敷衍。 但是伊索斯并不在乎。 他站在原地,目送霍格的离去,直到彻底看不见之后,他才收回视线,敛下了嘴边的笑意。 伊索斯冷淡开口:“听到了?” 府邸的门外,刚刚收拾了被打碎的东西匆忙离开的侍女抬眼看向伊索斯。 她静静地站在不易察觉的地方,对他极轻地颔首。 侍女行了一个标准的帝国军礼,口中轻声说:“帝国会铭记您的付出。” “……付出算不上,各取所需罢了。”他说。 伊索斯转身离开了。 半个星时过后,宫廷侍卫长的通讯芯片上传来了一条讯息。 他以为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随意点开一看—— 宫廷侍卫长瞳孔骤缩,目光瞬间定住了。 讯息短短一行,上面写着:【格薇尔殿下在临近污染星区的边缘星球上,那里极有可能同样临近被污染星兽占据的边境战场。】 第19章 人造日光即将升起 无论主星局势如何暗潮汹涌,萨维尔-3768这颗边缘星球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别说影响,消息都传不到这里来。 捡到路西斯之后,临玉设想过之后更为艰难的荒星生活。 单就食物一点,两人就足够苦恼。扶朕的营养液数量有限,拿出来分了几支给路西斯之后,剩余的量大约还够撑半个月。 小胖子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之后,非常低落地蹭到路西斯面前,把手上的营养液塞给他,还没开口说话,路西斯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东西,突然说:“我不需要。” 扶朕懵了一下:“……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萨维尔-3768的风沙吹久了,习惯了不需要耍心眼子的荒星生活之后,他脑子没思考,下意识就想:完了,这人不会接受不了自己瞎了的事情……不想活了。 他打量着路西斯一般无二的神情,却硬生生凭借自己要命的感性在其中看出了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那个,莱德……” 小胖子颇为猥琐地窜到他面前,仔仔细细想了又想,终于挤出了一点点为数不多的贫瘠词汇来安慰面前这个可怜人。 “虽然、虽然失去视力是一件不那么美妙的事情,换成是我,我也会感觉天崩地裂,但是、但是……至少你还可以相信研究院啊!” 星海生态研究院对于宇宙污染的研究堪称全星系最顶尖,路西斯的眼睛是因为宇宙污染的蔓延瞎掉的,那研究院应该能找到措施帮助他恢复视力。 只不过……成功率不太好说。 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路西斯好像真有可能要瞎一辈子,扶朕突然沉默了。 路西斯:“……” 虽然不知道面前人为什么沉默,但总感觉……对方一定想了什么失礼的事情。 为了防止误会进一步扩散,黑发金眼的青年轻抬右手,一阵轻柔的力量轻微地涤荡开来……就像温暖和煦的某个春日里,唯有水面才能够感知到的……微风轻吹垂柳、而垂柳轻点水面的感觉。 很轻。 身为普通人类的扶朕无法感知到这样的轻。 他只是看见路西斯一抬手,生了薄茧的手上就出现了——几管有着六芒星标识的营养液。 扶朕:“……” 扶朕松了口气:“嗐,你早说啊。” 路西斯:“……” 小胖子看着路西斯沉默不语的样子,突然福至心灵:“莱德,你是不是不喜欢说话?” 这么沉默的人,他还挺少见到的。 路西斯:“……” 扶朕:“……好嘛,你不用告诉我了。” 各人有各人的性格嘛,他扶朕见识也算多的,能理解能理解。说不定路西斯的工作就是常年收集和宇宙污染有关的实验素材,然后时间长了就不喜欢说话了,也正常。 扶朕自我调节很快,迅速在心中说服了自己之后,他就一屁股坐在路西斯身边的位置上,撑着脑袋絮絮叨叨。 或许是临玉总有事忙,要不就是制作曲面金属武器,要不就是搭建简易帐篷,去周边排查危险……好不容易抓住了可以和临玉相谈的时机,结果临玉一语道破了扶朕别有目的。 虽然目前说开了一部分,但是扶朕看见临玉,心中却总是憋着什么……总之就是,有点怂怂的。 来到这颗边缘星球太久,扶朕有很多话想要说。 从自己的降落说到遇见临玉,歇了歇,再从遇见临玉说到遇见路西斯。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那只感染污染的星兽,我也不会因为飞船动力系统被损坏而迫降到这里,也就不会遇见临姐……唉,好在我遇见了临姐。”说完那些经历之后,扶朕感叹了一句。 ——这要是一颗没有人的星球,他恐怕早就死了。 死于星兽,死于风沙,死于二十三天一望无际的黑暗,死于家族正式发出“你已经失去了价值”这样的抛弃言论之后,变得一片荒芜的、想要自我了结的心。 扶朕是感性的。 因为感性,所以无法忍受家族太过冰冷的利害关系,也无法—— “你说你是被星兽追杀来这里的?” 一道冷淡的询问打断他的思索。 没想到路西斯会对这个好奇,扶朕愣住一瞬,才说:“……对,品种不知道是什么,身体被异化太多,已经看不出来了。” “是从什么方向来的?” 扶朕正想要指着窗子外面给他看,突然想起了他看不见了。 扶朕讪讪收回已经抬到一半的手,说:“就在第四星系和这里的边缘航道上。那时候我正朝着萨维尔首都星的方向航行,没想到突然从旁边杀出来一只星兽!然后……然后就……迫降了。” 说到后面,他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子。 路西斯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突然站起身,抬腿就往前走,果断地完全不像是一个盲人。 扶朕:!!! 扶朕:“等等!你要去哪里?临姐还没回来,外面风沙那么大……你、你还看不见,在这里待着不可以吗?” 黑发金眼的青年摇了摇头,说:“职责。” “可是你都看不见了!!” 路西斯脚步一顿,而后在小胖子心惊胆战的注视下…… 踩到了还没收拾的营养液空管。 没有焦距的双眼慢慢放大,路西斯难得露出愕然的表情,扶朕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搀住了他:“爹!活爹!算我求你,如果你实在要去的话,等临姐回来成吗?” 路西斯默默站直了身体。 路西斯转过眼,幽幽地看着扶朕的方向,仿佛想要透过这双瞎了的眼睛看到些什么。 然而他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扶朕被这双没有焦距的眼睛注视,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头皮发麻,小胖子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你……”路西斯神色中的纠结一晃而过,他哽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你不处理废管?” 他问的很含蓄。 扶朕在扶家冷冰冰的算计里浸泡着长大……虽然因为脑子缺根筋,醒悟的慢了些,但到底还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你不打扫卫生? 扶朕心虚地别开眼:“这不是流落到这里……心慌意乱,没有心情打扫吗,哈哈哈。” 黑发青年听罢,脸上出现了某种无言的复杂。 他什么都没说。 可扶朕却有点坐立难安了。 他想快速把面前这个话题翻篇,随口就扯了一句:“莱德,啊不,路西斯,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这么喊你没问题?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急着去收集‘素材’?” “你的眼睛……情况看起来可不是很好啊,现在还想着工作,万一伤上加伤怎么办?” “与你无关。”冷淡且平静的回答。 扶朕:“……” 他不是很懂啊,他真的不是很懂,星海生态研究院是救过路西斯的命吗?还是说其中有人暗自和第三星系有关联,用不法手段对路西斯进行了精神控制? 不不不——应该不至于,毕竟是隶属于第一星系的研究院,要是谁敢在释律庭的眼皮底下干这种事情,保不齐两个宇宙日之内就要被送去第四星系的边境战场,然后用现成的素材为星海强制自我奉献。 所以…… 路西斯真是个工作狂啊? 扶朕大为震撼。 扶朕战术后仰。 扶朕想到家族两年前布置的任务,他拖延到现在才开始——还没有找到王女,甚至也没去首都星探听情报,就因为飞船破损而被迫失败…… 比不了,真比不了。 “唉。”他叹了口气,兀自陷入某种深沉的忧伤之中。 或许是因为一不小心踩到了营养液空管,再加上听了扶朕不少话,路西斯最终还是认清楚了自己现在行动不便的劣势。 窗外呼啸的风裹挟着沙子和轻质的垃圾呼啸而去,他沉默地思考了现状,然后妥协地坐下了。 再之后,临玉回来了。 “一个好消息。”她的话音中难得带上笑意,“人造日光很快就会来了。” 扶朕虎躯一震,顿时激动起来:“那、那我终于可以试试看联系救援了!” 上次有信号,就是在七日正常昼夜和二十三天极夜的交替之时。现在人造日光即将出现,就意味着下一个这样的时间节点要来了。 或许他的光脑会再次有信号,再之后,就可以给萨维尔官方组织发送求救信号了。 “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等到的研究院救援,我果然还是更期待能早点回去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小胖子抹了一把辛酸泪,整个人开心地就像一只过于成熟、以至于伞盖都开裂了的蘑菇,“终于要到这一刻了!” 系统也激动到代码错乱,翻来覆去都是:【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终于!终于!!!】 他们好像看见了离开这里的美好未来。 第20章 扶清淮,你不能活着 过了几天,计算着营养液消耗的数量,天边终于迎来了破晓的人造日光。 那点亮度……虽然和第三星系仿母星时代培育的“太阳二号”没法比,但至少也承载着某种希望。 扶朕看到天边亮起的那一刻,就连心都跟着敞亮了些。 他这才恍然,二十三天……居然是这么长的时间。 算上原先来到这里的两天,不知不觉,扶朕居然已经落难荒星快一个月了。 在昼夜交替的这个瞬间,他颇为沉醉地看着以前从不过多关注的太阳,而后突然被路西斯提醒:“联系。” 这才回过神来。 “哦对对、联系、联系……”他手忙脚乱地点开手腕上的芯片,在虚空中用手指凭空点了几下,而后瞬间一脸惊喜,忍不住惊声道,“真的恢复信号了!” 临玉被他的动静吸引,从简易帐篷里探出头来,难得有点怔忪:“……真的?” 系统高兴地在她的脑子里横冲直撞:【好耶!我们终于可以离开了!】 只要小胖子给萨维尔官方救援组织发送信息告知坐标,他们就有离开另一重希望! 扶朕珍惜着来之不易的信号,没有使用过多的措辞,直接在地图上查找了萨维尔距离这颗星球最近的官方组织。 地图给出结果的那一刻,瞬间他手腕一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片刻之后,他反反复复确认这个信息的真假,终于还是颓然地接受了现实。 下定了决心之后,小胖子编辑了一条讯息,然后试探性地发送过去。 之后又过了几分钟,回复还没有来,信号转了几圈,又没了。 扶朕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 “你怎么了?信息没发出去?”临玉问他。 “倒也不是……”扶朕心情复杂,脸上的激动顿时荡然无存,“发是发了,但我们……大概率是不会被救的。” 临玉有点惊诧:“为什么?” 扶朕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不知道该如何告知临玉这个消息。 他有点担心,怕星海生态研究院的星舰来得太迟,怕自己会在那之前就先死于营养液耗尽,或者…… ——死于被感染的星兽。 “边境战场。” 正想到这里,一道平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扶朕一愣,转头看向出声的青年。 路西斯目视前方,黯淡的金色眼睛犹如坠落银河的星星。 他平静地补充:“因为萨维尔边境战场的战区蔓延了。” “在一个月以前,距离这里最近的组织已经全部撤离,萨维尔军队驻扎于此,就在距离我们三十七颗小型污染星的位置。”路西斯说。 “而萨维尔的军队会投入全部的精力来杀死被污染的星兽。” 腾不出人手来救人是一方面,不愿意冒着如此之大的风险跨越三十七颗污染星也是正常的。 萨维尔-3768不算很大,位于第五星系的最边缘,和第四星系挨得相当近。 而第四星系之上的宇宙污染每年都在蔓延,如今被感染的星兽数量庞大,还会无差别地攻击其他星海生物。 第一星系的释律者具有全星海独一无二的强大净化能力,甚至有两千多人常年处于边境战场。 ——但这完全不够。 “净化”是一种极其稀有的能力,是宇宙对种族的恩赐,是巨大的天赋和责任。 路西斯还记得自己之前在释律庭看见的数据,释律者共四千多人,一半都上了战场。 剩下的一半,要么就是已经脱离了释律庭,要么就是受到基因劣势的影响,成日陷在折磨里不省人事。 在这种境况下,全星海剩下的几个星系必须为解决污染做出努力。 萨维尔帝国处于第五星系,在地理位置上,萨维尔和第三星系是最需要担心污染蔓延的。 第三星系出技术,还会把各种落网的通缉犯送去战场打星兽,萨维尔就让精神力强悍的萨维尔军队驻扎边境。 第二星系背靠释律庭,并不需要过多担心,但还是得出钱出力。 只有在边境战场的话题上,全星海才会达成最高度的统一。 这并非坏处,只是利弊明显。 至少对于远在萨维尔-3768的三人来说,这算不上一件好事。 几条人命哪有边境战场重要呢? 这甚至都不是一个选择题。 “但研究院的星舰一定会来。”路西斯说。 萨维尔的军队会不会分出一点力量来这里救援,还要看他们如何决策。 或许会,但没有谁敢确信会。相比之下,星海生态研究院的人绝对会来。 扶朕眼前一亮,顿时重燃信心:“什么时候?” 路西斯顿时又不说话了。 他抿着唇,半晌才摇摇头:“不知道。” 扶朕:“……” 小胖子重新变回了自闭的蘑菇,找了个角落窝着,不说话了。 临玉走过去,在路西斯身边坐下,随手掏出了曲面金属制成的简易小刀把玩。 她看着曲面金属上属于人造日光的微弱反光,目的直接地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聊到这样的话题,路西斯突然变得格外健谈。 和之前问两三句都不一定会回一句的样子截然不同,路西斯的言语,似乎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边境战场的熟悉。 临玉不着痕迹地看向他,因为目盲,对方坐在原地没有动作,双眼微垂朝向前方,似乎在说完话之后就陷入了某种思绪里。 路西斯回过神,对她说:“研究院资料。” 一个研究院对边境战场的资料那么熟悉? 听起来似乎不太对劲,但联想到星海生态研究院的主要研究对象,临玉一时间又觉得不算太离谱。 只是……她有点意外。 还以为路西斯会说“与你无关”。 人造日光升起的第二天,临玉迅速回归了以前的生活状态。 她经常在自己刚刚着陆时碰见的那片垃圾场里找可能用得上的材料,再之后,就是和系统整合目前所知的消息。 坦白说,临玉并不是个积极生活的人。 因为“大异变”,她早早丧失了对生活本该有的那份热情,偶尔的时候觉得活着也没什么快乐,但死亡更没有意思,于是选择折中地活着。 但是来到萨维尔-3768之后,她那沉寂多年的悲观突然杳无音讯。 哪怕这里条件恶劣,除了最开始……因为没适应,还会把“死”挂在嘴边,现在的临玉居然很认真地想过要如何活下去。 为什么会有这种改变呢? 临玉想不明白,她短暂地迷茫了一会,干脆就把这样的困惑抛在脑后,转而专心地做好手上的事情。 带着勉强可用的简易帐篷替代物回来,临玉先去找了小胖子。 之前风沙太大,为了尽可能地挡住风沙,临玉把帐篷的位置安置在垃圾场的边缘,用巨大且粘连的废弃金属作为挡风处。 现在二十三天的黑夜过去了,为了方便交流,她又把简易帐篷的位置搬到了扶朕的私人星舰旁边。 此时此刻,扶朕依旧神色萎靡。 他坐在私人星舰坏掉的舱口,好像还没从昨天的认知中缓过神来。 看见临玉回来,小胖子立刻整理了表情,强打起精神跑过去:“临姐!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捡到了还算能用的东西,先拿回来。”放了至少十年的工业垃圾,临玉能从里面找出可用的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 “啊、哦……”小胖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把上面的沙子弄干净,殷勤道:“临姐,坐!” 她顺着扶朕的好意坐下,问:“莱德呢?” “你说路西斯?” 扶朕啊了一声,用一种崇敬的语气说,“今天早上,路西斯突然说自己的视力恢复了一点点,然后转身就朝着那一面去了,喏,就那个方向——” 他伸手一指,垃圾场旁的黄沙一望无际。 “这也太拼命了,研究院是给了他多少钱?”扶朕想了想,又立刻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观点。 “不不不……这绝对不是金钱就可以打动,这……高低也是路西斯自己具有崇高的精神!” 为了全星海抵抗污染的进程而拼上性命,扶朕是服气的。 两人聊了一会,临玉在这里休息够了,等到下午,路西斯还没有回来,她也起身重返垃圾场。 扶朕转身进了坏掉的舱体,正准备去开一支营养液。 生活好像恢复了一个月前的样子。 可是,就在他拿起营养液的那一瞬—— 手腕芯片突然弹出了一块虚拟屏幕。 【接收到外来信号,光脑网络恢复。】 扶朕:? 扶朕:!!! 卧槽!!! “临姐、临姐——” 扶朕三步并作两步,两条腿倒腾地飞快,一瞬间精力全部回满,雀跃的声音传得老远,他试图追上已经前往垃圾场的临玉,再告诉她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有外来信号,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有星舰正在接近! “有人来救我们了!” 不管是研究院还是萨维尔军队,反正他们有救了! 星舰的速度很快,扶朕跑得跌跌撞撞,还没注意摔了两跤,再爬起来时,手腕芯片显示的信号又强了一格。 手腕芯片自动对星舰标识进行检索,却意外发现—— 没有标识。 【疑似偷渡客星舰,请注意辨明。】 光脑发出了橙色的警告。 小胖子愣在原地。 ——等等,不是? 他当机立断,正要断掉信号连接来保证安全,却没想到,紧接着弹出的,是一个自己绝对没有想到的消息。 发出方赫然写着一个名字:扶识清。 【扶识清】:我即将降落萨维尔-3768,你应该已经接收到信号了? 所以…… 那艘没有标识的星舰,就是扶家的? 他那位二十三天之前把自己放弃了的大哥……现在正开着星舰来接他? 扶朕还算有几分警觉,他本能觉得肯定有哪里不对劲。以他对扶识清的了解,他只会把家族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 就算是要来接他,也不可能亲自过来。 更何况……既然是来接他,为什么连星舰最基本的标识都没有挂上? 扶朕主动关闭了信号连接。 他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这颗星球实在没有好的掩体,他避无可避,只能加快速度去垃圾场里找临玉。 可是仅仅过了十分钟。 萨维尔-3768的星河之外,看着光脑显示“您的消息无法发出”,扶识清冷笑了一声。 “扶清淮啊扶清淮……”他叹息一声,“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一旁的人上前,语气恭敬地说:“识清少爷,萨维尔-3768地表黄沙覆盖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五,剩下的百分之十五全是萨维尔的工业垃圾,您还要登陆吗?” “要,怎么不要?” 扶识清看着星舰操控屏上展示的星球概况,就连头也没回。 “扶清淮在给萨维尔军方的求助信息里说,遇难者除了他,还有一个星海生态研究院的人和一个萨维尔人……哈,萨维尔人。” “他要是真找到了王女,那这一趟就有必要来。” 扶识清眯了眯眼睛,心中全然没有对于亲生弟弟的半分怜悯,“要是那个萨维尔人不是王女,那也不能活着。” 一旁的人于心不忍:“小少爷毕竟还涉世未深,为什么不多给一次机会?毕竟那位先生也说了……” “就是因为那位先生的话,他才能在家族好好长大,而不是像我和扶知淮一样,小时候要在家族训练场待着,成年了还得被送去边境战场。” 扶识清说:“你看家族养他这么大,就是为了赌一个可能……要是失败了,他的存在就会成为家族被萨维尔发难的把柄。” 普通的人类想要达到特殊种族的高度,就得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 扶家曾经选出家族的上百号人送去第三星系,基因融合勉强成功并且活着回来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条路很艰难,那位先生的能力来自一位好不容易留下基因的织梦者,他获得了预知的同时,也因为承受不住巨量的负荷而形如槁木,眼看着就要死了。” 他想到那位躺在病床上被扶家层层保护的唯一成功案例,沉默了一阵子,又想到了小废物一样的扶清淮。 因为是第一批实验者,基因融合极其不稳定,预知的能力断断续续,且精度很差,而且一旦窥探了来自宇宙中的某一个“未来”,那位的身体就会瞬间再差上一个维度。 力量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得到的。 基因融合第十年,本该四十岁的那位先生已经快要死了。 可偏偏在临死之前,他又说出了一句不成样子的话:【扶清淮……萨维尔……或许……一步登天……】 再之后,那位先生彻底咽气。 家族再去联系当初那位研究员,表示愿意再送一批人过去,可是那位研究员却说表达了拒绝。 【样本被释律庭收缴了,你们要是能进入释律庭找人把织梦者的身体残片要回来,那我给你们做基因融合实验。】 听起来倒是简单,但——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扶家势力确实大,可那也只限于第二星系……对于释律庭还说,扶家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蚂蚁。 星舰已经穿过了气层,扶识清看见了地表绵延不绝的黄沙,随口补充:“家族揣测许久,估摸着那位先生的意思是——扶清淮同萨维尔扯上关系之后,如果家族利用得当,或许可以就此一步登天。” 是什么意义上的一步登天呢? 是地位上的,还是本质上的? 不清楚。 所以只能一个个尝试。 未来具有不确定性,那位融合预知能力的先生在扶家短短的几十年,已经成功证实了他所预见的未来并非既定。 如果不顺着某条既定的走向行进,或许未来也会走向和他的观测截然不同的的方向。 虽然预测精度不高,但好在扶家的决策果断而精明,每一次都走到了正确的路上,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后来,萨维尔的王女丢了。 恰巧是那时候,扶清淮提出想去星海旅行,第一站先去第五星系的萨维尔帝国看看。 ——机会来了。 他们把信息全部告诉了扶清淮,数年宠爱皆为算计。一朝摊牌,这个在家族虽然不算优秀但大体乖巧的废物第一次如此激烈地表达了抗拒,甚至当场放话改了名字,但最后…… 他还是答应了。 他会去找王女格薇尔的尸体。 扶识清了解这个弟弟,笃定他会答应。 如果真的能就此融合萨维尔神眷者的基因,觉醒王室超绝的精神力,扶家自然会一步登天,但前提是……扶清淮必须按照家族给的任务走。 他必须找到王女,必须把王女带回来,必须成为基因融合的被实验者之一。 要是做不到…… 要是扶家没有在扶清淮的光脑芯片里植入那段监控他的代码,或许也就不会发现那一条给萨维尔军队发送的求救信息。 ……还好是拦截下来了。 如果萨维尔军方真的收到了信息,不管那个萨维尔人究竟是不是王女,只要军方从扶清淮口中问出点什么,扶家就完了。 别说一步登天,就连维持现状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 扶识清的眼中划过了一丝冷意。 “识清少爷,三分钟后星舰就要降落了,小少爷的实时定位已经发送到您的光脑芯片,您可以随时查看。” “知道了。”扶识清收回思绪,嫌弃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垃圾场,然后利落地穿上了防护服,准备下舰。 与此同时,小胖子在朝着垃圾场跑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瞬间停下了脚步。 手腕中植入式的光脑芯片一直在播报信息: 【不明星舰正在靠近,距离您37645千米,请注意安全。】 【不明星舰正在靠近,距离您26769千米,请注意安全。】 【不明星舰正在靠近,距离您6432千米,请注意安全。】 等等…… 为什么星舰的方向没有变化,还加快了速度?!! 某种巨大的危机感萦绕在扶朕的心上,他开始迅速地回忆自己做了什么。 而后,扶朕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猛地低头看向手腕的光脑芯片。 不对……不对劲!!! ——是、是光脑芯片有问题!!! 为什么自己明明把消息发给了萨维尔军队,可是扶识清却得到了消息?! 扶朕想到自己家族的期许,曾经派给自己的任务,想到“王女”的重要性,想到自己发出的求救信息中提到的受困人员…… 一瞬间,他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能去找临玉。 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王女,临玉都会死。区别只在于一个是死在基因融合实验上,另一个是死在今天的灭口中。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流落荒星这么久,从来没这么冷静过。 他心中慌得要命,心脏的跳动也剧烈到仿佛即将冲出胸腔,脑海中却清晰地列出了扶家的一条条目的,最后,看着光脑上直逼的星舰距离,扶朕转过身,选择朝着垃圾场的反方向狂奔。 一边跑,手腕上的芯片还在不停地提示星舰的距离。 【……1234千米。】 【……589千米。】 【……967米。】 星舰着陆。 正正好停在他的面前。 扶朕脚步猛地顿住,他看着舱门被打开,里面的人走出来,露出了扶识清的脸。 黑发黑眼的男人看见面色沉凝的亲弟弟,终于轻笑起来:“那么如临大敌做什么?扶清淮,好久不见。在这里的那些日子,你看起来过得很糟糕啊。” 扶朕不说话,背后沁出一片冷汗。 小胖子握了握拳,强作镇定。 “你怎么突然过来找我了?” 扶识清有些诧异:“你不至于蠢到这个份上?我来找你,难道还能是真的关心你?说说看……” 他的语调瞬间沉了下来,浮于表面的笑意都荡然无存:“你找到的那个萨维尔人……到底在哪里?” 扶朕的心凉了半截。 扶家在他的光脑芯片里载入了监视程序的猜想……成真了。 他没有回答。 扶识清并不恼火,只是摆了摆手,说:“好,这颗星球也就这么点大,我会找到她的。希望你不算太没用,不然是在对不起家族在你身上耗费的心力啊……” 他抬起手,搜寻机器人蓄势待发,扶朕心中更慌了,却拼尽全力大喊:“她已经死了!一个残疾的萨维尔人能在这里活多久!扶识清,你想杀我灭口就杀,不用找这么拙劣的借口!” 他很确信,如今在这荒星上的三个人里,只有路西斯是安全的。 对方是星海生态研究院的人,隶属于第一星系,扶家不会想不开去招惹。 更何况……扶家在自己的光脑芯片上设有监视程序,那么他们肯定清楚自己已经对临玉坦白了扶家的谋算。 而路西斯并不知情。 不知情,再加上第一星系的背景,他不会死。 但临玉一定会死。 “残疾的萨维尔人……残疾……我知道,你刚刚来到这颗星球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扶朕的光脑那时候没信号,但扶家手段繁多,知道他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过是一件需要时间就能完成的事情。 扶朕刚来荒星的那段正常白天,信息的获取很简单,而后的二十三天,萨维尔-3768陷入一片风沙狂暴的黑暗,信息的获取也只是相对困难一些而已。 王女没有精神力……那个萨维尔人精神分裂……真是耐人寻味的信息。 “我的好弟弟……”他叹息一声,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又有些嫌弃地拍掉手上沾上的灰尘。 “你已经够努力了,放心,如果她真的是王女,你当然会被我带回去,然后成为基因改造实验的第一批分蛋糕者,这不好吗?” 扶朕浑身都在发抖。 “扶识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要是、要是她真的是王女……你就不怕萨维尔王室的报复?”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挂扶家的星舰标识?再说……你以为,王女为什么会失踪?” 扶朕瞬间睁大了双眼。 扶识清再度笑起来,慢悠悠地说:“十二年前萨维尔宫变,死了一个皇子,以公爵为首的叛党被处决,但公爵还剩下一个孩子。那孩子……名叫伊索斯。” “你到底想说什么?!” 扶朕死死地盯着他,背后的手却在不住地颤抖。他想握住点什么武器,可是双手抓了抓,却只能茫然地握拳。 “伊索斯和那位风头正盛的王室私生子霍格——啊,你应该知道是谁?他们的关系相当不错。”扶识清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霍格,就是谋害王女的罪魁祸首,但一个草包皇子哪里可以做到这些呢?” 扶朕跌坐在地上。 在扶家长大,他的脑子并不是摆设。 “所以……王女遇难是其他王室成员害的?你们……你们和霍格皇子……有合作?!” “你的脑子也还算合用……”此刻,扶识清的心情还算不错,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好像是接收到了什么消息,整个人顿了一下,才语气惋惜地继续开口。 “啊,很遗憾,虽然我很想告诉你后来的计划,但是显然,就在刚刚,你失去了知情的资格。” 刚刚有一架搜寻机器人被毁坏了,在失去联系之前,扶识清查询了那架机器人留下的最后记录影像。 ——那是一个金发蓝眼的少女。 少女气势锐利,手上一把断掉的曲面金属挥过来,画面就断掉了。 扶识清上过边境战场,他熟悉这样的眼神。 ……虽然全星海都搜寻不到王女的长相,但扶识清可不认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废物王女可以有这样的眼神。 他太过傲慢,从不怀疑自己的猜测。 在霍格传来的消息中,王女的性格如何,扶识清可太清楚了。 【她懦弱地很,很多公众场合都根本不敢露面,也没有精神力!我只见过她几次,她甚至眼神躲闪,连正面对上我视线的勇气都没有……呵,这就是萨维尔的王女,父皇选定的未来储君……真是叫人大开眼界的废物!】 更何况——连萨维尔王室最基础的瞳色特征都没有,看起来,她或许只是一个从边境战场流落到此处的萨维尔军人。 真是不幸啊。 扶识清举起了量子枪。 扶朕看着自己生理意义上的兄长,扶识清面无表情,话语却冷地惊人。 “再见了,扶清淮,希望你下辈子聪明点——如果这片茫茫的星海,真的可以让你转生的话。” 砰—— 一声枪响。 垃圾场上,临玉陆陆续续解决了十几个搜寻机器人。 “那帮人到底来做什么的?他们在找什么东西?是星海生态研究院的?来找路西斯?” 放这么多搜寻机器人,临玉见到的越多,心中的不安就越强大。 她很相信自己的精神力给自己的预警,有的时候,她的直觉准到几次保住性命。 正在此时,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宿主,就在刚刚……小胖子和路西斯的生命能量都消失了。】 临玉猛然刹住脚步。 “……你说什么?” 【情况危急,好几个危险的生命能量正在迅速靠近。建议不要返回,我们还是透支积分,开启随机跃迁,赌一把。】 【宿主,我们得活着。】系统说。 第21章 赌一个不确定 最终,临玉还是赌了一个不确定性。 陌生星舰来者不善,扶朕和路西斯的生命能量都已经消失,临玉无暇探究原因,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满星球巡视的搜寻机器人已经看见了她的位置,那几个强大的生命能量正快速朝着临玉的方向行动,躲避毫无意义。 临玉闭了闭眼。 心中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她当机立断:“赌一把,系统。” 比起在这颗星球上被杀死的结局,她还不如选择随机跃迁,虽然目的地未定,但至少这也有可能是一条活路。 系统精神一振,代码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已在为您准备跃迁通道,倒计时——】 【五。】 临玉抬起曲面金属,又毁掉了一个搜寻机器人。 【四。】 一转头,萨维尔-3768的风沙重新呼啸,仿佛要割伤皮肤的锐利触感扑面而来。 【三。】 临玉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扭曲的空间,里面联通着一个看不见目的地的黑洞。 它在这里静静地浮动着,好像星海的呼吸。 【二。】 临玉做好的准备。 【一。】 跃迁开始。 在萨维尔-3768的第三个月初,临玉终于还是离开了这里。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会降落到一个适合生存的星球,命运这种东西就像是宇宙星海给生物开的玩笑,玄之又玄,抓不住也无法预测。 她降落了。 在五个星系之中,唯有第四星系入之必死。 猖獗又可怖的污染遍布整个星系,哪怕主净化的释律者全年无休、一刻不停地在前线奋战,还是只能做到把污染控制在一个可控的蔓延速度之内。 那里满目疮痍。 临玉站在新的土地上时,入目所见的景象是比萨维尔-3768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和垃圾还要糟糕的景象。 遍地都是坑坑洼洼,比月球表面还要夸张不少。热武器的痕迹,量子弹逸散的能量,破碎的衣物和武器残片…… ——简直就像是已经结束战斗的边境战场。 临玉:“……” 临玉忍不住发出灵魂质问:“不是,这……这不会是第四星系?” 那个有去无回的第四星系?那个污染猖獗、生物变成怪物的第四星系?!! 临玉蚌埠住了。 小胖子和路西斯的生命能量消失并不一定意味着他们死了。 但自己这下肯定是真的要完蛋了。 【等下宿主你先别慌!!!】 系统其实也慌得不行,但是系统还得强打起精神分析:【是这样,虽然、虽然我们是随机传送,但……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进入必死的地点的。】 【你还记得我们目前唯一收到的那点声望值吗?】 虽然微不足道,降落的目的地依旧未知,但是至少这点声望值意味着临玉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这种联系虽然微弱,但也会影响一些结果。 系统查询了星海地图,发现这里确实处于第四星系。 但是…… 【宿主,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心口难受吗?身上有没有爬上奇怪的纹路?】 临玉检查了一圈,发现自己好端端的,没有系统说的那些症状。 系统舒了口气,就连代码都欢快地跃动起来。 【看,我就说!】小光团子在精神海里蹦蹦跳跳,【就算进入了第四星系,我们也还是幸运的!】 它迅速调出了目前的位置图展示在临玉面前。 【宿主你看,我们现在的位置是第四星系边缘,这个地方是边境战场没错,但是已经打完了,释律者在五年前净化了这里的污染,然后前往其他被污染的边缘星球去了。】 他们随机跃迁的位置相当遥远,从第四星系和萨维尔接壤的边缘星球直接跨越到第三星系和第四星系接壤的边缘星球。 这其中,他们横跨了整整一个星系。 但要说运气好,似乎临玉的运气也没有那么好。 这颗新的星球显然曾经是战争的主阵地,满地都是坑坑洼洼,想要找到赖以生存的东西活下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里不像萨维尔-3768,至少那颗星球还有一些工业垃圾可以翻一翻,而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站在原地,举目四望,临玉根本看不见一点点可以稍加利用的东西。 因为来的仓促,她的身上只有一管原本用作晚饭的营养液,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那把已经钝了,但还没来得及替换曲面金属的简易小刀。 “系统,这颗星球上还有活物吗?” 【嘀——生命能量检测中——】 过了许久,系统才说:【抱歉,宿主。】 “我倒是也不意外……”临玉颇为头疼地扶额,“算了。” 【不、不是……】系统有点纠结,但还是说出了实情,【我的检测功能……好像没办法使用了。】 它根本没有探查出任何有效的东西,正在此时,系统才突然意识到,它一个即将报废的老系统,本就不可能在透支积分、开启强行跃迁之后……还和之前一样好端端。 临玉沉默了一瞬。 她突然问:“你要彻底报废了吗?” 【倒也不是啦……只是可能会彻底变成一个没用的统,连生命能量检测这种基础功能都用不了了,宿主,我很废物呜呜呜呜呜……】 “是啊,真没用。”临玉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系统哭地更凶了。 “声望值可以捞你吗?”临玉又问,“你这样的,还有的救吗?” 系统哭声一顿。 它不可置信地在精神海里飞了一圈,迟滞的代码艰难运行之后,它总算是消化掉了临玉话中的意思。 【你、你的意思是……你要用昂贵的声望值来养我?!!】 临玉目视前方,语气轻飘飘的:“是啊,不可以吗?” 系统瞬间感动地泪眼汪汪:【呜呜呜呜宿主!宿主你真好!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呜呜呜呜……】 临玉嫌恶道:“别恶心我了。” 系统乖巧闭嘴。 平心而论,临玉并没有给出很确切的许诺,现在也没有一分多余的声望值。 之前有且仅有从扶朕那里得到的一点,也已经在跃迁的过程中被系统用以保护了她自己。 临玉现在就像是一个身无分文、但对痴情女子许诺来日考取功名必不负卿的赶考书生,用了人家辛苦攒下的钱财,但未来会不会翻脸,还得看临玉的人品。 系统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临玉的人品,但就临玉自己来说,她的人品……大多数时候确实堪忧。 系统抽抽噎噎地又开始问她:【你真的要养我吗?真的真的真的……要把以后获得的昂贵声望值用在我身上?】 临玉垂下眼睫,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最终,她说:“真的。” 【不是骗我?】 “不是。” 系统不明白。 系统问她:【可是……为什么?我只是一个报废了也没有多少人会在乎的数据生命。】 “我觉得有个电子宠物也不错,有问题?” 【噢……原来是这样……】系统嘟嘟囔囔,【好,你一点也不坦诚,明明就是喜欢我。】 临玉:“……” 临玉:“少看点幻想小说。” 关于把以后的一部分声望值用在系统身上这件事,临玉确实没说真正的理由。 她的考量并不单一,一方面,她得稳住系统,另一方面…… 少女想到了什么,精致的脸上划过一点微不足道的恍惚。 这颗星球上有太阳。 不是人造的太阳,是实打实的、正在星海轨道中运转的天体。 这里没有一望无际的黄沙,没有臭气熏天的垃圾场,没有吵吵闹闹的小胖子,没有默不作声、但存在感强烈的路西斯。 刚来到这颗星球时,系统还是活蹦乱跳的状态。而后过了约莫一个小时,系统代码的运转就开始迟滞了。 【宿主……我有点累了。】 临玉问它:“数据生命也会感觉累吗?” 【应该是透支积分的影响……不必担心,我只是需要休息一会……】 系统兀自陷入沉睡状态。 这颗星球很平静,一点风也没有,临玉站在空旷的废弃战场上,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想,现在就连脑海中叽叽喳喳的系统也没有了。 ——真是糟糕透了。 临玉往前走了几步,庞大的精神海开始翻涌起浪潮,她腾出一片空地包裹住沉睡的小光团子,然后释放了自己的精神力。 萨维尔人对于精神力的掌控本就得天独厚,临玉本就是收容员中首屈一指的精神系异能者,现在穿越异世界,她对精神力的掌控好像更进一步了。 系统探测生命能量的功能已经无法使用,那么临玉只能自己来。 无声的蔓延的精神力就像一张精密织就的网,由她为圆心,随着她的步履慢慢扩散,这颗星球的全貌就这样慢慢展现在她的面前。 确实是死寂、荒芜、遍地狼藉。 但…… “pia——” 精神力延伸到某一个点时,似乎惊扰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不算大,被吓到之后惊慌失措地从高处摔了下去,然后摊成了一张饼。 临玉的心情奇迹般地好了些。 ——有活物。 临玉喃喃自语:“还好……我不挑食。” 没毒就能吃。 有毒也能处理一下对付着吃。 第22章 小章鱼 这颗星球比萨维尔-3768平和很多。 当那颗挂在天上的天体散发出带着暖意的光芒,并平和地照耀在身上时,临玉甚至产生了一种轻飘飘的恍惚,就好像这只是她临死之前的错觉一样。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说不清楚。 她在“大异变”时代干了那么久的收容,而后一朝穿越荒星,就连她自己都或是不清楚为什么还要选择活着。 人类对于异种的抗争以失败告终,临玉多年努力终成泡影,她为什么还要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在这个没有丝毫资源的星球求生呢? 或许…… 她的思绪好像陷入了某种糟糕的深潭,一切的理智的考量都被深埋其中,临玉的本能开始疯狂地叫嚣着什么,她听不清楚……好像自己的理智和情感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她鬼使神差地举起了随身携带的曲面金属,锋利的残片缓缓对准了自己的颈动脉。她的指尖微微发颤,内心开始了一场战争。 ……有什么不对劲。 她试图思考,但是思维就像是踩在了延缓时间流速的容器上一样缓慢。 【既然活着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还没想出具体原因,临玉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活泼的声音……有点像孩童,带着某种迫不及待的恶意。 ——不是系统。 临玉骤然清醒。 不对!!! 心中瞬间警铃大作,曲面金属被瞬间收起来。她警惕地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身影存在。 平和的日光照射在她目之所及的一切角落,除了自己还没来得及亲自探查的远处那道声音,这里简直就是一颗标准的死星——没有任何活物。 但是刚刚的感觉……临玉却隐隐熟悉。 有点像是“大异变”时期,那些异变方向为精神系的植物。那样的植物数量稀少,临玉身为头部收容员,在长达数年的收容经历中也只是遇见过两次而已。 第一次遇见精神系的植物,同为精神系异能者的她险胜一筹。第二次遇见,则因为面对的异种已经进入成熟期,她差点送掉自己的性命。 那种身不由己的被蛊惑感……简直和刚刚一模一样。 荒野求生难度再升级,临玉的心中微微发沉。 她突然意识到,这颗身为前边境战场的星球,远远不像是看上去的那么平和。 或许还有边境战场未曾褪去的影响,或许是因为星球本身的地理位置……谁知道呢? 系统休眠之后,哪怕是这片星海最基本、最大众的讯息,临玉也无从得知。 是这颗星球上有着类似精神系异变植物的星兽?或者是……精神恍惚也是感染宇宙污染的症状之一? 虽然总喜欢说系统没什么用,但到这种时候,身为对星海常识还有很多欠缺的远古人类,临玉突然有点怀念起系统了。 她得顺着找到那个奇怪的精神力反馈找到这个星球可能存在的活物,好让自己在营养液消耗殆尽之后,还能有活下去的凭依。 她面色沉凝,近乎结霜的情绪在幽蓝色的眼中一览无余。 虽然没有见到那个东西……但很显然,它的危险性绝对很高。 在这颗刚刚经历了战争的星球上,能好端端存在的,必然难以对付。 铺天盖地的精神力再度试探那个奇怪的地方,因为提高了警惕,她没再陷入刚刚那种状态里。 走了不知多久,临玉看见了一颗造型奇怪的蘑菇。 蘑菇整体呈白色,在阳光的照射就像闪着光一样。 不……或许这颗蘑菇本身就在发光。 临玉握紧了曲面金属。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面前突兀出现的蘑菇看起来并无害处,但是她的直觉却拼命地拉响警报,疯狂提醒自己这颗蘑菇不对劲。 或许这是星海专有的危险植物……谁知道呢? 只是盯着它看了一段时间,临玉突然意识到,刚刚那种精神被干预的感觉又出现了。 至于来源……就是这颗不对劲的蘑菇。 “不管了……”她喃喃自语,“总归杀了就好了?” 萨维尔出品的曲面金属有着相当高的锐度,临玉瞄准了蘑菇,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下一瞬,曲面金属陷入了质地坚硬的土地里。 临玉:??? 在她的注视之下,在曲面金属即将刺下去的那一刻,那一颗白色的蘑菇突然自己把自己从土里拔了出来,然后长出了好几条“腿”,倒腾着往远处去了。 那几条白色的小短腿都快出现残影了,好像有鬼在后面追。 ……蘑菇跑了。 临玉:“……” 临玉:!!! ——等等,蘑菇跑了?!! 天杀的到底是她被精神干预出现幻觉了还是她见识少了? 广阔的精神力延伸出去,很快就和那只逃跑的蘑菇再遇了。 临玉赶紧追过去,很快就再次找到了它。或许是因为害怕,它躲在石头后面,意识到已经无路可退后,白蘑菇瑟瑟发抖地不敢动弹。 是的。 瑟瑟发抖。 临玉很确信自己看见它在发抖了。 她抬起手。 曲面金属紧接着又补了一刀。 白蘑菇:!!! 白蘑菇直接弹射起飞,但很不幸,它并没有第二次机会在临玉的手上逃脱。 钉住了。 临玉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蘑菇。 它死死挣扎却又无可奈何,临玉问:“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小家伙现在这种怂样,可一点都没有刚刚在她脑子里蛊惑她去死的嚣张啊。 白蘑菇抖动着小小的身体,它看起来似乎很想维持自己的样子,但还是因为弱小,它的周身开始涤荡起小小的精神力波动,随即,它被动地解除了身上的伪装。 伞盖被分成一条条的样子,然后慢慢舒展开,在曲面金属的威胁下,白蘑菇用精湛的技术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啊不,活鱼。 ……活章鱼。 幽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 这只蘑菇的本体—— 居然是一只巴掌大的、八条触手的、闪烁着某种莹莹光芒的q弹章鱼。 临玉:“哇哦。” 第23章 悍匪 她拔出曲面金属,然后伸出两根手指,不算温柔地捏住了小章鱼不大的脑袋,看它八个触手在空中胡乱扑腾的样子。 小章鱼看起来义愤填膺,但是临玉毫不在乎。 简直就像是……被母星时代教会相关文明中,至高无上者精神净化之后的怪物。 “你想让我死。”临玉复述刚刚的事实。 小章鱼浑身一僵,八个触手摇摆地飞快。 【对……对不起。】 “有意识啊……你是星海公民吗?” 临玉记得系统之前给自己的科普。可以交流的、有族群、意识和文明等要素的,就是星海公民,而智慧尚且没有达到那个程度的,就是星兽。 宇宙的种族太多了。 不只是人类,还有很多非人种族也存在于这片广袤的星海。 小章鱼瑟缩了一下。 【是的……?】 “是和不是,还需要犹豫?”临玉眉梢微微挑起,“你不会在骗我?你要是个星兽,我可就杀了。” 很难说这句话中的胁迫成分有多重。 反正小章鱼是被吓到了。 【不是!我绝对不是星兽那种粗鄙野蛮的家伙!你要是敢杀了我,我、我的小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就你?” 临玉上下打量了一眼小章鱼挣扎的身体,乐了:“你还有小弟呢?” 有的时候,带着纯粹好奇意味的问询比侮辱更具有杀伤力。 小章鱼炸了……精神力方面的炸了。 一圈圈精神力以小章鱼为中心,像投入石头的水面般荡起波纹,冲刷着周边的一切,辐射的范围甚至很远。 说实在的,临玉没想到自己这都到第三星系来了,还能遇见和精神力相关的“怪物”。 ——不是说全星海只有萨维尔星系有精神力体系吗?合着“女神”的庇佑范围如此宽广呢? 临玉刚刚差点被算计,现在绝无可能再中招。 她加强了精神力的压制,没过多久,小章鱼就像是漏的气的气球般瘪成了一滩。 小章鱼轻轻抬起两条触手,讨好地圈住临玉的指尖。 【……我错了。】 审时度势之后,它滑跪的速度远比它的鼓起勇气的速度快上百倍。 临玉:“聊聊?” 小章鱼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曲面金属,上面闪着的寒芒简直让章鱼望而却步。 小章鱼悄悄把触手挪远了一点,然后飞快点头:【好、好的。】 “你叫什么?” 小章鱼犹犹豫豫:【我叫阿……】 “好的,蘑菇。” 小章鱼弱弱补充:【不对,是阿尔……】 “这重要吗?你想杀我,我们现在是并非需要相互尊重的关系。问你名字只是出于一场谈话进行之前的客套,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记住一只章鱼的名字?” 更何况,她也没想到一只章鱼居然真的有名字。 小章鱼:【……好、好,我是蘑菇。】 “你在这颗星球待多久了?” 小章鱼想了想,然后诚实地说:【大概……五年。】 “五年?你是从这颗星球上的战争结束之后就一直呆在这里的?” 【是啊……】小章鱼突然有点落寞,【这里是我的家乡呢。】 临玉:“那你还真是不容易。” 这颗星球很干燥,一只章鱼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临玉感觉自己看见了一个奇迹。 【这里原本不是这样的!我的家乡本来很好的!】小章鱼迅速反驳,【我就是想要留在这里……只要我努努力……】 聊到关于家乡的话题,小章鱼似乎短暂地忘记了临玉和自己剑拔弩张的氛围。 临玉发誓,自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这颗星球上还有没有水源”,没想到小章鱼却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它好像确实被压抑久了,不管临玉愿不愿意,都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 小章鱼在这颗星球上实实在在地待了五年,但是它刚有记忆的时间,其实是十二年前。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家乡,可是我对十二年再往前的记忆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只记得,这颗星球原本不是这样的。】 【原本……原本这里应该有一片湖泊,那里——那里还有好大一片茂密的树林!】它说到激动处,一伸触手,豪情万丈地指着一片干裂的土地说。 临玉问:“那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十二年前……这颗星球还没变成边境战场呢。那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知道……】小章鱼顿时颓靡,【不清楚……不明白……想不通……我只是想让这里变成以前那个样子,但是需要很多钱。】 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有相关研究成果,改变一颗星球的生态轻而易举,但需要支付昂贵的价格。 小章鱼没钱。 实际上,对于一个星海黑户来说,搞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它有意识的时候,浑身上下就跟没穿衣服一样干净。 当然,现在它也没穿衣服……那不方便拟态,小章鱼发现这一点之后,就恢复了没穿衣服的生活。 还好临玉是人,物种不同,她不会觉得被一只光着的章鱼猥亵了眼睛。 “所以十二年前直到五年前,你都不怎么待在这颗星球……你干什么去了?搞钱?” 【欸嘿嘿……确实。】小章鱼嘿嘿一笑,伸出一只触手挠了挠根本看不出表情的呆脸,【我带着小弟们去搞钱了,赚了不少。】 临玉随口问:“赚了多少?” 【一艘军用星舰!价值至少七十三个亿的帝国币!】 第24章 王女的下落 指望一只章鱼有什么正经合法的赚钱方法,还不如指望章鱼会飞。 但……一只章鱼,短短七年搞了七十三亿。 临玉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你说什么?!” 多少钱?!! 看这章鱼小小一只,没想到…… 小章鱼满意地看着临玉震惊的样子,两只触角叉腰,嘚瑟道:【没想到?我把那艘星舰卖给黑市的武器贩子,拿着钱去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买了一小块生态保护罩。】 【还好我机智……所以现在这里还剩下那么一片小小的湖泊。】 说到这里,它飞快地看了一眼临玉,不情不愿地补充:【你、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给你一点点。】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妥协才是上策。 “那我就不客气了。”临玉满意小章鱼的识趣,“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杀我?” 小章鱼怯怯:【非要回答不可吗?】 临玉双手抱臂:“你说呢?” 【其实……其实一开始,你到这颗星球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激进派的人……】 “激进派?” 【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的两股势力,激进派和主和派。】 临玉懂了。 之前小胖子也跟她讲过一点。 【激进派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疯子……会抓我去做实验的qaq……以前我就差点被抓到,还好被我的小弟给救了呜呜……】 这么水深火热的生存环境……还能搞到那么一大笔钱建设星球…… 这只章鱼,某种意义上讲,还真是有点东西。 末了,小章鱼哭够了,问临玉:【说了这么多,你还没说你是谁呢……为什么你也有精神力,难道……你是萨维尔人?】 临玉顿了顿,颔首,决定给一个模糊的回答:“姑且算是。” 【是和不是之间,为什么你也犹豫了?】 “允许你犹豫,就不允许我犹豫?”临玉伸出手捏了捏章鱼软弹的脑袋,“我说蘑菇啊,你也太双标了。” 【“双标”是什么意思?】 小章鱼狼狈地躲了一下,没躲过,被捏出“pia”的一声。 “不重要。”临玉收回手,“你知道怎么去萨维尔帝国的居民星吗?” 【你想返回家乡?】小章鱼有点困惑地看着她,【那你直接用光脑芯片向萨维尔星警发送求救信息就可以了啊,这里又没有断信号。】 临玉微顿。 小章鱼:【你怎么了?】 临玉镇定表示:“你说巧不巧……我也是个黑户,没光脑芯片。” 小章鱼:【……】 小章鱼:【啊?】 “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搞到的军用星舰。”她也借鉴一下。 小章鱼可疑地沉默了片刻。 最后,它深沉表示—— 【抢劫。】 临玉:? 她上下看了一眼小章鱼的身板。 临玉: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jpg 【我之前遇见了一伙星盗。】 “然后?” 【那伙星盗想要抓住我,去捞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给的悬赏金,结果看见我的小弟就被吓到弃舰逃生了……哎,我抢劫的台词都还没说完呢。】 它听起来甚至有点遗憾。 临玉:“等等,你说你有小弟,我姑且相信……但你的小弟不是和你一样的章鱼吗?” 【不是啊。】 小章鱼释放了精神力,片刻之后,临玉若有所感,一转头…… ——对上了至少十五双似曾相识的复眼。 虫族的身形遮天蔽日,一圈又一圈地围在了她的身边。 临玉:“……” 曲面金属瞬间紧握在手上,眨眼之间,锐利的金属就已经抵上了小章鱼的脑袋:“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 小章鱼瞬间被吓到僵直,好半晌才想起来辩解: 【不是、我、我没这个意思!!!这些是小弟!是小弟!你的精神力比我强大,他们不可能对你做什么!况且你又不是激进派……我还要杀你做什么啊我!!】 临玉低头看看其貌不扬的白色发光小章鱼。 又环视了一圈冷冰冰的虫族星兽。 “你……”她艰涩道,“你是有点东西的。” 不过…… “为什么我的精神力没有感知到这些生命能量?” 【因为他们已经死掉了啊。】 小章鱼伸出触手,在一旁巨大的虫族甲壳上拍了拍,发出“邦邦”的声响。 【你看,死的透透的!我只是用精神力控制一下,这样闲暇的时候也能假装有个东西陪着讲话,多好。】 它是自己的老大。 临玉听罢,面色复杂。 此时此刻,遥远光年之外的萨维尔主星,还有一群不眠不休的人。 “边境战场的各大军区都联系过了吗?” 宫廷侍卫长焦急地在原地踱步,一旁的人说:“都联系过了,但各大军区都说附近星域没有探测到任何的生命波动……侍卫长,您说,格薇尔殿下会不会已经……” “这种话不能说!” “格薇尔殿下在王宫失踪,事关王室的脸面……无论最后她的情况究竟如何……”侍卫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陛下已经下了命令,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是!” 格薇尔殿下的情况多半不容乐观,侍卫长叹了一口气,决定去外面缓缓。 刚一出门,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有情况了!”一情报人员站起身激动大喊,“就在刚刚,有军团传回消息,说是发现了被拦截的信息……尽力恢复之后,才发现是一条求救讯息。” “讯息上说,遇难者共有三人,其中有一个是萨维尔人,发出地点就在……萨维尔-3768!” 一众哗然。 “王女殿下的位置就在那里?!” “天……为什么求救讯息会被拦截?” “飞船!”宫廷侍卫长激动道,“无论如何……那些事情之后再查,先去准备飞船!” 仅用两个小时准备好了飞船,宫廷侍卫长亲自领着队伍,正准备正式踏上迎回王女的行路,而正在此时,又有人来拦住了他的脚步。 “请等一等,侍卫长大人。”来者身着和他截然不同的教廷服饰,不卑不亢地说出来意,“祭司大人请您去教廷一趟。” “……现在吗?”侍卫长有些犹豫,“请帮我转告祭司大人,我现在有要务……” “事关王女殿下的下落。” “你说什么?可是刚刚我们已经——”查到了啊。 那个神职人员补充:“祭司大人说,王女殿下并非身处萨维尔-3768,但具体的位置……他要亲自跟您说。” 场面倏忽安静一瞬。 即将出发的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后纷纷看向最前方的侍卫长。 “我知道了。”侍卫长叹了口气。 教廷啊…… 如果可以的话,还真是想这辈子都不要踏进那个地方。 在萨维尔帝国,王室和教廷并行。 帝国人认为,精神力天赋源自女神的恩赐,所以教廷供奉女神,所以民众信仰女神。王室是帝国的统御者,教廷是女神的代言人。 一般人不清楚,身处王室多年的侍卫长却是清楚的。 对于那位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来说,教廷的存在始终是一根横在心中的刺。 如果教廷一直不涉政,那么两方相安无事。但是在十二年前那场震惊帝国的宫变发生之后…… 虽然处决了相关的人员,一切看起来也已经回到了最开始的样子,可…… “到了。” 侍卫长收回思绪。 抬眼望去,这片全帝国趋之若鹜的精神圣地中,供奉女神的神殿气势恢宏,最前方的位置上,无面的女神雕塑手捧琼枝,注视着透明穹顶外的一片星河。 星河即人民,每一颗星星共同组成了如今的萨维尔。 女神悲悯而慈爱,诸多教廷人员贯彻女神的理念,大多都温和又好说话,只一个除外—— “你来得有点慢了,是被绊住脚了,还是本身并不情愿?” 清润的声音自一旁响起,说出的内容却不太客气。 被称之为“祭司”的男人就站在泉水边上,他身形修长,银白色的长发垂在身后,带着莹润的光泽。他的眼睛被一条雪白的丝质缎带覆盖,依照教廷的说法,这是为了保证祭司能够全身心地聆听女神的神谕。 侍卫长知道这位祭司,他叫阿尔弗,在历代祭司之中都是出了名的…… “不说话?你嗓子出问题了?” 嗯……出了名的脾气差,且毒舌。 和教廷诸多人员简直两个极端。 侍卫长沉默一瞬。 但……至少从外观上看,阿尔弗祭司本人还是神圣的。 侍卫长恭恭敬敬:“祭司大人,日安。您找我来,是——” “格薇尔殿下现在的位置在第三星系zy-591,现在还活着。”阿尔弗说。 侍卫长愣愣抬头:“……啊?” 第三星系的zy-591?!! 等等,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颗星球之前…… “看我做什么?既然已经是宫廷侍卫长了,大脑理应不会这么迟钝?” “……抱歉。”他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祭司大人,您是从哪里得知消息的?无意冒犯,我只是需要确认消息的准确度。” 阿尔弗转头,定定地面向他。 侍卫长有些不确定这位祭司是否能透过眼睛上的缎带看见自己的表情,他内心忐忑了一会,才终于听见阿尔弗的回答。 “神谕。” 青年祭司绷着声音,又强调一遍:“我听到了女神的指示,信息绝无可能出错。” “我明白了。”侍卫长心领神会。 这就是不愿意透露的意思。 但阿尔弗已经给出了信息确定为真的答复,侍卫长得到了结论,转身告辞。 然后马不停蹄地来到准备完毕的舰队面前,沉声说:“更改目的地。” 侍从问:“去哪里?” “第三星系zy-591,祭司大人亲口所言。” “怎么是这里……?!!”一片哗然。 ——王女殿下的失踪不会跟第三星系有关?! “不要多言……”侍卫长率先踏上飞船,“即刻出发。” “遵命!” 飞船即刻出发,在无边的星海拉出几道长长的弧光。 第25章 你来头不小 因为强大的武力,临玉从小章鱼那里得到了珍贵的淡水。 喝上几口勉强维持生命体征之后,她在原地坐下,盯着浑身散发荧光的小章鱼,默不作声。 小章鱼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发现她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颗星球自转了许久,到现在,他们处在星球的背阴处,伴随黑暗一同而来的还有和白天截然不同的冷意。 临玉衣衫单薄,小章鱼问她:【你不冷吗?】 “还行。”她答,“这颗星球的环境比我之前待的那颗要好一点。” 【啊?我记得萨维尔居民星的环境可比这好太多了……你确定你没记错?】 “之前我又没待在萨维尔居民星。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降落在那里。” 临玉面不改色地搬出万能公式,丝毫没有欺骗单纯章鱼的愧疚感:“我失忆了,很多事情不记得。” 小章鱼大为震撼。 小章鱼唏嘘:【真惨。】 临玉附和:“可不是嘛。” 原主真惨。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临玉恍惚了一下,才答:“遇见了个小胖子,他是个擅长审时度势的好人。” 【那他现在在哪里啊?为什么你自己来了这颗星球?】 “啊……他,或许死了。”临玉说。 【……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死了,他的生命能量是和另一个人一起消失的……那人来自星海生态研究院,照理说不会成为被杀的目标。” 临玉无法拯救他人的命运,至少现在是这样。她自身难保,实在很难顾及别人。 扶朕是个善良的人,临玉希望他活着。 小章鱼“哇”了一声。 【好丰富多彩的生活。】它伸出一只触手摸了摸下巴,揣测了半天 ,补充:【我感觉你来头不小。】 它伸着八只触手细数,边数还边给她分析,【你看啊,你被人丢在荒星——假设你是被丢的,还失忆了。】 【还遭遇了追杀。】 【还有强大的精神力。】 【还失去了绑定身份的光脑芯片。】 【综上,你肯定来头不小,哪怕是被丢在荒星没了记忆,还被剜掉了光脑芯片……你都这么惨了,还是会被别人惦记着灭口。】 临玉有点无语:“你的推论也太武断了。” 虽然听起来挺像回事,系统应该会觉得有理。 “追杀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小胖子去的。”她说,“后来我们捡到的生态院那家伙……那倒是挺倒霉的。” “还有,精神力难道不是所有萨维尔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吗?” 临玉虽然不信仰“女神”,但是不妨碍她借由“女神”信口胡诌。 “女神的光辉照耀在萨维尔的每一个人身上,精神力天赋就是女神的赐福。所以,我的精神力没什么好特别的。” 小章鱼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它突然振触手高呼:【我同意!一切为了女神的荣光!不过……我见过普通的萨维尔人,一般萨维尔人没你这精神强度。】 临玉:? 临玉神色诡异地看着它。 “你……”她没忍住,“你还有信仰呢?!” 小章鱼:【我可是全萨维尔信仰最纯粹的人……章鱼!精神力是女神的赐福,我信仰女神又怎么了!】 “可这里已经不是萨维尔了。” 【我知道……】小章鱼瞬间萎靡,【在十二年前,这里还是萨维尔-2316,是一颗环境潮湿的美丽星球。】 临玉觉得自己有点消化不了这样的信息。 什么叫十二年前这里还是萨维尔,现在就变成第三星系了? “萨维尔帝国把这颗星球划给第三星系了?” 【我不知道……】 小章鱼更自闭了,几乎要变回荧光拟态蘑菇的样子,【我只是有模糊的记忆……我不知道这颗星球到底是怎么离开萨维尔出现在第三星系的……我在星海漂流好久才回来……】 然后被乍然改变的环境和地貌狠狠上了一课。 这里太陌生,当初小章鱼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 【咳咳……总之,我觉得你肯定不用太担心。】 小章鱼正了正色,小触手一挥,【这里有信号,来往飞船一个月也有那么几趟,积极求援的话……要是运气好,搭上了主和派的飞船,那就获救啦。】 临玉沉思。 “所以……如果搭上激进派的飞船,就意味着会被怎么样?” 【要不就是切片研究啦,要不就是做成标本泡进罐子里然后丢地下黑市拍卖啦,要不就是被养在实验室里做个万年素材啦……】 小章鱼想到自己还没金盆洗手的时候接触到的事情,忍不住“噫”了一声,八条触手紧紧抱住可怜的自己。 【很惨的。】 临玉:“……” 临玉:“我觉得……我的运气也没那么好。” 来到星海三个月,至今仍未过上正常人类生活。 虽然不至于倒霉到一开始就死了……她甚至还能在恶劣的环境中活这么久,但如果可以的话,临玉还是希望这样的事情可以少一点。 小章鱼也沉默了。 一个抢劫七年就能运气好到怒赚七十三亿帝国币的荧光小章鱼显然不能理解这种倒霉蛋的经历。 它抬头看了看天,很久之后才伸出一只触手,小心地拍了拍临玉的袖子。 【那个……你往好了想,说不定你的运气差这么久,然后一朝就好了呢?】 它核桃大的脑子里没储存多少安慰的词汇,八只触手就要拧到打结了,才终于挤出一点话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亲自开着星舰来接你回家?】 临玉幽幽地看着它。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小章鱼:【……】 小章鱼:【哎呀别管!反正我就是觉得你不像普通人!直觉!这是直觉懂吗?我直觉超准的……这是女神给我的赐福!】 临玉又把脑袋转回去了。 她在这里度过了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系统醒来了一次。简单透过临玉的眼睛看了一眼荧光小章鱼之后,系统突然惊叫: 【居然是个有意识的精神体?!宿主,这东西好稀有的……你从哪里弄到的?可惜了……精神体吃不了。】 临玉更加诧异:“蘑菇,你居然不是生物?!” 小章鱼迷茫地抬起豆豆眼看她,然后歪了歪脑袋。 临玉:“你不会不知道?” 小章鱼没说话,假装自己只是一只普通的章鱼,八只触手立起来飞速跑远了,然后“pia”一声栽倒在地。 鉴定为装傻。 临玉懂了。 她摸摸下巴:“怪不得当初问它是不是星海公民,它还支支吾吾说‘算是’。” 系统说:【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片水源,宿主,你可真是好运气啊。】 它强撑着醒来似乎只是为了看看临玉的状况,确认临玉可以活上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系统又把自己关小黑屋沉睡了。 也是这一天,在系统说完这句话之后,临玉感觉自己的运气好像确实变好了一点。 说不上来是人为还是心理作用,总之,临玉在这颗星球上找到了相当合适的“临时居所”。 被她点出身份的小章鱼没来找她,不知道窝在了哪个角落。 临玉没关注,她进了临时居所睡了一觉,然后被突然蹿出来的小章鱼夺命连环call—— 【快起来!喂!临玉——你还说之前你经历的追杀不是冲着你来的!为什么萨维尔军方的舰队正在朝着这边过来啊!!!】 【喂我告诉你,我可是星海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你是不是故意钓鱼呢你!】 【卑鄙的星海人!你肯定是想用我换赏金……故意把我的位置给透露了,你这个坏女人!!!】 劈头盖脸的指责,气急败坏的语调。 临玉罕见地懵了一下,一低头,小章鱼两只触手撑着地维持身形,另外六只触手全部都直直地指着她。 感觉小章鱼要气到飞起来了。 临玉的思绪跑偏了一瞬,反应过来小章鱼话中的意思以后,她更困惑了。 “……等等,你说什么?” 什么来了?! 【你还装傻!!】小章鱼更生气了,【我之前问你是不是萨维尔人,你连个都犹犹豫豫,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 “不是,等等你还没说清楚……” 小章鱼跑了。 八只触手倒腾地飞快,这次是真的出现残影了。 一溜烟的速度,那只发着荧光的白色小章鱼就不见了身影。 临玉:“……” 过了不久,这片天空突然被巨大的黑影笼罩。 临玉抬起头,气势恢宏的星舰舰群从云层中降落。 比扶朕的私人星舰大太多了。 萨维尔军方的舰队? 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对于原主遭遇的种种猜想,临玉的心中突然生出警惕。 自己的位置到底是怎么透露的?! 来者到底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临玉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背在身后的右手已经握紧了曲面金属。 虽然知道自己肯定干不过…… 但……或许精神力可以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星舰降落了。 门开了。 一个身穿制服、气质干练的青年人站在最前方,身后还跟着列队站好的不少人。 青年朝着临玉走过来。 临玉的心中警惕拉到最高,但这么多人看起来……好像不是来干架的? 一时半会猜不到他们的目的,临玉只好绷着神经,磅礴的精神力蓄势待发。 气质沉稳干练的青年走到她的面前。 她看见对方眼中浮现出的喜悦。 下一刻,他右手握拳,放在自己的心口处,然后曲起右腿跪下了。 跪在她面前。 身后的人也齐刷刷行了同样的礼。 临玉:? 不是等等…… “日安,格薇尔殿下。” 青年定定地注视她,态度诚恳而坚定,“殿下,我是萨维尔王族宫廷侍卫长卡洛,现在特来接您回去。” 他掌心向上,小心地伸出手,等待临玉的反应。 而临玉……临玉没有反应。 她的脑海空白了一瞬,某种巨大的荒谬充盈着自己的脑海。 ——格薇尔?! 那不是萨维尔丢了很久的、小胖子的家族要抓去做人体实验的王女吗?! 临玉满脑子都是一句话—— 不是,我还真的大有来头啊?! 第26章 回到萨维尔主星 临玉活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开出这样的隐藏身份。 她看着面前这位自称宫廷侍卫长卡洛的青年伸出的手,半晌笑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动作。 卡洛疑惑地抬起头:“格薇尔殿下?” “为什么现在才来?已经三个月了。”真正的格薇尔三个月前就死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进入了这具身体,或许真正的格薇尔只会在三个月前死于萨维尔-3768的虫族之口。 被啃食、被风沙侵袭、被掩埋……连完好的尸体都不会有。 现在才来……是因为萨维尔王室的效率就该如此低下,还是背后已经算计好了来的时间呢? 临玉不知道。 她甚至不清楚原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只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借由原主的身体得到了喘息。 她的话说的和缓,并不多咄咄逼人,甚至还好心的放慢了语速,好给面前这位侍卫长组织语言的时间。 但在卡洛看来,面前传闻中深居简出、脾气温和的王女,透露出了让他愕然不已的压迫感。 是啊。 为什么呢? “是……是我的失职。” 他斟酌了许久,脑海迅速中过了一遍讲出实情的利害,最终选择把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坦然的承认了过失。 “不过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关于您的遭遇,我们必会彻查。殿下……您还记得——” “实际上,我并没有任何流落荒星的记忆。” 临玉打断他的话,“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被谁暗算的……我完全没有印象。” “卡洛是?你知道……是谁做的吗?”这话已经问的足够直接了。 尾音轻飘飘的,就好像只是王女心血来潮的随口一说。 气氛一时沉凝。 这颗星球分明烈日高照,在场众人却觉得王女的疑问句就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冰,顷刻间就把现场氛围变得紧绷无比。 卡洛答不上来,在场众人在网王室工作多年,心中早就已经对凶手的可能人选圈定了范围,却因为身份原因无法开口。 格薇尔出事之前,在场人见到她的次数不多,只是依稀有个模糊的印象—— 王女没有精神力,深居简出,许多场合都不会公开露面,性情温和、甚至有些自卑…… 而这样的人偏偏是萨维尔的储君,所以会对她下手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 王室,还是具有实权的王室。 “储君”的分量难以言喻。 但没有一个人开口。 ——因为没有证据。 “我……”卡洛张了张嘴,他看着面色冷淡的少女,突然觉得王女的样子有些陌生。 而正在此时,临玉突然笑了。 “别紧张,我只是随口一问。还以为你们是故意等到我在荒星死了再来收尸的……我错怪你们了,对?” 卡洛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完全没想到,贯来以温和好说话着称的格薇尔殿下,原来还有这样尖锐的一面。 可怕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临玉已经没有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不是说来接我回去吗?不走?” 她转头看了一眼小章鱼逃跑的方向,一个不起眼的土堆旁,散发着白色荧光的小脑袋露了出来。 小章鱼根本不敢探头。 临玉随口说:“哦对了,这颗星球以前是萨维尔的,对?” 卡洛有些诧异地回答:“确实……您居然知道这件事?”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而已。”临玉说,“我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这里的生态有点太差了。” 卡洛心领神会:“这颗星球会为您而改变的,即便它已经不再属于萨维尔。” 小章鱼偷偷摸摸听了半天,瞬间激灵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它感觉很愧疚,又感觉很懊恼,还有莫大的喜悦充斥着它小小的身躯。 小章鱼又把脑袋探出来了一些,想找临玉说点什么话,但是对方已经随着前来的侍卫队踏进了星舰,连头也没回。 小章鱼有点落寞的回到了自己的小湖泊。 刚刚听到的话在脑海中浮现。 原来是萨维尔的王女啊…… 格薇尔。 格薇尔·萨维尔。 【她回去了。】小章鱼想。 这颗星球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有它,以及被它控制的“小弟们”。 * 格薇尔殿下被找到了,并且还活着。 当这个消息传回主星的时候,几乎所有相关人员都松了一口气。 一个储君在王宫内失踪整整三个月,在第三星系的边缘星球被找到,这话说出去,那是极其的丢脸。 “谢天谢地……哪怕格薇尔殿下名存实亡,她也是陛下金口玉言的储君。”一个技术人员伸了个懒腰,终于懒洋洋的瘫倒在了椅子上。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是哪路劫匪如此大胆。” 另一人附和道,“现在王女殿下回来了,我们的饭碗也能保住了。” 处罚肯定是会受到处罚的,但绝对没有一直找不回王女那么严重就是了。 几人齐齐叹息,随即一身轻松的约好了晚饭吃什么庆祝。 而另一边的氛围就没这么好了。 王庭的某一处宫殿内,伊索斯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慢条斯理的喝着红茶,下一刻,旁边的空茶杯就被摔了个粉碎。 伊索斯有些讶然:“这可是仿母星时代的汝瓷工艺,十分珍贵,霍格殿下,您未免也太冲动了。” “伊索斯……那个废物活着回来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金发的骄矜皇子再度气质全无,满身狼狈的跪坐在地上,根本没管那个被摔碎的茶杯,而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为什么她偏偏就活着回来了呢?” “格薇尔就是个废物……她又做不好储君,为什么那个位置不能给我来坐?”霍格缓了一下,讷然地抬起头,看向慢条斯理的伊索斯。 伊索斯微顿,放下手中的红茶,走到霍格的面前蹲下。 他看向失魂的皇子,霍格很好的继承了萨维尔王室的血脉,相貌出众、眼睛也是最正统的紫罗兰色。 这双眼睛足够美丽,哪怕是失神,也足够牵动人心。 “霍格殿下……”伊索斯伸出手,在他的眼侧细细地来回抚摸,“您不必忧虑,格薇尔殿下不会揭发您的。” 他的语调不急不缓,带着和往常一般无二的沉静,让霍格下意识的就想要相信他。 “真的吗……?”霍格忍不住伸手抓住了伊索斯的衣袖,“伊索斯……为什么你如此笃定?” “格薇尔回来了!她甚至还没死!她活的好好的……她为什么不揭发我?!” 他想听到的不是虚假的安慰,他只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切实的解决这个隐患。 “要不我再想办法去杀她一次?你觉得在返程路上被星盗杀死这个死法怎么样?伊索斯?你能不能联系到那些臭名昭着的通缉犯?伊索斯!” 青年回过神,金色的眼中划过一丝思索。 因为他没有答复,已经对伊索斯产生下意识依赖的霍格肉眼可见的更加焦躁了。 说到自己漏洞百出的加害计划时,霍格脸上憎恶的表情已经使他面目扭曲。 “殿下……”伊索斯轻轻叹了一口气,“请不要如此焦躁……” “还记得我之前跟您说的话吗?”伊索斯提醒他,“我说,无论格薇尔殿下会不会指认您,您都不会有事。” 那时候霍格就问他为什么,但伊索斯没有回答。 但这一次,为了安抚更加焦躁的霍格,他还是贴心地给出了回答。 “目前来说,您是陛下最合适做储君的孩子。”伊索斯说,“格薇尔殿下难当大任,在萨维尔,没有任何人会向着她。” “另外两位小殿下还没到接触政治的时候,综上,您只要做的不过火,格薇尔当然不能对您做什么。” 霍格觉得不太对劲。 这种分析有些太轻易了……但他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他只是想从伊索斯那里得到一个自己不会有事的答案,他只是想求一个安抚。 “是的……没错……我是父皇最合适的孩子……只要做的不过火……一定会没事的……” 他反反复复的说了好几遍,终于把自己的心情给稳住了。 “伊索斯……那如果我真的被指认了呢?” “您只要否认就好了,陛下的私生子不少,随便推给谁都没关系,我已经伪造好了足够的证据。” 青年唇角含笑,替他抚去了脸上的泪珠,“殿下,怎么哭了?” 霍格这才发现自己的眼角湿润了。 他并不是一个胆大的人,如今能做这么多,走到这一步,好像都是因为伊索斯。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 他只是无端想—— 伊索斯绝对不能背叛他。 “伊索斯,你会是我永远的合作者,对?” ——你知道我这么多秘密,你绝对不能背叛我。 伊索斯专注地直视皇子的眼睛。 霍格在那双金色的眼珠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他听见青年说:“当然,我的殿下。” 霍格的心安定了下来。 伊索斯把他放在椅子上,然后说:“时间不早,我该离开了。殿下,祝您今晚有个好梦。” 他即刻抬腿,离开的动作毫不犹豫。 第27章 星球与归属 临玉踏上了星舰之后,卡洛告诉她,还要经过两天的路程才能返回萨维尔主星。 “事急从权,只好委屈您暂时住在这里了,还请不要嫌弃。” 跟着卡洛的步伐走到为她准备的房间,一推开门,临玉的瞳孔微微扩大,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有钱人。 ——至少在看见面前这一幕之后,临玉被重新定义了什么是“委屈”。 这比她上辈子在收容所里住的环境还要豪华百倍。 房间面积开阔,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广阔的星海。 这艘星舰在行进的路程中,窗外的星星就像流光一样被掠过,没有任何的声音。 ——是一场来自星海深处的沉默绝景。 室内设施齐全,桌上还贴心地备好了食物和餐具,进去之后,卡洛站在门口说:“您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在光脑芯片上给我发消息。” 临玉脚步一顿。 她突然想起来了:“你等等。” 卡洛看向她。 临玉举起了手:“我没有光脑芯片。” 卡洛瞳孔一缩,瞬间抬头看向临玉的表情,临玉神色如常:“怎么?你想知道为什么?” “不——抱歉,我这就去为您准备新的芯片。” 卡洛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就目前来看,情况不容乐观。 他是王室最忠诚的宫廷侍卫长,他的职责就是保护王室成员的安全,而现在,自家皇储在王宫里失踪三个月就算了……甚至就连手腕芯片都被挖掉了。 他完全不敢想象王女殿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经历了惨无人道的非人折磨……如今性情大变,似乎也正常。 临玉才不管他想了多少,听见他说会准备新的,她就点点头,说了句“我想要静静”,然后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留下外面的人面面相觑,但没有一个敢去打扰此刻的王女。 临玉终于坐在了正常的餐桌前,吃上了一顿正常的饭菜。 虽然来到了星际时代,但值得庆幸的是,人类的食物依旧美味。 很多新食材和新味道都让临玉眼前一亮,她得承认,自己确实是个土包子。 还是星海人会享受啊。 自己在上辈子是个苦命打工人,被收容所收留成人之后就一直在干收容,不仅全年无休,还要面临生命危险,吃穿用度也没这些好,临玉真情实感的想——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努力了。 坐享其成的感觉太美好了,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喜欢不劳而获。 一顿饭快要吃到尾声的时候,临玉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熟悉的电子音。 【滴——】 系统醒来了。 【哇,宿主,我睡着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啊?!】看见眼前的景象,系统惊叫了一声,【你的生活怎么突然一下子这么好了?】 【等等,我不会还没睡醒,难道说这是梦?】 话刚一出口,系统又自动否认了这样的说法。 【不对不对——我可是数据生命,数据生命是不会做梦的,也不会梦见电子大餐!】 临玉被它的发言逗笑了。 “你猜怎么着?”临玉说,“我,王女,打钱。” 【……】系统沉默了一下,【宿主,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幽默呢?】 “你不相信吗?说实在的,我也很诧异。” 临玉说:“但是在我待在第二颗星球的第三天,这群舰队就找上来了。” “他们一上来就说,我是王女,要接我回去。”少女耸了耸肩。 【开玩笑的?!】 系统睡了很久,一朝醒来,脑子好像都清醒了一些,居然没有瞬间被喜悦冲昏头脑,而是很快就想到了疑点。 【要真是王女,那他们这个搜寻的速度就有些慢的离谱了!!!】系统义愤填膺道,【要是宿主没有,原主的下场我们已经看到了,她早就死在了萨维尔-3768!!】 “是啊,我也觉得像是开玩笑。” 临玉的运气差极了,她不是很愿意相信天上掉馅饼的美事,这种事情一朝遭遇,她也只会疑心这是不是另一个陷阱。 至于时来运转? ……她还是更倾向于命运总爱跟自己开玩笑。 但到目前为止,好像一切都没有出什么问题。 被找到。 被告知身份。 被用最高规格的礼遇来对待。 一切好像都因为“格薇尔”这个名字而改变了…… 一夜之间,临玉从荒星难民变成萨维尔的最顶端那批人,这样的展开就像在梦中一样。 “系统,你这次清醒可以醒多久?” 临玉敛下了心中的困惑,转而问起系统另一个问题。如果系统醒着,那记录信息就相当于有了个备份。 系统计算了一下:【这次的话……抱歉宿主,我还是醒不了太久。】 【仅仅是要恢复到在萨维尔-3768的水平,我都需要十个声望点。】 “那就花。”临玉说,“既然我都是被找回的王女了,那么现在……声望点再怎么说也该涨了?” 哪怕这位王女在传言中根本就不得人心,但好歹也是储君,是一整个帝国的下一任掌权者,或多或少也会有一些声望值的……? 【很遗憾。】 系统查阅了一下声望值程序,失魂落魄的告诉她:【我们的声望值……目前只有两点,其中一点还被你花掉了。】 临玉:“……” 临玉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其中一点还被你花掉了?这句话有什么特别吗?】 “不,不是,前一句。” 【我们的声望值目前只有两点?】 临玉深沉表示:“对,就是这句话。” “系统,有关声望值的计算是不是算错了?”临玉说,“怎么会只有这么点?” 系统也觉得有些纳闷,又反复查看了声望值的计算规则,还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运行状况和bug,最终斩钉截铁道:【没错。】 【这么看来,格薇尔确实不怎么得民心。】 不仅是民心,就连这一趟前来接他回去的宫廷侍卫队——这些看起来如此尊敬自己的家伙,没有一个给她提供了声望值。 听完系统分析的临玉:“……” ——不是不是,合着面上对我那么恭恭敬敬,没有一个真心的?! 别太荒谬jpg 系统安慰她:【至少我们还剩下一点啊,让我看看这个人是谁——呃,蘑菇?】 【蘑菇是谁?】 临玉的表情更诡异:“是那只章鱼。” 一人一统沉默了一下。 系统慢半拍:【……啊。】 【章鱼?!就是那只精神体?】 “对……” 这算什么?难道被她人格魅力折服的,除了那个傻乎乎的小胖子,就只有一只章鱼了吗?! 【宿主,其实我还是比较好奇,你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让那只章鱼在你们相处的短短三天之内就迅速为你折服?】 临玉想了想,艰涩道:“可能是因为……在我跟着舰队离开之前,随口提了一句要改善那个星球的环境,被蘑菇听见了。” 她并非收了好处却不懂得回报的人,临玉因为小章鱼提供的水多活了几天,那么她也应该付出相应的回报。 她知道自己的人品也算不上太好,但不至于没有下限。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 她完全没有把自己带入到王女的身份里去。 那么改善星球环境这样的吩咐发下去,临玉也不会觉得是在花自己的钱。 系统听完之后,哽住,半晌才总结道: 【小章鱼给你声望值,小章鱼好。】 【你身为王女,竟然没有一个萨维尔人给你声望值,萨维尔人坏。】 临玉被逗笑了。 因为声望值的欠缺,系统只能苏醒这么一小会儿,目前还是个没用的废物,但声望值查询之后也侧面的告诉了临玉另一条信息—— 她绝对不像表面上这样受人尊敬。 或许只是因为面子工程,或许只是因为规则要求,但无论如何,这位王女的声望值干净的有一些过分了。 除了她已经接触过的小胖子和小章鱼,在得知王女回去的消息之后,已经是王女身份的她却没有得到任何声望值的增加—— 这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系统,你说原主的失踪……有没有可能正是王室想要看到的结果呢?”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也只是一个简单的猜测,系统却瞬间惊了一下。 它没忍住问:【宿主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格薇尔没有精神力,为什么她还在储君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 系统也不明白。 它一个数据生命,无法思考这么多来自人类世界的弯弯绕绕。 它有些颓丧,想说点什么,可是数据的运行好像又卡住了。 之前透支积分带来的影响还没有被完全消解,系统只好说:【抱歉,是我太没用了。】 “客观的说,你并不需要道歉。” 临玉摇了摇头。 他们都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也无从得知以前所发生的事情。 一个灵魂,一段数据生命,他们都来自不同的时空,只是因为机缘巧合……才会降落在这里。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三声轻响。 “格薇尔殿下,新的光脑芯片已经准备好了。”卡洛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您现在方便吗?” 临玉打开门,宫廷侍卫长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身姿挺拔的站在门口。 托盘里有一块芯片,还有一个奇怪的“针筒”。 临玉让开了身体:“你进来。” 卡洛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等临玉在椅子上坐好,卡洛说:“光脑芯片需要植入您的手腕皮肤,您选择左手还是右手?” “左手。” “好的,请稍等。” 那个长得像针筒一样的仪器吸附住芯片,卡洛轻轻捧起她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操控者“针筒”把芯片对准了她的左手手腕。 星海的科技水准比临玉上辈子高很多,至少在她看见这幅阵仗的时候,她以为接下来自己要面对一阵刺痛。 但事实是,左手手腕只是微微发痒。 再回过神来时,卡洛已经放下了手。 “可以了。”他说,“已经为您找回了之前的账号,里面的内容我们都无权查看,请您放心。” “格薇尔殿下,如有需要,可以发消息给我。” 卡洛站起身,眼看着就要告辞,临玉突然喊住他:“你等等。” 她露出微笑:“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 卡洛紧绷着面部表情,说:“请讲。” “坐。”临玉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还顺便给他倒了杯茶水。 卡洛没动。 他拿捏不准这位王女的意思,一时有些踟蹰,站在原地迟迟不敢有动作。 临玉再度看向他:“你并不尊敬我,你在害怕什么?” 卡洛豁然看向她,顷刻后自觉失礼,又垂下了头:“抱歉……殿下,您为什么这么说?” 还能是为什么。 系统声望值里写着呢。 到目前为止,她统共获得两点声望值,一点来自小胖子,一点来自小章鱼。 ——合着身为萨维尔帝国的储君,没有一个萨维尔人给她声望值。 卡洛却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上面前少女笑意盎然的眼睛,却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胸腔开始剧烈跳动,一种又惊又怕的情绪突然爬上心头。 最终,卡洛还是坐在了临玉对面的椅子上。 临玉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这个问题倒是好回答……卡洛暗自松了一口气。 “是祭司大人。” 他说,“我们收到一条来自军团的消息,说之前在萨维尔-3768上有一段求救信号被拦截了,破译之后才发现求救信号上说三个落难者中有一个萨维尔人。” “原本我们要前往的是这颗星球,但在临行之际,教廷的阿尔弗祭司突然喊住了我们,说你的位置在第三星系……” 顿了顿,他似乎很是犹豫地补充,“第三星系,zy-591。” 临玉陷入沉思。 祭司……谁啊? 一个教廷的,怎么会知道自己跃迁之后的位置? 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多,但都没有办法立刻得到解答。 临玉强压下心中的焦躁,转而关注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细节。 “为什么在提到这颗星球时,你看起来有些犹豫?因为这颗星球十二年前的归属?” 卡洛低头。 “您说的也没错。” 第三星系zy-591,原先是属于萨维尔帝国的。 十二年前,萨维尔宫变结束之后,这颗星球就被第三星系的家伙一眼看上,作为帮助王室的交换直接带走了。 一颗星球被迫流浪,飘过了一整个污染星系,才终于到达了第三星系的边缘。 也因此,其上气候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颗星球上的资源被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挖掘一空,再加上五年前又沦为边境战场,现在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星球已经濒临死亡,临玉开口要它焕发生机,卡洛之所以答应的如此爽快,也是因为于心不忍。 他好像总有一些奇怪的怜悯心,但目前来看,这种怜悯心并未给他造成任何麻烦。 至于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 早在五年前,宇宙污染降临zy-591时,他们就已经公开宣布放弃这颗星球的归属权,然后全权开放给释律者用作边境战场了。 它成为了一颗留在第三星系的无属地星球。 萨维尔想要改变它,那心海中就没有任何一个势力敢把这颗无属地星球据为己有。 王女流落在此,还在离开时开口说了环境这件事……这可以成为帝国重新拿回这颗星球的绝佳理由。 ——反正都已经无属地了。 萨维尔王女在这里落难,被找回之后想要改变这里的环境,很合理。 改变环境需要萨维尔帝国付出人力物力,很合理。 人力需要相关人员长期驻扎,很合理。 横跨一整个第四星系来到这里很危险,还有遇上星兽从而丢失物资的风险,所以把星球直接拉回去进行改造确保安全性……很合理。 萨维尔的日光会照耀到每一颗属于它的星球上,哪怕是荒星也一样。 临玉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 “总之,谢谢您。”卡洛说。 临玉:? 临玉不明所以:“呃……不必客气?” “也对,身为王女,这就是您该做的。”卡洛似乎误会了她这句话的意思,他端正的神色,突然补充一句—— “回到主星之后……请您务必注意安全。” 在短暂的相处之中,卡洛已经有了判断。 ——霍格不及格薇尔。 从心性上来看,她是储君,实至名归。 第28章 密谈与获救 “人呢?” 遥远的第二星系,一处建造雅致的庄园内,气质出挑的女性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冷着声音问。 “扶识清,你把扶清淮放跑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女人的面目和扶识清九分相似,她唇角含笑,却绝对称不上心情好。 她是扶识清的孪生妹妹,扶朕的姐姐——扶知淮。 两人的气质,就已经可以让人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不同。 扶识清的喜怒都很鲜明,内心却像被坚冰封住的复合金属,哪怕是对至亲下手也可以毫不留情。 不会给家族带来利益的,都是无用的。 与之相对的,他的孪生妹妹扶知淮则气质温婉娴静,哪怕一把刀架在她的脖颈上,她也依旧可以面不改色地笑着和人谈论计划。 但温婉是一回事,这绝不意味着软弱。 相反,比起喜怒明显的扶识清,很多人真正惧怕的还是这位前一秒和你谈笑风生,下一秒扭头把你送去边境战场的扶知淮。 扶知淮从不在表面生气。 可扶识清熟悉她。 她的右手规律的敲打着桌面,这已经是怒不可遏的状态了。 而身为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扶识清一叹气,说:“不要对兄长这副态度啊,我们毕竟是兄妹不是吗?” “前段时间才主动要求去杀自己亲弟弟的人没资格说这话。”扶知淮冷笑一声,“或者你要告诉我,你是因为顾念手足亲情——故意放走了他?”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一个连星舰都修不好的废物,到底是怎么在一群搜寻机器人的围追拦截和量子武器下凭空消失的?” 扶知淮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兄长,用怀疑的语气问:“你不会是真的动了可悲的恻隐心?” “啪嗒——” 扶识清瞬间把手中的东西甩到了办公桌上,那个小小的物品在桌上迅速划过直线,还因为摩擦拉出了一道刺耳的长音。 “你自己看。” 被扶知淮嘲讽了,扶识清也没了多说两句的想法。 扶知淮拿起桌面上的物品,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个记录仪。 把数据传输到光脑之后,扶知淮终于看见了扶朕消失的前因后果。 “哦?被救了?” 扶知淮有些讶异,随即脸色又不好看了。 她豁然看向扶识清,一见对方的脸色,她便瞬间明白了什么。 “当时从那个小废物光脑芯片上破译的信息呢?那人是谁?” 扶识清的脸色很不好看:“第一星系的,隶属星海生态研究院,但用得了六芒星徽章,不是个身份简单的人。” 扶知淮面上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 “……你说什么?” 星海生态研究院。 单说这个组织,扶家还有交涉成功,让他们把扶朕交出来的把握。 但六芒星徽章……这个很不同。 这个徽章的使用者一般是星海生态研究院的高层,或者是…… 直属于释律庭的——释律者。 这样的人,绝无交涉成功的可能。 ——这是一群机器。 还是星海中极其特殊的、所有种族的座上宾,是一个扶家绝对无法招惹的存在。 “确认了他的身份吗?”扶知淮深呼吸了一下,强行定了定神。 “扶清淮的光脑监听程序传回来的消息是——他是个生态院的实验素材收集人员,应该不是释律者。” “但有一点说不通——为什么一个外聘的素材收集者有六芒星徽章?” 这东西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徽章。 它造价高昂,使用的是星海深处绝无仅有的珍贵金属,内部储存的能量甚至可以和歼星武器作类比。 如果天赋强悍…… “如果使用者具有空间天赋,且空间天赋强悍,利用其中能量强行开辟跃迁通道离开……也不是不可能。” 拥有空间天赋的特殊种族,星海不是没有。 但这样的天赋……再加上那个六芒星…… “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态院外聘的素材收集者吗?”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慢慢变得焦灼。两人都清楚地知道事情败露的后果。 虽然有霍格·萨维尔作为萨维尔王室那边的掩护,但他毕竟只是个愚蠢的私生子…… 最近王女被找回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 扶识清有些担心,万一不小心露馅,或者因为太害怕,霍格直接自己坦白…… 那就完了。 “伊索斯那边怎么说?”扶知淮揉了揉眉心。 扶识清答:“目前……还稳得住。” 他把光脑芯片展示屏调成共享模式,只见上面的聊天框写着—— 【霍格殿下目前还没有要放弃的念头,扶少爷大可放心。】 虽然这家伙一般不可信,但目前他们共谋一件事,没道理伊索斯会给错误的回答。 所以接下来…… 还是得找到扶清淮。 “不管如何……”扶识清最终下定决心,“我必须去第一星系一趟。” 要是没能成功解决掉扶清淮,等扶家的计划传到萨维尔星系…… 一切可能就无法收场了。 现在已经第三天了,拖得越久,扶识清的心中越不安稳。 他站起身,即刻给手下的人发了消息,然后急匆匆离开了。 而扶知淮坐在原位上,看着记录仪传输到光脑上的画面,她面色沉沉,不再言语。 扶清淮啊…… 我的好弟弟,你可千万别活着。 至于那个和扶清淮一起落难的萨维尔人?传回来的消息说,王女是在第三星系的边缘星球找到的。 第三星系和第五星系之间横着一整个第四星系的污染区……所以那个被扶清淮透露过消息知情者绝对不是王女。 虽然也找不到人,但大概也会因为精神分裂的恶疾,再加上缺少食物……死在萨维尔-3768的某个角落里。 只要那个剩下的萨维尔人离不开那颗星球,那就没什么好在意的。 反正萨维尔人的精神力再强也无法开辟空间。 * 扶朕昏迷了整整三天 他睁开眼睛后,入目是一片空茫的白色。 “生命体征稳定……问题不大,莱德阁下醒了吗?” 耳边的谈话声逐渐清晰,扶朕眨了眨眼,费劲地转头朝着声源处看过去。 还没看见人,另一道声音又接着响起。 “还没有,莱德阁下伤的很重,又强行开辟了跃迁通道,现在身体里的宇宙污染虽然被净化了个干净,但是还不够。” 遗器“滴滴”地响起,片刻之后,扶朕才听见第一个人的回答。 “嗯,知道了,预估的清醒时间是?” “至少需要再过半个月。” “好的,情况我会如实上报。”脚步声远去。 扶朕的脑海里充满了困惑。 这里是哪里? 路西斯又怎么了? 他只记得扶识清用量子手枪对准了自己的额头,下一刻,扶朕眼前一花,好像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他想转头看,却直接昏了过去。 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现在看来…… 是路西斯救了他?! 扶朕瞬间被感动了。 他想要挣扎着起身去看看这个救命恩人现在的情况,却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只手一把按下。 “这个倒是醒了……呦,还挺活泼。”一个揶揄的女声传来,“不要乱动,,你这身体也没多好,乱动很容易直接死掉哦。” 扶朕:!!! 扶朕瞬间乖巧。 “好了院长,你就不要吓唬他了。” 一个活泼的机械小球突然蹿了出来,在扶朕面前飞了两圈,“你好啊,我是003,星海生态研究院的机械助手,很高兴认识你,莱德阁下带来的客人。” 扶朕讷讷地看着它。 “您可以说话,这并不影响到你目前的状况。”003说。 “院长很喜欢说危言耸听的话来吓唬客人,算是她的个人爱好……你放心,你乱动是不会死掉的,只是真的会不好受!” 扶朕扯了扯嘴角,一开口,嗓子干得好像卡了石头:“能、能先给我喝点水吗?” “当然,客人。” 机械小球飞到不远处,然后从胖乎乎的身体里抽拉出两条机械臂,熟练地倒完水之后,又端着水杯飞回了扶朕所在的床边。 “您想要坐起来吗?我可以为您调节床铺高度。” “……谢谢。” 003服务周到,扶朕成功地坐了起来,并且喝到了久违的水润了嗓子。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房间的全貌—— 这是一处实验室。 等等——实验室? “毕竟我们是研究院嘛,又不是医院,病房就那么几间啦。” 机械小球绕着他飞了一圈。 “更何况,你和莱德阁下一起回来,身上说不定就沾着宇宙污染,院长说把你安排在病房太危险了,还不如和莱德阁下安排在一处实验室,这样最安全。” 扶朕艰难转眼,看见实验室正中央的治疗仓。 路西斯好端端地躺在里面,他闭着双眼,黑发也服帖地垂在脑侧。他长相极好,哪怕此刻气色不佳,躺在那里也赏心悦目。 治疗仓周围遍布闪着数据光芒的机械,还有扶朕一个也不认识的试剂整齐码放在不远处的桌前。 反观扶朕自己—— 他敏锐地注意到一张病床摆在这种实验室到底是有多突兀。 003嘿嘿道:“毕竟是临时加的床位嘛……哦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身体有不对劲吗?心口会不会刺痛?脑子还清醒吗?” “……我感觉头有点晕,四肢提不上劲,其他的倒是还好。”扶朕诚恳道,“这些症状……应该不严重?” 003欢快地又飞了一圈:“那就好那就好,那说明客人你完全没有被宇宙污染侵袭!你非常健康!” 扶朕忍不住问:“那我的头晕和四肢无力是因为……?” “莱德阁下开启了强行跃迁,时间太紧急,您没有做好准备,在时空洪流中瞬时横跨两个星系,身体适应不了,当然会产生一点副作用啦。” 该说不愧是星海生态研究院专门的研究助手,对于扶朕的问题,003完全可以做到对答如流。 在和003的交谈之中,扶朕大概理解了事情的全貌。 ——他被路西斯救了,但路西斯却因此身受更重的伤,还得昏迷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路西斯救他的方式是开启强行跃迁直接离开萨维尔-3768,他居然是具有空间天赋的特殊人种! 扶朕一直都知道路西斯不是普通人类,但也绝对没有想到他居然有如此珍稀的天赋。 而现在,本可以等待生态院飞船安全返航的路西斯因为扶朕而躺在治疗仓里昏迷,他心里很不好受,愧疚填满了整个胸腔。 003安慰他:“客人不要难过,莱德阁下身体素质很好,不会轻易死的。” “客人您这种稀烂的身体素质都成功活下来了,莱德阁下更不必多言。” 扶朕:“……” 虽然安了心,但感觉心口中无形之中好像了一发量子弹药呢,呵呵。 果然临姐时常自言自语的那句话说的没错—— 数据生命永远无法代替人类。 003用冰冷的机体说出了更加冰冷的话,扶朕却没办法跟一个机械球较劲。 更何况——扶朕也没有那个力气去较劲。 现在的情况也很明了,路西斯昏迷不醒,临姐还待在那颗星球上,不知道会不会被灭口。 临姐…… 扶朕心中一阵担忧。 自己的光脑芯片被监听了,那那群人肯定知道他已经把任务相关的秘密透露给了临玉…… 那么按照扶家的行事作风…… 还留在那颗星球的临玉会怎么样,扶朕想都不用想,就能够猜到结局。 ——那就是死亡。 或许是被灭口而死。 如果侥幸躲过了扶家的搜查,或许也只是待在那颗星球,最终因为没有食物饿死。 临玉可以安然离开那里吗? 答案毫无疑问……绝无可能。 “……都怪我。” 扶朕愣愣的看着路西斯的治疗仓,脑海中浮现出此刻生死不知的临玉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就那样坐在原地,泪水却夺眶而出。 扶朕无声地哭。 豆大的泪水收也收不住,长长的水痕顺着脸颊流淌到下巴,然后滴在了他的衣襟上,衣襟布料湿了一大片。 如果可以把秘密忍住不说就好了…… 如果他及时发现了监听程序,并把光脑芯片丢掉就好了…… 如果他可以谨慎一些,他的人生中唯二真实的两个朋友就不会一个生死未卜、一个重伤未愈。 可是现在,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他了解自己那位大哥的性格,临玉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扶朕越想越难过,他开始哭的一抽一抽,每抽泣一下,头就又晕几分,003被他的哭泣吓到,在一边着急忙慌的乱飞。 “客人!客人你别哭啊!我的意思是莱德阁下会没事的!请不要这么担心!” “呜呜呜……我、我知道……” “您、您情绪起伏太大了——小心把自己哭晕过去!”003转头又去倒了一杯水,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要不您还是喝杯水缓一缓,然后平——” 啪嗒。 机械小球的话语突然卡壳,它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胖子,不知所措的在原地停顿了很久。 半晌后,003轻轻地放下机械手臂中的水杯,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路西斯,然后慢慢飘出门外,关上了隔音性极好的门。 下一瞬,机械小球发出尖锐的爆鸣声:“院长!!!不好了!莱德阁下带来的客人把自己哭晕过去了!!!” 此话一出,路过的研究员纷纷侧目。 机械小球003并不在乎,它迅速查找到了院长的实时定位,然后“咻”地一下飞快的窜了出去。 扶朕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周边围了一圈人。 天花板上多了盏灯……不,看起来像是换了一个房间,也换了一个天花板。 视野里探出了两个脑袋。 为首的女性笑眯眯的看着他:“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扶朕:!!! “院长不要再吓唬他了!你看他都要碎掉了!”003愤怒的指责完这位女性的态度后,随即又转头看向可怜巴拉的小胖子。 “客人,你还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实际上,扶朕感觉自己不太好。 他犹犹豫豫地问:“我应该……确定是没事?” “当然了客人,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扶朕:“我刚刚怎么突然又失去意识了?” 003:“这个不用担心,您只是把自己哭晕了,问题不大。” 扶朕:“……什么?” “只是体质脆弱罢了,有什么好纠结的呢?”院长突然说,“比起这个,我来这里还有另一件事要说。” 一人一机械小球齐刷刷地看向女人。 直属于释律庭的星海生态研究院院长调查了光脑芯片上的拜访申请。 “第二星系有个小家族要来这里,……扶,扶家,上来就说要看望自己的弟弟……” “莱德阁下独身一人,那么这个‘弟弟’只可能是你了——你是谁?” 扶朕瞳孔骤缩:“没想到他居然知道我在这里……” “没什么好担心的,不是吗?这里可不是一个第二星系的小家族想来就来的地方,你是莱德阁下带回来的客人,扶家可不是。” 院长轻笑:“每天想要来生态院拜访的人那么多,他又不是释律庭的人,凭什么被特许呢?” 扶朕有些恍然。 对于扶朕来说近乎阴影的家族,对于生态院的院长来说,却是无足轻重的小小访客。 “扶清淮。”他哑着声音说,“我之前叫扶清淮,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父亲觉得我没什么用,所以该扶持兄姐。” 这件事情败露的晚,扶朕了解真相时距离现在也过不了几年。 在得知真相之前,他虽然觉得这个家很奇怪,但也总会自己为家族的行为做出合理化解释。 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个家主会把自己刚刚成年的孩子送去边境战场的地方…… 却偏偏为了拿捏好扶清淮,把他教养成了一个善良的人。 所以哪怕几年前得知了真相,家族告诉他,扶清淮之所以可以活得这么肆意,并不是因为家族对他的“爱”,而是因为多年以前家族某个基因融合者的“预言”,并要求他为家族出任务,带回王女的尸体时—— 真相虽然让扶朕觉得天崩地裂,但思虑良久,他还是答应了。 扶朕说:“总之,我改名字了。我现在叫扶朕!” 院长饶有兴致:“这个字我倒是知道,是母星时代的古历史中,君王对自己的称呼?” 003闻言,快速地翻了翻自己储存的海量资料。 “哇,还真是,客人你名字好威风啊。”小机械球捧场地飞了好几圈。 “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扶朕先生,这份来访申请我会拒绝。” 扶朕有些恍惚。 ……小家族。 第二星系的扶家对于对于星海生态研究院来说,只是一个小家族而已啊。 院长转身离开,003飘到扶朕面前:“身为莱德阁下的朋友,您可以尽可能地提出要求。” “扶朕先生,这里是生态院给您安排的临时病房,您觉得怎么样?” 扶朕还没办法起身,只能转动脑袋打量这个房间。 窗外就是角度绝佳的星海,室内则是配置齐全的客房。 “……很不错。”他哑着声,“谢谢。” “不客气呦。”003说。 “我可以随时去看望路西斯吗?” “当然,只是要注意小点声,声音太大的话,莱德阁下或许会被打扰。” “我知道了。”扶朕不知道说什么好,又重复一遍,“……谢谢。” “我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路西斯要为这里拼命了。” 扶朕吸吸鼻子,差点又要哭出声,但想到自己刚刚就是哭晕过去的,又强行忍住了落泪的冲动,“这样的氛围……是真的很——” “嗯?你说莱德阁下?”003突然出声,“他只是挂在生态院名下啦,这样出任务低调一点。” 还没说完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 扶朕:“……啊?” 003继续说:“实际上,莱德阁下一年都不一定回生态院一次,但是一个宇宙纪可有九十八年呢,他总会用到我们的。” “莱德阁下身份尊贵,只要他愿意……算了,剩下的不能讲了。” 扶朕战术后仰:“——啊???” 他就说哪里不对劲! 合着这位救命恩人真有隐藏身份!! “那个,我无意探究,好奇,只是好奇啊……”扶朕弱弱地问了一句,“对于你们来说,能够得上‘尊贵’这个形容词的都有那些人物?” 003想了想。 003给他列了一张表。 “都在这里了。” 数量还挺多。 还有不少是享誉星海的名字。 在这份名单中找了许久,扶朕意外发现了一个被标注上红色的名字—— “法厄……弥斯?”他忍不住顺着这个拗口的名字念了出来,“她是谁?” 003还要展示名单,于是说:“您可以打开光脑芯片调查一下哦。” 扶朕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被割伤的右手。 “那个……我的光脑芯片上被植入了监听程序,发现的时候,我已经把它剜出来丢掉了。” 扶朕举起手,003这才发现他手腕上的痕迹。 那条血痕已经因为修复液变得很淡了。 但还是存在。 003:! 003敬佩道:“您居然有这样的勇气……实在厉害!” 它干脆自己查阅资料库,把法厄弥斯的事情念给他听,“法厄弥斯……是星海sss级别的通缉犯。” 法厄弥斯,一个臭名昭着的激进派。 同时也是全星海数量罕见的织梦者之一,是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里以最小的年纪成为荣誉教授的研究员。 003说:“全星海都会折服于她的学术成果,但是她本人却很该死。” “但凡对第三星系稍微有点了解的都知道……激进派的行事作风向来都不会顾及道德。” 小机械球人性化地叹了口气。 “法厄弥斯小姐尤甚。她已经犯下了六千多起命案啊……那些种族虽然弱小,但也是实打实的星海公民,她说为了研究,一群人就死了。” 扶朕:? 扶朕:! “不是,等等——你们的座上宾还有通缉犯吗?!而且你说她犯下多少命案???” 扶朕大惊,“你们会把她奉为上宾,难道你们其实也——” “不!等等,请不要误会!”003着急忙慌地辩解,“我们是研究宇宙污染的!宇宙污染!那是什么?是会对生物和环境造成侵蚀的毒瘤!我们都研究如何净化宇宙污染了,目的肯定是为了保护生物啊!” 都保护生物了,怎么可能还拿生物做实验?! “那法厄——” “法厄弥斯小姐的名字是被莱德阁下主动要求加上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场面寂静一瞬。 扶朕感觉更不可思议了。 “什么?!” “我们也觉得很匪夷所思。”003叹了口气,“你说莱德阁下不会喜欢那个坏女人……” 想象了一下这样的画面,003感觉自己的cpu都要烧起来了。 扶朕也跟着想象了一下,自己那位寡言少语的救命恩人喜欢上了一个变态…… 想象不出来,根本想象不出来。 扶朕心情复杂:“好……好炸裂。” 003人性化地叹气:“是啊,好炸裂。” 星海并不平和。 这个扶朕自小就知道。 哪怕文明的进程已经推到了星际时代,人们走出了地球母星,在无边的星海中发掘出了五个星系,还有其他的星海种族,但身为毫无长处的普通人类,总是要比强大的种族更早意识到一个残酷的规则—— 弱肉强食。 这是母星时代就存在于自然界的铁律。 放在星海时代也并不意外,甚至相当合适。 “那……就没有人可以管管吗?” 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沉默了一下。 003摇摇头:“法厄弥斯没对释律者下过手。” 言下之意,释律庭不会管。 释律庭本就人手紧缺,接受调配的三分之二的释律者都上了边境战场,余下的三分之一还得全星海出任务解决污染问题…… 只要法厄弥斯懂点分寸,不对释律者下手,释律庭就不会在乎她。 全星海sss级别的通缉犯也有数百人,个个还都身怀绝技逍遥法外多年,要是释律庭都要管——那根本不可能。 第一星系不在乎,第三星系本就身处混沌之地,第四星系生物都死绝了,说到底,真正在乎的也就是第二和第五星系罢了。 而偏偏法厄弥斯还有一个资本无法拒绝的优点—— 003觉得,她只是享受科研最纯粹的乐趣,所以从生物身上获得珍贵的成果之后,她会毫不吝惜地共享绝大多数。 而各大星系都需要仰赖第三星系的科研成果,所以只要她不把魔爪伸向权贵,她就可以相安无事。 扶朕很迅速地想通了其中关窍,他闭了闭眼:“真是……我……” 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有点难过。 为那六千多条星海公民的命。 在真正的疯子面前,他们的生命还没有一张薄薄的数据珍贵。 扶朕闭上了眼,心情沉郁,不再说话。 003见状,轻轻地飘出了门。 * 另一边—— “识清少爷,我们来访申请被生态院拒绝了。” 星海生态研究院经常有来访申请,他们被拒绝并不意外,但偏偏生态院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扶识清揉了揉眉心:“我亲自来。” 这一次用扶家的名义,正式地发出申请,理应不会被拒绝…… 【无法发送。】 扶识清指尖微顿。 【无法发送。】 【无法发送。】 【无法发送。】 连着试了好几次,都是【无法发送】。 “怎么回事?” 扶识清冷着一张脸,“你别告诉我,信号出问题了?” 他们的飞船已经停在了第一星系的入口处,虽说这里已经偏离了第二星系最繁华的地方,但也不至于信号全无。 随行人员迅速瞥了一眼他的脸色,战战兢兢地说:“我们……被拉黑了。” 扶识清:“你说什么?” “无法发出信息……或许是被拉黑了。” 技术人员硬着头皮补充,“当、当然……可能是因为我们发的消息太过频繁,生态院设置了什么程序,发了多少条消息之后自动拒收也说不定……毕竟那可是生态院。” 来访申请众多,不可能一一细看。 当然,谁都清楚,这只是安慰的托词罢了。 真实情况或许只是简单的—— 被拉黑了。 至于为什么…… 扶识清瞬间想到了原因,咬牙切齿道:“扶清淮……” 真被你攀上大船了啊。 “识清少爷……那现在怎么办?”随行人员问。 “还能怎么办?回去!”他重重地把手中的礼品砸在了桌上,昂贵的易碎品瞬间四分五裂。 扶识清顺了顺心,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合作不能再继续了。 既然扶清淮能被生态院保下,那就说明这件事牵连甚广。 先不管那个生态院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一件有关萨维尔王女的事情牵扯到了三个星系,那这件事就绝对不是一个扶家可以把握得了的。 “去通知父亲,我们的计划……”他有些艰涩地说,“要做好失败的准备了。” 至少……至少也要在这样的局势中保全自身。 “那清淮小少爷的事情?” “能联系到就联系,尽量劝回来,用什么手段都行。” “要是小少爷不肯回来呢?” “劝不回来?”扶识清脚步一顿,“还记得萨维尔-3768上那个不见踪影的萨维尔人吗?”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才躲过了搜寻机器人的三轮探查,但不重要了。” “你就说——我们抓到她了。那个废物善心泛滥,会答应的。” “是……我明白了。” 扶家的飞船即将返航,恰在此刻,扶识清光脑一闪,虚拟屏幕自动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张模糊不清的脸。 这人面容模糊,只有苍灰色的长卷发垂在腰间。 她双手抱臂,语调慵懒随性地说:“你看起来很困扰啊,计划要失败了?” 扶识清从没看清过这人的长相,但他知道这是谁。 “法厄弥斯小姐……”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毕恭毕敬,“您怎么会关注这些?” “你们扶家自己说过段时间会给我送来一个萨维尔王族的实验体,现在人呢?” 法厄弥斯毫不留情地讥讽他,“我可是看见消息——王女返回主星了。” “是……是我们的过失。” “这已经不重要了,扶家要大难临头了?我们的合作得终止了,真是抱歉。” “不!法厄弥斯小姐,请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基因改造实验绝对不能缺少您的主刀……还有机会!还有一次机会!只要我们可以见到扶清淮……” 法厄弥斯漫不经心地说:“可是你们连生态院的大门都进不去?” “我……” 扶识清张了张口。 “更何况,就算事情败露,我也完全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法厄弥斯耸了耸肩,继续说:“说到底,我只是一个研究人员罢了,全星海都要仰仗我的慷慨分享,你说是吗?” 她很傲慢。 但蠢笨的星海种族给了她傲慢的资本。 扶识清没有反驳,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久久不语,法厄弥斯却没有关掉通讯。 她满意地欣赏着扶识清的焦躁和愤恨,片刻之后,她才施施然开口:“别这么颓丧嘛,也不算全无办法不是吗?” “好歹也是我四十年前的基因改造实验合作方,看在你们主动给我提供实验体的份上,我也不介意给你借用一次身份。” 法厄弥斯是生态院的贵客,有她的身份,扶识清绝对可以见到自己那个被保护的亲弟弟。 扶识清豁然看向她。 “法厄弥斯小姐,扶家会感谢您的慷慨!”近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下来这场及时雨,扶识清喜怒明显,脸上的兴奋毫不掩饰。 法厄弥斯答应和扶家合作,只是为了弄到珍贵的萨维尔王室作为实验体。 但她不喜欢看别人太开心。 ——哪怕隔着屏幕也不行。 她当场提出附加条件:“但身份不是白白给你们借用的。” “还有什么要求,您说。” “扶识清,你笑的好难看。”她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屏幕,“你弄个直播。” 扶识清:“……什么?” 法厄弥斯恶劣地笑:“你去星海最大的直播网站注册一个账号,通过认证之后,当着全星海的面,一边哭一边大声说‘我是法厄弥斯小姐的狗’,然后再汪汪叫几声,观看人数没有破千万就不算成功——你觉得怎么样?” 后面的随行人员看不见扶识清的表情,但感觉自家少爷脸肯定绿了。 这就是星海sss级别的通缉犯吗? ——好强的攻击性啊。 扶识清憋了好久,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才艰难开口:“这是不是有些太——” “一点颜面而已,哪有家族的维系重要?” 满不在乎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可要想清楚哦,要是因为没有及时见到你那废物弟弟,秘密泄露了……” “我倒是不会有事,至于扶家?你们真有那个勇气——承受来自萨维尔帝国的针对吗?” 一时之间,气氛陷入了久久的沉默。这样的沉默被无限拉长,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扶识清如坐针毡,感觉过去了一个宇宙纪那么久。 “我……”扶识清内心的喜悦荡然无存。 他想咒骂法厄弥斯的恶劣卑鄙,但本质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他践踏扶清淮的自尊,而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也被身居高位的人毫不留情地踩在地里。 ……没人比他更清楚, 法厄弥斯根本不会在乎扶家的死活。 场面安静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观察自家少爷最终的决定。 “算了。”这时,恶劣的研究员突然摆摆手,“我们毕竟是合作伙伴不是吗?何必这么认真的对待一个玩笑话呢?” 随行人员还没来得及舒口气,紧接着又听见她说: “比起让你哭给所有人看,我当然还是更希望你直接哭给我看。” 随行人员心道:所以无论如何还是要哭的是吗…… 不过这个条件对于识清少爷来说会不会有些太难接受了? “我答应了。”扶识清答。 随行人员:? 哦对。 ……人都是会折中的。 提出一个绝对不可能完成的要求为难一下别人,那么再提出自己真正的目的,一切就好办多了。 两个小时之后,扶识清终于给出了让法厄弥斯满意的反应。 他不是很愿意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 他走进飞船内部的房间,依照法厄弥斯提出的要求,私下小声地哭给她看,然后被她好整以暇地拍了诸多照片。 他的内心感到无法言说的屈辱,某种恨意油然,面上却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 知趣地放弃了在她眼中不值一提的尊严,最终他成功换取了一个借用名号的机会。 法厄弥斯只是用光脑给星海生态研究院发了几条讯息。 紧接着,扶识清就听见随行人员汇报说:“生态院通过我们的申请了。” 通过访问申请,意味着飞船可以驶入第一星系的内部星域了。 扶识清重新睁开双眼,看着前方展开的星图,定定道:“出发。” 第29章 现状 经过两天的航行,临玉成功到达了萨维尔主星球。 这颗星球的建设堪称顶级,踏上地面之后,她所见的一切都是如此繁华而虚幻。 天空群星闪烁,空间轨道交错,其上还不时有星舰和飞船的影子。 再往地面上看,没见过的植物覆盖了星球表面,和建筑相得益彰,透明的流光不时穿梭而过。 临玉在“大异变”时代生活了那么久,见惯了断壁残垣的建筑废墟,和一口一个小朋友的凶残变异植物,还从没有亲眼切实地见到过如此繁华的美景。 收容所不会储存以前的影像,稀少的资源不会被用来缅怀已经逝去的无用之物。 于是记忆也随着时空的洪流一起流逝了。 临玉总觉得自己应该见过这样的景象,心中模糊有个熟悉的影子,但遍寻脑海的记忆,事实却是……她根本毫无印象。 她很确信这是自己第一次来到萨维尔主星。 在今天之前,她甚至没在系统那里看过萨维尔主星的影像。 “格薇尔殿下,我们的星舰会直接降落在王宫,很快,您就可以回到那里了。” 卡洛转告她:“在回去之后,您或许会见到霍格殿下。” 临玉:“所以?” 卡洛想提醒一些什么,但对上临玉的眼睛,他突然又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了。 身为王女,格薇尔必然会有自己的判断,也轮不到他一个侍卫长来提醒什么。 “不……没什么,是我多言了。”卡洛说。 短短两天的时间,临玉从一个星际难民,变成了一个帝国的王储。 她受到了极好的待遇,回到寝殿时,诸多佣人毕恭毕敬的喊;“格薇尔殿下,日安。” 她不用为了自己的吃穿用度费一点心思,她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服侍成一个废人。 在萨维尔,临玉微妙的认为自己被当做了某个中心。 但是—— 【宿主,我们的声望值依旧是两点。】系统说。 只这么一句话,临玉就不会轻易沉醉进如此虚假的幻梦之中。 格薇尔…… 举步维艰啊。 格薇尔哪怕贵为下任储君,如今回来了这么久,她还是没能见到那位便宜父亲的面。 好像萨维尔的皇帝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失踪的女儿,而且她回来这么些天了,也没遇见其他的“兄弟姐妹”,哪怕一个。 好像不管外界如何,王室内部都不关注格薇尔的失踪或回来。 临玉不知道具体为什么,但这种境况,她高低说一句:“好一个塑料家庭。” 但这样也好。 原主的家庭如果真的温馨而美满,那临玉绝对无法适应。她不擅长接受好意,比起好意,她还是更喜欢明码标价的东西。 如果因为顶替身份就直接把原主的所获得的爱意照单全收—— 她当然可以做到,但心中并不会舒服。 但饶是临玉也没想到,王女的地位会如此极端。 极端到偌大的萨维尔,居然没有一个人因为她的身份给出相应的声望值。 “系统,你说要不我还是直接冒充女神?”临玉蠢蠢欲动,“女神深受爱戴,声望值肯定不低。” 系统:【……】 系统:【我劝你不要这么干,宿主。】 它好不容易才能醒来一次,可不想下一次一睁眼,和宿主的绑定就因为宿主死亡被动解除了。 冒充女神……宿主也是真敢想。 正在此时,宫殿的门被敲响了。 佣人隔着门说:“王女殿下,明晚王庭会组织一场晚宴欢迎您回来,届时陛下也会来参加。” “您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试晚宴的服饰?” 系统哦豁一声。 【宿主,你想要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正想着怎么连个亲戚面都没见到,晚宴这就要开始了。 正好,系统也挺想知道萨维尔王室到底什么样,它一个落后的数据生命,刚好和宿主一起开开眼界。 临玉说了句“进来”,侍女们鱼贯而入,一件件华美的礼服和昂贵的珠宝首饰被套在了临玉的身上。 她不太习惯这些东西,但格薇尔王女必须习惯。 良久之后,终于选定了明天晚宴的衣装首饰后,临玉瘫坐在床上。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纱帐,幽蓝色的眼中盛满了生无可恋,她喃喃了一句:“不如杀异种。” 系统安慰她:【这毕竟是荣华富贵。】 “为什么不能找个替身帮我试,非得要我亲自试呢?” 系统:【或许……是想要你有点参与感?】 临玉:“……” 她不清楚。 但她很快就会得到问题的答案。 第30章 晚宴 好像被短暂遗忘了几天,在临玉回到萨维尔王宫,度过了无人问津的几天之后,一切好像终于回归了她原本设想的样子。 第二天的晚宴上,临玉身着华贵复杂的服饰踏进宴会厅。 晚宴的现场人员众多,数量不少的达官显贵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端着酒杯谈笑风生。现场气氛热闹,仿母星时代的建筑风格让人眼前一亮。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总之上上下下都透露着一个字: 富。 富得流油。 萨维尔可不是母星时代的历史中那样的小帝国,它直接坐拥一大星系,其下星球数以万计,资源多到无法想象。 系统嘿嘿笑,财迷属性暴露无遗:【等宿主继位,这些都会变成我们的,真好,我也是即将有钱的统了。】 临玉的表情微妙一瞬。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踏进宴会厅,身为王女,却没有一个人围上来攀谈,甚至都没有一个人看她一眼,“我是说一种可能,或许我并不会继位。” 系统:【啊?】 数据生命根本不懂自己宿主在想些什么。 它只是觉得有些莫名,明明都是继承人了,是皇帝亲口所言的、帝国板上钉钉的储君,为什么不会继位? 它还想在问些什么,下一刻,注意却全被现场的盛况吸引了。 宴会厅是显而易见的仿古设计。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部,浮雕、喷泉……在风格难得和谐统一的同时,宗教元素尽显。 最前方的位置摆放着一尊没有面容的女神雕像,临玉抬眼看去,女神双手托举着一段晶莹剔透的紫色琼枝。而她面朝的方向,宴会的全景一览无余。 精心设计的宴会厅上,诸多令人惊叹的细节把控映入眼帘,临玉还算克制,但系统却直接在她的脑子里发表诸多感言: 【哇!这个雕像的细节好好啊!】 【那是什么?那个、那个好像是传说中上层人才能享受的特殊酒水!呜呜……等我升级了一定要换一个可以尝到味道的程序!】 【宿主宿主……这个油绿油绿的帽子看起来好高级,你能不能下次也戴——】 “别吵。”临玉威胁它,“再吵下次就不来了。” 系统瞬间乖巧,窝在临玉的精神海中安安静静地见识大场面。 萨维尔帝国有不少贵族,临玉环视一圈,很好,不出所料地一个都不认识。 王女在萨维尔扮演的角色也足够透明,虽然宫廷侍卫长卡洛给自己的感觉是王女很重要,但实际情况,还是得看这场宴会来宾的反应。 而现在,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原先就早有猜测的想法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切实的佐证。 “看起来好像没我们什么事情了。”临玉摆摆手,“我觉得找个角落坐着直到宴会结束就可以了。” 【但是宿主……这场宴会不是为了欢迎你回来办的吗?身为宴会的主角,直接消失会不会不太好?】 “你真的觉得这场宴会的主角是我吗?”临玉走到角落,端起了一盘造型奇特的糕点,“你看,哪怕是我现在一直在和你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来探究为什么。” 欢迎王女回归只是这场宴会的幌子罢了。 宴会的举办目的不明,临玉也暂时无从探究,她还不如先享受几天。 在条件匮乏的边缘星球待了快三个月,临玉感觉自己都要变成星海野人了。 【可是你明明也可以选择和我精神交流……】系统嘟囔一句,【你只是不在乎。】 宿主好像没有任何在乎的东西。 在最开始的时候,甚至就连活下去的欲望都不是很强烈。 系统拿不准临玉对于新世界的看法,有的时候,系统感觉临玉在好好地适应新生活,可有的时候,它又觉得临玉只是把这里当成了一个巨大的沉浸式游戏而已。 临玉不会给它回答。 外表端庄优雅的王女殿下只是拿起一旁备好的小勺子,舀了一勺面前的甜点,送进嘴里尝了尝,然后用嫌弃的语气说:“不好吃,真是虚有其表。” “格薇尔,没想到你在这里。” 这时,一阵恶劣的嘲弄由远及近。 伴随着张扬的脚步声而来的,是一个金发的少年。 临玉想看看到底是谁,转眼就对上了一双意味不明的紫色眼珠。 ——唔,和宴会厅上那个无面女神手捧的琼枝颜色一模一样。 这个人…… 谁啊? 不知道是哪里刺痛了少年的心,他突然走近两步,在角落雕塑的遮挡下露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一瞬间,少年周身高贵凌然的气质就被他坏了个彻底。 “你什么眼神?!流落荒星做了三个月难民,不会连这双眼睛都认不出来了?”他指着自己的眼睛,“你看,这是王室最正统的标志。格薇尔,你早该让位了,而我霍格才会是下一任王储!” 临玉:“……” ——原来是便宜亲戚!霍格……她记得这个名字,卡洛之前提过一句。 现在看来……这个便宜亲戚不怎么聪明啊。 就这么来找茬,一点也不担心被抓到把柄吗? 临玉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随后说:“但我已经是王储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打出了暴击。 霍格面色扭曲,看起来很想骂人,却又碍于王室教养没骂出口。 “还有事吗?”临玉看着他,“没事的话,烦请离开。” 被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临玉还以为接下来能看见便宜亲戚跳脚瞬间,没想到,这个表现如此愤怒莽撞的霍格居然真的走了。 系统:【不是,他莫名其妙来一下,就为了放一句狠话,被怼了就直接走了?!】 这和它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啊。 临玉:“这也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接下来的时间里,临玉想要好好观察一下这帮萨维尔显贵。 她的目光逡巡过宴会大厅,看着看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和系统同频: 好有钱。 真的好有钱。 那些达官显贵的配饰,有的系统资料库里有记载,有的没有。但单就那些有记载的,系统调出信息,一人一统看着后面长长的零咋舌不已。 临玉想到了金盆洗手的小章鱼。 她的脑海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把这些人全部劫持……一票能赚多少钱? 系统毫不留情地泼冷水:【蘑菇君是因为运气好,但要是我们出手……宿主,就像你说的,你也不是一定会继位。】 【到时候或许我们会被送去边境战场杀星兽……啊不对,在大众的观念里,王女是没有精神力的残疾,去战场帮不上什么忙,那、那估计会直接被做掉。】 临玉:“……” 临玉叹了口气。 也是呢。 好像人越想要什么,就越难以得到什么。活了两辈子,从来没富有过……真是可怕的诅咒。 【或许并没有这种诅咒,只是你比较倒霉呢?】 “不,一定是诅咒,不会有别的可能。”临玉坚定无比。 系统:【……】 身为一个没有存在感的王女,临玉本想等在角落里静候这场宴会的真正主角,顺便认一认便宜亲戚们,没想到,下一刻,居然有人精准定位了她。 “格薇尔殿下,日安。”来者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面容优越、文质彬彬,看向她时,那双眼中仿佛仿佛盛放着一潭深水。 ——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临玉看见他的第一眼,脑海中即刻拉响了警报。 “你是谁?” “伊索斯不过罪人之子,您贵为王女,不记得也很正常。”他轻笑一声,“霍格殿下告诉我您在这里时,我还有些不敢相信。” 这话说得太假,临玉这个刚回来的都知道王女原本的性格有多内敛,她待在这里也算合乎众人印象,偏偏这个家伙说“不敢相信”。 “那我待在哪里才不让你意外?”临玉低下头,右手拿着小勺子扒拉着难吃的甜点。 “这场宴会是为了欢迎您的回归举办的,您理应在女神的神像下接受众人的寒暄,不是吗?” 伊索斯示意她看向女神像前的宴会厅,礼仪周全的显贵们有了新的攀谈目标,但人群聚集有些密集,临玉有些看不清楚。 “兰诺殿下和菲娜殿下已经来了啊……真是热切的人群。”伊索斯感叹一句,“格薇尔殿下,您不去见一见弟弟妹妹吗?” 兰诺,菲娜。 临玉想起来了。 是现任王后生下的一对兄妹,她的便宜弟弟和便宜妹妹。依照时间推断……他们现在好像才八岁。 不远处的人群不时有夸张的赞美传出—— “菲娜殿下,您今天的衣装非常美丽,这颗伯塔耳紫水晶和您的眼睛十分相衬!” “我最近新得到了一件母星时代的文物,十分精美……兰诺殿下要是愿意,择日我就把它带来同您一起观赏。” “今天的天气不错,等到宴会结束,两位殿下要一起去观星吗?” …… 诸如此类的奉承话太多,人群把两个小豆丁堵地严严实实。 临玉说:“看起来,他们暂时腾不开空闲来见我。” 她说的是“来见我”,而不是“去见他们”,伊索斯敏锐地注意到了话中的重点,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人群倏忽安静。 所有人迅速散开,露出一条足够宽敞的道路,临玉再一看,一个和刚刚前来挑衅的霍格面容相似的男人走了进来。 伊索斯站起身:“失陪。” 然后抬手招呼机器人侍者要了一杯酒,就走到了人群中去,片刻后消失了踪迹。 ……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临玉收回了视线。 单看长相,男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毫无疑问,那位让人群倏忽缄默的男人就是她的便宜父亲,整个萨维尔帝国的实际掌权者,萨维尔的皇帝陛下。 皇帝似乎只是短暂地露了一面,正式宣布了宴会开始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临玉依旧在原地坐着没动,她以为这下终于是清静了,刚端起另一款点心,吃了没多久,她又双叒被打扰了。 “王女殿下,陛下要见您。” 临玉:“……” ——她就知道! 侍者引着她离开了宴会厅。 在萨维尔的上层圈子里,众位达官都清楚现任王后的两位孩子才是值得讨好的对象,当兰诺和菲娜这对孪生兄妹现身宴会厅后,众人的注意力瞬间集中在如何讨好两位殿下身上,本就不被人注意的临玉更是直接变成透明人。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她的离去。 宴会厅外是一片花繁叶茂景象,萨维尔特有的琼枝玫瑰在花园里盛放,象征高贵的紫色花丛遍布四周,临玉跟着侍者转过一个拐角,正正对上了便宜父亲的眼睛。 男人哼了一声:“格薇尔,你来得太晚了。” “我可是一被侍者找到就跟着来了,路上一点没拖延。”临玉随口说。 “你是怪我没耐心了?” “哪能呢,您毕竟是皇帝。” 这话的意翻译一下—— 你就是没耐心,要不是因为你是皇帝,我肯定更直接。 旁边的侍者抖了一下,根本没想到格薇尔殿下会这么和陛下讲话。 在系统看来,宿主好像是掩盖了一下自己的不同,但掩盖的不多。很多时候,她根本就不带改变的——比如现在。 皇帝眉梢微挑,似乎并不生气。 他定定地看了自己这个陌生的女儿半晌,只是说:“格薇尔,你不想做储君了?” 这话听起来……很像是一句因为她态度不好而给出的威胁。 但临玉对人类的观察何其敏锐,她意识到话中蕴含的试探,眨眨眼,回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您猜猜看?” 皇帝没有回答。 他有些倦怠地摆了摆手,挥退了现场所有的侍者。 临玉察觉到一道强悍的精神力自皇帝的周身涤荡开来,片刻之后,她的便宜父亲坐在花园露天设置的桌前,然后亲自倒了两杯红茶。 “坐。”便宜父亲招招手,“格薇尔,我们很久没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临玉心头一跳,不着痕迹地说:“人都是会变的。” “是吗……不重要。”他把红茶推到临玉面前,“菲娜送来的茶叶,品质还可以。” 临玉没有喝。 一切都太过反常……这个萨维尔掌权者在她的面前表现的好像一个关心子女的寻常父亲,但临玉直觉他的举动绝对不沾多少亲情。 要是关心,她刚回来那会怎么不管不问的。 “你应该知道,民众并不认可你。”良久之后,皇帝终于说到了正题,“你的精神力天赋近乎于无,眼睛的特征也并不纯粹。” 临玉飞快接话:“那确实……我一点都不适合做储君。我看霍格挺想的,要不让霍格去做储君?” 皇帝不说话。 临玉乐了。 “陛下,您怎么不说话了?” 皇帝看向她,突然问了一个和目前话题相距十万八千里的问题:“格薇尔,想知道十二年前的宫变发生了什么吗?” 十二年前的宫变。 临玉不动声色:“为什么突然提及这个问题?” 她看向便宜父亲,皇帝说:“十二年前的宫变,罪党势力由一个公爵做领头人,其下还有当时总数量五分之三的贵族支持,还有五分之一在观望,真正站在王室这边的势力不多。当时,叛党甚至拉拢了惯来以公正着称的教廷。” “萨维尔王室身为神眷者的后裔,强大的精神力天赋本就可以震慑很多人,但那时候很不巧——在觉醒期,你,当时的王储,被诊断为一个废物。” 临玉:“……” 临玉:“……所以?” “第二任王后当时刚刚诞下你的第一个弟弟,那个孩子死在了叛党发动的宫变中。” 这样的境况已然很危急,可结局是——叛党全部被处决,宫变失败,王室地位重新稳固,且萨维尔贵族势力大洗牌。 那么其中必然有一个关键点可以扭转战局。 临玉指了指自己:“……是我?不对……应该是‘王女’。” 皇帝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没错。”他说,“萨维尔人天生具有精神力天赋,这本就让宇宙诸多种族垂涎,更何况是精神力更为强大的王室。” 王室无法抵挡来势汹汹的宫变,同属于神眷者后裔的教廷加入了叛党的队列,为了稳固权势,他们寻求了外部的帮助。 而王室需要为这次扭转战局的帮助付出代价。 ——一个王室正统的储君。 ——还有一颗死过织梦者的特殊星球。 格薇尔是注定要被牺牲的储君,zy-591就是那颗特殊星球。这两者皇帝都不在乎,但前者却需要他亲自布局。 临玉不愚蠢,皇帝说的也并不隐晦。 她沉默一阵,心中暗骂自己该死的运气,但面上还是纯良无害道:“……我非得当这个储君吗?” “当初送出去的zy-591很快就会重回萨维尔的怀抱,看在我这份功绩的份上,随便把储君的位置给一个不讨喜的私生子不好吗?” “如果不是因为zy-591,今天你也不会见到我。”皇帝意味深长道。 言下之意,之所以提前来见你一面,已经是给你机会了。 临玉心中冷笑。 系统意外听懂了,愤愤咒骂:【老壁灯!】 “宴会开放的时间一直持续到明天晚上,贵客会在那时候来到这里。格薇尔,既然你不想作为筹码,那就证明给我看。” 他政务繁忙,来了一趟,连一杯红茶都没喝完就离开了。 独留临玉坐在花园,悄无声息地看着杯中映照的月亮,久久不发一言。 系统:【你怎么了?】 临玉深沉道:“我在思考……怎么样才能在今天干掉便宜父亲,然后上位。” 系统:!!! 系统突然想到临玉在萨维尔-3768上的战虫族的英姿,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好!我们篡位!】 【然后那个讨厌的皇帝立为储君,让他去做筹码!】 临玉:“……” 她本来很沉重的心情,一下子被系统的话给拍散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现在暂时还打不过?”她好心提醒道,“刚刚见面时,狗皇帝用精神力探查了一遍周围,或许是在排查监听之类的……毕竟是萨维尔王室,精神力强度确实很高。” 更何况,她要是真敢刺杀,狗皇帝就不会有别的护卫吗? 刺杀可不是简单的1vs1啊……格薇尔没有任何依仗和背景支持,要是去刺杀,绝对不会成功。 【哪怕宿主的精神力很强大也不行吗?】 “精神力可控不了量子武器。”她说。 所以现在,摆在临玉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 “来不及解释了,我们收拾东西去跟着蘑菇干星盗。” 系统大惊:【不是你就这么放弃了?!更何况蘑菇已经金盆洗手五年多了,跟它干——根本没前途!】 临玉没有回答。 她把价值千金的茶叶泡出的红茶一饮而尽,然后“唰”地起身。 系统眼睁睁看着她急匆匆地离开宴会场地,还以为临玉真的要收拾包袱跑路了。 临玉回到了宫殿住处。 临玉进入了衣帽间,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 朝着里面的某一处摸了摸,临玉拿出了一把量子枪。 系统:???!!! 等等,量子枪?! ——她从哪里搞来的?! 比收拾包袱跑路更刺激的事情来了。 系统数据卡壳,魂飞天外。 人都是会折中的,系统也不例外。 【不是宿主,你认真的啊?你不是说刺杀必输吗?!宿主你别冲动——仔细想想做星盗也不错,虽然声望值收集是不可能了,但至少我们还活着……宿主!!你别冲动啊!!!】 现在临玉还没攒到十个声望点……为了见识一下宴会大场面,系统这次强撑着醒来了两天。 劝了临玉许久,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在她换上便利的服装,拿着量子枪离开寝殿的路上,这个脆弱的数据生命又睡了过去。 临玉走了半小时。 临玉站在陌生的路口。 她把量子强藏在了足够大的外套口袋里,然后尚且不熟练地用光脑导航了一下教廷神殿的位置。 临玉摇摇头,耸肩自语了一句:“所以说数据生命怎么会懂人类呢?” 都说了打不赢,她当然不会去送死。 和王室地位相当的教廷就在这里,她不利用一下多对不起自己啊。 第31章 进展 格薇尔不被重视,半途又直接离开,没人在乎。 晚宴行至中途,众人兴致高昂,伊索斯没能和皇帝私下见上面,一转头,才发现刚刚还坐在角落的王女也不见了。 他有点诧异,抬手招来一个机械侍者:“看见王女殿下刚刚——”去哪里了吗。 “伊索斯!伊索斯!刚刚我喊你好几遍,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话未说完,不满的埋怨在身后响起,伊索斯皱了皱眉,再转身时,又恢复了惯常的表情。 “霍格殿下,抱歉,这里很久没有举办过如此盛大的宴会了,我有些情难自已,多喝了两杯。”他举起酒杯,示意自己没有说谎。 “你居然也会有情难自已的时候?” 霍格丝毫没有怀疑,他有点惊奇地看着伊索斯,对方面色如常,没看出任何酒气带来的影响,“真稀罕啊……还以为你只喜欢喝红茶。” 伊索斯微笑:“偶尔小酌两杯也没什么。霍格殿下,怎么没有和另外两位小殿下待在一起?” 兰诺和菲娜在三年前纷纷觉醒,精神力等级虽然和霍格一样也是a+,但却直逼s,是霍格登上储君之位最大的两个阻碍。 但霍格胜在年龄优势。 萨维尔王室规定子女没成年不允许接触政治,不看那些暂时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现在能在王宫里居住的皇子皇女们,就只有格薇尔和霍格满足年龄。 他要登临储君,势必要和兰诺、菲娜有所接触。 霍格说:“那两个小孩周边全是巴结讨好的人群,我待不下去,就想来找你。” 虽然也有人同他攀谈,但是没多久,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倾注在那两个小孩子的身上。 霍格受够了这种滋味,好像对于诸多贵族来说……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下位替代,在王宫的处境也就比格薇尔好一点。 他沉默了一下,找到端着酒杯的伊索斯,无理地要求他陪自己出去。 “好。”伊索斯叹了口气,“您不必这样愤懑。” 霍格理解的是,他迟早会成为储君,这些人的巴结对象迟早会从那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变成他,他迟早万众瞩目。 而伊索斯的意思其实很简单——霍格毕竟是个私生子。 哪怕是来到了王宫居住,这最多也只能证明他有点手段。除此之外,名不正言不顺,脑袋空空、思维简单、愚不可及,被忽视简直理所应当。 伊索斯跟着霍格来到外面吹风,远离了宴会厅喧闹的环境,他的思绪慢慢变得迟缓——虽然没有喝醉,但或许他还是受到了酒精的影响。 他看着天边的星河,突然说:“霍格殿下,您会当上储君的,对?” 伊索斯极少说这样问询意味浓重的话,他从来都是笃定的、果断的,霍格和他相处数年,突然被这样的疑问惊住,怒气都散了三分。 定睛一看,刚刚在宴会厅还安然无恙的伊索斯,在晚风的抚弄下罕见地面露醉态…… 只是一点很淡的醉态。 青年的双目放空,刚刚出口的话好像只是一句无意之间呢喃的絮语,他似乎并不在乎霍格能不能回答。 “喂——伊索斯,你、你……没事?!”霍格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近乎手足无措地结结巴巴了半天,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当然会成为储君,这不是既定的事实吗?!伊索斯,我真没想到你喝了酒之后居然会露出这副蠢样子,真是、真是——” 伊索斯答:“您说的没错……” 青年闭了闭眼,再起身时,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 “霍格殿下,我还有事要找卡洛侍卫长,先不奉陪了。” 身为宫廷侍卫长,在这种体量的宴会举办时,卡洛绝无可能出现在别的地方。 伊索斯找到他时,卡洛刚刚整理完今天的工作。 他一转身,看见伊索斯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来找你的,卡洛侍卫长。”伊索斯微笑,“有兴趣坐下来聊一聊吗?” 卡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 “抱歉……”他摇摇头,态度却很坚定,“伊索斯阁下,我事务繁忙,接下来还得去巡逻。” “几句话的功夫也没有吗?”伊索斯想了想,用轻缓的语气说出了让卡洛平地惊雷的话。 “边境战场的军团传来的消息说,萨维尔-3768传去的求助信息被拦截了,你知道拦截方是谁吗?这个还没查到——毕竟势力不在萨维尔境内。” 卡洛豁然看向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知道什么?” 伊索斯轻笑一声,给他倒了一杯茶。 “聊一聊。”他说。 卡洛心里忌惮,半晌之后,还是坐下了。 “第二星系,扶家,扶清淮。”伊索斯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人名,“去查查看。” “……” “消息是真的,大可放心。” 卡洛深吸一口气,最终沉声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好歹也是萨维尔的一份子,看见王女落难却迟迟没有找出原因,心急如焚,义愤填膺,不可以吗?”不管卡洛信不信,伊索斯继续道,“至于为什么我能知道这个消息,因为……机缘巧合?” 卡洛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伊索斯随口的敷衍瞒不住这位在王宫待了多年的侍卫长。 探究“为什么”并不是卡洛的工作,他深知,自己只需要做好分内的工作就行。 伊索斯是十二年前叛党公爵的孩子,但公爵早已经被处决,为什么伊索斯还能在王室的眼皮底下活得好好的……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值得深思。 卡洛不会有这些多余的好奇。 他只说:“谢谢……你想知道什么,我尽力判断能不能说。” “很简单,我只想知道——那位贵客具体什么时候来?” 居然是问这个? 卡洛愕然了一瞬,而后又调整好心情。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晚宴。” “多谢告知。” 他起身要走,卡洛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伊索斯一顿,语调冷淡了不少:“那毕竟是十二年前帮助王室打败叛党的贵客,我当然想看看……贵客到底是什么样的。” 真的是这样吗? 卡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伊索斯城府很深,脸上也鲜少露出多余的表情,大多数时候卡洛都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但他不会再继续问和自己职责无关的事情。 他想着伊索斯给出的情报,口中重复了一遍:“第二星系扶家……” ……居然还涉及到第二星系。 格薇尔殿下的处境真是危险,还好她已经回到了王宫,没出什么大事。 接下来,想必也会恢复到以前深居简出的生活。 而令卡洛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的王女殿下会站在萨维尔主星的宫殿之外,用最朴实无华的地图导向王室最为忌惮的教廷。 和王室的宫殿一样,教廷也身处主星,只是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和正常拥有白天黑夜的王室不同,教廷的位置处在这颗星球一片特殊的雪原。 临玉一边走着,一边在光脑芯片上查阅着这片星海、这颗星球、这个帝国相关的讯息。 ——教廷的白天少得可怜。 对于教职人员来说,女神高于一切。无面女神的目光会一直慈悲地注视着整个萨维尔,高悬于天的星星组成望不到边的星海,寓意着帝国无边的疆土。 女神注视星星,而带着光芒的天体最终还是会遮盖星星的亮度。 教廷的位置设在极夜的雪原,那么女神的视线就可以永远注视闪烁的繁星。临玉看着光脑芯片上显示的教廷定位,心中无端想到“大异变”之前的母星。 母星时代的人类在天灾面前总是渺小至极,而时间行进到现在,风雪之中还能建造坚不可摧的教廷。 临玉停下了脚步。 她突然意识到,教廷不是只靠着自己一双腿就能走到的地方。 哪怕在宇宙的维度里,教廷和王宫的距离很近,但是——这毕竟是一颗星球。 临玉没有便捷的交通工具,也没穿御寒的衣物,现在这副样子,想要一晚上到达简直痴人说梦。 她想了想,抬手在光脑芯片上点了几下,找到了卡洛的联系方式,发了一条讯息过去: 【格薇尔】:给我辆悬浮车。 等了一会,那边才答: 【宫廷侍卫长-卡洛】:抱歉殿下,稍微有些忙,今晚暂时腾不出空。您要去什么地方吗?王宫内部设有小型跃迁装置,侍从会引导着您跃迁。 临玉摸了摸下巴:“还得被领着才行吗?” 她要去教廷搞事可不能有人跟着。 【格薇尔】:我能自己跃迁吗? 【宫廷侍卫长-卡洛】:您没有经过相关的训练,独自进行跃迁很容易进入昏迷状态。 临玉:“……” 啊这。 那还不如自己飙悬浮车过去。 她查过了,把一辆普通悬浮车的车速拉到最高,行驶三小时就能到教廷……也还可以接受。 【格薇尔】:知道了,所以车呢? 对面许久未回,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过了一阵,临玉才收到消息。 【宫廷侍卫长-卡洛】:恕我冒昧,您……会开悬浮车? 【格薇尔】:我可以试试,说不定会呢? 卡洛看着回复,陷入一阵久久的沉默。 ——什么叫“可以试试”,什么叫“说不定会”?!! 格薇尔殿下不会在荒星生存时产生了什么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想自我了结??!!还是说……这其实是殿下对他隐晦的敲打? 【宫廷侍卫长-卡洛】:殿下……如果您有什么不满,我会尽力改正……时至今日,我还没有彻查出您落难的前因后果,实在是我的失职! 【宫廷侍卫长-卡洛】:但情况有了最新进展,很快事情就会水落石出。请不要害怕,王宫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临玉:? 临玉:不是,他没发错消息? 她哽了哽,突然搞不清楚他到底想了什么。 见她迟迟没有回消息,卡洛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宫廷侍卫长-卡洛】:明天就是祈神日了,王女殿下,请放心,等您从无面女神的神殿回到王宫时,我必然会给您呈现一份满意的调查结果。 临玉才不管什么祈神不祈神,她言简意赅地再度提醒: 【格薇尔】:车。 【宫廷侍卫长-卡洛】:…… 【宫廷侍卫长-卡洛】:您……会为祈神日做准备的? 临玉敷衍的速度很快。 【格薇尔】:当然。 卡洛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样的话,或许格薇尔殿下只是心血来潮想亲自体验,并非真的想不开。 他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遵照她的要求。 【宫廷侍卫长-卡洛】:请您……务必在无法招架的时候打开自动驾驶程序,以免出现意外。 【格薇尔】:车。 卡洛:“……” 临玉被劝阻了好几遍,但不为所动。 她只说自己想试试,会注意好分寸,最终还是在卡洛前来送悬浮车的卡洛欲言又止的注视下亲自踏上了车。 对着现找的说明书琢磨了一下,临玉启动悬浮车,然后把速度拉到了最大。 下一刻,卡洛眼睁睁注视着口口声声说着“我有分寸”的王女,驾驶着悬浮车化作了一道流光,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架势蹿了出去。 去王宫外面转一圈……速度要这么快吗? 王女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不不不卡洛,不探究、不探究……做好本职即可…… 他默不作声地回去了,只当临玉真的是去王宫周边转一圈。 第32章 教廷祭司 “大异变”时期,整个地球近乎完全失去秩序。 规则在天灾面前就是废纸一张,临玉外出杀异种时,遇见闲置的汽车就开,遇见敞开的酒店就睡,时间一长,习惯难改。 她还不太适应有正常秩序存在的世界,系统已经再度陷入沉睡,也没人告诉临玉什么事情不能做。 她根本不知道去教廷拜访的真正流程是什么,悬浮车驶入那片喧嚣的风雪时,坐在车内的临玉尚且没有发觉温度的变化。 直到她打开车门。 她把悬浮车停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走出去,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浑身上下还是忍不住打了个颤。 教廷很大,雪白的弧形穹顶上积着厚重的雪,看起来几乎要和周边环境融为一体。 临玉见大门紧闭,于是绕到了教廷最边缘的墙壁上,借着墙角的矮石,三两步借力,然后猛然一跃—— 翻了进去。 一切顺利地不可思议。 或许是没有想过有人真的会在冰天雪地里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翻墙,又或许是根本不认为一个可以走正常流程申请进入的神殿会有人不走寻常路…… 总而言之,教廷并没有在周围抵挡风雪的墙壁上安装什么警报。 全教廷上上下下都没什么可偷盗的东西……更何况,身为最神圣的女神供奉之地,谁敢在这里做出不敬的行径? ——临玉就敢。 哪怕经历了“大异变”,她依旧不会对虚无缥缈的东西怀抱敬畏之心。 少女穿着行动方便的衣服,趁着夜色,鬼鬼祟祟地从教廷神殿外的矮墙边上偷摸进入了这片“神圣之地”。 她摸了摸怀里的量子枪,心中安定了一点,悄无声息地朝着里面去。 夜色深沉,光脑芯片显示的时间已经走到了第二天,教廷神殿的内部一片黑暗,寂静充斥着这片肃穆的殿堂。 除了洒入长窗内的月光,这里没有任何的亮度。 步伐轻缓地走过转角,步入主殿,临玉听见了喷泉流动的水声,以及—— “现在这个时间,神殿没有办法接待信徒,客人请回。” 喷泉旁边,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临玉心中一惊。 眼睛适应了黑暗以后,她看清楚了喷泉旁边的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神职人员服饰的……瞎子? 临玉只是诧异了一瞬,紧接着,她掏出了口袋里的量子手枪,仗着男人眼睛看不见,恶狠狠地用枪口抵住他的额角,压低声音说:“我是个强盗。” 男人:“……” 正常人谁大晚上来教廷抢劫啊,不嫌冷吗。 临玉:“识相点就赶紧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我叫阿尔弗。”他说,“如果你及时认错,女神会赦免你的罪过……” “我管你叫什么,快点,别磨磨蹭蹭。” 阿尔弗:“……” “强盗小姐,您真是迟钝地可怕。”阿尔弗叹息,“这样的迟钝简直令人扼腕……您知道萨维尔帝国如今的教廷祭司叫什么名字吗?” 临玉:? 手底下的瞎子不慌不忙: “十二年前,新任祭司上位,他在日夜的祷告中恍惚听见一个来自女神赐予的名字,就叫阿尔弗。而您身为萨维尔人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看来,您还真是愚蠢地令人发笑。” 临玉:“……” 她不太相信,腾出一只手艰难地在光脑芯片上查找了一下祭司的名字…… 【阿尔弗。】 后面甚至跟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青年和面前这个一样,白绸缎覆眼,头发也是银白色的。 量子枪拿着突然有点烫手了。 谁能想到呢? 祭司居然就是手下这个大半夜不睡觉装深沉的瞎子,临玉还以为祭司已经七老八十了呢。 她轻轻咳嗽一声,把人设贯彻到底,说:“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是祭司,中了量子枪也照样死。” “神殿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可能一点都没有。” “好……”阿尔弗指了指最中央巨大的无面女神像,“那就只有这个了……如果你能搬走的话。” 临玉看过去,在这个全萨维尔的信仰聚集之地,无面女神遮天蔽日,临玉站在原地,还没有女神一个巴掌大。 临玉:“啧,真穷。” 阿尔弗不甘示弱:“趁夜冒着风雪来教廷行盗,您行动之前都不调查一下吗?真蠢。” 临玉心里呵呵两声。 再不抓点紧……明天就要被当成筹码送出去了,她哪来的时间? 不过……现任祭司这么毒舌的吗? “祭司大人,你性格这么差,无面女神会喜欢吗?” “女神不会在乎。” 阿尔弗伸手握住抵在额头的枪管,他似乎料定临玉不会扣下量子枪的扳机,手上微微使力,强硬的挪开了枪管。 “女神是慈爱的,不会因为性格对任何人产生不满。”年轻的祭司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褶,终于把话说到了正题—— “到底是谁让您来的,强盗小姐?” 临玉答的飞快:“没谁让我来。” “您大费周折,不就是为了来见我吗?” 阿尔弗掸了掸灰尘,伸手扯过了被临玉悄悄擦手的衣袖,哂笑一声。 “如此粗俗的行径……您不会真的以为我完全没发现?” 临玉倒也没否认。 她惊异表示:“你不是个瞎子吗?” 阿尔弗:“……” 白发祭司面朝她:“你——” “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就月光有点亮度,你还眼睛上遮白布,蹲在喷泉边上……如果你不是伤心欲绝睡不着觉的瞎子,那就是——” 顿了顿,临玉看了眼阿尔弗的脸色。 嗯,看不出来。 她掷地有声地补充:“精神……有问题?” 身为一个萨维尔人,一个在全星海以精神力着称的萨维尔人,一个甚至是神眷者后裔的萨维尔人,居然被说精神有问题。 ——这跟骂一个普通人半身不遂有什么区别?! 当了十二年的祭司,头回被如此侮辱。 阿尔弗终于忍不住了。 装模作样十二年,一朝破功。 他忍不住质问:“你究竟是哪个边缘星球出来的原始人?来行刺之前真的什么都不了解吗?!” ——这到底是哪个王室蠢货找的刺杀者,还自言强盗……呵呵,做事甚至还没强盗有水准!! 临玉双眼瞪大:“所以你只是在装瞎?!堂堂祭司还有这爱好呢?” 阿尔弗再度哽住:“……” 过了一会,阿尔弗无力道:“强盗小姐……姑且还是称呼您为强盗小姐,您到底是谁派来的?” “只要您说出实话,伟大的女神会原谅萨维尔的臣民微不足道的错误。” 临玉没管。 “以前我也遇见过不少刺杀者,有的演技拙劣令人发笑,有的倒是还可以,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认为自己能成功。” 阿尔弗是教廷现任祭司,精神力强度无可比拟,不留间隙地覆盖在神殿的所有角落。 临玉从墙边翻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感知到了。 于是阿尔弗急匆匆穿好衣服,快步走到神殿内,准备好好会一会这个刺杀者。 结果没想到,他自认话已经说开,这位不称职的刺杀者小姐却迟迟没有回应。 “你在做什么?” 临玉随口胡言:“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在女神面前刺杀祭司,其实我的心也很痛。如果不是为了那点钱来救治我那卧病在床,眼看着命不久矣的父亲……我根本不会答应霍、雇主的要求。” “所以,我正在和雇主发消息说我不干了,我实在心有愧疚,太不好受了。” 要是系统还醒着,一定会直呼卧槽。 她明明是在悄摸用光脑查——教廷祭司为什么要装瞎。 阿尔弗敏锐地注意到临玉迅速改口的那个音节。 ——霍? 霍格皇子? “您很诚恳,这已经够了。” 白发的祭司轻笑,“您的父亲缺钱治病对吗?我刚好小有积蓄,就当给您诚实的嘉奖了。” 临玉眼前一亮。 意外收获! “谢谢您……”她抽泣一声,“您太善良了……” ——你太好骗了! “你是为了父亲才决定铤而走险,这并非你的本意,女神慈悲地爱着每一个人民,我身为祭司,当然也要为你提供适当的帮助。” 更何况,用金钱就能换一个走入歧途者回头是岸,还顺便知道了一条有用的信息,阿尔弗自觉不是很亏。 临玉回去了。 坐上悬浮车的那一刻,确认自己已经离开了阿尔弗精神力的探测范围后,她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真当她感觉不到那糟糕的精神力探测? 如果不是临玉强行压抑本能的反抗,这出骗局恐怕没这么顺利。 只是没想到…… 明明都已经带上量子枪了,还想着危机时刻干脆动用一些非正常手段,结果那个祭司也太好骗了。 她甚至怀疑,阿尔弗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只是在也在演。 ——她甚至净赚三十万帝国币! 临玉嫉妒到质壁分离:“我不想当王女了,我想去教廷当神棍!” 都是收集声望值,依照萨维尔的人口基数和信仰虔诚度…… 这条路……说不定真的可行?! 第33章 祈神与交谈 宴会的第一天,算是正式宣布王女的回归。 时间正巧,每月一次的“祈神日”正在第二天。 临玉原先并不了解这些,她只记得自己随口敷衍了卡洛一句什么,等到第二天凌晨四点被侍女叫醒后,她才知道“祈神日”到底是什么。 “王女殿下,今日需要祈神,您该为此准备了。” 临玉凌晨三点钟回到这里,颇费时间地躲过各种探查,这才躺上床睡了一个小时,现在被侍女捞起来,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诸多礼裙,她的怨气比鬼都重。 但星海可没有鬼魂的概念,比起鬼魂,在星海人普遍的认知中,他们更愿意相信“量子”的概念。 可放在萨维尔,一切似乎又显得有点滑稽。 一个信仰女神的国度,在一些奇妙的方面居然还挺唯物? 临玉看了看侍女,又看了看这些衣裙,复又转头看了看侍女。 “非得我亲自试穿来选出最好的?” “是选出最合适的。”侍女不卑不亢,“殿下,您三个月未归,在往年也一直推掉祈神日仪式,现在算起来,这该是几年以来您第一次参加。” 临玉:“……啊?” 她语气惊异:“还可以推掉的吗?那我不去了!” “这一次的不行。”侍女躬身拿起繁复的衣裙,“这次祈神仪式,您必须露面,这样才能顺利揭露‘谣言’。” 什么谣言? 当然是萨维尔帝国的王女殿下在王宫失踪的谣言。 上层贵族知道这件事是真的,但是萨维尔很多人却根本不知道真假。 为了稳固形象,皇帝把正式宣布格薇尔回归的宴会举办时间定在祈神日的前一天,其中用意人尽皆知。 原本的格薇尔也该知道,只是现在在格薇尔王女这个壳子里的,是一个对萨维尔知之甚少的灵魂。 更何况,临玉一回来还要面对被当成“筹码”的威胁,她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 今天,就是今天了…… 临玉想,今天晚宴,便宜父亲口中那个“贵客”就要来了。 如果不能尽快把自己从储君的位置上撸下去,或者想个办法来保全自己……那真就要去做星盗了。 虽然听起来也还行,但不太利于积攒声望值。 临玉无心试衣服,只好随便在这些衣裙中指了一件,干脆道:“就这个。” 侍女:“可是……” “不行吗?” 侍女把话咽了回去。 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祈神日的时候,王室成员的穿着都很讲究。 王女殿下以前虽然总是不去,但对相关的着装也很重视……为什么今天看起来就不情不愿的? 临玉才不管她怎么想。 她只睡了一个小时,现在强撑着起来准备,满脑子还想着十二年前的交易,和自己莫名其妙被当成“筹码”的事情,心情简直坏到透顶。 系统还没醒,声望值收集遥遥无期,整个萨维尔就没有一个对格薇尔真心实意崇敬的人,对她来说,这样那样的事情加在一起,简直比杀异种还要累千百倍。 等收拾好了,临玉被侍者引向王宫专门设置的小型跃迁装置,那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一个昨天晚上宴会无故找茬的霍格。 还有昨晚宴会上最受欢迎的一对兄妹,兰诺和菲娜。 这三个人,都是临玉的便宜亲戚。 除了他们之外,周边还站着不少侍从。 “格薇尔殿下真是傲慢,以前经常不来就算了,今天这场祈神日您可必须要露面,居然还来得这么晚?” 霍格依旧阴阳怪气,但是说出的话对于临玉来说没有任何攻击力。 临玉侧头:“所以?” 霍格的脸瞬间绿了。 “格薇尔,你什么态——” “哥哥,我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私生子。”霍格话还没说完,一旁的菲娜突然扯了扯兰诺的袖子。 平静中带着惊奇的语气,在出口的瞬间就让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和霍格一样,兰诺兄妹有着如出一辙的王室正统标志——紫罗兰色的眼睛。 只是兄妹两个都没有完全遗传到皇帝的基因,他们柔顺的黑发倒是和现任王后一般无二。 霍格之所以嚣张,就像伊索斯经常对他说的那样——在王宫居住的诸多皇子皇女中,只有霍格的相貌特征和皇帝最为接近。 这是可以得意的资本吗? 以前的霍格觉得不是。 但是在王宫居住的这些年,看着外界夸耀紫罗兰色的眼睛即为王室正统,看着空有地位、没有实权,还深居简出的格薇尔,他突然不确定了。 在今天,他被菲娜——这个尚且八岁的小孩用一种新奇语气指出了“私生子”这个他根本不愿意提起的话题。 除了霍格,在场的所有人都没生气。 兰诺附和妹妹:“我也没见过,但或许格薇尔经常见到?” “那格薇尔也太倒霉了。”菲娜补充。 两个八岁孩子旁若无人的聊起了天,丝毫不顾当事人的反应。 他们并不在乎。 “我好歹也是你们的兄长,兰诺殿下和菲娜殿下的礼教呢?”霍格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小小年纪,你们说话未免太难听了。” 兰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小小的八岁孩子眼中透露出赤裸裸的困惑,他转过头,又对自己的妹妹说:“菲娜,我们说了很难听的话吗?” 菲娜:“我们只是说了实话啊。” 兰诺认真地点点头:“我记得老师说过,连实话都无法接受的人,心性十分脆弱。” 私生子是事实,如果霍格真的聪明,他应该努力做出足够多的事情…… 直到他完全有资格胜任继承人的位置,直到私生子的身份也不会为他带来任何轻视,直到他能够被人赞颂一句“从私生子成为王位继承人,霍格殿下真是令人钦佩”。 ——这才是他想成为储君该做的,两个小孩子都知道。 霍格想要当上储君,在王室圈子里人尽皆知。 但是…… 菲娜用稚嫩的声音说:“我觉得霍格这样的人不适合当储君。” 兰诺点点头:“我同意。” 被直白地点出不适合,霍格的脸更绿了。 而临玉在一边听着,没忍住笑出了声。 兄妹二人齐齐看向她。 “你们有点意思啊,知道他想当储君还这么淡定?” 菲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了不是吗?只要想做储君,我们都可以竞争。” 只是她和兰诺并没有竞争的意愿。 临玉的观察很细致,却看不出兄妹俩对于储君之位的向往,或许他们只是还没意识到这个位置到底有多诱人,又或许只是不想。 临玉收回了视线。 霍格在王宫中的处境和她想象中有点微妙的不同。 说他嚣张,他却如小丑跳梁般没人真的放在心上。 说他在王宫的地位和格薇尔差不多,那为什么就连格薇尔都要深居简出,他一个私生子却能嚣张? 感觉就像是…… 他并不重要,但和格薇尔一样在某件事情上不可或缺。 临玉并未继续想下去,比起思考一心想要当储君的霍格到底在什么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倒不如好好想想自己今天之内能不能成功改变成为“筹码”的命运。 ……还是得从教廷入手。 又过了一阵子,临玉的便宜父母终于姗姗来迟。 跃迁装置在陪同人员的保护下启动,这一次,临玉一睁眼,就站在了教廷的大门前。 黑夜依旧,风雪满城。 没人说话,全程静默无声,好像不是去祈神,而是去参加女神的葬礼。 再往里走。 教廷门口站着不少神职人员,跟着引路人从正门进入之后,在亮起灯光的神殿中央,临玉一眼就看见了身处正中的人。 白发祭司依旧绸缎覆眼,他长身玉立,身着和昨天截然不同的正式祭服,在灯火通明的神殿内,在无面女神的神像下,他好像和神殿周遭的风雪融为一体。 高高在上、神圣尊贵,带着不可亵渎的疏离。 阿尔弗对着前来的王室只是稍微点头,并无问好,也并无寒暄。 而皇帝面色如常,其余王室成员也是司空见惯。 临玉心想:如果不是昨天晚上见识过了这位祭司私下的样子,现在她说不定真会被他这副人模狗样的姿态给骗过去。 啧啧啧,不愧是祭司。 神棍中数一数二的家伙,他还是会装的。 临玉不太明白祈神仪式的流程,跟着便宜父母的步骤走了一遭,然后就被领去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摆放着缩小的无面女神像,神职人员说:“格薇尔殿下,您先在这里进行祷告,等陛下和王后的流程结束,祭司大人就会来到这里。” 哦,懂了。 先集中在神殿那个最大的神像下走个几步,给旁人看看 ,算是证明自己来过。 正式的流程还是要按照王室成员的身份依次进行啊。 临玉点头:“知道了。” 神职人员补充:“王女殿下,请诚心祷告。” 临玉无辜眨眼:“我很诚心,我的诚心天地可鉴。” 神职人员:“……” 他忍了忍,很想问那为什么你以前总是推脱祈神日仪式,但为了饭碗,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关上了门,房间只剩下临玉一个人。 坦白说,临玉根本没想到这个星际时代还有如此朴实无华的祷告方式。 祷告室里除了女神像和满满一墙壁教廷书籍,就只剩下一个垫子。 她看着神像。 神像默不作声。 临玉突发奇想地开口:“女神,你能让我变有钱吗?没有生命危险的那种。” 无面女神不说话。 临玉顿感无趣,别开眼,后退两步坐在垫子上,无聊到想玩光脑。 光脑芯片弹出悬浮窗,正中的圆圈转了三转,最后还是一片空白,什么都加载不出来。 ——教廷做的特别绝,为了保证来访信徒祷告时心无旁骛,这里居然被刻意屏蔽了信号。 真就物理清心啊?! 临玉惊叹:“……好家伙,教廷过的什么苦行僧的日子。” 系统没办法陪聊,临玉用不了光脑,本以为要无聊地等待漫长的时间,没想到,临玉估摸着自己才在这里待了十分钟,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祭司大人。”神职人员开口,“王女殿下就在此处,仪式物品也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阿尔弗应了一声,步入祷告室内,唤了一句,“王女殿下,久等。” 阿尔弗对这个教廷的每一处却很熟悉,进来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就跟能看见似的。 白发祭司手捧着一段剔透的紫水晶,刚要把它放在女神的手心—— 这时,临玉幽幽回:“倒也不久。” 阿尔弗动作微顿。 这个声音…… 怎么和昨天那个演技拙劣的强盗那么像?! 阿尔弗突然警惕:“你怎么在这?王女殿下在哪里?!” “这个嘛……” 临玉想了想,思及自己昨天编造的谎话,“她不愿出席这种场合,所以我接单了,去找生物科技改变了一下面部,我就来了。” 阿尔弗:“……” 祭司冷声:“别想用这种敷衍的谎话欺骗我。格薇尔并非本人,其余王室成员会不知道?” 难不成是她还没有悔过,还在帮着霍格做事,企图刺杀他第二次? 真正的王女去哪里了?已经被杀害了?! 还是说……王女根本就没有回归? “我没撒谎,我只是太需要钱了,王女殿下给了我二十万帝国币。更何况……这场祈神仪式王女必须到场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向不明所以的民众表示谣言不可信吗?” 临玉真诚道:“反正没几个人知道王女长什么样。格薇尔已经很多年没有公开露面了,就算见到我,民众也只会认为是时间太久……格薇尔改变了一些。” 她越编造越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还越说越顺口,“总之,陛下并不在乎来的人究竟是谁。他只在乎‘格薇尔来了’这件事……您尽可去问。” 临玉赌他不会去问。 阿尔弗沉默良久,态度软化了一些。 “昨天那三十万帝国币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临玉抽泣一声:“根本不够。” 阿尔弗困惑道:“……不够?据我所知,萨维尔有着相当完善的医疗保障制度,从边境战场退回的精神力紊乱者,原本上千万的医疗费用都能报销到二十万。” 临玉:! 她瞬间找补:“我父亲人在第三星系,本想回国的……但身体亏空太严重,没办法跃迁。” 阿尔弗更加困惑:“据我所知,在跃迁装置使用时可以申请专业人员保障安全,需支付的价格也远在三十万帝国币之内。” 言下之意,他身体受不住,但可以申请受得住的跃迁方式啊。 临玉:“……” 怎么感觉这家伙好像比昨天晚上聪明多了。 “可是、可是……可是第三星系的医疗条件更好。”临玉急中生智,“您也知道,第三星系的科技水平全星海最高,我父亲的病比较罕见……是精神力出了问题。” “第三星系科技水平是很高,但萨维尔专精领域就在精神力,你居然舍近求远?真蠢。” 临玉:“……” 还没聊两句呢,又本性暴露了。 临玉呵呵两声:“反正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家的事情您就别多问了,我难受,伤心,痛不欲生。” “抱歉,我只是觉得——” “觉得我撒谎是?” 临玉逐渐泪如雨下:“我像是会撒谎的人吗?我可以当着女神的面宣布,要是我说谎了,我的父亲就再也治不好……不,今天!今天他就直接死于重症!” 阿尔弗:!!! 对于萨维尔人来说,这招的杀伤力,堪比华国人对天发誓,说“我要是骗人就死全家还永远发不了财”。 而面前这位是侍奉女神的祭司,距离女神最近的人,对女神的信仰最虔诚的人。 在他面前说出这番话,其效果堪比平a打出了逆天的暴击伤害。 ——总之就是非常管用。 尽管依旧心有疑惑,但这一刻,阿尔弗信了。 阿尔弗顿了顿,问她:“你父亲的病……大概还要多少帝国币?” 临玉抽噎一声,随口报了个数:“七十二万。” “女神垂怜你的孝心,并宽恕你的苦难。”阿尔弗语调悲悯,“你会得到这笔钱的——希望你和你的父亲都能获得解救。” 不是,他真给啊?! “祭司大人……”她难以置信,“您来真的?” 白发祭司颔首,言辞吝啬又理所当然:“金钱于我而言不值一提。” 这不把钱当钱,随便就能给出去的态度……临玉羡慕了,真羡慕了,想要加入这里做神棍的心情从未如此强烈。 我有一个想法jpg “我不想干现在这份工作了,我能加入教廷吗?” 临玉语带渴望,“我不贪心,给我弄个什么圣子圣女之类的职位当当就行。也没什么特殊的原因,我就是想侍奉在女神身侧,特别想。” “抱歉。”阿尔弗摇了摇头,“教廷已经有一位圣子了,只是还没有回来。” 临玉:“……啊?” 她不可思议:“那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有一位圣子?” “这是圣子去向边缘星球传播教义的第七年,修行还未结束,他当然不会回来,也不会有主星民众熟知的传闻。” 临玉:!!! “那修行的时间是……?” “至少十年。”阿尔弗唇角轻勾,“……上不封顶。” “——打扰了。” 聊天结束,她顺着阿尔弗的流程做了一遍装装样子的祈祷,然后目送他拿着那截紫水晶离开。 神职人员轻声说:“王女殿下,陛下和王后正准备离开,您要一起走吗?” “不用。”少女眼睫低垂,“我再等等。” 虽然不知道祭司到底是真好骗还是假好骗,她现在还没领到钱呢。能白赚一笔,要是以后真做了星盗,也不算没有凭依。 临玉站在窗边,抬眼朝着教廷外看去。 漆黑的夜空之上,繁星数不胜数,哪怕是来到了截然不同的星海,光看着天空,临玉又恍然觉得——似乎和上辈子也没什么两样。 夜幕似乎并无很多分别,临玉身处的环境也依旧危机四伏。 风雪冷寂,吹得人心底微凉。 都说教廷神殿的女神悲悯,也不知道女神会不会怜惜来自异界的灵魂。 “王女殿下,祭司大人邀请您过去。”等了半 小时,神职人员找到临玉,给她传递了阿尔弗的话。 临玉颔首:“烦请您带我过去。” “职责所在,王女殿下不必如此客气。”话是这么说,神职人员的心中却稍显意外,对临玉的态度也好了几分。 快走到目的地时,神职人员看着临玉的面色,突然提醒一句:“祭司大人对人很温和,王女殿下不必太过忧虑。” 临玉:“……什么?” 温和? 神职人员离开了。 临玉推门进去,阿尔弗坐在会客室内的茶桌旁,上面早已备好了茶水。 白发祭司听见脚步声,对她说:“强盗小姐,请坐。不,或许我该称呼您为——王女殿下?” 临玉一刹脚步,颇感诧异。 她惊奇地看着阿尔弗:“祭司大人,您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见她还不承认,阿尔弗冷笑一声。 “骗子。”他暗讽,“还钱。” 临玉:“……” 好好好,没想到你个装模作样的居然这么小气! 临玉叹了口气:“金钱对您来说不值一提,不是吗?” 阿尔弗瞬间态度坚定:“但是堂堂王女也不缺这点钱?王女殿下,您知道的,欺骗并不是女神认可的美德。” 阿尔弗缺钱吗? 当然不。 他只是基因本能作祟,理智在贪婪和无私之间反复拉扯,现在乍然得知真相,一个刺激,前者占据了上风而已。 临玉看了他半晌。 “祭司大人,或许我们该聊聊。” 她坐在茶桌的另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昨天晚上我要花如此大的代价来教廷吗?” 阿尔弗面无表情,嘴也绷成一条直线,冷漠表示:“我并不在乎,还钱。” 临玉:“……” 临玉:“已经花掉了。” 阿尔弗:“如果您的‘花掉’指的是给陛下治病的话……身为萨维尔教廷的祭司,和王室同为神眷者后裔,我认为我有必要亲自前去王宫看望陛下,关照他的身体,您觉得呢?” “大可不必,祭司大人日理万机……” “倒也没那么忙。”阿尔弗轻品红茶,“殿下不必为我挂心。” 临玉:“……” 临玉不说话,两人僵持着,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沉凝。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临玉注视着面前泰然自若的白发祭司,终于开口:“你怎么发现的?” 阿尔弗唇角勾起:“很明显不是吗?” “好,我认了。” 临玉根本就没藏过,也没指望这个谎言可以持续多久。 “祭司大人,你找我来只是为了揭示我的身份吗?” “难道不是王女殿下有话要对我说?您在外面等了许久,我也不好拒绝。”白发祭司轻缓道,“那么,来回折腾这么几出,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你觉得呢?”临玉看着他。 “如果是为了得到我的支持,那么您找错人了。” “为什么?”临玉问他,“你被糟老头子忌惮这么久,不想改变一下现状吗?” 阿尔弗头脑空白一瞬,才反应过来临玉口中的“糟老头子”,就是她连篇谎话中那个命不久矣的父亲,实际上的皇帝陛下。 没想到王女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称呼皇帝的……他愕然一瞬,随即定了定神,把注意放回现在的话题:“不行。” 是不行,并非不想。 “为什么不行?” “十二年前,我的老师死了。”这并非需要对王女隐瞒的事情,他倒也坦诚,“我的老师……就是公开支持叛党的前任祭司。” 他只说到这里,临玉的思绪百转千回,瞬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你保全了自己。”她无比肯定。 “是的。”他垂眼,“我保全了自己。” 教廷得到的教训还深入脑海,现在阿尔弗身为祭司,深知自己就不该在侍奉女神之外的任何事情上生出多余的心思。 神职人员只有做好自己才能安然无恙。上一任祭司公开支持了公爵,被处决的时候还一直在祈求女神的垂怜呢。 十二年前,年仅十五岁的阿尔弗在处决现场见证过那场大快人心的悲剧,他看着身为叛党的前祭司离开人世,下一个似乎就要轮到他。 前祭司可是阿尔弗的老师。 他在很小的时候被老师从偏远星系捡回来,以圣子的身份被培养至十五岁,然后老师死了。 身为他的弟子,阿尔弗必受牵连。 或许他天然带着薄情寡义的基因,在前祭司死去的那一天,阿尔弗并没有为老师的死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忍,心中也并无怜悯。 他只是茫然。 年仅十五岁的阿尔弗审时度势,向获取胜利的当权者表了决心。 最终,在王室的支持下,阿尔弗登上高位。 临玉轻易猜到其中的原因,问他:“你就一点也不为前祭司的死而伤心?” 阿尔弗没说话。 时间过去太久,他旁观自己的记忆,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心中的情绪居然没有一点点波动。 “好,你也没必要回答我的问题。” 临玉耸肩,“只我来到这里并非请求你的支持,我没丝毫把握能在一天之内获得你的信任。我来到这里……只是想问你借用一截琼枝。” 临玉发誓,自己从没这么礼貌过。 琼枝? 阿尔弗想了想:“它是教廷极具象征意义的信物,需要被装点在女神的掌心。” 言下之意——不给。 “一截琼枝而已,没必要如此吝啬?明天我必定会把它安然无恙地还回来,请相信我。” 阿尔弗提醒她:“三十万帝国币。” 临玉哽住。 临玉叹息一声,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告辞:“好,那么再见。” 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 “……等等。”阿尔弗突然叫住她,“王女殿下要琼枝做什么?” 此话一出,临玉顿时僵在原地,她似乎陷在了某种思索里,连背影都落寞了三分。 “今晚的宴会……十二年前的贵客会来到萨维尔。我没有价值,是被送出去的筹码。” 临玉背对着他,阿尔弗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却听见她掩饰苦涩的声音……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隐忍抽泣。 她好像终于露出了心中压抑的情绪,从紧张变得难过,也只历经短短几瞬的时间。 “昨天晚上的事情是我太激进,我还欺骗了您,实在抱歉……我想快点拿到教廷的琼枝,好让陛下高看我一眼,或许……或许他就会慎重考虑是否要放弃我了。” 说完这番话,临玉离开了。 白发祭司有些沉默地坐在原地。 这时候,一旁的泉水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发着荧光的白色脑袋。 小章鱼“嗖”一下游到岸边,然后立着触手叭叭叭爬到阿尔弗的衣摆下面,淌下一路的水渍。 荧光小章鱼八只触手并用,努力顺着祭服的衣摆,慢吞吞爬上了白发祭司的肩膀。 【我觉得……】小章鱼忧心忡忡,【只是一截琼枝而已,或许可以借给她。】 阿尔弗从肩膀上把它揪下来,语带警告:“安分一点。” 小章鱼被捏地“噗叽”一声,委委屈屈地伸着爪子控诉:【我不管!女神赞颂知恩图报的美德!她让我的星球有了焕发生机的可能,你得帮她!】 祭司冷笑:“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也是你的星球!你这个冷漠无情的人!!】 小章鱼更气了,【当初老师死掉你都不伤心,你还给萨维尔王室当走狗!你没有心!!】 阿尔弗不为所动:“你要帮也是萨维尔王室的人。” 【可是……可是一码归一码……】小章鱼纠结到触手打结,最后还是想通了,【只是借一截琼枝而已。】 “不行。” 【为什么?】 阿尔弗叹息:“你不了解这位陛下。” “如果陛下知道格薇尔殿下能拿到教廷的琼枝,她当然不会被当成送出去的筹码。” 小章鱼懵懵然:【这不是很好吗?】 可接下来阿尔弗的回答却让小章鱼僵直在原地。 “……她会直接死。”他说。 第34章 扶家 借用琼枝的请求被拒之后,临玉有些遗憾地回到王宫。 凌晨四点起床准备祈神日仪式,八点出发,跃迁节省了大部分原本需要花在路上的时间,回来的时候一看光脑—— 甚至还没有到用午餐的时间。 临玉是前去祈神的王室成员中最后一个回来的。从跃迁装置中出来,一抬眼,卡洛身姿笔挺地站在不远处,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一见到她回来,卡洛微微露出喜色,用郑重的语气对她说:“殿下,关于您遇刺的事情,已经有所进展了。” 临玉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卡洛昨天说的话。 【王女殿下,请放心,等您从无面女神的神殿回到王宫时,我必然会给您呈现一份满意的调查结果。】 所以现在,调查结果出来了? “你速度还挺快的啊,什么进展?” 身为外来的灵魂,临玉没有获得哪怕一星半点独属于格薇尔本人的记忆,更是对流落荒星的缘由一概不知。 一开始,临玉还以为是格薇尔在外树敌太多,很多人想要她死;现在在萨维尔主星王宫待了一段时间,她觉得更奇怪了……明明格薇尔是个极其低调的人啊。 而现在,卡洛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事情有了新进展。 她本以为会听见某个王室成员的名字,但是没想到,卡洛却出了一个临玉根本没想到的回答。 “扶清淮。”他说。 临玉身形微刹,有些惊异地看向他。 ——谁?!那小胖子?! 卡洛继续说:“这个人来自第二星系的一个小家族,受到命令前来刺杀您,但途中遭逢感染宇宙污染的星兽袭击,不得已迫降萨维尔-3768,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 临玉心中直呼好家伙。 因为声望值的铁证,临玉更倾向于扶朕当初对她坦诚时说的是真话。 ——至少把原身暗算之后,又抛在荒星的嫌疑人绝对不会是他。 卡洛前面汇报的结果,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可另一部分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受到命令前来刺杀”? 这个结论把原身格薇尔的失踪放在扶朕前来萨维尔之后,但实际上……格薇尔都死了好几天了,临玉穿进那副壳子里,至少又过了一个月才遇见了星舰迫降的扶朕。 “卡洛……你为什么会查到一个第二星系的人身上?你凭借什么怀疑的他?” 临玉觉得很奇怪,非常奇怪……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这样的调查太没有凭据,调查的方向也并不符合逻辑。 宫廷侍卫长愣了一下,反问:“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王女殿下……您认识他?” 临玉没有回答,只提醒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卡洛不该从原身失踪的当天,对周遭人员进行调查吗?他到底是怎么想到调查小胖子的?甚至还在一个晚上就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倘如临玉是在萨维尔-3768被找到的也就算了,但系统开启了强制跃迁……临玉是在zy-591上被找到的,期间相隔一整个星系。 从表面上来看,扶朕求救信息中出现的“一个萨维尔人”,只会是在萨维尔-3768上最终失踪的倒霉蛋,和另一个星系上的王女毫不相干才对。 现在这个结论,虽然还是牵扯到了扶家,但绝对不全面。就像是…… 临玉想了想,直视面色忐忑的卡洛,幽蓝色的眼睛中好像盛着一湖结冰的池水。 王女不自觉流落出的威慑力让宫廷侍卫长心头微紧,在无言的静默中,时间的流速都变得缓慢无比。 他听见她说:“或者我问的更具体一些,是谁告诉你的消息呢,侍卫长大人?” 卡洛内心悚然一惊。 ——王女殿下为什么会知道?! 她的敏锐显然出乎卡洛的意料,但所问的问题并非难以解答:“是伊索斯先生。” 伊索斯。 临玉记得这个名字。 在第一天宴会上,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端着酒杯来和她聊了两句,又在皇帝现身的时候匆匆离开。 “我知道了。”她叹了口气,“你有没有调查过扶家?” 卡洛迟疑了一会。 “实际上……”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还是决定亲自把信息传输给临玉,让她自己来看。 “在我调查出以上结果之后没多久,今天早上凌晨五点三十七分,我收到了一条定位在第二星系赖恩星的信息,消息发出方正是扶家。” “文字很简短,内容则……” 卡洛顿了顿,“说是他们家的小少爷在星海旅行中失踪,后来终于被他们在萨维尔的边缘星球找到……但人死去了整整一个月,连尸体都未曾完好,被星兽啃食了个稀烂。” 这则消息是扶家要萨维尔给一个说法。 临玉心中一沉。 “扶清淮真死了?” 她蓦然看向卡洛,“如果没理解错的话……他们想把刺杀的嫌疑撇干净,还顺带着敲诈一笔?” 卡洛:“您倒也不必如此直白……” “把你的调查结果原模原样发过去。”临玉气笑了,“直接让他们交人好了。” 谁知道扶朕是不是真的死了? 要是他没死,只是被带走软禁……看在那些续命营养液的份上,临玉再怎么说也要捞他一把。 “那他们说的扶清淮死亡,还要我们给交代……?” “这你还要问我?”临玉神色诧异,“卡洛,没记错的话,对于萨维尔帝国来说,扶家是不需要过多在意的普通小家族?甚至还是其他星系的。” 之前在萨维尔-3768上,扶家都想要直接灭口了……要不是因为系统的紧急跃迁,临玉差点死在那里。 星海的文明高度发展,生存的法则却更加残酷。 既然已经做出了要把格薇尔带走去做基因融合实验的准备,那么在计划失败之后——也总该做好格薇尔安然无恙,还要向扶家发难的准备? 结果现在临玉还没有清算这件事,扶家倒是开始抢先一步倒打一耙。 她以为计划失败的扶家最多把事情当做没发生过,就算后来被追究也会矢口否认,没想到扶家上赶着犯蠢。 但是……扶朕这种人都能在扶家养出心眼子,扶家人真的全是蠢货吗? 如果说之前还不确定,现在的临玉百分之百肯定:扶家一定和萨维尔帝国的某些人有所联系。 ——伊索斯? 还是说……皇帝? 那就今晚宴会的时候看看。 第35章 简程 第一星系,星海生态研究院。 星河一如往常璀璨,院里却发生了一件不算小的事情。 前段时间,机械小球003还高兴自己终于在这了无生趣的生态院里遇上了一个可以说上话的客人。 整个生态院,只有扶朕是游手好闲、没有课题、还不能外出,于是只能和同样无聊的003唠嗑的人。 003的资料库里有很多对外界景色的记录和描述,但扶朕亲口分享的体验, 总是比冷冰冰的资料更具有属于人类情感的温度。 003很喜欢他,一人一球相处融洽,003以为这样的快乐会持续很久,但没想到…… 扶朕还没在星海生态研究院里待上多久,研究院的气氛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 一问才知道,有贵客要来。 当时的扶朕在生态院实在太无聊,凑过去问:“是什么贵客啊?难道……是第一星系的释律者阁下?!” 扶朕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释律者,内心小小地期待了一下,003晃了晃身体,小声回答他:“不是哦。” 机械小球硬生生发出了紧张的声音:“是法厄弥斯小姐……那位被莱德阁下亲手加在贵客名单里……你还记得?” 扶朕:! 扶朕一想到003之前黯淡分享,顿时后怕地狂点头:“记得记得……她怎么要来啊?” 法厄弥斯,一个全星海闻名、学术成果累累、丧尽天良的sss级通缉犯。 扶朕力求不和这种危险角色扯上关系,目前来看,他根本没有办法保全自己。 所以原本的扶朕是准备避着走的。 总归法厄弥斯不会认识他,她来办什么事也跟扶朕半点关系没有。 ——只要在病房里待着,直到对方离开就好了。 003深以为然。 一人一球返回了扶朕居住的房间,坐在窗台边上看着窗外的星河。 紧接着,机械小球就接到了新的消息。 “咦?贵客没从飞船上下来。”003转达道,“法厄弥斯小姐是把自己的权限借用给了别人啊……让我看看,啊!” 扶朕:“怎么了?” 003绕着他飞了一圈:“他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小胖子挠了挠头,有些困惑。 003正要回答,此时此刻,一道扶朕无比熟悉的声音自转角传来。 “当然是来找你的。” 扶朕悚然一惊。 他瞬时转头,拐角处的灯光直射过来,地面上出现了人形的阴影。 房门没有上锁,对方也没有敲门,理所应当地推开门走进来,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扶朕不敢抬头,他紧紧地盯着那片影子,神情极度不可思议,仿佛看见了什么幻觉。 伴随着逐渐强烈的脚步声,那影子越来越大,仿佛张牙舞爪的怪物逐渐现出庞大的身躯。 扶朕缓缓提起视线,从熟悉的衣着看到熟悉的手部动作,最后……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之前差点把他杀死的血缘亲人就站在面前,站在第一星系星海生态研究院之中,看起来正要杀他第二次。 扶朕脑子一空,所思所想都在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归于空白。 扶识清微笑:“好久不见啊,弟弟。” 一旁的003:!!! 003发出尖锐的爆鸣。 它整个球都不好了,着急忙慌就要飞出去找院长帮帮忙,但是没想到门外还站着两个把守的,003一出去,就毫无防备地被套了麻袋。 它被关在麻袋里只能乱飞,结果扶识清带来的人一把抄起旁边的疗养仪器,然后狠狠地冲着小球砸了一下。 003坚强的折腾了几下,听见旁边人说了一句“再砸就要坏了,这两个东西可都是生态院的,价值不菲”。 然后一只手就把003控住,下一瞬,它被关掉了启动电源,变成一颗沉重的机械死球。 被重新打开电源时,003的摄像头识别出了面前的院长。 小机械球:“院长不好了!!!扶——” “我知道。” 女人敛了笑,面容难得沉肃:“扶朕先生和来者在室内交谈了半个小时,之后就跟着他们离开了这里。” “003,你的朋友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呜呜呜可是……可是带走他的人好坏,还拿枪指着他的额头……”小球人性化地抽噎,“院长,我们就不能去拦住那些人吗?他们也太过分了!!” 就算是贵客,在生态院也不能有这么嚣张的姿态! 院长神色有些复杂。 “不行的。”她叹息,“所有贵客之中,唯有法厄弥斯最为特殊。她有莱德阁下亲手给的权限,而莱德阁下之于生态院——其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了?” “003,很多事情我们都管不了。” 院长摇了摇头,说:“你会感到伤心,只是因为你们这一批的机械助手身上都被设计了特殊的情感模块。我本想着有情感的机器或许会促进有人情味的实验环境产生,现在看来……算了……” 女人伸出手,在和机械小球联通的控制面板上操作了几下。 随后拆开了003的外壳,从内里复杂的结构中拆出了一个小小的芯片。 机械小球再度睁开眼睛时,它欢快地转了一圈,对面前的女人说:“实验助手003竭诚为您服务,院长,请问需要我做什么呢?” 刚刚悲郁的情绪瞬间消失无踪。 女人笑了一下。 “你过来。”她招招手,摊开手掌,露出放在其中的小小芯片,“知道这是什么吗?” 003扫描之后:“一块……信息存储专用芯片?” 院长:“答对了。” “你的芯片出了点问题坏掉了,稍后我会给你准备一块新的。” 她勾了勾唇,意味深长道:“新的芯片不小心丢了也没关系。” 003不明白她的意思。 女人却已经转过身,前往了路西斯昏迷的治疗仓。 她把芯片上的信息传输到自己的光脑,找到扶家的飞船进入生态院内直到离开的时间段,然后从芯片中抽出了一段录像。 她没有看录像的内容,而是直接把这段录像传到了路西斯的光脑中。 “阁下……”她叹了口气,“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 另一边,第五星系的萨维尔帝国主星进入了夜晚的时间。 在繁星闪烁的夜幕中,一道长长的流光划过天际,最后慢慢地降落在了指定的地方。 卡洛站在星舰外,等里面的人出来。 “好久不见啊,卡洛。”来者态度随意,“得有十二年了?” 卡洛肃了表情,说:“简程先生,日安,萨维尔欢迎您的到来。” * 简程。 这个名字,在萨维尔或许没那么多人听说过,但在第三星系绝对是如雷贯耳。 众所周知,第三星系盛产令人惊叹的科研成果,以及让人退避三舍的通缉犯。 第三星系的灰色产业极为庞大,所以除了通缉犯,还有很多给钱就干事的雇佣兵。十二年前简程来到萨维尔之前,就已经是星海赫赫有名的雇佣兵了。 但仅仅凭借无一失手的成绩,还不足以让当时情况危急的萨维尔王室把所有的信任压在他的身上。 无论如何——简程只是个出身第二星系的普通人类而已。 一个毫无特殊天赋的人类。 好像他只是凭借着出色的头脑和厉害的能力,就在第三星系这种不把人当人的地方闯出了一片天。 简程,一个灰色地带赫赫有名的雇佣兵。 他成为萨维尔帝国的座上宾,简直就比无面女神现真身还要不可信。 ——听起来是一件荒谬到挑战萨维尔权威的极致造谣。 可事实摆在眼前,就算卡洛把私底下调查到的东西翻来覆去翻到烂透,也不会改变简程那对于萨维尔王室来说上不得台面的过往履历。 卡洛在宫廷侍卫队待了这么久,十二年前的他也还是一个普通的小侍卫,他只是远远地知道当初简程来到这里,和陛下聊了一夜,最后达成了交易。 陛下居然真的信任了一个普通雇佣兵,还要把萨维尔王室能否成功镇压叛党的希望全部压在简程的身上? 更让当时的卡洛感到荒谬的是——成功了。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在交易达成之后的第四天,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叛党被全数镇压处决,就连理论上和皇帝同一个位置的祭司都没例外。 雇佣兵,有钱就出手。那件事情之后,简程带走了一颗原本隶属于萨维尔星系的边缘星球。 卡洛查阅卷宗,发现这颗星球唯有两点特殊—— 这颗星球,是现任的教廷祭司阿尔弗出生的地方。阿尔弗自小就被前任祭司发现,并且以圣子的身份被带回教廷培养,已经不在那颗星球很多年。 还有一点,早在七十年前,这颗星球还死过一个织梦者。 母星时代的人类认为,世间万物总是相生相克,哪怕时代的进程已经推到了星际,这一句话中蕴含的智慧也未曾减少分毫。 萨维尔人的精神力天赋是全星海独一无二的,但织梦者之于萨维尔,简直就像是释律者之于宇宙污染—— 完完全全的天敌。 织梦者死去之后的周边环境都会被覆盖精神毒药般的迷雾,要让这样的精神毒药消弭于星海,至少需要三个宇宙纪。 有精神力的萨维尔人若是陷入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无法生还。 而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如今的阿尔弗祭司。 那颗星球,原本萨维尔帝国是打算冷处理的。 这样的星海毒瘤,简程既然主动提出要了,王室也没道理不同意。 有人帮助了你,还要接手你的烫手山芋——简直稳赚不赔。 双方都很愉快地完成了交易,当时的卡洛试图探究原因,才发现自己所见的并不是交易的全部。 在王宫待得久了,很多事情其实很好知道。 第二个条件……是一个流淌着萨维尔王室血液的实验品。 而卡洛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太晚,王女已经失踪了。 当时他接到了皇帝的传唤,怀抱着忐忑的心情走到了花园,被下达了“必须找到格薇尔的下落”的命令之后,他才终于知道了实情。 皇帝特意强调:“活要见人。要是格薇尔不小心死了,也得有尸体。” “如果找到的是尸体,不用准备葬礼,只需要把尸体尽可能保存好。” “陛下……”卡洛没忍住,“王女殿下她——” “做好你的事情。”面前的皇帝轻描淡写地说。 卡洛恍然明白,王女被放弃了。 不,应该是格薇尔被放弃了……所以她才会是王女。所以哪怕民众不解,诸多不明真相的政要劝阻,皇帝也会力排众议地让格薇尔稳坐储君之位。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卡洛背脊发寒。他想在格薇尔还活着的时候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在那一天真正到来之前,至少王女的心中也能欢快一些。 而现在,简程真的来了。 数年雇佣兵,简程身上的匪盗气质遮都遮不住。他一下飞船,和卡洛寒暄没过两秒,姿态瞬间又变得懒懒散散。 简程右手摸了摸,没在裤子口袋摸到东西,就直接挑眉看向面色严肃的宫廷侍卫长。 “有烟吗?”他问。 卡洛摇摇头:“抱歉简程先生,今晚的宴会并没有准备。” 简程撇过头轻“啧”一声。 他还不死心,复又转头,再问:“真的没有?” 卡洛:“简——” “好、好……” 他打断卡洛的话,似乎并不想听接下来的一长串解释,只是夸张的叹了口气,随口说:“刚刚结束一个危险的单子,差点把身家性命都交代在那里……好险回来了,没想到连烟都抽不上一根,真是遗憾。” 卡洛眉心一跳。 但好在这位礼仪稀烂、态度轻慢的“贵客”并非完全不讲道理。相反,身为星海雇佣兵,简程相当会审时度势。 虽然行为轻浮,可话语却并不教人为难。 可在这个念头还没落下时,简程突然转头,又说:“那么,格薇尔殿下在哪?” “依照十二年前的约定,我来这里参加个宴会,结束之后可就要带着她走了。” 卡洛没答话。 他知道自己不该好奇,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去了第三星系……会怎么样?” “这还用问?”简程又笑了,“王女殿下这种稀有度,应该会被泡在特殊溶液里制成标本,或者卖给最高研究院的激进派……谁知道呢?” 反正他也只是替雇主跑一趟而已。 第36章 琼枝 晚宴尚未正式开始,宾客已经在进场了。 因为贵客到来,现场的气氛跟前一天相比要热烈太多。 觥筹交错,举杯换盏。 天空的星河璀璨华丽,宴会厅中也多了不少人。 简程跟着卡洛入了场,左看看右看看,不时感叹萨维尔王室当真是财大气粗,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见识少而感到半分羞愧。 哪怕周遭隐晦的打量中已经带上了嫌弃,但只要没对视上,简程就满不在乎,当这些目光不存在。 确实。 对于绝大多数贵族来说,简程就像一个误入宴会厅的野人。 高高在上的贵族本着不想弄脏鞋子的想法没有出声,但目光中赤裸的鄙夷已经在简程一声声对于宴会厅装潢的赞叹中加重了。 十二年前的宫变转机来得太快,简程只在萨维尔主星上停留了短短的两天,很多人都不知道当初那个帮了王室大忙的人到底叫什么,又长什么样子。 “这是哪个星球上来的人?”有人掩唇轻笑,“这些都没见过,怎么有资格进入这里的?” 另外一个人猜测:“或许是沾了谁的光进来的?” “谁?谁给这种边缘星球的贫民发的邀请函?我要知道是谁,非得嘲笑他一整年。” “说起来,这毕竟是‘欢迎格薇尔殿下回归’的宴会,怎么时间这么久了,‘正主’还没出现呢?” “说不定格薇尔真把明面上的宣称当真了,现在还在精心准备呢?” 周遭发出一阵压低的笑声。 这话并未遮掩音量,简程脚步一顿,听见了。 他朝着身侧幽幽道:“卡洛先生,看来在他们的眼中,我和王女殿下都很是特别啊。” 这个“特别”实在是太耐人寻味了,卡洛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还是需要多练一练语言的艺术。 说到底,他也没想过自己一个保护王宫周遭安全的侍卫长会被简程亲口点名要求。 本职工作不对口,卡洛只能干巴巴地说:“您真是幽默。” 简程笑了一下。 “过奖。”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注意力又被现场吸引,“我还没来过这样盛大的宴会呢,可得好好享受一番,不是吗?” 卡洛:“……您说的对。” * 又过了一阵,人已经陆陆续续来齐。临玉踩着时间踏进宴会厅大门时,一眼就对上了便宜父亲的视线。 她本想混进人群里找一个角落窝着,静候事情发展,没想到自己却成为了人群视线的中心。 临玉;? 迈出的脚迟疑着收回。 ——明明该是热闹一片的宴会此刻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她忍不住问:“不是宴会吗?我来错了?” 看着她故作疑惑的样子,皇帝冷笑一声。 “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记得来?”他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跑了。” “别这么说啊陛下,毕竟我可是储君,这王宫迟早得是我的,我为什么要跑?” 临玉微笑,“不是开宴会吗?这么热闹,我当然要来。” 说完,她就真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拿起一块没见过的点心咬了一口,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神色自然的“呸”了一声。 临玉旁若无人地嫌弃道:“比昨天那两款还要难吃,糕点师是谁?辞了。” 周遭依旧鸦雀无声。 ——这么多人看着你,你是一点没感觉啊。 看着临玉的样子,身处人群的霍格几乎要讥讽出声。 他正想上前一步,伊索斯却一把拉住了他。伊索斯做了个口型:“还没到时间。” “陛下……”众人看了看临玉,又看了看面色如霜的皇帝,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正在此时,被诸多人猜测鄙夷的简程忍不住笑出了声。 “陛下,格薇尔殿下都开始享受宴会了,我也就不客气了。” 旁若无人吃甜品的人又多了一个。 简程拿起一块临玉刚刚吃的同款。 简程咬了一口。 “我觉得味道还行啊?挺甜的。” 临玉闻言,抬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居然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不敢认同。 简程凑过去:“王女殿下怎么这么看我?我吃相不雅?” 临玉端起一杯果汁灌进嘴里,微酸的果汁味道冲散了满口的甜腻之后,她才终于开口,若无其事道:“没有,你看错了。” 简程耸肩:“好。” 两人甚至就这样聊了起来。 ——在诸多贵族的注视下,惯常怯懦的格薇尔王女,和一个不知道跟着谁进来的边缘贫民,成为了现场最为洒脱的两人。 霍格小心地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 没人能从那位掌权者的眼中看见明显的喜怒。 皇帝轻瞥一眼不远处的场景,说:“简程先生既然并不在意这些小事,那就算了。” 他并未对临玉放肆的态度做出任何评价,甚至好像忽视了这个人,只点出了简程的特殊,然后宣布了宴席开始。 至于一开始看轻简程的人心中怎么想,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现场气氛很快就重新热烈起来,至少从表面上看,众人都在尽可能地享受这场宴会。 霍格端着一杯酒,在人群中寻找伊索斯的身影,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后,他伸出手,试图推开拥挤的人群。 和无人问津的霍格不同,在伊索斯身边,总是围绕着形形色色的人。 他们有的受到伊索斯的帮助,有的则是好奇他的手段,更多的是试探。这个人到底凭什么以叛党之子的身份好好地来到这场宴会的呢? 即便陛下仁厚地宽恕了伊索斯,让他免于被处决的灾祸……也不可能给伊索斯这么大的宽待。 无论如何……伊索斯绝不简单。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有脑子,现在机会千载难逢,自然不能错过。 可惜伊索斯做事滴水不漏,就连一点点额外的消息都没有说,也拒绝了一切的示好。 甚至有不长脑子的人冒着风险提出“以前我和你父亲也算是旧识,现在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只要阁下愿意,我可以给您讲讲以前的事情”。 此番发言惹得周围人骇然地看他一眼,好像在看什么被星兽啃掉了脑子的稀罕货,然后纷纷离他远了一些。 也就是这个腾出的空隙,让霍格抓住机会挤了进去。 他奋力伸出后,在伊索斯的身侧,猛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被人群簇拥的男人诧异地侧过头看向他。 “霍格殿下?” 霍格脸黑得厉害,“你跟我出来!” 语调急促,可以听出显而易见的不悦情绪。 周遭人诧异了一下霍格理所当然的态度,但紧接着,伊索斯毫不犹豫地转身对他们点点头,用带着歉意的语气说了句:“失陪。” 然后顺着霍格的力道离开了。 骄矜的皇子生了一副好相貌,但怒气沉沉的样子总容易让这张脸面容扭曲。 伊索斯叹气,似乎很是无奈:“殿下,为什么要生气?” 霍格一顿,转身问他:“父皇对那个男人的态度显然很重视,伊索斯,他是谁?” “一个重要的客人。”伊索斯说,“他叫简程,是很危险的雇佣兵。” 这场名义上“为了庆贺王女殿下回归”而举办的宴会,恐怕只有霍格一个人会真心实意地相信真的如此。 他是皇帝在外的私生子,虽然已经回到王宫居住不少年,可对于十二年前的事情,了解的简直比一般王宫里的佣人还要少。 “为什么一个雇佣兵会成为父皇的座上宾?”霍格问。 伊索斯却不是很想浪费这个时间,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景象,很多人已经慢慢回过神来,开始注意着的方向。 伊索斯敷衍道:“不清楚……或许只是什么人情交易。” 他抬脚要走,霍格又拉住他。 “等等!” 男人转眼:“殿下,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最近心情不好?”皇子的神色游移,半晌才说,“如果有什么事情……看在你这些年帮我出谋划策的份上,我也可以勉强帮你解决。” 伊索斯有些惊诧。 “您发现了?” 霍格说:“本殿下又不是瞎子!” 伊索斯抽出的自己的袖子。 “好,殿下。我最近的心情确实浮躁了一些。”他再度转身,“但这很您无关,您也不需要用额外的精力来关照我。” 霍格愣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浮现出一点怪异的不安。 ……伊索斯? 另一边,在尝试过了好几块甜度超标的糕点之后,临玉就干脆不吃了。 简程坐在了她的身边,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感叹:“真不愧是名号响彻星海的帝国,最高级别的晚宴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口中的东西甚至都还没完全咽下去,临玉看了一阵子,没忍住问:“你丧失味觉了吗?” 简程微顿。 男人神色诧异:“格薇尔殿下,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脑海中瞬间回想起临玉对这些点心的态度,简程恍然大悟:“这些甜点于我而言刚刚好,我不看重味道,能补充呢个俩个的东西就可以。” 临玉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想知道?”简程勾唇,匪气在眼中展露三分,“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只是个稍微有点家族底蕴的普通人。” “不信。” “为什么不信?” “你可不像是稍微有点家族底蕴的样子。” “哦?你觉得我家族底蕴很厚、背景很深?”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少女幽蓝色的眼中满溢着诧色,她上下打量了简程的衣着,那眼神赤裸,没有任何隐晦的意思。 最后,临玉一锤定音:“我的意思是,比起有家族底蕴的那类人,你给我的感觉……就像个根本一分钱家底也没有,还四处卖命赚钱,只为了在这种场合上装一把的那种人。” 简程:“……” 简程:“王女殿下自小养在王宫,怎么知道这种‘一分钱家底没有,还四处卖命赚钱,只为了在这种场合装一把’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临玉也凑过去,学着他刚刚的样子小声道:“那我也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人。” 简程也不信。 虽然此次见到格薇尔,他发现她的性格和传言中听闻的截然不同,但是要说格薇尔以前过的是这种日子,他一千万个不信。 堂堂王女,就算是再怎么工具人,王室也是要脸的。 简程服输:“好,我只是个雇佣兵而已。” “你到底是怎么在十二年前让王室逆风翻盘的?传授一下经验呗。” 简程往后一瘫,哪怕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也没个正形地问:“王女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口中的甜腻犹在,临玉端起微苦的茶水润了润,看向他。 “当然是要逆风翻盘,我现在这处境,等宴会结束恐怕就连王宫都回不去了。”她笑,眼底却并无笑意,“你说是?” 简程摆摆手:“哪有人连夜赶路?母星有句古话,叫做‘来都来了’,我餐风饮露这么多年,现在来了这里,可不得在皇室客房里好好感受一下做贵族的感觉?” 这话倒也没说错。 临玉又问他:“所以,逆风翻盘的计划,真的不打算分享一下?” “我一个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肯定没有拥有精神力的更划算,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没错……” 简程倒也不否认,“可我只是替雇主来的,储君有没有精神力,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负责把你送到第三星系,仅此而已。” ——雇主? “你的雇——” “真是遗憾,我可是很有职业操守的,雇主信息当然不会告诉你。”简程的表情都没变,说出的话却完全没有商榷的余地。 “好……加钱?” “你打算给多少?”简程饶有兴致。 临玉反问:“你打算要多少?” “唔……五千万帝国币如何?” 临玉微笑:“好啊。” “这么爽快?”简程感叹,“王女殿下还真是有钱。” 临玉也说:“反正你也不打算真的做这笔交易,不是吗?就算我说把五个亿送给你,你也照样不干。” 既然如此,那她可不就答应的爽快? 被说中想法,简程反倒突然乐了。他想说点什么,但临玉看起来并不打算听他说话,在这场气氛热烈的宴会上,王女打开了光脑。 不是谁都是小胖子,临玉并不强求对方能把所有东西都告诉自己。 她安静一阵,周遭慢慢围上来不少人。 临玉从美好的网络世界中抬起脑袋,一看才发现,这些人她都不认识。 其中几个人,她只是在昨天远远看上过几眼。之所以会注意到……还是因为他们对兰诺和菲娜那对八岁兄妹近乎跪舔的讨好。 太过浮夸,临玉叹为观止。 而现在,那群人慢慢围在简程的身边,话中带着临玉再熟悉不过的讨好试探。 “简程先生……”一个贵族犹豫着开口,“之前就听说宴席上有贵客来访,今日一见……” “啊,我记得您。”简程打断他,“您说我是边缘星球的贫民,我可记着呢。” 场面安静一瞬。 “那个……”被点中的人有些尴尬,“我……” “不必辩解,其实仔细深思您说的话也没有错。”简程说,“我本来就是一个身无分文、星海漂泊的普通人,出身的第二星系对堂堂萨维尔的各位大人们来说,也确实是不值一提。这么一看,你说的还挺客观。” 那贵族更尴尬了:“哈哈哈……您可真是会开玩笑。您是陛下的座上宾,怎么会是边缘星球的贫民呢?” 旁边人赶紧找补:“但您能有如此胸襟,实在是令人敬佩……” “胸襟?”简程奇怪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我说你们眼光准,你们反倒开始说瞎话了?”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晃了晃被盛在里面的透红色液体,说:“我不高兴。” 众人笑容一僵,没想到简程居然是这样不好讲话的人。 懒懒散散的雇佣兵紧接着补充:“各位都是家世显赫、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我哪里比得过啊……” 简程伸了伸手指,想拿根烟出来抽一抽,又想起来根本没有,只好轻轻“啧”了一声,强压下心中陡然生出的烦躁,继续说: “要不说人与人之间天差地别呢?我累死累活全星海跑,为了赚点钱还惹上了不少仇家,好不容易来一回如此光彩耀目的地方参加个晚宴,还得被嘲讽一通。” 临玉看热闹不嫌事大:“被嘲讽?我看你好像并不伤心啊。” 简程回她:“格薇尔殿下很快自身难保,你看起来也并不伤心。” 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简程说起这些未曾遮掩分毫,但其余人听着,也大概能知道一些什么。 最终,简程口口声声不在乎、无所谓,却不动声色地施加压力,让这些一开始对他轻慢的贵族们付出了不少东西。 其余人见了,也歇了凑上去的心思。 临玉啧啧称奇:“你有一手的。” 简程:“多谢殿下的夸奖。” 临玉:“你当初到底是怎么——” “殿下还是放弃。”他意味深长地朝着旁边一瞥,“比起和我浪费时间,还不如应对一下眼前的麻烦。”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伊索斯正在朝着这边走来。 伊索斯对简程颔首:“简程先生。” 权当作打了招呼。简程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就看见伊索斯转头看向临玉,又喊了一声:“格薇儿殿下,日安……或许您还记得我?” 临玉看他。 哦。 她记得他。 是给卡洛透露“扶清淮”的家伙,霍格身边出谋划策的人,叛党公爵的儿子。 叫什么来着……? “你是……”她自信开口,“伊先生!” 伊索斯笑容微僵:“……” 简程毫不客气,笑到弯腰。 “不,您记错了……我的名字是伊索斯,但姓氏并不是这个。” “不重要,我们又没见过几面,我怎么可能记得住你叫什么?” 话虽如此…… 但是很难说临玉没有故意的成分。 伊索斯保持风度,只好说:“好,这没什么关系。格薇尔殿下,请问您有时间单独聊聊吗?” “没有。” 伊索斯:“……” 伊索斯:“不,我想您是有的。” 临玉:“有事就在这讲。” 伊索斯微怔,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真的就打算在这里开口,因为简程在场,他并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 他只是说:“王女殿下信仰虔诚,在祈神日仪式结束之后,还留在教廷祷告了许久。” 临玉豁然直视他。 幽蓝色的眼中带着锐利的审视,而伊索斯依旧面色平和、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打探。 临玉心道:终于要开始了。 她瞬间摆出微笑的面孔,这时候,王女才有了大众印象中熟知的样子。 腼腆而知礼,性情温和且守序。 临玉说:“我突然有空了,我们走,伊先生。” 伊、先、生。 伊索斯:“……” 简程顿时:“哦~伊先生。” 伊索斯再度:“……” 伊索斯叹息:“罢了。” 宴会的人流主要集中在厅内,离开了大厅,外面就是一片紫色的花园。 伊索斯挑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开门见山地说:“王女殿下,您想离开吗?” 临玉有些诧异。 “你指的是什么?” “我指的是,您想在今晚被作为筹码送出去,离开萨维尔帝国,去做人体实验的牺牲品吗?”虽然是问句,但是伊索斯的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笃定。 他知道临玉绝对不会给出肯定的回答,不然她绝对不会在教廷待上那么久。 是和祭司谈过了。 但伊索斯清楚十二年前的事情,也了解阿尔弗成为祭司的原因,所以他也知道,临玉绝对不可能拿到教廷的琼枝。 但是没关系。 伊索斯摊开手掌,把上面的东西放在临玉面前。 四下寂静无人。 临玉看过去,在晚宴之外昏暗的世界里,男人掌心的东西却在闪烁着莹莹的星芒。一点一点,就像是流淌的紫色星河。 那东西大小约莫半个手掌大,像技艺精湛的工匠用特殊的紫色水晶雕刻而成的工艺品。 临玉见过它的放大版——在教廷神殿,无面女神掌心。 她瞬间就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 一截琼枝。 第37章 废储 琼枝啊。 神眷的象征。 全萨维尔,只有王室和教廷的有的东西,现在出现在了伊索斯的手上。 而现在,伊索斯把这一截琼枝送到了她的面前,口口声声说着要帮助她。 临玉心中顿时警惕起来,她不动声色:“你想做什么?” 伊索斯:“别那么紧张,殿下,我们做个交易。” “您不想用这一截琼枝证明自己的价值吗?” “您会被陛下放弃,无非就是因为没有价值。拥有教廷的琼枝,至少可以证明您有这个能力说服祭司,那么陛下就会对您重视几分,说不定殿下就可以免去成为牺牲品的命运呢?” 临玉表示:“关你什么事?你不是站霍格那一边的吗?要我相信你愿意帮我——不可能的。” 她没接过那截琼枝,伊索斯也没收回,两人僵持一瞬,伊索斯突然笑了。 “您说笑呢。”他道,“霍格?那个蠢货?” 惯来彬彬有礼的男人露出讥讽的嘲意,“他最好掌控,不是吗?” “啊,居然是这样吗?”临玉故作讶异,“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扳倒王室?给自己的叛党父母报仇?” 后面这几个话题每一个都是禁忌,临玉却无所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伊索斯也没生气。 他有一双金色的眼珠,在不笑时,直视人的时候总会带着深深的压迫感。 临玉却并没有任何感觉,她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好,不想回答我也不强求。” 她一点都不关注别人想怎么折腾,只是同时,自己也不想成为他人达成目的的棋子。 所以她直接拒绝了伊索斯的“善意”,说:“不劳你帮忙了,伊先生。” “琼枝的好意心领了。既然你觉得霍格好掌控,大可以直接把琼枝送给他……等他凭借着这个让陛下刮目相看、立为储君,最后继承皇位,你也可以更加顺理成章地拥有许多东西,不是吗?” 伊索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与此同时,人声鼎沸的宴会厅内,霍格突然站了出来。 “陛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口,志得意满、神色飞扬,“我今天去参拜女神,发现教廷的琼枝断了!” 宴会厅霎时安静一瞬。 皇帝眯了眯眼,看向出声的人。 对上皇帝的视线,霍格心中有些紧张,但还是把准备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不该在这样的场合被说出口,但是……昨天的祈神日仪式上,琼枝还是好好的,今天就……我实在心痛不已。” “祈神日仪式能前往教廷的都是在场的人,现在排查,正好方便。”霍格说。 他信誓旦旦,话中意思很明了——有人想要越权,为此拿走了一截琼枝。 现场瞬间哗然,而后人人自危。 ——那可是“琼枝”。 是女神的恩赐,是全星海最稀有的矿物制成的物品,除却代表神眷的象征意义,最重要的一点是…… 它可以实打实地提升精神力,且效用巨大。 手指大小的一截,就足以让一个精神力等级为c级的人立马飙升至a级,副作用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谁不眼馋身为神眷者后裔的王室和教廷呢? 光凭借精神力,就足以立于帝国顶端了。 只是制作琼枝的原矿石产量稀少,开采难度还极高,时至今日,真正被挖出来的矿石就那么一点点,还都被分别雕刻成了琼枝的样式,放在无面女神的掌心。 所有人都可以观赏,可以在教廷或者王宫的大殿内近距离感受琼枝散发的力量,但是谁都不能把它据为己有……尽管所有人都想那么做。 可现在,教廷的琼枝断了。 这意味着有人下了这个手。 皇帝的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众人面前扫视一圈,慢条斯理的语气压迫尽显:“断了?” 这是一件大事。 “陛下……”一个人站了出来,“帝国法律上明文写着,不得将女神的恩赐据为己有,这件事倘若是真的,我必然要第一个配合排查!” 他的态度坚决,说的爽快,其他人也不想沾染上这么麻烦的事情,于是纷纷表态。 “我也愿意配合排查!” “身为萨维尔的一份子,我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我也……” 一时之间,表态的声音此起彼伏,生怕慢了就被掌权者怀疑。 一个个面上忐忑,还存着几分惶恐的好奇。 ——到底是谁那么大胆? 简程看着顿时乱作一团的宴会,眯着眼睛笑了。 他依旧悠闲自在地坐在原地,就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不慌不忙地为自己辩护:“我可是宴会开始前两个小时才来的萨维尔,你们卡洛侍卫长全程陪同。” 而且身为“贵客”,很多人都暗自注意简程的动向。 他在这个宴会厅里就连步子都没挪动一下,坐在那个位置一边品尝被格薇尔殿下嫌弃的点心,一边和来来往往的人聊上几句。 等等。 有人突然注意到不对劲。 “——格薇尔殿下呢?” 此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一个方向。 最前方的位置站着的人有……皇帝、王后,兰诺菲娜两兄妹,还有一个霍格。唯独没有身为储君的格薇尔。 “或许……格薇尔殿下只是回去了?”有人猜测,“不是说王女殿下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吗?说不定此番只是露一个面,然后就——” “可再怎么说这场宴会也是以‘欢迎格薇尔殿下’回归的名义举办的,再怎么说,她都不该中途离席,这根本不符合皇室的礼仪!”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的怀疑似乎顺理成章了许多。 众人面面相觑,思维全然被引导向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或许琼枝的失窃,和格薇尔有关系。 只是碍于储君的身份,没有谁敢公然提出这个怀疑,只能皇室内部来进行质疑。 菲娜扯了扯王后的衣袖:“母亲,是格薇尔做的吗?” 小公主问的直白,王后却没办法答出直白肯定的回答。 她只好转头,看向了眉眼沉郁的皇帝。 这位帝国的掌权者终于开口:“既然都怀疑,那就去找。” 可话音才落下,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就出去透个气,怎么这里又变成这样了?” 在临玉的角度来看,她今天两次踏进宴会厅,宴会厅上都是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 第一次她倒是还理解,毕竟她故意来得最晚,便宜父亲生气了倒是不意外。 可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临玉左看右看,收获了不少或是复杂、或是蔑然、或是怜悯、或者幸灾乐祸的眼神。 临玉:? 临玉只好看向在一众紧张的贵族中堪称自由的简程。 “发生什么事情了?” 简程漫不经心地笑:“先不论你是否拿了教廷的琼枝……王女殿下,你挺厉害啊。” 以一己之力让全场陷入沉默,还是两次。 临玉:??? 这时候,一个人忍不住率先开口:“格薇尔殿下,你没有精神力,也不该去公然违背帝国法律盗取教廷的琼枝!” 直接给她定了罪。 “我?盗取?”临玉指着自己,环顾一圈,总算明白了这件事情到底荒谬在哪里。 她单单知道今天晚上肯定会发生点什么,没想到啊…… “我为什么要盗取琼枝?”她笑了,“明明光明正大问阿尔弗祭司要的。” 此话一出,现场众人皆是惊愕不已。 “她、她就这么承认了……?” “不对……如果是祭司亲自给的,那只能证明格薇尔殿下得到了教廷的支持……不算私自据为己有,那就没关系。” 霍格愕然了一瞬,没想到格薇尔居然就这么承认了自己索要琼枝。 他接下来要问责的话硬生生堵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皇帝看向她:“你说你索要了琼枝?” 临玉:“当然。” “你使用了它?” 临玉微笑:“当然。” 没有精神力的王女使用了琼枝。 临玉又问:“陛下,想要感受一下我的精神力强度吗?” 她没等回答,兀自放出了精神力。数年的熟练掌控,让临玉的精神力轻轻松松就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 以临玉为中心,周遭的贵族开始慢慢感受到那股压迫,大脑好像被强行攻击了,除了一小部分人,其他人都难受地捂住了额头。 ……这种精神强度! 一截琼枝……居然有这样的强度?! 上方的皇帝冷笑一声。 “格薇尔,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临玉看向便宜父亲:“这还不算是铁证吗?” “陛下,众目睽睽,我可是犯下了帝国最严重的罪行啊。”她笑得灿烂,“但我毕竟是储君,您一定会宽恕我的罪行,对?” 格薇尔身上有一个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安排。 她是储君。 而储君是牺牲品。 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逼迫皇帝废掉自己的位置好了。 ——多简单的解决办法。 临玉在教廷久留的事情本就没打算瞒住。她当时站在教廷的大殿上等了那么久,可不是做给自己看的。 教廷的琼枝丢了。 格薇尔在教廷久留。 格薇尔和祭司是以谈话的方式要到的琼枝,而不是行盗。 临玉还在想要怎么才能引导局面导向第三点,没想到霍格上赶着给她送了个机会。 这不是正好吗? 琼枝的效用刚好可以作用于精神力,临玉只需要顺势放出精神力,这样的铁证就能把她锤死。 在简程这个身份重要的贵客面前,一部分人心知肚明储君就是牺牲品,但剩余的部分却并不知情。 太隐秘的东西,身份不够的人没有知情的资格。 以前就有不少政客站在国家的立场劝导皇帝换其他殿下做储君,现在又来了这一出,果不其然,一大片人站了出来。 “陛下,哪怕是王女触犯帝国法律……也该依照规定进行处罚!” “格薇尔犯下重大的过错,私藏女神的恩赐……必须废除储君的身份!” “格薇尔不能轻饶啊陛下!” 临玉犹嫌不够:“我怎么触犯帝国法律了?我怎么私藏女神的恩赐了?那可是我和祭司大人促膝长谈半小时得到的……是教廷亲自给的啊。” ——就是因为是亲自给的,才不行。 “不信的话……要不就问问阿尔弗,我们有没有促膝长谈?” 她自己倒是承认地痛快。 而霍格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准备了很久的措辞在出乎意料的发展中变得支离破碎,他频繁看向宫殿隐晦的角落,试图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 伊索斯不见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霍格有点心焦,又说不上来自己在焦虑什么。 明明眼看着目标即将实现,可是他的直觉却像是出了问题一样狂拉警报。 教廷消失的琼枝……伊索斯刚刚给出去,格薇尔这么快就吸收了其中的力量? 霍格不太相信。 可是刚刚被精神力冲刷留下的刺痛还在脑海中盘亘,痛苦赤裸地证明事件为真。 皇帝迟迟没有动作,下方的临玉笑得更开心,一个劲地说: “陛下,我就知道您最偏爱我。哪怕是犯下了这样的过错……但萨维尔以后毕竟还是我的,琼枝也迟早是我的,提前给我用掉也没关系——你就是这么想的?” 她的态度太嚣张,精神力的强度刚刚众人全部都领教过,不管是因为眼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总而言之,短短一句话,成功挑起激愤的群情。 国家的掌权者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他和临玉对视半晌,最终才意味不明地说:“格薇尔,你还真是令我意外。” “谢谢您的赞赏?”临玉回。 “既然这么不愿意,那你也没必要继续做储君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皇帝下达了最终的决定,他说:“这个帝国的未来不能维系在一个蠢货身上。” 临玉点点头,附和他:“是啊,这个帝国的未来可不能维系在一个蠢货的身上。” 所以蠢货…… 自然就是牺牲品。 一夜之间,萨维尔帝国的诸多高层见证了一场权力的更迭。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 王女被废了。 宫廷侍卫长卡洛亲自抓的人。 其实说“抓”也不准确,因为临玉根本没有任何抵抗。 卡洛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刚把遏制精神力使用的枷锁套在临玉的手腕上,对方就乖顺地跟着他走了。 神色甚至没有丝毫低落。 这场宴会彻底举办不下去了。 简程靠在座位上,以一个极好的视角旁观了全过程,在临玉被带走之后,他终于出声道:“陛下,既然格薇尔已经废了,那你总该选一个新的储君出来?” 他完全不在乎储君的人选是谁,但交易内容里——萨维尔再怎么说也得交出一个储君来? 不然他空手而归,怎么和雇主交代?! 听到这问询,霍格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目光紧盯着皇帝。 现场有资格被立储的只有三个人。 兰诺、菲娜两兄妹,以及以私生子之身回归王宫的霍格。 而皇帝却说:“简程先生,储君的确立并非很轻易的事情。” 王后善意道:“发生这种事情,帝国深感抱歉。简程先生,或许您愿意多在萨维尔居住几天,看一看这里的风土人情?” 简程甚至没犹豫地一口答应:“当然,没问题,我乐意之至。”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既可以多享受几天,还能用合理的理由来告诉雇主自己拖延的原因,他是疯了才会拒绝。 临玉被关了起来。 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坐牢。 临玉好奇地左右看了看,直到被卡洛带进了一间独立的房间,对方神色不忍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啪”地一声,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关上了门。 这个密闭的空间隔音极强。 关上门的瞬间,房间内部安静地如同来到了什么没有空气的星球。 因为身份特殊性,临玉并没有见到什么人。 对她的处决或许不是那么好定,她坐在房间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过了许久,自觉有些无聊,打开光脑一看—— 果不其然,这里没有信号。 有点无聊。 幸运的是,这时候,系统醒了。 【宿主,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卧槽!】 精神海里的小光团子活跃地在脑子里转圈圈,还没有为自己的醒来高兴多久,突然就透过自家宿主的眼睛看见了房间内的景象。 这个房间主题鲜明,墙上滚动的电子屏上还一刻不停地播放着帝国法律,而自家宿主的手腕上被特殊的精神力抑制仪器扣住了,显而易见—— 系统不可置信道:【等等……这、这……这是监狱主题装修?】 临玉扬唇一笑。 因为不确定是否有监控,她没选择说话。 而是直接在脑海中和系统说:【不,这里就是监狱。】 系统:【……啊?】 系统感觉自己还没睡醒,要不就是程序出了什么自己暂时没发现的故障,不然它怎么会看见这么离谱的景象。 过了一阵。 系统:【宿主……你真进监狱了?】 【千真万确。】临玉冷静回,【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系统:【……】 系统:【宿主,你究竟做了什么?】 一个储君要进局子,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它记得自己闭眼之前宿主还美美参加宴席,怎么一觉醒来局势翻天覆地……落差太大,系统有点缓不过来。 临玉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就编了个让所有人相信的谎言,然后被废了储,刚被关进来等着审判呢。】 短短一句话,轻描淡写,就连表情都不带变化的。 系统再度:【……啊?】 临玉顿时嫌弃:【我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还没理解?】 【不是、等等……让我缓缓。】系统给自己捋了捋,【所以,宿主你不用被作为筹码送出去了?】 【是啊。】临玉回,【狗皇帝百分之百对我起了杀心,当然不会放我去第三星系避难,在他的眼中,我可是拉拢了教廷的危险分子。】 把临玉送去第三星系,说不定还有逃脱的可能,到时候临玉要是窝在什么地方静候时机壮大势力,皇帝肯定寝食难安。 一切都是因为临玉刻意强调的那句—— 琼枝是她和阿尔弗祭司聊天之后,祭司亲手给的。 临玉研究过萨维尔的局势,教廷和王室的关系看似和睦,但本就微妙。十二年前的宫变之后,这种“微妙”变得更加紧绷。 虽然只是短暂接触了几次,但临玉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的便宜父亲可多疑得很。 十二年前公爵搞事掀起宫变,还顺带说服了前任祭司公开支持……那后果可就严重多了。 尽管教廷并不涉政,但教廷汇集了整个星系民众的信仰,是所有人心目中距离女神最接近的地方,是当之无愧的“圣地”。 一个具有强烈信仰的地方,其存在只会无限威胁到王室的地位。本来也还好。教廷一心侍奉女神,不涉及政治,则相安无事。可是偏偏…… 前任祭司公开支持了叛党。 因为这个身份的力证,就算是宫变,公爵也有不少因为教而加入的支持者,宫变赢了,就是“万众所归”、“女神垂眼”。 皇帝心焦啊。 就连系统都知道王室和教廷的表面关系,那么具体情况,只会比想象中的更糟糕。 在什么情况下拉拢教廷才不会被皇帝追究呢?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必然是在祭司支持的人就是临玉便宜父亲本人的情况下。 临玉说琼枝的来源是和祭司“促膝长谈”之后,阿尔弗祭司亲自给的,潜台词就是—— 我获得了教廷的支持。 临玉可以用百种千种的方式向便宜父亲证明自己的价值,但时间紧迫,她只能选择最激进的一种。 经此一遭,便宜父亲必然不会让她好好活着,还会封锁消息,以免民众得知这件事情,然后因为“教廷支持”产生心的偏向。 系统听完,感觉统生都无望了:【所以,哪怕宿主是储君,下一任帝国的掌权者,也不能吗?】 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得到了教廷的支持,那么在未来,帝国也还是能好好掌控教廷啊? 临玉叹了口气。 她在脑子里回:【你忘了吗?我可不是狗皇帝真正中意的继承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谁做储君,谁就是棋子。】 如果是狗皇帝真正属意的继承人得到了教廷的支持,那狗皇帝不仅不会起杀心,还会觉得满意。 【所以说啊,工具人只是工具人。】临玉表情浅淡,可精神海中说的话却无比笃定,【我迟早得把狗皇帝踹下来!】 【可是宿主……皇帝都想杀你了,你还能活着离开吗?我们的声望值不够再透支一次了,随机跃迁都开启不了qaq】 临玉:【别慌。】 系统如果有实体都要飙眼泪了:【可是你现在就连精神力都用不出来——】 那是问题吗? 那根本不重要。 “我会出去的。”她突然说。 出去的速度取决于祭司的效率。 第38章 交易 萨维尔主星的另一端,极寒的风雪之中,教廷寂静无声。 这是教廷宣布不再接待来访信徒的第三天。 神殿内部空荡荡的,走在台阶上,还有阵阵微弱的回音。 和往常一样,阿尔弗身着祭袍,双目被白色的绸缎完好地覆盖,长长的银白色头发自身后垂下,巨大的窗外风雪依旧,阿尔弗站在室内奔涌不息的泉水旁边,静静地听着水流涌动的声音。 除他之外,这里就连神职人员都没有。 水流哗哗作响,片刻之后,里面露出了一个荧光的白色脑袋。 小章鱼从水面一跃而出,“啪唧”一声把自己甩在地上,然后一骨碌爬起来,几条触手倒腾地飞快,没几下就拽住了祭司的衣摆。 然后在面料昂贵的衣摆上狠狠地擦干净了自己身上的水,确认无误之后,小章鱼又扯着阿尔弗垂在身后的银白色长发慢悠悠地爬了上去。 荧光白的小章鱼还没有祭司的手掌大,混在银白色的长发里,不仔细看,甚至没人能发现阿尔弗的头发里多了一只章鱼。 ……嗯,一只章鱼。 在风雪交加的教廷圣地,植被和动物都无法生存的地方,多了,一只章鱼。 这种事情听上去滑稽又超出常理,但就是这么发生了。 小章鱼在外漂泊十二年,终于还是回到了阿尔弗的身边……尽管章鱼本鱼看起来并不情愿。 小章鱼的存在,目前除了阿尔弗,没有任何人知道。 小章鱼又一次攀上他的肩膀。 【她被抓了。】章鱼低落到团成一团,就像一只小蘑菇。 很显然,比起肮脏的成年人,它一个年仅十二且浪了十二年的章鱼根本没那个脑子思考复杂的东西。 它有点难过:【明明我们都知道琼枝不是她拿的,那天我们亲眼所见,你拒绝她之后她就离开了。琼枝有一截不见了是事实,但是、但是……】 小章鱼触手握拳,用可可爱爱的声音说出不那么可爱的话:【妈了个巴子的狗皇帝!我们去和他说清楚!让他放人!】 阿尔弗失神一瞬。 阿尔弗怀疑自己刚刚听错了。 “你刚刚……说什么?” 小章鱼瞬间一僵。 小章鱼梗着触手:【反正这里又没人听见!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她流落边缘星球那么久,结果一回来没几天就被抓了!】 【关键那个罪名还是什么——把教廷琼枝据为己有,还擅自使用来进化精神力!这不是无稽之谈吗?你明明知道她还在zy-591的时候就已经用精神力和我交锋过了!】 这条罪名的离谱程度,简直堪比章鱼会飞! “不,我是想说……当了几年星盗,你怎么变得这么没素质了?”阿尔弗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注意你的用词。” 小章鱼攻击点满:【我骂你了?我骂你了?你还维护那个狗皇帝!】 阿尔弗:“……” 被怼了之后,阿尔弗冷笑:“等兰思特回来,你就等着去好好改造!” 小章鱼“切”了一声:【才——不——要——大不了我再次出走,做星盗多好?做星盗贼自由,我想骂谁就骂谁!你这个死闷骚是不会懂的!】 阿尔弗一把捏住了章鱼的脑袋。 章鱼脑袋发出“噗叽”的水声,小章鱼更生气了,继续输出:【怎么?惹你不高兴了你就要我闭嘴?!哈!别忘了我是用精神力说话的!烦死你烦死你烦死你!】 阿尔弗:“……” 阿尔弗忍无可忍:“安静点,蠢货。你这种脑子根本想不明白缘由,遇见事了只会像个土匪一样大喊大叫,如果有的选择,当初就该把你放在海底珊瑚中被啃食干净!” 小章鱼八个触手狂乱摆动:【你唬谁呢?】 它还试图再说点什么,可接下来阿尔弗一句话让它安静了下来。 阿尔弗说:“琼枝没丢。” 小章鱼:【……啊?】 祭司总算是在章鱼的吵闹声中缓了口气,他揉了揉脑袋,继续说:【我藏起了一截。】 小章鱼:【……】 小章鱼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等等……你这话什么意思?】 它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道:【难不成是你故意营造出琼枝丢了的假象……好联合那些坏家伙把她送进去?!不是……阿尔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黑了!】 见它还没反应过来,阿尔弗一把将手上被捏扁的章鱼丢进泉水里,动作不是很温和,所幸也没谁看见。 小章鱼猝不及防,瞬间水花四溅,它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阿尔弗说:“我也不该对你的智慧有过高的期待。这么说,但凡你可以主动了解一下十二年前的宫变,你就知道我这是在救她。”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出手相助……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强盗小姐”和教廷祭司谈妥的交易。 “王女殿下挟恩图报,但提出的交易确实足够诱人。”阿尔弗说,“你继续留意王宫的动向,直到第三星系的贵客的离开。” 临玉被关的第二天,空荡的牢房终于来了人。 系统这次醒得久,注意到了动静之后,正要喊自己的宿主醒来,而临玉已经睁开了双眼。 在需要警惕的环境里,她没办法睡得太沉,一点声响都能让她醒来。 “王女……不,格薇尔殿下。”宫廷侍卫长走进来,绷着声音问她,“关于琼枝的事情,陛下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请好好把握……并交代清楚。” 临玉眉梢微微挑起:“怎么?我都犯了这么大错了,陛下还要给我机会呢?” 卡洛深吸了口气,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忍:“这次审讯的结果将会直接呈现在陛下的案桌上,如果殿下能把事情如实交代,或许可以获得一定程度的宽限……” “那我要见陛下。” 她把身体往后一靠,态度自然得好像这里不是一个临时关押罪犯的牢房,而是什么十几年不挪窝的家一样。 卡洛:“……” 卡洛:“陛下日理万机……” “那我就不说了。” 临玉看向他,幽蓝色的眼中满溢着明知如此却无所顾忌的神色,她的话语中甚至带着笑意,“或者在这里关我一辈子?”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她是怎么说服的祭司,怎么使用的琼枝,为什么觉醒的精神力强度这么高……这些事情都需要一一探查清楚。 卡洛摇摇头,只说:“抱歉殿下,这并不是我说了算的。” 他还真就在临玉面前站定,临玉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像木头桩子一样等待她开口。 被注视的感觉太过强烈,随着时间的流逝,系统率先撑不住了。 【宿主……你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临玉在脑海中回: 【上辈子我遇见一个异种,本来是什么藤蔓,变异之中枝条上长满了眼睛,我废了好大劲把它弄回所里收容着,结果原定的看管人员扛不住被藤蔓的眼睛注视所带来的精神刺激,理智值都掉了好大一截。】 系统懵懵然:【所以?】 临玉:【所以,我被派去和那只恶心的家伙相处了几个月,直到所里研究出专门应对精神攻击的方法,我才被调回原来的岗位。】 系统被震住,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宿主……你之前的生存环境……真的好危险的。】 临玉回:【可不是嘛?要不说你还是见识太少,被看两眼就觉得受不了,更何况,他盯的甚至都不是你。】 系统只是透过了她的眼睛直观地看世界而已。 但临玉没有想到,卡洛居然这么有毅力。 在无言的等待中,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起来。经由他手亲自迎接回王宫的格薇尔殿下就坐在面前,哪怕知道自己的罪行即将呈上掌权者的案桌,也没有丝毫惧色。 “如果一定要说点什么的话……” 最后,临玉还是开了口,“卡洛,你应该清楚,我在边缘星球待了近三个月。” 卡洛看向她。 “我睁开眼睛后,身边没有任何食物和水源,那颗星球上的环境糟糕透顶……甚至还有星兽。” 临玉看着他骤然严肃的神色,不急不缓地补充:“哦对了,我手腕上的光脑芯片也不翼而飞了,被谁剜掉的呢……你知道是谁吗?” “格薇尔殿下……”卡洛张了张口。 “精神力、血统、头脑……我当然清楚,从这些方面来看,我成为储君完全不能服众,这个身份也不会给人多大的震慑,所以才会有人肆无忌惮地对我下手。卡洛,你说对吗?” 如果她名副其实,那谁接近得了王女,还能毫无顾忌地切断她活下去的一切希望,把她丢在那颗荒芜星球上等死呢? 临玉垂下眼睫,面无表情的神色却平添几分平静的悲伤。 “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 此乃谎言。 但心中仍存善良的卡洛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格薇尔多年都是近乎于懦弱的深居简出,人生寥寥数十几年,唯一的变故就是失踪三个月……在生死边缘走一趟,变成现在这样也不意外。 “但是殿下,这不能成为您私占琼枝的理由。” 随便给点理由搪塞一下,卡洛就带着痛惜的眼神离开了。 临玉目送他走远,自己倒是还算轻松地靠在椅背上,还总是强求系统放个电影看看。 系统做不到。 就像他们刚刚降落在萨维尔边缘星球上时临玉说的那样,系统是个没什么大用的废物统。 它奇异地察觉出临玉只是觉得无聊了,于是代码高速运转,立刻想到了一个话题。 【宿主,为什么你确信祭司会捞你?】 它睡得断断续续,对事情的了解并不全面。 但即便如此,在系统资料库里明明白白记录着——教廷只对女神彰显忠诚,立场永远公正公平。 十二年前起了别样心思的祭司已经被处决了,剩下这个必然吸取教训,只会比历任的所有祭司都要虔诚地信仰女神。 那么,阿尔弗怎么可能亲自给她琼枝? 临玉说:“在zy-591的那段时间,我遇见了一只荧光章鱼。” 系统回忆了下:【……那个精神体?】 临玉点头。 【对,就是它。】她说,【我一直觉得奇怪,卡洛说zy-591的位置是祭司告知的,而事实上,我们都清楚,随机跃迁之后降落在zy-591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三天。】 因为事情紧急,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排除祭司自己的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那只小章鱼了。 在祈神日的前一天晚上,临玉千里迢迢去了一趟教廷,可不仅仅是伪装成暗杀者,然后引导祭司怀疑是霍格做的。 反正身份在第二天的祈神日就要暴露了,如此拙劣的引导只会在第二天迅速不攻自破。所以那天晚上—— “实际上,我真正想要清楚的是……他到底怎么知道我在zy-591的。” 时间拉回到祈神日的前一天晚上。 听闻她“父亲重病,刺杀也是情非得已”的处境之后,阿尔弗要来临玉的账号,还给她划过去三十万帝国币的转账,金钱入账之后,临玉喜笑颜开,看阿尔弗的表情都顺眼了许多。 “不愧为教廷的祭司大人,距离女神最近的人……您真是善良,三十万说转就转,我太感动了。”临玉掩面,话中惊喜不像假的,“萨维尔有你这样的人,可真是太好了……” 阿尔弗从容不迫道:“帮助困境之中的人是神职人员的职责之一,您只需要记住,女神是世界上最为慈悲的存在,祂给人以昭示,给人以指引,给人以世间最美好的本心……” “祭司大人,女神真的可以给人指引吗?” 阿尔弗微微侧头,白色的缎带覆眼,却平白叫人感觉他能看见些什么。 祭司轻缓开口,语调于雪原之上飘渺的长歌:“只要心中坚定,女神当然会给予人指引。” “可是……”他只听见面前“心怀愧怍”的强盗少女话音一转,带着几分冷意问她,“王女殿下的位置,你也是通过女神的‘指引’知道的?” 气氛安静一瞬。 量子武器冰冷的枪管已经重重地抵在了他的额角,少女凑地有些近了,阿尔弗心中暗自估量……她的身形好像不是特别高。 倘若趁其不备,精神力攻击发出的一瞬间,说不定还可以夺枪反制。 “强盗小姐,这样对待一个刚刚给你转了三十万帝国币的恩人不太好?” 阿尔弗不动声色,“你的父亲还等着搭救呢,与其在这里耗时间,现在最要紧的不该是赶回你父亲身边吗?” 临玉摆摆手:“那家伙死活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 相当冷酷,可谓是拿了钱就翻脸。 “祭司大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量子枪压在额头的重量又加了几分,少女恶狠狠道,“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这样,我们来盘一盘——” “zy-591之上的活物,我只知道一只章鱼。” 此话一出,阿尔弗瞬间出手,精神力在顷刻间爆发开来,抓住这个间隙,年轻的祭司挣脱了控制,但是夺枪却失败了。 少女有着出乎寻常的敏锐直觉,身形一闪,就拿着量子枪后退了好几步,和阿尔弗之间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距离。 说到底,阿尔弗还是亏在眼睛上蒙了绸缎,不太看得见东西。 “别动。”不远处的少女轻声道,“祭司大人,看不见就不要试图反抗了,这把量子手枪依旧指着你的额头。” 她还没有实验过星际时代量子武器的威力,但想来也不会低。 少女锋芒毕露,幽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阿尔弗,时刻留意他的举动。 刚刚的夺枪还是太危险了。 祭司表面上看着温和无害,迸发的精神力倒是又快又狠。 但是。 临玉躲开了。 “你的精神强度很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阿尔弗骤然开口,“你到底是谁?” “问这些明知故问的问题没有意义,祭司大人,你看起来很想否认自己和那只章鱼的关系啊?” 她一而再的提起那只zy-591上的章鱼,已经清楚地让阿尔弗知道,自己的隐瞒并没有意义。 阿尔弗默然片刻,“你想做什么?” “回答我的问题。” 【王女殿下的位置,你也是通过女神的‘指引’知道的?】 “是。”他答的毫不犹豫,“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回答,我只能说……是。” 他还是想要挣扎一下。 身为全帝国人人敬仰的女神代言人,阿尔弗赌她不敢继续问。 但令他匪夷所思的是,临玉并不敬神。 她只是注视了阿尔弗半晌,突然上前几步扯住他右肩垂落的祭服长带,三两步把祭司猝不及防扯一个踉跄。 她把阿尔弗送到女神像下的祷告台上,握枪的动作不变,只是后退了两步。 “好,既然如此,你现在祷告格薇尔王女的位置,我倒要看看女神会不会给你指引。” 你不是说女神会给你指引吗? ——正好,让我亲眼见见神迹。 阿尔弗没动。 在教廷祷告的时间越久,没有谁比阿尔弗越清楚,女神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彻头彻尾的、虚无缥缈的、没有定论的事情。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阿尔弗私心不愿承认,可还是清楚的知道——仁爱的无面女神已经“死去”至少三千个宇宙纪。 她没了踪影,仿佛消失在星海的某个角落里,教廷留下的卷宗说祂曾经回应信徒的愿望,亲自降下救世的甘霖,但—— 谁知道呢? 风雪更大了,星光一时之间更加暗淡,有些透不进教廷的窗子。 教廷神殿内的泉水涌动,祭司站在泉水旁边的祷告台上,因为刚刚的动作沾湿了一截衣袍。 临玉见他没动,笃定开口:“你有病,对?” 阿尔弗一时失语:“……” 他忍不住说:“强盗小姐,你的用词未免太过……” “你没有否认,看来我说的对。” 少女幽幽开口:“那只章鱼是你,或者是你的一部分……我说得没错?” “啧啧啧,该说不说,你们性格差别大到我一眼就看出你精神分裂。” “……” “谁能想到呢?堂堂一个祭司,教廷地位数一数二的人,居然有精神问题……这说出去都没人信?” 刺激了半天,阿尔弗终于没忍住,用饱含怒意的语气反问她—— “你在怀疑一个神眷者的后裔?” 他的态度终于尖锐了不少,“小姐,你不觉得这样的怀疑很可笑吗?” “祭司大人,都到这个份上,你的隐瞒还有什么意义呢?你或许已经猜到我是谁,同样的,我也知道你的另一个身份。” 临玉慢悠悠地点出:“漂泊在外十二年的星盗,十二年……这个时间怎么就这么凑巧?” “……” “精神分裂出了一个精神体,结果精神体还跑去做了星盗……怪不得你不愿意承认呢。” “……” “祭司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临玉,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 临玉亲口把这个名字告诉过那只荧光白色小章鱼,但如今这个名字从和她素未谋面的阿尔弗口中被说出,已然是某种承认和让步。 临玉的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态度也变得如沐春风:“我有个交易,你帮我一把,我帮你隐藏蘑菇的存在。” 阿尔弗沉默良久。 他哑着声:“……做什么?” “很简单,借我一截琼枝。” “做梦。”他反唇相讥,“你想死可别拉着我。” “别这么悲观嘛……又不是真借,是‘装作’借给了我。另外,明天祈神,记得演一下……我应该可以信任你的演技,对?” 她突然心有戚戚,可转头想起阿尔弗精分多年未被发现,又顿时放下心来。 阿尔弗没有回话,但沉默已经一种深思熟虑之后勉为其难的妥协。 交易就定下了。 第39章 缘由 萨维尔主星,王宫。 皇帝拿起桌上呈现的结果,左右翻看了几遍,终于还是看向了神色忐忑的卡洛。 “因为害怕?” 他想起临玉回来之后的种种,无论是在花园里和他相谈时透露出来的随性,还是在宴会厅众目睽睽之下坦然承认自己吸收了琼枝…… 皇帝微哂:“我倒是看不出来她有多害怕。” 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但对于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那真是一点没解释。 教廷、教廷、教廷……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数年来横亘在他心中的一大尖刺就是这么个名义上和王室能够平起平坐的教廷。 十二年前因为祭司倒戈,五分之三的萨维尔民众都选择了支持心中所信仰的一方。 王室是神眷者后裔又怎么样呢?教廷祭司同样是。 不管是母星时代还是现在,对于一个国家的普通公民来说,谁做掌权者都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既然如此…… 为什么不支持朝向信仰的一方呢? 如果不是因为十二年前简程带来的转机,或许现在的帝国掌权者真的易了主。 所以…… 教廷要存在,也必须只能在王室之下保证公平、公正、绝无插手政治的可能。 即便十二年前,年仅十五岁的教廷圣子阿尔弗向他投诚,用最诚恳的誓言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违背女神的意志,并且一直践行这个承诺,皇帝也仍旧不能全然放心。 明明阿尔弗在上任之后从未离开过教廷,他想要的、他希望的的一切都会被皇帝安排的人送到教廷。 这一任祭司在位至今十二年,被困在风雪筑成的高墙里,明明一切都相安无事。 可是,为什么? 眼线传来的消息也没什么分别,阿尔弗还是那个阿尔弗,只是祈神日仪式结束后和格薇尔那个废物私下谈了半小时,他就临阵倒戈了?! 要说没什么,皇帝绝对不信。 格薇尔给他承诺了什么? ——自由? 总之绝不可能是因为她“害怕”,想要变强来武装自己,阿尔弗就直接给出了一截珍贵的琼枝。 但很显然,卡洛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皇帝说:“我亲自去审。” * 虽然这里屏蔽了信号,但光脑芯片上还能显示基本的时间。 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三天。 临玉有些苦恼:“好无聊,都已经这么久了,帝国效率不行啊。” 正这么想着,门突然被打开,她真正想见的那张面孔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临玉装模作样升起诧异的神色:“陛下?真是稀奇,您竟然还会来看我啊!” “你是怎么说服阿尔弗祭司的?”皇帝单刀直入,一点废话都不想跟她说。 “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太害怕了,祭司大人可怜我。” “你最好说实话,格薇尔,你真是好本事,在紧要关头给自己揽下这么大一出罪名。” “什么叫给自己揽下的罪名?明明就是我犯的事,你还要给我找补……陛下,别这样,我被优待太多,有点受不住。”临玉摇摇头,说的煞有其事。 “呵。”皇帝冷笑一声。 “教廷的琼枝……”他顿了顿,话音一转,眼神中带着锐利的审视,“真的不见了?” “那天你不是感受到了吗,我的精神力可是实打实的。” 临玉没有说真假,只是留下这么一句话,然后又补充。 “我说害怕是真的害怕。荒星上星兽就有好几只,偏偏那星兽上还感染了宇宙污染……我都不知道我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宇宙污染。 皇帝的神色顿时更冷了,“你说什么?” “陛下,有人害我,还把感染了宇宙污染的星兽投放到那里,我差点就回不来了……这些事情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宇宙污染。 临玉道:“我还遇见星海生态研究院的人了,对方也被伤的不轻,眼睛半瞎了。” 星海生态研究院。 ……隶属第一星系。 这是临玉真正想要他知道的事情。 * 临玉就没见过皇帝的脸色这么难看的样子。 这位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好像惯来都是运筹帷幄的样子,只有这一次……在听见她说出隶属于第一星系的势力和宇宙污染的瓜葛之后,皇帝脸色大变,一刻也不愿意过多停留,急匆匆的转身就走。 系统看着他离去的速度,暗自感叹简直有鬼在追。 临玉蓦然笑了一声,调侃一句:“可不就是有鬼在追吗?” 系统懵懵然:【为什么这么说?】 “狗皇帝要是再不快点处理了这件事,等释律庭找上门来,你看他怎么收场,哈哈。” 幸灾乐祸的意味十分明显。 系统:【啊?宿主你等等……我好像有点捋不清……】 数据生命的代码迟滞的运转了许久,最终,系统无奈的承认了自己不及这些有机生命黑心肠。 系统还是忍不住问:【所以到底为什么释律庭会找上门来?因为那个名叫路西斯·莱德的人?】 “看来你也不算完全无可救药。”临玉回。 她之所以还能通过格薇尔遇害的事情来提醒皇帝,这一切都多亏了系统的科普。 系统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小废物,但偶尔也能靠谱一把。 在它的数据库里,早在萨维尔-3768时临玉就知道,第一星系的释律庭有着全星海最为特殊的地位。 强大且独一份的净化天赋。 特异的诞生方式。 极端且冷漠的性格。 加上曾经和扶朕闲聊时对方偶然提及的补充,临玉大概可以在脑海中拼凑出释律者的大致形象。 就像宇宙公认的那样,释律者的诞生好像只是为了解决无处不在的宇宙污染。 他们有着和污染站在绝对对立面的天性,但在得到强大天赋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的东西。 用来比较的话…… 就像一款为了快速消除疾病而加急制作出来的药物,因为时间太紧迫,所以只追求了主要的药效,而没有时间去解决一下庞大的副作用。 总而言之,那群释律者虽然有着人类的相貌,但是更多的星海种族还是愿意称之为“永不疲倦的净化机器”。 宇宙污染可是全星海所有星系的公敌,除了背靠释律庭保障的星海生态研究院,就连第三星系这种混乱无序的地方都不敢公开表示自己要研究这个。 倒不是不行。 只是一旦哪个研究员不慎感染,释律者一定会穿过小型跃迁装置制造的虫洞,一量子炮送包括感染者在内的所有人当场归西,然后开始走净化流程。 怜悯对他们而言是不存在的,明明同为星海种族,但他们的基因里好像天然没有刻下同情的痕迹。 强大,且惹不起。 唯一的好处就是只要没人作死主动接触宇宙污染,还用它做什么伤天害理的研究,释律者一般不会找上门来。 甚至全星海无论哪里遭逢宇宙污染,去第一星系释律庭走上报流程,在一定时间内释律者还会前来无偿解决这些问题。 这群奇怪的种族就好像一块块砖头,头铁心硬,但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临玉简直叹为观止。 从系统资料库里翻看释律庭的战绩,小到一个生命、大到一片星域……所过之处简直堪比母星时代农药大类里声名显赫的百草枯。 有用,,甚至强效,就是副作用致命了点。但和农药不同,农药有很多效用温和的替代品,可星海净化天赋者独独这么一个种群。 净化效用的科研产品呢? 星海生态研究院:在研究了在研究了jpg 但宇宙污染这东西,目前来说,它简直就是跟织梦者遗骸有的一拼的无解课题! “总而言之,我遇害的事情狗皇帝肯定知道。” 临玉笃定表示,“甚至他也清楚绝对是王室那几个不清楚十二年前的交易,并且觊觎储君之位的私生子们干的。” “之前卡洛说狗皇帝找我找的心急如焚,八成也是因为交易期限将至,不管是我活着还是我死了,反正这副流淌着神眷者血脉的身体必须在。” “但是他没有想到我遇害会牵扯出感染了宇宙污染的星兽……宇宙污染啊,甚至还有背靠第一星系的目击者——那个路先生。” 系统关注点歪了一下,默默:【是路西斯·莱德,莱德先生。】 “无所谓,你知道是谁就行。” 【……好。】 “我们跟那位路先生接触不多,但是很显然,他已经在对萨维尔-3768上的宇宙污染进行调查了——这点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路西斯刚刚降落时眼看着都快命不久矣了,还能撑着一口气去调查被污染星兽的相关事宜…… 一开始临玉不明白为什么,后来被科普了星海生态研究院是什么之后,临玉若有所悟。 这种“所悟”,在路西斯拿出了那一枚后来被扶朕科普“身份地位的象征”的六芒星徽章之后达到了顶峰。 已知:路西斯隶属于星海生态研究院,且拥有六芒星徽章,还在调查感染宇宙污染、流窜至萨维尔边缘星球的星兽 结论:这件事绝对不是星兽“从边境战场跑到萨维尔-3768”这么简单。 能引来一个生态院的高级成员调查,这肯定是不同寻常的事情。 而现在——这件事和王女格薇尔的失踪挂上了勾。 【我明白了……狗皇帝没办法保证王室其他觊觎储君之位的人对你下手足够干净,再加上路西斯也恰巧在调查有关星兽污染的事情,所以只要他回到生态院把事情上报,那接下来……来的就是释律庭了。】 【在并无保障的情况下研究宇宙污染并不会招致任何释律者的注目,但是放生被污染的星兽嘛……】 那可就要做好被释律者找上门来的准备了。 偏偏全星海都清楚这群人无法讲道理,极端又冷漠的释律庭没办法走上哪怕一点点关系,无论违反条例的对象是谁,释律庭都能轰。 ——什么叫真理在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啊(战术后仰jpg)!!! 得罪不起,真得罪不起。 单论萨维尔帝国的实力,想要赢过释律庭还是绰绰有余的。 萨维尔帝国要军队有军队,要科技有军队,反正偌大一片团结而信仰女神的星系,一个久远庞大的国家,最不缺的就是人。 ……可第五星系临着第四星系,边境战场常年战事激烈,得罪释律庭,萨维尔帝国的军队虽然可以把被污染的星兽打退,可残留在战场上的污染不是萨维尔可以搞定的。 所以,在边境战场和宇宙污染的事情上,惯来以帝国利益为重的狗皇帝绝对不会得罪释律庭。 临玉深知自己无法在狗皇帝心中留下多大的分量,狗皇帝甚至不会帮助自己严惩加害者,但只要牵扯到污染…… 那可就不好说了。 系统嘿嘿一笑:【宿主,你真的好阴险。】 如此一来,临玉根本不用费心思找证据来查当初到底是谁害了格薇尔,她只需要看着便宜父亲方寸大乱,在释律者的剑刃定位萨维尔之前尽快把那个家伙给揪出来,然后麻利地撇清干系。 至于怎么撇清干系? 那就要靠此番前来的贵客简程了。 临玉给自己安上了私占琼枝的罪名,她被废了储,储君位置空悬,那么自然要被那个三个月前对格薇尔下手、还私放星兽的王室蠢货给替代。 蠢货成为储君,被简程当做交易品带走,等释律者找上门来,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以“他已经不属于萨维尔”为由,把释律者引去第三星系。 这样既解决了十二年前的那桩交易,又解决了可能会被释律庭找上门来的麻烦,可谓是一箭双雕。 临玉知道自己的便宜父亲是个帝国利益至上的老阴比,一条解决两大麻烦的路摆在眼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再耗下去没有意义。 临玉嘿嘿一笑,面上有几分难得显而易见的得意:“你看,这不就解决了?” 她知道狗皇帝哪怕废了储,还是对把她送去第三星系做交易念念不忘。 确实,从各种方面上来说,格薇尔就是天然该被牺牲的“最弱者”。所以现在已经第三天了,狗皇帝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封新储。 既然如此…… 临玉顺理成章的祭出了可能会来清算污染的释律庭。 狠狠地在狗皇帝犹豫不决的心上推了一把猛的。 系统叹为观止,瞠目结舌,不知说出什么话来,平日里存储无数词汇的数据库都快被翻烂了,它也只能干巴巴地再重复一遍—— 【宿主……你真的好阴险。】 “不这么做,完蛋的可就是我了。”临玉说,“而且占着原主的身体,再怎么说也该帮原主报个仇。” 格薇尔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这个位置上,就轻易没了性命。 对于临玉来说,“生命”所代表的含义太沉重了。 “大异变”可以让生命的逝去如鸟羽随风摇摆般轻易,眼睛一闭一睁,鲜活的个体就成了异种成长的养料。 同时也可以让尚且存活的生命变得更加沉重,比如临玉,比如收容所的许多研究员。 临玉虽然总觉得这样的收容生活一眼望不到头,每天出任务就像开危险程度随机的惊悚盲盒,还不能选择拒绝…… 她经常性想死,却矛盾地明白活着本就是一件艰难事情,所以同时她很惜命。 因为原主格薇尔的死亡,临玉在这个世界开启了第二次生命。 “我觉得……虽然我的人品不能说多好,但至少不坏,对?”临玉的神色难得柔软了起来。 系统人性化地抽噎了一下:【宿主qaq……其实我觉得——】 “噫,恶心。” 临玉嫌弃。 系统的感动戛然而止。 系统默默收拾了一下心情,假装自己没听见,转而想到了另一件事—— 【等等,宿主,你为什么不直接在宴会开始之前就告诉狗皇帝这件事?要是宴会开始前就说了,你甚至不用多此一举设计琼枝的事情来蹲监狱!】 【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 临玉叹气。 “我再重申一遍,数据生命真的无法理解人类的思维。” 系统:【?】 临玉:“蘑菇和阿尔弗之间存在联系,而我和蘑菇的第一次在zy-591见面,就发生了精神力对撞。” “虽然祭司暂且没把我有精神力这件事抖出去,但这件事不可能瞒一辈子?” 干脆借着“琼枝”的事情,先顺理成章地把精神力暴露出来再说。 这样好歹也能为自己增加一点“重量”,虽然不一定能撼动皇帝的想法,但至少可以让以后精神力的展露变得顺理成章 。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那消失琼枝呢?】 “或许是伊索斯之前试图给我的那一截……谁知道呢?” 临玉耸了耸肩。 当初交易的内容只说让阿尔弗在必要的时候伪造琼脂消失的假象,至于怎么伪造……临玉可管不着。 反正祭司已经暂时关闭了教廷的接待业务,琼枝的某一截不翼而飞,但伊索斯的手中却出现了一截。 难道伊索斯和阿尔弗关系好到可以一起欺瞒皇帝? 不像。 但无所谓。 当务之急,临玉得尽快让自己活下来,暂且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 一切的思考和算计都来自于一个最朴素的愿望—— 活着。 在这个操蛋的新世界,用新的身份,承载着格薇尔的愿望活下去。 系统有些复杂:【没想到宿主你还有这么正经的愿望……】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我以为你应该会想着赚大钱什么的,然后承包一颗星球快乐养老。】 系统煞有其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是被压榨的社畜,只希望吃喝玩乐享受生活,没想到啊……】 “我也没说错啊。”临玉答,“干收容,那可真是想吃苦就有吃不尽的苦,甚至不想吃苦也会因为研究所不养闲人而被迫吃苦。” 因为研究所的众人心怀希望,总想着所里的研究员可以研制出逆转“异变”的药物,临玉那时候做的工作到是和路西斯没什么两样。 都是去外面冒着危险收集异变素材。 然后交给所里研究,试图制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惜,临玉上辈子的研究所失败了,所有人都被异种腐蚀了,而星海时代的科研人员还在努力。 “大异变”时期看异能者镇压异种,星海时代看释律者净化污染。 从这个方面来看,似乎临玉也没有去到一个比以前好多少的世界。 但还算庆幸的是,她还活着。 虽然一来到这里就发现自己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交易里,可至少她还活着,头脑也尚且清醒,精神力也依旧存在,甚至因为这具身体的血脉原因被加强了不少。 “总而言之,死是不会死的,但活着也不太容易。” 原主不得人心,要活着就得没有名号地低调生活,狗皇帝立储多年不变决定,明摆着就是哪怕格薇尔低调退让也不放过她。 系统有些低落:【格薇尔殿下明明什么也没做。】 “是啊。”临玉回,“没有人会在乎一个工具的死活。” 【真是冰冷的利益至上主义……等我们以后当上女皇了,一定要把那些人通通发配去边境战场干星兽!要是有多余的人……那就发配!】 系统义愤填膺地畅想未来:【发配!通通发配去黑星挖紫晶矿!】 【以后我们直接把君主立宪转为社会主义,把那些挖出来的紫晶矿通通国家扶贫分发给精神力残疾的国民!】 不管这个一怒之下提出的意见可行不可行,此时此刻,一串数据生命的代码上闪烁着不可思议的人性光辉。 数据生命无法理解人类。 可临玉觉得系统好像在飞速成长。 “你……”临玉总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冷不丁出声,又出于莫名警惕的直觉闭上了嘴。 系统没听清楚:【什么?】 “不,没什么。” 她闭眼:“有点累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第40章 新储 在王宫住下的第四天,简程听说了皇帝临时传召霍格皇子的事情。 当时的他正晃荡去了卡洛的休息室,然后毫不见外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挑眉问他:“你说有没有可能,霍格殿下即将成为新的储君?” 卡洛不回答。 他直言:“简程先生,我不想揣测这些事情。” 简程半撑着头,无所谓道:“揣测一下又不会掉块肉,反正这里就我们两个,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他很闲,闲到有些无聊,在萨维尔帝国好吃好喝待着的这几天简直无事可做。 卡洛默默地看着他,但就是不说话。 被这么强烈的谴责视线注视,简程没撑多久,逐渐感觉如芒在背,顿时妥协:“……行行行,知道了。我不问你了,行?” 卡洛舒了一口气,心情也轻松三分:“我职责所在,感谢您的体谅。” 体谅归体谅,简程只是答应了不问,但没说要走。 因为身份特殊,卡洛没什么立场和资格“请”身为贵客的简程离开,只好把他视作空气,然后开始整理自己一天的公务。 简程看起来也消停了。 嗯,看起来。 过了一阵,这个无所事事的星际雇佣兵冷不丁又道:“所以,以后要称呼霍格殿下为王储殿下了?” 卡洛:“……” 不是说好了不问吗? 叹气jpg 宫廷侍卫长突然站起身,绷着脸道:“我该去巡逻了,简程先生,恕不奉陪。” 简程沉默一阵,意识到自己真的没办法从卡洛的口中套出任何话,于是摆摆手说:“好,不为难你了。” 侍卫长伸手一捞,把军帽戴好,量子枪别在了身侧,对着他微微躬身后,近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简程的身边。 离开的速度很快,几下子就看不见人影了。 简程一摊手,心情有些微妙:“……真是的,这种生活有什么意思呢?” 在这里待了数十年,都快把自己活成什么谨小慎微的木偶了。 已经离去的卡洛注定不会给他答复。 * 王宫的花园花朵四季常开,象征紫色的花朵占据了大多数的地方,但还有一小部分其余的颜色。 在王宫住下的第六天,无聊到已经开始数花园共有多少朵白花的简程终于得到消息——皇帝宣布了新的储君。 简程得到内部消息,说是皇帝紧急召见霍格的那天晚上罕见地发了大火,整个王宫气氛紧绷,只有他像个无所事事的王宫街溜子一样来回晃荡。 偶尔遇见花园散步的王后,问及这件事时,惯常以温婉大气优雅等形象示人的王后都有些神色勉强。 简程猜测:八成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一个星际雇佣兵,对这些王宫里的风云诡谲兴趣寥寥,没问出什么来,瞬间就能转移走注意力。 主要是—— 他也确实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就因为十二年前接下了雇主的委托,现在的简程代雇主享受了一把“萨维尔帝国座上宾”的待遇,咋舌惊叹的同时,当然要抓点紧好好享受。 他可没雇主那个能力,走一遭好运已经是很难得了。 而当他备注了“亲爱的大款”的雇主发消息催促时—— 【简程】:别急嘛亲爱的,毕竟萨维尔确立新储君还是需要时间的。 【亲爱的大款】:你再喊一句试试。 【简程】:…… 糟糕,最近几天过得太滋润,有点飘了。 简程想了想,干脆死皮赖脸一错到底。 【简程】: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亲切,我们都认识十二年了,你能用的人可没几个像我一样忠心啊,亲爱的雇主~ 【亲爱的大款】:等萨维尔王室的实验体送到了,我也不介意在研究精神力的相关课题时,额外看看该如何利用精神冲击对一个普通人类进行洗脑,进而达到控制的效果。 【亲爱的大款】:这项成果专门用在你身上怎么样? 【简程】:…… 【简程】:我错了,雇主小姐。 三两句交代清楚此刻萨维尔现状,简程那位亲爱的雇主下线的速度比谁都快。 简程没再见到那位忙碌的宫廷侍卫长,不知道是对方刻意躲着自己,还是对方真的忙碌。 因为储君新立,依照传统,王室需要把这件事昭告整个萨维尔帝国。 这需要时间。 期间简程见到那位新任储君的霍格殿下,对方志得意满,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霍格注意到他,理所当然地打了个招呼:“简程先生,近来可好?这里住着还习惯吗?” ——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的帝国主人,身份适应的非常快。 简程的心情有些微妙,看向这位骄矜的皇子时,他的眼中不自觉透露出几分就连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怜悯。 霍格心情好到出奇,又喊他一句:“简程先生?” 简程回过了神,半晌无意识道:“好,很好,好多年没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了。” 霍格笑:“那就好,我还生怕贵客住着不习惯。” 这种时候,霍格好像真的摆脱了私生子身份带来的耻辱感,他保持着自己所学到最好礼仪,努力摆出王储的架子,倒是真显得身份尊贵了许多。 “倒也不必如此谦逊,王储殿下。” 这一声“王储殿下”,可谓是喊到了霍格的心坎上。 他看向简程的眼神顿时更满意了几分。 两人天南海北地攀谈了一阵子,简程环顾四周,突然说:“您那位经常跟在身边的幕僚呢?怎么这几天都不见他?” 霍格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 “伊索斯……”他有些勉强,“谁知道他在忙什么。” 伊索斯以前也有一连离开好几天的经历,外出办事情非得已,可总会提前跟霍格说好时间。 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在晚宴格薇尔被押送离开之后,霍格就再也没见过伊索斯的影子。 给伊索斯的光脑发消息,显示的也一直是“未读”,吩咐人去找伊索斯的位置,得到的结果也是“找不到”,好像这人又去了什么偏远的星球办事情,但却去得太急,也忘了告诉霍格。 简程擅长察言观色,见霍格面色不佳,干脆地转移了话题:“殿下,今天天气挺好,要去喝一杯吗?” 他随口一问,霍格想着伊索斯的事情,心不在焉地拒绝:“不用了,简程先生如果实在想去,可以叫兰诺和菲娜一起。” 叫八岁的双胞胎孩子喝酒? 简程眉梢微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霍格没有认真听。 但他还是应下:“好,那我找另外两位殿下说说话。” 这个王宫里没几个可以聊上天的。一开始的格薇尔倒是算一个,但是格薇尔被抓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是处决日。 后来的卡洛也可以说上两句,但卡洛信奉不该问的别问,不愿意跟他侃萨维尔王室。 走了一圈,除了确实好到没话说的贵宾服务之外,简程甚至觉得有点闲了。 他还真就溜达着去找了兰诺和菲娜。 那对年仅八岁的孪生兄妹位置并不难找。 拉住一个机械问一问,就能得到确切的答案。 于是—— 两个小朋友结束了一天的课程,踏着天边的暖橙色的夕阳光走在王宫花园的小道上时……他们被一个浑身上下充满硝烟气息、看着不是很像好人的星际雇佣兵给堵住了。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简程的脸上,以高挺的鼻梁为界限,把男人的脸分割成了明暗相对的两边。 雇佣兵坐在不远处,半靠在椅子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身上,指尖一点一点地打着无言的拍子,慵懒随性的同时,又无端透露出几分危险。 他看着两个小朋友,好像已经等候了多时。 兰诺:!!! 小朋友很有警惕心地扯住妹妹,然后猛然后退了两步,紧绷的精神力蓄势待发。 菲娜其实并不害怕。 她从哥哥的身后探出头看了简程一眼,平静地开口:“简程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兰诺紧张道:“陛下已经立下了储君,你要找,也该找霍格才对!” 简程挑眉,三两步行走到兄妹俩面前,然后蹲下身来:“我遇见了王储殿下,可是他让我来找你们的。” “两位殿下,我很无聊啊,还有几天就要启程返回第三星系了,我看你们也没怎么出过王宫,要不到时候和我一起走啊?” 是诱哄的语气,活像个图谋不轨的人贩子。 兰诺警惕地护着妹妹又退了一步:“这也是霍格说的?” “我诚心诚意邀请你们去玩,跟王储殿下有什么关系?” “不去。” “不去!” 兄妹俩异口同声。 简程:“为什么不去?你们不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 “当然好奇。”菲娜很是坦诚,“但是我们不能跟你离开,霍格没了,储君必然在我和哥哥之中选出来。” “要是跟你一起去了,我们能不能回来还得看你背后那个家伙的人品。” 简程心下惊诧。 这种话被两个小孩子说出来,实在是不可思议。 “小小年纪……居然明白这些?”简程哈哈大笑,乐得直不起腰来,“还挺警惕的……有玩伴吗?” “不需要。”兰诺答,“我有菲娜就够了。” “这可不行。”雇佣兵摇头,“没有玩伴的童年可没什么滋味。” 菲娜探头问他:“万一长大之后玩伴抓着对我们的了解投靠了政敌怎么办?”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简程反问。 “那倒不是,只是有点担心会成为下一个霍格。” 菲娜不会说谎,也明白简程是知情者,所以说起这话来毫不犹豫,“伊索斯对他并不忠心,只有他傻傻的,现在还没看出来。” 这个简程倒是不清楚。 正常人听到这里都该假装自己没听见,以免被卷入什么糟糕的纷争中,但是简程不同。 简程不在乎。 有瓜可以吃,星际雇佣兵干脆和两位小朋友在小花园里约了一个小小的下午茶——虽然有些过于晚了,但也没关系。 他给两位小殿下都倒了杯红茶,然后满怀兴趣地开口:“请讲。” 兰诺还是没放下戒心:“为什么要告诉你?” 简程想了想:“因为我好奇?” “可是我们没有义务,也不想说。” “我是贵客嘛,一点小小的要求还不能满足我吗?” “你……你太无赖了!”兰诺气极。 简程又被逗笑,半天才收敛了放肆的笑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 三两口牛嚼牡丹地品鉴完之后,他才终于说:“真的只是好奇,我一个星际雇佣兵,这次之后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来萨维尔王室了,好奇一点王室秘辛怎么了?” “更何况,今天见到霍格殿下,问到伊索斯,殿下的脸上的可不怎么好。” 这话倒是引起了菲娜的注意。 她歪了歪头:“伊索斯又做了什么事情?” ……又? 简程道:“我猜测是办什么事离开了好几天,没一点音讯。” 此话一出,两个小孩沉默一瞬,然后齐齐恍然。 兰诺:“啊……原来是这样。” 菲娜也点头:“真是意外,还以为伊索斯陪着霍格这么多年,他会产生几分不忍心呢。” “两位殿下能不能为我解释一下?”简程故作苦恼,“我对萨维尔了解不多,实在听不明白。” 看在他带来这个消息的份上,兰诺挑着能说的告诉他:“伊索斯是叛党公爵的孩子。” “霍格成为了储君,很快就要去第三星系,如果伊索斯想要复兴家族的话,就不能再指望霍格了。” 简程摸摸下巴,“原来如此啊……” 真这么简单? 但看着两位小殿下笃定的神色,似乎背后的原因确实就是这么简单。 但总归简程也是来闲聊的,等天色彻底黯淡,他起身,挥手和两位兄妹俩道别。 霍格被宣布成为储君的第三天,皇帝召集了许多人。在场的有卡洛、两位小殿下、简程,以及……销声匿迹许久的伊索斯。 霍格刚踏进门,就看见已经站在现场的伊索斯,他心中一喜,随即升起浓浓的不悦:“喂,伊索斯,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伊索斯语调浅淡,倒是答了:“扫墓去了。” “……扫墓?”霍格想了想,话不过脑就说,“可是叛党不会立墓碑啊?” 话出口的瞬间,他面色一僵,有点后悔却拉不下面子,小心地瞥视伊索斯一眼,却见他神色毫无变化。 “您说的对。”他回,“说是扫墓,我连父亲的尸体都没有,硬要说的话……最多也就算凭吊已故之人。” 谈及伤感的话题,明明伊索斯并没有展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他说话的语调更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霍格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还是哑了火,心中有种莫名的懊恼。 简程隐晦地关注着他们的相处过程,想到几天前和两位小殿下谈论的话题,看向霍格的眼神顿时带上几分说不透的情绪。 在之后,皇帝到了。 帝国的掌权者环视一圈,把每个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然后直入主题:“贵客要回去了,王储作为萨维尔帝国的下一任继承人,必须跟随贵客共同前往第三星系进行历练。” 简程挑眉,心道皇帝这话说得还挺委婉。 两位小殿下不说话,卡洛呼吸都放轻了,假装自己不存在。 只有霍格不解:“为什么?” 皇帝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告诉他:“王室还欠着一桩人情。” ……人情? 皇帝面露憾色:“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 霍格终于后知后觉,他猛然看向伊索斯,妄图从那里得到一个回答,但是伊索斯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在场安静地就像一出默剧,霍格突然就慌了,“为什么……什么人情?陛下,可惜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天赋不错,就是太没脑子。”皇帝说,“这么多人在场,我明说了,除了因为那桩人情,还有一点,你对格薇尔动了手。” 霍格突然怔住。 他心存侥幸地喃喃反问:“陛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皇帝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不反对王室你们为了争夺储君之位进行竞争,萨维尔向来如此,格薇尔要是死在了那颗荒星,那就是她的命。” 皇帝的冷漠会平等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他拿出一沓卡洛上交的调查结果,铁证如山。 “但你偏偏要联络外星系的人。你应该清楚,即使格薇尔只是一个废物,但她只要还是储君,那就代表着萨维尔王室的脸面。” “她可以死,但一个第二星系的小家族没有冒犯萨维尔王室成员尸体的资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倘若临玉在场,就一定能从中敏锐地联系到自己最开始遇见的那一大片废弃的机械垃圾—— 事关王室威仪。 就因为那些机械的内部镌刻着王室的标志,所以哪怕是被倾倒在一颗荒星上废了十年,也没有哪个倒卖商敢把视野投向这些昂贵的废弃金属。 同理,王室可以接受自己的子女在储君的争夺战中死去,格薇尔可以和那些废弃金属烂在同一片地区,变成一具腐朽的枯骨,但绝不能被一个小家族拿走尸体去做研究。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皇帝不会当面讲出来。 说白了,还是因为宇宙污染。 霍格和扶家联手,甚至还从不知道哪里弄来了感染宇宙污染的星兽,这一点才是皇帝最终决定放弃他的原因。 立新储之前,皇帝趁夜传召了霍格,三两句套出他亲口承认投放过星兽,这就够了。 为了不被释律庭找上门来清算,投放感染宇宙污染的星兽这件事——绝对不能和萨维尔王室扯上关系。 霍格这下彻底开始慌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位置并非那么好,听皇帝意思,似乎他才是那个弃子。 这不应当。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陛下、父皇……父皇!我是储君,您亲自定下的……为什么——?” “实际上,我的雇主只要求要萨维尔储君哦。”简程笑眯眯地插了一句,“说是萨维尔的普通贵族不一定流淌着神眷者的血,但储君一定是慎之又慎决定的血统纯正者。” “私生不私生倒是无所谓了,雇主小姐不会在意的。王储殿下,我们要离开了。”简程伸出手,“来,如果你配合得当,倒是也有机会回来。” 简程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横态度。 “滚开!”霍格踉跄了两步,立刻拍开了简程的手,“离我远点!你这个偏远星球的贫民!本殿下也是你能碰的?!” 简程的笑容淡了下来。 “伊索斯!伊索斯……救我!你快想想办法……”霍格心中的不安趋于顶峰,只能茫然地退后两步,伸手抓住了伊索斯的衣袖,好像抓住了一截救命稻草。 他永远是这样,遇见什么事情,总是下意识寻找自己最能信得过的依靠。 伊索斯看向他,金色的眼瞳中无波无澜,就像一面没有感情的镜子,照着他惊慌失措的狼狈。 所以……为什么呢? 霍格对上那样的视线,一时怔住,有些茫然地松开了手。 “……伊索斯?” “殿下。”男人叹息,“真是可怜。” 看似悲悯,却无动于衷。 事实很明了——霍格害了人,投放了占着宇宙污染的星兽,王室抓着这一点,顺带改换了筹码,要把他送去第三星系。 “您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情吗?”伊索斯说,“简程先生帮助陛下扭转了战局,可不仅仅要了一颗星球。” “殿下……” 霍格的眼前突然一阵阵发黑,他想尽力为自己辩驳,想说格薇尔根本就不值得他偿还什么,想说自己知道错了,想问为什么伊索斯没有告诉自己这些事情,想怨恨一些人……可是话都没说出口,就骤然没了力气。 他只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听见伊索斯状若可惜的语调。 “……再见。” 是一句轻缓的道别。 第41章 谢镌之 一个显而易见的真相展露在面前。 原定的牺牲者本来不该是霍格,但他偏偏对格薇尔下了手。 身处风波诡谲的王宫中,就连兰诺和菲娜都能看明白的问题,在霍格的眼中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雾气。 他似乎可以从这样的雾气中窥见一点端倪,但只是窥见……一些寒凉的水珠粘在身上,霍格还在困惑,而兰诺和菲娜都已经学会了跑到没有雾气的地方。 他会傻站在那里,下意识呼唤帮助自己走入这片浓雾的罪魁祸首。 就像最开始那样,伊索斯找到被皇室养在别处的他。在他的面前,轻缓地用平铺直叙的语调说出最为诱惑的话来。 【想成为王储吗?】 ——谁不想呢? 霍格从前从没奢望过储君之位会属于自己,但是伊索斯的出现,让他心中的想法产生了致命的动摇。 他帮助霍格成为皇帝众多私生子之中唯一一个可以回到王宫居住的人,这已经足够证明伊索斯手段非凡。 霍格不明白,也无法在短时间之内思考什么方法最管用。 所以只要听伊索斯的就好了。 在那之后,伊索斯成为了霍格最信任的人。 他说他是叛党公爵的孩子,他说他想报仇,霍格信了。 【这个时机正合适,您对格薇尔殿下下手,做隐蔽些。她死之后,皇储就是您的了。】 【父皇不会追究吗?我、就让我这么对储君下手……?伊索斯、伊索斯……我会不会有事?】 【不,无论格薇尔殿下能不能回来,您都会成为王储。但如果不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心狠一些,您会彻底无缘那个位置。】 一切都在依照伊索斯所说的发展。 格薇尔回来了,却没有提起一星半点有关遇害的细节,霍格隐藏在人群之中,看着伊索斯和她谈笑风生,几乎真的要以为自己会成为最大的赢家。 他根本没想过……伊索斯韬匮藏珠,怎么偏偏选择了自己。 以私生子的身份成为了光明正大居住进王宫,以私生子的身份威胁格薇尔的地位,以私生子的身份成为王储。 所有的馈赠,都来自伊索斯。 伊索斯不该站在他的身边吗? 伊索斯不该为他出谋划策吗? 伊索斯不是说自己想要复仇吗? 可是,为什么…… 霍格不甘心放弃自以为唾手可得的一切,百般不愿之下,在被皇帝宣判“前往第三星系历练”时,甚至还想直接使用精神力攻击简程。 第三星系,那是什么地方他能不清楚吗? 全星海最臭名昭着的通缉犯聚集地,混乱而无序,却偏偏诞生了全星海最高的智慧。 但这种智慧太纯粹,冷冰冰的丰硕成果全部建立在生命之上。 萨维尔的态度很明显,皇帝不打算保下他,只跟着简程去往第三星系,对于养尊处优太久的霍格来说,简直比死还难受。 他立刻久预见了自己绝对不美好的未来,想向谁求救,可眼神看去时,伊索斯视若无睹。 皇帝即刻发现了问题,先一步动用精神力解决了这件事。 霍格的身形摇晃着从原地坠落,被伊索斯一把揽住,然后放进了简程的星舰中。 简程捂着脑袋,终于露出一抹冷笑:“他什么时候会醒?” 伊索斯垂眼,沉思片刻:“陛下的精神力攻击把控了力道,或许霍格殿下只会昏迷三到五天。” 伊索斯的表情依旧浅淡,手上的动作看起来倒是撤得慢。 简程:“怎么,你舍不得?” 伊索斯面不改色:“怎么会?” “舍不得也没办法,你亲手把他送上王储之位的,能怪谁呢?” “他比格薇尔殿下更适合。” “是吗?” 简程随口说:“我真不懂你怎么想的。” 伊索斯没说话。 但一个拿钱办事的星际雇佣兵才不会在意这些。他收拾了一下,在其余人的目视中登上了星舰的驾驶舱。 来自第三星系的星舰悄无声息地启航,顺着星海中开辟的航道前进,驶入了静默无声的星光中。 两位小殿下旁观了全程,菲娜扯了扯兰诺的衣袖,小声说:“我们回去。” 兰诺有些犹豫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跟着妹妹离开了。 卡洛也犹豫了片刻,察言观色的技能修炼到炉火纯青后,他意识到自己也不适合再继续待在这里,所以随便找了个“公务繁多”的理由也告退了。 于是现场只剩下伊索斯和皇帝。 星舰的离去在星空中扯出一道长长的裂口,动力充足的星舰速度很快,几乎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伊索斯收回了视线,对上皇帝的眼睛。 他道:“陛下,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了。” 皇帝沉默一瞬。 “萨维尔随时欢迎您再次来访,谢镌之阁下。” * 萨维尔主星球另一端的风雪交加之地,高耸的教廷建筑沉默地立于寒冷之中,屋顶裹上经年不化的厚雪。 寂静无声的教廷神殿内,小章鱼从泉水里冒出个荧光的白色脑袋。 小章鱼:【简程带着霍格离开了。】 青年祭司站在寂静无声的神殿中,闻言转脸朝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小章鱼觉得阿尔弗太奇怪了。 它晃晃触手:【你不是说等到这个时候过来和你说一声吗?你就这反应?】 阿尔弗颔首,勉为其难应道:“我知道了。” 小章鱼提醒他:【我们得去捞捞那个家伙了。琼枝呢?既然没丢,你倒是把它拿出来帮那家伙脱罪啊。】 小章鱼别别扭扭,又想感谢临玉对zy-591所做的事情,又不愿称呼她为王女,好像在它的心中,萨维尔王室都不是好东西。 而本体做了王室的走狗,还心甘情愿被名为保护实则为监禁的手段在这冰天雪地的破地方待了十二年。 相比之下,小章鱼更愿意把临玉当做朋友。 是身为它朋友的临玉,而不是身为王室前任王女的格薇尔。 阿尔弗不甚熟练地打开了光脑。 从十二年前登临祭司之位过后,阿尔弗就彻底与外界断开了联系。 他的光脑被王室格式化删除了所有的数据,还做了最严密的监控和屏蔽。 哪怕是接通了信号和星际网络,阿尔弗也鲜少能了解到外界不同的东西。 但是有关女神与信仰的电子书籍却是不少的。 除此之外,就仅剩下几个联系人。 可这远远不够。 所以,小章鱼诞生了。 说不清楚那只独立思维的精神体为什么会诞生,这种明显异于常人的精神分裂让阿尔弗感到警惕,可是他毫无办法。 小章鱼有个特点,就是和阿尔弗一样信仰女神。 但除此之外,它简直杂糅着祭司所有无法外在表现的反面特质。 个性、行为、言语…… 无论是什么,小章鱼的存在就像是把阿尔弗放在了一块智能画布上,然后被一键按下了颜色反转之后重塑的奇怪生物。 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闹崩了。 在旁人看来有些奇怪的……阿尔弗和“自己”大吵一架,然后小章鱼就离开了。 章鱼叛逆,跑了十二年。 阿尔弗追都没追。 它在外流浪做星盗,阿尔弗时不时在梦中梦见这只章鱼的经历,才惊觉一只不及他本身三分之一强大的精神体的经历,居然比他的整整二十七年还要精彩。 克己守礼的祭司第一次被迫感受“自己”撑着腰哈哈大笑,然后操控着一群虫族去抢了一艘价值不菲的军用星舰,还去黑市倒卖赚了一笔巨款的感受。 ……很微妙。 想掐死那只章鱼,心中又莫名涌现出某种自己刻意忽视的不舍。 他们依旧经常理念不合。 要是临玉在场,高低得惊呼一句“这才叫精神分裂”,然后挟秘密以令阿尔弗强迫深闺祭司替她办点什么事。 ……或者她已经这么干了。 阿尔弗有些默然。 因为不熟练,他操控光脑的速度非常慢。 小章鱼啧啧了一声,哧溜一下爬到他的手腕上,八条爪子代替他开始噼啪打字。 章鱼触手力道不小,因为屏幕虚拟没有碰撞体积,所以实际上是八条触手噼啪狂乱地拍打阿尔弗的手腕。 因为小章鱼太着急,阿尔弗的手腕都被打红了相当明显的一块。 阿尔弗:“……你他妈给我轻点。” 说完,祭司自己愣住。 ——等等,他刚刚是不是说了句很不得了的脏话? 小章鱼没注意到他的爪怔忪,暴躁回: 【有本事你自己来啊!临玉说的没错,你眼睛好好的装什么瞎!要我说,对女神的虔诚不是靠着这些表面功夫可以证明的!】 前祭司都眼睛遮绸缎装瞎几十年了,还不是贪婪心作祟,直接被处决了。 兹事体大,前祭司就连被发配去边缘星挖紫晶矿的活路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质上是面对自己,再加上总是被迫梦见小章鱼精彩刺激的星盗生涯,并经常被迫代入其中…… 实际生活上,阿尔弗还是受到了不浅的影响。 哪怕平日里不会轻易吐露脏话,可慢慢的,在无数个祈神日结束之后,他的风评还是逐渐被转为“虔诚的女神信徒,但毒舌”。 毒舌起来连自己(小章鱼)都骂。 小章鱼触手打字的动作不停,但一直嘟嘟囔囔道:【王室也算是念着一点女神的面子,没把事情做得太绝,要是他们敢在教廷内部安装智能监控机械,我们的事情就被发现了,到时候他们说不定还会找你的麻烦。】 阿尔弗冷嗤:“他们敢?” 小章鱼八个爪子一顿。 随即愤愤然指向祭司,满是恨铁不成钢。 【就算你现在语气这么横,该妥协的还不是妥协了?妈的被自愿监禁十二年,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你他妈一摘眼罩撒腿就能跑,虽然没有八个爪子,但你腿长跑得快啊!精神力又强大,出去混不比我强?!】 【妈的智障!】 阿尔弗:“……” 阿尔弗:“我受到了女神的启示……” 小章鱼:【这话你也就骗骗我。】 “好。”阿尔弗难得平静,语调中透着某种莫名疏离的冷淡,“我要是逃跑了,会被萨维尔帝国追杀到天涯海角。” 小章鱼瞬间睁大了豆豆眼。 【你说……什么?】 “蘑菇,我和你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你的存在除了我和王女殿……临玉小姐,没人知道。” “即便在星海环游的过程中你被发现了,你的存在也不会被联想到我的身上。” 阿尔弗本体就不一样。 虽然总是被骂愚蠢,但实际上,小章鱼并不蠢笨。 经由点拨,它突然明白了为什么。 它有些难过,自觉说错了话,于是干脆加快了触手的动作。 过了许久,小章鱼志得意满:【搞定了!】 阿尔弗问它搞定什么了。 小章鱼:【我给你联络人列表里的所有神职人员发了消息,说今天你感知到女神的指引,找到了那截丢失的琼枝。】 阿尔弗:“……” 阿尔弗:“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这话虽然足够应付大多的场合,但现在有几个人会真心实意相信这是真的? 堂堂一个祭司为了捞看似毫无关系的格薇尔编造如此离谱的谎话,阿尔弗不敢想,要是皇帝知道了……自己得被提防成什么样。 小章鱼嘿嘿一笑。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它对了对触手,颇为心虚,【这不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吗。】 阿尔弗:“……” 小章鱼其实只是费了老大劲联系上了皇帝身边的人。 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它只是用最笨的方法,在阿尔弗列表中找到那些标注了神职人员的联系人,然后一个个问他们知不知道卡洛侍卫长的联系方式。 问到第四个才拿到。 然后小章鱼模仿着阿尔弗的语气,给卡洛发去了一大段有礼的措辞。 【阿尔弗】:今天教廷重新开放,前来祷告的信徒谈及最近储君的变动。 【阿尔弗】:每个月的祈神仪式开始时,教廷都必须依照王室成员的身份为仪式进行准备,所以卡洛先生,能否告知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甚至为了表现出阿尔弗手速不行发消息速度慢,它还特意把第二条消息发送的时间往后推迟了十分钟。 片刻之后,光脑“叮咚”一声,响起了不大的回音。 阿尔弗懒得自己调整语音模式,这么重要的话题也不适合被别人意外听了去,所以他直接问小章鱼。 “写了什么?” 小章鱼一字一句念出来:【感谢祭司大人对王宫事宜的关心,在教廷关闭的这段时间,王宫只是进行了正常的人员变动,请不要担心。】 阿尔弗安静一瞬。 他:“打字。” 小章鱼举起触手。 “你没说实话。” 触手啪啪打字,发送,一气呵成。 【卡洛】:抱歉。 【卡洛】;事关琼枝,祭司大人请不要多问。 这件事反正也瞒不住,那只能尽量捂嘴。 阿尔弗:“你回复他,就问琼枝出什么事了。” 小章鱼诧异:【你不是知——】 “在祈神仪式结束之后,当天下午,我就宣布教廷暂时关闭,不见任何信徒访客……直到今天教廷才重新开放,期间我能知道什么呢?” 小章鱼顿悟:【哇哦。】 然后噼啪打字,原话回复。 另一边的卡洛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等等…… 那这么说,霍格殿下之前说教廷琼枝缺了一截是…… ——怎么看见的?! 【卡洛】:恕我唐突,祭司大人,您宣布暂时关闭教廷的理由是什么? 阿尔弗想了想。 “今天前来的诸多参拜者中,有一个很特别。” 他编造着看似合理的胡言,“众所周知,教廷和王室的大殿上都有一尊无面女神像,且女神像的掌心都捧着昂贵的紫晶雕刻而成的特殊琼枝。” “旨在——无人可将其私有,但人人都能沐浴在紫晶琼枝的光辉下,参悟精神力的奥秘。” 小章鱼:触手狂舞jpg 言尽于此。 卡洛瞬间想到了因为这项罪名入狱的格薇尔殿下。 所以——她的精神力是在参加祈神日仪式的时候,参悟紫晶琼枝中的昭示突破的?! 卡洛心中一慌,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之间发现了什么惊天的冤情。 一想到格薇尔殿下处决日期将至,他瞬间就坐不住了,急急忙忙起身冲向王宫的方向,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多问了一句—— 【卡洛】:那关于琼枝…… 小章鱼触手挥舞成残影,阿尔弗继续道:“没丢,只是正常损耗,但一口气耗干一截琼枝的案例世所罕见。” “格薇尔殿下很是自责,一直说自己占据了他人瞻仰完整琼枝的机会。” “在祈神日仪式结束之后,我和她聊了一会,意识到格薇尔殿下心中不安之后,就把把余下的琼枝空壳给了她,聊以慰藉。” 只是…… 他话音一转。 “格薇尔殿下说的有道理,教廷琼枝不完全恐怕会引人恐慌,于是我暂且关闭了教廷,直到新的紫晶琼枝碎片被雕刻出来,安装在了原来的缺口上。” 紫晶本就产量低。 能达到制作帝国象征物质量标准的更是少之又少,还只能由精神力强悍的工匠亲手制作。 所以工期慢了点,很正常? 阿尔弗甚至还贴心地让小章鱼对着女神神像上的完整琼枝拍了一张。 【阿尔弗】:图片jpg 而卡洛直接就就是一个瞳孔地震:!!! 咯噔一声,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完了完了……这下格薇尔殿下真的要冤死了! “被教廷亲手赠与琼枝”——指的是失去效用的琼枝空壳。 “吸收了琼枝中的力量”——指的是因为悟性高,在祈神日仪式上感悟出了点什么觉醒精神力,一口气耗干净了一小截琼枝的力量。 虽然听起来好像差不太多…… 但是想起当天在宴会上,临玉说出的几乎“自首”的发言,卡洛哽住,无话可说。 短短几句话,把本该被人人赞颂的事情变成一件触犯帝国法的犯罪事件,还真是…… “真希望格薇尔殿下可以懂一点说话的艺术……唉,算了……” 救人要紧。 他急匆匆往王宫的方向去,试图赶在处决开始之前告诉皇帝这个消息,好让蒙冤入狱的临玉被放出来。 * 三个系统时之后。 囚室内出现了久违的动静。 临玉闲到发慌,一抬眼,对上了卡洛的视线。 对方难以言喻地说:“您可以出去了。” 临玉早有预料,颇为自得地说了声谢谢。 “格薇尔殿下,您……”他欲言又止,半晌说不出话,“您的精神力……” “为什么要在晚宴上公然承认是自己的错?明明只需要说正常情况……” 他用的是“为什么”,不解的语气很重,显然已经得知了临玉和阿尔弗联手打造的“真相”。 少女在这待了很久,有点困倦,还带着几分索然,似乎刚刚打过呵欠,幽蓝的眼中盛着点点不甚明显的水光。 她随口说:“你猜。” 卡洛就真的问:“是祈神日仪式的时候觉醒的吗?” 人在极端的环境里总是容易被激发潜能,卡洛心想,或许格薇尔殿下只是没来得及觉醒,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之后,她去到神殿,冥冥之中感悟到女神的恩惠,才终于姗姗来迟的觉醒了属于神眷者后裔的强大精神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在觉醒当时直接宣告这个消息……但卡洛也不会去探究太多。 临玉只是答:“不重要。” 他叹气:“我明白了。” 也就不再追问。 “总而言之,现在,您可以出去了。” 临玉微笑:“谢谢。” 刚踏出囚室没几步,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又问:“确认一下,霍格已经跟着简程走了,对?” 卡洛的神色更加复杂,电光石火间脑海轰然炸响,他看着眯起眼睛微笑的格薇尔,好像突然间明白了刚刚那个“你猜”所代表的真正答案。 是啊。 为什么呢? ——因为十二年前的交易,格薇尔不想沦为牺牲品。 就是这么简单。 “殿下……”他突然道,“您真是令人意外。” “哪里哪里,我这一遭下来储君之位都没了,多可惜啊。” 临玉轻笑,眉目间都是放松的情绪。 第42章 身份 临玉终于踏出了囚室。 她顺理成章地公开了自己的精神力,不必再做伪装,同时还解决了即将成为实验品的危机。 顺带着还有一件喜事。 系统在精神海里欢呼一声,小光球绕着飞了一大圈。 【宿主,我们有三百六十四点声望值了!1:1转化成积分的话……我们就有三百六十四点积分!】 系统激动的在精神海啪啪算账,一边算一边汇报: 【之前透支的积分还没还,一次非定向跃迁的花费是两百点,我们原先有两点,还欠一百九十八点……还掉之后,还剩下——】 【一百六十六点声望值积分!只要再努力攒一攒……咱们就能攒到第二次跃迁机会了,好耶!】 系统欢呼之后,电子音人性化地哽咽,没出息道:【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声望值!】 临玉:“……” 这小破统子,以前过的都是些什么苦日子。 欠下的积分还清了,系统就不需要再通过沉睡的方式来降低运行消耗。 也就是说,它终于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可以全天在线,时刻做临玉脑子里的解闷小玩具(划掉)可靠小帮手。 出来了之后,久未见到湛蓝的天空,乍一看,临玉顿觉神清气爽。 没了生命危险,还背靠荣华富贵,在这一刻,抛开狗皇帝的算计和王室恶心啦的操作,临玉的心中迅速萌生出“终于可以混吃等死了”的快感。 回去的时候,还有侍者前来迎接她。 侍者只是低眉顺眼,一字一顿,认真道:“殿下,日安。” 一夕之间,从深渊重回云端。 临玉跟着侍者走,一路上遇见不少人,似乎王宫近来发生大事,众人都在讨论霍格前往第三星系的事情。 发现她的身影,所有人不由自主闭上了嘴,临玉却随手拉住一个侍者,心知肚明地问:“霍格发生什么了?” 侍者顿时惶恐一瞬:“王……格、格薇尔殿下,事情是这样的……” 他又惊又惧,想起自己以前轻慢地和别人讨论过这位名存实亡的殿下,说了不少僭越的话,现在心中就后悔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格薇尔殿下觉醒迟来的精神力,还把教廷的一小截琼枝消耗殆尽的事情,在临玉出来的前一个小时,就已经如狂风席卷般吹遍了整个王宫。 所以哪怕现在因为当时的“误会”被废了储,但只要格薇尔愿意,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再度成为王女。 而且……是实权储君。 系统啧啧道:【咱们没了储君之位,却反得到了储君的待遇呢。】 面前的侍者就差当场给她磕一个了。 一人一统听闻了霍格的事情,临玉说:“这样啊……霍格没了,那他的幕僚伊索斯呢?” 侍者不敢对上她的视线,恭敬的说:“陛下仁厚,伊索斯先生将功折罪,已经得到了陛下的亲自谅解。” 临玉没说信不信。 只有系统在惊讶:【真的假的?狗皇帝还有这一面呢?】 临玉这下倒是笑出了声。 这一听就是狗皇帝给的说辞……也就只能骗骗系统。 系统纳闷:【有什么好笑的?】 在萨维尔这段时间,系统时不时就陷入沉睡。 睡个几天,醒来,再睡几天。 所以它对于临玉现状的摄入总是断断续续,也会错过很多东西。 它不清楚伊索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临玉也不清楚,但临玉知道——伊索斯绝对不是和霍格一条线上的人。 不然那天晚宴上,他也不会在临玉面前,亲手给出那截散发着荧荧紫光的“琼枝”。 虽然她没接受就是了——谁知道这样大的馈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临玉可是在教廷见过的。 这东西百分之百和教廷女神手上捧着的那个同出一源。 但是…… 阿尔弗无法离开教廷,身为他精神体化身的小章鱼却可以畅通无阻。 它接了阿尔弗的命令,窝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观察局势。 在拒绝伊索斯的紫晶琼枝之后,临玉去接头地点问过小章鱼。 【蘑菇。】她当时说,【你知道阿尔弗怎么处理的琼枝吗?】 小章鱼懵懵然看向她。 【唔……不清楚。】 临玉:【会直接送人吗?】 小章鱼嘲讽:【除非他不想给狗皇帝做走狗了!】 看来小章鱼也不清楚阿尔弗如何处理的琼枝。 只是看它反应,临玉猜测,那一截被伊索斯拿出来的琼枝,八成也不属于教廷。 他上哪里弄到的? 全萨维尔可以拥有琼枝的,一个是教廷。 ——另一个则是王室。 而在听见侍者说“陛下仁厚,伊索斯先生将功折罪,已经得到了陛下的亲自谅解”时,临玉才最终把心中的怀疑证实。 伊索斯,绝对是狗皇帝安插在霍格身边的内鬼。 不,说是内鬼或许并不准确,单纯的内鬼可不能弄到琼枝……所以,伊索斯的实际身份应该大有来头。 “殿下、殿下……?” 见临玉迟迟不语,侍者忐忑着喊了她两句。 临玉回过神,侍者继续说:“……您的住所还是原来的宫殿,布局摆设等都原封不动,另外,目前已经有十七位贵族小姐递上了拜帖。” “通通回绝。” 这座王宫很大,今天之前,临玉一直忙着让自己在这样的局势中活下来,还没好好欣赏过风景,现在走了一路,看见熟悉的穹顶之后,她脚步稍顿,又补充:“剩下的路不用带了,我自己走。” 侍者应下,如蒙大赦地告退了。 系统:【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怕你。】 临玉收回视线,并不在乎。 比起那个,她更想直接回到宫殿柔软的大床上大睡特睡,等醒来再思考别的事情。 临玉回到宫殿,简单洗漱之后,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 少女身着轻便的睡衣,往后一靠,躺在了柔软且舒适的大床上。 【终于结束了,感觉怎么样?】 临玉思考一会,深沉摇头:“不如杀异种。” 【诶?为什么?】 “和你们数据生命不同,人类算计来算计去,脑子可是很累的。”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疲倦,一朝不慎就容易送命。 同样都是在生命线的边缘蹦迪,杀异种至少精神上还过得去。 临玉摸了摸下巴:“不过……你说为什么狗皇帝这次这么快就把我放出来了?” 虽然她知道自己肯定没事,但依照狗皇帝多疑的性格…… 就算确定了她没罪,也得要把她再关个十天八天的,把她的信息里里外外查个干净,才肯放下心来? 系统一想,也觉得有点奇怪。 【是啊……按照那个侍者给出的时间,霍格被送去第三星系之后,还没有三个小时,宿主就出来了。】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 现在光脑芯片接上了信号,但是临玉不敢贸然联系阿尔弗,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把目光放在卡洛的身上。 在王宫的这段时间,临玉已经逐渐摸透了这位宫廷侍卫长的为人。 ——忠心,懂分寸,且有着容易让他自己陷入困境的善良。 只要伊索斯的事情没被特意要求保密,临玉问了,卡洛绝对不会拒绝告诉她有关于自己了解到的情况。 恰巧的是,简程带着霍格启程之后,现场余下的皇帝和伊索斯谈话到一半,卡洛去而复返,听到了一些。 临玉知道后,直接说:“可以尽量原模原样地那些交谈,还有你之后了解到关于伊索斯的一切都告诉我吗?” 卡洛微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少顷,他才说:“当然,殿下。” * 时间的指针往回拨,回到简程离去之后一小时。 “交易结束了,我也不会再用伊索斯这个身份。”伊索斯开口。 “当然阁下,但是这个要求恐怕还得过几天才能实施。” 他并不关心这些,只说:“无所谓。” 能拜摆脱这个蠢名字就行。 他对霍森公爵恨之入骨,相应的,也对“伊索斯”并无好感。 伊索斯,十二年前叛党霍森公爵的独子。 如果霍格能深究为什么皇帝处决了和叛党有关系的所有人,却独独放过了伊索斯,那就可以发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在王室记载十二年前案件的卷宗里,“伊索斯”这个名字赫然躺在被处决的名单里。 处决名单上对于伊索斯的介绍只有两段简短的记录。 【伊索斯·霍森,叛党从犯,已死亡。】 明晃晃摆在眼前、甚至都没有被男人刻意销毁的记录就在王宫的档案室里好端端地放着。 皇子的身份足够霍格轻松的翻阅这些档案,但他太过信任这个人,似乎怎么也不愿意怀疑那些根本没被隐藏的违和。 明明当初……身为前任祭司学生的阿尔弗都已经向王室投了诚,还只能被变相监禁在偌大的教廷中,目前为止十二年不得外出。 而同样身为“叛党之子”的伊索斯却能直接住进王宫。 身为现任教廷祭司,阿尔弗大多数时候都避之不谈有关前祭司的事情,以免被王室安插在教廷的耳目把消息传到皇帝的案桌上。 反观伊索斯,他不仅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出王宫,还时不时把“我得为父亲复仇”这种话挂在嘴边来使人信服他做事的动机。 但——他凭什么一点事情没有? 霍格从没细想,或许也只是不愿意细想。 他不聪明。 就像伊索斯站在皇帝面前为他打下的标签。 “您说霍格?陛下,我选择他的理由您应该再清楚不过——您的众多私生子之中,只有他的相貌最标准,很符合要求。” 伊索斯,不,应该是谢镌之。 谢镌之抬起眼,暖色的金瞳宛如初生时伴着寒意的日光,一眼仿佛可以看穿人心。 他真心实意道:“而且,足够愚蠢,也足够贪心。” 皇帝也笑了。 他的脸上全然没有半点愧色,甚至还说:“您满意就好,请问您什么时候离开萨维尔?” 谢镌之想了想。 “再待上一阵子。”他说,“霍森公爵的尸体在哪里?” 皇帝不动声色:“您要这个做什么?” “还真有尸体啊?”谢镌之讶然一瞬,随即轻描淡写,“那正好,把他送去化成星海灰烬, 然后塞进星兽的嘴里,你觉得怎么样?” 皇帝微笑:“一个叛党而已。” “那真是太好了。” 皇帝心想,谢镌之真是个疯子。 他清楚的知道,谢镌之借用公爵之子是身份,成天说着什么“我要为父亲报仇”,但他最仇视的人就是十二年前的叛党,霍森公爵。 具体情况皇帝知道的不多,但有一点十分明确。 ——从始至终,霍森都把谢镌之奉为最尊贵的座上之宾。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产生任何的冲突,甚至合作愉快地令皇帝都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霍森倒台。 皇帝还以为,以谢镌之的忠心程度,他会跟随公爵一起准备东山再起,可他又错了。 霍森公爵为首的叛党中,除了教廷前祭司是皇帝亲手杀的,剩余的人……都是谢镌之动的手。 其中唯有霍森快人一步地逃了,但也没逃多久,就被亲卫队抓住进行了处决。 再之后,谢镌之和萨维尔王室达成交易。 谢镌之成为了“伊索斯”。 借用一个恰到好处的身份,他留在了萨维尔,顺理成章的。 “总之,还得感谢陛下做出的选择。”谢镌之笑。 皇帝正想说点什么表面客套,但还没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了卡洛急促的声音。 “陛下,有十分重——”看见谢镌之的那一刻,卡洛的声音顿了一下,见皇帝没没什么反应,才小声汇报了临玉的“冤情”。 皇帝:“你说教廷的琼枝是完好的?” 卡洛展示了阿尔弗传输来的照片。 “您看。” “真有意思……” 真是靠自己的悟性觉醒的? 他记得琼枝这东西,不光是教廷有…… “谢镌之阁下,之前作为信物送给您的琼枝还在吗?”皇帝突然问。 “你说这个?”谢镌之眉梢轻挑,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截漂亮的紫晶。 卡洛瞬间瞳孔地震:!!! “我倒是想给王女殿下,好用来推进计划。”他叹息,“格薇尔没收。” 格、薇、尔、没、收。 皇帝亲自把一截琼枝给了伊索斯……不、不对。 刚刚陛下叫他什么来着? ——谢镌之?! 伊索斯……居然是个假身份?!! 卡洛突然觉得自己来的并不凑巧,他好像撞破了一桩秘辛,但看自家陛下和谢镌之的面色,又觉得其实不算什么。 总之,在看见谢镌之手上那截散发着荧荧光芒的紫色琼枝之后,皇帝突然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思索中。 这位掌权者大概是在震惊……虽然不明显,但卡洛很确信自己的观察。 再之后,皇帝当场命令卡洛去把临玉放了。 * “总之……就是这样。”卡洛说,“在那一截琼枝出现之后,陛下宣布您可以回来,并且赦免了您的一切罪过。” 一切顺利到不可思议。 临玉:“你是说,那个谢什么手上的琼枝是gou……咳咳,是陛下给的?!!” 系统大为震惊:【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啊他!】 【明明和狗皇帝是一伙的,怎么还待在霍格身边啊??】 【那狗皇帝已经警惕到这个地步了吗?就算霍格是个脑子不清醒的蠢货,也得安排这么一个人物在他身边监视着?!】 卡洛的声音响起:“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是……殿下,这就是我听到的事情。” “陛下并未要求守口如瓶,他说交易结束,一切都没有隐瞒的必要。” 所以卡洛才能听。 所以卡洛才能说给临玉听。 而临玉的心情顿时就不太美妙了。 在卡洛走之后,她后喃喃自语了一句:“还好我当初没答应接受那截琼枝……” 系统也心有余悸:【果然是帝国最尊贵的象征,要是宿主真的接受了,那现在肯定不可能这么快被放出来。】 黑,太黑了。 狗皇帝的心比临玉黑一万倍。 * 另一边,某片星海。 霍格睁开双眼。 当他终于被送上通向第三星系的飞船后,在行路遥远的半梦半醒之间,他终于不得不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伊索斯背叛了他。 不……不对。 他的头脑在浑噩多年后一朝惊醒,这才终于意识到,或许……伊索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他们的相遇开始于一场潦草的巧合,没想到分道扬镳时也有着和巧合一样猝不及防的荒谬。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咒骂。 “该死的星海巡航舰!什么时候来不行?非得现在!” 是简程的声音。 霍格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动弹不得。 简程骂骂咧咧地重新规划了一条路线,试图躲避星海巡航舰的探查,等到显示屏上标准的巡航舰位置已经逐渐离远,雇佣兵才终于狠出了一口气。 他靠在椅子上,伸手一摸,拿出了许久没碰过的烟。 点火,燃烧,狠吸一口。 霍格被浓重的烟草味呛到,一时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醒了?” 身旁突然出现简程的声音,在一阵阵缭绕的刺鼻烟雾中,简程的面孔半隐半现,霍格看不真切。 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话一出口却格外艰涩。 “你……简程……你要带我去哪里?” 简程没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想回答。雇佣兵惊奇地自语着什么,霍格屏息凝神,听懂了他的话—— “昏迷这么长时间,麻醉的效用还挺长。” 霍格:“简程,我是萨维尔王室的王储,你要是真敢对我做些什么……” 因为麻醉效用尚在,霍格的威胁都没有力量。 他想做出凶狠的威胁,但失败了。 “还拿自己当王储呢?” 简程眉梢微挑,似乎听见了什么世纪笑话,“知道格薇尔吗?你现在的处境,比以前的她还差。” “你们萨维尔的皇帝金口玉言,你的幕僚也心硬的很,还是他亲自把你送上来的呢。” 霍格瞳孔一缩,虽然有所预料,但听见事实的这一刻,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不……怎么会……伊索斯……” 简程意有所指,“不用再骗自己了,其实你早就认清现实了?” 雇佣兵往后一靠,看着星舰显示屏上的航路,吞云吐雾地感叹:“人总是这样,事实都拍在脸上了,还自作多情觉得不甘心呢。” “怎么,你觉得你在那个伊索斯心里的分量很重吗?” 霍格不说话。 他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怎么可能。 他沉默着,简程也不知道是因为无法招架的麻醉,还是因为他无话可说。 霍格只是闭上眼,但无法自主关闭的听觉还是一刻不停地把简程的话传入脑海。 “你看看你,一个私生子,本来安分守己也能有点价值,被养在宫外就宫外呗。” 简程耸肩,“萨维尔皇帝家大业大,如果有的选,我倒是想去当当皇子,私生的也无所谓。” 以为自己有好相貌和好天赋就可以去争王位了,这不是蠢是什么? 简程在萨维尔以贵客的身份待了小半个月,就连他都能看出来霍格在萨维尔没什么人重视,怎么霍格待了这么些年,还觉得自己才能成为最终胜者呢? 他不会真把信任全部压在伊索斯那个两面派的身上?! 简程啧啧两声。 “人总要认清现实不是吗?”他嗤笑,“要不就学学我,眼光好点跟对主子,别对以前那些人抱着什么期望。” 霍格又被烟呛到咳嗽,他选择性地忽视了简程口中的话,又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有人想要一个萨维尔王室的血脉。” “为什么……非得是我?” “本来不是你的。”简程转头,又笑,“我说了,但格薇尔比你聪明。” “你一点都没对身边那个家伙产生怀疑,格薇尔让自己脱险之后,你正好就是下一个喽。” 他的尾音还带着轻快的上扬,仿佛在嘲笑霍格的不自量力。 过了烟瘾,简程处理了烟头,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星舰行进图上。 结果下一刻,霍格又听见他咒骂。 “该死的巡航舰!第一星系那群战争机器最近是闲的没事干吗?!” 一天之内在第三星系的航道上出现了两次……有病?! 星海巡航舰,来自第一星系释律庭。 主要工作是在全星海五大星系的主航道上巡逻,解决随时可能会堵在路上,然后被无知无觉的过路者带去星海各处的宇宙污染。 路过第三星系的时候,如果凑巧,顺带着…… 也会抓点榜上有名的人物。 什么榜? 通缉榜。 简程的雇主高居通缉榜前列,但活着的价值比死亡更大,所以一直没有被制裁。 相对的,他自己的悬赏金也十分可观。 他当即调转方向,结果星舰朝着改换方向没多久,不远处的星海航路中突然出现了定点跃迁的虫洞。 一艘熟悉的巡航舰从中出现。 简程眉头一跳。 “妈的。”他咽了口口水,“这下麻烦了。” 第43章 巡航舰 气氛凝滞,简程的神经顿时紧绷。 通缉榜上赫赫有名的家伙们都不愿意看见星海巡航舰。 他沉下心,刚想再挣扎一把,结果星舰后方不远处也出现了另一艘星海巡航舰。 简程心里咯噔一下。 他直接打开了光脑芯片,找到雇主的联络方式,连发消息的经历都略去,直接给雇主拨通了视讯。 视讯接通,虚拟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迷糊不清的脸。 “你最好有事。” 女声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打扰你的工作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不过眼下的情况,确实是迫在眉睫。” 简程把现在的情况传输给她看。 “雇主小姐,你要是再不想想法子,你可就看不见亲爱的我了。” “死就死了,天底下要接我单子的人多的是。还有,别恶心我。” 简程这才补充:“……你也就看不见这位完美的萨维尔王室继承人了。” 镜头猝不及防怼脸,霍格尚且不能动作,只能屈辱地动弹不得,任由简程摆布。 简程强硬地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迫使他看向屏幕。 “你看,这个瞳色和发色,没错?血统纯正,精神力一觉醒就是a级,百分百的萨维尔神眷者后裔。” 这随意的动作。 这轻贱的口吻。 仿佛他手底下的只是一只血统纯正的大型宠物。 屏幕另一边开始默然。 简程叹息:“而且你也是知道释律者的……一旦确认我的身份,在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情况中,这个可怜的小子只会跟着我一块被清算。” 霍格也心中一惊。 “释律者……!” “是啊,意不意外,惊不惊喜?而且我们运气爆表,今天一出门就遇见两艘释律庭的巡航舰。” 霍格瞳孔骤缩。 一种深沉的无力顿时浮现于心头。 释律者啊…… 怎么偏偏是释律者?!! 他期望过有组织拦下简程的星舰,然后救下被绑架的他,但释律者不一样。 在弱肉强食的星海环境中,所有种族都无法离开又避之不及的,只有被称作“净化机器”的释律者。 受难的人不在释律者的考虑范围,他们只清除“污染”,只针对或许会带来“污染”的通缉犯。 为此不惜代价,几乎没有例外。 所以,霍格不敢设想自己会活下去。 临到紧要关头,简程往座椅上一靠,问:“说说,霍格殿下,你还有什么遗言呢?” 心中顿时炸下一道惊雷,霍格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万状。 他好像终于回过了神来,又或许是终于能够抵抗麻醉逐渐消退的效果,开始剧烈的咒骂起来。 “我不想死……你这个疯子!通缉犯!下贱的贫民!离我远点!我不要被你牵连!” “放我离开!我是萨维尔的储君、放我离开你这个不得好死的通缉犯——” 他的表情在这一句句的咒骂中逐渐从愤怒变得绝望,简程冷眼看他,霍格反反复复的试图用出精神力,但萨维尔亲手给予的枷锁让他此刻只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很遗憾。”简程说着,把现在屏幕上展现的两艘巡航舰展示在他面前,“你看,我们都要完蛋。” 霍格心中的恐惧达到顶峰,慢慢开始有了挣扎的动作。 视讯另一端的女人叹息一声。 “简程,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救你呢?你要知道,从释律者手上抢人风险不小。” “但是从萨维尔王室弄到一具如此完美的神眷者实验体,对你来说更难,不是吗?” 简程提醒她:“雇主小姐,现在的萨维尔帝国可没有第二个宫变让你趁火打劫了。” “……等着。 ”视讯被挂断了。 ——所以他的雇主当真有方法?! 简程心中巨震,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看着释律庭的巡航舰一步步逼近,他的心中居然有种诡异的安宁。 雇主不是人,但雇主真的很靠谱。 她说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哪怕是别人并不愿意,她也总能达成目的。 真不愧是星海通缉榜前列的家伙…… 这种能力,简程想都不敢想。 但五分钟之后,视讯又打开了。 雇主沉着张脸:“把我给你的一次性跃迁装置拿出来。” 简程:? 简程:“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让我说用就用?!” 可他亲爱的雇主声音中惯常的笑意都没了,她的面色黑如锅底,只是说:“行啊,你不用,那就跟那边那个一起死。” 简程瞬间肃了脸色。 ……什么意思? 释律者的巡航舰不是冲着他来的?!! 霍格听到之后,也瞬间睁大了眼睛,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释律者,也没做过什么——等等,是你,是你对不对?!简程!简程!!!” 简程打开了小型跃迁装置。 他笑了:“抱歉啊殿下,我可不想死。” 跃迁装置瞬间打开,释律者的巡航舰捕捉到了这个信号,但因为目的不在于简程,所以追都没追。 霍格满眼绝望,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偏偏是他遭遇这些……为什么即将要死的不是格薇尔?! 释律庭巡航舰的炮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他闭着眼睛,泪水不住地流淌,心中的怨恨也在这片求助无门的星海航路上到达顶峰。 当然,恐惧也是。 霍格不想死。 他想求助谁,脑海混乱成一摊浆糊,嘴上习惯性的喊着不过脑的名字:“伊索斯、伊索斯……伊索斯……救救我……” 绝望。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原谅伊索斯的背叛,只要能活下去,其他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救救他。 有谁能救救他。 释律庭巡航舰和这艘小小的星舰之间彻底没了距离,星舰被控制着拖进星海巡航舰的舱体中——连带着霍格一起。 最后,霍格所在的舱内,门被打开了。 他神志不清地抬起头,脸上都还挂着湿漉漉的泪水。 有谁走到了他的面前。 “报告长官,人已经找到了。” 他听见那人这样说。 * 霍格被带走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和释律庭有什么过节,但惊惧过度的他已然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他只是浑浑噩噩地被推进一个审讯室内,等待着这个全星海最可怖的种族接下来的动作。 霍格很害怕。 他的身体抖如糠筛,下意识想运用自己的精神力攻击在场的每一个人,可是手中的枷锁还没被打开。 这款之前限制着临玉精神力运用的器具,现在也死死地限制着他。 “求你们……不要杀我……”他抖着唇嗫嚅,“我没有违反公约……不要抓我……” 没有人会回应。 他就那样被关在里面,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他来说好像一场无形的凌迟。 等待的过程是痛苦的。 不知何时降落的审判就像一把悬停在头顶的利刃。 这些释律者把他拦住,抓住他,就像随手搁置的一块抹布般把他丢在这个封闭的角落,然后不管不问地离开。 冷漠。 霍格几乎崩溃,哭到狼狈求饶,门外也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等待”会模糊时间的长度。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两天…… 他的胃部已经开始饥肠辘辘地发出警示,烧灼的饥饿油然而生,给他带来了难以忍受的第二重折磨。 门外才终于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霍格只听见门外的人喊了一声“长官”,然后咔哒一声,门锁被打开了。 门外的人进了门,脚步缓慢而有力,军靴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压迫感极强的碰撞声。 嗒、嗒、嗒……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下了。 霍格不敢抬头,随着脚步的临近,他恐惧到近乎屏住呼吸。 下一刻,他的脸被不那么轻柔的力道地捧起。 霍格被迫抬眼,终于对上了那双眼睛。 “你——” “重新认识一下,霍格殿下。” 男人嘴边挂上笑意,灿金色的眼中却是一片望不到头的冷寂。他的眼中映衬出面前狼狈的倒影,却无动于衷地……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我叫谢镌之,隶属第一星系释律庭。” 伊索斯只是个假身份罢了。 话音刚落,霍格的瞳孔骤缩。 “……谢……谢镌之?” 他听到这个假名字,听到他口中那个“释律庭”,脑海中就像被恐怖的惊雷炸了个粉碎,原本就无法思考的脑海更是成了一摊浆糊。 霍格张了张口,某种巨大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什么霍森公爵的独子,什么报仇,什么帮我登上储君之位……都是假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怎么这么多人,你偏偏就盯上了我!伊索斯,你既然是释律者,为什么要在萨维尔待那么久……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关注了?!” 好像终于回过神来,霍格结合自己现在的处境,一瞬间涕泗横流。 眼泪模糊着他眼前的画面,紫晶般的眼珠中盛着破碎的水光,泪珠大颗大颗的落下,萨维尔尊贵的皇子此刻攥着谢镌之的袖子,似乎不想放他就这么轻易离开,又没办法对他施加什么报复。 谢镌之只是看着。 门外的释律者早已经离开,他们还有巡航的工作,于是现场只剩下了谢镌之和霍格。 等他哭够了,这位冷漠的释律者才终于吝啬地伸出手,轻抚皇子的脸颊,拭去他的泪水。 霍格愤怒地拍掉了他的手。 “你给我滚!” 他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我是被萨维尔王室派去第三星系历练的,只要我人没到,你们就等着被萨维尔帝国和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找上门来!” 谢镌之笑了。 他意有所指:“在成为储君之前,萨维尔的陛下紧急传召你前去,你们聊了什么?” 霍格的动作霎时顿住。 “我……”他张了张口,就像是被按下暂停键一样突兀地止住了话头。 谢镌之肯定道:“让我猜猜……陛下问你是不是真的谋害了格薇尔?” 霍格霎时看向他。 “当然,谋害王女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我猜除了这件事,陛下还问了你另一个问题——” 谢镌之话音稍顿,补充:“为了保证格薇尔死无全尸,你是不是还在抛尸的那片星域投放了感染过宇宙污染的星兽?” 霍格瞬间明白了什么。 如果伊索斯……不,谢镌之是释律庭的人,一切就说得通了。 释律者追查宇宙污染情有可原,霍格不想死,猛然激动起来,伸出手更紧地攥住了谢镌之的袖子。 他近乎癫狂地激动起来:“我跟宇宙污染没有半点关系!谢镌之、谢镌之……你知道我的?” “我、我不可能和宇宙污染扯上关系!我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你知道我的对?!” “当时你说没关系,我只是投放了星兽而已,你都知道!你都知道——你知道那时候我说……我说要让星兽把格薇尔的尸体吃干净直接毁尸灭迹……我根本没说要去弄宇宙污染!” 他开始慌乱地替自己辩解,却在谢镌之一言不发的注视下逐渐丧失了信心。 他突然想到一件不对劲的事情。 “……不对。”他下意识松开了手,茫然地跌坐回去,紫晶的眼睛和释律者金色的眼珠对上了视线。 霍格心中若有所悟,喃喃一句:“谢镌之……如果只是因为宇宙污染,你为什么……” ——为什么六年前就以伊索斯的身份出现在我身边了? 格薇尔遇害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四个月。 谢镌之叹息。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你真是难得聪明一回,可惜。” 可惜什么? 霍格不知道。 他不明白伊索斯,更不明白身为释律者的谢镌之。 为什么谢镌之不在边境战场和释律庭,要在一个和第一星系毫不相干的国家,以旁人的身份生活六年? 对于“净化机器”来说,阴谋诡计是完全没必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值得他谋划六年?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他? 不知道。 不明白。 霍格只想活下去。 谢镌之提溜着霍格坐上了一艘小型飞船,他在霍格手腕上那个精神力禁锢装置上添加了一个小小的芯片,再之后,霍格就发现自己连基本的行动也被限制了。 他被妥善地安置在飞船的另一个座位上,谢镌之坐上主驾驶,手指在操控屏上纷飞,指令被一条条下达,最后飞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去,直接前往了第一星系某个偏远的坐标。 霍格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越带越远,然后重新见到一片荒芜又璀璨的星河。 主驾驶上的谢镌之把飞船调成了自动驾驶。 他闲下手来,终于侧眸看向霍格。 “我知道。”他终于说,“星兽是你投放的,但你畏惧释律庭的问责,向来不敢和宇宙污染沾上关系。” 霍格的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丝希望:“所以你——” “但没关系,现在全星海都知道你做了件错事。” “……什么?” “星兽身上的污染确有其事,星海生态研究院有个人恰巧也去过那里,就是在调查这种身负污染的星兽到底是谁在投放。” 霍格顿时急了: “我根本就没有动过污染……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好好的星兽,怎么可能……你知道的!你知道谢镌之!明明我们是一起谋划的——” “一定是……一定是别人想害我!” 他还想说很多很多,但一对上那双平静的金色眼睛,迟钝多年的大脑突然有了明悟。 谢镌之问:“殿下,你怎么不说了?” 一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悚然顿时袭上了霍格的后背。 “谢镌之……你知道的。”他开始剧烈的喘息,身体也慢慢打着颤,就连牙齿都不由自主地开始轻微碰撞。 “是你做的,对吗?”这一声问询很轻。 “对。”谢镌之轻描淡写,“是我做的。” 他们共谋,谢镌之是从犯,从头到尾,只有面前这个男人知道霍格的计划。 只有他知道霍格会投放星兽,刚巧,能接触宇宙污染还全须全尾全身而退的—— 不就是……拥有“净化”天赋的释律者吗? 所以,从头到尾,把霍格推向深渊的,从来都只是这个被他投注全身心信任的谢镌之而已。 “谢镌之!我要杀了你!!你凭什么这么做?!” 霍格的心中顿时燃起一团沸腾的火焰,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就连最后的去向也抛之脑后。精神力也好,利刃也罢,他只想让面前这个人为他的结局偿命,或者是两人干脆同归于尽。 剧烈的恨意烧到顶峰,在某个时刻,手腕上的精神力枷锁“咔哒”一声,直接碎成了两半。 谢镌之有些讶然:“透支精神力强行冲破禁锢?霍格殿下,恕我直言,这样对精神的损伤可不小。” 装若关心的提醒却换来霍格更加强烈的恨意。 皇子踉跄着走到主驾驶的旁边,拼尽全身力气拽住谢镌之的衣领,在骤然爆发的、意图玉石俱焚的精神力冲刷下,霍格的声音同步响起。 他面容扭曲,心中也没了探究“为什么”的兴趣,一边哭一边笑:“谢镌之……我活不了,你也别想活了!” 谢镌之面孔依旧没有改变表情。 他只是拿出了一把量子枪,轻飘飘地抵住了霍格的脖颈。 谢镌之:“说够了吗?”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那好,我告诉你。”释律者淡淡,“除了你,我还先后找过十三个皇帝的私生子女。” 皇帝的私生子女不少,其中金发紫眼的人数也并不是没有,包括霍格在内的十四个都有这样的特征。 在这些人之中,谢镌之进一步筛选长相,最后找到了五个人。 “这五个人中,有三个说想成为储君。” 可谢镌之说完“我是十二年前叛党的孩子,我想复仇”之后,两个人瞬间就警惕地拒绝了他,就在他以为霍格也要拒绝的时候,他没想到霍格居然同意了。 狼狈的皇子搭上了男人伸出的手,再之后,他就在谢镌之的帮助下回到了王宫。 可是…… 谢镌之哂然:“你很弱小,头脑也不清楚,但足够贪婪——不是吗?” “不是的……我——”他没说完,话音断断续续,泪水流淌不止,“我只是……” 精神力达到a级别的萨维尔人有种天然的敏锐。 身为释律者的谢镌之不知道,六年前的霍格也不清楚。 他被那些嘲笑的人弄到满身狼狈的时候,突然有个人说要拉他一把。 想成为储君吗? 霍格心想——他根本不能好好地治理国家,一个不擅长头脑战的人,要怎么做好一个储君呢? 他只是有种预感。 如果拒绝的话,或许面前这个向他伸手的人……就会直接转身离开,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想,我当然想,有谁不想成为储君呢?】所以他答应了。 有谁不想成为储君呢? 时间太久了,这种心理暗示一步步加深,好像真的成为了一种执念。 霍格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好像卸去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说:“是,我弱小、蠢笨、贪婪……谋害储君本就是重罪,再加上你给我扣的罪名……呵,宇宙污染。” 默了片刻,他又问:“布局六年,绕这么大一圈,你要带我去哪里?这位……尊贵的释律者阁下。” 听完这句话,谢镌之的眼中居然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温和。 他心情极好,答:“第一星系,奥兰多09星域。” 那里寸草不生、寂静荒凉,由很多已经死去的、和很多垂垂老矣的星球组成。 那里可以观测到全星海最瑰丽和神秘的星云,是每一个释律者一生都要去上两次的地方。 谢镌之看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面色更加温和,连嘴边也挂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或许你对它的另一个名字比较熟悉,在星海旅人的杂谈中,那里也被称作……” 霍格看过去,谢镌之的薄唇一张一合,说:“星海墓地。” “放心,我会在那里……让你尽量没有痛苦地离去。” 第44章 死亡与联姻 霍格闭了闭眼。 消息接受的太多,恍惚六年一朝明悟,似乎懊悔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无论如何,他都已经走上了绝路。 霍格平静下来,心中只剩下万念俱灰的死寂。 “在死之前,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说。”谢镌之道。 “为什么是我?你大费周折只是为了让我去死?” “实际上,我只是想要一具承载意识的‘容器’。你的皮囊和那个人很像,她死了,我把她的意识保存了下来,你就多余了。” 霍格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个“她”,也从不知道原来谢镌之还有这样一段过去,他好像从来都不了解这个人,谢镌之也吝啬让他了解。 霍格心中涩然,又问;“那个人是谁?” 谢镌之说:“十二年前,叛党派系的一个女人。” “她被处决的话……就算报仇,你也不该来找我的麻烦?你真正的复仇对象,难道不该是王室和简程背后的人吗?” 霍格嘲讽他,“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欺软怕硬?” “我想你误会了。”谢镌之摇头,“实际上,我和萨维尔王室还有第三星系没有一星半点的过节,她死于霍森公爵之手。” “哦。”这次换霍格哂然嘲笑,“真可怜啊。” 谢镌之沉默一瞬。 他好像被戳中了痛处,一瞬间阴下了脸:“没关系,很快我们就可以再次见面了。” “我这副身体可是男性,你昏了头?!” “人的意识是独一无二的,我并不在乎她用着哪一副身体。但出于私心,我还是选择找了一副最像她的。” 一谈及这个人,谢镌之就开始有问必答,一字一句里蕴含着的都是霍格未曾见过的情绪。 “她是王室的人?” “她叫芙兰·萨维尔。” “哈……芙兰?!!哈哈哈哈哈……”霍格突然笑得乐不可支,“谢镌之啊谢镌之,搞半天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啊?!” 芙兰·萨维尔,整个王室声名远扬的野心家,当今陛下的亲妹妹。 因为王位没有传给自己而不满,索性直接通过联姻的方式嫁给霍森公爵,再借由霍森公爵的势力壮大自己。 眼看着叛党就要获得胜利,霍森公爵才终于意识到芙兰·萨维尔的威胁性,在自以为稳操胜券时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妻子下了手。 芙兰·萨维尔死于非命。 霍格不清楚王室和简程的交易,但对芙兰的事情还是清楚的。 “你在妄想什么呢?她的意识要是真的在我的身体里苏醒,你觉得当她发现霍格·萨维尔在全星海已经臭名昭着,她再没有可能回到萨维尔,更遑论登临王座的时候……” 霍格微顿,笑了:“你说她会不会发了疯一样的自杀?!” 谢镌之毫不犹豫,“那就再找一具躯体。” “你谋划我这么一个人都要花费六年,手中的意识体能保留再一个六年吗?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可笑!” 霍格亲眼看着谢镌之脸色大变,心中的快意终于喷薄而出,谢镌之的量子枪再度指上他的脖颈。 “来,杀了我啊,现在就损害这副躯体,让这副躯体上留下一道致命伤,来啊!”霍格挑衅道。 他突然伸出手,死死攥住谢镌之的枪管,想要迫使面前的人扣下扳机,可面前的人反倒退后了几步。 那一发子弹最终还是没能打出去。 谢镌之沉着脸,“你疯了。” 霍格不甘示弱:“你不也是?” “很快就到目的地了,你最好安分一点。” 霍格垂眼。 他好像真的安分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航路驶向目的地,“星海墓地”越来越近,直到他们降落,直到舱门打开。 直到霍格强撑着踏上那片荒芜的土地。 谢镌之扯着他,脚步近乎迫不及待地朝着某一个地方去。 霍格踉踉跄跄地被迫跟在后面走,然后看见了一块简陋的墓碑。 上面还放着几束尚且鲜活的花。 谢镌之蹲下身,轻抚墓碑上的痕迹。 “我来见你了。”他说。 他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六芒星徽章。 再之后,霍格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体正在被剥离,正如谢镌之所说,没有任何痛苦。 霍格看着谢镌之,而谢镌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那块墓碑,并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谢镌之对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在萨维尔的时候,霍格早就知道了。 他以为这就是他的性格,现在看来,只是因为对方的心中全然被另一个人占据。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释律者基因中的致命缺陷全星海皆知,看谢镌之的样子,他已经注定了要受尽精神折磨地度过余生。 霍格别开眼。 他没了力气,摇摇欲坠地、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却只能发出很轻很缓的声音。 他挣扎道:“我想活着。” 谢镌之动作稍顿。 但说完这句话,霍格已经闭上了眼睛。 在如今的星海,保留意识体的技术不算特别罕见,需要付出的费用对于一个释律者来说也并不算昂贵。 如果谢镌之有点良心,能帮着霍格保留一下意识体,随便投放到哪一个机械里面去都好——明明这也只是随手而为的事情。 但说这些都没用了。 基因缺陷摆在这里,释律者的良心可不会分给第二个人。 霍格的身体倒下,谢镌之罕见地没反应过来,他似乎沉在了那句甚至算不上遗言的遗言中,慢半拍才接住了少年的身体。 目标唾手可得,他拿出了自己保存多年的、属于芙兰·萨维尔的意识体。 但…… 谢镌之茫然了一瞬。 “再往前走四十五分钟,就可以看见那片全星海最瑰丽的星云。”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 萨维尔主星,王宫。 “噗——咳咳咳!你说什么?!”临玉不可置信地指着面前的一本册子,“你再说一遍,你说gou……陛下要我干什么?!!” 她这才安稳几天?狗皇帝又来作妖! 卡洛有些尴尬:“格薇尔殿下陛下的意思是,您也成年了……” “成年了就得立刻被他送去联姻?!” “陛下的意思是……您先做选择,不是非得立刻,只是……” 系统:【狗皇帝这是可劲压榨!妈了个蛋的我们迟早把他踹下来!】 临玉心中骂骂咧咧,脸色也难看了一个度。 她实在不明白狗皇帝到底怎么想的,在卡洛欲言又止的注视下,临玉勉为其难地翻看起面前那本厚厚的册子。 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不少名字,每一个名字的后面还跟着篇幅极长的家族势力背景,对于本人的外貌性格介绍只有寥寥……甚至没有照片。 显而易见,狗皇帝只是想把她送去某个权贵家族稳固地位。 意图十分明显,一点温情也无。 临玉:“……” 临玉直接忽略了前面一大段一大段的家族势力背景梗概,而是翻到了最后面。 第一个。 「身形优越气质佳。」 临玉问:“这什么意思?” 卡洛试探着回:“就是身姿挺拔高大,且气质一眼可见出身不凡?” 临玉:“哦,那你见过他吗?” 卡洛:“……见过。” 临玉随口一问:“长相呢?” 卡洛:“……” 临玉立刻会意:“懂了,身形优越气质佳,但长相埋汰。” 卡洛:“……” 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听见更多不该听的东西,于是匆忙道:“抱歉格薇尔殿下,我有要事,先失陪了。” 临玉摆摆手,兴致盎然地和系统玩猜猜游戏。 「相貌堂堂,爱好广泛。」 系统肯定:【要不长得矮,要不人品差。】 临玉深以为然。 再往下翻—— 「顾家。」 临玉摸摸下巴:“那就是地位低、无社交……嗯,别人都不爱带他玩。” 一翻看前面的家族势力介绍,果不其然——这个人地位低,堪堪一个子爵的子嗣罢了。 系统啧啧:【什么叫语言的艺术啊?这就叫语言的艺术!】 「家庭成员开明。」 系统举一反三:【我猜这个也是联姻家庭,夫妻双方各过各的……这个人说不定从来不回家就喜欢在外面浪,主打一个纨绔。】 好不容易翻到一个还算过得去的。 「长相气质俱佳,出身苏尔诺公爵府,兴趣广泛、道德修养高。」 系统想了想:【这个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毛病。】 可是……这种出身高贵还品行相貌极佳的人,居然也还单身? 临玉想起了什么,顿时面无表情。 “当初宴会的时候,我在人堆里瞥了一眼,有许多人围着一个彬彬有礼的三百斤胖子。” 在整个宴会厅里,那个胖子实在是太瞩目,被人围着攀谈的同时还回以文质彬彬的微笑,只是咧开嘴的时候脸颊边上的肉都在一抖一抖。 出于好奇,临玉看了一眼,印象很深。 系统:【……】 系统干巴巴道:【哈哈……怪不得呢,这可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语言艺术展。】 又看了几页,临玉一想到狗皇帝要她在这本册子里选个人,终于还是没忍住,“啪”地一声合上了册子。 “走。” 【干什么去?】 “去找狗皇帝问问清楚,他到底在发什么癫。”临玉冷笑。 * 联姻。 当临玉拿着这一沓所谓的“候选人名单”狠狠拍在皇帝桌上的时候,皇帝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她。 “你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临玉说:“你就这么着急靠联姻稳固地位?” 皇帝头也不抬,“身在萨维尔,你总该做点什么,不是吗?” 临玉答:“你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里面就没一个你喜欢的?” “你觉得我像是光看文字描述就能长出恋爱脑的样子吗?” 皇帝终于吝啬地看了她一眼。 他半晌道:“确实不像。” 紧接着补充,“你要是愿意,婚后去找上百个小白脸都没问题。” 联姻嘛,懂得都懂。 没有感情基础就形婚。 皇帝并不在乎区区一个格薇尔的情感究竟幸不幸福,他需要的,仅仅只是格薇尔的身份所带来的价值。 用联姻套住某个不安分的家族……正巧,在王室上的了台面的后嗣中,只有格薇尔年龄合适。 其余的私生子女根本没被放在明面上,拿去联姻也送不出手。 听完理由的临玉:“……” 临玉:“我不去。” “那你就是抗旨。”皇帝轻描淡写地翻了翻手中的文件,“你既然享受着萨维尔王室的待遇,总该付出点什么,不是吗?” “那其他人付出了什么呢?”临玉问,“你这不是还缺个王储吗?既然发现我什么都没做,干脆把我的位置恢复了啊。” 现在的萨维尔王室只有一个拿得出手的适龄皇女,那么同理,现在的萨维尔也只有一个可以胜任储君之位的适龄后嗣。 霍格没了,临玉当然是不二之选。 皇帝轻轻瞥了她一眼,哂笑:“皇储之位可以空着。” 但不安分的贵族可不会因为不管就变得服帖。相反,他们只会越发猖獗,在王室的眼皮底下试探底线。 临玉:“哦。” 系统:【这和我们有半毛钱关系。】 临玉沉思。 临玉心中回:我觉得还是有关系的。 系统:【?】 临玉秒懂皇帝的意思,顿时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这本册子上的都是?” 这话问的颇有些没头没尾,皇帝头也不抬,“给你两个月做出选择。” “我要是偏不呢?” “那就没得商量,你也没得选了。苏尔诺公爵府家那个小子挺不错,就他了。” 系统大惊失色:【那个三百斤?!!】 它想着宿主要是这都能答应那简直是鬼迷心窍,两月之内指不定临玉就到哪片星系的犄角旮旯里去做星盗去了,结果等了半天,自家宿主一点没动静。 而后,它终于听见自家宿主开口了:“我牺牲这么大,总得拿点好处?” 系统:【???】 居然是为了这个?! 系统的数据都停滞了:【宿主你疯了?!】 突然开始为了眼前的利益送出自己的余生了……她不会真的选择躺平了?! 不要啊! 皇帝默了一下。 “你想要什么?” “陛下,我所求也不多,只是好奇一件事。”临玉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霍格身边那个伊索斯……究竟是什么来历?” 系统:【你索要的“好处”就是问这个?】 皇帝也有一瞬间的惊诧。 这个国家的掌权者向来不会把心中的情绪浮现在表面,可在此刻,他却终于生出了一点意外的兴趣来注视这个被忽视的女儿。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只是好奇。”临玉答,“难道不能说吗?伊索斯都离开萨维尔了,不管他和陛下您做了什么交易,应该都算作结束了?” 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片刻后语调中难得带上赞赏,“你倒是敏锐。” “为了好好活下去必要的条件反射而已啦,如果您现在直接退位让贤,我也不用成天担惊受怕不是?” 这话说的,系统当场魂飞天外。 【宿主你冷静一点!咱们暂时干不过狗皇帝啊!万一他把你发配去荒星挖矿怎么办qaq,你们母星不是有句话叫做“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倒是……】 临玉蹙眉,动用精神海中的力量,把聒噪的系统给强行闭麦。 系统:【﹉=\/&&…)¥''¥''–……】 突然想起来宿主对于精神海的把控有多好了呢,呵呵。 想说点什么,但被控制了,系统感觉好无助。 但临玉才不会在乎系统如何。 她盯着面前的皇帝,幽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意思非常明显。 皇帝果然没追究临玉刚刚大逆不道的话,或许……也只是不在乎。 他说:“告诉你也没关系,但有关于那位阁下的事情三言两语讲不完,你直接问。” “那位阁下”? 看起来伊索斯的真实身份不低啊。 临玉直接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到底是不是叛党之子伊索斯?” 皇帝:“他叫谢镌之,是释律庭第一梯队的阁下。” 等等……哪儿? 狗皇帝还真是手段高,就连释律者的交易都能做。 临玉惊叹:“哇哦,这可真是令人意外。” 她暗戳戳又把系统的禁言给解开,在心中督促系统记录。 系统憋屈地调出备忘录。 临玉接着问:“你们的交易内容是什么?”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和霍格有关。”皇帝说。 临玉确实有怀疑过。 霍格啊…… 她不太看得透伊索斯的目的,这家伙告诉卡洛“扶清淮”这个名字来误导调查,又来找她给出琼枝看起来要帮助她。 在他的一些列操作中,临玉从起先的困惑到思忖,再到之后充分了解了霍格,也逐渐有了一点明悟—— 伊索,阿不,谢镌之斯肯定图霍格点什么。 临玉借由这个机会,向皇帝问了不少问题,慢慢拼凑出了一点奇妙的真相。 等到想知道的都知道了,临玉一言难尽地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她让系统打开刚刚的记录,一人一统一边盘一边摇头扼腕。 临玉辣评:“真可真是不得了的恋爱脑。” 系统心情复杂地附和:【可不是嘛。】 * 释律者,一根筋的净化机器。 这句话可不是随口说说的。 对于全星海来说,释律者的基因缺陷,是这个种族最大的败笔。 释律者,一种神奇的星海种族。 他们诞生于第一星系最边缘那片美丽而神秘的星云,一出生就拥有强大的净化天赋,天然站在宇宙污染的对立面。 但就好像为了应对迅猛的疾病快速研制出来的特效药一样,在“净化”之余,药物的“副作用”也巨大。 或许也是为了“平衡”,就像自然界中越是强大的族群越难繁衍子嗣一样,释律者的强大令人畏惧,却在情感模式上单纯到令人发指。 通篇听下来,就是好骗、极端、还个个都是纯爱战神。 在遇见灵魂共鸣的另一半之前,他们只听命于释律庭,依照天性去做净化宇宙污染的工作。 可一旦陷入情感的陷阱,那基本上就跟踏上不归路没有两样。 系统调出资料,啧啧惊叹,【释律者的情感还真是够霸道的,虽然说是说的双向选择,但是一旦有人上了贼船,那就真的跑都没处跑了?】 【还真是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啧啧啧,你看看这可怖的数据,和释律者缔结双向选择契约的,十对有九对都遗憾收场。】 极端。 这可不是一般的极端。 因为基因中无法遏制的冲动,释律者会把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奉献给“双向选择”的另一半。 从此以后,满心满眼再也不会有别人。一般这个时候,释律庭会主动剔除已经缔结双向选择契约的释律者。 【因为把所有的情感都奉献出去,会让释律者在和伴侣分开的时间内产生难以遏制的焦虑。】 【而且你很难要求一个缔结双向选择的释律者有多专心地对待工作,说不定……还会产生做比不做还糟糕的后果。】 系统顿了顿,一言难尽,【好家伙,这分离焦虑……那不得时时刻刻跟伴侣黏在一块?】 临玉摸了摸下巴:“我听说有的人从小到大就没被怎么好好呵护过,内心极端缺爱,说不定会合得来呢?” 系统:【宿主你是这样的吗?】 临·从小到大就没怎么被好好呵护过·末世艰苦求生·玉:“……” 临玉呵呵两声:“每个人的思维都是不一样的。处于逆境的时候,我一般会思考怎么才能翻盘,而不是找一个不知道靠不靠得住的男人。” 系统顿时羞愧:【处于逆境的时候,我一般会思考怎么才能找一个强大的宿主带我翻盘……对不起,我是菟丝统。】 临·玉勉强安慰它:“想开点,你能意识到自己是个废物,就已经比大多数系统要好了。” 系统呜呜两声,感动得泪眼汪汪。 一人一统继续往下看。 有人起先对这种被全心全意爱护的感觉感到心满意足,甚至洋洋自得,但是很快就会受不了。 与“全心全意的爱护”相对的,是“每时每刻都在肆意生长”的占有欲。 他会全心全意地爱你,所以他也要求你全心全意地爱他。 一开始还好,到后来,这种生理本能的基因缺陷便会占据相处的高地。 系统念着记录:【控制伴侣的人际交往、限制伴侣的出行、斩断伴侣和外界的联系……妈耶,这不就是变相软禁!】 系统纳闷:【我看谢镌之那家伙平时人模狗样,没想到居然是个这样的家伙!】 等等…… 【不对啊,谢镌之没有缔结双向选择契约?那个芙兰·萨维尔不是嫁给了叛党公爵吗?】 后面这些事情狗皇帝没说,他有些累了,也无意了解谢镌之的感情生活,知道的很少,所以只是讲了最终结果—— 芙兰·萨维尔死了……谢镌之跟皇帝做交易,他要一个和芙兰最像的皇室成员,皇帝说哪怕是私生子也不能毫无理由地交给他。 于是他说他可以等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出现。在那之前,萨维尔帝国会拥有一位释律者的庇护。 更何况,谢镌之还是一代。 皇帝说到这里,笑了一声:【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拒绝。】 释律者分为两代。 一代直接诞生于那片瑰奇的星云,二代则是释律者和其他人缔结双向选择的契约之后自然诞生的后代。 二代没有一代极端,也没有一代强大,净化天赋倒是同样拥有。 一个霍格,换一代的释律者庇护萨维尔王室六年,不亏。 临玉看了所有,把没得到的信息拼凑了个七七八八,最后思忖片刻,得出肯定的结论:“所以,从头到尾,原主格薇尔都只是个炮灰工具人而已。” “呵,狗皇帝好算计。” 话题跳跃的太快,系统有点跟不上了。 【为什么……?】 第45章 复盘 系统不明白,临玉到底是怎么从皇帝给出的寥寥信息和释律者的相关描述中得出的结论。 不过在和临玉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它已经学会了相信宿主。 虽然偶尔的时候临玉的操作总是令统魂飞天外,但是时间最后只会证明临玉才是对的。 系统问:【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谢镌之和芙兰·萨维尔的事情,还有狗皇帝的算计……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们不是凭借自己脱困的吗?怎么就成了工具人了?】 临玉扼腕:“你还记得狗皇帝说谢镌之是什么时候和他做上交易的吗?” 系统:【这我有记录,是六年前!】 “对,就是六年前。” 六年前的交易时间距离格薇尔遇害可太远了。 那时候狗皇帝就做好交易约定把霍格送给谢镌之,只是因为哪怕是私生子,那也是王室的私生子,也是神眷者的后裔,无缘无故的送人需要理由。 “所以,谢镌之才会用伊索斯这个假身份来到霍格身边,要在日积月累的陪伴中给他制造一个可以让王室放弃一个皇子的合理‘理由’。” 系统突然顿悟,猛然道:【简程……那桩交易!】 “对,就是十二年前的那桩交易。”临玉点头。 十二年前的交易内容,正好是简程的雇主需要一位萨维尔王室做实验。 格薇尔没有精神力,是个让帝国上下扼腕叹息的废物,偏偏身份却正统,正好合适。 “但皇帝一开始就不打算把格薇尔送去第三星系。”临玉深沉表示,“狗皇帝给了谢镌之一小块琼枝。”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教廷的琼枝又没丢,谢镌之当初拿出来递给临玉的那截琼枝只能是王室给的。 霍格没脑子又胆小,绝无可能想到如此高明的算计。 偏偏他还无比信任谢镌之,对方只需要在某些方面略施小计,让霍格心一狠,对身为储君的格薇尔下手并非不可能。 所以,从头到尾,狗皇帝和谢镌之合作,他完完全全知道霍格对格薇尔的谋害。 “在这场被精心设计的谋害中,格薇尔,扶朕,甚至小胖子所在的扶家都是无关紧要的牺牲品。” 狗皇帝和谢镌之的目的只是要霍格做出“谋害格薇尔王女”的举动而已。 只要他做了—— 第一种可能: 王女死亡,扶家成为污点证人,霍格会被定下谋害王女的罪过。 但狗皇帝不会大张旗鼓地宣判霍格的罪证,他甚至会装作不知情地把他立为下任储君,然后顺理成章地送给“索要储君”的简程。 因为谢镌之也需要霍格,所以谢镌之会和第三星系简程的雇主对上。 一箭双雕。 矛盾成功转移,皇帝事不关己——甚至隔岸观火。 系统大惊,【狗皇帝的心好脏……那第二种可能呢?】 临玉冷笑:“第二种可能,王女没死。” 只要王女格薇尔没死,奇迹生还,那么她就会指认凶手,王室一定会查到霍格头上。 然后依照原先的计划,格薇尔没死就被送去第三星系,霍格则因为被指认“谋害王女”而遭逢某些“惩罚”,从此“销声匿迹”——也就是被交给了谢镌之。 “可是狗皇帝没想到我是第三种。” “王女”奇迹生还。 但是临玉完全没有一点点格薇尔的记忆,自然也不可能指认出谋害者。 她选择不说,甚至提都没提要找凶手的事情,眼看着十二年前的交易期限将至,迟迟无法给霍格定罪,谢镌之当然会急。 “所以在知道卡洛在调查我遇害的事情之后,他才会忍不住提供‘扶清淮’这个名字,意图让卡洛顺着这条线找到扶家和霍格勾结谋害王女的证据,从而捶死霍格。” 但显然,没想到扶家提前做了准备,早早宣称扶清淮已经死亡,于是这项调查被引导去错误的方向。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他选择直接送我那截琼枝。” 然后给格薇尔定罪。 这项罪名重大,只要格薇尔用了琼枝,她就会被关进监牢,储君的位置只会属于霍格,等他乘着简程的星舰驶入偏僻的航路,谢镌之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明抢。 系统:【啊?明抢?!!】 “很惊讶吗?你别忘了,我们刚刚降落萨维尔-3768的时候,遇见了什么样的星兽?” 系统咽了口口水:【是……感染了宇宙污染的虫族。】 “对,就是这样。” 不管霍格有没有和宇宙污染扯上关系,这份“私自投放感染宇宙污染的星兽,危害星海环境”的罪名都会被谢镌之牢牢地安在霍格的身上。 就因为这些宇宙污染……身为专业对口的释律者,谢镌之当然可以明抢。 “而狗皇帝能解决两件大事,顺便转移矛盾,他没道理会拒绝。” 【也就是说……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做,我们也不会被送去第三星系。】 系统深沉道,【因为宿主你,只是狗皇帝和谢镌之联合起来针对霍格的工具人而已啊。】 在他们眼中死了没关系,活着也无所谓罢了。 毕竟格薇尔唯一的作用,就是以“毫无精神力的废物之躯”成为储君,然后被嫉妒丛生的霍格套麻袋丢到荒星去而已。 她只是个让王室合理放弃霍格的工具人罢了。 这件事中,从头到尾,最大获益者都是皇帝。 谢镌之也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而其余的人…… ——霍格是无法逃脱的牺牲品。 ——临玉是彻头彻尾的工具人。 ——扶朕甚至整个扶家都是毫无疑问的炮灰小丑。 临玉:“……” 临玉挽尊道:“你闭嘴。话虽如此……我所做的事情还是有意义的。” 因为临玉拒绝了谢镌之递给她的琼枝。 所以在他人看来,临玉是全然凭借自己觉醒的精神力。 “你要知道,我要是真的接受了谢镌之的琼枝,我可就没办法离开那个监牢了。” 私占还吸收紫晶琼枝,等于把帝国的脸面踩在脚下。 等到时候,霍格奔赴第三星系,临玉则不是被处决,就是自己逃去做星盗。 系统:【!!!】 系统忍不住:【这样看来……还好宿主你当初选择和教廷做了交易。】 谢镌之递出的琼枝不能接,它要命啊。 “现在的情况就是,我没有独占琼枝,被视作自己觉醒的精神力,所以被免去了罪名。霍格成为储君奔赴第三星系,哦,加上宇宙污染……可能谢镌之现在已经和简程抢人了。” “我还好好地生活在王宫里,但现在储君之位已经不再是一个需要炮灰工具人顶上去的烫手山芋。” 临玉耸肩。 “显而易见,我不是狗皇帝中意的继承人,所以在他眼中,我最新的、也最有用的价值就是——” 系统:【是什么?】 临玉牙酸道:“联姻。” 她顿了顿,想到那一沓的歪瓜裂枣,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一个有着强悍精神力的皇女,身份也正统,足以匹配蠢蠢欲动且声名显赫的贵族。 ——比如那个苏尔诺公爵的儿子。 嗯。 三百斤。 系统想明白了,忍不住骂:【狗皇帝!非要榨干净我们所有价值是?资本家都没他能剥削!】 临玉也骂:“狗皇帝!” 系统:【迟早我们要赚得盆满钵满星海闻名!】 临玉:“迟早我要做皇帝!” 系统微顿,觉得这样也不错,义愤填膺道:【对!迟早我们要做皇帝!】 又过了一会。 【所以……】系统忐忑道,【联姻的事情怎么办?】 临玉道:“慌什么,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第46章 醒来 第一星系,星海生态研究院,某个特殊的疗养仓内。 闭目沉睡许久的青年眼睫轻颤,终于掀开了眼皮,露出一双灿金色的双眼。 他缓缓起身,黑发服帖地垂在脑后,一抬眼,青年的思维迟滞了一瞬,才终于缓过神来。 凭借着记忆找到治疗仓的开关,轻轻一摁,治疗仓便慢慢的打开,面前的景象展露全貌。 路西斯恍然——对,他回到了星海生态研究院。 休眠仓打开之后,生命监测仪器发出轻响,没过多久,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球就从外面飘了进来。 “莱德阁下,你终于醒来了!” 003机械小球好像进行了功能升级,球身上多了一块电子板。 此时此刻,上面正浮现着一个快乐的表情: “(σ′?`)σ” 路西斯:“……” 这次伤的实在是太严重,他一觉醒来,总感觉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 一点也没有为学会了使用表情包的机械小球感到开心,路西斯冷声问:“我在治疗舱里面躺了多久?” 003飘飘忽忽地绕着他转了一圈。 “二十五天。”小球说。 “扶朕呢?”路西斯问。 他只记得当初情况危急,定点空间通道打开的不稳定,在剧烈的冲撞下,他只来得及扯住那个小胖子的衣领,然后意识就陷入了昏沉之中。 他还有事情没有问清楚,必须找到扶朕才行。 结果003小球没有给出回答。 路西斯看向它,小球做出苦恼思考的表情。 003机械小球:?_? 003:“不好意思,莱德阁下说的是谁啊?” 路西斯:“我带回来的人,名字叫扶朕。” 003慢悠悠的转了一圈,好像更加苦恼,又非常诧异的样子。 机械小球:Σ(?д?|||)?? “真、真的有这么一号人吗?莱德阁下,我并没有相关记录……在我的记录里,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路西斯顿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目光沉沉,金色的眼瞳中呈着罕见的锐色。 “你们院长呢?” 机械小球忙不迭道:“啊……您找院长是吗?请稍等,我立刻就去为您叫来她。” “对哦……如果不是您的提醒,我差点忘记了要去通知院长您醒了的消息。” 小球又一阵风似的飞出去了。 路西斯坐在治疗舱内,他试图抬脚起身,却发现自己刚刚醒来,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 就连双臂撑着身体都已经比较艰难,身体就像是被钝器绑住一样,沉重的仿佛历经了千百场战争。 不多时,门外有一阵脚步声,快步走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先一步传入耳内,带着三分惊喜和六分诧异,还有一分说不上来的情绪。 “路西斯阁下,我们预估你醒来的时间还要比现在晚上半个月,现在看来,你的身体素质可真是令人钦佩。” 院长熟练的进行了一波夸赞,然后提醒他:“但是现在还不能立刻开始工作,就算你想,身体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才是。” 路西斯看向她。 只问:“我带回来的那个人呢?” 一时静默。 * 院长说:“有点变故……或许您可以查看一下自己的光脑芯片。” 路西斯垂眼,半晌后平复了心情,伸出手腕轻点两下,果不其然——探出了一条特殊的信息。 一点开。 是一段机械小球视角的视频。 看完之后,路西斯终于抬眼:“那群人是怎么进来的?” 星海生态研究院不会立刻接待任何外来的客人,更遑论“客人”还来者不善地带走路西斯带回来的扶朕。 院长扯了扯嘴角:“法厄弥斯小姐给的权限。” 这可是路西斯亲自加进贵客名单中的人,哪怕她臭名昭着、恶贯满盈,生态院还是没办法拒绝。 003莫名想到,这放在母星时代叫什么来着…… 哦对,降头! 莱德阁下看起来就像是被那个女人下了降头一样!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可能。 织梦者的种族天赋好像也确实可以跟思维认识之类的扯上关系…… 路西斯果然沉默了。 他敛下眼睫,只说:“我知道了。” 也不强撑着要离开了,而是选择直接靠在治疗仓壁,一副自己还需要休息的样子。 院长知道很多事情自己都没有插手的权利,看了路西斯一眼后,颔首,说:“今天院里还有不少工作,您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 然后一把捞过003,带着机械小球离开了这个房间。 003:d(?д??) 尚未来得及和这位尊贵的阁下说上话,机械小球就被带出了门,还被安排了一大堆工作……院长摆明了不想让它再去找路西斯。 而获得个人空间的路西斯又打开了光脑。 在上面点了几下后,他调出了一个界面。 输入通讯号,视讯被秒接通。 一个灰发女人的面孔出现在悬浮屏幕中,路西斯表情未变,对方却轻轻地笑起来:“我们忙碌的莱德阁下怎么有时间给我打视讯了?” “法厄弥斯。”路西斯看向她,金色眼中一片平静,“扶朕人呢?” 法厄弥斯惊诧:“那是谁?” 路西斯沉下脸看着她。 法厄弥斯苦恼了半天,才终于从脑海中扒拉出了一点点印象。 “你说扶识清那个小弟?”她掩唇轻笑,“难为你居然会记得这么一个人,但要问我他在哪里,我可不知道。” 她最终说:“你也知道的,我向来不记无关紧要的牺牲品的名字,更不会关注他们去向哪里。” 的确。 旁人他不清楚,但法厄弥斯向来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性格。 在她的眼中,除了兴趣所在的各种研究,全星海都少有能让她关注的事物。 路西斯知道她不会说谎,所以他问:“你为什么要给权限?” “你很好奇吗?”法厄弥斯想了想,转身去了实验室的另一边,然后点开了一块大屏。 路西斯瞳孔微颤,不忍直视地别开了视线。 上面的照片堪称惊悚。一个和扶朕长相肖似的男人满脸屈辱地看着镜头,却挂着讨好的笑意在哭。 路西斯知道这个人,他刚刚还在院长传输的机械小球视角视频中见过——他就是带走扶朕的人。 路西斯欲言又止,感觉自己的眼睛都脏了。 法厄弥斯喜欢反差。 她喜欢看弱小者挥舞屠刀,喜欢看高傲者跪地求饶。用她的话来说,意想不到的事物总是更能增加生活的趣味性。 偶尔不想在实验室待着的时候,她就满世界地播撒成熟的技术,看着许多种族为了自己提供的科研成果明争暗夺…… 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法厄弥斯说:“很好笑不是吗?这些照片拿出去,足够威胁扶识清帮我做很多事。” “他很识时务,我也不介意给他暂用进入生态院的权限。” 只是这样。 一个十分法厄弥斯的答复。 路西斯不说话了。 他不是很擅长开口,或许性格就是惜字如金,或许只是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赞同法厄弥斯的处事态度,但自己也不想去改变什么,他只是旁观,鲜少做职责之外的事情。 或许也是因为内心冷漠和事不关己,他才会和星海最顶级的通缉犯成为表面朋友。 法厄弥斯大部分时候都忙碌于实验。 但很显然,这次的时机巧合,她刚刚结束手上的反应,现在正打算进入休息的环节。 “莱德阁下,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嫌弃啊。你可得多笑一笑,您的身份、一张好脸再加上温和的态度,那可是分分钟就能骗一个不谙世事的人做双向选择的对象啊。” 路西斯冷声道:“你管太宽了。” “别这么冷漠嘛。” 法厄弥斯突然凑到了悬浮屏前,一张绮艳精致的脸瞬间拉近,她问:“你要找那个小子做什么?看上他了?” 说完又兀自否认:“不对,不像。” “庭里派的任务。”路西斯深吸一口气,“感染宇宙污染的星兽已经肆虐了第五星系和第三星系的一部分星域,但还没找到源头。” “不是边境战场来的吗?”法厄弥斯问。 “是与不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路西斯答。 “怎么,难不成你认为那些污染是我弄来的?这可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小小的研究员,平时做点不值一提的小实验,犯不着被扣上这么大的罪名啊——你说是?” ……小实验? 用六千多起命案来填的小实验? 路西斯只是看着她。 金色的眼瞳中并无半点笑意,冷漠地就像看一个会说话的物品。 法厄弥斯见他没动静,自觉无趣地敛了笑,往后方看不见的某样东西上一靠,懒洋洋道:“好好,我承认。” 她竟然直接承认了。 “我是和这件事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路西斯:“你想死我也不拦着。” “不,你会拦着。” 法厄弥斯微笑,“毕竟你有求于我,在释律庭把事情查到我头上之前,你一定会为我扫尾的,对吗?” 仗着这一点,法厄弥斯毫无顾忌,“你要体谅我啊亲爱的,毕竟全星海都知道对释律者动不得,对释律者下手的风险有多高你又不是不清楚。” “我也很不容易的,你还这么苛责我,真是令人难过。” 路西斯:“……” 路西斯没有发表任何评价,而是平静地转移了话题,说:“这件事必须有结果。” 法厄弥斯点头附和:“对对,这件事必须有结果。你来找我也没有用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小小的权限而已。我又不知道扶家那个小子和你的任务有关联……无所谓了?” “我唯一可以提供给你的信息只有——扶家本家位于第二星系赖恩星,你要实在想查下去,那就去找找看。不过嘛……” 她话音一顿,打量的目光逡巡着路西斯的身体,啧啧了两声,颇为遗憾地说: “真是可惜,二代混血的身体比一代差太多了,你这样的情况,才和几十只星兽搏斗都能受重伤……也不知道那么执着做什么。” 路西斯当然不会给她回答。 他的身体还没缓过来,某种糟糕的焦灼感却让他站起身来,正想着往前迈进几步,又不由自主跌了个踉跄。 法厄弥斯:“要不你还是省省,这副样子,赶路的时候要是遭逢星兽,说不定还得死路上。” 路西斯:“……” 路西斯坚持道:“与你无关。” “好,我不懂你这种人。” 灰发女人耸肩,随即挂断了视讯。 室内恢复一片寂静,路西斯本想着亲自前往第二星系,但就像法厄弥斯说的,他根本还没恢复到那个地步。 于是路西斯再拨了一个视讯,对面响了三声后接通,一个坚定的男音传来:“莱德阁下,有什么事情吗?” “去一趟第二星系赖恩星的扶家,找个名叫扶朕的人。” “第二星系……赖恩星?!”对面小小的惊呼了一声,“没记错的话,这颗星球应该已经覆灭了啊。” 路西斯心底一沉:“……什么?” “哦对,您那个时候还在治疗仓,不知道也正常。” “就是前半个月的事情,赖恩星突然遭逢星兽袭击……那些星兽还都感染了宇宙污染,也不知道怎么绕过边境战场来到那里的。” 对方心有余悸,边说边后怕。 “还好赖恩星周边星球都属于扶家,没什么人,相较于以前的星兽灾厄,这一次的危险等级不算高。” 而且第二星系背靠第一星系,释律庭离得近,再加上扶家经常把自家人送去边境战场历练,所以这次突如其来的星兽灾厄并没有蔓延到其他星域。 只是…… “如果您要找扶家人的话,我只能说,暂时没办法找到。” 路西斯:“为什么?” 对方答:“这场星兽灾厄猝不及防又来势汹汹,还和宇宙污染挂着钩……显然并不寻常。” “虽然释律庭及时派遣支援,解决的速度很快,但是……但是赖恩星本土的星海公民……伤亡惨重。” “现在的赖恩星上全是污染,释律者还没有彻底净化这颗星球,原本的星海公民也早就消失了。” 或许是逃难,或许是死亡。 路西斯突然问:“死亡名单有吗?” “……抱歉,还没来得及统计。” “名单出了发给我一份。” “是,莱德阁下。” 第47章 咔咔 第五星系,萨维尔王宫。 “殿下,您已经闭门不出三天了。”侍女敲了敲门,在门外低声说,“期间共有四十三位贵族送来拜帖,您要看看吗?” 临玉毫无形象地躺在床上,在柔软的被褥之间翻了个身,懒洋洋道:“不是说了都拒绝吗?” “可这次稍显不同……陛下公布了您要择婿的事情,还特别吩咐了如果是联姻备选名单上的贵族前来相邀,您必须要选上几位。” 临玉:“……” 啊?狗皇帝他直接公布了?! 临玉:地铁老爷爷看手机jpg “不去。” 侍女:“但您也不可能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 临玉:“哦 ,我要午休。” 侍女:“……” 侍女:“那我两小时后再来。” ……这样类似的对话已经在这三天里重复了很多遍。 系统啧啧道:【宿主,你还真是受欢迎啊。】 “你猜猜那群人有几个是因为我本人而进行邀约的?” 系统:【也对……大家都是冲着你的精神力觉醒,和未来交好之后可能带来的利益才冲的。】 “而且狗皇帝明摆着要打击我,你看看那个册子里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他要是诚心想选,怎么连几个看得过去的人选都没有?” 联姻备选里不是纨绔子弟就是窝囊废,反正真正优秀的家伙们都不在上面。 系统问:【宿主,那你认为什么样的才算看得过去的人选。】 那简直是太简单了。 打开光脑。 点进军事板块。 【xxx少校又立战功!预估有望在两年内升任xxx……】 【出身贵族却毅然参军!扒一扒这位短短两年就成为萨维尔第一军事学院首席的新生……】 【帝国的骄傲!平民中诞生的s级……】 临玉:“喏,就这些。” 让她联姻的歪瓜裂枣们没一个和军事有牵扯。 和军事有牵扯的贵族们自己加入军队攒军功……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放在边境战场常年无休止的萨维尔,一切就显得如此正常。 萨维尔人的精神力本就是不平等的。 王室和教廷身为神眷者的后裔,精神力等级排在整个帝国的第一梯队。其次就是也得到神眷者几点润泽的贵族,再之后才是普通民众。 精神力是萨维尔人作战的根本,得益于强大的精神力,贵族参军攒功的速度也比普通人快很多。 但问题就是……即便如此,也极少有贵族愿意为了帝国吃这个苦。 “所以这些个参军的,不管是自己愿意还是被家里逼着去……都是以帝国利益为先的那批人,是狗皇帝最满意的贵族。” 联姻的目的是为了警示不老实的人,所以临玉的未婚夫备选们都是些看起来好像挺不错,但根本就没办法深思的家伙们。 因为庞大的边境战场,萨维尔人“证道”的路基本上都是参军。 或许是因为同一个信仰的存在,人人都相信无面女神会给为国家奉献的人投注目光。 而且因为这件事情足够重要,在贵族试图插手国家事务的乱象之中,只有军部是旁人无法染指一丝一毫的、直属于皇帝的、能者居之的绝对公平组织。 系统哇哦一声,逛论坛逛地不亦乐乎。 【宿主,你说咱们要不也去参军?】系统提议道,【咱们去参军,走攒军功的这条路,把歪瓜裂枣给拒了……也能攒到声望,还挺不错的诶。】 临玉深沉道:“道理我都懂。” 系统:【那咱们还不行动起来?】 临玉从光脑中巴拉出了参军的要求,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句话—— 欢迎任何人前来参军(除了神眷者后裔)。 系统大惊失色:【啊?!!】 “你也不想想,神眷者后裔不就是教廷和王室?” 临玉说,“狗皇帝亲自掌管军权,他是疯了才会同意精神力堪称降维打击的教廷人去参军,等到时候军功加上教廷神职双重身份加持,还有萨维尔人对女神的信仰……你觉得狗皇帝怕不怕?” 更何况,军部还是全萨维尔最为公正的地方,“公正”是必须要保证的优点。 倘若恶意卡晋升,那么“公正”只会成为舆论的利剑。 “既然有所顾虑又没有好的方法,那就只能把神眷者后裔排除在外咯。” 只卡教廷又显得太刻意,所以干脆王室后嗣也不许参军,还能避免拉帮结派。 系统:【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真要去联姻?】 “我觉得……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们还需要等一个契机。” 系统:【所以?】 临玉:“所以,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去搞定相亲的事情。” 【不是,你真要去相亲啊?!】 临玉微笑:“我也懒得费脑子了,我们来点简单粗暴的。” 一群纨绔嘛。 这解决起来可比脑子好使的家伙快多了。 她笑得难得温和,语气也轻轻柔柔,那双幽蓝色的眼中盛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反常。 没有阴暗爬行诅咒人,没有破口大骂狗皇帝,没有神情郁郁作势要死……系统直觉这很不临玉。 数据生命已经养成了糟糕的条件反射。 它几乎立刻就警惕起来,意识到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宿主……你要做什么?不会是……要做点违背法律的事情?】 临玉还是微笑:“放心。” 系统:【……】 系统:【这下我感觉更不放心了啊喂!】 但说虽然这么说,临玉却还是在自己的寝殿里躺了整整半个月。 再之后,直到侍女几乎要喊人破开房门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时—— 临玉主动打开了门。 “拜帖呢?”她对着侍女伸出手,侍女愕然一瞬,临玉补充道,“那些个歪瓜裂枣的拜帖。” 侍女眨了眨眼,顿时惊喜地说:“您终于想通了!” 临玉又露出了半个月前和系统聊天时那种神秘的微笑。 系统:【宿主,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没打算做点什么不好的事情,对?】 临玉无辜眨眼。 ——就算做了又怎么样呢? 第48章 侍女与看望 一堆来自相亲对象们的拜帖被送到桌前,临玉翻了翻,在里面挑挑拣拣了许久,最终放下了这堆帖子。 临玉忧愁叹气。 侍女问:“格薇尔殿下,您怎么了?” 临玉:“这么一大堆帖子里,就没有那个苏……苏什么公爵府的吗?” 她还特意等了半个月的时间,翻了半天,还是没有。 侍女们面面相觑:“这……殿下属意的联姻对象选是苏尔诺公爵府的继承人吗?” “当然不。”临玉轻描淡写,“只是想见见,联姻对象的筛选不是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吗?我可不想随随便便就决定人选——这很好理解?” 侍女立马改口:“抱歉殿下,是我多言了。” 临玉大度表示:“没关系,原谅你了。” 系统旁观全程,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已经形成了相当难以忽略的既视感。 苏尔诺公爵府,狗皇帝口中要为临玉选择的归宿。 在一众上不了台面的势力当中,公爵府势力是最强大的。 皇帝说这话,看起来好像在为临玉考虑一个可选范围中最好的去处似的。 但实际上……临玉有的选吗?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她仔细的研究了一下这些个名单上的人物之间的关系,发现了一件惊人但却不那么意外的事情—— 这些势力,都和苏尔诺公爵府交好。 对公爵府的恭维甚至隐隐超过了难以接触的王室。 临玉:哦莫。 ——那不就好办了吗那不就? 她都省的一个个去找,直接处理那个苏什么的继承人就好了,届时杀鸡儆猴,一劳永逸。 只是没想到……诸多拜帖之中,居然没有苏尔诺公爵府的? 临玉摸摸下巴:“难不成公爵觉得我配不上他那300斤的宝贝儿子?” 系统惊恐道:【宿主你怎么把话说出来了?!咱们不是在精神海交流吗?!】 临玉一顿,抬眼,侍女面不改色地帮她整理发饰,看起来就跟没听到似的。 整理的动作老练且流畅,仔细看去,她的手臂甚至隐隐有一些肌肉线条。 临玉思忖片刻,抬手点点她的手臂,手下侍女的肌肉下意识紧绷,又很快放松下来。 “你叫什么?”临玉问。 侍女一顿。 “格薇尔殿下是问我吗?”她似乎有些惊诧,又问了一遍。 临玉点头,语气干脆:“对,就是问你,不然还有谁?” “区璇,我叫区璇。” “区璇……好特别的名字。”临玉随口感叹一句,而后问,“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区璇双眼低垂,毕恭毕敬的回:“我是最近才被调过来的,您以前没见过我也很正常。” “最近调来的啊……你以前在哪里工作?” 区璇稍微犹豫了一下。 临玉好奇:“你不能说?” “倒也不是,我只是有些担心您不愿意听到那个名字……”区璇深吸了口气,“我以前是在霍格殿下的寝殿里做事的。” 以前的临玉宫殿里佣人不多,机械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现在地位高了,智能机械的比重就小了,侍女倒是多了起来。 她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很快就不再关注区璇的动作了。 但系统看了看临玉,又看了看区璇。 凭借它对自家宿主的了解…… 系统问:【宿主怎么突然关注起一个普通的侍女?她有问题吗?】 临玉表示:“是你太敏感,想太多很容易老的,统子。” 系统:【……】 系统:【我还是不懂你。】 既然苏尔诺公爵府没有递送帖子,临玉想了想,干脆让人给公爵府递了一封。 反正主要目的是见面,谁递送帖子都无所谓。 在帖子送出去的两天后,临玉终于等来了回复。 区璇代为转述:“殿下……公爵府说您要约的人最近受了伤,有些不方便应邀,只好婉言谢绝。” 系统纳闷道:【这距离宴会过去也没多久,当时他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受伤了?】 那个吨……地位,谁能伤得了他? 临玉也觉得有点意思。 她:“你说苏什么是故意的吗?” “什么时候受伤不好……非得是在知道王室要联姻的时候?” ——这未免巧过了头?! “不是说那个谁……”临玉一顿,“那个谁很知礼吗?” 区璇微愣:“您说的是……?” 临玉:“苏什么的继承人,那个三百斤。” 区璇:“……” 区璇:“弗拉基米尔少爷在上层圈子里的风评确实很好。这次不幸受伤,据说是因为……因为行动不便,在家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磕到了面部,需要静养。” 这话说的足够含蓄了。 临玉自己翻译了一下,“也就是说,因为太胖,行动不便,然后他把自己摔破相了?” 这话说的直白,区璇哽了哽,随即说:“……确实。” “那我们更得去看看他了。”临玉摇摇头,“好歹也是公爵府的继承人,我的未婚夫备选,我一个宽容大度的皇女,当然得表达出适当的关心,不是吗?” 【哪有人说自己宽容大度的……】系统默默吐槽,【而且人都已经拒绝了耶。】 临玉猛地站起身。 “总之,递送帖子也没有意义,我们干脆直接出发,给——”她顿了顿,又转头看向区璇,“那个三百斤叫什么来着?” 区璇:“……” 系统语气复杂:【宿主,你的素质还真是遇强则强。】 区璇再度说:“是弗拉基米尔少爷。” 弗拉基米尔。 临玉了然:“明白了。” 她完全理解了。 系统有些忧虑:【你真的明白了吗?】 当初在萨维尔-3768上,连“路西斯”这个名字都过了好半天才记住,系统真的不是很敢之王临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个名字放在心上。 相处这么久,系统也已经清楚,临玉并非记性不好……甚至在某些时候记忆力简直惊人。 但记住的前提是——它的宿主觉得有必要。 系统觉得这位联姻对象备选在临玉心中唯一的印象就是三百斤。 两小时之后,临玉带着一队人,风风火火去了苏尔诺公爵府。 萨维尔帝国原本有三位公爵,十二年前的霍森公爵因发动宫变而倒台,于是只剩下了两位公爵。 一位“苏尔诺”,一位“温”。 临玉没在之前的宴会上见过温,这位公爵十分低调,和全上层阶级宣扬自己品行好的苏尔诺截然不同。 萨维尔的上层贵族大多都居住在主星。乘着悬浮车一路走,临玉也难得有闲暇看几眼主星的环境和建设。 这是一个白天,和之前趁夜出行一路狂飙去向教廷不同,临玉朝车窗外面看去,许多车辆都朝着一个方向行驶。 临玉真情实感:“好多人啊。” “大异变”之后,她就没再见过这么多人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了。 车内很安静,没人不知分寸地擅自接话,临玉又拍了拍区璇的肩膀,“今天什么日子,这是都去哪里呢?” 区璇答:“教廷重新开放,很多人听闻殿下祈神日开悟觉醒的事情,都想去教廷瞻仰一番新的紫晶琼枝,以求自己也能取得精神力的进步。” “这样啊……我没记错的话,教廷已经重新开放半个多月了?每天都是这副盛况?” 区璇说:“殿下,虽然精神力有提升的可能,但是很多人究其一生也只能在原来的等级上踏步。您是直接从无到有,甚至觉醒的精神力强度也世所罕见,虽然没有测试过,但是很多人估计至少s起步。” 言下之意,这个场面已经持续了很久了。 系统啧啧:【整个国家资产垫底的流浪汉买彩票中了一万亿,一下跻身全国有钱人之列……甚至比大多数的有钱人都要富有。这钱又不用交税就能直接打到卡上,别人还抢不走,你说其他萨维尔人心不心动?】 【最关键的是,“买彩票”还得花钱,而且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兑奖,但“祈神”也没花钱没花代价,紫晶琼枝就好端端在女神的手掌心上躺着,没有参悟不会有任何损失,参悟了那就只剩下好处。】 这太诱惑了。 因为格薇尔毕竟流淌着神眷者的血,普通民众一般不肖想自己也能一朝s级,但至少——进阶总是可以想想的? 精神力高了,就连参军晋升的速度都能快些。 临玉懂了。 富贵不需要险中求,那么拼一把的人自然大大增多。 区璇说:“总而言之,教廷现在的接待量大大增加,都是殿下的功劳。” ——这也能论上功劳? “难道不该是祭司的功劳吗?”临玉随口一问。 她想到阿尔弗努力绷住表情装高冷来接见信徒、忙到脚不沾地的样子,又想到堂堂祭司居然是个精神分裂,指不定面上多和善,嘴上说着什么“女神护佑你”,背地里小章鱼却一口一个脏话…… 没忍住,临玉顿时乐出了声。 “阿尔弗现在指不定一张臭脸……啊不对,他肯定不能表现出来。” 真可怜啊,看来神棍也不好做。 区璇微顿,眼观鼻鼻观心,只装作没听见。 又过了一阵子,她才终于开口:“殿下,到了。” 公爵府的大门紧闭。 区璇先一步下了车,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她:“什么人?没有请帖不得入内。” “皇女殿下听闻弗拉基米尔少爷受了伤,特意来看望他,烦请通融一下,先生。” 这话说的客气,侍从咽了口口水,小心地看了一眼悬浮车,没出息地声音低了八个度:“皇女……格薇尔殿下?” 区璇:“正是。” 侍从瞬间改口:“请稍等,我这就去找管家。” 系统啧啧感叹:【宿主公开精神力之后,出门在外都多得了几分尊重。】 过了不久,侍从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人。 中年人热情地上前,直接在车窗边上对临玉说话:“格薇尔殿下大驾光临,公爵府实在欣喜。早就听闻殿下的事情,但时候实在不巧……” 他适时地露出几分为难,仿佛真的遇到了什么大难题。 临玉似笑非笑:“哪里不巧?” “这……您也知道,我们弗拉基米尔少爷受了伤,估计要休养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少爷怕自己的面容不雅观,不想见到任何人。” “大概多久才能把伤养好呢?”临玉问。 “大约……”管家垂下头,“两个月。” 两个月。 等到弗拉基米尔“养好伤”,临玉也已经被强迫着和人联姻了。 ——这摆明了就是不想见她。 但临玉不是一般人。 哪怕管家已经暗示地足够明显,但临玉只是问:“我听说了,苏尔诺少爷因为太胖不慎磕到了脑袋,那得是多大的窟窿啊?” 这话不是很客气,更加不礼貌,明白人都能听出皇女的怒气。 管家不卑不亢,滴水不漏道:“虽然不算严重,但是公爵和夫人却都很关注少爷的伤,还特意下了令要细细地养。” “我记得不是有治疗仓吗?”临玉看向他,“这东西公爵府应该不缺,对?我还挺好奇,你们公爵就那么喜欢让自己孩子把只需要承受几分钟就能痊愈的伤痛生生忍受两个月?” 这个问题太犀利了。 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公爵认为……少爷需要适当的吃苦来磨练自己,以后才好担大任……” 临玉几乎要笑出声了。 忍着小伤口就叫“磨练”? “要是真想去磨练,为什么不干脆把你们家少爷送去军部呢?说不定一遭下来,还能把那一身肥肉给苦干净。” “格薇尔殿下!”管家的声音带着点怒火,“您不必如此挖苦公爵府。”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临玉冷笑,“怎么?在贵公爵府看来,和一个皇女联姻委屈了?还是说……你们不满足于和皇女联姻,那公爵想要什么?” “更高的地位吗?可是公爵已经是王室之下最高的爵位了,苏尔诺公爵要是看不上,那难道说……” “格薇尔殿下!!!” 这话说得实在大胆,临玉丝毫不退让,话语中的意思明摆着就是你不见我就是看不上和皇女联姻,你看不上和皇女联姻就是心里有鬼——想走霍森的路子篡位。 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管家脸都白了。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改了口:“您……舟车劳顿,特意来看望少爷,公爵府深表荣幸。” 他让开了身体,让门口的侍卫放了行。 区璇冲着管家颔首,而后跟在临玉的身后一起进了公爵府。 系统:【牛哇宿主。】 临玉回它:人都是会折中的,放在哪个时代都是这样。 第49章 理想 临玉带来不少人。 走到会客室之后,包括区璇在内的侍从们全部被请去了另一边,此刻偌大的会客室,除了临玉,就只剩下公爵府的零星佣人。 管家吩咐人给她上了茶水,面色十分愧疚地说:“刚刚又差人去询问了少爷,哪怕是您,他还是坚持不肯见,但对无法来见您这件事感到十分愧疚。” 管家拿出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递给她:“一点歉意的补偿,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临玉问:“这是什么?” “一件来自母星时代的珠宝,其上刻着玄妙的古文字,希望您能喜欢。这件珠宝上的古文字公爵府没办法被破译,毕竟当初的战争导致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文化断层……现在想来,真是遗憾。” 皇女抬起手,打开了盒子的开关。 ——这是一串由大大小小的蓝色宝石衔接而成的项链。 它足够华贵,也足够耀眼,在光芒的照射下发射出夺目的光芒。这份夺目的蓝色就像未被污染的海洋,像广阔的天空,像星海的眼睛。 系统说:【它和你很相衬。】 临玉拿起那串项链。 最中央那颗蓝宝石的另一面,刻着两行管家说无法破译的古文字。 文字的边缘已经有些模糊,但宝石依旧很好地保留了岁月在千万年前的篆刻,她瞳孔微缩,认出了那两个字—— “溯洄”。 ……溯洄? 临玉微怔,眉眼中浮现出某种复杂。 管家喊她:“格薇尔殿下,是对这份歉礼不满意吗?” 系统也问:【宿主,你刚刚想到什么了,表情看起来很……很惊讶?】 这份震惊中似乎还混杂着一点别的什么,但是系统看不明白。 它只是一串数据生命罢了。 “不必给我歉礼,我可是来看望苏尔诺少爷的,这人没见到,我还平白受一份礼物,多不应该啊。你说对?” 被系统一喊,临玉骤然回神,表情又变得寻常起来,她看向管家,敷衍的话术张口就来,“更何况,来自母星时代的珠宝何其珍贵,一份歉礼如此贵重,我可没胆子接受啊。” 管家笑了:“不,您只需要知道,公爵府对帝国和陛下都是忠心耿耿。一串珠宝而已,您是王室的皇女,身份尊贵无比,能够接受这串珠宝是我们的荣幸。” 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系统:【他这态度转变未免太快了!】 临玉回:他的意思是,珠宝给我了,我得知道公爵府对王室忠心耿耿,别在外面乱蛐蛐什么公爵府要谋反、公爵府看不上和皇女联姻的话。 系统:【……好家伙!】 “我仍旧觉得这么贵重的歉礼我无法接受。”临玉看向管家,“我只是想见一见原本未来或许会联姻的对象,不可以吗?” “这……” “实在不行,那我带来的礼物总能送给你家少爷?” 临玉撑着头,“还是说,你家少爷人也不想见,连礼物都不想收了?” 于是管家只好满脸赔笑地答应了。 临玉起身:“好了,既然见不到,我也该走了。” 管家忙不迭跟上:“我送送您——” “不必了。” 皇女摆摆手,离开的速度飞快,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待。 临玉来了一趟,还真就接受了无功而返的事实,又带着侍卫们离开了。 区璇问她:“殿下见到弗拉基米尔少爷了吗?” 临玉神情平淡:“没有。” “真是遗憾……那殿下要接受其他贵族的拜帖吗?您说个名字,我好着手为您安排。” “不用了。” 区璇:? 临玉表情都没变一下,口中却说:“我玻璃心,被拒绝实在是太难过了,不见客。” 区璇微微张嘴,神色发愣:“……啊。” 临玉:“就这样,愣着做什么?” “是……我明白了。”区璇低下头,声音都轻了两个度。 等回到王宫,临玉还真就把自己关了起来,看着好像真的被拒绝伤到了。 可众人一想到格薇尔以前是个什么样的王女,现在她好不容易外向了一点,说不定骨子里还是自卑的。 那种自卑的性格还没完全改过来,所以伤心成这样,也很正常……? 不管如何,至少在临玉的宫殿做事的侍从们接受了这个说辞。 ……虽然听起来挺荒谬的。 系统问:【宿主,你该不会是想要找个合理的理由待在宫殿里混吃等死?】 临玉义正词严:“我是那种人吗?统,你不要自己是这样的,就也觉得别人是这样的。” 系统明智的没选择和她争,而是直接认错:【好……我错了,那你是什么样的人?】 临玉:“混吃等死。” 系统都被她整无语了:【……】 临玉:“开个玩笑,我现在就躺的话,等着我的只有死,我甚至都没办法好好混吃。就算能混吃,那也是吃屎。” 系统:【比如?】 “联姻。”她忧愁叹气,“这件事本身……不就是狗皇帝给我喂屎吃吗?” 【那你还打算混吃?!】 这回换临玉被整无语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意思是,我希望自己做个混吃等死的人,但绝对不是顺应狗皇帝的安排吃屎,而是获得能不被别人安排的权力,好好的、随心所欲的混吃等死呢?” 想要过上理想中的生活,那就先要在此刻努力。 “所以……我要再去苏尔诺公爵府一趟。这次用潜入的形式……但是公爵府肯定不会像教廷那样什么防护都不做,所以……统,你能黑掉公爵府的电子设备吗?” 系统:【……】 系统为难表示:【实不相瞒其实我——】 “需要用声望点兑换的话,那就优先兑换。” 系统顿时雄赳赳气昂昂:【保证完成任务!】 不就是黑掉区区公爵府的电子设备吗? ——它一个高维数据生命,就算现在已经老了,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于是趁着夜色,系统黑掉了王宫的监控,一人一统又开着悬浮车出发了。 熟悉的速度与激情过后,临玉又一次来到了公爵府的门前——嗯,后门。 系统:【好了,我为宿主争取到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走。】 “才半个消失?” 系统:【再多就要被发现不对劲了,没办法。虽然星海时代的科技水平没有制作我的高,但也很厉害了。】 临玉估摸着后门的高度,后退,三两步冲刺,手一抬,迅速攀上了后门,然后腰部一扭,整个人就像是轻盈的猫科动物一样悄无声息地降落在了里面的院子里。 第50章 尺色与污染 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临玉刚翻过后门进入院子,入目就是花团锦簇的一大片。 她一边走一边随口赞叹:“这苏尔诺公爵也是有情调,在自家府上栽种了这么一大片花。”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太香,临玉闻着都觉得味道浓郁地过了头。 系统:【宿主,这里这里!】 【从这里穿过去,有一扇不经常关着的窄门。】 拨开一片茂密的花丛,果不其然,一扇大约两米高的窄门映入眼帘。 临玉一个闪身走了进去,随口问:“这扇门是干什么用的?” 系统查了查:【花园里的那些花叫做“尺色”,不是萨维尔的品种,需要时刻照料,晚上也不例外……那扇门应该是留着让人晚上去施肥的。】 “真是麻烦啊。” 【可不是嘛,尺色以香气浓郁、色彩绚丽而闻名星海,不过寻常人要种也鲜少种这么多……毕竟味道真的很冲鼻。】 从这一点上看,这公爵也是个爱花的狂人了。 【再往前走四十七米,我们右转上二楼。】 系统花掉五十点声望之后,给自己兑换了几个自觉相当厉害的限时能力 ,现在自信满满。 【我已经了解过了,苏尔诺公爵府在晚上十一点之后会熄掉公共区域的灯,监控我也已经黑掉了,咱们放心走就成。】 【弗拉基米尔的居所就在……这边三楼!一整层都是!】 后方花园的香味过于浓重,临玉顺着廊道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三楼,鼻腔间还是在不停地吸入尺色的味道。 但…… “花香没淡,还重了不少。” 临玉低声说。 系统查了查:【有熏香。】 临玉:? 系统:【苏尔诺公爵府用的熏香在半个月前变成了尺色香,整个府邸一天就要早中晚各熏三回,这公爵是有多喜欢尺色啊?!】 窗外花园里种的是,府邸熏香用的也是,也不嫌味道大了熏人。 临玉不在乎这些属于公爵的个人爱好,她一边听着系统的吐槽,一边沿着三楼的廊道行走,朝着目标的房门靠近。 可在一个拐角过后,廊道瞬间灯火通明。 一群人还站在不远处,手上捧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有两个佣人正在往她的方向走。 临玉心中一惊,瞬间闪身到旁边的杂物间里。 佣人路过的脚步很快,好像在赶时间,临玉模模糊糊的听见他们说了一些什么。 “快点……更换……” “紧急……绝对不能……发现……” 临玉:统子,你不是说十一点之后会在公共区域熄灯吗? 系统尴尬道:【一般来说是那样的,说不定今天只是比较特别。】 临玉:“那两个人刚刚走过去说的话你留意了吗?” 【他们说要尽快更换熏香,绝对不能让紧急的事情被发现。】 临玉琢磨了一下。 “公爵府给出的说法是,那个三百斤受了伤,按照这个架势来看……伤势不仅没好,还变得更紧急了……甚至不能让谁发现,是这意思?” 【应该……是?】 “不是,他真没用治疗仓啊?”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所知信息太少,无法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临玉在杂物间待了许久,等到外面的动静终于彻底消失了,她才出来查看情况。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廊道里的灯总算熄灭了。 一踏出去,尺色的香气比之前浓郁太多。 系统资料上说,这东西闻多了也没什么副作用,可临玉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没精心养护过花草,并不是很清楚——一个人真的可以喜欢一种花喜欢到这个地步吗? 哪怕是味道大,也要在花园里种满尺色,甚至还要在家中一天三次地使用尺色香。 临玉谨慎地注意着监控,半个小时已经过去,系统的能力暂且被冷却,现在一人一统必须避着所有可能检测到来者的设备前行。 “救……救救我……” 临玉脚步一顿。 这是……求救声? 声音太淡了,一开始临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之后过了几分钟又传来了这个声音,还比上一声更加微弱。 “杀……了……我……” 截然不同的话语,一句求救,一句求死。 两句话的声音是同一个,且发出声音的方向也大致是同一个。 ——都是从那个据说脑袋受了伤的弗拉基米尔少爷房间内传出来的。 系统顿时悚然:【他不会是那种表面上营造好人设,背地里喜欢折磨人取乐的变态?!】 仔细想想,哪怕是母星时代的贵族,有怪癖的也不少……妈呀,狗皇帝真是什么火坑都让宿主跳! 临玉心底也是一沉,“不管如何,先去看看。” 这样的举动其实很冒进。 但是临玉必须解决自己的联姻问题,也必须去看看求助的虚实。 她来到门前,系统扫描了一遍,惊异地说:【没有上锁,而且这么大的一层屋子,里面居然只有一个生命能量。】 临玉的手轻轻搭在了把手上。 她屏息凝神,缓缓地打开了那扇门。 尺色的香气在一瞬间犹如扑面的巨浪般袭来,味道浓郁到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临玉眨了眨眼睛,幽蓝色的眼睛差点被刺激出生理性的眼泪,还是缓了好一会适应的。 数不尽的尺色被种植在盆栽中,放在墙壁的边沿、桌上、窗边,室内甚至还点着熏香。 这里很黑。 窗子被关地严严实实,室内一点光亮也透不进来,这时又有人声:“救……好痛苦……” 系统听着感觉毛毛的:【宿主,声音……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临玉这次出门,把之前那把量子枪给捎带上了。虽然不打算伤人,但必要时候一把强有力的武器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循着微弱的声音走到卧室,尺色的香气几乎到了黏稠的地步,临玉每走一步,就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黏糊糊的流体里行进。 她感觉自己就这么点时间都快被腌入味了。 房内更黑。 她完全看不见一星半点的东西,于是拿出了自己随身的强光旋钮。 强光旋钮的的大小相当合适随身携带,临玉这颗是问区璇要的,它被制成了一枚单边的蓝宝石耳饰,刚好可以夹在耳朵上。 戴上之后,临玉打开开关,白光一瞬间照亮了面前的画面。 临玉瞳孔骤缩,整个人罕见地呆愣在原地,仿佛看见了什么极难理解的事物。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公爵府要大量栽种尺色了……” 在尺色浓重的味道掩盖之下,临玉窥见了那份真相。 现在躺在卧室床上的,正是当初宴会时她见过的三百斤,现在被宣称“受伤”的弗拉基米尔·苏尔诺。 他的躯体没有一块好肉。 腐烂的肉块呈现出一种不寻常的红色,几乎不需要细看,来自他身上的肉块有些看起来几乎要融化,却没在伤口处流出多少血。弗拉基米尔的下半张脸已经被腐蚀,嘴唇被蠕动的蛆虫啃食殆尽,内里的牙齿赤裸地暴露在强光旋钮的照射下。 只那么一瞬间,被强光照射到的蛆虫瞬间加快了涌动的速度,从弗拉基米尔溃烂的四肢、躯干、口鼻耳中纷纷钻入了身体,因为太过急促,这具身体开始慢慢渗出黑色的血迹……浓稠的恶臭就此传出来,混杂在熏到人头昏眼花的尺色香气中,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这具身体还好端端地穿着华贵厚重的礼服,内里却不知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临玉的胃部感到一阵阵恶心。系统已经开始在精神海狂叫,她勉强止住了心情,定下神,才终于发现他还活着。 似乎感知到了光源,面前这具不成人样的躯体缓缓转动了眼珠——这似乎是他目前全身上下唯一还受支配的地方。 临玉听见他再次嗫嚅着开口:“救……杀了我……救我……” 声音很轻,时断时续,在这片寂静的房间却足够人听清楚。 临玉绷着声音:“这是……宇宙污染?” 之前宴会上好好的人,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这样。 系统扫描了一圈,看见房间角落有一个特殊的医疗仪器。 【他没死,大概率是被公爵府强行吊着命的……但现在这个状况……怎么办?】 她之前见过感染的星兽,和面前的人一样,血液变成漆黑的颜色,化脓的伤口、腐烂的皮肉……甚至还求死不能。 临玉根本没办法救他。 她不是释律者,没有净化的天赋,也不好暴露自己,在这位公爵府少爷两种截然不同的哀哀祈求之中,临玉只能选择第二种。 她握紧了手中的量子枪,“我自认不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如果这能结束你的痛苦……再见。” 弗拉基米尔深深地注视着光源的方向,他看不清来者的样子,只是双眼中终于流出了稀薄的眼泪,她看他的口型,似乎是在说“谢谢”。 可是临玉还没有开枪。 在得到答案的那一刻,他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弗拉基米尔死了。 临玉原本想要解决联姻的问题,结果没想到,撞见了一出苏尔诺公爵隐瞒宇宙污染的大戏。 腐臭味慢慢扩大,原本和浓郁的尺色分庭抗礼的气味已经慢慢占据了上风,临玉可以明显感觉到,弗拉基米尔身上的宇宙污染比之前所见的那只虫族更严重。 她站在这里,却感觉自己好像在一堆尸体里生活了几十年。 房间外的廊道上突然传来激烈的脚步声,公爵府似乎在时刻监控着他的身体状况,弗拉基米尔一死,刚刚沉寂没多久的公爵府突然又热闹起来,一群人迅速地往这边赶来。 临玉最后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位身着华服死去的腐烂贵族,而后迅速转身,一路小心地用精神力探查着离开。 再穿过那道连接后院花园的窄门,看着满园摇曳生姿的尺色,临玉面色沉凝,心情乍然沉重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系统问她怎么了。 临玉垂下眼睫,低声说:“没什么。” 现在已经到了后半夜,凌晨四点五十分,临玉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简单收拾之后躺在床上,她的床头还点着小灯,窗幔轻纱在晚风中小幅度地摆动。 她毫无困意。 “之前‘大异变’的时候,我遇见过一个异种。”临玉突然说,“ 它原先是一株风信子,异变之后,产生了某种惊人的力量……它的种子会感染生物,让生物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慢慢走向死亡,且死状极其凄惨。” 系统问:【和宇宙污染差不多吗?】 临玉想了想:“大概。” 【为什么是“大概”?】 “因为那株风信子没造成多大的影响,它刚刚诞生的时候还是个低级的家伙,才感染了两个人就被收容了,我抓的。” 系统哇哦一声,熟练道:【宿主好厉害!】 临玉话音一转,“但是没想到,那株风信子居然可以进化……它的力量不需要通过蚕食其他生物来变强,它只是待在那里,就已经在时间的推移中慢慢成长为了最高阶的收容物。” 系统大概了悟,或许临玉只是想说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这串数据生命难得情商在线没揭破这点,而是配合着问:“后来呢?” “研究所怕它失去控制,所以它死了,我教唆的。” 【等等……为什么是“教唆”?】 临玉笑了一下。 “异种里面总有几个蠢的,不是吗?那株风信子有个致命弱点——别人说什么它就吸收什么,所以我跟那株风信子说——” [这个世界很无趣,就像绝大多数人类根本无法在异种横行的世界中寻求善终,异种也是一样的,所以,还不如死了比较好。] 系统:【所以它吸收了这句话,真的死了?】 “那肯定不可能啊。” 临玉一摆手,“不过这株风信子的智商确实是有些堪忧,在收容期间,我还把《圣经》《大悲咒》《古兰经》这样的宗教书籍……反正还有资料保存的,我都给它二十四小时循环立体声播放了。” “那株风信子把所听到的一切都吸收了,但有的东西太深奥它一个异种也理解不了啊,不过没关系,我跟它解释了很多,概括起来就是——来世更好,来世是乐园,来世你就能和一切美好相聚。” 临玉自己都不相信这些鬼话,毕竟那些个宗教真经之类的,她也不是很懂……但没关系,骗傻子异种还是足够的。 天真的风信子信了,或者说……它吸收了这些更为直白的话。 在一个月色皎洁的晚上,风信子杀死了它自己。 系统咽了口口水,心有戚戚:【还得是你。】 临玉忧愁叹气:“你说这个世界这么就这么难呢?想当初我还能动动嘴皮,不费吹灰之力送走一只成长性极强的异种,怎么到了这里,不是狗皇帝算计着死,就是联姻撞见宇宙污染?” 她是什么灾难多发体质吗? 系统安慰她:【这也是人生的磨练。】 “……”,临玉痛苦面具,“你的安慰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第51章 未知联系人 “——死了?” 王宫内,皇帝诧异地看向卡洛,“消息属实?” 卡洛垂首,恭敬道:“千真万确,苏尔诺公爵府的眼线亲眼所见……公爵神色悲痛,弗拉基米尔少爷的尸体都已经凉了。” 皇帝问:“怎么突然死了?” “不清楚,但公爵府给出的表面答复是说,弗拉基米尔少爷知道自己即将联姻,想在联姻之前准备前往星海的未知坐标旅行,结果遭逢星兽袭击,不慎身亡,浑身上下就连皮肤都不完整了。” 皇帝说:“真有这么凑巧吗?前脚刚知道要联姻,后脚就死了?格薇尔那边呢?” 卡洛有些犹豫:“格薇尔殿下昨天听闻弗拉基米尔少爷‘受伤’,带着礼物前去拜访,没见到人。” 说不定是昨天就已经死了,又不好跟皇女说“你来得不巧,你都的联姻对象没了”,所以只好用“受伤”“无颜见人”来搪塞。 “去查查看。” “可是……” 皇帝看向他,卡洛心中纠结了一下,补充说:“可是,弗拉基米尔少爷的尸体已经送去处理了。” 苏尔诺公爵的速度太快,线人一早就汇报说公爵知道他儿子死了之后,悲痛欲绝地哭了五分钟,然后就下令把弗拉基米尔烧了。 星海的尸体处理技术相当完善高效,这会的功夫,就连灰都不剩下。 “把格薇尔叫来。”皇帝最终说。 临玉一宿没睡,精神头不是很好。 她烦躁地穿衣装扮,勉强把自己捯饬地像个人样,在区璇欲言又止的目光中面色黑如锅底地跟着侍从走了。 区璇赶紧跟上临玉的脚步,一行三人来到了狗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临玉走进去,看了一眼坐在案边的便宜父亲,“陛下,找我有事吗?” 皇帝说:“你决定了未婚夫人选了吗?” “您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临玉有些惊诧,“不是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吗?” 皇帝没答,转而说:“听说你昨天去了苏尔诺公爵府,没见到人,你属意那个继承人吗?” 临玉说:“那倒是谈不上,只是想见见。” “属意也没用,他死了。” 临玉瞳孔微缩,很刻意地提高了音量,不可置信地表示,“……您说什么?” “昨天我只是听闻弗……” 她一顿,在精神海里问:弗什么来着? 系统无语:【弗拉基米尔。】 “……听闻弗拉基米尔少爷受了点伤,怎么直接就过世了?!治疗仓都没办法治好他吗?到底是多严重的伤势……真是不幸,愿女神保佑他。” 这一连串话说得丝毫不拖泥带水,除了旁人听来深沉的惋惜,似乎还有松了一口气的庆幸。 皇帝说:“你不想嫁给他。” “本来就是面都没见过的人,我最多惋惜生命的逝去。” 皇帝思忖片刻。 他突然说:“也好。” 临玉:? 狗皇帝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既然苏尔诺家的小子死了,你的联姻也暂时搁置。” 临玉故意问:“备选名单上不是还有不少人吗?” 皇帝冷笑:“你脑子不笨,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确实。 临玉当然清楚,皇帝虽然给了一份名单,但实际上,他唯一中意也唯一会答应的联姻对象,只有在歪瓜裂枣中还算好的弗拉基米尔·苏尔诺。 联姻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那些名单中出现的小家族都和苏尔诺公爵府有私下牵连,走得很近,所以皇帝需要“联姻”来控制这些不安分的贵族。 结果现在弗拉基米尔意外死亡了。 对于皇帝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只需要适时进行故作关心的慰问,很多小家族自然会重新掂量自己的资格。 他们只会觉得——弗拉基米尔的死亡,说不定就和皇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毕竟时机实在是太凑巧了。 公爵府都遭不住王室的算计,更何况他们? 既然效用已经起到了,皇帝就没有必要再浪费一个联姻的资格。 临玉甚至觉得,说不定弗拉基米尔身上的宇宙污染就是皇帝让谢镌之做的呢? 在宴会结束之后,谢镌之不是还在萨维尔待了一段时间吗?说不定就是去做这个的。 可是—— 皇帝提了要临玉去“联姻”。 既然可以一次解决问题,为什么还要让她多此一举去联姻? 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没有预料到弗拉基米尔会死,宇宙污染的事情他或许并不知情。 临玉隐晦地抬眼看了皇帝。 嗯,这狗皇帝被蒙在鼓里了。 ——真有乐子。 【宿主打算告诉狗皇帝这件事吗?】 临玉:“那不就暴露我昨天晚上夜闯公爵府了吗?” 【……也对哈。】 “但我觉得狗皇帝必须知情,不看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我绝对会遗憾。” 毕竟那可是宇宙污染。 不管是不是谢镌之走之前留下的大礼,一旦被释律庭发现,狗皇帝要面临不小的麻烦。他必须排除清楚苏尔诺公爵府的宇宙污染有没有蔓延到别处,要是有…… 临玉都不敢想他的脸色有多好看。 系统:【嘿嘿,宿主,你好坏哦。】 临玉回去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走得飞快。 区璇落后一步,冲着皇帝点了点头,也转过了身,正准备跟上已经走出门外的临玉的身影,皇帝突然出声:“还能联系上霍格吗?” 区璇微怔。 随即诚恳摇头:“霍格殿下已经失去音讯二十四天,最后一次信号显示的地方在第一星系的奥兰多09星域。” ——星海墓地。 皇帝摆了摆手,区璇再次行礼离开,快步朝着已经走远的临玉追过去。 一天之后,卡洛的光脑上突然收到了一条匿名的消息。 【未知联系人】:图片jpg 他不经意一点开,顿时吓得手中的水杯都没拿稳。 卡洛:!!! 图片上的,赫然是已经被宣称灰都不剩下的弗拉基米尔。 他躺在一片垃圾星域里,浮肿的身体已经不成人样,只是半张脸还能看出是谁。 他的浑身上下爬满了蛆虫,腐肉明显,黑血淌了一地。身旁还有着不少已经被腐蚀了的尺色花,身上的衣着华贵崭新,看着刚刚躺在那里没多久的样子。 身为从边境战场上退役的宫廷侍卫长,卡洛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宇宙污染。 是宇宙污染!!! 一个公爵的孩子,居然感染了宇宙污染?!! 因为信息实在是匪夷所思,卡洛十分谨慎地发消息。 【卡洛】:你是谁?你怎么有的这张照片?!! 【未知联系人】: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是谁,那么请叫我活雷锋。 【未知联系人】:还有,我并未隐藏这张照片上的坐标信息,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查证。 第52章 处决 两天之后,卡洛怀抱着某种复杂的心情,去向皇帝禀报了一件事。 “陛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一切和盘托出,“在两天前,我接到了一则匿名消息。” 皇帝起先不以为意,头也没抬。 卡洛:“弗拉基米尔·苏尔诺少爷确实死了,但死因并不是公爵公布的那样……而是感染了宇宙污染。” 皇帝顿时停下了动作。 “——你说什么?” 卡洛深吸一口气,重复道:“确实是宇宙污染。” “查证过了?” “已经查证过了,依照坐标的确找到了弗拉基米尔少爷的尸体,就在一个荒凉的边缘死星。” “给你发信息的人是谁?” “……”卡洛沉默,垂首,自责,“并未找到信息来源,对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相关的资料和调查结果已经发到您的光脑上,苏尔诺公爵府已经被控制,剩下的,请您定夺。” 皇帝打开光脑,找到卡洛发送的消息,点开,仔细地看完了全部。 卡洛一点都没有隐瞒,把当初的聊天记录、还有自己去实地调查得到的结果全部都整理呈现了出来,照片甚至连码都没打,视觉冲击极强。 皇帝看完,自己气笑了。 “尸体呢?” “用第一星系的工具带回来了,正保存在军部防护室。” 皇帝冷哼一声。 “把苏尔诺那个狗东西带过来。” “是。” 居然敢把有宇宙污染的尸体抛在毫无防护的荒星……要是有个什么生物路过,被感染了,污染传播了,萨维尔王室就完了。 释律庭奉行的准则就是——私自研究污染没关系,毕竟全星海都等着释律者的替代物出现。 研究员死了也是咎由自取,但要是不做好防护,还敢传播污染……不管直接还是间接,全部完蛋! 本来四千个释律者就有一半投身第四星系边境战场,剩下两千个全星海跑,还得巡航和抓嫌犯(虽然后者不强制),要是知道谁给他们的工作添乱,那他们下起手来可是一点都不犹豫。 皇帝费尽心思,用了一个皇子和一截堪称第五星系至宝的紫晶琼枝,才换了谢镌之不到十年的保护,还顺带解决了十二年前的交易和污染问题,结果…… 刚送走霍格,这才多久,又来一个麻烦?! 另一边,临玉所居之处,寝殿。 【宿主,你要看看狗皇帝的表情吗?】 因为消耗了珍贵的声望值积分,系统的功能拓展了一部分,转播实时画面不在话下。 临玉颔首,拿叉子叉了一块区璇送上来的水果,咔嚓一声,丰沛的汁水在口腔炸开,临玉心满意足。 “大异变”时期荒野求生数十年,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正常的水果了,现在几乎每天都要来上一点。 她一边嚼嚼嚼地吝啬道:“看看。” 系统自动接管临玉的光脑权限,虚拟屏幕悬浮在面前,狗皇帝脸色铁青,肥头大耳的苏尔诺公爵跪坐在地上,脸色颓靡至极。 狗皇帝气到连骂他:“废物!蠢货!十二年前就该把你一块处决了!” 临玉啧啧摇头:“狗皇帝还有这时候呢。” 系统也啧啧摇头:【让他这么坑宿主,我们也让他破一下防。】 【这叫——礼尚往来!好得很啊好得很……】 苏尔诺公爵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为自己辩护:“陛下您也是知道的……在之前那场欢迎贵客的宴会上,弗拉还是好好的……哦对!有很多贵族当天都看见了他,他们都可以作证!” “那宇宙污染呢?” “这、这我实在是不知情……”苏尔诺公爵一个大男人,说话都带上了哭腔,“您知道我……我……在外情人无数,几乎不回公爵府。” 系统:【哇咔,这为了最大程度撇清干系他也是豁出去了。】 “之前听人汇报说弗拉的皮肤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溃烂……我没当回事,后来才知道是宇宙污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陛下!” 苏尔诺公爵终于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出来,“我们检查了一圈,弗拉身上的污染还没来得及感染到周围的人,我想着无论他是怎么感染到的,我就这么一个正统继承人,总要保住性命才行。” 皇帝冷眼看着他,好像看一个死人。 “然后……然后我……” 皇帝冷不丁问:“你联系了释律庭请求援助吗?” 苏尔诺公爵更加窝囊:“我觉得……有点……有点丢人……” “呵。”皇帝冷笑一声,抬手招来了卡洛,“带下去,选个时间处决了。” 苏尔诺公爵顿时失去了力气。 另一边的系统好奇问:【为什么没有请求释律庭援助就得解决他?】 临玉叉起第四块水果,还在嚼嚼嚼:“你傻啊,请求援助再怎么说也相当于在释律庭那里报备了,要是没控制住弗……弗什么来着?” 系统:【弗拉基米尔……宿主,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问了。】 “你知道的,我不怎么记这么复杂的人名。”临玉为自己辩驳了一句,“好了,转回正题。要是没控制住弗拉基米尔,污染真的扩散了,那释律庭也怪不到萨维尔的头上。” 已经提前申请了援助,要是在之后污染扩散,那也是因为释律庭救援不力,跟萨维尔没半点关系。 毕竟——现在宇宙污染只有“净化者”可以解决。 哪怕用着精神力,口中狂喊着什么羁绊啊友情啊冲上去,萨维尔人也不会像子供向动画主角一样突然觉醒了不起的能力然后翻身农奴把歌唱。 “不过苏尔诺没向释律庭求援我也能想到为什么。” 【为什么?】 临玉一耸肩,“人嘛,总是抱着什么侥幸心理。他没报备,弗拉基米尔死了之后把尸体丢去百八十年都没人路过的荒星,说不定事情就了结了呢?” “而且如果要去第一星系报备,狗皇帝必然知道有关污染的事情,他肯定会趁机出手削弱公爵府的势力。” 苏尔诺公爵当然不能把这个顾虑放在明面上说,所以只好说“怕丢脸”。 一个公爵的孩子,在萨维尔主星上感染了宇宙污染,这听起来确实让人贻笑大方,甚至有点匪夷所思了。 只是事情败露了。 在苏尔诺公爵选择冒险隐瞒的时候,东窗事发就只剩下一种结果。 那就是“被处决”。 萨维尔的处决方式多样,但概括起来也简单——无非就是死而已。 宇宙污染的优先级甚至在琼枝之上,前者涉及到星海公约,后者只涉及第五星系。 选择前去释律庭求援或许会被皇帝趁机削弱权力,但至少也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余生,选择隐而不报私自处理,那就真的要和十二年前的霍森公爵一个下场了。 系统遗憾道:【真可怜。】 临玉说:“没什么好可怜的。” 皇帝会派人去释律庭求援补救过错,但绝对不会向臣民告知这件事情。 但苏尔诺的倒台需要理由,所以大概率在处决之前,苏尔诺公爵府做过的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会爆出来。 萨维尔的贵族,还是暗自有着拉帮结派之势的贵族,临玉可不相信是清白货色。 系统明白了。 系统逐渐理解一切。 身为实权皇帝,一旦他有心要查什么,结果呈现的速度就很快。 苏尔诺公爵也没给自己做多好的遮掩,所以仅仅两天的时间,王室就搜集到了足够的罪证。 细数下来,苏尔诺公爵违反帝国法犯下的案件足达四百三十件,包括但不限于走私、受贿、包庇、……以及残害帝国公民的生命。 全帝国震动。 继续深挖,好评颇多的弗拉基米尔也被爆出私生活混乱、品行不端。 帝国网民高速冲浪,联想到平常这位公爵府继承者的人设,不由得感叹:“果然人缺什么就越要伪装什么。” 因为事关污染事态紧急,这次的事件处理非常快。 在公布苏尔诺公爵罪行的第四天,临玉收到了他死亡的消息。 整个苏尔诺公爵府不复存在,剩余的公爵只剩下一位。有不明真相的苏尔诺派系贵族去求见了皇帝,之后白着一张脸出来。 临玉猜测,皇帝绝对是把宇宙污染的事情给说了。 效果立竿见影。 现在只剩下两件狗皇帝需要头疼的事情—— 被紧急收容在军部的弗拉基米尔尸体该怎么办。 以及,宇宙污染从哪里来的。 苏尔诺公爵不着家,对自己儿子感染污染的时间都没个定论,但是府上的佣人知道。皇帝安插的眼线没走到太核心的位置,不过现在也没了安插眼线的必要。 卡洛全权负责这件事,把当时了解内情的佣人全部传唤了一遍,总算是找到了弗拉基米尔最初感染的时间。 ——简程来到萨维尔之后。 简程是宴会来的,弗拉基米尔是宴会结束之后第一天开始出现皮肤溃烂的。 时间巧合到不可思议。 仔细想想,简程活跃在第三星系,从第三星系来到萨维尔,如果求快,不走相对平稳的那一条,那就得直接从第四星系的边缘航道走。 也就是说…… 简程完全有机会把宇宙污染带来这里。 只是,如果真的是简程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另一边,第三星系。 “接下来即将展现在诸位面前的,是一具保存完好的海妖标本,起拍价六千万通用币……” 这里是全星海声名在外的地下拍卖场,每一场拍卖,星海各种族最顶尖的那一批人都会聚集于此。 身为一个平平无奇星海雇佣兵,简程付不起价格,但受雇主所托,特意在观众席上静候那件物品。 他借用雇主的权限,坐在一处私密性良好的包间中,看着拍品的单子,突然说了一句:“唔……海妖标本,没记错的话,就是您的作品?” 手腕芯片突然弹出一个悬浮屏,雇主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的研究方向和生物没有半点关系,你的脑袋是被星兽啃了吗?” “可是您最近不是在做和生物相关的研究吗?虽然对星海公民下手的频率没有法厄弥斯小姐那么高,但……” “闭嘴!”雇主的语气更加不耐,“我要的东西必须给我拿到手,听见了吗?” 简程叹了口气,无奈道:“是是……知道了,亲爱的雇主小姐。” 他没见过雇主的样子,也不知道雇主的名字。 除了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逐渐明白对方很讨厌法厄弥斯,其余的,简程一概不知。 拍卖场上盛况依旧,气氛热闹不已,简程止住了话头,看向场子中央缓缓被推来的物品。 “诸位,现在在你们的眼前的,是大名鼎鼎的卡罗尔大师亲手雕刻的作品——” 拍卖师热情道出它的名字。 “星魄胸针!” 简程不理解雇主这种烧钱的小爱好。 星魄,一种相当美丽但也只有美丽的稀有矿石。 在夜晚的时候,星魄会散发出一种完全无害的光芒,星星点点闪烁的样子……就像把银河刻在了石头中。 稀有是因为星魄足够特殊,一块巴掌大的星魄也最多保留二十年。 再之后,它就会随着时光洪流慢慢被氧化成一种不透光的黑色。 “考虑到星魄矿石的特殊性,卡罗尔大师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打磨这件作品,争取让星魄最大程度地展现它独特的美丽。起拍价五千万……” 简程当即出价:“一亿帝国币。” 翻倍不是因为他多有钱。 是因为他的雇主就给了一亿。 要是能省去竞价的流程拍下自然最好,拍不下来就问雇主要钱。 地下拍卖场什么都卖。 合法的、不合法的……主打一个有钱即可。 大多数人想着,都来地下拍卖场了,谁还关注无用的手工艺品? 往常简程可以一喊价就得到想要的,去后台领着东西走人,可没想到,出乎意料地,今天有人加价了。 “两亿。”他听见那人说。 全场哗然。 简程又给雇主打了个视讯:“有人给了两亿。” 雇主:“我再给你十个亿。” “您就那么喜欢星魄?有这个钱,难道不能直接全星海直接购入吗?” “呵。”一声冷笑,“我不缺钱,这枚星魄必然是我的。” “知道了知道了。”简程说着,随手加价到十个亿。 星魄胸针最终被以一个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拍下。出于好奇,简程难得上网搜索了一下关于这枚星魄胸针的信息,想看看为什么这么特殊,结果—— 【卡罗尔大师丢失的手作!全星海最美丽的胸针!】 下方紧接着一条高赞回复。 【法厄弥斯】:看起来还不错。 ——破案了。 雇主要强,和法厄弥斯不对付。 有人要买胸针讨好雇主的死对头,所以这枚胸针必须被他家雇主买下来。 拍下星魄胸针之后,他的雇主显然心情很好。 于是在挂断视讯之前难得好心地回复了一句:“要是萨维尔那边有人联系你,别应。” 简程好奇:“为什么?” 雇主哼了一声:“萨维尔的皇帝料定我没办法和释律庭对峙,直接把我的实验体算计没了,现在也该付出点代价才是。” “所以……我该怎么做?”简程上道地问。 “把那件星魄带回来,然后找个地方藏好了,躲上个半年再出现。” 第53章 恶趣味 临玉没想到,皇帝联络的释律者,居然是谢镌之。 她对谢镌之的印象还算深刻,她记得这家伙和狗皇帝一个长达六年的交易。 ……最后这两人联手把“格薇尔”当了工具人,成功坑害了霍格。 系统复杂道:【总而言之,靠着宿主你的智慧,我们没事……这就已经很好了。】 临玉现在对释律者已经有了极其充分的认知—— 释律者有两类明显特征。 一类“净化机器”,一类“极端恋爱脑”。 这两种特征会平等的出现在每一个释律者的身上,之前临玉所见那个虚假的“伊索斯”或许是前者……至少当时他看着还挺理智的。 后来从狗皇帝那里知道谢镌之只要霍格之后,临玉大胆猜测:“或许谢镌之也是给恋爱脑。” 系统也跟着脑补:【谢镌之身上有着独属于释律者这个种族的基因劣势……太可怕了。】 【他想要完全拥有霍格,所以要搞臭他的名声,让他被萨维尔放弃,让他孤苦无依,让他在知道自己要被送去第三星系做研究、心中万念俱灰的时候……再顺理成章地借由“宇宙污染”的名头截住简程的飞船,带走霍格——是这样?】 毕竟皇帝也不清楚内情。 他只是阐述了谢镌之和自己的交易,临玉和系统从他那里得到的消息当然也不会有内情。 临玉不会为霍格感到怜悯,因为霍格杀了原主格薇尔,这是事实。 系统也不会为霍格感到怜悯,因为系统只是个一切以临玉为先的数据生命。临玉不怜悯,系统就不怜悯。 一人一统都以为谢镌之这家伙要带着霍格在某个荒无人烟的星球生活一辈子了,说不定那地方就连信号都没有。 就算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他,他估计也不会答应跑这么一趟来处理弗拉基米尔身上的污染。 依照释律庭的规定,进入双向选择阶段的释律者自动离职。 ——不出意外的话,谢镌之现在应该是个被基因本能控制、恋爱脑腌入味了的极端恐怖分子。 当然,是对霍格来说的恐怖分子。 而现在,谢镌之答应了皇帝的求援。 过了两天,得知谢镌之已经飞往军部之后,临玉和两个便宜弟弟妹妹一起被皇帝叫去了军部。 兰诺好奇地左右张望,菲娜则有点紧张地跟在后面走。 菲娜扯了扯哥哥的手:“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啊?” 兰诺摇摇头:“不清楚,格薇尔知道吗?” “我也不清楚。”临玉耸肩,“或许只是想让我们见见世面,看看军部演练之类的?” 兰诺认真道:“军队吗?我还真的没亲眼见识过。” 临玉挑眉,音调也上扬:“那不正好?今天可以好好看看了。” 一旁的卡洛没忍住抽了抽眉毛,表情隐忍到变形。 临玉:“卡洛阁下不舒服?” 卡洛:“……” 他绷着脸:“您看错了。” 一行人走到目的地,兰诺没忍住从后面快步小跑了过来,一看见面前的事物,顿时愣在原地。 菲娜跟着跑过来:“哥哥,你怎——” 片刻后,两个小孩子白着脸,强撑着找了军部的设置的清洁装置,然后扶着墙壁吐了。 别说军队……面前连一个军人的影子都没有。 只有一个被防护罩保存着的、腐烂到面目全非的尸体。 但偏偏兰诺认出了尸体身上的华服。 他勉强止住胃部的不适,颤颤巍巍地说:“是……是弗拉基米尔……” 菲娜双手捂住了嘴巴。 【宿主,你好坏啊,连小孩子都要耍。】系统说。 * 皇子皇女们是最先到的。 再之后,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 他身着军装,身姿挺拔,面上看着二十上下的样子,被卡洛带进来时,眼中没半点恐惧。 和绝大多数的萨维尔人不一样的是,他的眼睛是较为稀少的琥珀色,偏棕。朝着场上的皇子皇女看过来时,眼并未有惧色。 他扬起夸张热情的笑容,脱帽,剪短的头发被带起几根翘毛,看着就像初入军部毛毛躁躁的小子。 “格薇尔殿下、兰诺殿下、菲娜殿下,日安。” 临玉不认识他。 这家伙笑容满面朝气蓬勃,看起来就跟没被生活磋磨过似的。 身边的便宜弟妹倒是对他很熟悉,菲娜走到少年的身边,军装青年自觉蹲下身来平视她。 “好久不见,希·温表哥。” 菲娜说,“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胜任第三军少将,唔……年仅二十四岁的少将,真厉害。” 兰诺勉强止住反胃的感觉,苍白着一张脸走过去,说:“今天来得有点匆忙了,回头我们一定把礼物送上。” 小小年纪,倒是十分懂得人情世故。 希·温轻抚菲娜的头发,温声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意就够了。至于礼物……恐怕我收不到了。在今天过后,我就要再度奔赴前线战场,归期不好说。” 菲娜:“这么快?” “可不是嘛……”希·温长叹一口气,神色看着非常苦恼,“前线的战况很紧迫,我这次回来,还是陛下的命令。” 原先他不清楚什么事情,现在一看见面目全非的弗拉基米尔,顿时就明白了。 说够了话,希·温终于把目光投向临玉:“格薇尔殿下,让您见笑了,我很久没有和弟弟妹妹相聚,实在是太开心了,刚刚忽视了您,还真是不好意思。” 他讪讪地笑了一下,看起来确实很不好意思。 临玉:“没关系。” 比起这个,她更关注他的姓氏。 ——温? “你是王后那边的亲戚?” “哎呀……您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啊。”希·温蹭过来,明明没有别人,他还要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万一别人以为我是靠关系上位的多不好。” “那你是吗?” “这怎么可能!”他满脸冤枉,“我要是敢这么做,估计明天去的就不是边境,是紫晶矿星了!” 临玉随口道:“挖矿不是很好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格薇尔,要是我真的去挖紫晶矿了,那估计这辈子都没办法看见你了。” 临玉:“……” 系统:【宿主,你怎么起鸡皮疙瘩了?】 临玉没忍住:“温少将,我们很熟吗?” 就算要扯血缘,那也只有旁边这对兄妹和他有血缘? 临玉见都没见过他,除了知道当今王后出自温公爵府,剩下的她可完全不了解。 卡洛接到了消息,又出去了一趟,现在谢镌之还没来,临玉看着希·温,对方眨了眨好看的琥珀色眼睛,苦恼地说:“好,现在是不太熟悉……” “但我们就要结婚了,这么生疏也不太好?先熟悉一下,等陛下来了也好做做样子。”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相当不错,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临玉:“……?” “你等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结婚?” 你t在说什么狗屁话jpg 狗皇帝前脚刚说自己的联姻取消,这么快就又找到下个人选了?! 甚至都没有通知她一声。 希·温正要开口,一旁的菲娜看不下去,“表哥消息好慢,陛下说暂且取消格薇尔的联姻。” 希·温眨眨眼,又眨眨眼,看了看菲娜。 他终于慢半拍道:“啊,是吗?” 然后临玉看着他长舒一口气。 “之前听闻陛下属意的联姻人选是弗拉基米尔,现在他死了,陛下又把我叫回来……我还以为联姻人选会换成和苏尔诺同等地位的我们家。” 弗拉基米尔是苏尔诺公爵府的继承人,对标的就是希·温。 临玉绷着脸:“你想多了。” “还好是我想多了……说实在的,我也不是很想结婚。” 希·温心有戚戚地晃了晃脑袋,浑身上下一点少将的样子都没有,“总而言之,这真是件好事。” 再之后,卡洛重新进入了这里。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面色平静的谢镌之。 希·温自来熟道:“这位阁下是?” 卡洛介绍说:“这位是陛下请来的释律者,谢镌之阁下。” 希·温小小地吃了一惊,笑容满面道:“没想到是释律者阁下,之前一直听闻释律庭的功绩,我在前线也偶尔会遇……” “这就是你们要我处理的人?” 谢镌之一点都不想做无意义的寒暄。 话都还没讲完,希·温就看着他径直路过了自己,然后走近保护罩,看着里面的弗拉基米尔。 谢镌之的声音很冷漠。 系统啧啧两声。 【自从身份被揭开,谢镌之的脾气真是一点都不带隐藏的。】 以前还会假模假样地和宿主寒暄两句,现在就跟没看见似的。 偏偏还没人敢说什么,就算是皇帝来了,谢镌之也照样不会多分一个眼神过去。 不过…… “陛下说他还有公务,实在来不了,谢镌之阁下自行处理就好。” 剩下的王室成员和少将,再加上卡洛全是用来作为另一重保障的。 谢镌之没应声。 或许只是不想,又或许只是觉得没必要。 他撤掉保护罩,戴上手套,对着弗拉基米尔的尸体溃烂部位翻来覆去地摸索,最后手指一抠,掏出了一块金属质地的东西。 “当啷”一声。 场面更恶心了,血腥味也更浓重。 希·温一左一右捂住了两个小朋友的眼睛,视线却转向了那块东西。 “这是什么?” “污染源头。”谢镌之说,“一块‘标志’。” 卡洛言辞恳切:“能请您帮我们率先剔除这块‘标志’上残留的宇宙污染吗?” 谢镌之伸出手,一种精纯的力量自双手间逸散,缓慢裹挟了这块带血的标志。 如梦似幻的平静感同时笼罩了在场的每个人,当他们再定神看去时,那块“标志”已经展露它的全貌。 卡洛迅速过去接住了“标志”。 临玉在旁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顿时,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自心中涌起。 “系统,我们是不是见过这个东西?”她在精神海中问。 “标志”呈菱形,没什么厚度,就像一块薄薄的金属片。 上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银白色光芒,抛开别的,它简直就像一块精致的工艺品。 这时,希·温突然“咦”了一声。 “这是……星魄矿石?” 临玉:“那是什么?” “格薇尔不知道吗?”希·温有些惊诧,“这东西不是初等教育阶段就学过的内容了吗?” 临玉:“……” 总感觉自己好像中了一箭。 系统安慰她:【看开点,你又没继承原主格薇尔的记忆,当然是个文盲。】 第二箭了。 好在希·温还算是有点情商,见临玉不说话,他快速地略过了话题,“星魄嘛,全宇宙最鸡肋的美丽宝石。” “我在前线的时候也发现过星魄矿,它闪烁的时候就像天上的星河,很漂亮的。”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星魄最多只能闪烁二十年。” 卡洛也接话:“这东西也没被发掘出其他用处,用在军工材料上不如新式复合金属,用在民生上产量又太少,所以一般都被用作工艺品原料。” 临玉懂了。 就像母星时代的博物馆里陈列着的天然帝王托帕石。 没什么用,美丽就完事了。 所以…… 卡洛面色严肃,只说:“按理来说,星魄矿石不该成为污染源头。” 因为太废物,就算要携带宇宙污染,它也不会是最佳选择。 而且谁有这个技术把星魄矿石改造成宇宙污染的容器?卡洛垂下眼睫,几乎立刻就想到两个答案。 一个是星海生态研究院,背靠第一星系释律庭,接触宇宙污染名正言顺。 一个是第三星系激进派,私底下偷偷摸摸搞点什么宇宙污染也正常,偏偏还有全星海最高端的技术。 但简程的存在让卡洛直接排除了前者,那么就只剩下唯一一个答案了。 他默不作声,把那块星魄质地的菱形标志收拢,沉默无声地同在场几人一起注视着谢镌之的动作。 释律者净化的手段因人而异,但大多数都是暴躁的,谢镌之也不例外。 他面不改色地剔除了弗拉基米尔身上的所有腐肉和蛆虫,“净化”的力量一寸寸扫过面目全非的尸体,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两个孩子还被蒙着眼睛,但脸色已经开始再度发白。 临玉也不好受。 这种恶臭,简直比她在萨维尔-3768上杀掉的那只虫族更令她难以忍受。 释律者的力量落在人身上就像轻抚田野的微风,而落在污染上,却像世界上最锋利的箭矢。 “解决了。” 他再起身时,弗拉基米尔已经彻底看不出人形。 卡洛回过神,刚要开口,谢镌之转身就走。 “跟你们的陛下说,这件事之后我们就算两清,以后别来烦我。” “等等,谢镌之阁下!” 卡洛立刻喊住他,忙把自己的话问出口,“感谢您对萨维尔的帮助,帝国将永远——” “客套话就别说了。”谢镌之完全不想听。 “等等!” 谢镌之不耐:“还有事?” 卡洛的声音低了几度,带着些许担忧和犹疑,问:“霍格殿下……霍格殿下还好吗?” 谢镌之稍顿。 “……死了。”他说,“我杀的。” 临玉诧异地看过去。 ——死了? 系统纳闷:【谢镌之不是很喜欢他吗?】 难道他们猜错了? “原来是这样……” 卡洛的声音又低了几度,他有些不忍,但事成定局,他无话可说。 卡洛知道在王宫待了很多年,对以前的事情知道一些,随口说:“那祝您和芙兰小姐生活顺遂、幸福美满。” 谢镌之再一次顿住脚步,他转身盯着卡洛,一字一句道:“她也死了。” 卡洛顿时怔住。 “……什么?” “我杀的。”谢镌之难得多说一句,“很惊讶?” 卡洛有些艰难地问:“您……您不是一直很喜欢芙兰小姐吗?为什么要……” 杀了自己谋划六年,好不容易复活的她? “……我不知道。”谢镌之茫然了一瞬,随即冷下脸,“这不是你该问的。” “抱歉。” 谢镌之走了。 临玉和系统好像吃到了一个大瓜。 卡洛带着那枚菱形标志,急匆匆离开了这里,大概是要去见皇帝。 现场只剩下临玉、两个小朋友、以及希·温。 希·温终于放开了遮盖在两个小朋友眼睛上的手,温声细语安抚好了他们,然后一转眼,就对上了临玉的目光。 希·温:“格薇尔有什么事吗?” 临玉压低声音问他:“你知道芙兰是谁吗?” “芙兰?你说的是芙兰·萨维尔吗?”这时候,一旁的兰诺突然出声,“我知道她,陛下的亲妹妹,叛党霍森的妻子。” 系统战术后仰:【好家伙!】 临玉:好家伙! 这谢镌之喜欢上的原来是别人的妻子……什么禁忌爱情故事,真刺激。 临玉:“细说。” 兰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母后和我说过,芙兰·萨维尔和霍森只是表面夫妻,实际上芙兰只想借用霍森公爵府的势力, 然后发动宫变做皇帝。” “芙兰十二年前就死了,刚刚卡洛那么说,可能是芙兰的意识体被保存下来了?真危险。” 菲娜也表示:“对,母后和我们说,以后找联姻对象绝对要看好了,别被人借了势力当枪使。” “不愧是我的弟弟妹妹,这么小就知道了这些道理!” 希·温一点都不关心芙兰的事情,他一个劲地夸夸,临玉面色难言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系统啧啧:【所以,霍格是什么小丑吗?】 临玉耸肩:“谁知道呢。” 【为什么谢镌之要杀了霍格,然后又杀了芙兰?】 临玉想了想:“可能……我猜啊,或许他只是用什么手段保留了芙兰的意识体,然后杀了霍格让芙兰占据身体……” 她突然一顿。 这么一说……这不就是科学夺舍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用霍格的身体活过来之后,谢镌之又一次下手杀了“霍格”。 系统【说不定他只是不喜欢霍格的皮囊,所以哪怕里面装着的是他的爱人,他也要再杀一次?】 临玉:“反正释律者的精神状态我是不理解。” 什么爱他就要独占他、囚禁他、甚至杀死他……太极端了。 * 弗拉基米尔的事情彻底被解决,后患没了,临玉又回到自己的寝宫。 她躺在床上,还算悠哉地享受午后,另一边的气氛就算不上悠哉了。 皇帝看着案桌上的菱形标志。 “查到来源了吗?” “……暂时没有。”卡洛低下头,“如果能联系上简程,或许还能知道些什么。” “那简程呢?” “联系不上……或许是在某个偏僻的地方完成委托。” 简程本职星海雇佣兵,满世界做委托太正常了。 “还没查到在哪里?” “已经派人去第三星系的地下交易场了,但现在还没有回音。” 一阵沉默。 皇帝揉了揉眉心:“你退下。” “是。” 宇宙污染。 第三星系。 皇帝面上没说,心里却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看着那块菱形标志,星魄矿石的光芒在辉煌的大殿中也难掩闪烁,耀眼夺目。 他想起一个人。 星海通缉榜上,第一页统共也就那么些人。 其中有一个,酷爱收集各类珍稀矿石。 不出所料,她想必也是简程那位神秘的雇主了。 皇帝眯了眯眼,最终冷笑一声,又通过光脑联系卡洛。 【不用找了。】 简程背后的雇主想要的萨维尔储君被皇帝和谢镌之一起操作给了霍格。 然后谢镌之借由身份之便光明正大地带走了霍格。 第三星系无法和释律庭为敌,但是简程的雇主不甘心到手的实验体突然没了,或许是早就料到皇帝不会诚心给人…… 所以简程来的时候就已经带上了这块星魄标志。 不管是故意还是凑巧,弗拉基米尔成为了被携带污染的星魄寄居的牺牲品。 这就是简程的雇主给出的“报复”。 * 【所以,为什么狗皇帝不诚心给实验品呢?】系统听完临玉的分析,忍不住问。 “第三星系的科技全星海闻名,其中应该不乏基因技术?” 【通缉榜上那位法厄弥斯主要就是研究这个的。】系统唏嘘,【六千多条人命呢,真是恶魔。】 “那不就得了?” 狗皇帝肯定不希望萨维尔王族独一无二的强大精神力被科技手段复制,所以才要设局。 “所以现在,狗皇帝的作为被简程背后的雇主提前预料,然后实施报复,也是正常的事情啦。” 系统:【那要这么说的话……我们当初就不该把那些照片发给卡洛,好让狗皇帝提前知道并处理这件事。】 【等到宇宙污染真的扩散了,狗皇帝被释律庭找上门来,这不是更好吗?】 “也不好。” 临玉摇摇头,“我们和狗皇帝之间的冲突,没必要搭上无辜的人……现在的我们,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够了。” 宇宙污染这种东西,总让临玉想到上辈子所经历的“异变”。 因为宇宙污染死去的人数量少一点,总归是好的。 系统愧疚道:【我明白了,不愧是我的宿主,你真是好人。】 临玉又否认:“我不是。” 夜晚,临玉用餐洗漱过后,正准备睡觉。 她躺在床上,系统突然开口。 【我想起来了。】 临玉:? 【那块星魄标志,宿主之所以会觉得眼熟,是因为——我们真的见过差不多的。】 临玉瞬间清醒:“什么时候?” 【萨维尔-3768,路西斯得到的那个东西,也是一枚在污染中找到的“标志”。】 第54章 再遇与内鬼 又一个祈神日。 教廷的天空依旧是一片星河璀璨的黑夜,风雪却停了。 再走一遍流程,临玉已然轻车熟路。 虽然已经失去了储君的位置,但是依照顺序,在皇帝和王后之后,依旧是临玉。 见到熟悉的阿尔弗,临玉自来熟地挥了挥手,然后探头找了一圈,“蘑菇呢?” 因为互相知道底细,阿尔弗也没跟她客气,直说:“死了。” 临玉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没用的东西留着做什么?当然死了。” “可它不是你的一部分吗?它死了,你的精神是补全了还是永远残废了?” 阿尔弗:“……” 阿尔弗:“殿下……说话客气点,对谁都好。” 过了一阵子。 阿尔弗草草结束临玉的仪式临玉又抓住机会问:“蘑菇真死了?怎么死的?” 只这么一句话。 刚刚回来的荧光小章鱼顿时炸了。 它像一道白色的流光,迅速倒腾着八条腿爬上阿尔弗的肩膀,获得和临玉平视的高度。 小章鱼气到几条触手直直地指着临玉,破口大骂:【枉我为你的事情忙前忙后担惊受怕,你居然在背地里盼着我死?!!】 【妈了个蛋,临玉,你——】 “可不是我说的,是你家祭司说的。” 临玉顿时把自己的干系撇清,“天可怜见啊蘑菇,我问祭司大人你在哪,他说你死了。” 指向她的触手骤然一僵。 小章鱼有些怀疑:【真的?】 临玉点头,“千真万确。” 阿尔弗冷哼一声:“被一点不知真假的消息乱了阵脚的蠢货,还有活着的必要?” 言辞犀利毒辣,语气冷漠嫌弃,一点没有外界人人赞颂的祭司样。 “啪!” 小章鱼调转方向,把刚刚指向临玉的触手重重拍在了阿尔弗脸上。 【你这个杀千刀的!我好歹也为你做了那么多事情!】 它越想越气,站在阿尔弗肩膀上,迅速开始转着圈用触手抽他耳光。 “啪!” “啪!” “啪!” “啪!” “……” 一只荧光白小章鱼像电风扇一样原地开始转圈,还伴随着报复的耳光声。 临玉没忍住,别过脸,肩膀一抖一抖,显然憋地辛苦。 阿尔弗:“……” 一只章鱼没多大力气,他脸上的触感很轻,不痛,但是声音不小,侮辱性极强。 他铁青着脸一把抓住小章鱼。 “噗叽”一声,小章鱼瘪了下去。 【谁叫你说我死了!阿尔弗,你这个混蛋!逼崽子!用完就丢的负心汉!】 小章鱼越说越委屈:【你跟你的王室过一辈子,我要离家出走了!】 好一出精分大戏。 “反正都是你自己……”临玉忍着笑劝说他,“看开点?” 阿尔弗嘲讽:“换做殿下能看开?” 临玉心想,这不是乐子没在她身上吗? “咳咳……虽然你的另一半是个小有名声还出口成脏的星盗,但、但蘑菇只是一只章鱼啊!” 她言辞恳切,目光诚挚,“一只章鱼懂什么脏话不脏话……它已经在改了,你要多给它一点宽容,是蘑菇?” 小章鱼很感激临玉为它说话。 但小章鱼转眼看向阿尔弗绷紧的脸,顿时又火了起来。 【我呸!】 【你是眼睛瞎久了,连谁对你好都看不见,一边说我死了,一边为狗屁王室进行什么祈神仪式,我呸!】 阿尔弗:“……” 说到底,蘑菇还是个给他带来了影响。 清冷出尘(表面上)的白发祭司终于忍不住,一把将手中的章鱼甩在地上。 小章鱼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只听见他冷笑一声。 “需要我再重申一遍吗?我他妈没瞎。” 临玉发誓,她真不是故意笑出声的。 * “临玉”这个名字,在全星海只有扶朕、路西斯、以及阿尔弗和小章鱼知道。 随着zy-591回到萨维尔帝国之后,临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小章鱼和阿尔弗同时出现。 虽然知道他们是一个人,但是当她看见阿尔弗“自己骂自己”的情况后,还是忍不住感到惊奇。 “祭司大人,你就没有和蘑菇的意见达成一致过吗?” 这聚在一起就互看不顺眼……也太矛盾了。 “这不是皇女殿下该关心的事情。” 被拒绝了。 临玉一点都不意外。 她摸摸下巴,选择性忽略阿尔弗的臭脾气,思忖:“是吗?” 阿尔弗看起来真的很不想和她寒暄。 祭司直言:“我还要去负责兰诺殿下和菲娜殿下的仪式,先不奉陪了,殿下自便。” 他抬脚就走,或许是因为教廷对他来说已经足够熟悉,哪怕眼睛上蒙着绸缎,他也精准的找到了方向。 小章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没跟着出去,而是慢慢挪到临玉的身边。 它期期艾艾伸出一只触手。 【那个……】小章鱼略带羞涩,【好久不见啊,临玉。】 临玉把它托起来放在一边茶桌的杯子里。 然后幽幽开口:“你之前还骂我坏女人。” 章鱼荧光脑袋上那两颗小黑豆瞅她一眼,又瞅她一眼。 【这个……这个嘛……主要是之前我下判断太武断了,哈哈,临玉,不,临姐,你就原谅我呗。】 章鱼对手手jpg “我没生气。” 小章鱼第一个不信:【没生气你记这么久。】 临·经常记不住人名·玉“我记性比较好,有问题吗?” 小章鱼:…… “蘑菇,祭司大人好面子不肯说,你能透露透露吗?”临玉凑过去,压低声音,“当初你都在zy-591了,是怎么和祭司大人联系上的?” 这个问题困扰临玉良久,系统曾经暗戳戳扫描过面前的这只小章鱼,除了得知它是一只精神体之外,没在它身上发现任何通讯设备。 结果没成想,小章鱼一听这个问题,顿时就像是找到了什么组织一样大吐苦水。 【阿尔弗那家伙就是个死闷骚!】 临玉:“嗯……嗯?” 【你也知道,他必须戴着缎带装瞎,说是什么为了女神,但其实阿尔弗一点都不认同这种“为了女神装瞎”的表面做派。】 “你怎么知道他不认同?他可是整整装瞎装了十二年。” 小章鱼人性化地嗤笑一声。 【正常人哪里熬得住这么装瞎啊?更何况,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我和那家伙是一体的!】 【就像你说的那样,十二年前那家伙上位之后被王室严密控制起来,连离开教廷都做不到,眼前还看不见东西,心理变态了,于是有了我。】 祭司还是圣子的时候,前任祭司对他很不错,许多东西都未曾管控他。 阿尔弗一直被前祭司带到十二岁,最后前祭司倒台,他为了活命,主动向皇帝投了诚。 无忧无虑的圣子一去不返,他得端着性格,少说少做不看,最好永远在教廷做一尊木头桩子。 【我们的性格截然不同,但观念和信仰是一致的。我出现了,阿尔弗很不喜欢我。】 临玉:“为什么他不喜欢你?照你这么说,你应该是他心中渴望的另一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只章鱼。 或许是堂堂祭司心中也有着转圈扇人巴掌的狂野愿望? 小章鱼想了想,肯定道:【我觉得是他装太久了。】 “这和装太久了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他做了太久克己复礼的祭司,而我,一只无拘无束的章鱼!】 【我可以不遵守帝国法,想去哪里野就去哪里野,超爽的!不过诞生之后我没和他相处几天,后来得知我们诞生的那颗星球被可恶的狗皇帝当做酬劳送去了第三星系,我们就彻底决裂了。】 小章鱼暗戳戳地跟上去,zy-591到底有什么研究价值呢? 它后来才知道,上面曾经死过一位织梦者。第三星系的人想找出哪怕一点点和织梦者相关联的东西,把星球翻了个底朝天。 而后星兽袭击,战争在这颗星球上爆发了。 战争平息之前,小章鱼在外做星盗赚钱试图恢复家乡生态,战争平息之后,他独自住在那里,打定主意孤独终老。 【其实说起来,阿尔弗应该是可以看见的。】 小章鱼突然说,【原先我也不知道,这次回来了才了解……那家伙可以梦见我的经历。】 他们闹掰了,自然没可能再联络,但是精神体这种事情说不清的,一人一章鱼之间不会成为彻底独立的个体。 小章鱼做星盗抢劫、收星兽空壳做小弟,遇见临玉……这些事情,阿尔弗都可以梦见。 临玉战术后仰:“这不就是另一双眼睛吗?!” 【可他一点都不珍惜我!】小章鱼暗戳戳,【我甚至怀疑……他嫉妒我。】 “你说这话不怕回头被他梦见?” 【不怕,那家伙又不是无时无刻监控我的生活,梦只会随机我当天一部分的经历。】 而且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没必要啦。 哪怕回来了,它就是一只可以不遵守帝国法的自由章鱼。 【好了,说回正题!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嫉妒我!】 小章鱼自己从水杯爬进茶壶里,在里面畅快的游了一小圈,水声哗哗作响。 【你看,我自由!】 阿尔弗不自由。 就连摘掉缎带恢复光明的权利都没有。 “为什么不干脆把位置传给圣子?阿尔弗自己退休,应该就没问题了?” 【兰思特还没回来呢……他的修行还差两年结束。】 提及“兰思特”这个名字,小章鱼的语气突然复杂。 【更何况,阿尔弗十五继位是特殊情况,按照规定,祭司至少年满二十五才能上任,兰思特还没到年纪呢。】 阿尔弗今年才二十七,已经做了十二年的祭司了。 临玉想了想:“教廷谁最大?” 小章鱼:【就是祭司啊,还能有谁?】 “那阿尔弗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改了规定,摘下缎带恢复视力?” 【皇帝监控他,他不能出格 ,会被警惕。】 临玉啧啧:“真可怜。” 小章鱼也摇头:【真可怜。】 一人一章鱼唠了不短的时间,直到兰诺和菲娜结束了仪式,阿尔弗从门外走进来,小章鱼才终于想起了一件事。 【哦对了,弗拉基米尔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小章鱼说,【狗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找到的尸体,你说……他会不会同时也监控着各大贵族?】 所以苏尔诺家族一有动静,狗皇帝立刻就能知道。 临玉耸肩:“这我可不清楚啊。” 弗拉基米尔尸体的位置是临玉让系统抖给卡洛的。 阿尔弗停在门口,说:“殿下,你该走了。” 临玉不适合继续在这里久待,狗皇帝疑心重,难保没在背地里做些什么。 表面高贵优雅的皇女站起身,浅施一礼,转身告别。 回到寝殿之后,区璇迅速迎了上来,给临玉呈上一碟子水果,然后低声问:“殿下感觉如何?” “味道是不错,但有点吃厌了,下次换个种类。” 皇女随手叉起一块果肉,脆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她微微眯起眼睛,显然很惬意。 区璇谨慎地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确认了她现在的心情足够好,区璇斟酌着开口:“您还没回来的时候,陛下差人送了一件东西过来。” ——谁? 狗皇帝主动给她送东西?! 临玉来了兴致,幽蓝色的眼中浮现出些微好奇:“是什么?” “说是珠宝,还是来自母星时代的东西,极其罕见。” “拿来给我看看。” 区璇转身去了梳妆柜前,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串蓝宝石项链? 宝石的蓝色如天空般澄澈,临玉只随意看了一眼,瞬间就定在了原地。 这串项链…… 她见过。 在苏尔诺公爵府。 区璇继续道:“这串项链的宝石背面,还刻着两个暂且无法破译的古文字。” 她把蓝宝石项链交过去,临玉拿到后,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宝石背面的文字刻痕。 “溯洄”。 她认得这两个字。 果然是之前那串,被苏尔诺公爵府的管家拿来求她封口的项链。 这是苏尔诺公爵府已经被抄完了家? 这串项链,怎么偏偏就送到了她的手上?真的是同一条吗? 甚至还是狗皇帝吩咐的。 注意到临玉有些不对劲的神色,区璇问:“格薇尔殿下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临玉没答,半晌后问了一个问题:“被抄家之后,公爵府里的东西都分给了谁?” “这我不太清楚,但——” 区璇看她一眼,躬身低语:“常理来说,达官显贵们被清算的财产会充入国库,用以支持前线战争和机械制作等等。” “虽说也会有拿出一部分来赠予私人的情况,但——一般那些都是‘奖赏’。” 区璇不忘说上一句:“由此看来,陛下对您很是满意。” ……奖赏? “可我没做什么值得赞颂的事情,对?”临玉思来想去,“最多也就是觉醒精神力,可这算得上需要奖赏的事情吗?” 区璇:“或许是……毕竟神眷者后羿的精神力总是比常人高出太多,你贵为皇女,一朝觉醒,对陛下来说也是好事。” 临玉听完之后,摆摆手,让区璇退下了。 寝殿的门被关了起来。 浩瀚的精神力瞬间释放,迅速包裹住了这条项链,临玉感知了半天,最终确认它真的是当初公爵府的那条。 并非仿造品,并非同系列。 “……还真的是原来那条啊?” 这条昂贵精致、还有古文研究价值的、本该出现在古文化研究院或是某个博物馆中的珍贵藏品,居然被狗皇帝那种人“奖赏”给了她?! 这种感觉……就连做梦都比这件事要真实三分。 “统子,你说狗皇帝真有这么好心?” 【或许他心里还是对格薇尔有那么一些微的亏欠呢?】系统猜测。 “这话你自己相信?” 【好……我不信。】 来到萨维尔、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临玉对狗皇帝有了一个充分的认知。 ——便宜父亲,没有亲情,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保证皇权至上,以及把萨维尔帝国的利益排在最前面。 他连子女都可以利用地毫不犹豫,格薇尔是牺牲品,霍格是牺牲品,或许未来兰诺和菲娜也会是。 这样的人……给她一个没做任何事情的皇女奖赏? 甚至偏偏还是这条项链。 奖赏……奖赏…… 临玉的指尖一点一点地碰触着宝石被打磨抛光的透面,开始回忆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 【狗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找到的尸体,你说……他会不会同时也监控着各大贵族?】 这时,小章鱼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临玉霎时停下了动作。 一瞬间,她脊背发凉,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顿时自心中涌现,就像无法遏制的惊涛般席卷整片海岸。 临玉刹那间想通了一切。 系统注意到她剧烈波动的心绪,以及鼓噪的心跳,忙问:【宿主,你怎么了?】 临玉喃喃:“是我太天真了……” “蘑菇说的是对的,狗皇帝监视着苏尔诺公爵府,或许还有其他贵族……” 话音稍顿,她咬牙切齿地补充后半句,“——也在监视我。” 哪怕当时的送礼现场只有临玉、管家两个人,皇帝还是可以通过某些渠道知道这件事。 他甚至都能知道是哪一件珠宝。 然后原封不动地把抄家所得的这件珠宝送给她,名义还是“奖赏”。 系统有点纳闷:【可是我们没做什么值得奖赏的事情啊?】 “不对,我们做了一件。” 【什么?】 “那几张匿名发送给卡洛的照片。” 弗拉基米尔的尸体照片。 系统瞬间悚然:【他是怎么知道的?!宿、宿主,我很确信我的技术目前星海没有人可以攻破!】 临玉闭了闭眼。 “他没查出背后发送信息的人是谁,他只是猜到了而已。” 猜到。 而已。 宛如一场突兀而至的暴风雪,让亲历的人猝不及防地摔了个跟头。 如果临玉还没有反应过来,或许她会栽倒在雪中,然后被深厚的雪掩埋,就再也没有出头的那一天了。 这几个字重重敲在系统心上,它的数据都要炸了。 【卧槽狗皇帝在我们的宫殿里安插了内鬼?谁啊?!!】 “别急、别急……让我想想……别急……” 一声声“别急”的自语,在少女来回踱步的过程中慢慢消弭于唇舌间。 看似安抚系统,但她更像是在安抚自己,强行平复聒噪和焦虑的心。 心中掀起了一场海啸,临玉在精神海中快速抓住系统,在对方惊慌的颤抖中直接打开了它的数据库。 【你怎么还能打开我的数据库?!宿主,你怎么可能做得到?!】小光团子几乎尖叫。 临玉只说:“别吵。” 系统顿时收了声。 一人一统经过这么久的磨合,已然不是当初“强制爱”的样子了。 临玉皱着眉头,结合自己的记忆,快速略过系统数据库中记录的事情,并在脑海中一一对应。 在诸多信息的洪流之中,她一目十行地翻找那个曾经被遗漏了的不对劲。 系统意识到,此刻的临玉不该被打扰。它很有眼力见地没再出过声,就这么小心翼翼地抱住可怜的自己,再目不转睛盯着临玉动作。 系统的记录很多。 依照临玉的要求,它几乎会把自家宿主每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外历经的一切给记录下来。 宿主说过,这叫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还真就用上了。 三个小时后,临玉翻阅的动作一停。 她盯着某一页看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我知道是谁了。” 系统往上看了一眼,上面的记录赫然在目。 * ——你叫什么? ——区璇,我叫区璇。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是最近才被调过来的,您以前没见过我也很正常。 ——最近调来的啊……你以前在哪里工作? ——我以前是在霍格殿下的殿里做事的。 * 【宿主确定是她?】 “极有可能。”临玉说,“上次去苏尔诺公爵府,要说谁最有可能知道项链的事情,除了管家,就只有她。” 以前还帮着狗皇帝监视霍格,说不定区璇还和谢镌之认识呢。 因为从头到尾都没被发现,区璇办事效率高,做的太好,所以霍格倒台之后,她又被狗皇帝派来了临玉这里。 ——格薇尔皇女“觉醒”精神力,变得更有威胁了。 临玉简直要被气笑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站起身,打开门,窗外月色明亮,直洒进室内。 临玉动动手指,直接在光脑上叫了区璇过来。 大约十分钟之后,区璇就衣装整洁地来到了这里。 她没有半点不情愿的表情,低眉顺眼地躬身,语气沉静而恭敬:“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说说,你帮gou……陛下做了多久的事情了?” 区璇豁然抬眼看向她,神色有一瞬间毫无掩饰的惊诧。 第55章 机会 “怎么?很惊讶吗?” 临玉双眼含笑,脸上没有半点怒气。 区璇沉默良久。 “您很敏锐,比霍格殿下敏锐太多。” 这已经是变相承认了。 “谢谢你的夸奖。”临玉说着,一指身侧的椅子,“坐。” “不敢。” “没关系,接下来我们估计要谈很久,站着多累啊?区璇,你也不容易,之前在霍格那边也不好过?” 她起身走到区璇的背后,双手推着她的肩,把区璇推到座椅旁边。 区璇被迫坐下,整个人全然没了之前的从容,坐姿很是拘谨。她双睫轻颤,面上强自镇定:“没有的事。” “你这样的人很多吗?”临玉紧接着问。 “殿下的宫殿中,只我一个。”她说,“陛下对于各大贵族的监控力度比皇子皇女们更甚。” 临玉叹了口气。 说起来,她其实还挺喜欢区璇的性格。 能力也确实很好……怎么偏偏就是狗皇帝的人呢? “真是叫人惆怅啊。” “殿下为什么惆怅?” “你说,为什么陛下信不过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呢?” 这不是区璇可以插入的话题,所以她选择沉默无言。 临玉也没说话,她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也给区璇倒了一杯,她用全新的眼光看这位侍女,然后问出了很早就想问的问题。 “你练过吗?”她戳了戳区璇的手臂,手下的皮肤骤然绷紧,肌肉线条流畅自然。 “我是前线退役的。” “你怎么突然有问必答了?”临玉撑着头,“……你真的是区璇?” 侍女轻缓地吐出一口气。 “殿下……”她绷着声音,“这并非需要隐瞒的问题。” 临玉又问:“你跟陛下汇报了有关于我的什么信息?” 区璇:“……” 一阵窒息的沉默。 “好,看来这是需要隐瞒的问题。”临玉耸了耸肩,“没关系,让我猜猜看——那串项链?” “我带着你去的公爵府,虽然之前管家试图送我项链的时候你们都不被允许入内,但是你肯定看见了。” “这条项链长什么样子,刻了什么字,来历如何……你或许只知道管家用珠试图收买我,但是具体是什么珠宝却并不知情,但没关系,陛下安插在公爵府里的人知道就够了。” 区璇轻声说:“可是您拒绝了。” “对,我拒绝了。”临玉看向她,眼中的笑意终于淡了下来,“可关键点不是我有没有拒绝,关键点是,我为什么会拒绝——你说为什么呢?” 临玉只是不想要,不想给自己徒增麻烦。 但时机太凑巧,狗皇帝可不会觉得是她单纯不想要。 系统:【要我是狗皇帝,我知道你前脚抱着看望的目的去拜访苏尔诺公爵府,后脚却拒绝了未来联姻对象家送出的珠宝……而第二天,卡洛侍卫长的光脑上就收到匿名信息揭露弗拉基米尔的事情……】 真的,时机太凑巧了。 【我肯定会怀疑是不是你在看望的当天发现了什么,匿名消息也只会和你有关联。】 如果没有狗皇帝安插的内鬼暗中告密,这件事临玉本来扯不上任何关系。 ……奖赏。 临玉看向被随意放在桌上的蓝宝石项链,心中无比了然—— 皇帝猜到了。 区璇垂下眼,低声:“这不是我该猜测的事情。” 临玉叹了口气。 她说:“你回去,明天跟我一起去见陛下。” 寝殿又只剩下临玉一个。 系统问:【宿主想好对策了吗?】 “对策?我没有对策。”她伸了个懒腰,“我可没办法解释为什么发给卡洛的匿名消息无法被追踪到信号。” 系统的存在是只有临玉才知道的秘密。 【那你为什么……?】 “这不重要。”临玉的嘴角终于挂起一抹笑意。 “得感谢狗皇帝,如果不是他派了区璇在我身边做卧底,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么合适的机会呢。” 【啊?什么机会?】 “顺利的话,或许是可以离开这里的机会。”她说。 * 临玉得承认,在来到萨维尔之前,她的愿望是过上不必忙碌奔波的平静生活。 异种却像是杀不完般,死了一批又来一批,人类自己还要面临被感染的风险。 异能不是谁都有的。 临玉属于那小部分人,她觉醒精神系异能,站在杀异种、收容异种的最前线,可这并不意味着幸运。 “好像我只在异变降临前过了几年正常的生活。”她想。 萨维尔的月亮不是蓝色的。 和母星时代平和时期的月亮颜色一致,那是一种皎洁的银白。 【宿主,你在想什么?】系统问。 临玉说:“一开始我以为我拿了荒野求生剧本。” 系统俏皮:【没想到,一朝成为人上人辣~】 “你是懂安慰的。”临玉扯了扯嘴角,“这人上人换你来做,你喜欢吗?” 被狗皇帝算计一二三四次的“人上人 ”。 系统想了想。 顿时羞赧:【抱歉,我错了。】 在这么些事情之后,它已经十分理解,什么叫做“我的宿主过分强大却只想过平静生活” 。 换成谁谁不想过平静生活? 狗皇帝心中属意的继承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绝对不是格薇尔。 临玉继续待在这里,除了被皇帝当成棋子随手利用出去,就只剩下死亡一种选择。 她有了精神力,还有足够聪明的头脑,在某种意义上,或许已经给皇帝带来了威胁。 临玉心中怅然,也许是今晚的夜色太宁静,她总不由自主地产生很多以前没考虑过的想法,说是伤春悲秋也好,说是杞人忧天也罢,她只是觉得,如果可以……在帮原主格薇尔报了仇之后,她还是想要离开。 活着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从异变横生的时代来到这里,虽然改头换面、时过境迁,身边好像也没了威胁,还不必被派去前线对敌,但是—— 死亡依旧像是一根看也看见的风筝线,它紧紧绞缠住她的脖颈,砍断了还生、再砍断,又再生。 离开是一件好事。 但强行离开几乎无法成功。 她想通过精神力直接暴力破局,但事实就是,在萨维尔,临玉还是太嫩了点。 而现在,如此恰好地,一个机会被送到了面前。 * 第二天一早,临玉就带着区璇去见了皇帝。 “陛下,早上好啊,您看起来还真是精神十足。” 皇帝轻瞥她一眼:“什么事?” 她没行礼,也向来不喜欢行礼,整个人往皇帝的书房内一站,气势凌然地说:“弗……” 【弗拉基米尔。】 “……拉基米尔感染宇宙污染的事情,是我发现的。” 她掷地有声,说出的话在区璇心中犹如平地起惊雷,轰然炸响。 区璇豁然抬眼看向她,皇女的背影挺得笔直,完全不在乎他人的注视。她只听见这位殿下继续道:“还有发给卡洛阁下的匿名信息,其中包括了弗拉基米尔被宇宙污染侵蚀致死的照片,以及照片坐标。” 皇帝放下了手上的笔。 他看向临玉,神色却并不惊讶,可也没多少喜悦。 硬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比惊讶更淡的愕然,愕然过后,他的目光乍然锐利起来,上下扫视着这位自落难过后频出惊喜的女儿。 “你很不错。” 他夸赞道,并不怀疑临玉话中的真假。 “您也不赖啊陛下。”临玉仰着头看他,“区璇在我身边,我可是一点没怀疑。” 在此刻,掌权者的目光终于从皇女移到了旁边低眉顺眼的小小侍女身上。 区璇顶着如有实质的压力,忍不住开始轻微地颤抖。 “陛下……” 顶着压力,她缓声开口,“请您……恕罪。” 皇帝收回视线。 他又问临玉:“你是怎么意识到的?” 临玉说:“你给的暗示够明显了。那串项链确实很不错,有古文研究价值的珠宝就这么送来作为敲打我的工具,那也太可惜了,不是吗?” 系统:【区璇很怕狗皇帝,听到你说项链时,她在打颤。】 临玉稍顿,继续道:“我要是还没反应过来,或许之后等着我的,只有死亡一种结局?” 系统悚然一惊,区璇的头垂得更低。 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临玉不躲不闪,只是盯着他的眼睛,这个国家的掌权者很会隐藏情绪,像临玉这样敏锐的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没能在他眼中看见太多的感情。 但这次例外。 皇帝的眼中浮现出满意神色。他勾起唇角,难得发自内心地又重复一遍:“你很不错。” 临玉坦然接受夸赞:“谢谢,我也觉得。” “很遗憾,说是有古文研究价值,现在它也只剩下收藏价值了。你可是帮助王室铲除了一大威胁,那串珠宝给你不算浪费。”皇帝眯了眯眼睛,心情极好。 ……只剩下收藏价值? 捕捉到话中的关键词,临玉紧接着问:“这么说,那两个字被破译了?” “古文字科学院出的成果,按照古法读音,说是叫「溯洄」,院里初步猜测是个人名。” 临玉对这个词的词意心知肚明,她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可心中所想一点没说,只问:“陛下你还关注古文字研究呢?” “项链喜欢吗?”皇帝不答反问。 “不喜欢。”这个问题她答得飞快,“一串刻着‘人名’的珠宝,就算它的主人已经死了成千上万年,我也不喜欢。” 皇帝拿出一份文件打开,又开始投入到工作中,随口说:“送你新的怎么样?” “别了,您的好意我可不敢领。” 临玉可没忘记,刚刚她说自己可能会死时,区璇和系统都在震惊,狗皇帝却没否认。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皇帝当然清楚,没有谁是相死的,霍格也不想,他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偏偏对格薇尔出了手,所以付出了代价。 临玉没对任何人动手,她想离开这个染缸,又说:“至于现在这件珠宝,我已经叫人捐给了博物馆。毕竟是典藏古董,也该让民众们景仰一番,你说是吗?” 事情已经彻底结束了。 皇帝解决了十二年前的交易,用一个私生子换了一位「一代」释律者的六年保障。他还解决了弗拉基米尔·苏尔诺感染宇宙污染的事情,弄清楚了这件事出自谁的手。 皇帝才是最大的赢家。 他察觉出临玉的意思,心中思忖了片刻,忍不住第三次说:“你很不错。” “那又怎么样呢?” “萨维尔不养闲人,你身为王室的皇女,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临玉心想,很快就不是了。 如果顺利,狗皇帝应该会用个理由让她离开萨维尔主星,然后从此别回来。 大概率会因为临玉这次揭发弗拉基米尔的事情,随口给个什么封赏,让她做个什么亲王公爵之类的,分到一块偏远的属地。 然后临玉就在属地里潇洒快活一辈子,成功过上有钱有闲的躺平生活。 系统大惊:【那声望值怎么办?!宿主,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当皇帝的吗?你怎么突然没斗志了?!】 临玉的精神海中骤然伸出两道精神力,拽着小团子一通揉搓,她回:“我又没说不管声望值了。知不知道什么叫猥琐发育啊统子,我现在斗不过狗皇帝,在主星都快被算计死了,现在能防得住,要是以后棋差一招呢?” 现在最好的方案,当然是从偏远星球开始做大做强! 她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封地了! 下一刻,她听见皇帝用平静的声音说:“既然如此,格薇尔,你去参军。” 临玉:“嗯……嗯?!” 她难得怔愣在原地,好半晌才缓过来。 狗皇帝刚刚说什么?! ——她的爵位呢?!! 系统敬佩道:【原来是这种做大做强吗?参军……宿主好牛。】 临玉:“……” 她头一回怀疑自己听错了。 临玉扶额:“你等等,我捋捋。” 皇帝看着她,单手轻点桌面,看着她怔愣的反应,问:“怎么,不满意?” 临玉被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沉默半晌只说:“我记得帝国法有规定,王室和教廷都不得参军。” “所以?” “要我去参军不太合适?这条法规还是您自己提出的,陛下,母星时代有句话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帝眯了眯眼,“你对古文化的了解倒是很深入。” 临·本质上是个古人·玉面不改色地应下夸奖:“哪里,这还多亏了古文化研究者的辛苦奉献。” 见皇帝没应答,她又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继续道:“陛下,我好歹也是神眷者的后裔,参军不合适?” 皇帝直视她。 他的眼中总是没有多余的情绪,面无表情看向他人时,不怒自威的样子带着某种令人难以喘息的威严。 临玉不惧这种无形的压迫。 她站得笔直,连头也没低。 此刻气氛的转变已经让身后的区璇迫于心惊胆战的压力,直接噗通一声跪下,临玉听见了这道沉闷的声音,她还是没受影响。 皇帝终于吝啬地迈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 皇帝问:“你想要什么?” 临玉:“说了你就会给?” “或许呢?” 临玉即答:“那还是算了。” “为什么?” “没有确切的保障,我可不敢轻易提要求啊。” 临玉一耸肩,面上极力云淡风轻,看起来丝毫没有缅怀自己逝去的爵位。 “参军而已,如果陛下不怕被民众诟病自己违背帝国法,那我就去参军好了。 ” 系统奇怪道:【宿主,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咬牙切齿的?】 就连精神海都开始起伏翻涌,看着就非常不稳定的样子。 临玉暗恨狗皇帝吝啬精明,嘴上咬死了说:“反正我也是无可奈何,奉命参军。” 之前临玉和系统讨论过有关参军的事情。 她并不排斥进入军队,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充足的上阵杀异种经验,所以并不对未知的敌人感到恐惧。 参军攒军功晋升确实是一件好事。 声望值的获取想必会容易许多,但临玉没想到这个时机会如此猝不及防地匆匆到来。 太过突然,她没有准备,但如今说些什么都没用了,她也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虽然也确确实实地远离了主星……但这怎么看都是狗皇帝另有图谋。 临玉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 “依照帝国法,皇女确实不是去参军的。”皇帝说,“算算年纪,你也该找个学上了。” 临玉习惯性先附和:“您说的没错……什么?” ——不是等等,什么玩意?! 狗皇帝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匪夷所思的词汇?! 系统纳闷:【他不是刚刚还说要你去参军吗?他好善变啊。】 【我们宿主在星海可是半个文盲,这下要怎么办……】数据生命甚至开始切实地为自家宿主担忧成绩。 “既然喜欢古文化,那你就去帝国皇家学院古文化系。你要通过入学考试,至于参军的——那只是一个意外觉醒高精神力的普通萨维尔人。” 临玉表情木然,心想这下爵位是真没了。 果然狗皇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就算她展现出了无法被忽视的威胁性,狗皇帝也只会更谨慎地压榨。 皇帝路过她,轻瞥了区璇一眼,“人你就继续用着。”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很聪明,也能知道我的意思。我给你一个机会……格薇尔,别让我失望。” 临玉看着他离开。 她看向区璇,对方满脸冷汗地瘫倒在地上,对上她的目光,区璇又低下了头。 “格薇尔殿下,请您……恕罪。” 临玉面无表情:“我有什么好生恕罪的?你为陛下办事,我也是,我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一个不慎就会被算计死掉的牛马罢了。 区璇摇头:“不敢。” “无所谓了。”临玉摆摆手,“走,回去。” 系统道:【这就完了?】 “不然呢?”临玉回它,“这一趟必须来,狗皇帝没细问匿名消息的事情,就算是赌赢了。” 险之又险。 只是她果然运气不佳。 从前是,现在也是。 虽然还是得到了离开主星的合理理由,但前路如何,临玉还真不好说。 她本意是想找个机会隐姓埋名地参军攒功,可是在皇帝先一步提出之后,哪怕她确实“隐姓埋名”,可动向却始终会被皇帝掌控。 军部直属于皇帝,而他把具有威胁性的格薇尔放在了自己的眼皮下。 临玉再想做点什么,那会很难脱离皇帝的掌控。 皇帝清楚她想要什么。 他只是不可能松口给。 临玉谈叹了口气。 “真糟心。”她说,“一天天总没几件好事。” 系统安慰她:【换个角度想,咱们还活着。】 “那除了这点呢?” 【呃……声望值涨了不少,咱们变富裕了?】 临玉真来了兴趣,她问:“怎么涨的?” 系统拉开面板,临玉上次见到上面显示的点数还是一百多,期间因为夜探苏尔诺公爵府还花了不少,怎么现在声望值不减反增了? 一看上面赫然显示着—— 【声望值积分:2421】 临玉瞬间瞳孔地震。 ——这么多?! 系统腼腆笑:【是,陆陆续续在涨,我们可是超富有的!】 【宿主觉醒的精神力即便没有测过,民众也觉得你的精神力强度绝对不差。】 【人类大多慕强,很多人还因为你的事情不远万里去教廷参拜。虽然从紫晶琼枝中获得精神力提升是相当困难事情,但来的人多,总有那么几个特例。】 总而言之,因为这件事,临玉每天都能获得声望点的进账。 可要这么看的话,2421点好像又有点少了。 临玉问:“声望值究竟是怎么计算的?” 系统说:【一人代表一点,就这样。】 “一个人只能贡献一点?” 【对,但好消息是,全星海的可以给你提供声望点的生物共有三千万亿左右。】 临玉:“……讲点实际的。” 【好……宿主,你打算怎么应对帝国皇家学院古文化系的入学考试?】 临玉:“……” 狗皇帝病得不轻。 第56章 蘑菇蘑菇 距离萨维尔帝国皇家学院的入学测试还有两次祈神日的时间。 “入学?” 阿尔弗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倒也不是特别意外。 临玉神色难得沉郁:“是啊,古文化系的东西我只能说是一知半解,陛下要我考这个,真是太为难人了。” “或许陛下只是对您有信心。” 临玉扫他一眼。 两人姑且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说起话来也少了几分顾忌。 她幽幽地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祭司被囚十二年,实在不敢相信皇帝的人品。 阿尔弗陷入沉默。 他大概可以理解皇帝的意思,临玉从荒星回来之后,展露的锋芒已经到了让皇帝忌惮的地步。 与其让她留在主星势力中,还不如就此隔绝她的力量,斩断她向上爬的途径,把她塞进萨维尔帝国皇家学院中。 皇帝心知肚明,萨维尔最重要的、最能提前交好重要势力的学校可都是军校。 优秀的人去向那里,结交未来的助力,也好为自己和家族以后的路多找一些保障。 精神力没有达标、或者是一般贵族家中不愿上战场,只想混吃等死的废物则会选择帝国皇家学院。 虽然这所院校不至于废物到底,也有一些比较特色的专业,但在这里,绝无可能认识到帝国未来权力中心的那一批人。 阿尔弗立刻就明白,临玉这是被特别“关注”了。 就和他自己一样,皇帝打着“神殿祭司就该全心全意地侍奉女神”的名号,光明正大安插了人放在教廷,还美其名曰“祭司如有需要,直说就是”。 他们不管阿尔弗意愿地负责了他的所有衣食住行,他没办法出去,没办法看见东西,一有什么想法,皇帝的人就迅速迎上来,恭恭敬敬地低头问询他要什么。 这是一种看似客套尊敬,实则忌惮提防的软监禁。 白发祭司早已习惯自己的处境,他听见临玉长叹一声,埋怨什么:“怎么偏偏就是古文化呢?” 系统:【对于母星时代的东西,宿主应该很了解才对?】 “你不懂。” 临玉垂眼,心想她知道是知道一点,上辈子学也是学过的。 只是…… 好消息:“大异变”到来之前,临玉已经上了几年学。 坏消息:“大异变”到来之后,蓝星人类自顾不暇,教育系统迅速瘫痪,她还没读完九年义务教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力的原因,临玉有一颗聪明的头脑,在收容院的生活里慢慢补全了一个人类应该掌握的基础知识,但不完全。 基础到什么程度呢? ——够用。 也只是够用而已。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临玉确实是半个文盲。 真是天可怜见。 阿尔弗又沉默了一阵子。 “所以,格薇尔殿下跟我说这些,到底是想做什么?” 来同为受害者的他这里寻求安慰吗? 她可不是那种人。 临玉一听,悄悄挪动身体,靠他近了不少,凑在阿尔弗耳侧,悄声说:“蘑菇在吗?” 阿尔弗:? 阿尔弗:“……” 祭司面无表情:“你死心。” “我还没说找它做什么,你别拒绝的这么快啊!” “那东西没什么脑容量,要帮你作弊几乎不可能。” 临玉狐疑:“真的?” 阿尔弗坚定:“真的。” 而且…… 很丢脸。 他堂堂一个祭司,怎么可能帮临玉入学测试作弊。 光是梦见那副场景就够窒息了,阿尔弗有点接受不了。 临玉颇为遗憾,居然直接放弃:“那真是可惜。” 阿尔弗觉得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担心入学测试。 他总感觉她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过了一阵,阿尔弗起身:“我走了。” “等等!等等啊——”临玉喊住他,“那个,祭司大人,这段时间来教廷祈神的人不少?” 说到这个阿尔弗就直接一个面无表情。 显然,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面前这个家伙。 阿尔弗工作量骤增,临玉还主动提起这件事,他很难生出多好的心情。 “络绎不绝,教廷的大门都换了一扇。” 他尽量平静,只是面色很冷,语言中蕴含的讽意强烈。 临玉就当没听出来。 “来的人多,那吸收琼枝力量的应该也有一些?” 临玉眼前一亮,“祭司大人,在下次祈神日仪式的时候,你能顺便宣传一下这些提升精神力的例子吗?” 阿尔弗问她:“为什么?” 临玉:“我这是为你、还为了女神着想啊。” “你想想,这些案例一宣传出去,女神在民众心中的地位只会更加神圣,到时候他们的信仰也会更加虔诚,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阿尔弗不说话。 系统盯着面板,福至心灵: 【宿主是想要宣传地广一点——教廷祭司亲自说明,那么传播范围和可信度都会大大增加,我们的声望点更是收割如流水!】 临玉没对系统的话发表任何感言,她只是注视着阿尔弗。 青年祭司惯来装模作样,但对女神的信仰毫无疑问。 小章鱼都能用狂热的语气说“一切献给无私慈爱的女神”,阿尔弗肯定也差不多。 他只是不说。 系统呵呵:【我知道,宿主以前说过,这叫精分死闷骚。】 阿尔·精分死闷骚·弗听后,在“增加工作量”和“增加民众心中对女神的虔诚度”二者中纠结了很短暂的一个呼吸,顿时决定:“你的计策我会尝试。” 他想了想,秉承着两清的原则,又说:“那只精神体,我可以暂借给你。” 临玉叹为观止:“牺牲这么大?” 阿尔弗面色肃然:“女神高于一切。” 俨然一个狂信徒的模样。 临玉唏嘘不已。 系统:【狂信徒真可怕jpg】 临玉再给他上了一个标签:有点计谋,但很容易上当受骗。 系统说:【他真矛盾。】 【宿主不仅得到了即将多起来的大批声望值,还意外得到了一只作弊用小章鱼。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只是……宿主明明可以用我啊,我完全可以记录资料并帮助宿主的。】 临玉摇摇头。 “不行,你不够。” 系统:【啊?】 不就考一个古文化?它这个高维统还不够?! “那天又不止帝国皇家学院入学测试。”临玉提醒它,“军部征兵的资格审查也是在那天。” 与其来回跑两趟,倒不如直接让小章鱼替考古文化。 系统:【……啊?】 它顿时怜悯道:【可怜的蘑菇。】 *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临玉回到宫殿之后,复盘了一下这段时间的事情,一晃眼,就已经到了晚上。 她抻了个懒腰。 仿母星风格的窗户被打开半扇,窗帘也没拉上,萨维尔主星皎洁的月色就如柔顺的轻纱般倾泻。 在主星,王宫里永远都可以看见日月。 星海时代的科技比母星时代先进太多太多,这颗星球上的天气都能被人为控制。 临玉撑着头,看向窗外的月亮。 她当然清楚这轮月亮绝对不会是母星的那一轮,这里甚至不是同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的母星在第四星系,已经被宇宙污染给完完全全地浸入腐蚀,成为了所有人类无法回去的遥远故乡。 在临玉上辈子所处的世界,文明断绝于异变,人也死透了。 系统问:【你很想念上辈子的生活吗?】 临玉顿时:“怎么可能?!” ——上辈子的生活有什么好的? 成天出去杀异种搞收容,还要提防自家的脆皮研究员被异种吃了脑子,她真的感觉倦了。 偶尔会“想起”,但这不意味着“想念”。 两者之间可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正在这时,窗台外面突然“噗叽”一声。 像是什么裹满了水的破抹布被乍然丢在镜面上的声音。 临玉顿时收声,朝着窗台的方向看去。 ……什么东西? 系统:【应该不至于有危险,这里毕竟是王宫。】 临玉提醒它:“格薇而就是在王宫遇害的。” 一人一统霎时警惕,临玉反手从桌下的某个地方掏出量子枪,精神力也蓄势待发。 下一刻,窗台又传来“啪叽”“啪叽”的细微声音,窸窸窣窣,很小声,就像是什么黏糊糊的鼻涕虫在爬。 月色足够明亮,窗台外面的情形一清二楚的被呈现在眼前。 又过了几分钟,窗台下突然冒出一点白色的荧光。 起先是一个弧度,在临玉和新地图注视下,那个弧度慢慢变大,白色荧光的东西也慢慢展露全貌—— “噗叽”一声。 小章鱼狼狈的从窗台外面翻了进来,然后浑身脱力地摔在地上。 它伸出一只触手人性化地揉了揉脑袋,然后自以为没人发现,兀自扶着墙站了起来,一转身,黑色的豆豆眼对上了一双幽蓝色的眼睛。 那双幽蓝的眼中满是惊诧。 小章鱼:“……” 场面静默一瞬。 “你这出场方式……”临玉上下打量它一眼,尽力绷住表情,“还挺别致。” 小章鱼一愣,而后迅速羞愤,整个章鱼几乎都要红温:【你没看见!】 ……什么掩耳盗铃。 临玉欲言又止。 “怎么挑这时候来?” 她默了默,让系统保存了刚刚的录像,然后若无其事地拿了个茶杯放在地上。 小章鱼熟练地爬到了茶杯里,然后被临玉端着放在了桌上。 小章鱼攀着她的手指大吐苦水:【是阿尔弗让我来的。】 【你都不知道……阿尔弗那个混蛋,虽然我的确是精神体,不需要休息也能活得好好的,可是哪有把我当机器用的!】 临玉诧异:【你不需要休息?】 小章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会给未来的自己带来多大的折磨,它还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几只触手愤恨地拍打杯沿。 【他一点都不珍惜我!我刚结束一天的工作要回去,结果阿尔弗那个家伙突然跟我说,要我直接来找你……还说什么要让我之后听你的……】 【临玉,我是不是被那家伙卖给你了qaq……】 临玉安慰它:“至少比起祭司大人,我还是挺重视你的不是吗?” 小章鱼讷讷看向她。 【真的?】 临玉肯定:“当然。” * 小章鱼信了她的邪。 被阿尔弗“暂借”给临玉的第三天,小章鱼软趴趴地倒在桌上,看着面前摞成高山的古文化相关书籍,心中有一万句p要骂。 所以——为什么非得要一只章鱼来学习啊?! 这些书对它来说简直就是沉重的负担,偏偏临玉那个家伙不做人,还说什么“两个月之内,至少要把这些东西掌握到百分之八十哦”…… 小章鱼:“……” 小章鱼愤愤看向一边悠哉的皇女。 【你太过分了!你这个坏女人!】 它怒火冲天地摔着触手,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了清脆但细微的响声。 临玉转眼看向突然撂挑子的小章鱼。 “我怎么过分了?我很重视你,所以才会给你这些任务啊。” 临玉对着一只章鱼露出了温柔到让系统悚然的笑意,仿佛自己说的是什么山盟海誓:“你放心蘑菇,阿尔弗不重视你,我重视。阿尔弗不需要你,我需要。” 小章鱼一愣,被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片刻后,又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我们讨论的不是这个问题!临玉,我才不要帮你背古文化!这么多书!你怎么能给我这么多书!!!】 临玉叹了口气。 她故作为难:“难道我想给你这么多书吗?还不是因为你没有光脑,不然我就直接传输资料了。” “为了让你学得安心,学得全面,你知道我找了多久的书吗?!结果没想到……唉,伤心。” 一番话下来,仿佛她是什么一心一意为了孩子着想的家长,痛心疾首之余,还带着一种“哪怕被你误解我也要让你学下去”的破釜沉舟之感。 但问题是—— 【明明这些是你的任务!你要去读书,为什么要为难我一个章鱼!】 临玉深情道:“因为我比阿尔弗更重视你,所以才要给你分配任务啊。 ” “我这么信任你,你肯定不会辜负我的信任,对?” 话术。 系统暗道,都是话术。 这只章鱼刚刚终于意识到了临玉的骗局,现在应该也不会轻易上套了? 结果下一秒,小章鱼的声音再度响起:【哼!算你眼光准!】 系统失语了。 真不愧是阿尔弗的精神体。 哪怕这个是在外浪迹天涯许多年的前任星盗,有着和阿尔弗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但毕竟它是阿尔弗是一部分,所以在某些方面还是被表现出了惊人的相似度。 嗯,一脉相承的好忽悠。 临玉查过,萨维尔帝国皇家学院的位置不在主星上。 它处于距离主星堪堪两光年的卡戎星,乘坐搭载跃迁装置的飞船就能到达。 入学考核的方式是线上,要查找网址进入全息网络,通过考身份生验证之后开始作答。 所以不是非得去卡戎星。 临玉只需要把小章鱼放进全息模拟仓,再通过系统手段验证自己的身份,之后的作答就完全可以交给小章鱼来了。 一想到考试,临玉顿时一个激灵,走到小章鱼面前,伸出两根手指握住它的一只触手,然后小幅度地晃了两下。 她郑重开口:“交给你了,亲爱的蘑菇同志。” 小章鱼晕晕乎乎地勉强维持了自己的理智。 它:【哼!】 一低头。 「考古学家探索发现,距今约九百万年前的母星时代……」 ……救命。 精神体不用睡觉。 但也没想到会头疼。 * 另一边,第四星系边境战场。 路西斯来到了这里。 第二星系赖恩星反常沦为战场的事情还没调查出结果,但受害者名单已经发到了路西斯的手上。 星海时代基本不会出现漏记的情况,路西斯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看见“扶朕”或者是“扶清淮”的名字。 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还活着。 被扶家带走之后,或许扶朕没死,还趁着赖恩星骤然大乱的时机逃了。 路西斯不知道他会逃去哪里,星海茫茫,想找出一个人类来一点也不简单。 他想着先去当初的萨维尔-3768看看,果不其然,这颗星球上空无一人。 临玉也不见了。 路西斯沉下表情,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猜测。 ——已经死了吗? 当初扶识清前来灭口,路西斯强撑着勉强救下扶朕,并没有关注临玉的去向。 她也是宇宙污染的知情人,所以……这是已经被灭口了? 路西斯有点短暂的茫然。 时至今日,除了自己曾经找到的那一枚标志,事情调查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他的心中难得有些浮躁。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浮躁。 拿出光脑,路西斯对某个人发了消息。 【还没找到扶朕或是扶家的幸存者吗?】 过了一阵,对面回复: 【报告莱德阁下,我们还在尽力搜寻。】 路西斯眉头轻皱,灿金色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沉凝。 ……还没找到。 【阁下,调查的事情可以不急于一时,庭里得到消息说,有一位一代疯了,需要人去处理。】 【庭里指派了您去,地点就在奥兰多09星域,啊,也就是“星海墓地”。】 下属感叹一句:【这位一代还真是……比其他精神崩溃的释律者好多了,还知道自己去葬身地。】 路西斯凝视着这行文字半晌,某种难言的复杂和荒谬袭上胸腔,就像来到一颗重力极大的星球,就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又疯了一个。 这次是谁呢? 又是因为这全星海最劣等的基因本能吗? “奥兰多09星域……” 路西斯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在半空中划开一道长长的弧度,星海就像被割开了一条缝隙般,随着他指尖的动作凭空出现了一道漆黑的口子。 就像某种视觉魔术。 路西斯把手伸进那条口子, 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型定点跃迁装置。 打开装置,充能,深邃的黑洞逐渐出现它的雏形,直到黑洞成熟,路西斯一脚踏了进去。 头脑恍惚一瞬,眩晕和失重感接踵而来。 “莱德阁下!” 耳边响起了机械小球003的惊呼声。 路西斯定了定神,从跃迁带来的副作用中缓过神来,看到003,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第一星系。 “准备飞船。”他说,“我要去奥兰多09星域。” “奥兰多09?!那不是星海墓地吗?!莱德阁下、您、您……您别想不开啊!!” 003:Σ(?д?|||)?? 003登时慌了神。 “虽然我知道任务进展缓慢对释律者来说是一件十分受挫的事情,但是庭里不着急,您也没必要——” 电子摄像头和路西斯的金瞳对视,003见他毫无反应,开始更着急忙慌的劝他。 “阁下、莱德阁下,如果您想要院里的帮助也没关系,我们院里完全可以提供您所需要的……” “任务。” 吝啬的解释响起,003卡壳一瞬,“……您说什么?” 路西斯:“奥兰多09有个疯了的一代,庭里给我派了任务去处理。” 机械小球:Σ(?)? 某种淡淡的尴尬弥漫。 机械小球顿时一激灵:“那个、飞船是……前往奥兰多09……院里还有空余的飞船,十分钟内为您准备!” 通过链接网络发送指令之后,小球人性化地瞅他一眼,又瞅他一眼,最后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那个,阁下……” 路西斯看向它。 “疯了的一代……是谁啊?” 003小球谨慎地为自己加上一连串的补充,“啊,如果涉及绝密那就当我没问!我只是纯粹好奇并且关心阁下们,绝对没有别的目的!”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路西斯薄唇轻启,只吐露了一个名字:“谢镌之。” 003小球:“啊……啊?!” 因为工作需要,003机械小球是属于第一星系生态院的财产,而生态院又隶属释律庭,所以不可避免地和诸多释律者有往来。 院长为了图方便,把所有智能助手机械小球的芯片中都储存了一套最基本的在职释律者信息,并且还会随时更新。 所以它认识目前在职的所有释律者。 “谢镌之阁下……怎么会是他?!” 路西斯垂眼。 和小球的震惊不同,路西斯早就预料到了谢镌之这个结局——从六年前的那次照面开始。 第57章 幻梦 奥兰多09萦绕着死亡和荒芜的气息。 路西斯没有来过这片星域,在飞船掠过破碎的星球和黯淡的星云时,他透过飞船的窗子往外看去,入目都是了无生机的灰色。 谢镌之是自己来到这里的。 他是一代,是诞生于最深处那片星云的宇宙最直接的产物,在被释律庭接走之前,一睁开眼睛,入目就是奥兰多09的星海墓地。 这里是诸多生命沉眠的地方,无家可归的亡命徒、飘零半生的漂泊者……很多人都会死在这里。 路西斯从没涉足过这片土地。 飞船谨慎地停在一处空地,他踏上这颗实质意义上已经死亡的星球,机械小球003迅速从舱体内飞出来,缀在他的身后。 003是此次任务的辅助机械,主要用于记录任务进程并提供帮助。 路西斯没办法得知谢镌之究竟在哪里,003顿时飞出来,死星的氛围莫名感染者来者,小球机械音中的活泼都少了许多。 “正在打开生命追踪程序,已经为您检测到生命能量:1” 虚拟屏幕投影在空中,上面实时呈现着一个绿色的能量点,那代表的就是谢镌之的位置。 3168k,距离这里不远。 路西斯追着小球指示的方向,双腿瞬间发力,他如一道离弦的箭光,坚定而一刻不停地朝着绿色的能量点赶去,就连眼神都没有发生变化。 003:Σ(?д?|||)?? “等等我莱德阁下!” 003在身后飘着追,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背影突然停下。 好在刹车及时,003稳住了身形,没有直接撞上去。 “……莱德阁下?” 机械小球在他身后探出了身体,电子摄像头的视野瞬间扩大,它一眼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人。 在电子摄像头捕捉到影像数据的一瞬间,003的内置程序就已经开始自动运转,把面前的影像和资料库中的形象一一比对,很快,机械小球不可思议地确认了答案。 “这还是……谢镌之阁下吗?” 谢镌之神色颓靡,黯淡的头发凌乱地搭在脑后、垂在脸侧、遮在眼上。 人已经来到了身边,他都没有抬头看一眼。他瘫坐在这片荒凉的灰色土地上,就像一个不修边幅的普通人。 但路西斯知道,“不修边幅”对于谢镌之来说已经是相当糟糕的情况了。 003晃了晃胖胖的身体,它看了看谢镌之,又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作的路西斯。 在一地的静默中,呼吸声都清晰可见。 一向讲求效率的路西斯没有直接拿出武器,而是在站了良久之后终于开口。 院里都知道,他惯来语言吝啬,此刻却开口说了很多的话。 “谢镌之,没想到你变成了这样。” 地上的人听见声音,捋起额前凌乱的头发,定眼看向了出声的方向。 他有些犹疑,生锈的记忆开始胡乱的呈现在脑中。 “路西斯……?” 这是一声很轻也很迟疑的问询。 路西斯颔首:“是我,庭里说你疯了。” 谢镌之扯扯嘴角。 “那不正好?直接葬在这里。” 003却有些困惑:“可是……谢镌之阁下看起来除了不修边幅一点,其他都还挺——”正常呀。 后面的话小球还没说话,它就骤然看清楚谢镌之怀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意识储存器。 机械小球被动的扫描了这个储存器。 003不了解谢镌之的事情,但转过电子摄像头看看路西斯,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所以……莱德阁下您认识这位谢镌之阁下。” 一个一代一个二代,怎么相识的? 没人回答。 路西斯和他对视几眼,走到谢镌之的面前,蹲下身看着他怀中的意识储存器。 “这里面是芙兰·萨维尔吗?”他问。 谢镌之双手下意识一紧,金色的瞳孔中泛着某种一闪而逝的挣扎,而后又茫然片刻,低头看了一眼储存器的状态,才轻声喃喃说:“……我很爱芙兰。” 路西斯看着他。 面前的人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瞬间激动起来,顷刻间扯上路西斯的衣袖,抖着唇说:“喂莱德,你记得?!六年前我说过的……我很爱芙兰,芙兰……” 复又自己瘫倒回去,像是骤然间想到了什么,“她死了。” 路西斯“嗯”了一声。 机械小球看了看两人,顿时决定不出声了。 “所以这里面的,就是芙兰·萨维尔的意识。” 谢镌之下意识道:“不是。” 他摩挲着意识储存器的金属外表,动作间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珍视。 路西斯见过很多这副模样的同僚,疯狂的、喃喃自语的、形容狼狈的、情绪崩溃的。 几乎所有同僚变成这样的祸因都是基因本能,他以前觉得谢镌之或许不会,但在对方十二年前说出以“我遇见了一个人”为开头的话题时,他就预感到事情不妙了。 释律者的业余生活寡淡如水,在进入双向选择的特殊时期之前,所有人都对宇宙污染之外的任何事漠不关心。 就像冰冷的、只知道工作的“机器”。 其中一代尤甚。 诞生于星云中的那些释律者,好像天生就缺少爱人的神经,别说情感,就连情绪都几乎没有。 宇宙在创造这批特殊的生命时,好像在很赶时间,在快要完工时才突然想起还没给释律者安装上情感模块,所以后面又一股脑地给了出去。 二代虽然好一些,但也和一代一样受制于基因本能。 路西斯只是和谢镌之偶然相识。 数年前,两人因为巧合被安排了两次同程的巡航,期间解决了十七个占据主航道的污染源,说上了三句话。 ——长官,前方检测到宇宙污染源。 ——准备清除。 当时的谢镌之正准备按下巡航舰的能源炮控制器,结果有一架民用飞船突然闯进了射程里,谢镌之完全没有动容,路西斯却抓住了他正要按下的手。 ——请等等,长官。这里还有民用飞船。 就这么三句话。 谢镌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那个时候的路西斯刚加入释律庭不久,还以为是谢镌之不满于他身为下属却干扰指令,后来他才意识到,所有的一代都是这副样子。 漠然、寡言、冷淡。 虽然他自己的话也不多,但是在释律庭的一代同僚中,居然还是算聒噪的。 ——或许一代之间就是机器和机器的相处模式呢? 一起工作,但绝对不发一言。 因为没必要。 就是这样的谢镌之,在六年前的某一天,找到了他在整个释律庭中最能倾吐话语的某个人——只共同巡航两次,总共说了三句话的路西斯·莱德。 那时候的路西斯谋划着联系法厄弥斯的事情,正巧被他撞见,因为自己要做的事情或许会触及整个释律庭的利益,他绷着身体,如临大敌地看着谢镌之走到他面前。 ……庭里发现了? 谢镌之是来清算他的? 在路西斯冷眼警惕的注视下,谢镌之开口了。 【我遇见了一个人,她叫芙兰,是第五星系的皇女。】 路西斯看着谢镌之的样子,他的面色依旧如往常平静,眼里却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色彩。 说不上来,用003的话来说,那时候的谢镌之心情好到不像个释律者。 路西斯也才意识到,往日里能被一代轻易发现的小动作,谢镌之却完全没有察觉。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亢奋里,虽然这种亢奋在路西斯看来也就是神色多了一些柔软的情绪,可这已经足够谢镌之沉浸其中。 路西斯被迫听了半个小时,关于谢镌之眼中的芙兰是什么样子,以及他这位上司的心路历程。 【她说很感激我从宇宙污染中救下她。】 这不是职责所在吗? 【她想知道我的名字。】 也正常。 【她邀请我作为来宾参加萨维尔的封储仪式。】 应该只是感激并客套客套,或许还有借释律者的名头震慑他人的理由。 【她说喜欢我。】 嗯……嗯? 话题跳跃的速度太快了。 谢镌之面无表情地讲,只有眼睛在微微发亮,路西斯面无表情地听。 听到这位上司已经在谋划着双向选择仪式该定在哪一天时,他终于忍不住问了。 ——长官,这位芙兰小姐是在什么时候同您表白的? 他一点都不想听自家上司的恋爱经历,但路西斯听着听着,总觉得这“恋爱经历”好像只有一位主角。 他心善,上司又是个天赋武力点满但“思维纯粹”的一代,所以他还是决定多问两句。 结果谢镌之答:我们认识的第一天。 他甚至十分肯定:我知道,这叫一见钟情,我真幸运。 路西斯几乎失语。 认识的第一天……? 路西斯欲言又止,又觉得自己根本没立场说太多,更何况陷入情感的释律者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就像路西斯的生身父亲一样。 就算有他母亲那样执着的人苦苦哀求都没用。 但路西斯是二代,经过了父母糟糕收场的情感生活之后,他好歹也有些自己的谨慎。 谢镌之就不一样了。 谢镌之诞生于星云,庭里也不会有同僚告诉他该如何辨别突如其来的到底是不是爱情。 总而言之,他眼睁睁看着长官一脚踏进爱河。 然后不出意外的—— 坠机了。 十三年前,路西斯又一次被巧合分到了谢镌之的巡航队伍。 巡航结束之后,谢镌之邀请他去暂停的生态星球,然后七拐八拐地找到了几块对精神力有所裨益的紫色晶石,不大,加起来也就三枚六芒星徽章的大小。 谢镌之还拉着他一起挖。 释律者的武力相当不俗,两人挖了七个小时,才终于获得了这几块不大的石头。 后来路西斯才知道,那东西叫“紫晶矿石”,是在萨维尔帝国堪称国宝的存在。 只是产量稀少,挖矿者还需要极高的天赋才能抵抗力量的涤荡,所以一般都是被发配的萨维尔贵族来做这些事。 谢镌之好像陷地更深了,就连情绪都强烈了一些。 他视若珍宝地捧着这几枚紫晶矿石,终于还是忍不住分享了路西斯并不想听的感情进展。 【她说她的精神力不够,想要吸收紫晶矿。】 哦,所以你就拉着我来开采了七个小时。 【为了紫晶矿,芙兰主动亲吻了我。】 哇哦,原来是“为了紫晶矿”。 路西斯面无表情地想:长官你只是个工具人,你清醒一点啊。 谢镌之不清醒。 又过了几天,他说要离庭一段时间,去萨维尔帝国作为宾客参加封储仪式。 路西斯不清楚封储仪式发生了什么,反正第三天谢镌之回来的时候,脸色都苍白了许多。 路西斯问他怎么了,刚想预祝他顺利,结果只听见谢镌之沉着脸说: 【前天封储仪式结束,昨天皇帝死了,芙兰也在昨天嫁人了。】 嗯……嗯? 他刚想说长官别灰心,你还不到无可自拔的地步,多做个十几年任务涤荡一下身心,或者干脆申请去边境战场杀个十年八年的星兽,说不定你的状态还可以逆转。 结果一刻也没有为逝去的爱情而伤心,接下来谢镌之用他的语言震撼了路西斯第二次。 【芙兰说她没想到王位会被传给她兄长,她和那个星海渣滓结婚只是为了借用他的权势。】 路西斯:…… 【毫无疑问,那个渣滓是我和芙兰之间的败笔,但是没关系,双向选择的契约作用于灵魂,我们才是一体。】 路西斯问他怎么想的。 【她说等她登上王位就和我缔结双向选择的契约,所以我会帮她,我会成为反抗军的助力。】 说这话时,谢镌之脸上的表情已经没有了当初纯然的欣喜,好像带着某种执拗。 再之后,他的这位长官真的为爱冲锋申请了离庭,且暂无归期。 又过了一年,时间来到十二年前。 宫变失败了。 路西斯刚巧被派了任务路过第五星系,此时他的职务升了一级,和谢镌之平级。 想到自己那位归期未定长官,路西斯特意多走一点路,来这边看望一下对方。 路西斯找到了他,站在不远处的位置注视着神情颓丧又不可置信的谢镌之。 他的突然到访并没有激起现场的任何水花,因为现场已经足够乱了。 谢镌之拽着一个男人的领口,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眼中的愤怒喷薄而出,他一遍遍地质问:“你杀了她?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男人的脸憋到青紫,周遭一圈人喊着“保护公爵”,声势浩大地冲过去,然后被谢镌之一枪一个崩了脑袋。 那个被称作“公爵”的男人逃了,谢镌之没追,有点踉跄地走到不远处的人堆里,从里面刨出了一个金发女人的尸体。 女人死不瞑目,眼睛是漂亮的紫色。 一开始路西斯还在想,这个女人的显然只是在利用谢镌之夺取权势,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只有谢镌之沉迷其中无可自拔。 现在她死了也好谢镌之去边境战场杀上几十年的星兽,或许也不至于陷入基因本能的情感折磨里。 再之后的事情,路西斯就不清楚了,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本以为第二天就能见到返回释律庭的长官。 没想到,谢镌之依旧未归。 之后他才得知,芙兰死的那天,萨维尔的皇帝找了谢镌之,身后的士兵还押着逃跑失败的叛党公爵。 萨维尔的皇帝给了谢镌之一个意识存储器,里面可以保存芙兰的意识,并提出了一个合作。 谢镌之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的面色比以往更加冰冷,眼中也没了任何欣喜的神色,只有在摩挲那一枚意识存储器的时候才会柔软片刻。 谢镌之回到释律庭待了六年,但出任务的频率和完成效率都降低了不少。 反观路西斯,因为出色,他又升一级,谢镌之需要反过来喊他“莱德阁下”或“长官”。 但即便如此,谢镌之好像养成了某种习惯,一定会找到路西斯倾吐心声。 【莱德阁下,我不甘心。】 谢镌之归庭的第六年,缓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再次申请了离庭。 路西斯有点低估一代的执着了。 他的前任长官最终还是答应了萨维尔皇帝六年前提出的交易,去挑选了一个作为意识体容器的皇子。 路西斯在时间的流逝中意识到自己愈加淡漠的情绪,他好像也开始受到基因本能的影响,来自父亲的基因开始在身体中猖獗地昭示地位,于是路西斯不再关注谢镌之的事情。 比起无关紧要的谢镌之,他更恐惧自己的变化,并且终于在自己足够有话语权的时候联系上了法厄弥斯,和对方谈妥了一笔触及释律庭利益的交易。 * 后来听说谢镌之成功了。 * “你分明成功了,不是吗?” 路西斯平静的开口,“你可以复活芙兰,然后用你设想的一千一万种手段来禁锢她,让她永远离不开你——我知道你这么想过。” 一代释律者,单纯好骗又偏执成性,就像招惹上了就完全甩不掉的野犬般,还只对着一个饵垂涎。 他好像被饿了很久,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越发失去理智。 机械小球003骇然地听着路西斯面无表情吐露的话,不由自主地阻止:“这是违背星海公约的!!” 谢镌之讷讷看向路西斯。 “芙兰活过来了。” 他习惯性摩挲了一下意识储存器,又下意识的否决了自己的说法,“不对……不对——那不是芙兰。” “路西斯,我以前跟你讲过的,你知道的——芙兰不是那样的,我们是双向选择,她先选择了我,对?” 谢镌之的金色眼瞳中带着希冀的渴盼,好像在期待从路西斯的口中听到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谢镌之临到死时,路西斯难得想要告诉他一些什么,反问:“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谢镌之微愣。 路西斯第一次承担情感导师的职责,只问一件事:“你为什么会选择芙兰·萨维尔?” ——只因那个女人口中所说浅薄的“喜欢”? 路西斯想了想,招手让身后的003过来。 机械小球福至心灵,飞到了谢镌之的面前。 003:(●●) 003:“我检索过了,这个意识存储器是空的。” “不是。”谢镌之即刻反驳。 机械小球怜悯的看着他。 “好,谢镌之阁下,你知道你的精神开始崩溃了?” “我知道。”谢镌之有些恍惚,“路西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瞳孔没有聚焦,整个人好像又陷入了糟糕的幻觉中,开始喃喃自语。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和芙兰相遇的第一天,她问我的名字,她邀请我参加封储仪式,她说喜欢我……” “我要帮她成为储君……她的性格很别扭,她很爱我。我有一截萨维尔皇帝用作交易成立象征赠与的琼枝,她从没说过想要。” 路西斯心想怎么可能,十三年前你还拉着我一起给芙兰挖紫晶矿呢,就是因为她说了想要。 “哦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说想成为储君,我可以帮她!我和皇帝做了交易 ,我们一起努力了六年成功了……然后只差登临王位,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是这样?” 路西斯指出他话中巨大的漏洞:“谢镌之,你的芙兰只和你认识了一年。” 哪来的六年。 芙兰最终也没登上储君之位,更何况,就连路西斯都记得,当初被封储的可不是芙兰,所以芙兰才会选择联姻借势,然后发动宫变。 谢镌之的话前后矛盾,说出口的“回忆”也是无稽之谈,就像把一切他最无法割舍的珍贵记忆混杂在一块。 ——只有最开头是路西斯知道的,后面全像是谢镌之自己编造的幻梦。 最后,路西斯问他:“你想葬在哪里?” 谢镌之不假思索:“星云,葬在一个可以看见星云的地方。哦对,带着她一起看。” 意识储存器被紧紧地抱在怀里,谢镌之执拗地抬起眼,又强调一遍:“我要带着她一起。” 路西斯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他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这段时间星海内两起宇宙污染事故,一起是自己调查的,一起是萨维尔公布的。 “我记得你选了一个皇子做容器——然后萨维尔星系就传出了霍格·萨维尔因私自投放感染宇宙污染的星兽,违背星海公约被释律者处决的事情。” 霍格·萨维尔。 谢镌之听到这个名字,他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情绪骤然崩溃,一遍遍地开始查看意识储存器,最后绷着身体,好像突然之间从混沌清醒了过来。 他抖得很厉害,无意识地喊了一遍:“霍格……” ——我不想死。 他的脑海中骤然响起这句话。 “我好像……一直就没看清楚一件事。”谢镌之喃喃。 他只能选择一个人,所以偏执的情感根本没有注意到心的朝向。 从他破碎的话语中拼凑出了自己想了解的信息,路西斯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放在谢镌之面前。 路西斯又问:“那场星兽灾难中,我找到了这个标志,如果星兽的污染是你做的,你就该认识它。” 谢镌之瞥了一眼。 “啊……我和那个家伙倒是没有合作,可这个标志我的确认识。” 他似乎很是困倦,终于闭上了眼睛,双手怀抱着那个空荡荡的意识存储器,语调也拉的很长。 “第三星系,慕容枳。” 路西斯颔首:“作为交换,我会答应你的要求,帮你选一个能看见星云的好地方。” 第58章 异常行为记录 小章鱼感觉自己要死了。 在半大点的脑袋瓜反应过来临玉的骗术时,它都已经学完了临玉准备的那些古文化书籍的百分之八十知识。 在它又一次撂挑子不干的时候,临玉看着已经完成的学习成果,突然有种小看了这只章鱼的感觉。 “这才过去一个半月,你是真的可以啊蘑菇。”临玉走到书桌边,一手托起瘫倒的小章鱼,一手翻阅了一下小章鱼的笔记。 虽然算不上太好的字迹,但是胜在工整,还满满当当的写了六个本子。 小章鱼有气无力的瞥了她一眼,就连平常的坏脾气都发不出来,整只章鱼就像被抽掉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一样,成为了一张软趴趴的白色鱼饼。 临玉面露惊叹,啧啧称奇:“这就是八只手一起写字的速度吗?你甚至还不需要休息,难怪阿尔弗不在乎我可劲压——咳咳,重视,重视你。” 小章鱼:【呵呵。】 你让一个前星盗学文化,这跟活阎王有什么区别。 星海时代出现过文化断层的现象,甚至文化断层的程度还很严重,人类对母时代的知识一知半解,探索也受到严重的阻碍。 母星处在第四星系,不是常人可以进入的地方。 但历经这么多年,星海诸多学者不懈努力得出的成果也非常可观。 从宗教信仰到民俗习惯,从区域之分到朝代演变——这些在“大异变”时期临玉都没有来得及学习的东西,却被星海的学者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给发掘了出来。 总而言之,小章鱼看完了这百分之八十临玉准备的课本,但这些还远远不及古文化长河的千分之一。 它有点虚脱,在学习完“母星时代的宗教信仰”之后,顿时就对古文化失去了强撑着的激情。 临玉坐在椅子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章鱼柔软的荧白色脑袋瓜。 小章鱼摆摆触手:【你觉得你礼貌吗?】 临玉说:“我以为我们已经够熟悉了。” 【我不想再学习了,你这个坏女人,你一点都不珍惜我,你比阿尔弗还要还要混蛋!】 它开始发出嘤嘤呜呜的声音,不久之后,章鱼身下的笔记本晕染出深深的水渍。 临玉心情微妙了一瞬。 出乎意料,她妥协的速度非常快:“好,既然你不愿意,那剩下的半个月就好好玩。” 小章鱼哭声一停。 小章鱼猛然抬头看向她,临玉肉是从那一双不大的豆豆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都说了我只是重视你,蘑菇,我们可是最要好的朋友啊。”她眼都不眨一下,“更何况,让你一只章鱼来学习古文化,确实是有点难为了,唉,如果不是因为我实在腾不出时间……” 系统暗自吐槽:【那是因为它已经学了百分之八十,足够通过入学测验了。】 而它的宿主却在这里假好心。 然后,小章鱼看着她,紧接着梅开二度—— 它又双叒信了。 【哼!勉勉强强……这古文化也蛮有意思的。】 眼见三言两语安抚成功,临玉顺毛道:“嗯嗯,不愧是蘑菇,就算不做星盗了,转行古文化也是数一数二的!” 系统叹为观止。 睁眼说瞎话即可获得工具章鱼一只,稳赚不赔!稳赚不赔啊! 果然还是精神体随本体,哪怕小章鱼在外面当了那么久的宇宙张三,现在从了良,还就像是出来没有出去野过似的。 小章鱼轻缓的抬起一只触手,慢慢搭上了临玉伸出来的指尖。 * 与此同时,远在风雪之中的教廷,白发祭司骤然惊醒。 “祭司大人,您还好吗?” 门外传来了神职人员的声音,阿尔弗定了定神,恢复了平静的心绪。 “没事。”他说。 ——但是面色看起来恨不得掐死某只丢人现眼的章鱼。 * 还剩下半个月,军部的征兵就要正式开始。 系统查了查:【各大军团的具体征兵时间倒是错开了,入学测验那天,第一军和第七军率先开放征兵。】 【唔……其他军团排在后面,宿主要不要先物色好一个适合的再去?】 反正它家宿主精神力强度摆在这里,而且战斗技巧也牛的一批,这么想都不可能报不上名。 临玉问:“各大军团有什么不同吗?” 系统立刻展示出自己查找整合的信息。 萨维尔帝国坐拥一整个第五星系,幅员辽阔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地方大就不好治理,皇帝封了不少爵位,让精神力等级比常人高的贵族来负责那些偏远星域的管理。 但是贵族们一般都在主星有府邸,为了在全萨维尔权力的中心攀上更多的关系,一般的贵族都不会选择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辖区。 不过皇帝并不在乎。 他只是需要人管理,在哪都一样。 同样的,因为地方大,星系与星系之间接壤的面积也非常人可以料想。 第四星系整片都是污染,还逐年有着蔓延萨维尔的架势,边境辽阔程度是全星海几大星系之中最夸张的,所以必须分点设置不同的军团。 军部直属皇帝,其下共有二十三个军团。 这二十三个军团分别驻扎在不同的星域,抵抗着前来侵犯国家领土的被污染星兽,职责相同,只是能力有高低。 【要论最强,那肯定是第三军,我们上次见到那个希·温就是第三军的少将。】系统语重心长,【要不我们等两天,公告出来之后去第三军?】 综合实力最强的地方肯定是最好的,系统对自家宿主有着百分之百的信心,它相信临玉一定可以在第三军如鱼得水、更进一步。 临玉:“不行。” 系统:? 系统:【为什么不行?】 “我进不去的。”临玉说,“要是选择第三军,我肯定直接被筛选在资格审查这一步。” 【啊?!为什么?】 “因为狗皇帝不允许,傻孩子。”临玉都有些怜爱系统了,“难为你跟着我了,星海生活很‘精彩’?”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她突然说这些,但系统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感觉学到了不少人类世界的肮脏思想。】 它小心感知了临玉的情绪,某种下意识的直觉让它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系统只敢在心里补充—— 嗯,其中最黑心的就是它的宿主。 系统至今无法明白,为什么上辈子的宿主明明是一个打打杀杀奔赴前线的收容员,却在思维方面能如此缜密? 数据生命的代码都要打结了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但是无所谓。 数个险境中求得生存的结果展示在它面前,它已经学会了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宿主。 “所以,不用选了,我们就去第七军。”临玉再度开口,一锤定音。 反正都是边境,哪里都没差。 参军就参军嘛。 虽然得隐姓埋名从基层做起,但那又不是什么大事。 至少军部奉行能者居之的理念,谁行谁上谁晋升,制度公平且完善。 月色皎然。 萨维尔主星的美景毫无疑问是最好的,夜晚温度适宜,窗外繁星璀璨,无数光年之外的微芒闪烁,而这漫天的繁星,居然都属于这片广袤的帝国。 临玉坐在书房的座椅上,不知为什么没有去休息,她兀自 沉默一会,突然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很疲累般,往后仰头,直接躺倒靠在了椅背上。 这些天的事情实在太多,处理完之后,她总感觉自己并没有从泥潭中挣扎而出,反倒是陷入了更深的泥潭。 临玉面无表情,心里已经骂了好一阵子了。 马勒戈壁的jpg “噗叽”。 一转头,在茶杯里睡觉的小章鱼无意识的翻了个身。 它人性化地伸出一只触手在脑子上挠了几下,然后含含糊糊地用精神释放着零碎的梦话。 【阿尔……混蛋……】 【古文化……呜呜……我不要学习了……】 临玉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位闷骚的精分祭司……是不是可以梦见蘑菇经历的事情来着? 那照这么说…… 一个半月以来,因为学习,这只章鱼情绪崩溃了好几次,撒泼打滚、涕泗横流、怒声控诉,被揭穿后深感丢脸还会掩耳盗铃,这些—— 岂不是阿尔弗都知道? 系统补充:【还有宿主你对蘑菇说的那些骗术,他估计也梦得到,然后被自己蠢蠢的精神体气醒。】 【蘑菇这些天一刻不停地看书背书记笔记,说不定阿尔弗一闭上眼睛,梦里也全是被迫学习。】 这么一想,阿尔弗也是挺不容易的。 白天忙到脚不沾地,还必须对现在每日以千计数的笑脸相迎,到了晚上还得被小章鱼气到,或者是被小章鱼所学习的古文化给同步折磨。 啧啧啧。 好惨,真的好惨。 临玉当即决定给对方发一个视讯去看看笑话。 视讯拨通。 然后被瞬间挂掉。 紧接着光脑响了一声,阿尔弗的信息弹了出来。 【精分死闷骚】:格薇尔殿下,要想朝拜女神,心是必须要虔诚的。 【精分死闷骚】:您如果想要从我这里获得便捷通道,那实在抱歉。言尽于此,祝您好梦。 临玉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系统纳闷:【不是,咱也说什么啊。】 “统子,你能监测到阿尔弗光脑的状态吗?” 系统现在有声望值积分了,升级了,给自己加载的模块多了。 从前做不到的事情,现在有一部分可以做到了。 它当即摸着网线过去监测了一下,随即发出恍然大悟的一声:【哇哦。】 临玉:? 系统:【不愧是祭司,真有排面。阿尔弗的光脑上有十七个监控程序。】 【这些监控程序分别负责不同的方面,从财政支出到聊天记录、语音、浏览器历史……反正涵盖了各个方面。】 临玉叹为观止。 随即又想起什么。 “等等……那如果财政支出也被监控,那他之前给我转的那三十万帝国币……?” 狗皇帝不会知道了? 【好消息是,阿尔弗擅长为帝国散财,在你之前,他还给四十七个人陆续转了十万到百万不等的帝国币,备注都是“希望你\/你家人\/你朋友早日康复”。】 临玉:“……哇哦。” 【但大概是因为不劳而获实在太快乐了,很多人还很精明,拿到钱的没有一个宣称自己收到教廷财款支持,都想着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不能让别人知道。】 【甚至其中还有三十九个人至今也没来过教廷还愿,估计是跑了……其余九个倒是拿到钱后过了一段时间说自己\/家人\/朋友的病好了。】 阿尔弗是怎么想的呢? 代入他,临玉完全理解—— 反正又不是我的钱。 我被严密监控钱都花不出去,但是我可以用“女神会爱护她的每一位子民”为理由,用王室拨的款来“救济”可怜的信徒啊。 用王室的钱来传播女神的理念、加强教廷的地位,只能说阿尔弗是有一手的。 【总而言之,因为他总喜欢这样大肆挥霍,只要财政上备注“愿xx健康”,那背后的人查都不带查,就知道是祭司又被谁谁编造的苦痛经历给骗了。】 而王室需要这样的祭司。 虽然特别伤财,但狗皇帝只会觉得这样纯粹(好骗)、怜悯世人苦痛(会被不知真假的谎言蒙骗)的阿尔弗最好拿捏。 而临玉恰巧用了“父亲重病缠身命不久矣,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前来行刺”为借口,骗了一笔被阿尔弗备注“愿你父亲早日康复”的三十万巨款。 ——这才没被怀疑。 “所以说,阿尔弗知道自己是被监控的。” 【没错,所以他的聊天记录和联系人干净得令人发指。】 系统找着找着,突然咦了一声:【这是……《异常行为记录》?】 系统一点开,上面第一条赫然写着: 「第一条,浏览记录中出现和女神无关的信息:“梦见自己成为星盗了是为什么”,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初步猜测阿尔弗祭司有反心,望重视。」 临玉摇头:“真极端。” 「第二条,拒绝侍从贴身服侍穿衣洗漱,表示要自己完成,初步猜测阿尔弗祭司蔑视王权,看不上王室派去的侍从,望重视。」 临玉叹息:“真离谱。” 一直往后翻,时间也越来越接近现在,系统接着念: 「第三千七百八十二条,阿尔弗祭司在《每日自省》中写道:“有信徒说自己同时爱上了三个人,想向女神求得他们四个共同幸福的办法,我实在无法给出良好的建议”。 评价:阿尔弗祭司对信徒的恳求产生懈怠,怀疑他的心思已经不在为信徒排忧解难上,或许别有目的,望彻查。」 临玉惊异:“……真开放。” 「第三千九百八十四条,阿尔弗祭司在《每日自省》中写道:“有一位信徒忏悔说自己爱上了丈夫的情人,但她的丈夫并不知情,想要求得女神的原谅。女神当然会原谅每一位诚心悔过的信徒。”」 「补充:之后阿尔弗祭司又在这条自省后面添加一条:“这位信徒是和丈夫一起来的,丈夫在进行忏悔时自言他真正爱的其实是妻子的弟弟,为此他痛不欲生,想要求得女神的原谅。当然……女神当然会原谅她的每一位信徒,但我依旧不知道该从哪一个方面给出实质建议,他们两个都是。”」 其后附上评价:「阿尔弗祭司越发懈怠,时至今日依旧无法完美解决信徒的困惑,实在是失职,绝对别有用心,望彻查。」 临玉都有点怜悯他了:“……真可怜。” 这都遇见的什么玩意,祷告室的极品多,监控室的极品也不少啊。 系统啧啧惊叹:【三言两语都说不清楚的情感大戏,阿尔弗一个被困在教廷十二年,就连恋爱都没谈过的祭司怎么可能明白。】 ——这些个离谱的信徒该不会是狗皇帝派去教廷的内鬼? 话虽如此,临玉已经打定主意先看乐子。 端起旁边的红茶喝了一口,她好整以暇地等待接下来更离谱的记录。 「第四千一百零二条,阿尔弗祭司和格薇尔殿下加上联系方式,初步怀疑他想联合王室边缘成员谋反。」 临玉的手滞在半空,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有种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无措感:“……这谁记录的?” ——捕风捉影!血口喷人啊! 临玉愤愤然:“我可是良民!” 系统默默道:【这个后面倒是括弧指正了,说你们添加上联系方式原来是因为吸收琼枝的那件事。】 临玉:“那还好,知错能改就说明还——”有的救。 「第四千一百零三条,阿尔弗祭司经常深夜突然打开光脑进入格薇尔殿下的私聊框,但什么消息都没发。 怀疑祭司对格薇尔殿下暗生情愫,亦或两人两情相悦,望彻查。」 临玉一口红茶喷了出来。 “诽谤!这是赤裸裸的诽谤!” 这到底是谁写的?! 这种人就该被发配去挖紫晶矿……哦不,被发配去边境战场! 系统看了一眼记录的日期,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了一条可怕的猜测。 【宿主,你说,狗皇帝之前试图让你去联姻,是不是就因为看到了这一条记录,想要“拆散”你和阿尔弗,让你们一点可能也没有?】 临玉一想。 临玉突然理解一切。 她转头看向睡得天昏地暗的荧光小章鱼,好像理解了为什么阿尔弗会精神分裂。 ——要是换成她被这么监视和主观臆断,她早就发疯了。 大不了就策反呗。 你是神眷者后裔我也是,我还有大把大把的信仰,到时候就说是感召到女神的声音奉命谋反,谁怕谁啊。 “所以,刚刚被突然挂了视讯,然后对方发这么一串话来,是因为怕被怀疑?” 临玉一思忖,“那也不对啊……记录上不是说他一直深夜点开我的聊天框又不发消息,真的假的啊?” 系统“嘶”了一声,【他不会是真的喜欢你?!】 临玉想了想。 临玉悚然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猜不到他的意图。 “这样,系统你能屏蔽阿尔弗光脑上的监控程序吗?” 【可以是可以,以我现在的能力,两个小时不成问题。】 “那就好。”临玉舒了一口气,“屏蔽。” 【完成了。】 临玉紧接着给阿尔弗发了一条消息。 【格薇尔】:光脑监控程序已经屏蔽,打开视讯,我有事要说。 另一边回复的速度快到就像根本没睡觉似的。 【精分死闷骚】:你怎么做到的? 【格薇尔】:问就是天赋异禀。 【精分死闷骚】:…… 一个视讯被打了过来。 阿尔弗没穿祭袍,看面料制式,像是睡衣。 他脸色很臭:“什么事,赶紧放。” 哪怕是睡觉,祭司的眼睛上也绑着缎带。临玉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总觉得他的眼下应该是有黑眼圈的。 ……说不定还很重。 系统惊叹:【……是和发给你的消息截然不同的语气呢。】 临玉只问:“祭司大人,最近你睡眠好吗?” 阿尔弗的脸色好像更差了,他反唇相讥:“你觉得呢?” 一个半月了。 整整一个半月,阿尔弗一闭上眼睛,梦境就在小章鱼犯蠢和小章鱼拼命学古文中反复横跳。 他的脑海中被迫涌现出了许多羞耻的记忆,和许多根本没必要了解的古文化知识。 小章鱼记得越深,阿尔弗就梦得越久。 古文化知识以一种阿尔弗根本无法反抗的方式野蛮的撬开了他的脑子,然后恶狠狠的钻了进去。 直到后来,某一天的祈神仪式上,阿尔弗站在忏悔的信徒前,看着他胸前类似十字架的装饰,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了母星时代的古宗教文化。 他当场冷哼一声,在意识到人设崩塌之前先一步出口:“……不及无面女神。” 还好这句话足够轻。 距离他最近的信徒全身心的沉浸在祈神,没听清楚,只茫然抬头询问:“怎么了祭司大人?” 阿尔弗沉默一瞬。 他面不改色:“你足够虔诚,女神会原谅你的。” 信徒感恩戴德地离开了。 阿尔弗累了一整个白天,但实在夜不能寐。 无数次深夜惊醒后,他停留在和临玉的对话框,想让她给那只章鱼减少点负担,至少别成天学习古文化,但思虑良久,始终在纠结。 就是开不了口。 嗯,对,他一点都不关心那只章鱼。 现在一见到临玉,阿尔弗顿时没忍住,“我需要良好的休息。” “所以你在怪我打扰到你?” “我说,我需要良好的休息。”他知道临玉明白他的意思。 临玉笑了。 “就这件事?” 她无比宽容,“当然,从明天开始,你就能有良好的休息了。” 毕竟蘑菇今天已经学完了总量的百分之八十,然后罢工了啊。 似乎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阿尔弗有些诧异,随即神色恢复了平静,即说:“最好是。” “当然是。祭司大人,我怎么会对你太苛刻?我们可是朋友,我还一点都不想失去你呢。” 毕竟是在这颗处处有算计的萨维尔主星上难得好骗、还跟她做过交易的教廷祭司。 白发祭司神情微怔,小幅度地抿了抿唇。 下一秒,阿尔弗迅雷不及掩耳地挂掉了视讯。 一人一统面面相觑。 系统纳闷:【他是不是被宿主你的话恶心到了?】 临玉:“……” 临玉微妙道:“谁知道呢。” 她又不懂精神分裂。 第59章 参军 小章鱼还真就好好玩了半个月,跟着临玉吃喝玩乐地享受之后,它看向临玉的目光终于重回友善。 ……甚至比以前更友善。 然后某天,临玉告诉它:“时间快到了,还有两天。” 小章鱼:? 她一把捞起小章鱼,把对方放进常住的那个茶杯中,然后带着它走了几分钟,到了另一侧的房间里。 房间里有一个空间足够躺下两个成年人的全息舱。 小章鱼懵懵然抬眼看向她。 临玉语重心长道:“交给你了,蘑菇。” 她小心的执起小章鱼的一只触手,用郑重的语气说:“我不想当文盲,这份名誉,就靠你来扞卫了。” 小章鱼:??? 【等等,这就开始了?!】 临玉用一种“大任就交给你了”的语气说:“对,这就开始了。” 身上发着荧光的小章鱼小章鱼被放进了巨大的全息舱。 系统暗箱操作,只听见“滴”地一声,然后全息舱响起播报—— 【身份认证成功,格薇尔女士,欢迎您回来。】 一刻反应的时间也没有留给它,全息舱迅速被灌满了某种特殊的液体,再之后,小章鱼的头脑开始昏昏沉沉,而后意识迅速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再度睁开眼睛时,它的视角突然变得很高,看周遭事物也比原本的要小多了。 小章鱼:!!! 它试图伸出触手感知周围,一发力,却看见自己的八条触手变成了人类的手掌。 ——好家伙。 全息舱外,临玉看着闭合的舱体,有点担忧地问:“你说蘑菇它真的靠谱吗?” 系统得意表示:【放心好了,这可是我精心为它挑选的身体数据,相貌平平、身高平平、浑身上下从脸到衣着都是按照平均值来捏的!非常非常没有辨识度,绝对不可能被任何人认出来!】 【它只需要循着指引去线上考场,考完就会自动下线回到现实,多好,多完美!】 临玉怀疑道:“但蘑菇是只章鱼,一下子用人的身体真能习惯?” 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系统卡壳一瞬,有点不自信:【呃……应该?】 【蘑菇不是阿尔弗的精神体吗?阿尔弗是人,蘑菇应该也可以很顺利地掌握身体?】 系统劝说她:【而且你想想蘑菇这完全不需要吃喝休息的特性,考试持续八个小时,它肯定没问题的!】 临玉又盯着全息舱看了半晌。 想到那只章鱼的智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但思来想去那么多也没用了,她转身离开房间,拿出自己早已备好的行李,跟卡洛发了消息。 【格薇尔】:告诉陛下,我准备出发前往卡戎星准备参加入学测验。 【卡洛】:殿下不用全息舱吗? 【格薇尔】:反正也是要入学的,还不如先去卡戎星。 【卡洛】:我明白了,祝您此行顺利。 临玉收了光脑,转头问:“藏好了?” 系统拍拍胸脯:【保证没问题,就算是第三星系的人来了,也看不出来你的全息舱是运行状态!效果持续两天,正好!】 “那就走。” 临玉说,“第七军在哪里征兵来着?” 【已定位坐标。】 格薇尔要入学帝国皇家学院的事情并未有所隐瞒,甚至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与此同时,某个名叫临玉,无人在意的普通孤儿决心参军。 某一处边境,远处星河璀璨,在战事暂歇的时候,这里有着全星海不可多得的美景。 可惜这里临近战场,和边境战场只相隔了两个星球的距离,也不算太安全。 临玉来到边境的路途很遥远,飞船换乘了好几趟,才终于降落在了这里。 最后一趟飞船还是因为第七军要征兵,特意派遣飞船前去接送网上报名的人。 是的。 网上报名。 初步报名成功之后,筛查的第一步,就是让报名者前去临近边境战场的星球,看看对方是否有这个胆量直面战场。 跟着系统的指引,临玉在中转星球待了快一天,而后上了第七军的接送飞船,在到达之前,就收到了光脑的新消息。 上面是一则由帝国皇家学院官方发来的消息,说是她已经通过了入学测试,并附上一份录取通知。 飞船降落之后,临玉看见了一处巨大的军事基地。 不认识的金属铸就基地最坚实的保护层,进入其中后,临玉和其他人一起被牵引到某个房间,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 指引的士兵提醒:“不该去的地方别去,这里虽然是第七军的基地,但是也紧挨着战场。” 在场有人小小地惊呼一声,面色是显而易见的惶恐。 临玉站在人群中左右看了看。 【宿主,你的身份已经伪造好了。】系统胸有成竹,“保证他们查不出来,你还能通过资格审查。” 临玉问它:“我是什么身份?” 【你是父母双亡的孤儿,福利院长大,精神力等级看你发挥,哦对了,名字还是不变化?】 就叫临玉。 【对了宿主,你的相貌要改变吗?】 “不用。” 格薇尔都没在民众面前公开露面过。 也就是部分贵族知道她的样子,但那些在宴会中和她见面的贵族绝对不会出现在战场上,再加上临玉的眼睛也不是紫罗兰色,所以完全不需要担心。 她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和那位格薇尔殿下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临玉只是染了个头。 她把金发染成了黑发,混在人群中也低调了许多。 又过了一阵子,有士兵在门外喊:“准备一下,先去测试精神力等级!” 军部的网上报名并不要求报名者填写精神力等级,个人填写的信息不好说准不准,反正基地都有的测。 有人举手,弱弱问道:“需要多高的精神力等级才能合格?” 士兵答:“要驱动仿生机械最好是要有b级,但也不是死规定,c级倒也能合格。” 闻言,在场有人长舒一口气,而有人则眉头紧锁,看起来对自己的情况心中已经有数。 萨维尔人大多数在觉醒精神力的时候顺带做过等级鉴定。 虽然有少数人的精神力等级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缓慢变强,再加上去教廷瞻仰女神神像时可能会有的感悟,不是所有人的精神力等级都和最开始的一样。 但总归有人没天赋。 临玉扫视一圈,把周遭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然后跟上前方士兵的脚步,进入了另外一个房间。 室内有一台体型不小的仪器。 一个短发女人站在仪器旁,指着仪器上的感应区,说:“对着这释放精神力。” 临玉站在后面看着,第一个人站在仪器前,伸出手,微弱的精神力拼尽全力地被释放,仪器的数值开始慢慢地跳动起来,直到停在了某一个位置。 【检测结果:c】 女人挥了挥手:“合格,下一个。” 第一个人面色欣喜地走了。 而后重复这个环节,临玉前面排了十几个人,只测出了两个b级,还有三个不合格。 系统说:【这倒是也正常,毕竟是上战场,需要的肯定是比一般萨维尔民众更强大的人。】 【不过……没想到这么危险的事情还有这么多人来报名啊。果然人类是复杂的。】 人类都怕死,可是对很多人来说,却总有高出死亡的存在值得追逐。 为了国家,为了亲人,为了无面女神的辉光可以找彻整片星海,萨维尔人做出了许多努力。 轮到临玉时,她走上前,依照方法释放精神力。 临玉此次前来参军,主打一个低调。 为了够到驱动仿生机械的门槛却又不惹人注目,临玉收着精神力,尽量把强度降了下去。 系统问:【宿主打算用什么等级呢?】 临玉思忖:“要不就也弄个b级?” 不多不少,刚好够。 一抬手,仪器上的数值却开始以一种没想到的速度飙升。 一旁的女人颇为惊异地看向她。 这是……遇见好苗子了? 临玉面色的都没变,眼见着差不多了,自己收了手。 仪器却没如前几次鉴定那样迅速得出结果。 【检测结果:b……b+……a!】 临玉:哦豁。 系统:【哦豁。】 系统指指点点:【宿主你没收好力道。】 临玉不擅长收好力道,她习惯了下手快准狠猛输出,一时间把握好那个度……不过也还好,问题不大。 检测结果出来的顺吉安,身后顿时出现一阵不小的骚动。 “a级!没想到我们这些人里居然还有这种精神强度的人……这都比得上神眷者的后裔了?” “说不定啊……平民之中能出现这种人,确实相当难得。” “不对,万一那人其实是某个贵族呢?我们又没见过贵族。” “这算什么?精神体天赋只是一部分,体能也是很重要的!体能不过关,照样会被刷下去!” “说的也是……” 女人显然也听见了后面的话,见着她的精神力等级,多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回答斩钉截铁:“我叫临玉。” “不错。”她目露赞许,“你的精神力强度很高,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 “年龄到了,孤儿院不收了,院长建议我找点事情做,为养我至今的祖国做出奉献,于是我来了。”临玉即答。 这年头,有这种思想觉悟的人不少,但是这种精神力等级却有这种思想觉悟的,那还真不多。 女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满意了不少。 “合格,下一个。” 再之后,又换了一个士兵来接引合格的人前往另一个地方。 跟着前方的士兵慢慢走过第七军基地的廊道,周围都是一些透明的墙面。在墙面之中的,是许许多多摆放整齐的冰冷机械。 有的类人设计,有的更像是作战用军舰。金属铸就的环境中,冰冷肃穆的氛围顿时包裹住了每一个人。 前方的士兵目不斜视地带领着他们往更前方走去,临玉在队伍中仰起头,四顾这些从未见过的金属造物。 知道它们都被用于战争,一种切实的震撼直击心灵。 同行的合格者中有一个男人忍不住惊呼:“这是……歼星武器!” 歼星? 临玉转头看向他,男人看着挺年轻,看向一旁某个透明墙壁的机械造物时,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常人无法理解的狂热光芒,虽然脚步还在跟着队伍走,可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移开。 系统啧啧称奇:【这科技水平,萨维尔有点东西。】 一听到他说歼星,其他人也纷纷好奇起来:“你怎么认识的?” “我父亲就是机械工程师,我当然知道!” 年轻的男人说:“ 听说这种级别的武器全星海目前也就释律庭拥有的多,没想到第七军的基地也有。” 前面的士兵听着他们的讨论,半天后终于满意,想到这群人基本上就是以后的新兵没跑了,也不怕跟他们开口。 “这可是上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虽然我们的军队实力没有那些个军团厉害,但是我们上将厉害啊!研究院的许多经费都是上将投的,所以很多东西我们也能快点拥有。” 系统辣评总结:【你的第七军的军队实力有点松弛,但是你们上将的钞能力弥补了这一点。】 有人小声讨论:“我们第七军的上将是什么身份啊?居然这么有钱……” “不清楚……不过我猜是贵族。” 可毕竟只是猜测,而且关于这件事,领路的士兵自己也不清楚。 领着一行人穿过了长长的机械展示廊道后,士兵脚步一刹,说:“到了。” 他用权限打开金属门,内里一排排的模拟舱映入眼帘。 “在模拟舱中,会采用你们的真实身体数据,你们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所以合格的成绩比一般士兵低很多,进去。” 这一关也过了,才算是真的确定下来。 前线是相当可怕的地方,宇宙污染和星兽是主要的敌人,好消息是星兽迟钝,无组织无纪律,对付起来只需要一定的技巧就没问题。 坏消息是数量太多,且有的星兽皮糙肉厚极其难杀,还说不定会有特殊的天赋。 临玉进入模拟舱之后,上面只显示了两行字。 【欢迎你,帝国的扞卫者!】 【目标:成功击杀星兽一只】 星兽? 入目只有一片黄沙。 风很大,场地很空,沙子很眼熟。 临玉感觉自己要梦回萨维尔-3768了。 至于星兽……星兽在哪呢? 没想到进入模拟舱之后最大的问题不是怎么杀星兽,而是怎么找到星兽。 该说不愧是星海时代的科技产物,进入这里后,一股仿佛身临其境的燥热席卷而来,这里没有植被,没有水源,一抬眼阳光刺目,一低头沙砾滚烫。 但这种环境,别人不好说,临玉熟啊。 天杀的运气让她开局即是荒野求生,一朝降落边境星球,在身无长物的情况下就地取材,用自制曲面金属小刀亲手赢得了食物。 就是风沙太大,两个多月的时间她都快被吹成野人了。 “既然不在眼睛能看见的地方,那就是……在沙子里?” 沙子里的星兽啊。 临玉了解不多,见过的都没几种,所以只好重拾老本行,先用精神力感知,确定具体方位之后,再挖沙。 然后提着刀……等等,武器呢? “参军都要求赤手空拳干赢星兽才能合格吗?!”临玉直呼好家伙,“怪不得上虚拟战场,这要是一朝不慎,很容易当场完蛋啊。” 好在虚拟舱并未限制虚拟仓的使用,萨维尔人的战斗和仿生机械的配合息息相关,而仿生机械又需要精神力进行操作,所以在这场名义上“考验体能”的测试上,其实也会考验精神力的运用。 临玉铺开精神力,还真就在这片模拟的场景中发现了某处能量的异常。 太明显了,简直就像是万绿丛中一点红,还带着荧光,生怕人发现不了。 ……唔,应该还是放水了。 对于新兵预备役确实不该太严苛。 只是……为什么这么远? 临玉发现的未知星兽距离她自己的位置少说有20k……现在看来,还得顶着烈日,脚踩着烫脚的沙子走这么久,然后在体力耗尽、时间耗尽之前干掉它。 临玉在心中预估自己的速度,发现虽然可以做到,但耗时很久,倒计时四个小时,就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浪费在路上。 所以…… 她决定发出点动静。 当初在萨维尔-3768上杀的那只虫族就是这样,深受宇宙污染、性情变得狂躁不堪,所以会疯狂地追逐听见的一切动静,然后开始无差别攻击。 当初她只是敲打了两声金属,那只虫族就疯狂地赶到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耗时极短,相当省事。 临玉左右环顾了一圈。 这片风沙侵袭的模拟场景倒也不全是风沙,或许是为了照顾这一批从未涉足战场的人,这片沙地还有一些低矮的枯树。 临玉朝着一旁的枯树走去,手还没用力,只听见一声“咔嚓”。 这棵树……好像脆地有点过分了。 看着手中粗壮的树枝,临玉陷入了一阵沉默。 系统问:【怎么了?】 “这个折断树枝的手感……简直就像是咬碎一块饼干。” 轻而易举,声音很响,很清脆。甚至不需要什么力气。 临玉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测。 她又掰了一截下来。 咔擦。 再掰一截。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系统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宿主?】 临玉:“我在验证一个猜测。” 她把面前这一棵枯树上的枝条全部掰了个干净,然后把手中的碎木条一丢,开始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过了一阵子,在她一刻不停的精神力感知中,远处的能量点开始朝着声源处移动,速度虽然不及萨维尔-3768上的那只虫族,但也足够可观。 系统悟了。 【让星兽自己过来……宿主牛哇!】 临玉看着面前一地的树杈子,心想果真如此。 隐匿的星兽出现了。 它躲藏在炽热的沙层中,朝着临玉的方向高速移动,然后迅速从她的面前破土而出—— 不怪临玉笑出声,那真的很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电风扇扇叶。 然后,直冲着临玉的脸上来。 系统:! 临玉灵活地侧身一躲。 电风扇扇叶就“噗”地一声再度镶嵌进了沙子里。 然后迅速钻进沙子,临玉感知到它在往地底深处去,又突然停下了。 她正要提防着这个奇怪的电风扇扇叶又一次卷土重来试图跳脸,结果—— 空间跳出提示: 【恭喜你,任务通过。】 临玉:“……” 系统:【……】 一人一统面面相觑,顿时失语。 不是……真的假的?! 有种我都准备撸起袖子干了结果事情了结,发现自己被骗了的无助感。 而模拟舱已经开始显示退出倒计时。 等她睁开眼睛脱离模拟舱后,一拉开大门,才发现门外已经零星站了几个人。 见她出来,一个灰发女孩眼前一亮。 “我就知道你肯定很快就能出来!” 她凑到临玉身前,“我知道你,这一批的a级就这么几个,再加上这次的模拟星兽很基础,只要了解过一些基本常识,那通过任务就一点都不难。” 而完全没有了解过基本星兽常识的临玉面不改色:“所以这一次的星兽到底是个什么?” 女孩惊异:“你不知道吗?” 临玉“嗯”了一声,“我没想到这么简单,所以了解的时候都是从难解决的开始看。” 女孩恍然大悟:“懂了。” 她很是热情,或许是站在外面憋坏了,一开口就喋喋不休:“是钝角海星,一种生活在沙漠里的星兽。” 临玉:? “海星……生活在沙漠里?” “对啊。”女孩点点头,“我了解过,钝角海星是一种特殊的生物,它们一生追逐水源,但是真正遇到水源就会死,死得飞快。” “上了考场之后,只需要把考场上备好的资源充分利用——也就是那些枯树,既然是枯树,树下肯定曾经有水源?稍微勾引一下,钝角海星自己就死了。” 她轻咳嗽一声,又找补一句:“当然,我知道这确实有点投机取巧了,其实通过精神力感知自己找到钝角海星的位置再击杀才是正确做法,但是……哎呀,反正过了就行。” 临玉料想过这些声音过分清脆的树枝可能是诱饵,但她真以为把星兽勾引过来了还得来一场体能的较量。 结果居然没有吗?! “那这还叫体能测试?!” 女孩:“叫法是这个叫法,主要是为了和精神力测试做出区分……反正都是还没正式通过第七军考核的预备役们,用最简单的星兽摸一下底就差不多了。” 其实基本上精神力过了关,后一关无论过没过,来者绝大部分还是会被吸纳进军队。 过了的说明有不错的战斗意识,值得培养,会和没过的分成两批。 一批优质军,一批普通军。 临玉问:“这些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女孩指了指不远处。 循着方向看去,临玉看见了之前做精神力等级检测时那个简短交谈过的短发女人,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同样穿着军装但是没管过的男人。 女孩小声:“我听见他们交谈了。” 懂了。 所以其实也没那么难。 ……至少比古文化简单。 还好临玉的古文化任务都交给了蘑菇。 第60章 履历与上将 得益于现在有了声望值之后变得靠谱的系统,临玉的身份完美地被隐藏了。 在确定新兵的名单之后,军部对每一个新人的背景都进行了调查。 在来第七军基地的前半个月,系统不眠不休地花费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来为临玉的伪造身份完善背景设定,现在就算是狗皇帝亲自看见这份履历,只要没看见照片,他也只会觉得是另一个人。 完美。 这份履历完全查不出毛病。 临玉问:“你都给我安排了个什么人设?” 她只知道系统给的关键词——孤儿,报效祖国。 系统得意哼笑一声。 【你是谁?你可是我超级无敌厉害的宿主大大!】 它当然会用尽心思去编造一份合格的履历啦! 【你看,现在大受欢迎的题材是什么——】 【从小父母双亡、体弱多病、受尽欺凌,然后一朝觉醒,成为了人人艳羡的高精神天赋者!然后你发誓要给所有人好看,于是毅然决然投身全萨维尔最公平的军部,立志要闯出一番天地,让那些欺辱你的人狠狠后悔!】 【从此之后,你的心中只有这片祖国!你的心中只有星辰大海!】 临玉:“……” 临玉:“哇哦。” 她的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你不会真的是按照这样一份经历来给我编造的人设履历?” 系统顿时:【那怎么可能?】 临玉刚想舒一口气,紧接着又听它道:【你可是我亲爱的宿主啊,区区这样的履历哪里配得上你,我在此基础上给你适当地润色了不少——】 ……哦豁。 不好的预感再度浮现,甚至比之前更为强烈了。 “所以你……”她有点艰难,“——给我添油加醋了些什么东西?” 【那自然是还包括了时下更流行的元素,什么“你只是失去了双腿她可是失去了爱情”,“小玉,她可是天生的精神力残疾你就让让她”……之类的。潮流?时髦?你就是那坚强不屈认清现实而后决心报效祖国,最后终成一代军部元帅的龙傲天!】 系统补充道:【当然,我没把成为元帅这一段编上去,因为宿主确实还没成为元帅嘛。】 【等宿主真的成了,我再写。】 临玉:“……” 临玉真的要失语了。 她的心中有一百句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但是木已成舟,在说什么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临玉沉默了许久,最终在系统“我厉害”的自得中骂出了声。 “我已经不知道重申多少遍了——数据生命比不了人类。统子,你跟蘑菇一样聪明。” 系统:? 系统没听明白:【啥?】 “总而言之……少看点古早网络文学,知道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系统还是乖乖道:【好哦。】 临玉以为虽然社死了点,但是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她被领着去了军部新兵的集体宿舍,在里面和之前聊天的灰发女孩成为了室友之后没多久,灰发女孩突然用一种很怜悯的目光看向她。 女孩说:“我是艾琳,你叫临玉是?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什么都可以哦,什么都可以找我帮忙。” 临玉觉得她的态度有点热情到奇怪了。 艾琳看向她,欲言又止,许久没有再出声。 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怜悯和敬佩注视了一个小时,临玉没忍住问她:“到底怎么了?” 面前的灰发少女伸出手,顿时拍拍她的肩膀,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没关系的,我都懂。” 临玉:??? 不是你懂什么了jpg “希望你得偿所愿,狠狠回去打那群人的脸!” 临玉:“……” 临玉呵呵两声,勉强道:“一定,一定……” 人都是爱八卦的。 在军部这种娱乐甚少的地方,八卦传播的速度尤其快。 在一众平平无奇的履历中,一份精彩程度堪比升级流小说的履历该是多惹人注目,传播的速度又该有多恐怖……简直不用多想。 临玉顿时就后悔了。 ……当初就该自己先检查一遍的。 现在好了,履历是没问题,但脸已经丢尽了。 边境紧挨着第四星系,临玉在第七军的基地待了小半个月,每天除了强度极高的训练,剩余的时时间,临玉总是会在基地内的透明墙体内眺望远处繁星。 系统说:【抛开第四星系的污染,不得不说,那真是一片美丽的星域。】 这个世界的人类从第四星系走出来,最开始的母星静静地处于第四星系的最深处,只可惜,母星现在已经变成了一颗无人可以轻易涉足的禁忌死星。 污染猖獗。 谁也说不清楚宇宙污染究竟是从哪里出现的,但这东西的蔓延速度绝无仅有,人类反应过来时,母星就已经被污染侵蚀了太多。 直到污染一直持续蔓延到整个第四星系,宇宙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于是释律者出现了。 临玉盯着远处那片静静流淌的星河。 “有品位啊你,我也觉得这里观景效果一绝,只是平常来这里的人几乎没有,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正在此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粗犷的男声。 一转头,一个身着军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十分不拘小节地笑了好几声。 临玉一眼就注意到了男人肩章。 嗯……感觉等级挺高,但不认识。 【哦豁,咱们这运气可真好。】系统说,【一来就遇见了上将。】 临玉反应极快地行了个军礼,眼神都带上三分羡慕:“上将!” ……这就是那个有钱人啊。 这位上将的脾气居然意外挺不错的。 他看往临玉的制服:“你是这一批新入第七军的新人?” 临玉答:“是的。” 面前的人久居战场,观察相当敏锐,直截了当道:“你并不畏惧我。” 临玉诧异:“这很明显?” 中年人笑:“你根本就没藏。” 临玉遂直接摊牌:“好,我确实不畏惧您。畏惧的前提好歹要了解?我甚至不知道您是谁,军衔都是我看肩章认的。” 【明明是我认的……宿主你根本就连肩章也不认识好吗?】 “司青。”男人回答,“我是司青。” 本以为自己报出名字,面前的新兵就该给点反应,结果没想到,对方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司青:“……” 司青忍不住问:“所以你来第七军,就一点也没了解过第七军的高级将领?” 临玉面露尴尬,试图蒙混过关:“那个……我之前在备考。” “备考?” “早前听闻格薇尔殿下觉醒了不得了的精神力,我心中很羡慕,所以打算跟着殿下一块去报考帝国皇家学院古文化系,只是……” 她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我没殿下半分聪明,学习了一个星期,最终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子,我一想,报效祖国并非一种方式,参军也是一种直观的选择,我就来了。” 系统啧啧称奇:【宿主你的脸皮是可以的,蘑菇辛辛苦苦的努力成果你提都没提,还顺带夸了自己好一通。你可以的,你行的,得亏是蘑菇没听见这么不要脸的话。】 不然估计得被气到当场和宿主断交三天。 临玉假装没听见。 没想到,此话一出,司青居然又笑了。 “难道不是因为自己被伤透了心,所以毅然决然投身军事,想要荣光披身地回去狠狠打脸吗?” 气氛安静了一瞬。 临玉:“……” 临玉缓缓抬眼,对上中年男人好笑的表情。 临玉:“上将……您是从哪里得知的?”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加上你,这一批新来的里面,总共有十三个a级,如果没有意外,你们的履历向来是直接放在我的桌上。” 整个萨维尔军部的作战手段都是以人和机械协同作战为主,第七军很重视精神力等级高的人也无可厚非。 只是,a级的人才…… “你为什么不去就读军校呢?先在军校磨练个几年,再正式加入军部不是更好?” 帝国几大军校的学生都是边境的隐藏资源,一般都是按照能力直接分配进各大军团,如果在军校表现突出,获得过几校联赛的名次,更是可以直接从尉官开始做起。 依照临玉的等级,只要在军校好好表现,改日进入军部,她一定是一把好手,还可以在军校结交不少往日的人脉。 临玉:“……” 临玉心道:还不是因为我现在名义上在读帝国皇家学院古文化系,狗皇帝他压根不让我去军校啊。 格薇尔不是狗皇帝心仪的继承人,那他怎么可能让临玉在那位“继承人”出现之前率先到军校去发展潜在人脉。 要知道,很多友谊都是从学生时代开始蔓延一生的。 临玉沉默了许久,说:“那是因为,那个伤透我心的家伙正在读军校……我不想见到他,干脆也不选择其他军校,直接快他一步参军。” 很是咬牙切齿。 司青观察细致入微,明显可以看出临玉眼中的愤怒绝无虚假。 他赞赏地说:“你能有一份动力,这是好事。” “上将你找我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 一个谎言要用一万个谎言来圆,临玉一点都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所幸司青也没问别的,相当脾气好地转移了话题。 或者说,终于来到了正题。 “看过《污染名录》吗?” “那是什么?” 司青在光脑上轻点了几下,临玉的光脑就响了一声。 “别惊讶,这是快速传输通道,只要在基地范围内,我的权限最高。”他示意临玉,“你自己看。” 临玉一点开,司青传给她的是一则新闻。 新闻标题一行大字:【帝国的骄傲,s级的平民之光!】 临玉抬眼看向司青:“您想要我以这位平民之光为榜样?” “不,我想告诉你。”司青摇摇头,“在这则报道发出的第三天,他死了。” 临玉:“……” 系统感叹:【战争也太残酷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 司青又说:“一点也不可惜。” 临玉:“……啊?” 不是你怎么回事啊你,就算真的不在乎,装总要装一下的。 司青:“我再给你发一份文件。” 光脑再度叮咚一声,临玉打开一看,这次是《污染名录》。 她一目十行地翻完,从前面最低级的钝角海星到中间的虫族,临玉翻了好几十页,发现目前的污染涵盖范围广阔到不可思议,再到最后的…… 她定在原地,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 “这是……?” “是的,那位平民之光,是污染物伪造的人类。” 临玉心中一沉:“这可真是糟糕……那后来怎么发现的?” 想要伪装好一个人类,那可绝非什么容易的事情,被污染侵蚀的星兽都是一群被本能驱使的东西,一点脑子也没有。 被污染侵蚀的人类也像那个弗拉基米尔一样,浑身上下腐烂生蛆,别说行动,就是说话都费劲。 “说实话,这件事情实在很匪夷所思,我们对抗污染星兽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例子。”司青叹了口气,“《污染名录》上的资料都是现场更新的。” “这件事足够匪夷所思,军部已经上报,陛下已经得到消息,相信过不了多久,释律庭就会来支援。” 临玉:“……哇哦。” “所以,这么重要、这么隐秘的事情……”临玉有点艰难地开口,看向司青的眼神带着微妙的警惕,“上将您跟我一个初入这里的新人说什么?” 别太离谱。 不过仔细一想,同样出身平民,精神力天赋还高,在经历那位“平民之光”的事情之后,各大军团警惕一点也正常。 结果下一秒,司青即答:“实不相瞒,我的父亲是帝国科学院的副院长,母亲名下有着不少产业,论家产,我确实还算有点钱。” 临玉想到自己见到的那架歼星武器。 她:“您还真是谦虚。” 这叫“还算有点钱”,那她算什么?沿街乞讨的乞丐吗? “那真是令人羡慕。”临玉面无表情,实在没忍住,又重复一遍,“真的令人羡慕。” “我有个弟弟精神天赋不错,被父母定为家族产业的下一任继承人,他们希望我能够从事科研道路加入帝国科学院,但是我拒绝了。” 司青没什么学术天赋,一堆公式和数字摆在面前,他学习地格外痛苦,遂参军,在这晋升绝对公平的军部打拼三十多年,愣是坐上了上将的位置。 临玉听着听着,更加面无表情。 她根本不知道司青到底想做什么,通篇废话聊下来,她总感觉他是在炫耀。 这是什么爽文女角,家庭和睦,父母一个有地位一个有钱,自己加入军部还能成为一方军团的上将。 妈的。 临玉一想到自己的开局,顿时蚌埠住了。 不嘻嘻jpg “那位‘人类之光’是在回程的时候被发现的,你猜猜为什么?” 气氛无端严肃了许多,司青看向她,定定地说: “它在加入的时候有意隐藏了精神力强度,本来足足有ss级,被它隐藏至a级……和你一样,临玉。” 临玉看向他,幽蓝色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显而易见的震惊。 “司青上将,你怀疑我不是人?” 系统哀嚎:【家人们谁懂啊,宿主只是来参个军,就被顶头上司怀疑不是人!我们小玉苦啊……】 临玉:“……” 临玉一哽,本该油然的愤怒被系统的话冲淡了不少,而后转变成了深深的无语。 司青沉下表情,只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选择隐藏精神力等级?” 临玉回看他。 “上将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进行精神力等级检测的时候,所有拼尽全力的人中,只有你轻松地过分了。” 司青调出当时的数据,“心率、血压、呼吸频率……这些都太过正常,比一个走路的人都要平稳,在高速输出精神力的过程中,只有你没用尽全力。临玉,为什么?” 司青确实亲自过目了高等级新兵的履历,但不只是履历,还有当时的检测数据和模拟舱成绩,这一看,临玉的心率等数据在一众飙升上去的数值中就显得格外不真实。 像假的一样。 司青心中警惕,还特意来找她聊天,搬出自己身后的关系,试图让临玉自乱阵脚,被他的施压震慑,从而露出马脚(虽然临玉只觉得他是在炫耀)。 临玉没想到这里栽了。 她扯了扯嘴角,用一种微妙的语气感叹:“您真不愧是将领。” 司青回答:“战场需要观察,不然我可活不到现在。” 系统有点慌了,它在精神里到处乱窜:【啊啊啊啊怎么办啊宿主!!明明我的资料已经伪造地够好了没想到我们栽在了这里……救命,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 临玉心道:不慌。 【都这种时候了怎么可能不慌,咱们不会被拉走切片qaq】 临玉镇定自若地看向司青,用一种“没办法了,只好摊牌了”的表情耸了耸肩。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也不妨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宿主你在干什么啊宿主!你这个态度,这不妥妥地惹怒了他吗?!!】 临玉假装没听见,幽蓝色的眼睛划过一道深沉的流光。 “其实,我是故意隐藏精神力等级的。” “哦?为什么?” 司青面色轻松,双手抱臂看向她,而此时此刻,周边的一切都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周遭空寂下来,武器启动的声音微小但存在,仿佛只要临玉说出自己真是污染物伪造人,她就会在下一秒不复存在。 顶着巨大的压力,临玉不慌不忙地说:“司青上将,我知道你,卡洛侍卫长提起过。” 司青神情一滞。 “……啥?” 他陷入了某种呆愣之中,头脑一下子被打蒙圈了。卡洛这个名字的出现显然出乎他的预料,有种阔别家乡数十年,一朝遇见好大儿的荒谬感。 当然,话虽这么说,卡洛和司青半毛钱血缘关系都没有,硬要说的话,只是因为卡洛参军的时候比司青小上十岁。 两人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战友,情比金坚(划掉)情同手足。 而后卡洛因伤势退役,司青始料未及,这段自诩老父亲的奇妙战友情就此落下帷幕。 “卡洛……真的和你提过我?不是,你等等……你怎么会认识宫廷侍卫长?” 临玉看着他。 临玉眨眨眼。 临玉:“上将思维敏捷,肯定可以猜到为什么。” 她调出光脑界面,把悬浮屏幕的共享模式打开,然后展示出那个联系人。 【宫廷侍卫长-卡洛】。 司青:!!! 头像正确。 名字正确。 临玉翻到和卡洛的聊天记录,一字一句地读:“如若要参军,司青是个很不错的长官……这是他说的。” 好了。 现在怀疑打消。 司青有点怀疑人生,下意识认定临玉真实身份不低:“既然是贵族,为什么还要用假的履历?” 临玉张口就来:“实不相瞒,我父亲看我极其不顺眼,你知道的,贵族嘛,其间龃龉多的是。” “我父亲看中的继承人不是我,但是偏偏在他的诸多子女中,我是一骑绝尘的优秀……”临玉还不忘夸自己两句,“总而言之,我得隐姓埋名,但那份履历倒是也有几分是真的。” “我得努力,然后回头狠狠打那群人的脸!” 这份离谱的编造履历居然还真的有那么几分用处。 因为卡洛的缘故,司青姑且相信了临玉的说辞。 他的表情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些许,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干,你会成功的!这是全萨维尔最为公平的军部,晋升的路就摆在那里!” 临玉:“谢谢上将!” 司青转身离开。 回到办公室之后,他拿出光脑,直接给曾经的上级发了条消息。 【第七军-司青】:第七军暂无异样,汇报完毕。 只是他依旧心有困惑,拿出新兵的名单,找到临玉的名字,再提笔额外标注了一个记号。 另一边,危机解除,系统问:【宿主不是没有提前了解过第七军的情况吗?我还以为你真的是随便选的呢……】 现在看起来,还是它太天真了。 临玉摇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还真是看着日期随便选的。” 【……啊?那司青……】 “只是凑巧。”临玉不擅长记住不必要的人名,如果不是司青自己说,她还真想不起来卡洛曾经和自己提过一嘴。 ——司青是个好将领吗? 这种警惕性和敏锐度,至少是个合格的将领……她想。 第61章 星兽潮 临玉在第七军的基地里待了半个月。 另一边,小章鱼也代临玉上了半个月网课。 它心中有一百句脏话想讲,可是临玉人都没在这,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就连阿尔弗也神色疲倦。 教廷神殿中,小章鱼一头栽进茶杯里哭泣。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把我送去临玉的身边,我就不会背古文化,如果不是因为我背古文化帮临玉通过测试,我就不需要帮她上网课!】 临玉也没说通过考试之后自己还得帮她上课啊? 那个女人自己说是有事一走了之了,可是……可是……它只是一只章鱼啊!!! 一只无法现身于人前的,教廷祭司阿尔弗的精神体! 它要死了,它真的要死了。 那个家伙云淡风轻的一句“可是我忙到脱不开身,还得时刻提防时局多变的战场,实在腾不开时间去卡戎星上课”,还加上一大串让章鱼听了飘飘欲仙的甜言蜜语…… 小章鱼当时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可是帝国皇家学院的课程真的不好学。 真正开始上课了,小章鱼才发现原来当初入学前所学的东西都只是古文化知识的冰山一角。 阿尔弗嘴角一抽。 在小章鱼哀哀哭泣的背景音中,祭司想起了被梦境支配的恐惧。 和自己的精神体吵了十二年,一人一章鱼难得意见统一。 可是…… “我做不到屏蔽光脑的监控程序。”他说,“所以,我们不能主动联系她说这些。” 除非临玉用上次他不知道的手段暂时屏蔽监控程序,但那得让她先联系他们。 小章鱼哭得更厉害:【可是好累!真的好累!我连字都认不全,尤其是那个母星时代的古华夏文字,为什么会那么难!!!】 【我不管了,我不干了,我直接撂挑子!】 阿尔弗沉默了一下。 虽然对这个想法很是心动,但—— “不行。”他绷着脸,“一旦格薇尔的学习进度出现问题引起了注意,那么很容易查到她其实不在这里。” 他答应了把小章鱼借给临玉,而小章鱼答应了帮助临玉考试的那一刻,就注定了阿尔弗和小章鱼必须要为这件事打好掩护。 一旦败露,他们必定会因为这显然不属于祈神范畴的关系被皇帝警惕,然后下手对付。 这是一件非常折磨但不得不继续做的事情。 小章鱼肝肠寸断,几乎站不起来。 阿尔弗想了想,相当不熟练地伸手在章鱼脑袋上摸了两下,说:“坚持一下。” ——居然是难得的安抚。 然后祭司转身离开,脚步匆忙到有点慌张……也不知道是不是小章鱼的幻觉。 “所以,陛下说这件事情不用管?!!” 军部的虚拟会议上,司青一拍桌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悬浮屏。 各大军团的将领都在这一场虚拟线上会议中露了面,最中央的位置,是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 老人沉下声音:“对,关于污染物伪造人的事情,不用管。” “也没有报给释律庭?!” 另一个人惊声道:“虽然这一次我们都没在自己的军团发现异样,但要是哪一天凯尔埃的事情再次出现了怎么办?!!” 凯尔埃,那位污染物伪造人的名字。 “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老人沉声说,“污染物伪造人的事情已经被解决了,陛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用管,这是陛下对我们军部做出的指令。” 不用管。 为什么不用管? 明明是重大的污染事件,明明是需要被格外警惕的新案例,为什么不用管? 为什么……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在场者都是聪明人,顿时,会议陷入了一阵落针可闻的沉默之中。 有些事情众所周知,但不能说得太明白。 老人环视一圈众人的面色,最后叹了口气。 “你们要记住,王室是神眷者的后裔,我们军部直属于陛下,一切都该以萨维尔的意志为先。” “凯尔埃确实是好的将才,但好的将才不止他一个。军部晋升机会公平,你们之中也并非全是有爵位的贵族,但……既然能坐到这个位置,就该明白为什么凯尔埃会死。” 老人叹了口气。 “我也没想到原来是这样……不过也好,至少不用真的担心出现这样恐怖的污染物了。”他说,“今天就到这里。” 会议结束了。 司青没有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太久,基地突然响起了警报。 “上将!星兽潮又出现了!!!”副官猛地推开了门,“观测到不少感染程度为中等的星兽,比上次还多!” 司青心底一沉,猛地站起身:“准备迎战!” 边境战场总会发生星兽潮,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受到污染的星兽会疯狂地朝着所有地方开始横冲直撞,一部分撞进第四星系的更深处,这个军部不在乎,但一部分却会侵犯萨维尔帝国的边境线,这个不行。 无组织无纪律的星兽就像疯狂跳动的弹珠般朝着第七军的方向涌过来。 司青站在指挥台上,空前激烈的盛况映入眼帘,军人有条不紊地上了战场,可以使用精神力进行操作的仿生机械先一步冲上去。 中等污染程度的星兽啊。 放眼望去,天上振翅的虫族伤口都已经被腐蚀变色,里面流不出血,黑色的脓液像将凝未凝的沥青一样缓慢渗透而出,滴落在地面上,把地面烧灼出一个个黑色的小洞。 地面爬行的星兽也差不多。 类蜈蚣长相的多足星兽拖着半边失去活性的身体;原本花纹美丽的巨蛇鳞片稀落,却爬行地飞快;蜥群背生脓疮,发出痛苦的嘶叫…… 宇宙污染在星兽身上的影响可见一斑。 这种东西,星兽沾不得,人更不行。 【宿主小心!】 临玉旋身一躲,顺带打了一发量子炮。 威力十足的能量冲击下,试图背后偷袭的星兽被直接打进了地里,炸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星兽的身体瞬间爆开,污染和毒血四散出来,稀稀拉拉地溅落在周边,也溅在仿生机械的机体上,发出轻微腐蚀的“刺啦”声。 仿生机械是很好的作战工具,临玉操控着机械前进,手中的量子炮充能满了就对着密集兽群狂轰。高科技就是这点好,干架的装备都这么高级,安全性还高了不少。 唯一的弊端就是,能量存储有限,临玉不能肆无忌惮地使用。 存储在机体的能量用光之后,就只能自己提着武器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局部甚至贴心地为仿生机械装载了储存一般武器的功能。 但也不是真的一般武器。 临玉缓缓抽出了一把长刀。 嗯,长刀。 在星海战争中显得那么违和。 但有的时候,面对几发量子枪下去还可能像僵尸一样缓慢挪动身体前进的污染星兽,还是一刀砍掉星兽的四肢头颅让它无法行动比较高效。 而且临玉也确实比较习惯长刀一类的冷兵器。 星兽污染和上辈子的异种难得的共同点就在这里,比起能量不小的热武器,很多时候,还是朴实无华的冷兵器效果最好。 系统啧啧称奇:【别看它是冷兵器,这东西可一点不便宜。】 临玉反手挑飞了一个脑袋,手中的长刀质地轻薄,可一点都不脆。 类比的话,这锋利程度比当初她用废弃机械材料制作的曲面金属短刀还要好太多。 非常趁手。 ……有种这把刀本来就属于她的感觉。 【明明就是想据为己有,难为你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系统吐槽。 一只虫族俯冲下来,半残不残的鞘翅震地飞快,直直地朝着临玉的方向猛撞。 “噗嗤——” 特殊金属制成的长刀相当轻盈地切开了虫族厚重的外骨骼,内里的污染的脓血顿时随着伤口喷溅而出,就像猛烈的雨水溅落在地的水花,但并不晶莹,也不会有人为它赞颂。 临玉嫌恶地切断了虫族的身体,整齐的断面中是汩汩不停的恶臭污染。 她掂了掂手中的特制长刀。 轻盈的质地拿起来丝毫不费力气,下手却能让她卸下大部分的力气,还能在星兽的身上造成比之前更好的效果。 这下是真的有点心动了。 战局激烈,星兽杂乱无章地攻击着战场上的每一个人。杀完一只来了两只,杀了两只来了四只……即便单只处理起来还算简单,可架不住污染星兽的数量庞大。 实在是太多了。 周围的星兽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冒出来,攻击如夏日的雨点般剧烈且密集,还带着绝对危险的宇宙污染。 临玉的精神高度紧绷,避开了很多,但也难以遏制地沾染了一部分。 仿生机械不可避免地被数次喷溅到污染物,机械内部的开始预警。 “机体损坏度6……机体损坏度17……机体损坏度23……” 临玉这边还能应对,不远处的地方,一只星兽的尾针刺穿了损毁严重的仿生机械,里面的士兵掉了出来,赫然已经被贯穿了心脏。 他被星兽拖了过去,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就被吃掉了大半个身体。 ……逃都没办法逃。 系统不忍心再看,喃喃自语:【……这可怎么办。】 当初降临萨维尔-3768时看见的那一地机械断肢残骸,现在心中都有了答案。 ——那些全是边境战场上报废的仿生机械。 仿生机械装载的量子炮还能打出两发,临玉转身立刻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刚刚命令来了。 前来的星兽数量终于在努力下被减少到可以承受的范围后,机体损毁度40以内所有人都得去定下的坐标,并顺带吸引一大批星兽聚集在哪里。 等到星兽集中…… 三。 临玉脚步稍顿,随即启动了仿生机械的防御模式,然后转过身。 二。 和许多人一起,在争分夺秒的紧要关头,没有人回头。 一。 堪堪撤退至安全距离之后,大型武器的能量骤然而至,落下的瞬间,摧枯拉朽的威力把紧随其后的星兽们炸成了烟花。 “诸位辛苦了。” 仿生机械的体内响起了长官的声音,临玉见过自己的长官,是个年纪轻轻却看着显老的中尉。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们负责的这片战区还剩下一点需要扫尾的工作,剩余的星兽数量也不算太多。” “仿生机械的报废程度也在能接受的范围,等到扫尾结束,你们一定要快速离开,当心沾上污染。” 系统唏嘘:【真不容易。】 “是比我想象中的要——等等,那是什么东西?!” 她的眼角余光随意一瞥,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半空中浮现出一个黑影。 在星河的遮盖中,它的存在感小到惊人,被临玉发现的一瞬间,又像是随风飘逝的轻纱般轻缓地消失在了璀璨的宇宙中。 【没有东西啊?】系统往那边看了半天,【是宿主累到出现错觉了?】 临玉看着那个方向。 直觉告诉自己那里绝对有什么,但现在直观地看着,又确实没有任何东西。 “临玉、临玉!”这时候,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 艾琳在不远处冲着她招手,“长官要我们撤退了!” 临玉又看了一眼远处。 而后转过头,“知道了!” 萨维尔的资源很多,皇帝重视军部发展,在经济上从没苛刻。 再加上第七军上将司青有钱,基地中从来不缺乏物资。 因为污染的特殊性,所有回来的人中,不管有没有受伤,都要先去检查一遍身体。 第一星系星海生态研究院出品的检测仪器对着回来的士兵扫了一圈,没有发出警报的可以安然通过,发出警报的则会被安排去其他地方。 临玉安然无恙,但是她的室友艾琳却没那么好运气。 艾琳被带走了。 情况不算糟糕,边境战场一般会有释律庭的支援,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艾琳就可以重新活蹦乱跳。 隔着透明但厚重的防护服,临玉站在不远处看着艾琳。 之前隔着仿生机械她没发现,现在穿回制服才注意到,艾琳的小臂上有一块颜色明显加深的烂肉。 ——那是污染侵袭的痕迹。 注意到她的视线,艾琳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对着她招招手。 防护服隔绝了声音和气体,但临玉认出了那个口型。 艾琳说:“下次再见啦。” 精神力等级差一些的,对仿生机械的操控程度逊色一些,所以上了战场也就迟钝一些。 系统想起自己在战场上看见的那个被星兽直接贯穿心脏的士兵,安慰临玉说:【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毕竟是战场,这种地方,还真说不定能活到什么时候的……】 临玉垂下眼睫:“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战场这种地方,如果没有绝对强大的实力,想活下去就只能凭借运气。 但是运气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又不是什么命运注视的幸运儿,想要只凭借运气在战场上活下来简直痴人说梦。 星兽潮暂退,临玉心中耿耿,总有些郁郁寡欢。 军中死了一些人。 有的连尸体都没剩下,在战场被啃了干净。有的勉强撑到了回来,但还是没能活下去。伤势太重,等不及放进治疗仓。 上级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如果有得选,允许参军的精神力等级应该被提到b级。” 临玉转头看向自己的直属上司。 中尉说:“你可能没有实感,在我的手下,你是我带的这一批人里唯二的a级。” 第七军是个庞大的军团,其间加入的所有新兵会被分给不同的尉官操练,临玉等级很高,在平日的训练中比另一个a级表现的还要轻松,所以被理所当然地记住了姓名。 艾琳和她在同一个尉官手下,总共五十个人的小队里,现在安然无恙的,包括临玉只剩下十三个。 “剩下的人都是受伤,重伤的倒是也不多,已经足够好了。”中尉说,“你要是想去看望一下战友,等释律者的工作结束了,你就可以去了。” “谢谢长官。” 临玉想,他是对的。 自己确实没什么实感。 因为强悍的精神力,仿生机械的操控对她来说简直轻而易举,但对其他人来说却未必。 仿生机械的最佳操作等级被定为b级,但c级的人如果勤加练习,也不是没有操控的可能。可精神力要求摆在那里,等级越低的人总归操控起来更吃力。 受伤乃至死亡都是说不定的事情。 临玉低声:“这可真是遗憾……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降低仿生机械的精神力等级要求吗?” 气氛沉默。 半晌后,中尉开口道:“萨维尔没有星海最顶尖的机械制造技术。虽然帝国科学院也有足够的科技支持,但是……” 他有些艰涩:“第三星系那群人才是这方面的行家。” 临玉又问:“那帝国为什么不去委托第三星系的行家来研究这些?我们应该不缺钱才对。” “这我不清楚,或许陛下已经下了委托,但第三星系那群人……”中尉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懂了。 就是说,第三星系那群人谈不拢呗。 要是主和派还好,但看长官这意思,大概是打算和激进派寻求合作。 结果因为研究限制很多,机械和精神力两方的研究必须有人体样本,萨维尔官方却又不肯让自己的士兵去做人体实验的牺牲品,所以合作就没谈成。 这时,周遭突然一片安静。 中尉轻声说了一句:“来了。” 循着中尉眼神眺望的方向看去,临玉的目光被引导向了基地外面的空地。 一架小型的巡航舰降落在那里,片刻之后,里面出来了两个人。 都是黑发金眼,身上还穿着不同于第七军的制服。 临玉认得那身衣服,之前净化弗拉基米尔身上的污染时,她看谢镌之身上穿的就是。 ——释律庭的制服。 脾气尚可的中尉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了一下。 中尉:? 临玉轻声问:“长官,释律者不能常驻我们基地吗?” 中尉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她。 临玉无端从这种眼神中读出了四个大字—— 痴心妄想。 “谁不想呢?但是不可能啊。” 这又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事情。 ……也对。 临玉刚想走,突然又被中尉叫住:“对了,你人在这里就先别走,好好记一下和第七军合作的释律者阁下。” “他们的巡航范围挨着我们第七军,今天来的是零八和三十六,诺,左边那个高一点的是零八阁下,记住了吗?” “等等……这两个是编号吗?”临玉咀嚼了一遍自家长官口中的称呼。 “零八阁下”这个叫法也太怪了。 “你小声点!” 中尉有点紧张地看了远处一眼,发现那两个释律者已经被人引去了伤者所在的方向,这才小舒一口气。 又告诫她:“虽然确实是编号没错……但你最好还是把这两个编号当成名字比较好。” 临玉:??? 临玉真的困惑了。 “……为什么?他们不喜欢我们这些个半生不熟的称呼名字?” 可是谢镌之都没这毛病啊。 “倒也不是……” 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几年前第五军发生过一次事故,前去支援的释律者明明报了自己的编号,却被想套近乎的家伙问了一句‘尊姓大名’,然后……那位前去支援的阁下直接在允许范围内捅了他一刀。” 临玉:好家伙! 系统:【好家伙!】 “为什么?这是感觉被冒犯了?” 长官怜爱道:“可不是吗?后来这件事闹得很大,一开始军里都愤慨,说什么就算是释律者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后来一经了解才知道,原来部分一代释律者是没有姓名的。” 临玉:“……啊这。” 系统:【这不就踩人痛点了吗这不就……但为什么不自己取一个?】 “一代出生又没有亲人,自然也没有谁给取名字,之后被释律庭接走就直接给了个编号上任了,问姓名这不是冒犯吗?” “反正你记好了,只要没主动报出姓名的,你就按着编号叫,知道了吗?”中尉说,“我可不希望你什么时候被捅上一刀,然后休养好久。” 临玉心情复杂:“不会的……谢谢长官,我记住了。” 不过…… “为什么他们不能自己取一个?” “这我也不清楚……总之当心着点,毕竟这么极端的种族,有点奇怪的习惯也不奇怪。” 中尉看了一眼前方逐渐散开的人群,“差不多了,等到那两位出来,你就跟着去清扫战场上的污染余秽。放心,不用怕感染。” 第62章 厉害,佩服 在直属长官即将离开的时候,临玉突然想起一件事,喊了一声:“长官等等!” 中尉转头:“还有事吗?” “我突然想起来,在赶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一点奇怪的……黑雾?或许。我不确定那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出现在当时距离我不远处的半空中,然后消失了。” 这件事情还是有必要汇报一下,是她眼花最好,但如果不是,那没说或许就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再加上…… 长官面色一肃:“你确定?” 临玉说:“不确定。”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上报并留意。” “我说不确定您也相信我?万一真的是看错了呢?” 中尉却说:“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高等级精神力。” 虽然很难解释,但事实就是,越高等级的精神力所带来的直觉总是越准确,说是眼花错看也罢……临玉既然说了,那身为她的直属上司,他总要对此心生警惕。 临玉告别长官,开始准备和余下的人跟随释律者再度进入战场进行扫尾工作。 一般的释律者的扫尾流程,都是先等边境军队把绝大部分的星兽给解决,然后才会带着庭内的武器出现现场,一边净化遍地的污染残秽,一边灭杀漏网之鱼。 跟去扫尾的人不算特别多。 临玉缀在后面,看前方那两个释律者的凭空抽出了武器—— 居然也是冷兵器。 【有点意外,但一想到冷兵器对单只被污染的星兽更有优势,又觉得不是那么意外了呢。】 其余萨维尔人的主要任务就是找漏网之鱼狠狠补刀,一进入战场就四散开来。 临玉注意着那两位释律者,却发现他们的工作氛围紧绷到离谱。 释律者是不喜欢说话吗? 谢镌之也不像啊。 系统说:【谢镌之那种才是特例好吗?你看星海对释律者的记载,零八和三十六才是正常的,谢镌之那种,我总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被骗了感情然后心理变态了。】 临玉的精神力感知扩大,找到隐藏在机械残骸中的星兽,提着武器冲过去,还腾出空说:“可那家伙也不喜欢霍格啊?之前见面,卡洛不是说祝福他和那谁来着……那谁?百年好合?”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又不了解谢镌之。】系统说,【要不,干脆去找那两位问一问,看看他们知不知道谢镌之的事情?】 “我了解谢镌之做什么?” 特殊质地的长刀被送进星兽的脑袋,然后向上一挑,污血四溅、断面整齐。 临玉三两步退开,然后奔赴下一处精神力感知到的星兽位置。 “我又不是闲得慌。” 系统讪讪:【……也对。】 就算谢镌之死了都跟宿主没半毛钱关系。 结果没想到,临玉自己不打算问,却有一个陌生冷淡的男音突然响起。 “你认识谢镌之?” 临玉一转头,两人之中比较高的那位释律者刚刚涤荡了周边的污染,似乎还听见了临玉的话。 “三十六阁下?”这个称呼刚一出口,临玉自己都无语了一下。 然后才抽空答:“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而已,但现在谢镌之阁下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我可一点都不清楚。” 这并非不能讲的事情。 三十六的脸上难得浮现一点嘲弄:“双向选择的对象被他亲手杀了,后来人也疯了,就被庭里派人解决了。” 临玉附和一句:“真可惜。” 三十六:“废物一个。” 临玉一愣。 临玉:“……啊?” 三十六冷嘲:“最基本的东西都没认清楚,做出这种事,活该疯了。” 结合上下语境得出结论,他口中的“这种事”,就是指“没认清楚某件事从而杀死双向选择的对象”,并且还认为疯了是“活该”。 由此可见—— 三十六一定也是个潜在恋爱脑。 好,其实可以理解的……天性嘛,只能选择一个人,改都没办法改。 系统战术后仰:【真是相亲相爱释律庭。】 冷漠,太冷漠了。 一整天都没说一句话的释律者在听见有人讨论好同事的消息,这才终于舍得开个尊口,就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他那好同事死的活该。 临玉在精神海中对系统说:“一般这种时候,还得加上一句‘换做是我’怎么怎么样,这就很——” “换做是我,绝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三十六冷哼了一声,转身结束了话题。 临玉:“……哇哦。” 系统:【……哇哦。】 一切,尽在不言中。 扫尾工作很顺利,现场残留的污染被清除地很干净。 三十六和零八最后确认了一遍,把生态院的检测仪器放在半空飞了半个星时,等到数据稳定下来,歇都没歇,就直接搭乘巡航舰离开了。 旁边的军人感叹:“真忙啊。” 他拍拍手,“终于完事了,回去回去——” 临玉看了看满地的机械残骸。 “那这些怎么办?” “你好奇这个?”那人有点意外,“会有专人来进行筛选,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会直接处理。” 他伸了个懒腰:“走走……好不容易安静一阵子,回去休息别管这么多了。” 反正就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情。 这些都是后勤部门的工作。 回基地的路上,临玉的光脑上突然多了一条消息。 【艾琳】:我身上的污染被清除了,接下来躺了治疗仓,现在已经差不多好了! 临玉一愣。 突然就对星海的战争有了实感。 虽然和以前一样的点在于同样危险,但是现在的生命保障可好太多了。 至少以前没用治疗仓这种作弊的东西。 轻伤几乎是睡一觉的功夫就能治好,重伤也只需要躺一两个月。 【艾琳】:我现在已经回来了,怎么没看见你啊? 【临玉】:我刚刚在清扫战场,现在正在回程的路上。 【艾琳】:不愧是a级的精神力,还有精力去协助收尾工作……厉害,佩服。 回到基地,一打开住处的门,艾琳躺在床上,右手的手臂和双腿上都绑着绷带,见她来了,身残志坚地伸出唯一幸存的左手,像招财猫那样上下挥了挥手。 艾琳嘿嘿一笑:“你回来了。” 临玉:“你不是说你快好了吗?” “是啊,治疗仓有限嘛,我又不可能一直躺在那里占位置,身体状况好转之后,就直接让位给更紧急的人了。”艾琳说,“至于我……确实没说错啊。” “医疗部依照伤情给我发了药剂,只要按时涂抹,他们说不过一周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临玉半晌道:“……厉害,佩服。” “哪里哪里。” 第63章 慕容枳 到了晚饭时间,临玉给艾琳带了一支营养剂饱腹。 军部日常提供的食物就是营养剂,简单快捷且效用快,但味道寡淡如水。 不过还好,临玉比较关注实用性。 艾琳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临玉把营养剂递给她:“给你带的。” 见对方行动不便,她还率先把营养剂的密封盖给打开了,然后才递给了艾琳。 艾琳艰难地撑着左手坐了起来。 她欢快地接过营养剂:“谢谢啦。” 然后猛地灌了一口。 半晌后皱着眉头咽下去,半是玩笑地道:“果然不管过去了多久,我还是不太习惯营养剂的味道。” “你在军校的时候没有经过相关的训练吗?” 艾琳苦着脸:“有倒是有啦……但是我哥在啊。我哥总是担心我吃不习惯营养剂,在我读军校那会就经常给我带正常的饭菜,还有……哦对,还有昂贵的水果!” 艾琳摇头,嘴角含笑,半是抱怨道:“都说了别总是给我带那些,以后不适应了怎么办……我都心疼他的钱。” 结果没想到,现在她参了军,还真就不适应了。 临玉又问:“军校是可以家属随时探望的吗?” “那倒是不行……”艾琳颇为不好意思,“我是因为我哥参军才决定参军的,他是个善良的人,之前战场上对军校门口的警卫有恩情,所以警卫总是会……哈哈,就,你懂的。我总是去警卫那里拿吃的。” 人情往来,很简单的道理。 “只是后来我哥去执行什么任务了……反正现在也没回来。”艾琳摇头,“唉,也没听见他的消息。” 临玉安慰她:“或许只是任务还没结束,你发个消息问问他呢?” “发不出去啊……也理解,边境战场很凶险的,不是哪里都有信号。” 艾琳说着,无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腕,语调突然激动起来。 “不过毕业的前一天,我倒是收到了一笔不小的钱,说是我哥攒的,要留着给我当生活费用。真的很大一笔钱啊——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足足七十万帝国币!” “这得用到什么时候啊……我总觉得是他杀了一只很了不起的星兽,立下了足够被狠狠嘉奖的功绩,然后才得了这么多钱……他真厉害,我要是能有他一半厉害就好了。” 艾琳语带向往,眼中的憧憬不像作假。 系统听着听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哥其实是……嗯,就是……牺牲了?】 那七十万帝国币……怎么看都像是家属抚恤金啊! 临玉沉默一瞬。 战场总是不讲道理的。 她其实也认同系统的说法,但艾琳没这么觉得,于是临玉选择了不言。 临玉不甚熟练地转移了话题,把目光放在了艾琳的伤势上面。 “你……你现在还好吗?伤势怎么样?” 艾琳身上的污染被那前来支援的释律者清除了。 剩下一些大大小小却又不致命的伤,就直接领取了几管强效恢复药剂。 但目前的问题是…… “我现在还不太动得了,之前刚从战场回来的时候还能走点路呢,后来痛得我就差满地打滚了!”艾琳果真被转移了注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开始还打算强装一下,嘿嘿。” “真的是……我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临玉:“确实,来到边境总是需要勇气的。” 艾琳转而问:“那你呢?你是为什么来边境的?” 临玉:“……” 临玉无言一瞬。 那还用问?当然是狗皇帝打发来的。 ——但她能说吗? 临玉还没开口,艾琳又瞬间恍然大悟:“哦对,你要打脸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看我这记性……居然差点忘了!” 临玉:“……” 社死的记忆重新浮现心头。 为什么这一茬还没过去啊?! 天杀的系统就该被关小黑屋从此隔绝网络文学! 系统哀哀祈求:【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又是什么文学? 系统下意识回:【虐文男主的火葬场台词。】 临玉:。 临玉冷笑:“呵呵。” 第三星系,地下拍卖场。 人声鼎沸。 这里惯来热闹,简程不在,现在只能是另一个人代替他的雇主来这里。 那人把自己包裹地很严实,就像某些信念坚定的神秘主义者,浑身上下都被专用仪器模糊了影像,旁人看过去,只能勉强凭借着声音认出她是个女人。 而且是个惹不起的女人。 现在虽然说是星海时代,但很多坏事做尽的通缉犯口袋空空,最朴实无华的隐瞒身份方式就是在身上罩一件黑袍子蒙着。 这女人身上能用得起视觉屏蔽仪器,还敢独自一人来地下拍卖场,要不就是身份不低背后有人,要不就是自身实力强大。 但目前还不知道是哪一种,许多人暗自注意着女人,却一点也不敢妄动。 “嗯,对,您知道简程还有多久回来吗?”女人问。 另一边的雇主回:“简程?那估计还要再等上几个月了。他可还在躲着萨维尔王室呢……真是的,本来想告诉他萨维尔已经放弃了对他的追查,没想到我居然联系不到人。” 光脑显示没信号,也不知道那家伙接了个多偏的任务。 “不过……”雇主话音一转,“我倒是很诧异他会救你……扶知淮。” 扶知淮,原本扶家的大小姐。 她往座位上一靠,静静等待拍卖会开始:“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扶家都没了,简程会救我,或许……只是想看看乐子?” 扶家在第二星系原本很有势力,但一场来势汹汹且不正常的星兽灾难毁掉了所有。看立于云端的人一朝跌进泥潭里,或许就是简程的恶趣味。 扶知淮不像养尊处优的扶朕,她和兄长都被送去边境战场磨练过,完全可以适应突然改变的生活。 只是…… 雇主问她:“你就不想查明这场不正常的星兽灾厄背后的原因?” 扶知淮垂眼,慵懒道:“随便小姐,你知道这些都没有意义。” 扶家没得彻底,光是她确切知道的,自己的父母亲、扶家众多旁支,还有扶识清都没了。尤其扶识清死得特别惨,在弥留之际还想着联系法厄弥斯救命,结果法厄弥斯根本没搭理他。 一想到这里,扶知淮笑出了声。 “你要什么来着?宝石是?”她翻了翻手中的清单,“这场拍卖会来了一批新鲜开采的星魄石,是原石。还有……哦?有点意思啊。” 雇主问:“还有什么?” “小姐,这个你肯定感兴趣,这可是一截紫晶琼枝。” 紫晶矿的难寻程度堪称宇宙之最,目前也就第五星系那几条矿脉,虽然对于其余星海种族来说没有价值,但很多时候,“稀少”本身就是一种价值。 “这不是野生的紫晶矿脉?”雇主说,“既然是琼枝,那就是从第五星系得到的。” 扶知淮翻了一下后面的介绍,乐了:“还真不是。这是在奥兰多09挖坟挖出来的。” 地下拍卖场没那么多顾忌,物品来历都不带掩饰的。 说是挖坟得到的就原模原样往上写,倒是打消了很多人心中的购买顾虑。 “雇主小姐,这个琼枝您要吗?” “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紫晶矿石,常人想见一见都难,我当然要。”对方说。 “可是我看萨维尔王室不会放任他们的琼枝流落他乡,现在地下拍卖场既然放出了消息,那您也该提防着萨维尔王室派人购回……啊,或者直接明抢,不是吗?” 扶知淮好心提醒她,那边却不慌不忙。 “要是真被萨维尔王室截胡了,那就直接报我的名字。” 萨维尔王室想要购回琼枝或许可以预料,但比起萨维尔王室,她的雇主更是重量级。 “全星海通缉榜第一页上的通缉犯,单拎出去都让人闻风丧胆。”扶知淮感叹,“好,就按您的想法来——如果您不怕麻烦的话。” “我就是个破搞研究的,哪里至于让人闻风丧胆。”雇主笑,“你太夸张了。” “知道了知道了——啊,轮到琼枝了。” 扶知淮站起身,在一干人不善的注视下,她扬声开口:“这件东西,慕容枳要了。” 周遭一片安静。 而后爆发出激烈的声音。 “慕容枳?草,早该想到的,那家伙就喜欢收集各种宝石,这可是相当金贵的紫晶矿石,他怎么可能不来?” “还好我不打算争这件拍品,不过……你们看那边,那人脸都要绿了?” “哈哈……还真是!慕容枳也是一点都不在乎!” 虽然没有明说那人是谁,但众人心中了然地很,对方都没藏过身上的制服,一看就知道是萨维尔派来的人,明摆着冲着琼枝来的。 只是没想到慕容枳不给面子。 “之前就听说他喜欢各种宝石饰品,没想到是真的啊?!那追求法厄弥斯被拒因爱生恨也是真的?!” 这人话音刚落,周遭顿时没人说话,起身坐远了一点。 远离傻子,免得傻子被报复的时候波及到他们。 扶知淮也听见了这话,没忍住笑了一下。 “雇主小姐,我听见有人造谣你。” 慕容枳哼了一声:“不用理会,会有人收拾他的。我要紫晶矿石,你别忘了。” 扶知淮又提醒一遍:“这么久没人加价,这件物品该属于我的雇主了?” 拍卖师愣住一瞬,随即喜笑颜开道:“好好好,慕容先生既然对这件商品感兴趣,那这件商品自然该属于他,当然,您想直接拿走都没问题!” “往后这里还要仰赖您的支持,您想要这个,那我们就直接给您送过去!” 狗腿相当明显,如果不是条件不暂不支持,扶知淮都怀疑他会毫不犹豫地直接跪舔。 环顾一圈,她发现甚至还有不少人在暗自羡慕。 慕容枳的名号相当响亮,虽然从没透露过自己是谁,但扶知淮还是很容易就猜到了雇主的身份。 反观简程,过去这么些年,也就只知道雇主喜欢宝石,是星海通缉榜单上排得上名号的存在。 一开始扶知淮都震惊了,她还以为简程是耍她玩,后来才发现他是认真的。 简程名言:“不问才活得久。” 慕容枳却跟她说:“这就是为什么这个蠢货至今都只是帮我做杂活。” 时至今日,简程做的唯一让慕容枳满意的事就是,他带回了聪明人扶知淮。 星魄原矿被排在了最后,扶知淮喊价拍下,这次众人知道了她的身份,没人跟她抬价。 物品顺利地收入囊中,拍卖行邀请她去贵宾席位,负责人狗腿地献上了准备好的名贵茶水。 “小姐,您来了,这三件东西您都看看……不知道是否还满意?”负责人小心翼翼地问,“还有慕容先生……是否满意?” 三件东西。 扶知淮的视线一一扫过,紫晶琼枝被摆放在黑色的托盘中,星魄原矿不小,被放在一个打开的箱子里。目光再往后看,那是一个被绒布盖住的铁笼。 “那里面是什么?”扶知淮饶有兴致。 “算是一点心意。”负责人掀开了绒布。 那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扶知淮瞳孔微缩。 就在不久之前,这个人还在拍卖会的现场,说出了那句“他追求法厄弥斯被拒因爱生恨”。 很多人都知道慕容枳和法厄弥斯的关系堪称水火不容。 所以她的雇主……就直接给了一个让人讨好他的机会。 “满意。”想明白这点后,扶知淮张了张口,心情也有些复杂,“当然满意。” 眼见负责人笑得眯起眼睛,她好心提醒一句:“但不要喊慕容先生,雇主姓慕,名容枳。” “什么?”负责人一愣。 “要真想讨好他,建议以后喊‘慕小姐’或者‘慕女士’。”她说。 负责人知道了这么重要的消息,顿时对扶知淮表达了感激,还送了一个人情。 扶知淮摆摆手,把东西收进了雇主给的折叠空间,直接带走了。 第64章 百分之七 边境的景色堪称一绝。 神秘的宇宙中星河璀璨,在紧挨着第四星系的天空中,不时还能看见路过的流星。 第七军的基地装载了干扰系统,在监测到数里之外流星后,干扰系统会改变流星的轨迹。 具体的原理临玉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个干扰系统也可以干扰一部分星兽的运动轨迹,让它们远离边境——当然,只限于正常的星兽。 受到污染侵蚀的星兽会躁狂,很难受到那些轻微的干扰电磁的影响。 所以当中尉告诉她,之前所见的那模糊不清的影子,或许是没有沾上污染的星兽被干扰离开时,临玉第一反应就是—— 真的吗? 如果她没看错,那真的就只是一只被干扰系统影响改变方向的星兽? 可是……距离战场这么近,那只星兽就一点污染都没沾上? “临玉!”身后传来遥遥的呼唤,艾琳出现在她的身后,抬手往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多亏了你这两天帮我涂药,我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了!” 她站起身展示两圈,兴高采烈:“你看!” 强效恢复药剂果然有用。 之前分明还是下不了地只能在床铺上躺着的伤势,只是涂抹了两天的药剂,现在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艾琳一掀裤腿,纵横交错的疤痕像一条条难看的蜈蚣。 “虽然肯定是比不上躺治疗仓高效,但这个速度我觉得还是很可以的!”她说着,又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右手上,“就是现在右手还不能拆纱布,哈哈……估计还得再等几天。” 她的右手上沾过污染,虽然被释律者清除了,可要养好不及一般的伤势简单。 临玉说:“不用客气,今天还要帮你涂药吗?” “不用!今天不用了!我都差不多恢复行动了,还是不麻烦你。”艾琳连连摆手,“哦对了,这几天我都没办法训练,到时候我好了,还得再麻烦你帮忙……嘿嘿……带我多训练几回,重新适应一下强度。” 见她没有拒绝,艾琳高兴不少,看着窗外的一片绿色,下意识问了句:“你喜欢看绿植吗?” 第七军的军事基地建立在一个只有编号、没有命名的矿星。 里面的矿石说是“石”,但质地却很软,块头也不大,更像是沙子。细细密密,还非常轻盈。 它们混在泥土里,一般的花草树木都长不起来,只有本土的地面上会生长一种名叫“铁扫”的矮树。神奇的是,这种矮树的坚硬程度就连一般的金属都比不了。 制作仿生机械的轻质复合金属都比不过铁扫的硬度。 但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建立军事基地时,前前任第七军上将毅然决然选择了这颗星球。 基地后面就是一片铁扫林,郁郁葱葱。作为一道天然抵御星兽的屏障,时至今日,铁扫林依然坚挺。 星球为数不多的绿色风景就在这里,临玉就站在窗边,感受着风穿绿林的喘息。 “算不上喜欢,只是很难得。”她说,“我很少见到这样的绿景。” 上辈子的植物都没几个正常货色,绝大部分都变异成了掉san的东西,这辈子也见得不多,王宫倒是有植物,但绿的也不多。 临玉站在这里,总有种热带雨林混杂沙漠奇景的不真实感。 “艾琳。”临玉看着窗外的绿色,“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军校毕业,只要她想参军就必有分配,只要她愿意,等到退伍,还可以拿到帝国的安置费用,然后找份闲职快乐地度过余生。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呢? 她的精神力天赋只有b级,现在经历了中等污染程度的战役就已经伤成了这样,虽说能救下,但只要伤势再重一点,指不定撑不到治疗仓就死了。 艾琳的眼神逐渐黯淡。 她说:“那七十万帝国币,我自己留下五万吃住,剩下的都捐了。” “我哥的秘密任务大概这辈子都没办法完成,可是我真的好想见他。” 想见他,又不想无意义地见他,所以想在战场上光荣就义。 临玉垂眼,遮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嗯。”她应,借着玻璃的反光看着艾琳,有点干巴巴地说:“你会见到他的,但不是现在。或许他更希望你快乐地活下去,你觉得呢?” 铁扫的枝干坚硬,枝条却很轻盈,风一吹,枝条就随风摇摆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像脚踩在秋日枫叶上的余韵。 艾琳沉默很久,轻声回:“我知道。” 她还有伤在身,之后回去休息了。 临玉还在看着窗外的绿色。 【宿主,你不累吗?你才结束训练没多久,这些绿植我们之后要看多久是多久,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回去休息。】 “还行,我不累。”临玉说着,“你说人为什么会为了另一个人活呢?” 虽然她是这么劝说艾琳的,但这只是基于临玉所见所闻得到的经验。 要说她自己,那她真的不理解。 上辈子父母死得早,后来“大异变”开始,她只想活,只为自己活。现在到了萨维尔,虽然表面看起来一大家子人,但也还是只能为自己活。 系统在精神海里转了两圈,说:【我也不明白。】 它只是一串数据生命,对人类始终无法做到切身理解,可在和临玉相处的这段时间中,系统自认还是了解宿主的。 在她难道不得其解的困惑中,系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玄之又玄的情绪,自身升级过的检测模块告诉它:此刻的临玉,在疑惑的情绪之中还混杂着百分之七的羡慕。 很淡。 只有百分之七。 系统安慰她:【或许会有人为你活着,也或许以后宿主打算为谁活着……只是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而已。】 “不要。”少女这回否认地飞快,语气中还有着掩饰不住的嫌弃,“我才不要,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那都太有负担了!” “还有,你突然这么恶心做什么?程序老到出现bug了?” 恼怒百分之二十,心慌百分之十六。 系统默默关掉了升级过的心情检测模块,道:【嗯……我出bug了,大概。】 第65章 寄生与任务 损坏程度不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仿生机械全被送去检修,基地的机械师忙得不可开交。 在此期间,战场上也一直有星兽侵袭,只是无组织无纪律,数量也远远够不上“星兽潮”的地步,每天轮流派遣小队进行剿灭就可以了。 在自己的仿生机械被修好之前,临玉都是跟自己的直属长官打申请借用仿生机械的。 中尉说:“我们队里现在可以用的人不多,但今天还好,上次星兽潮之后,我们会有一段喘息的时间。去,三百七十八只,搞得定?” 中尉带了两支小队过来,加起来一共四十三人,平均一人就要解决九十多只星兽。 这么一看……还真是不少。 【但这次的污染是低级,那些星兽中大部分很好解决,钝角海星那种级别的有不少呢。】系统翻了翻中尉传输到宿主光脑芯片上的观测结果。 钝角海星,一种不管有没有感染污染,都可以直接滋水解决的入门级星兽。 临玉表示明白。 这次的星兽很好解决,虽然数量多,但效率也高,和中尉计算过的时间差不多,四个小时之后,检测装置就显示这片区域干净了。 除了表示己方位置的绿点之外,其他的红点都消失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等人都回来并登舰后,照例看了一圈,却突然发现不对劲。 “还有一个人呢?” 回来的人互相看了一圈,有个人站出来,说:“报告长官,第二小队还有个人没回来!” 中尉沉声,“星兽都剿灭了,我们都要返航了,他还没回来?” 他调出手中的实时位置,果真发现一个绿点在距离星舰的不远处。 “临玉,你去找他。”中尉随口说,“尽快。” 临玉应了声,去查看长官共享的位置,走出星舰没几步,系统突然说;【宿主,那个位置根本没有生命能量。】 临玉脚步一顿。 “你说什么?” 系统重复一遍:【那个位置根本没有生命能量。】 ——不会?! 快速赶到那个坐标,临玉只看见一个身着制服,背朝天倒在地上的影子。 来不及多想,临玉三两步跑过去,把人翻过来,一伸手,还有呼吸。 “这不是还活着吗?” 只是看着像是受了昏迷不醒的重伤。 【可是我没检测到生……诶,现在有了。】系统舒了一口气,【很微弱,但确实是活着的。嗐,原来是我太废物啊。】 把人送回去之后,中尉的眼睛瞬间瞪大,第二小队也有不少认识他的人神色震惊。 “宁关?!!” 伤者即刻就被搬进了治疗仓。 “他有什么不对吗?”临玉问。 “不是……别人就算了,宁关可是入第七军两年了,还是a级精神力,这次低级污染度的星兽连一些b级新兵都只是受了点伤,怎么他就伤这么重?!” 中尉百思不得其解,“他可是历经之前那场星兽潮都没事啊……现在反倒还昏迷不醒了。” “算了,先回去。”他摆摆手,“等他醒了再问问。” 临玉以为宁关重伤昏迷的原因要不就是粗心大意,要不就是遇见难缠的星兽。 后者概率虽然低,但也不是没可能。 无论如何,等到他醒了,事情总是要知道真相的,这也不该是临玉该关心的事。 她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把宁关从昏迷处带了回来,仅此而已。 可没想到,又过了半个月,艾琳的伤势在一周前好全,已经和她联合出了两次任务的时候,她的光脑芯片突然接收到了一条没想到的消息。 司青用权限强行给她发了消息。 【司青】:临玉,来一趟。 【临玉】:? 【司青】:快点。 看起来很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第七军的领头人要越过她的直属长官直接找她,但临玉总感觉事情不小。 等到她终于来到司青的办公室,站在门口敲了两下,“司青上将,您找我?” 司青的声音带着疲倦:“进来。” 他看了她一眼,“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 “还记得你半个月前出的那次低级污染任务吗?” 临玉面色顿时肃然:“记得,有个a级受伤了。” “他死了。”司青的面色发沉,“出低级任务却重伤不醒,再之后,他在治疗仓里躺了半个月。就在昨天,他死了。” ——什么?! “不是、等等……那您叫我来做什么?您不会怀疑是我杀的?!”临玉大呼冤枉,“我没有这个动机,您应该是知道的?” 司青:“……” 司青揉了揉眉心:“我找你来,只是想问你……之前你上报的那件事具体细节。” “我上报的事情?” “对。” “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啊。” “你说在战场半空看见疑似星兽的黑影,却又很快消失了。” 临玉想起来了。 她顿时:“可中尉跟我说,这个黑影就是一只没被感染的星兽,因为干扰系统所以离开了。” 话音一落,办公室内安静了片刻。 司青看着她,好像很轻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频率,然后低下头,像是终于决定袒露什么般,拿出了自己压在桌上的文件。 “你自己看。” 文件被放在了临玉的面前。 临玉一翻开,发现里面还有最直观的照片。 ——零星几张,全是黑影,有的还有明显的轮廓。 像是草叶,又像是星兽的爪子。 “这是几年前发现的。”司青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宇宙绝境,“它太会藏了,第七军目前的设备居然连完整的全息影像都拍不下来……是不是很可笑?” 司青不能让军中恐慌,所以才会说是临玉看错了。 但是实际上—— “上将怀疑宁……宁关的死和这只‘星兽’有联系?” “不是怀疑,是确凿。” 司青用手指点着桌面,一下一下,让人压迫感倍增。 “宁关的情况并非第一次出现,每次在基地发现这个黑影后不久,都会有士兵躺在治疗仓也救不活。” “但是一般重伤也不一定会在治疗仓里百分之百救活?为什么笃定?” 司青冷笑一声。 “一般的宇宙污染只会腐蚀人,但这个——在腐蚀的同时,会寄生。” “你说什么?”临玉豁然抬眼,有些艰难地吐字,“……寄生?!” 这个词简直前所未有。 “宁关可不是简单的死。根据推测,你带他回来,也就是他「重伤」的当天,其实就已经死了。” “在这半个月里,他的血液、内脏、骨头都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张皮,里面的东西,密密麻麻塞满了……” 司青顿了一下,饶是见识不少的上将,此刻话也说得艰难。 “塞满了……藤蔓。” 那绝不是普通的植物,甚至不是第七军边境星球的植物,这里只有铁扫林,根本长不了其他的东西。 临玉一瞬间愕然。 “什么样的藤蔓?”她问。 “深黑色,藤蔓上还有各种凸起的肉瘤……一开始我们以为是肉瘤,后来才发现……那是眼睛。” 那是眼睛。 闭上的眼睛。 司青深吸了口气:“藤蔓寄生,然后宿主身死。” 他真的很难相信…… 星海抗争了污染数不尽的岁月,单一的“腐蚀”虽然痛苦,可好歹也算是有了应对的方法,而现在,居然出现了一种新的污染方式?!! 临玉定在原地,糟糕的心情油然而生。 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结果她才发现世界瞬息万变……好像无论到了哪里,想活下去都是一件难事。 她的脑海中最首先串联到的是:“陛下知道吗?二十三个军团都发生过这样的事?” “早就上报了。” 司青说,“陛下当然清楚,目前这件事……只有第七军,还有第三军发生过。” 宁关被发现寄生的时候,皮下已经透出隐隐的青色。 治疗仓依旧显示着绿灯,里面确实有一个稳步强大的生命体,只是那个生命体并非宁关本人。 再之后,耳鼻喉爬出漆黑的嫩芽。 临玉哑声:“那……释律庭呢?” “我们就连具体的影像都没有,你觉得凭借那几张似是而非的照片,释律庭会派人大费周折一起调查?” 不可能的。 释律庭永远缺人,只在派人查看被寄生的士兵,确认其体内藤蔓的危险性并净化这种寄生污染后,就径直离开了。 对方的原话司青至今还记得—— 「等到有确切结果了再来找我。」 言下之意,除非是像战争这样的大型污染事件,否则释律庭是不会专门为了几个被寄生的士兵跑一趟的。 临玉问:“所以释律庭也没办法解决那些藤蔓?” “可以解决,但是被寄生的那一刻人就死了,释律者净化结束之后,藤蔓、污染,连带着士兵身上那张皮都不剩下。” 全变成了星海中微不可见的尘埃。 听了这么多,临玉忍不住问:“长官,你找我来到底是做什么?我一个军部最底层,怎么样也听不了这些东西?” ——就算是在心中认定她是贵族也不能就这么把机密透了? “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司青说。 “我已经上报过了,就那么多,再没别的。” “那宁关呢?” “萍水相逢,话都没说一句。” “好。”司青点头,居然也不多问。 临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口:“所以我可以走了吗?” 墙上仿古的石英钟已经走到了深夜,秒针的滴答声仓皇砸进人的心里,平添了不少烦闷。 气氛压抑,临玉见他没说话,抬脚正要走。 “你等等。” 临玉:? 司青:“这件事,该由你来负责。” 临玉:????? 匪夷所思。 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等等上将,你说谁?”临玉看着他的视线难掩愕然,“我?!我一个新入军部的底层——” “我也很纳闷,但这不是我指派的。”司青意有所指,“总之,你是目击者,又是第一个接触宁关的人,还是精神力等级首屈一指的底层新人。” 这些buff加起来,“上头认为,你来调查,既不会引人注目,也不会轻易丧命。” 司青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担忧:“但你——真的可以吗?” 上头怎么想的?这件事都发生好几年了,明明一直是军中暗自调查的状态,怎么突然就指派了负责人? 虽说临玉的真实身份或许是个贵族,背后有权力可以借用,但新型污染和身份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同为a级的宁关都栽了,就算临玉是s级她也不一定能成功啊。 但上头发话,司青也没办法。 不清楚。 司青看着临玉,而临玉的表情堪比晴天霹雳。 “说真的……我觉得我不可以。” 她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又问:“宁关都死了,我要是也死了怎么办?!有没有搭档外援之类的啊上将?!那可是新型污染……” “或许上头认识你?并且很相信你的能力?” 临玉更加愕然。 不是我这伪造的身份哪能有认识的人啊?! 别开玩笑jpg “我、我——不是,我的履历你是知道的,我连……” “你把军部想的太简单了。”司青提醒她,“如果真的想查一个人,只要你在这里,那伪造的履历还是没有用。” 这可是直属帝国皇帝的组织,怎么可能真让身份造假的人混进来。 临玉的履历是很完美,骗过了审查,却没想到因为太过离奇被二次注意,然后被送上了更高层的案桌。 临玉张了张嘴,无言。 片刻后:“……就因为履历太离奇?” 司青摇头:“倒也有运气的因素在。” 她的履历司青是没看出问题,但架不住过了几手,有人认出了临玉这张脸。 临玉:“……” 大意了,没想到军部里头还真有熟人。 临玉面无表情:“容我多问一句,谁认出我了啊?” 司青说:“第三军的少将。” 系统翻了翻自己的记录。 【希·温少将,温公爵的唯一指定继承人,当时弗拉基米尔事件回来过一次。宿主见过的。】 “我的履历怎么会过几手过到第三军去?” “这是陛下要求的。”他答,“毕竟出了新型污染,总要谨慎一点。” 临玉:“……” 狗皇帝啊。 她突然一点都不意外了。 也对。 也对……狗皇帝要她参军,肯定要掌握她的动向的。 “……他算好了。” 狗皇帝这是还要榨干她的价值呢。 临玉咬牙切齿地重复一遍,“他算好了……妈的。” 这句太轻,司青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临玉假笑:“不,没什么。” ——她发誓和狗皇帝不共戴天! 第66章 盒子 天降大任,临玉心绪不宁。 司青坦白自己并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污染这种东西,总是不讲道理的。”上将叹了口气,本就不年轻的脸看着更是老了十岁。 他伸手拍了拍临玉的肩膀,用一种复杂的语气说:“加油。把这件事看做一件机遇也不错,不是吗?” “如果你真的能解决,那绝对会升职,而且升得不小。” 临玉扯了扯嘴角,谢过他的安慰。 回到住处之后,系统问:【宿主打算从哪里开始?】 临玉一摊手:“查不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坦白说,这么草率就把事情丢给我负责,我都怀疑狗皇帝是不是想趁机除掉我——” 人人都知道格薇尔现在就读于帝国皇家学院古文化系,所以临玉如若真的调查出了结果,把满意的答卷呈给释律庭,那么“平民”临玉升职,狗皇帝也终于解决了新型污染的心腹大患。 如果没查出来,寄生现象蔓延更严重了,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那么身为负责人的临玉就会被揭露身份—— 格薇尔,私自违抗帝国法参军的王室成员,领了任务却没给出交代的酒囊饭袋。 多好的背锅人选? 只要寄生的事情被爆出来,临玉就会成为民众宣泄怒火的出口。 系统听完,不可置信。 而后终于缓了过来,愤恨道:【我就知道狗皇帝无缘无故让宿主参军准没好事!他还主动提出要你兼用两个身份,这不是不安好心吗这不是?!】 如果可以,系统恨不得当场飞回萨维尔帝国,给狗皇帝来一套上下左右勾拳。 那个老毕登简直就是当代资本家,逮着可以利用的所有人可劲压榨,霍格被他卖了,现在没了性命,谢镌之也没了,临玉躲过了两次生命危机,反倒让他看见了不同。 临玉抬眼,幽蓝色的眼睛浮现出一片星河。 宇宙中没有空气,无法传声,星星永远寂静地闪烁。只有回到第七军的军团基地,地表的空气流动带动铁扫林枝叶的摇摆,沙沙作响。 至少司青有一点没说错。 “这的确可以被视作一个机会。”她说,“如果我真能解决这件事,那之后的性命也可以暂时得到保障了。” 如果解决了这件事,找到新型污染“寄生”的源头,对于皇帝来说,除掉她的价值就不及留下她的价值了。 或许她还会被赋予一部分权力。 ——虽然那并不意味着皇帝要把她视作继承人,但至少临玉可以借此壮大自己的势力。 狗皇帝还暂时扳不倒,萨维尔人恰恰擅长精神力,王室更是其中翘楚,临玉一个人,毫无疑问会死。 拥有一整个星系的帝国力量无穷,就算是逃,皇帝也能发布星海悬赏令。 而且最重要的是—— 临玉还得收集声望值。 她要是在什么倚仗都没有的情况下和皇帝翻脸,那就真的完了。 至于盟友? 系统:【阿尔弗算吗?】 “不算。”临玉说,“我知道他肯定不是真心敬仰狗皇帝。” 从阿尔弗的角度来看,他比临玉更应该恨皇帝。 阿尔弗的老师,教廷前祭司被皇帝处决了。 他自己又被皇帝变相监禁在教廷中,自十五岁上任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里,甚至就连通讯设备都被严密的监控。 这样换个人早就崩溃了,阿尔弗虽然面上看着还行,但小章鱼的存在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人心中的不平静。 可即便这样…… “即便这样,他也不会轻易地反抗。更遑论是为了我——你明白吗?” 系统:【为什么?】 临玉说:“我听说教廷有位在外游历的圣子,还差两年返回主星。” 系统查了查自己的记录:【对,是有这么回事,圣子是阿尔弗上任那年发现的,年纪挺小,只有……十七岁?!】 圣子已经外出历练了五年,也就是说,他堪堪十二岁的时候就出去传播女神的思想和教廷的教义了?! 【宿主的意思是说,圣子的性命被捏在皇室的手上,阿尔弗心有牵挂,才会忍气吞声的被囚禁这么久?】 “我怎么知道?” 临玉却否认的飞快,“我只能肯定阿尔弗现在忍气吞声、心甘情愿被囚禁肯定是因为某些原因,但我可没说是因为圣子啊。” 也说了外出游历,估计阿尔弗都没和圣子相处多久,有那种深厚到那种程度的感情也不太可能。 “我在想,或许他只是想活着呢?” 临玉望向头顶的星河,幽蓝色的眼镜就像一潭深沉的湖水,没人可以透过深重的颜色看见内里最真实的情绪。 她的语气是冷淡的,在说着没什么紧要的话。 “祭司很会权衡利弊,他得让自己活着,所以他不可能和我有更深入的合作。”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 【好……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系统有点抓狂,【说到底,怎么就那么刚巧是我们看见了那团捉摸不定的黑影?战场上那么多人,怎么别人就没看见呢?!!】 临玉翻了翻司青传给自己的资料,一字一句的念出内容: “……经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测验得出结论:该「异常」更容易被精神力强度高的人注意。” 整个第七军战场,就临玉这么一个神眷者后裔。 “所以说……这果然是被算计好的。” 晚风有些大了,把地面上像沙子一样的碎矿吹到了玻璃上,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声后,又全部弹落了下去。 临玉打开窗子伸手捞了一把外面碎沙般的矿石,手稍微用力,粉末从指尖的空隙露了出来,慢慢又像水一样流了个干净。 “你看。”她说,“一不小心就全没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拐到了沙子上,但系统还是安慰她:【那是因为宿主的手指有缝隙,实在喜欢的话……要不你换个盒子装着呢?】 “那没有盒子怎么办?” 【买或者借,实在不行咱们就地取材,用铁扫枝干自己做一个,看宿主自己怎么抉择。】系统嘟囔,【真是的,这样的问题还要问我……】 临玉一愣,终于勾起唇角,眉眼间的郁色舒缓了很多。 不过…… “铁扫的枝干可不行,这个木头的硬度比我之前使用的曲面金属还要高。”临玉一摊手,“我是无能为力,但借一个应该不成问题。” 想明白之后,她尽快联系了司青。 第67章 异教徒 “你说要什么?” 办公室的仿古石英钟还在响,秒针走了两圈,司青才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要第三军有关‘寄生’的案例记录啊。” 临玉眨眨眼,幽蓝色的眼中盛满了理所应当,“咱们军团算上宁关只有四起记录,这可不够。” 要她查新型污染,好歹也要把材料给提供全乎了?既然第七军和第三军都有“寄生”案例,为什么不能给她看看? 司青揉了揉眉头:“我没这个权力答应你。” “为什么?” “第三军又不归我管。” “说是我要不行吗?你上头的人应该也是第三军的上头?既然上头指派了我,第三军也出现了士兵被寄生的情况,那把资料给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临玉觉得理所当然,调个资料而已,司青去和第三军团的上将说一声,应该都会答应。 可司青丝毫没有犹豫,依旧直接拒绝:“……不行。” “切。”皇女双手一摊,表示这事办不了,“那没辙。就四个案例,我又不是全知的女神。” “第三军只有一个案例,还身份特殊……你不能看。” 临玉:“你知道的,我身份不低。” “那又不是军职。”司青瞥向她,“第三军的少将是温公爵的继承人,那不也是一步步从底层往上爬的?” 临玉哽住。 “加上第三军总共也才五个案例,这件事查起来难度也太大了。”她心情复杂,“万一我几年都查不出结果呢?” “不要着急,会有人协助你去办的。”司青说,“你别忘了我还算有点人脉。” “你通过你的人脉请到谁了?” “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雅辛托斯教授。”司青微顿,“他主攻植物学领域,也曾去第一星系生态院观摩学习过宇宙污染相关知识,或许能帮到你。” 系统查了一下。 【好家伙!雅辛托斯,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的主和派泰斗,地位和激进派的法厄弥斯差不多。】 【宿主还记得之前我们在苏尔诺公爵府见到的尺色花吗?那就是雅辛托斯教授的培育成果之一。】 法厄弥斯的威名临玉还是知道的。 这人脉,真的猛啊。 临玉用一种很是惊奇的目光看向司青,仿佛面前坐着的不是顶头上司,而是什么珍稀物种。 这目光毫无掩饰,司青本以为她几秒之后就会告辞,没想到毫无收敛。 他抑制不住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临玉:“上将,之前我看那架歼星武器就知道你人脉不俗,但现在你跟我说你能请到雅辛托斯教授,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雅辛托斯教授是萨维尔帝国出去的人,之前还和我父亲认识,你说呢?” 临玉:“……懂了,谢谢长官。” 临玉转身 ,正打算离开,又想起什么,转头问他:“那那位教授什么时候来?” 司青双手交叠至于桌前,一脸高深莫测的回:“他就在边境。” 临玉:“……啊?” “你得去接。”他说,“地址已经发你光脑上了,小型星舰也已经备好了,雅辛托斯教授没有小型跃迁装置,所以你得多跑一趟。” 她刚从战场下来不久,现在也没有大规模星兽潮,时机正好。 临玉一看光脑上的位置。 ——第三星系zy-592星球。 还是之前遇见小章鱼的那颗星球旁边的星球。 “所以……你说的雅辛托斯在边境上?!” 来这么快? 司青:“听说是有一项研究,所以几个月前,雅辛托斯教授在那里搭了个临时实验室。” 他一个研究员去边境做什么研究? 临玉不懂这方面的东西,所以也没多问。 * 临玉本来还想过几天再去接雅辛托斯过来,毕竟自己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把一个国宝级的研究员接过来又拿不出一点点可研究的东西,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不小的时间浪费。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刚和艾琳从晨练场地结伴去向食堂,她就再度遇见了司青。 因为新型污染调查的事情暂且保密,临玉找个借口支开了艾琳。 然后司青说:“你尽快,雅辛托斯教授昨天已经在催你去接他了,催了六次。” 几乎每隔两小时催一次,司青的回复是“已经告诉她去接您的事情了”,而后雅辛托斯的消息就前后来了六次。 问的都是“临玉怎么还不来”。 司青都怀疑是不是雅辛托斯在边境遇上危险了,所以担惊受怕,急需他提前告知的“精神力a级以上的强者”来保护。 “总而言之,你快点去。” 于是临玉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被打包送上了小型星舰。 接下来她要穿过一条经过第四星系的危险航道,到达第三星系的边境线,然后接走一个晚上催六次的雅辛托斯教授。 系统吐槽道:【虽然还没见到人,但总感觉这个教授不太好相处。】 【话说宿主,司青要我们顺带送点什么礼来着?】 临玉打开旁边的礼盒看了一眼。 “这是……《旧约》?!!” 不怪临玉震惊。 这份礼物是一本书,书封面上赫然是星海通用语翻译的大字—— 《旧约》。 她瞬间幻视了某本同名书籍。 ……不是?! 临玉翻开书一看,第一页开头写着编者寄语: 「这是古老的宗教书籍,是母星时代遗留至今的思想文化瑰宝。」 「无可替代的另一个文明用文字展现信仰、用思想建筑城邦。」 「虽然和星海时代的信仰对象大为不同,但先民愿望的内核与现在相比亦有共通……」 再翻。 看见熟悉的名词。 临玉突然联想到司青说的话。 ——“雅辛托斯教授是萨维尔帝国出去的人”。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他不待在帝国科学院,而是跑去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搞研究了。” 司青送礼投其所好,看看这送的什么?! 书封上的出版地都显示第二星系,这种对于萨维尔来说算是异教的东西,只会在义务教育的课本上被学生了解一下。 然后末了感叹一句:“精神力就是女神给我们的赐福,星海之中,唯有女神真正存在。” 临玉都怀疑司青用词保守了。 “从萨维尔帝国出去”……听起来像是主观出个国那样简简单单、轻描淡写。 系统也猜:【说不定就是因为信仰问题被赶出了萨维尔……哪怕他是科研泰斗也万人唾弃的那种……嗯,异教徒。】 “怪不得说要行事低调,别让人知道我干什么去的,更别让人知道这次合作的对象是谁……” 临玉再度感叹,司青是真的厉害……各种意义上的。 这种和他信仰不同的异教徒都可以暂且摒弃信仰问题来答应合作。 甚至三催四催。 他真的,临玉哭死。 星舰的速度比飞船快,临玉驾驶的还是第七军的军用星舰,上面装载了一般星舰没有的跃迁装置。 降落在zy-592的地面上时,临玉本以为这里会和zy-591一样荒芜。 但眼前景象让她大为震撼—— 入目都是色彩。 遮天蔽日的植物密集地充斥着这颗不大的星球,带来了相当多的阴蔽。 站在土地上时,临玉明显感觉到温度比zy-591低了很多。 现在正值太阳最为浓烈的中午,临玉却一点都没感觉到炎热。 再往里面走,数种不一样的尺色映入眼帘,花开正盛,五彩缤纷。 以及…… 香气过分扑鼻。 好在之前上公爵府经历过一次气味冲击,临玉现在适应的还行,她边看边惊叹:“这老爷子精力真好啊,一把年纪了还能折腾这些。” 系统纠正她:【不是老爷子。】 “也对,一个科学家肯定腾不出那么多的时间,说不定是雇佣别人来——” “临玉。”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研究员暂时搭建的实验室被推开大门,里面踏出一个身着白大褂的青年,眼见着比阿尔弗还小点。 青年有一双漂亮的祖母绿眼睛,就像满园的绿植般耀眼。 是充满生机的颜色。 “临玉……是临玉?”青年又喊了一遍。 临玉回过神:“是我,请问你是?” 青年转过身邀请临玉进屋。 实验室被简单收拾出了一张桌子,上面居然还放着茶盏,一壶热茶刚刚被泡好,青年抬手先给临玉倒了一杯,然后又转身去实验台上拿东西。 临玉确实有点渴了,茶水送到面前,她接过之后小口品了一下。 ——不烫,也不苦。 茶是甜的。 青年手中摆弄着桌上的东西,然后适时出声:“用的新培育的尺色,味道怎么样?” 临玉实话实说:“我也不太会品茶,只能说挺甜的,喝起来倒是比闻起来要能接受。” 她看向青年的背影,一头保养很好的黑色长发垂在身后,此刻被他随意用一条深蓝色丝带绑了个低马尾,发尾居然够到了腰侧。 他们搞研究的……留这么长的头发不会很不方便吗? “你也觉得那些尺色闻着不好闻?我也是这么觉得。” 他终于再度转身,手上拿着另一份饮品。 “那尝尝这个呢?” 临玉看了那瓶东西一眼。 蓝色,冒泡,发荧光。 “……” 这真的能喝吗? 她试图转移话题:“我是奉命来找雅辛托斯教授的,请问教授到底在哪里?” 青年微怔,随后说:“我就是。” 临玉:“……啊?” 雅辛托斯,植物学领域的泰斗,地位堪比激进派法厄弥斯的存在,居然是一个这么年轻的人?! 系统补充道:【都说了不是老爷子啦……第三星系研究院那种地方,要混到头部,基本不可能是单单凭借稳扎稳打的努力就可以达到的。】 【反正能做领头研究员的那几位,都有着咱们无法想象的天赋。】 懂了。 天赋可以让天才轻易超过很多人稳扎稳打穷极一生才能到达的水平,所以天才大多年轻。 “所以雅辛托斯教授,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昨天晚上催了司青六次,怎么现在看起来倒是并不着急的样子。 雅辛托斯说:“那件事不着急。” 然后注意力又转回自己手上这瓶蓝色荧光的液体上,临玉听见他喃喃自语:“看来不能用蓝色……” 雅辛托斯瞬间起身,把这瓶蓝色的液体往桌上一放,转身一头扎进实验室外面的绿植林里。 临玉跟着雅辛托斯的脚步走了一阵子,然后看见了一棵硕果不丰的树。 树叶是红橙色的,有些稀疏,果子倒是青色,模样有点像杨桃,有棱有角。 青年伸手摘下了唯二的两个果实,然后全递到临玉面前。 “新育成的,你尝尝味道。” “新育成的?给我不合适?雅辛托……” “给你。”他又重复一遍,翠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临玉试图二次拒绝:“这不——” “你不喜欢?”他一脸恍然大悟,“那就丢掉。” 然后转头当着临玉的面把这棵树唯二的果实给丢进了垃圾桶。 临玉:“……啊?” “为什么丢掉?这不是您辛苦培育的吗?” “没有得到你的喜欢,那就是失败品。”雅辛托斯站起身,转头看向她,翠色的眼睛认真地盛着她诧异的神色,“我可以培育很多,这个不算什么。” 但那毕竟是唯二的果实……说丢就丢了?! 她有点发愣,没搞清楚雅辛托斯做出这些事情的动机,或者说,她不太明白这位教授的想法。 ——是天才的怪癖? 不管是外观还是味道,只要没有被人认可,哪怕是临玉这种门外汉对此展露了一点点的否认态度,雅辛托斯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这些“不完美”的成果。 临玉感觉就植物聊下去得没完没了,她迅速转移话题,拿出司青备好的《旧约》,说:“对了教授,听说您对母星时代的宗教很感兴……” “礼物?”雅辛托斯的眼神突然定在临玉的手上,看着那本被她拿着的书,瞬间挪不开眼。 雅辛托斯看她一眼。 又看了礼物一眼。 又看她一眼。 然后指着自己,用一种很微妙的不可置信的语气问:“这是给我的?” “对,是司——” “谢谢。”他应地飞快,迫不及待地看向她,宛如翡翠的眼中突然迸发出巨大的期待,虽然什么话都没讲,但意思显而易见。 临玉微顿,话都没讲完,突然幻视自己是什么幼儿园发小饼干的老师。 司青还真是料事如神,居然可以把一个人的喜好拿捏地这么准…… 临玉默默咽下了之后的话,直截了当地把《旧约》递给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雅辛托斯迅速接过了书,眯起眼睛把书抱进了怀里,脸上浮现出一种极为满足的神情。 心情很好的他懒洋洋地拉长音调,像一只终于愿意注意饲主的大猫:“都行,看你喜欢。” 临玉的心情更加微妙了。 所以说…… 司青真是个神人。 ——雅辛托斯之前三催四催,不会就是因为听见了司青说要给他送宗教书籍?! 第68章 虚假的求合作 第三星系,某资源星,一个业余的雕刻师摆弄着手中的矿石。 星魄的光芒闪烁,明亮的灯光都难以掩饰星魄的瑰丽,万千银河仿佛都被这块矿石收入囊中。 “亲爱的雇主小姐,雅辛托斯答应了和萨维尔的军方合作,你心里就没一点感觉吗?” 面前的悬浮屏上,久未出现的简程露了个脸。 他终于从鸟不拉屎的偏远星球结束委托,带着星球特产交给雇主之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发现萨维尔帝国没再对自己实施追捕之后,简程又低调地润了回来。 然后他那仿佛无所不知的雇主小姐就给他派了新的任务: ——去监视zy-592星球。 简程去了才知道,这颗星球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从荒漠变绿洲,全是因为主和派的雅辛托斯去了那里。 他不仅自己去,他还用院里的资源直接改变了星球的环境,花了一大笔没人敢苛责的钱。 众所周知,主和派和激进派一向水火不容。 他的雇主算是其中个例,因为他的雇主和激进派的也不容,主要还是因为法厄弥斯。 但无所谓,雇主小姐又不在乎。 “他答应和萨维尔军部的合作了?”慕容枳手上动作一停,半成品的星魄工艺品被随手丢在一旁。 慕容枳从地上爬起来,转头打开自己的资料库,越看越觉得蹊跷。 “不对啊……雅辛托斯怎么可能答应和萨维尔合作?!” 简程问:“这很匪夷所思吗?” “雅辛托斯可是因为信仰问题离开萨维尔的啊……那种家伙,怎么肯定答应帮助无面女神的信徒。” 虽然慕容枳身为无神论者,觉得信仰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但也不可否认,有信仰的人好像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也能多一份动力或信念。 雅辛托斯就是这种人。 他信仰罕见的母星时代古老宗教,虽然和萨维尔的无面女神有着很大的区别,但是他的信仰不会让他做出违背所谓“伦理道德”的事情。 激进派不惜一切代价寻找科学的真谛,主和派以他为例,总是保留着最后的一份底线。 慕容枳可不懂雅辛托斯。 他做起实验来毫无顾忌,说是机械师,但还是禁忌实验做的多点。 如果说法厄弥斯擅长基因融合实验让普通人类拥有特殊天赋,那么慕容枳则擅长“机械造神”——只是他向来不顾及死亡率,下手没轻重,只会把自己实验台上的人类当成一次性消耗品。 简程问他怎么办。 慕容枳再三确认了事情的真伪之后,突然露出一个快意的笑容。 “雅辛托斯答应就答应了呗。”他满怀恶意地说,“这又不关我的事。要担心的人可不是我。” “那您为什么还要让我关注zy-592上的动静?” 他的雇主该不会……有什么怪癖? 《虽然我们不对付但我一直在偷偷关注你》? 救命。 带入自家雇主的性格,简程真的接受不了。 紧接着,慕容枳的声音响起。 “那个偷尸体的混蛋绝对想不到自己的麻烦来了,哈哈,真不错,我可真想知道到时候事情真被查出来了,她的脸色是什么模样的。” 简程头脑风暴了半天,终于隐约猜到——那个“偷尸体的混蛋”该不会是法厄弥斯?! 雇主小姐就连名字都不想提起的人也只有法厄弥斯一个了。 有的时候,简称真的很好奇自家雇主到底跟法厄弥斯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法厄弥斯不干人事,但经常直接公开自己的研究成果,很多学者受益,雇主小姐应该也收获良多啊? 可是第三星系愣是没有一点声音传出他们水火不容的缘由,就连猜测的帖子都没有,简程心想,法厄弥斯小姐大概是不会在乎这么些事情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是他的雇主不允许。 简程猜测,雇主和法厄弥斯交恶之后,大概是没在那位小姐手上讨到好,所以干脆封锁了消息。 简程挂掉了视讯,准备好好去地下市场盘算一下新的委托。 但刚走出去一步,视讯又再次响起,他亲爱的雇主小姐接下来的话直接免去了简程刚刚的打算。 “怎么了雇主小姐?” “你继续去监视雅辛托斯,看看他到底在查什么东西。”慕容枳想了想,“报我的名字,就说我想和雅辛托斯教授谈合作,为此可以付出一点必要的东西。” 简程指着自己:“‘必要的东西’指的是我?” 慕容枳轻瞥他一眼。 简程默默咽下之后的话,只说:“……懂了,所以雇主你叫什么?” 慕容枳:“……” 慕容枳:“你要是真不知道,那还是躺在实验台上价值更高。” 此乃威胁,简程也没有再装傻的必要。他只好叹了口气,妥协道:“好,雇主小姐。” 雇主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有办法让萨维尔王室不再计较他带去污染害死一个贵族的事情……虽然这件事也是听了雇主的命令去做的。 一切和预想中的一样顺利。 临玉带着雅辛托斯在第七军的边境基地降临之后不久,简程也来到了这里。 当然,因为是陌生的飞船,还没有提前和军方进行报备,他甚至都没有行驶到那个基地所处的星球,就已经被军用巡航星舰给围了起来。 嗯,带能源炮的那种。 被一群实力相当悬殊的钢铁巨兽拿炮口对着,简程看得心慌,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他手指微动,在这种严肃的场合,心中迫切地想要抽根烟冷静一下。 然后飞船的悬浮屏被强行展开了一道影像。 身着萨维尔军队制服年轻士兵出现在画面中,一脸严肃地警告他尽快离开。 简程:“……” 简程默默:“我来找人。” 然后被萨维尔军方怀疑心怀叵测,直接押走了。 简程:“……” 很好的开局,使他的心情旋转jpg 幸运的是他没死,在报出雅辛托斯的名字并且被上方层层核之后,一位高级将领带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低马尾长发青年人来到了暂时关押他的地方。 高级将领毕恭毕敬地说:“雅辛托斯教授,您认识他吗?” 青年翠绿色的眼睛轻飘飘地扫了简程一眼。 目光的主人似乎并不高兴,看向他时,分明没有投注多大的注意,他却还是觉得汗流浃背。 简程感觉到了比自己雇主所散发出的压迫力更加难以承受的心灵煎熬。 “不认识。” 青年抬脚欲走,简程心里一慌,直接喊他:“雅辛托斯教授!请等一等,我、我是慕容枳先生的助手,他想邀请您共同合作一个项目,我就是——” “不需要。” 年轻且天才的教授看向他,声音冷地就像是看见了什么生蛆的污染物:“慕容枳想谈合作就自己来找我,派什么垃圾过来。” 还偏偏挑了这种时候…… 简程一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雅辛托斯进行言语攻击。 一旁的高级将领也惊了一下。 天才抬脚离开,司青站在原地看了简程一眼,说:“我知道你,星海雇佣兵简程。” “你私自涉足萨维尔军部的领地,本来该直接被轰成烟花的,如果不是因为机械师慕容枳和上头的交易,你也不会活下来。但是说动雅辛托斯就不在我们的范畴里了,既然你没成功,那么好走不送。” 这驱逐未免太过轻易,简程不甘心,给自己争取时间。 “好歹也要再让我见上教授几面?说不定还有说动他的机会呢?”简程说。 没想到此话一出,司青笑了。 “我都没听说雅辛托斯教授对谁态度差成这样,或许是你自己的原因?” 他的用词是“想谈合作自己来找我”,说明并没有直接拒绝。 那就只能是简程的问题了。 可是…… 简程想了许久。 “我根本就没得罪过……在今天之前,我甚至没见过他。”他有点茫然,不清楚对方对自己的恶意到底从哪里来。 简程无功而返,把这件事说给慕容枳听时,慕容枳也是满脸的匪夷所思。 “那没办法了,过段时间我亲自去。” “萨维尔军方会允许吗?” “你以为我谈的是什么合作?我说我会给萨维尔军方改进仿生机械,让那些东西变得更加适应低级精神力,降低精神力操作的等级限制。” 慕容枳摆弄了一下自己的星魄矿石,“前提是,我有一个合作要去找雅辛托斯教授,所以我需要一个可以进入军部的机会,他们同意了。” 只是用着这个机会的简程失败了。 所以慕容枳只能亲自上了。 他也不是真的想和主和派的家伙合作,但为了弄清楚法厄弥斯背后搞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慕容枳必须去了解雅辛托斯和军方合作调查的到底是什么。 只有知道后者是什么,慕容枳才能捏住法厄弥斯的把柄。 为此,他完全可以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 因为星球位置的原因,第七军的基地总是白天的时间少于黑夜。 带着雅辛托斯回来的时候,临玉罕见地碰见基地的天空亮着。 等雅辛托斯下了星舰,被早早等候的司青迎接进了基地,临玉就自己离开去找了艾琳。 之后的事情临玉就不知道了,她原本预计着这位地位崇高的教授还得和司青交谈一阵子,过个一两天,说不定就能去找雅辛托斯进入事情的正题。 但临玉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居然会这么快。 之后才过去了两个小时,艾琳跟着中尉出去做了简单的清扫任务,人还没回来,临玉先等到的居然是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敲响了临玉住处的门。 “雅辛托斯教授?” 门没关紧,虚掩着露出条缝隙。 临玉探出半个脑袋,堪堪把手上的营养液空管收进处理器,然后起身去拉开了门。 青年长腿一迈踏进屋子里,翠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周围。 他收回视线。 “雅辛托斯教授,您和司青上将的谈话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临玉被系统提醒,给他拉开了一把椅子,然后说:“有点简陋,请别在意。” “不会。”雅辛托斯摇头,“我很习惯。” “您以前也住过这样的地方?”临玉有些诧异。 他默了一下。 场面有点安静,也有那么些尴尬。 片刻后,他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自己的折叠空间里拿出了一个……新的水果? 然后翠色的眼睛紧接着朝她看去,眼中期待不加掩饰,“尝尝看。” 临玉没明白:“……什么?” 他重复一遍:“尝尝看,新的品种。” 看着熟悉的棱角,临玉突然想起了之前见到的那两个被丢掉的“新品种”。 她有些愕然:“您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这就是天才吗?因为之前迟疑被当做了对他成果的否认,所以这么短短几天就又整出了新品种,还非得从她这里找到认同。 为了让雅辛托斯的注意尽快从这里脱离出来,投向他们的合作,在“否认-培育新品种”的圈子里脱离出来,临玉当场就接过了这个新水果,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 丰沛的汁水瞬间迸溅,意外很甜且很脆,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清香。 这回临玉真心实意:“雅辛托斯教授,在培育植物这块你简直无敌了。” “好吃?”他的眼睛微微发亮。 临玉点头,再度肯定:“好吃。” 她有些困惑:“您自己没有尝过吗?” 青年摇摇头,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不喜欢吃这些。” “那为什么要培育?” “要钱。” 直白,相当直白。 青年说:“我只是对植物有兴趣,没想到研究了一些东西,居然会被星海人奉上那么多名号……随便培育一点果实,就可以自己放到地下拍卖场卖出好价格。” 来钱快,很省事。 因为地下拍卖场仰赖最高院生存,所以雅辛托斯寄放在那里拍卖的东西还能被少收手续费和抽成。 临玉:“您还真是有商业头脑……” 说着说着,她突然一顿,目光瞬间看向自己手中的不知名新品种水果。 等等……照这么说,那她手上这个最新的品种,得值多少钱?!! 系统查询了一下:【去年雅辛托斯教授手上培育的三枚埃里蓝果,被卖出了一枚三十五万帝国币的价格。】 临玉瞬间瞳孔地震。 ——多少?! 【三十五万帝国币。】 “我要多少有多少。” 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临玉有点恍然地朝着声源处看去,对上了一双认真的翠色眼睛。 “你可以卖掉,但这个品种我一次培育了很多,并不值钱。”他说着,又打开折叠空间给了临玉一堆。 不知品种的果实被堆放在桌面上,摞起小山一样的高度,眼看着好像还没完,临玉赶紧阻止。 “好了好了教授,我现在相信了!非常相信!您的科研能力无人能及,您的成果举世瞩目!” 雅辛托斯微微怔住,手上动作停下来,目光游移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抿了抿唇,轻声回:“……嗯。” 然后又不说话了。 系统看了看临玉。 看了看雅辛托斯。 系统发出灵魂拷问: 【宿主,是不是你什么时候给他造成心理阴影了啊?】 它怎么觉得这位教授有那么些怕她?是错觉吗? 场面顿时静默,雅辛托斯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双眼目光涣散一动不动,临玉不禁再喊他:“雅辛托斯教授,您还有事?” 青年闻言回神,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问:“你知道简程是谁吗?” 按道理来说,临玉现在用的这个身份不该知道。 所以她摇头:“不知道。” “你在撒谎,我看出来了。”雅辛托斯语气笃定,而后又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被道破撒谎,又被主观原谅……临玉瞬间面无表情,心情也一言难尽。 系统语气复杂:【他一直都是这样吗?资料上没说啊。】 他好像在努力找话题,但是又不那么会聊天。 临玉还在谋算着怎么把话题拐回他们这次主要探寻的目标——“寄生”的身上,可看雅辛托斯的表情,显然对方在等她接下来发问。 “好,简程怎么了?” 雅辛托斯沉着表情,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他死了。” 语气倒是轻描淡写。 临玉有一瞬间的惊诧:“……真的假的?教授,你还关心这些八卦呢?” “假的。”他突然笑了起来,“活跃气氛。” 临玉:“……” 系统简直要被这样的对话尬到程序发麻:【不是,他一直这样吗,啊?!】 临玉不想再进行这种尴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社交了。 她三两下啃完手上那个有棱有角的水果,然后快速进入正题:“雅辛托斯教授,既然你来了,那我们谈谈这次合作的事情。” 雅辛托斯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翠色的眼中失落十分明显,根本没藏。 临玉总感觉对方像是那种有教养,但被捧上神坛太久的祖宗,于是假装没看见。 她迅速打开了自己的光脑芯片,把资料调出来,然后传输给了面前的学者。 “这是植物寄生的具体样子,您可以看看,对这种藤蔓您了解多吗?它在寄生的时候就带着宇宙污染……很难防备,就连a级都栽了。” 年轻的学者看向光脑中新得到的资料,慢吞吞点开,动作有些不情愿。 “藤蔓……?”看着看着,他双眼微睁,翠色的眼中慢慢盛上了不敢相信的神色,“怎么会长眼睛?!” 见他终于愿意对待合作了,临玉的心情松快了一点,也说:“这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吗?教授你好歹是植物学领域的学者,研究研究呗。” 雅辛托斯往后翻了几张,越翻越觉得蹊跷,最后豁然起身。 “尸体呢?”他问,“只凭借几张照片没办法判断,尸体还在吗?” “释律者还没来,司青上将也已经准备好了完全密闭的尸体保存空间,放心好了。” 她在前面引路,雅辛托斯跟在后面走,临玉想起什么,一转头,“对了雅辛托斯教授,司青上将有没有给——” 直直对上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临玉愣了一下。 雅辛托斯:“给什么?” “……密钥。”临玉回过神,“打开保存尸体的密闭空间用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临玉的光脑传来了新的消息。 “发给你了,记得查看。”他说,“我们是合作关系,一切需要对等。” “谢谢您,雅辛托斯教授。” 青年重复一遍:“临玉,要对等。” 此刻已经很晚,走廊上一片寂静。 临玉想了想,奇迹般地跟上了他的脑回路,试探着喊了一句:“那……雅辛托斯?” 在称呼上,临玉完全不是个喜欢繁复的人,如果面前的合作对象允许,她甚至想直接忽略后面两个字,就喊雅辛。 系统提醒她:【你可长点心你,这位教授可是全星海的宝贵财富,你看多少快死的星球被他救活的?雅辛托斯教授真正厉害的成果可是挽救资源星的良药!】 万一因为称呼的问题感觉自己被怠慢了,然后直接单方面宣布合作中断怎么办? 这可是狗皇帝都不一定请的来的人! 司青动用人脉请到人肯定也花了不小的代价,这要是事情没办成,那临玉可要背上一个沉到压的她当场暴毙的大锅。 系统不想宿主死太快,所以提心吊胆地把控好所有细节,发誓要在雅辛托斯的面前让自家宿主留下个好印象。 两人来到了存放尸体的房间外面。 输入密钥,指令正确,门开了。 保险起见,两人还都穿上了防护服。 再之后,雅辛托斯从他的折叠空间里掏出了整整半个实验室的工具。 宁关的尸体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内里的藤蔓沿着他的身体长成了人类的形状,然后开始疯狂挤压着这张束缚它们生长的皮毛。 黑色的枝叶从鼻孔里、耳朵里、嘴巴里长出来,有的堪堪撑破皮肤,有的已经抽出了新的叶子,以宁关这个a级精神力者的整个肉体作为养料,藤蔓疯长。 蕴藏在宁关体内的宇宙污染还没被解决,就这样一起被黑色的枝叶带了出来。 黑色的枝叶斑斑驳驳,腐臭的味道甚至能穿透护具进入临玉的鼻腔。 这时候,雅辛托斯反手一掏,又从折叠空间里拿出了…… 一盆尺色?! “这也是新品种,味道最重,压制腐臭效果很好。” 熏眼睛的花香瞬间扑鼻,如奔腾的江河般汹涌进鼻腔。 临玉:“……” ——所以你培育尺色就是为了做这个?! 第69章 基因融合实验 “死的人叫宁关,精神力等级a,事情发生的时间和当时他的症状都在这里了,您要看看吗?” 临玉帮不上忙,雅辛托斯信手拈来的实验在她面前就好比天书,但来都来了,她还是打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量提供一些帮助。 雅辛托斯摇头:“暂时不用。” 和司青给出的情报一致,这些藤蔓上的眼睛都是闭着的,没有睫毛,闭上的时候就像一条从藤蔓上裂开的缝隙。 和临玉想象中有些不同的是,雅辛托斯对于这些霸占人类躯体的藤蔓并不小心。 她以为雅辛托斯会和以前见识过的那些研究所科学家一样,对于新出现的未知会采取百分之百的谨慎态度,但情况截然相反。 ——星海价值千金的双手戴上特制手套,然后直接对着已经长出身体的藤蔓上闭合的眼睛动了刀子。 简单粗暴,几分钟的时间,雅辛托斯就得到了一堆眼球。 该说不说,这场面属实有点掉san了。 雅辛托斯看了她一眼,翠色的眼睛中泛着一点为难。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很恶心。” 临玉点头:“教授辛苦。” “我不是想说这个。”雅辛托斯看她一眼,又谨慎地拿出某个小机器绕着这个紧闭的室内转了一圈,才终于说,“临玉,你喜欢这个人吗?” 临玉看了一眼不成人样的宁关,“为什么这么问?” 雅辛托斯盯着她看了一会,最终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那就好。” 然后他转身毫无顾忌地下手剖开了宁关的人皮。 系统:【啊啊啊啊啊买埃斯!买埃斯!】 临玉瞳孔微缩,而这位传言中擅长植物学的雅辛托斯教授稳稳地握住手术刀,从宁关的脸部开始,锋利的刀口嵌进皮肤,然后向下一划拉。 就像用美工刀裁纸般毫不犹豫。 很快啊,就那么一下子的时间。 甚至没来得及对这震撼的一幕发表感言,紧接着,更加震撼的画面出现了—— 宁关骨骼、内脏、血液……身体里存在的所有东西都被一片黑色的藤蔓代替。 临玉听说过这副场景,但是所有的听闻和想象都没有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藤蔓闭合着密密麻麻的眼睛,相互交织缠绕地填充了整个身体,它疯狂的吸收着整个身体作为成长的养料,等到见到天日的这一刻,宁关的血液都没剩下。 喷溅而出的黑色粘稠物是腐坏的残留。 刹那间,雅辛托斯反应极快地转身,拉着临玉往远处走了几步。 “有污染,不要沾上。”他说,“有强光吗?” 强光旋钮,临玉准备了。 迅速把强光旋钮拿出来递给雅辛托斯,打开之后,青年举着强光旋钮对着藤蔓一照,一段时间后,这些藤蔓居然开始朝着没有强光的方向蠕动! 虽然很慢……但临玉看得真真切切。 “这种植物……它畏光?” “只是试一试,剔除掉眼睛之后,它看起来很像是第三星系15星域的原始星球上,只有冬季才会生长的黑藤。” 雅辛托斯目光凝重地看着那些藤蔓,“现在看来,它的确是。” 只是黑藤本来具有很强的畏光特性,现在经由某种异变,一般的光甚至都无法再给它造成哪怕一点点的伤害。只有被强光照射了,这些藤蔓才会慢吞吞地给出反应。 “那好端端的植物怎么变成这样了?” 临玉只听说过宇宙污染会“侵蚀”生命,使生命感染腐坏,还真没听说过会导致植物产生异变。 但随着面前藤蔓蠕动被带出来的,又的的确确是宇宙污染没错。 雅辛托斯斩钉截铁:“基因融合实验。” 临玉骤然一静。 系统在精神海中惊恐的尖叫也戛然而止。 一个熟悉的名词跃入脑海中,临玉看向他,心中骤然生出某种不可置信:“你刚刚……说什么?” 似乎意识到她的语气转变,雅辛托斯转眼看向她。 防护服严密地包裹着他,临玉只能看见他的眼睛。 翠色中蕴含着担忧。 雅辛托斯又重复一遍:“基因融合实验。” 基因融合实验。 临玉听过这个词,在萨维尔-3768,从扶朕的口中知道的。 她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所以……是黑藤和什么?” “不知道,要去仔细比对。”雅辛托斯说,“先这样,我们走。” 他从折叠空间里掏出一个仿生机械,不是军用作战的款式,而是小小一只,落地之后自动开机,对着雅辛托斯眨了眨电子眼睛。 “这里是新域一号,亲爱的雅辛托斯教授,请问需要我做什么?” “把这里处理一下……”顿了顿,他眨了眨翠色的眼睛,又补充,“有污染,用生态院的东西。” 新域一号欢快表示:“遵命!” 雅辛托斯拿起那堆眼球,新域一号用生态院出品的仪器扫了一遍眼球,确认上面没有污染残留之后,就转身去处理了颇为惊悚的残局。 雅辛托斯看向临玉,说:“我们走。” 临玉看了一眼身后的机械助手。 离开的路上,临玉和雅辛托斯顺了一段路。 年轻的学者闷声不响,盯着临玉的背后摇晃的发尾走,一句话都没打算说。 临玉走在前面,逐渐如芒在背。 “那个,雅辛托斯教授。” 翠色的眼睛颇为谴责地看着她。 临玉哑然一瞬,突然想起什么,立刻改口:“呃……雅辛托斯。” 学者点头:“有什么事?” “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结果?”临玉看着他,“还有,您知道有关基因融合实验的相关事情吗?” 在回到萨维尔的那段时间,临玉曾暗暗查过有关基因融合实验的事情,但是被瞒得太好,她能了解到的东西极其有限。 雅辛托斯在第三星系待了这么久,或许了解一些内幕。 “前者很快,两天就可以。”雅辛托斯想了想,神情突然黯淡,语气很轻地摇头,“至于你说的后者……我不知道,抱歉。” “没事,我随口一问,您不必放在心上。”临玉说,“比起这个,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您要不先回去休息?” 他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临玉就已经先一步提出了告辞。 “我也还有些事没做完,先不奉陪了,教授,明天见。” 年轻的学者有些怔愣地看着她离开,半晌后,翠绿色的眼中盛着浅淡的落寞。 “新域二号。” 雅辛托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没用?” 他的袖口突然探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机械脑袋。 新域二号有点为难,但还是尽可能地帮助主人猜测原因。 “或许……临玉小姐是真的太忙了,所以没有精力注意您的精心设计?” 机械助手想了想,“教授,您知道的,人类的情感有时候很肤浅,一只漂亮的海妖说上几句暧昧的情话,说不定就能俘获一颗真心。” “那就杀光。” “您不会这么做的。” 星域二号人性化地叹息,“海妖的族群快要灭绝了,现在的星海,很难再在第二星系之外的地方见到那群美丽的生物。” “……” “教授,请不要没人看见的时候露出委屈的表情。” “……” “没人看见就没人心疼,所以委屈没有意义……您知道我说的是谁。” 雅辛托斯默不作声地从新域二号从袖子里揪了出来。 松手。 “啪”一声,小型机械掉在地上。 没坏。 新域二号调整姿势完美着陆,一抬机械脑袋,看着雅辛托斯大步离开的背影,才发现自己追都追不上。 另一边,临玉直接开始排查可能的人选。 系统猜测:【或许可以从简程入手呢?十二年前的交易,简程的雇主就是要一个萨维尔的储君去做实验。】 说不定就是基因融合实验? 临玉立刻否决:“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如果真的是简程的雇主,那他没必要大费周章地和扶家合作,冒着践踏萨维尔王室脸面的风险弄来格薇尔的尸体。” 他已经和萨维尔帝国在十二年前有交易了,只要静等交易达成就行,没必要铤而走险甚至竹篮打水。 所以扶朕提到的基因融合实验,必然是第三星系的另一个人做的,和简程的雇主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 “或许可以从扶家入手,现在的问题是,赖恩星的星兽灾祸之后还有没有幸存者。” 系统查了查:【星兽灾祸之后,赖恩星已经无人居住了,昔日繁华的星球一朝荒芜,还真是令人唏嘘。】 【不过星网上流出了一份不知真假的死亡名单,我没在上面看见小胖自的名字,如果名单是真的,那他就还活着。】 扶朕提供了基因融合实验的消息,但也很明确地说过自己不知道更深的内情。 抛却这一点,出于最纯粹的本心,临玉希望他真的活着。 但是…… 罢了。 “屏蔽检测程序,联系阿尔弗。”她轻声开口,“该做另一件事了。” 第70章 密谋 视讯打开的一瞬间,最先出现的不是那张被缎带束缚的冰块脸。 临玉困惑地盯着看了一会,才发现那是一个……嗯,吸盘? 仔细盯了片刻,确认无误。 那确实是一个正在缓慢蠕动挣扎的吸盘。 阿尔弗的声音紧随其后。 “你给我放手!” 安静一阵。 画面强行明亮起来,视讯显示小章鱼被阿尔弗粗暴地扯开,临玉眉梢轻挑,看着小章鱼张牙舞爪的样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小章鱼是靠精神力直接发声的。 精神力感知毫无困难的萨维尔人都可以听懂,但精神力跨越不了无线信号,也就是说—— 【可惜了,蘑菇这个样子肯定骂的很脏,但我们听不见。】系统遗憾道。 只有阿尔弗的声音不断传来。 “滚!” “死缠烂打的蠢货!当初自己答应得那么痛快,现在哭什么哭!” 系统啧啧称奇:【我看他甩的幅度那么大,还以为是蘑菇身上沾的水被甩出来了呢,原来是眼~泪~啊~】 阴阳怪气、毫不怜悯,甚至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话一出口,临玉顿时笑出了声。 阿尔弗和小章鱼齐齐往注意过来。 临玉轻咳一声。 “我身份暴露了。” 开口即是一记重雷。 视讯的另一边沉默一瞬。 阿尔弗:“你确定?” 临玉:“你看我就染了个发,连脸都没做任何伪装,精神力等级也高,要查是不是还挺简单的?” “总而言之,第七军的上将没见过我的样子……嗯,这让我有点意外,但第三军的高级将领倒是认出了我。” 阿尔弗稍顿:“怪不得这么久……恭喜。” “哦对了,很久没联系,怎么蘑菇是这副样子?”临玉看了眼小章鱼抓狂的样子,“它是不是在骂我?” 阿尔弗静默一瞬。 【混蛋的古文化课程!马勒戈壁的狗皇帝!】 【还有你!天杀的阿尔弗……为什么不告诉我可以直接拒绝后面的课程?!】 【看见我遭受折磨你很开心是吗?哪怕是自己做梦学习也要为难我,很好,真有你的!】 阿尔弗收回注意。 “嗯。”他淡定道,“是在骂你。” 【阿尔弗你不要脸!!!】 “我也没想到蘑菇居然这么人美、咳咳……菇美,啊不对,鱼美心善,对!鱼美心善!” 明明已经帮忙通过了入学考试,现在居然还勤勤恳恳地帮助临玉学习后面的课程,然后通过线上的形式用虚拟形象来为她提交作业。 它真的,临玉哭死。 因为不想再听小章鱼无意义的指责,阿尔弗把话拐回正题:“那么,现在可以依照原计划行事了?” “当然。” 阿尔弗沉默一下,勾唇笑了。 “那可是你父亲。”他意有所指。 “那又怎么样?格薇尔还是他女儿呢,你看他做的什么事情。” 临玉耸肩,表情嫌弃,“不是想榨干我的价值吗?那我礼尚往来总没问题,你说是?” 另一边,小章鱼听着临玉的话,抬头看了看好像对一切都了然于心的阿尔弗。 又看了看视讯里的临玉。 又看了看阿尔弗。 章鱼幽幽道:【你们是不是对我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 毫不犹疑。 隔着信号,临玉听不见小章鱼的声音,还以为阿尔弗是在回答自己,于是也笑了。 “祭司大人,您真有眼光。” 她道:“陛下借着我目前顶头上司的口给我派了个任务——是很不简单的任务,做完可以直接连升的那种。” 阿尔弗不动声色:“那真是器重您。” 【帝国法!记得帝国法!】小章鱼猛地呼了他一触手。 临玉看向他,浮于表面的愧怍太假,“陛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很痛心啊,知法犯法,我心里过意不去。” 身着军服的少女在视讯的另一端再三强调—— “任务虽然很难,但是第三星系的雅辛托斯教授答应了合作的请求,是那个植物学成就誉满全宇宙的雅、辛、托、斯。” 此刻教廷外的风雪很大,阿尔弗站在室内恒温的泉水边,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 “……我知道了。” 他颔首,在长达十二年的囚禁和妥协中,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殿下,不,临玉,早日成功。” 两人隔着无数星河,在阿尔弗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某种深刻的联络就此诞生。 “你也一样。” 以这句随口祝愿作为结束语,临玉挂断了视讯。 视讯挂断之后,阿尔弗差遣了教廷的神职人员去卡戎星帝国皇家学院寻找格薇尔。 神职人员问:“祭司大人怎么突然要找格薇尔殿下?” “之前格薇尔殿下完整吸收了一截琼枝,余下失去力量的部分送给了她。” 阿尔弗稍顿,话锋一转:“但我突然感知到女神的启示——或许空枝还有别的用处,烦请格薇尔殿下割爱,把那一截空枝暂时借给教廷,我承诺在三天之内必归还空枝。” 因为理由足够分量,阿尔弗又是当着众神职人员的面说,这个合理的请求没有被拒绝的道理。 神职人员问:“为什么不直接联系格薇尔殿下,而是要通过帝国皇家学院?” “说来也是奇怪,殿下的账号我似乎联络不通。”祭司淡定补充,“或许实在是卡戎星太远,无论如何……为了那一截空枝,还是劳烦你们去一趟。” 在一天之后,神职人员返回,带回了帝国皇家学院的答复。 “格薇尔殿下确实通过了古文化系的考核,成功入学了帝国皇家学院,但是……但是她根本没出现。” 神职人员看了一眼阿尔弗脸色,祭司的表情浅淡,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学院方面说,殿下申请了线上学习……他们甚至找了一下当初的入校记录,确实是没有。” 但主星上也没有格薇尔的踪迹,皇女的宫殿已经安静了很久。 堂堂一个皇女,不可能凭空失踪。 虽然民众不知情,但教廷和贵族都是知道的——格薇尔此前失踪过一次。 短时间内失踪第二次,背后犯罪者无异于把萨维尔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所以…… “说是入读帝国皇家学院,结果格薇尔殿下根本就不在卡戎星。”阿尔弗叹息,“真遗憾……那她会去哪里呢?” 教廷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萨维尔的民众信仰女神,在格薇尔觉醒的事情传开之后,教廷访客更是络绎不绝。 阿尔弗根本没想着瞒着这件事,他只需要挑一个人多的时候,状若不经意地提一提这件事,事情就会产生远超想象的传播度。 涉及王室成员,还是因为精神力觉醒而声名在外的格薇尔殿下,突然有一天和似是而非的失踪扯上了关系,给民众造成的震撼无疑是爆炸性的。 没过多久,萨维尔帝国的星网上逐渐出现了一股很小的声音。 ——格薇尔殿下失踪了。 这条看似荒谬的消息,本来只被视作博眼球的消息,还有不少人等着看网警什么时候把这些人的账号给封掉,但是后来,逐渐有人发现—— 不对。 这些佐证未免太真实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有卡戎星帝国皇家学院的学生发表评论。 【我还以为是我运气不好,在古文化系上课这么久,也没见到格薇尔殿下一回……我甚至想过会不会其实我已经遇见过殿下,但是根本没认出来,结果没想到……原来是殿下没来吗?】 【我不信,殿下分明是在学院的啊,虽然没见到人……但是她的成绩却摆在那里,没可能造假的。】 【可是……殿下人呢?】 许多人沉默了。 是啊。 格薇尔人呢? 总不能是真的失踪了? 学院中听闻这件事的学生越来越多,毕竟是皇家学院,有背景人脉的学生不少,格薇尔虽然从未公开露面,但她的长相还是被悄无声息地传了出来。 金发,但蓝眼睛,血统上看起来不太纯粹,但也因为这种特殊性,格薇尔本该一眼被人注意到才对。 可事实就是——没有。 【有没有一种可能,格薇尔殿下其实根本没离开王宫?】 【那她倒是出来让民众安心啊!】有人回复,【格薇尔殿下可是神眷者的后裔,这样的人居然消失了,偏偏王室还伪造出殿下正在帝国皇家学院就读的假象……】 另一条评论说:【我就怕是帝国遇见了什么不可想象的麻烦,格薇尔殿下遭逢不测……为了不让恐慌大范围传播,王室才努力营造假象。】 许多人看见了这条评论,并且迅速把这条评论顶成了热门,在半小时之后,这条评论连带着账号都被封禁了。 某种舆论被刻意传播蔓延。 ——格薇尔可是神眷者的后裔,现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像真的没了踪迹。 萨维尔主星的极寒雪原上,小章鱼拍了拍触手,欢快道:“搞定!” 它恨恨地看了阿尔弗一眼,祭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面前的宗教书籍,连一点注意都没分给它。 哼!回头再找你算账! 小章鱼转头投入工作。 第71章 若为自由故 八个触手操控着好几个账号迅速发表评论—— 【殿下真的失踪了?!天哪,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王室怎么还不出来回应?殿下呢?我们要看看殿下现在的状态!】 【到底是谁做的?!格薇尔殿下觉醒的那天晚上,在场那么多贵族,是不是他们之中的谁心中嫉妒,才……】 账号一边散播谣言,一边以惊人的速度把消息根植到每个看见消息的民众心中。 恐慌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开始扩散。 临玉提供的程序很有用,小章鱼操控无主光脑做这些事的时候,还担心帝国查到自己的定位,思忖着要不要找个荒星干这事,结果现在根本就没被发现。 太棒了! 临玉让系统在能做到的范围内对王室的账号进行了相关内容的屏蔽,直到系统兑换的临时能力到期,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整。 王室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流言满天飞,但核心都是—— 好端端的皇女都死了,王室还得维持她还活着的假象来安抚民心,那肯定麻烦不小。 皇帝看着呈上来的报告,陷入了一阵窒息的沉默:“……” 端着杯子的右手微微颤抖。 红茶也喝不下了。 “……这上面说谁死了?” 卡洛小心地回答:“格……格薇尔殿下。” “陛下……”他深吸一口气,“民众已经因为这件事开始恐慌了,要公开真相吗?” 虽然这些谣言听起来很扯,但是舆论已经形成,如果不加以控制,谁也无法预料会产生什么后果。 皇帝思忖片刻:“联系格薇尔,让她露个脸,把事情说清楚。” 在纯白的背景墙前录一段学习的视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事情很快就能解决,再之后,把背后推波助澜的账号查出来,一起清算就行。 “已经尝试联系了,但……格薇尔殿下的光脑好像没有信号,刚刚第七军的司青上将回复,说是殿下她对这次任务极为重视,积极性很高,直接带着学者去探查了事件的相关发生地点,现在还没回来。” 也就是说,现在暂时无法让格薇尔露面。 皇帝揉了揉眉心:“那合成影像呢?” “没那么快,而且民众中不乏分辨虚拟合成影像的能人。” “背后那些散播谣言的账号呢?” 卡洛欲言又止。 皇帝眯了眯眼,“技术部没查出来?” “倒是查到了一个地址……在第四星系。” 这不明摆着是个假地址吗? 众所周知,第四星系全部都是污染。 皇帝没有说话。 场上的气氛有些沉凝,旁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在无边的默然中,一道声音迅速打破了平静—— “陛下,星网上的舆论转变了!”一个侍从匆匆跑过来,“您决策英明,直接让民众转变了态度!” 皇帝瞬间看了过去,侍从把结果呈现在他的案桌上,一翻开,入目第一句就是一条星网评论。 【旋转扇巴掌真的很酷】:咦?我见过这张脸!这不是我们军部的新兵吗?!一模一样!除了发色,这张脸简直一模一样!! 【旋转扇巴掌真的很酷】:听说上面器重,直接把一个重要的任务派给了她,上将还为她专门请了一个学者辅助……叫……叫什么雅辛托斯! 【旋转扇巴掌真的很酷】:在王室成员天然有着精神力优势的情况下,殿下还能有这么多我们普通士兵没有的晋升机会……真好啊。 最后这行文字太刻意,皇帝盯着它,右手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一下一下,尤其烦躁。 侍从还以为这条账号的言论是皇帝授意发送的,因为舆论在这条发言下迅速转变了。 许多人的态度已经变成了:原来格薇尔殿下没事,我们帝国没摊上没办法解决的麻烦真是太好了。 庆幸之后,又是纷纷表示:不愧是自觉身负责任的皇女,真有担当,放着大好的享乐生活不要毅然投身边境奉献己身。 一场危机汹涌而来,又在无形之中看似消弭于无形。 侍从舒了一口气,而在满屏的夸奖和庆幸中,皇帝却冷笑出声。 “格薇尔……你做的好啊。” 一种被意想不到的变故被刺的愤怒油然而生。 而另一边,阿尔弗看向小章鱼,轻轻地说:“准备一下,你该走了。” 小章鱼八条触手挥舞地起劲,闻言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问:【去哪里?】 阿尔弗没出声。 小章鱼还以为这人又在耍自己玩,顿时怒火中烧:【如果不是因为我心善,看你可怜,这种风雪交加、死寂冷沉、规则森然的破地方,我才不会待这么久!】 【你再这样,我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白发祭司闻言,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抬手摘下了覆面的缎带。 他睁开双眼,举目远眺窗外的风雪,最终转过头来,用那双没有多少人见过的眼睛定定地注视了小章鱼一小会。 小章鱼猝不及防地对上一片晨昏交界的灰色。 阿尔弗的眼睛并不明亮,它突然想。 “去边境。”祭司语调浅淡。 小章鱼愕然地睁大豆豆眼:【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你可以去见临玉了……不必待在这个风雪交加、死寂冷沉、规则森然的破地方了——开心吗?” 祭司笑了一下,没有缎带束缚眼睛,身上的神圣疏离好像一下子淡去了不少。 阿尔弗睁着那双灰色的眼睛,突然说: “你是第二星系海妖族群的星海公民,因为信仰无面女神来到萨维尔帝国的教廷,并潜心修行了十二……不,五年,你认为你的信仰已经足够虔诚,并想要去世界上最艰难的地方播撒女神的教义——记住了吗?” 这番话说的太奇怪,小章鱼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我明明是你的精神——等等!】 它不可置信。 【你要我……做什么?】 “格薇尔殿下的计划已经成功了,过不了多久,等民众缓过神来,就会有人发现王室公然违背帝国法,在号称全帝国最公平的组织暗开后门。” “所以为了保证公平,要么格薇尔回来,王室承认过错——但这绝不可能。” “你知道的,军部属于君主,‘神眷者后裔不得参军’的法条只是为了限制教廷的势力。但现在王室主动违反帝国法,事情闹得这么大,教廷必须有人去军部和格薇尔形成制约……至少在民众的眼里是‘制约’。” “所以……” 【兰思特是圣子,为什么不干脆直接给外出修行的兰思特安排过去呢?在偏远的边境传教应该很符合他的修行,而且圣子和皇女的身份还比较对等。】小章鱼说。 它心里有点不舒服,阿尔弗突然一反常态,它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阿尔弗却说:“但你是我的半身。” 这句话很突然,也很郑重,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小章鱼的心上。 高高在上的祭司从来没有讲过这句话,他甚至都不曾承认过这个事实。 它一下子懵了,可对上那双灰色眼睛时,它突然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认真的。 【我以为……】 ——你总是巴不得要和我撇清干系的。 他们之间,除了对女神的信仰共通之外,其余的都是天差地别。就像物体的光面和暗面,只有形状是相同的。 “你的精神强度很高,除非sss级往上的精密仪器对我们分别进行精密的扫描,不然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公民档案殿下已经帮你准备好,之后王室来了,尽管出发。” 他抿着唇,神色浅淡,眼神却认真。 小章鱼从没见过阿尔弗这副样子,它只知道这个混蛋本体和临玉之间达成了什么合作,转眼之间,计划好像是成功了,但怎么阿尔弗露出了这种表情? 【喂阿尔弗,你——】 “我知道、我知道……虽然你脑子不聪明,行事作风野蛮又无礼,要你播撒教义实在太困难。但……试一下,蘑菇。” 他还是那个刻薄的他,小章鱼刚起来一点的情绪又被压了下去。 阿尔弗伸出食指点了点它冰凉的小脑袋,“去试试,成功了就回来,失败了就去捡起老本行,无论如何,你总是有很多的选择。” 【那你呢?你怎么办?!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问我?” 祭司重新在眼部蒙上缎带,又变成了最开始的样子。 “教廷祭司的职责当然是供奉女神。”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外面好像来了人,你准备一下,星海公民蘑菇先生。” 阿尔弗甚至没给它取名字,小章鱼一开始沿用了祭司的名字,后来临玉那句开玩笑般的“蘑菇”反倒是深入人心。 意识到无法从他口中得到回答,小章鱼默默地支楞起身体,从陆地上爬了几步,一头扎进了旁边流动的泉水里。 第72章 线索 边境战场之一的荒星上,小型星舰正要降落。 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星舰在坎坷的泥地上滑出一段距离,安全着陆。 临玉穿着防护服,和雅辛托斯一起降落在这颗星球。 “就是这里。”她说,“上次我们小队进行清扫工作被分到区域就在这里,宁关也是在这里被我找到的。” “我知道了。”年轻的学者点点头,“今天天气很好,要来点果汁吗?不是蓝色的。” 临玉:“……不了,谢谢。” 雅辛托斯好像很不会聊天,讲话的内容总是不合时宜。 这样想着,对方点点头,又顺带着掏出另一样东西,他摊开手递到临玉面前,临玉这才发现—— 那居然是一小块被蓝色糖纸包裹的硬糖。 雅辛托斯眯起绿色的眼睛笑:“没有毒,很甜,里面不是蓝色的。” “不了……谢谢您的好意。”临玉微笑提醒,“但我们此行还有更重要的目的,不是吗?” “嗯,也对。” 雅辛托斯点点头,转头打开折叠空间,从里面掏出了新域一号。 然后下达指令:“去查找污染残余和植物生存痕迹。” 新域一号欢快道:“保证完成任务!” 小机械原地动弹了几下,然后带着更小的生态院出品机械朝着目的地先一步去了。 “真是好用的机械助手。”临玉赞叹一句,“每次看我都觉得不可思议,第三星系的科研水平真高。” 雅辛托斯转眼看向她:“你喜欢吗?” “这倒是挺喜欢的。” “新域二号。” 雅辛托斯话音刚落,袖子里就爬出一小只机械,约摸巴掌大的样子,眯起电子眼笑。 “我在呢,教授有什么吩咐吗?” 雅辛托斯当场打开了它的胸腔,露出里面纷乱繁杂的核心。 系统尖叫一声。 【活剥!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数据生命看不得这些好吓人呜呜呜……】 雅辛托斯当场修改了某条指令。 合上机械胸腔,新域二号眨眨眼睛,一骨碌爬到了临玉的身上。 “你好新主人!我是你的专属机械小球新域二号,请问有什么吩咐?” 临玉:! “教授……不是,雅辛托斯,你这就送我了?!” “一群人为了讨好我送来的东西,我还有很多。” 雅辛托斯眨眨眼,语气云淡风轻,“一个智能机械不算什么,我还可以有三号四号五号,所以这个就送给你了。” 临玉:!!! 她的态度瞬间转变:“好好好,雅辛托斯你真是个善良的人,祝愿你被女神、不,被上帝保佑!” 新域二号扯了扯新晋主人的袖子,想劝点什么,结果临玉话锋一转,又把新域二号重新还给了雅辛托斯。 “但您还是改回去,我喜欢,但不需要。” 系统得意道:【宿主有我就够了!】 雅辛托斯一愣。 他看了看临玉。 又看了看被临玉还回来的新域二号。 他慢半拍地接过了刚送出去就被退回来的机械,尽量克制自己的表情转过身去,绷着声音说:“嗯,新域一号刚刚传消息来了,我们走。” 宇宙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剧烈的膨胀,雅辛托斯抬眼望天,星海没有尽头。 临玉很快追上他,走在了前面的位置。 雅辛托斯跟在身后,路过无数的黄沙,而后听见新域二号小声地说了一句。 “教授,要不咱们算了?你连礼物都送不出去,更别提其他的了。” 雅辛托斯面无表情地想,新域二号的性格现在看来是长歪了。 丢掉。 不能用了。 朝着新域一号传输回来的坐标赶去,首先看见的,是死去的星兽尸体。 “不是战场上被清扫的那些……”临玉一眼看出了区别。 如果把萨维尔战场经由释律者处理过的星兽尸体比作可回收垃圾,那么面前这一堆,就是完完全全的有害垃圾。 ——带毒的那种。 “污染等级:中,预估死亡时间:42天前。” “本星球并无植物生长条件。” 新域一号给出结论,没再接收到指令的机械选择了待机。 雅辛托斯站在临玉的身后,翠色的眼中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之前那些藤蔓上剥离的眼球已经有结果了。” 临玉闻言,转眼看他,静静等待接下来的话。 “是人类的眼球。” 短短一句话,瞬间犹如狂风掀起的巨浪,重重拍打在听者的心中。 “结果属实?”临玉问。 雅辛托斯点头,语气肯定又理所当然:“我不会错。” 那问题就大了。 雅辛托斯走上前去,从折叠空间里拿出了……嗯?一把半人高的刀具? 星兽的皮毛很厚实,哪怕现在烂得差不多了,想要切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雅辛托斯双手握住刀柄,用不是很熟练的姿势就近对着星兽尸体还算干净的部分狠狠下劈,看架势,简直拿出了劈柴的劲头。 然而…… 带着势能下落的刀锋狠狠戳进了星兽尸体半寸,然后卡出下不去了。 雅辛托斯向后使劲试图把它拔出来再来一次,结果发现…… 嗯,卡死了。 系统笑出了声。 【或许我们应该当作没看见比较好?】 临玉想,这怎么行呢? 一个业界大佬,专门在实验室里操控着精密仪器做研究的,体虚(划掉)没那么大的力气不是正常的吗? “教授,没关系的,我都懂。”临玉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 雅辛托斯:“……” 那一瞬间,雅辛托斯的眼神好无助。 “不是!”他的耳朵瞬间就红透了,着急忙慌为自己辩解。 “和那个死者的情况一样,这里面长满了高硬度的黑藤,这种普通的冷兵器没有切开它的硬度!先用它切只是为了试探里面有没有积压的腐蚀液,要隔远一点。” 他的语速飞快,甚至当场掏出之前那把划开皮肉的特殊合金小刀,对着半开了个口子的星兽尸体又划了几下。 这次畅通无阻。 临玉突然想起来,这位教授在非凡成就傍身的同时,也百分之二百地不允许自己受到质疑。 此前在zy-592星球上,因为临玉表露的拒绝态度,他直接培育了新品种的果实找回面子没想到哪怕不是在自己专业的领域,被轻视了雅辛托斯也会这么在乎吗? 临玉可太懂了。 她瞬间点头:“对对对,您真的很厉害,深思熟虑高瞻远瞩眼光独到,那我们再看几具?” 雅辛托斯瞬间安静下来,他有些怀疑地看着她:“你真的明白了?” “我已经理解一切。” 雅辛托斯又沉默。 系统:【看来污染并不在他的优先级,比起手头的工作,教授更注意自己的脸面。宿主,要不你多夸几句?】 正要顺应系统提议开口的临玉还没想到夸什么,雅辛托斯又出声了。 “那你进步很大。”他夸赞,“我还在想要怎么用更好理解的语言来为你解释。” 临玉:“……” 临玉:“……啊?” 【他好像在骂你,可是他看起来好真心。】系统语气复杂,【宿主,我真的没见过这么会聊天的人。】 ……算了。 或许是因为雅辛托斯合作对象和第三星系学界泰斗的双重身份,临玉感觉自己对他的容忍度都比对常人高了不少。 她接过雅辛托斯嵌进星兽尸体的刀,扯着刀柄使力往后一拉—— 确实只拿出来半个刀身。 剩下半个断在了那里,打开强光旋钮对着开口照射,黑藤慢慢蠕动着退却,余下的半个刀身没了东西卡住,“嗒”一声自己掉了下来,砸进了脚下因污染而硬化的沙地里。 雅辛托斯立刻出声:“你看,硬度不够。” ——还在挽尊。 临玉假装没听出来,点头:“您说的对。” 两人又切了几具星兽尸体,结果无一例外。 ——和宁关一样,除了身上这一层薄薄的皮,里面的内脏骨骼血液……本该属于生物的一切都没有了。 可是根据星域一号给出的信息,这颗星球并没有植物生长的条件。 所以是人为投放? 可是……谁干的? “基因改造实验……”临玉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 她想到扶朕,想到对方原本是要去用格薇尔的尸体交换一个让家族获得天赋能力的机会,想到新闻上看见的第二星系赖恩星之灾。 是背后的人灭了口,还是纯粹的意外? 如果是灭口,那操控大范围被感染的星兽摧毁宜居星球,将是需要释律庭亲自出面的罪名,这是星海所有种族不可越过的红线。 倘若这个人就是不在乎,就是做出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那么还有一点疑问——为什么受到宇宙污染侵蚀、已经丧失理智的星兽会受到操控? 这可是全星海闻所未闻的事情。 要是那些星兽真的可以被操控,那边境也不需要每年投入这么多,幕后者只要展现自己的这份才能,自然会被星海各大组织奉为座上宾。 但要说真的只是意外,一切又实在太巧合,临玉不相信。 “新域一号,联系生态院,他们不是缺少新型污染素材吗?让他们把这些带走处理干净。”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又在这颗星球上待了一段时间,把该验证的都验证了,该检查的都再次检查了,雅辛托斯让新域一号用生态院专门研制的容器装了一小部分星兽尸体,然后转头去喊临玉:“我们该离开了。” 临玉刚刚结束和系统的复盘,心中计算着小章鱼到基地的时间,闻言应声:“知道了,教授先登舰。” 雅辛托斯看了她一眼。 他似乎有话要说,可是看着临玉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只说:“那我在星舰上等你。” 等他上去之后,安静了很长时间的星域二号自己扒拉了一下椅子,慢慢爬到了雅辛托斯的手边。 回到星舰之后,断掉的信号一下子被重新接上。 小机械道:“教授,星网上很热闹。太阳小姐本名原来叫做格薇尔,是萨维尔帝国的皇女。从身份上来说,我认为您攀得上。但皇女可以有很多选择,所以我还是建议您放弃。” “或许您该和植物过一生。” 雅辛托斯面无表情:“她只是临玉。” “好。”新域二号有些无奈,“她只是临玉……嗯,对您来说。” 第73章 说话的艺术 雅辛托斯没有等待很久,临玉就回到了星舰上。 星舰启动,朝着原本设定的坐标返航。 临玉面不改色地操控星舰,和来时一样,旁人完全看不出她没有星舰驾驶资格证。 得益于机械操控的学习天赋和系统的帮助,临玉上手很快,且安全地行驶了全程,雅辛托斯就那么看着她的操作。 一切都是那么万无一失,直到星舰即将飞入第七军基地所在的星球上空,悬浮屏上已经隐约可见那片常青的铁扫林时,雅辛托斯冷不丁问了一句。 “临玉,你有驾驶证吗?” 稳如老狗的三无驾驶员手一抖,差点让星舰的航向转向旁边的星域。 她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我当然有啊。” “撒谎。” 他对谎言的感知意外十分敏锐,系统都只能通过堪堪改变的心率来判断临玉的谎言,而雅辛托斯居然一眼看穿,加上现在,甚至已经看穿了两次。 临玉:“……” “我技能纯熟,只是太忙,没来得及考证。您要是担心,我们找个星球急停,然后发消息让有证的人来接您?” 她动作都没变,目光看向悬浮屏上的地图指示,一只手搭在驾驶位的扶手上,看起来十分轻松。 雅辛托斯却说:“没关系,要是真出现你不会操作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临玉:“所以……你有?” 年轻的学者点头。 “对,我有。”语气理所应当,还带着小小的得意。 临玉再度:“……” “所以您是在跟我炫耀吗?”她没忍住,“教授,你真的很懂说话的艺术。” 雅辛托斯抿了抿唇,很克制地小声笑了一下,眼底喜悦一闪而逝。 “谢谢。”他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耳朵染上了薄红,“你是第一个夸我说话好听的。” 此话一出,舱内寂静一瞬。 无语了,真的要无语了。 我以为你只是讲话不好听,结果没想到…… 堂堂学术泰斗,第三星系这种全星海众所周知的混乱之地出来的学者,誉满星海的主和派头部,居然是个不那么标准的傻白甜?!! 不对……想想也是,司青能用一本《旧约》让雅辛托斯答应合作,甚至没给出别的条件,这就说明他本身在人际交往方面可能确实不太聪明。 雅辛托斯眯着眼睛透过窗子看了外面一会,又问:“你的驾驶技术大概是什么等级的水准?” 临玉自己估过,“b级水平。” 雅辛托斯“嗯”了一声,又说:“我的驾驶证是a级的。” 临玉:“……” 系统真忍不了了。 【不是这、这就是炫耀?这是炫耀?!他居然是这种性格吗?专业领域也就算了,非专业领域也要争最好,这是什么学者的好胜心吗?!】 临玉安慰它:反正这次合作结束以后大概率也不会有往来,我们只要结果就好了。大不了回头找司青多要点回馈。 见临玉没说话,雅辛托斯还以为自己的意思不够明显,又重复一遍:“我的星舰驾驶证是a级。” 临玉绷着声音,用刚刚劝系统的话来劝自己——没事没事,一些合作者的炫耀欲,没什么值得生气…… “临玉,我是不是很厉害?”翠色的眼睛目光灼灼,暗含期待。 “……” “临玉?” “教授,要不这星舰你来驾驶?”她还是没忍住,感觉雅辛托斯在用一脸无辜的表情疯狂嘲讽。 雅辛托斯欣然道:“好啊。” 然后真的起身走过去,站在了驾驶位的旁边,等着临玉和他腾位置。 新域二号看不下去,扯了扯他的袖子,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通。 小机械指了指临玉,又指了指雅辛托斯嘴巴的位置,然后两条机械臂在胸口摆了个大大的叉。 教授,你不会以为你很幽默? ——你要是再说下去,那可就彻底没戏辣! 可惜雅辛托斯没懂它的暗示。 他几度被扯袖子,翠色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耐烦。 “你坏了?”他打开折叠空间,把新域二号往里面一丢,眼不见心不烦。 回去再修。 新域二号被关进了折叠空间,和里面的实验器材挤在一起,发出生无可恋的叹息。 事实证明,雅辛托斯的技术确实更好。 星舰在航道行驶的速度直接被他提了一倍,临玉坐在旁边的位置上,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推背感。 速度太快了,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临玉看向前方驾驶位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雅辛托斯这副架势,看起来简直是在和另一个不存在的驾驶员虚空飙星舰。 然后下一瞬,学者轻声道:“来了。” 等等……什么“来了”? 星舰突然朝反方向猛然偏移了过去,临玉抓着座椅的扶手,瞬间出声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雅辛托斯还没回答,系统就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救命!什么运气摊上二次星兽潮啊?!!】系统焦急地在精神海里横冲直撞,【啊啊啊啊啊好可怕这什么逆天的第一视角?!!】 雅辛托斯转眼看向她,安抚道:“会没事的。” 然后当机立断调转方向,让星舰在汹涌而来的星兽潮中尽量保证平稳,再找准时机绕出星兽群,一头扎进了另一条荒废已久的航路。 临玉发誓,她真的很久没这么刺激过了。 * 因为污染扩散,这条航路荒废了很多年。 多年没有飞船星舰经过的地方,到处都是陨星的碎片。 雅辛托斯驾驶星舰的手法太猛,哪怕是进入了这样的地方也未曾减速。 “我们可以从这边绕回去。”他说,“只需要半个小时,就可以拐回原来的路线上。” 一路有惊无险,星舰平稳驶出这里。临玉回头,朝着已经消失不见的星兽潮方向看了一眼,终于开口了。 “雅辛托斯。” 学者没转头,掌心有点紧张地握了握。 “怎么了?”他状似不经意。 “你上哪里学的这手技术?”临玉目露惊叹,“真的很令人意外。” 他轻咳一声,故作矜持:“倒也不难,多坐几次星舰,看多了驾驶员的动作也就会了。” “你要是想……” 你要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请等一下,我的上级有联络。”临玉一抬手,雅辛托斯余下的话被堵住了回去。 “嗯,长官,是我。” 视讯接通,没开共享,雅辛托斯看不见她的悬浮屏。 他只能看见临玉在听着那边的声音,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骤然露出惊讶的表情。 然后临玉完全投入进了视讯的内容中,雅辛托斯只能模糊判断她的话题和身份有关。 此后路程一路平稳,两人比原定计划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但还算安然无恙地降落在了第七军的基地中。 * 回到基地之后,果不其然,临玉收获了很多眼神。 身份的事情瞒不住,在刻意计划下闹大之后,更是轻而易举传入基地诸多人的耳中。 ——毕竟基地又没有限制光脑的使用。 临玉看向之前训练经常碰见的熟面孔,他们眼神闪烁,有些含糊地挪开了视线。 周遭有种奇异的安静。 “我们走。”雅辛托斯跟过来,对着临玉点点头。 周遭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真的是雅辛托斯!我还以为是假的……” “居然这能把雅辛托斯请来解决这件事,真是……真是……这不是号称整个萨维尔最公平的组织吗?现在看来……” “公平也是相对的。” “真不愧是天生就比普通人优越一大截的王室。” 和星网上的很多人不同,处在军部的士兵们总是对相关的事情多一份敏锐。 因为晋升公平,所以很多人都对参军充满向往。 或许是为了找到一条可以证明自己价值的道路,很多人都在军部尽可能地发扬自己的光和热,想着有一天获得努力应许的报酬。 精神力等级差了别人一截,那就在别的地方努力弥补。 ——本该如此。 可是现在,很多人突然意识到,在帝国法的面前,只要王室愿意,违背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想参军就参军,想晋升就安排难度高的任务,但佐以全星海赫赫有名的学者辅助。 甚至格薇尔还做了假身份,所有民众都以为她在卡戎星帝国皇家学院读书,可实际上那只是王室敷衍大众目光的幌子。 一想到这里,许多人看临玉的眼神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 【宿主,很多人看你的目光并不友善。】 临玉回他:“王室信誉崩盘,那是我那个便宜父亲该考虑的问题。” 或许等到小章鱼到来,有关“寄生”污染的消息和宁关的死讯也会在军中公开。 帝国法中的“神眷者后裔不得参军”这一条,绝大多数国民都心照不宣——这只是为了遏制教廷势力的手段。 军权对于这个国家来说相当重要,王室把控军权,教廷把控神权,本该毫无关系。 可十二年前的事情赤裸地摆在眼前,皇帝吸收教训,必须阻止教廷的人去军中传教。 为了保证公平,给普通人一个机会,王室也同样不能让子弟去军部镀金。 这条法令出台之后,教廷和王室相安无事了十二年。 教廷圣子都去了偏远居民星传教去了,结果王室等着圣子还没回来,突然来这一手—— 至少不知情者都会觉得,这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算计。 “格薇尔”来到了这里就是铁证。 * 回来之后,临玉在住处的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再让系统联系阿尔弗,对方说皇帝已经派人去过教廷了。 “蘑菇大概什么时候会到?”临玉问,“说起来,你跟他讲了新身份的事情吗?” “已经说过了。” 阿尔弗回:“它又嫌弃教廷见不得人的生活,现在有了新身份,可以走的时候却犹犹豫豫,蠢死了。” 临玉觉得这人可真是矛盾。 阿尔弗相当对得起“精分死闷骚”的备注,分明那只单纯的精神体也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他却从没坦然地承认过自己的内心。 他一直在抗拒着小章鱼的存在,但又心存向往,对某种自由展露出了自己都没发现的渴望。 临玉真诚发问:“祭司大人,你就没觉得自己真的很像神经病吗?” 此话一出,对面沉寂少顷,在死一样的寂静中终于回答:“在你的眼中,我本来就是。” 声音紧绷着,有些发沉。 “你现在有点不像你。”临玉轻松地笑了,“祭司大人居然罕见的没有冷脸挂断视讯,难道是因为提不起劲来生气?” “说白了,蘑菇的离开确实影响到了你,让我猜猜啊……”她思来想去,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答案,“你不舍得?” 阿尔弗冷脸,挂断了视讯。 临玉笑得更欢快,对系统说:“这就是标准的恼羞成怒!” 【这人真的好别扭……为什么不能和自己和解啊?】系统实在是很困惑,【而且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蘑菇离开的时候还要不舍得?】 这个问题问得好。 临玉想到什么,收了笑,跟它类比: “假设你在星海中漂流数万年都没遇见宿主。” 【……这倒是不用假设。】这几乎是事实。 “然后程序错乱,你分裂出了一个子系统。” 【等等……那我不就是残疾统了?!】 “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你可以感知子系统的经历,你发现对方找到了一个宿主,在外面混的风生水起,过了很多你根本想象不到的精彩生活。” 临玉稍顿,补充,“但你却因为某些不可抗力被困在时空的洪流里根本出不去,你只能通过那个子系统来感知外界,体验它的体验。” 【啊这……】系统有些伤心,【我好没用qaq,我的子系统都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我居然……】 临玉耸肩,有些无奈。 “但你的子系统是个单纯好统,它知道你孤寡,决定投入时空乱流找到你,并且打算和你度过很长的时间。你们” 系统想了想:【虽然我们理念不合可能会吵架,但、但是都漂流那么久了,有个说话的家伙也不错。】 系统明白那种感觉。 在绑定临玉之前,它确实孤寡地漂流了很久,就连能量都快耗干净了。 “你和它总是吵架,它也明确说过如果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它才不愿意回到时空乱流这种破地方,你怎么做?” 【我……我感觉核心有点酸酸的。】系统犹豫不决,【这是……愧疚?】 【那还是让子系统离开,我还可以通过它的感知去感知,总比我们两个都待在乱流里的好。】 “是的。” 临玉给自己倒了杯水,感知到精神海中的发光团子突然僵住,才轻轻舒服出一口气。 “阿尔弗就是这样的。” 她轻声说,“阿尔弗被变相软禁了十二年,那可不算太容易。” 系统不可思议地喃喃:【那他就没想过离开吗?】 “那你说逃哪里去呢?” 临玉反问:“上一任祭司留下来的圣子,他要是离开了,你说皇帝会不会用「叛党余孽」的罪名全星海放通缉令?” 【那阿尔弗也太……】 “不过没关系。”临玉打断道,“你忘了吗?我们有合作,他会获得自由的。” 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74章 解决方法 第二天,司青让人通知所有还在基地、没有出去做任务的士兵们进行大集合。 看着迅速聚拢站好的人群,司青废话不多说,直接宣布了一件事。 “预计再过两天,教廷的使者会来到这里。” 台下中的士兵眼神一片惊愕,有人欲言又止,但顾及着纪律,把脸涨的通红都愣是没说一个字。 司青淡声开口:“想说什么就说,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 此话一出,瞬间一片哗然。很多人根本憋不住心里的想法,一股脑的趁着这段时间宣泄出来。 “教廷的使者?来到这里做什么?!不是说神眷者后裔不许……等等?!” “喂!你别忘了那位……”有人暗暗的朝着临玉的方向比了个隐晦的手势,“那位还在呢。” “我管她做什么?”一个人憋着气,“就算没那么公平,这好歹也是被标榜过公平的军部!上将都开了口,没道理这点想法都不让说?!” 听者偷偷瞄了不远处的皇女一眼,发现对方好像真的不在意。 另一人困惑:“教廷使者为什么要来?王室立下这条法令的本质不就是制约……那个什么吗?” 这话说的含含糊糊,听见的人却全明白。 “所以教廷会被允许派人过来……这不合常理。” “是啊……为什么?” 司青把台下的诸多反应尽收眼底。 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这是陛下的指示。” 想到自己收到的消息,司青心底一颤,几乎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场面该有多炸裂。 他轻咳的两声,稳住心情。 然后用尽量平静的语调沉声开口:“这次格薇尔殿下的事情大家应该都差不多知道了?其实殿下此次过来,是因为我们军中出现了没办法解决的麻烦。” 依照接到的指示,司青缓缓公布了一按开始瞒住的消息。 “新型污染出现了。” 只此一句,台下众人懵逼一瞬,反应过来之后,都是面色剧震。 “报告上将!我有话要说!”一个神情坚毅的士兵梗着脖子,“什么样的新型污染非得要王室出面?咱们军中不是也有高等级精神力的人才吗?” a级比例少,但总人数也相当可观,甚至军中s级往上的也有一部分。 一般的宇宙污染配上现在的装备就足够应对,新型污染再强又能强到哪一种程度呢? 司青叹了口气。 “有没有谁认识一个名叫宁关的士兵?” “宁关……那是谁?” “等等,我好像知道他,他的任务完成的特别好!” 这些声音传入耳畔,司青面色有些沉重,但最终还是说: “他是去年加入第七军的a级精神力天赋者,我算过了,只要今年再完成两个污染等级中度的任务,不出意外……他今年就能晋升。” 前缀是“不出意外”这四个字,让听者心中凭生不好的预感。 “他死于一次很小的清扫任务。”司青打开了悬浮屏,放大之后,上面是一份死亡报告,和几张最直观的照片。 ——什么?! 那些藤蔓……那张皮…… “您说那个就是……宁关?!!”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哪怕见惯了战场的残酷,乍一看见这么具有冲击力的画面,还是有不少人觉得接受不了。 a级精神力天赋者死于非命,还是以如此荒谬的方式。 “这件事情还在调查中,王室和教廷方面都派了人过来,和雅辛托斯教授一起解决这件事。” 司青顿了顿,又说:“皇女殿下心急如焚赶过来,又不想因为身份产生无端的猜测,所以用了假身份调查这件事——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 这就是王室给出的、挽救名誉的解决方法。 而临玉要的,只是教廷介入军部的机会而已。 一场风波逐渐平息。 在王室给出的答复中,皇女格薇尔只是和教廷使者共同协作来处理一件棘手的事情而已。之所以用假身份“加入军部”,也只是为了不惹出别的麻烦。 ——没看见皇女殿下还换了个发色吗?明明是想着好好伪装的,没想到被好事者捅出去了。 差点就误了大事! 新型污染的消息被公开之后,很多人立刻就想明白了缘由。 既然是和教廷联合调查新型污染,那就和帝国法上的要求不沾边了。 临玉的风评在短短一天之内瞬间扭转,连带着身为“教廷使者”的小章鱼也被许多人期盼着快点过来。 ——那可是连a级精神力的士兵都栽了的新型宇宙污染! 释律庭要出了确切结果才会来,那么调查的事情就只能他们自己上。 这样一想,分明是皇女和教廷使者为了萨维尔帝国的利益,牺牲自己走在最危险的前线,可他们居然还对这样的大义妄加揣测! 司青离开之后没多久,还有士兵红着耳朵蹭到临玉面前,含含糊糊地说:“那个,皇女殿下……之前是我冲动……” 临玉表示没关系。 并且纠正他:“不是皇女,是临玉。” 士兵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对!临玉!是临玉!” 她是用这个身份来的,那自然也该称呼这个身份的名字。 事情解决,星网上的速度更快。 司青公布这个“真相”之前,星网上还没来得及出现有关“王室主动违反帝国法”的言论,就先一步被“教廷使者前往边境和皇女汇合”的消息给刷了屏。 一则偷拍视角的视频悄然流传至星网。 配文写着:感觉最近确实有大事发生,只是咱们没资格知道……(悄咪咪补充,我们好像误会最近那个……嗯,就是那位了……) 结合最近星网上的讨论最热烈的话题,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到底是谁。 话题太敏感,再加上背后的推波助澜,很多人都看见了这条配文有些奇怪的推送,见还有视频,“啪”一下就点了进去。 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幽寂的天空中繁星闪烁,不远处的还有一座相当熟悉的圆穹顶建筑。 但凡是个萨维尔长大的人都该认得,那是他们哪怕没去过也在课本上看见过的帝国标志建筑之一——在神圣信仰中最富盛名的女神教廷。 【不是说和那位有关吗?这一下给我干哪里来了?这不是教廷吗?!】 【讲个笑话:教廷和那位有关系。】 一开始进来的人们还在开着玩笑,直到后来镜头一转—— 【等等……那是……woc宫廷侍卫队?!!!】 【啊?!宫廷侍卫队,真的假的?我见都没见过,但还是知道王室和教廷的关系的……宫廷侍卫队来这干嘛?】 【祈神日到了?不对……看时间也没到啊。】 【还搞这么盛大,旁边那些是教廷的神职人员吗?出来这么多,站在那里干什么呢?】 【看着像是在等谁?谁这么大排面?】 【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传到了网上,当时确实是……我在现场都被吓傻了。】 【居然还有现场怪!能站在那里旁观,某种意义上也是真有实力。】 【真有实力+1】 【日常羡慕你们这些可以去教廷朝拜的,坐标偏远居民星我的来往主星的路费都得三万多帝国币,哭了。】 再之后,弹幕逐渐安静下来。 视频中拍摄的场景并不是很轻松,某种沉重的氛围笼罩在这片寂寞的雪原上,似乎也感染了视频背后的观者。 所有人都看见—— 王室接送的星舰大张旗鼓地行至教廷,在一众宫廷侍卫队和神职人员的簇拥中,身着祭袍、白缎覆面的阿尔弗祭司缓步走出来。 弹幕一瞬间又激动起来。 【是祭司大人!祭司大人居然出现了!】 【woc不会真的有什么大事?女神在上,保佑事情平稳解决……】 【等等,你们看前面那两个小孩子……】 【啊?那两个小孩子怎么站在宫廷侍卫队的前面?这什么身份?】 【是兰诺殿下和菲娜殿下!我之前才在宫廷晚宴中见过的!绝对不可能认错!】 这条弹幕之后,屏幕上的热闹戛然而止,沉寂一瞬之后,才有人弱弱地发表言论。 【不是……你说你在哪里见过?】 【楼上的楼上身份好像很不得了……哈哈……】 【这不重要。】上面回复,【实不相瞒,我现在有点害怕。这场面也太不寻常了,两位殿下带领宫廷侍卫队前来,教廷祭司亲自出面……简直隆重到让人心慌。】 经他一提醒,弹幕的注意力才重新回归了视频内容,并且也意识到了什么。 镜头颤抖地有些厉害,似乎是偷拍者近距离看见祭司,心情激动不已……好半晌才稳定过来。 然后镜头缓缓移动到这次的主角—— 祭司身旁的地面上,立着的一只小章鱼身上。 【不是,等等……原来主角在这?!】 【对不起,这种严肃的场合,我不该笑出声的。】 【太迷你了,还没有祭司大人袍子上的一个穗子高。又是白色,往雪地里一站简直看不见哈哈哈……】 【所以,这是其他星系的公民吗?我还没见过章鱼种,难道是第二星系来的?】 【这只章鱼什么身份,怎么让我们出动了这么大的排场……】 弹幕还在热切地讨论着有关小章鱼的身份,下一瞬,镜头颤颤巍巍地上移,白发垂腰的祭司神色悲悯,从身旁的神职人员手中接过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盒子被打开,里面放着的东西…… 【好小。】 【好小。】 【好小。】 镜头都拍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只能隐约认出那是金色的。 直到祭司用指尖拿起这个盒子里的东西,视频传来模糊的声音,把声音调到最大之后,观者才把话听了清楚。 祭司手捏着那个金色的东西,躬身戴在了章鱼的头上,“从现在起,我将授予你金冠琼枝。” 镜头也终于在这一刻调整好变焦。 巴掌大的章鱼,脑袋上顶着金冠琼枝,眨了眨豆豆眼。 【好家伙!金冠琼枝!】 【这么小一只,居然特么就成为了教廷使者!】 【女神在上,我好像真的看见了不得了的事情……不过有一说一,这位新使者还挺可爱嘿嘿……】 弹幕自顾自震惊了好久,突然有人反应过来。 【不对,被授予金冠琼枝的教廷使者不该被教廷官方正式公布吗?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视频,我们甚至都不知道消息……】 【对啊!这么一说……为什么这么隆重的事情要私底下见证?】 弹幕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白发祭司继续说:“愿边境之行顺利,愿无面女神佑护你。” 顶着金冠琼枝的小章鱼回头看了阿尔弗一眼,转身跳上了特制的代步机械,跟着宫廷侍卫队进入了星舰之中。 视频戛然而止。 弹幕又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之中。 过了很久才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打破了寂静。 【我没听错的话……边境之行?!】 【大家别光看视频,再看一眼这个视频的配文啊……那位,你们还记得那位也在边境吗?】 【不是,教廷也能去?!没记错的话,帝国法不是说……咳咳,大家都懂的。】 【王室不仅让教廷的使者去了边境,还特意派了皇子皇女领着宫廷侍卫队相送,所以……这其实和我们原本预想的不一样?】 【什么叫“愿边境之行顺利”,甚至还要愿女神护佑???】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一种可能,就是边境真的遇见了什么相当棘手的麻烦事……然后为了尽快解决麻烦,并且不引起我们的猜忌和恐慌,所以那位殿下进入军部才要换个身份?】 【思路打开,家人们,思路打开。】 在这条评论之后,民众的观点就慢慢转变了。 视频以燎原之势迅速传遍星网,风波渐渐平息,王室重新挽救了在民众心中的印象,代价是让教廷有了接触军部的机会。 看着呈上来满是赞誉的星网评论,皇帝面色沉沉,眼底丝毫没有笑意。 “呵。”他嗤笑一声,“格薇尔,你还真是有胆子。” 第75章 特立独行 第七军的基地在短时间内变得相当热闹。 话题中心的临玉面不改色地路过人群,刚要去找艾琳,就被司青叫住了。 “临玉,来我办公室一趟。”临玉转头看向他,上将没说多余的话。 穿过武器陈列的玻璃廊道,乘坐基地电梯来到三楼,再往里面走几步,司青的办公室就在那里。 推开门,临玉跟在司青的身后进去,只听见他绷着脸说:“把门关上。” 看起来好像有着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说。 临玉把门关上。 听到“咔哒”一声的瞬间,司青立刻变了一副表情。 他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神色看着临玉,刚刚的威严荡然无存,良久之后,只叹了口气:“格薇尔殿下……下次来之前,烦请给我通个气。” 在通过上级消息得知临玉身份的那一刻,司青的心就像凭空被一道惊雷给劈了,巨大的震惊让他看着那条消息足足愣住了半分钟。 他没有参加过王室的晚宴,除了帝国的掌权者和王后,余下的王室成员他是一个也没见过。 司青先入为主,理所当然地认为王室成员都应该具有标志性的紫罗兰色眼睛作为身份的象征,也没想过王室会亲自派皇女来处理这次的事情。 虽然身为上将,可军部的二十三个上将中,他不在权力的中心。一些比较核心的机密也不会传入他的耳朵。 二十三个人中,也就是那么固定的几个拥有更高的知情权。 司青倒是没觉得不公平。 那几个固定的人基本爵位加身,知道的事情越大,越要为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负责。 背景深厚的人比较容易扛住事,司青虽然人脉广,但毕竟只是富有的平民。 可话虽如此…… 那位被称作平民之光的少将凯尔埃的死因他不知道。 一个皇女改名换姓来到他的军团里,他不知道。 教廷也有使者要来第七军,他甚至刚刚才知道。 一想到之前他怀疑临玉是什么星兽伪装人类,还拿着量子枪指过她的头,司青就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 依照军中的规矩,他一个上将可以管教底层新兵吗? 毫无疑问,当然可以。 但从帝国地位的角度来讲,他一个平民,能斥责皇女吗? 虽然憋屈,但事实就是:不行。 王室地位至高无上,所有人都明白。 更何况,临玉来到军中也并非她自己的安排,这都是掌权者做出的决定,司青没理由对着她发火。 可临玉却说:“上将,您不必如此,在这里我只是临玉,不是格薇尔……您明白的?” 而且—— “不会再有下次了。”她说。 司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回答的是“下次来之前,烦请给我通个气”这句话。 一时之间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到底这句话的意思是临玉自信自己一次就能解决新型污染的事情,还是指她没有解决下次也不会再来了。 司青没问。 面色冷肃的上将缓和了表情,正要再询问一下有关新型污染的调查进展,刚一张口,光脑芯片轻微震动。 顿时,司青的神色重新严肃起来。 司青的光脑芯片被设置了三种通知方式,“滴”是下属汇报的普通消息,“叮咚”是来自上级的消息,唯有震动不同,它只代表发生了大事,发消息者十万火急。 没顾上临玉,司青瞬间就打开了光脑,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上将!慕容枳来了!就是那个之前谈好要帮我们改进仿生机械精神力兼容性的机械师!!!】 司青:!!! 光脑芯片又震动一声。 【哦对了,慕容枳先生说要先见雅辛托斯教授一面。】 司青当即起身,转头跟临玉说:“你去请雅辛托斯教授过来一下,就说有人要见他。” 临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知道了。” “记得要态度好一点。”司青红光满面,神色飞扬,“没想到我第七军还有这种时候,哈哈哈……” ——只需要让慕容枳见到雅辛托斯,第七军就可以得到享誉星海的机械师亲自改造的仿生机械,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他越想越开心,脚步都是欢快的。 临玉神色诡异地看着他步履匆匆地离开。 系统:【宿主,你说什么好事能让他高兴成这样?】 “不知道。”临玉摇摇头,“跟我们关系不大,走,去找雅辛托斯。” 第七军基地的接待室内,周遭安静地吓人。 司青一脚踏进接待室,用自己最好的态度精神饱满地打了个招呼:“晚上好!慕容枳先……小姐?” 他的语调愕然地打了个转,眼看着接待室里那个穿红裙的长发女人转过头来。 女人长相明艳张扬,一眼窥见,十分难忘。 只是…… 明艳的女人一张口,声音瞬间证实了身份:“您就是第七军的上将?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将前途不可限量啊。” 司青迟疑道:“那个……慕容枳先生?” 慕容枳的表情淡了许多。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更喜欢被称呼‘女士’。”机械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顿时嫌弃地把茶水拿远了点。 “……见谅。”司青干巴巴道,“没来得及准备好茶。” 慕容枳摇头:“我倒也不是很在意。不过看你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上将,想说什么,直接问就是了,我可是很好讲话的。” 司青心想,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自我认知性别为女的话,为什么不干脆去变性呢?反正星海变性技术纯熟,所有人也都见怪不怪。 但这种明显还是男性的,司青是真不理解。 ……怪不得周围沉默了一大片。 他以前没学好文学,现在在军中待了三十多年,满脑子更是只剩下行军打仗。 所以在慕容枳的注视下,司青憋了半天,只能说:“您……还真是特立独行。” 像一颗长在苦瓜上的毛桃那样特立独行。 嗯,让人想忘记都难。 关于慕容枳的喜好,司青不理解,换做是手下的兵他肯定当场就骂,但面前这人是慕容枳,司青就只能夸他别致。 毕竟是成果斐然的机械师,有点自己的小爱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 说不定雅辛托斯教授身处第三星系那么久都已经见怪不怪了呢? 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司青,你好歹也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角色,要自然一点,尽量要表现出自己的友好。 这么想着,在如此尴尬的气氛中,司青终于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慕先、女士远道而来,辛——” 门边轻微作响。 司青话音没落,就被一个带着嘲意的男声打断:“丑死了。” 上将愣了一下,声音是熟悉的声音,但这语气…… 一转头,雅辛托斯的黑色长发被精心打理,服帖地垂在身后,他没扎方便实验的低马尾,身上穿着的大概是私服,浅色上衣配上黑色牛仔裤,还披了一件漂亮的长外套。 怎么说呢……嗯,如果不看那张充斥着冷色的脸,雅辛托斯这一身,看起来未免太人畜无害了些。司青看着看着,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结果慕容枳比他看得更细致。 慕容枳的视线上下扫视了雅辛托斯一圈,忍不住笑了:“不仅换掉了你那身工作服,还带了配饰……教授,您这么精心打扮来见我,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一旁的司青:“嗯……嗯?!!” 雅辛托斯脸色更差了:“别恶心我,有什么事情,快说。” 意识到接下来的事情就不该知道了,司青立刻站起身,简单用了个借口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慕容枳废话不多说,直言:“我想知道雅辛托斯先生目前正在调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做梦。”学者的回答毫不犹豫,“你来没半点用处。” “我好歹也是个机械师,利用机械能轻松完成的事情很多,教授甚至不需要去实地考察,我就能为你带来你想要的样本。” 慕容枳一只手撑着头,神色中轻松尽显,似乎并不担心自己被拒。 他说完自己的优势,就这么看着雅辛托斯,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他相信雅辛托斯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因为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就浪费自己的时间。 结果—— “滚。”对方回复他,“我不需要。” 慕容枳:??? 慕容枳:“可简程告诉我,是您要我亲自来谈合作的啊,这样更诚恳不是吗?” 他现在确实是自己来了,怎么还被拒绝了呢? 雅辛托斯直言:“难看。” 慕容枳:?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确认自己还是这副长相,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最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反问:“你说什么?难看?!!” “就是难看。”雅辛托斯下一击更扎心,“我虽然没见过你,但是之前听见了不少事情。慕容枳……让我想想,跟法厄弥斯那家伙有点关系。” “让我想想,你还是个正常人的时候,主动向法厄弥斯自荐枕席被拒……是这样?” 慕容枳动作一僵,豁然看向他。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人下意识的反应总是最真实的,慕容枳已经用这片刻的怔愣证实了事情的真实性。 雅辛托斯看得明白,自然目光怜悯:“……真是可怜虫。” 场面寂静无声。 被深藏于心的秘密就这样赤裸地暴露,虽然在场只有两个人,慕容枳还是感觉到了某种莫大的愤怒和恐惧。 他的神色也顿时冷了下来,但嘴上还保持着最基本的体面:“我说雅辛托斯,我好心好意来求合作,就算不答应,你也没必要做这么绝?” 雅辛托斯却只说:“你太碍眼,偏偏这时候来。” 话没说的太明白,慕容枳刚要发火,却突然瞥见雅辛托斯的耳饰——那是一个镶嵌着蓝宝石的单边耳钉,有点小,刚刚慕容枳没注意到,只看见雅辛托斯戴了一条细细的装饰项链。 这打扮的小巧思…… 他福至心灵,瞬间意识到什么。 “等等,你不会是……”慕容枳的语气犹疑又带着震惊,盯着雅辛托斯那双不耐烦的翠色眼睛,缓缓补充道,“因为某个人……才答应萨维尔军方的邀请?”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雅辛托斯说,“合作倒也不是完全没得谈,但这段时间不行。带着你的机械给我滚。” 可慕容枳偏偏就是要这段时间来,他得知道雅辛托斯在调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慕容枳:“……” 意识到这位声名显赫的学者在某些事情上好像和自己没什么分别之后,慕容枳顿时就不气了。 他往座椅后一靠,顿时气定神闲:“您不喜欢我这么穿,那么明天我就改工作服。至于离开……那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和军部谈了合作,得留在这里干活。” 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慕容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纠正一点,虽然那段不光彩的经历是真的,但是法厄弥斯没有拒绝我,只是我厌倦她了而已。” “关我什么事?”雅辛托斯回头瞥了他一眼,“神经病。” 在他这里接连受挫的慕容枳:“……” ——好好一个人,到底为什么长了一张淬毒的嘴。 门是敞开的,慕容枳有些怀疑人生地看着雅辛托斯离开的背影。他看见雅辛托斯走到一个转角处,似乎是遇见了某个人,声音比刚刚跟自己讲话时柔和了至少八个度。 “你等我很久了吗?”刚刚一口一句漂亮话的学者语气温和,“你累不累?要不要先……” “不用了教授,我刚好路过来看一眼,现在还有事,先不奉陪了。” 那人摆了摆手,当场就转身走了。 慕容枳看着看着,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瞬间起身,抬手招呼了一下身边待命的上将副官,“劳烦先生带我去你们安排的住处,我得换一身工作服了。至于你们最关心的事情……放心,今天我就去看看那些仿生机械。” 第76章 如果与姓名 第七军基地所处的星球白天很短。 日光本就不算强烈,星空浮现的时候,临玉才刚刚回到宿舍。 她一进门,发现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艾琳终于回来了。 艾琳正在整理她的衣服,听见门开的动静转过身来,一看见她,顿时笑意满面地过来给了临玉一个大大的拥抱。 “好久不见啊临玉!”艾琳特别开心,“我终于出任务回来了!这次很小心,只受了一点小伤,没沾上污染!” 她把自己的裤管往上一撸,麦色的小腿上赫然一道被纱布包裹的伤口。 “艾琳,你没事吗?” “完——全——没问题!”这姑娘眨了眨眼,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我用强效恢复药剂涂过了,再有个两天就能好!” 艾琳向来活力四射,好像任何困难都无法对她的内心产生任何影响。 这次出任务,她所受的伤比上一次小太多,心情好到见过的人都能够一眼看出来。 系统说:【宿主,和别人对比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太不活泼了。】 临玉“嗯”了一声,对艾琳说:“这次出任务感觉怎么样?” 艾琳想了想。 “实话说,其实我第一次上战场是害怕的。”她沉默一阵子,语调低了许多,“我以前胆子很小的,什么都怕……怕虫子,怕黑,怕一个人,就那么稀里糊涂上了军校,一想到以后可能还得上战场,我心情就特别糟糕。” 军校生不是只有参军一种选择,艾琳读完了书出来,如果顺从帝国安排的道路,那么她会被直接安排进军团,成为一名萨维尔军人。 如果不想参军,放弃遵从帝国的安排,也只需要提交申请,等到申请通过,就能像普通人一样大学毕业,再去找一份心仪的工作——原本艾琳选择的就是条路。 临玉问她:“那你为什么现在又来了?” “其实还是因为我哥。”艾琳说,“七十万如果省着点花,也够我未来几十年里衣食无忧,但是我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完往后的生活。” “临玉,不……我知道的,格薇尔殿下。” 她垂下脑袋,双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角,力气大到指尖都泛着白。 出任务回来的这段时间,艾琳听说了不少有关临玉的讨论。 稍微了解一下就能把事情知道个大概,她起先是震惊,回想起自己和临玉的相处,心中又不合时宜地涌现出一点微末的希望。 “虽然……虽然我知道这样的请求有点过分,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刚刚还阳光开朗的人瞬间就换了表情,垂着眼睛不敢和临玉对视。 “艾琳,你想说什么?” “我……”她张了张口,心中纠结挣扎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了和盘托出,“您是帝国的皇女,身份地位至高无上的殿下,我想……我想知道我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当时被政府通知去领取那笔钱的时候,他们都说我哥是去出了特别任务!” “殿下,我知道的……我知道他死了……”艾琳哑着声音,“一开始我确实相信了政府的回应,我知道他加入了第三军,我想去见他一面,可是……” 临玉没说话,只是无言地看着艾琳。她有点迷茫,安慰人都是干巴巴的:“你别难过。” “可我忍不住……”艾琳说,“我一想到我居然连他的死因都不知道,我就真的、我真的、我……我没办法……” 临玉继续干巴巴道:“那、那你别想……不是,那个,你……你要不喝杯水?” 【宿主,你好像跟雅辛托斯教授学到了说话的艺术。】系统不禁道,【我必须强调,这不是褒义。】 临玉回它:“哦,因为我没怎么感受过亲情。” 所以不擅长从这方面安慰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她去给艾琳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的功夫,换系统沉默了。 系统也开始干巴巴道:【那什么……至少你还有我不是吗?】 它感知了一下自家宿主的心情,确认临玉确实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影响,这才松了口气,然后自觉闭麦了。 艾琳的心情终于缓了过来,开始讲述自己之前的经历。 一开始,她真的以为那是一笔她哥寄过来的钱。 直到自己因为想念而参军,她记得她的哥哥加入的是第三军团,自己入了第七军,本来没有机会见到他。 “可是今年出台了军团新兵履历互查的政策……说是为了多一层保障,我刚加入那会就被选中去做了筛查审核的工作,筛查审核的对象刚好就是第三军。” 临玉顿时想起了司青之前跟自己说的—— 她的脸被第三军的贵族少将给认了出来。嗯,虽然有点意外,但总算是被认了出来。 所以今年是第七军和第三军的互查?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要派我一个新兵去做履历筛查工作,但上级委派的任务不能拒绝,我去了特殊的房间,里面有个新式特别光脑,联通了军部内部的系统。” 上面可以搜索到军部所有人员的名字,虽然将领的名字搜出来,身为新兵的她没有权限查看,但那好歹是有搜索结果。 艾琳鬼使神差,输入了哥哥的名字。 【不会是……没有搜出来?】 “我哥的名字出现了。”她说着,好像陷入了什么悲伤的回忆之中,“而且出乎意料,我有查看的权限。很奇怪对?他可是少将,我怎么能有权限查看少将的资料呢?” 那张脸,那个名字,那确定是她哥无疑。 临玉问:“所以为什么?” “他死了。”艾琳说,“我问了中尉,他说死亡才有解封将领资料的可能。” 临玉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但是艾琳却突然激动起来,瞬间看向了临玉,眼中的执拗和恳求浓烈到让人心神一颤。 “格薇尔殿下,您知道蹊跷的是什么吗?哪怕资料已经解封,我能看到我哥的军衔、履历、功绩……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可唯独死因那一项还加着密!” “为什么?我就想知道为什么!临玉,殿下、你可是皇女殿下,你能告诉我这个答案吗?” 临玉沉默一阵,回答她:“这里是军部,身为临玉的我只是军部底层新人,身为格薇尔的我没有被赋予调查新型污染之外的任何权限。” 艾琳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 “不过,我会帮你。”她说,“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 “凯尔埃!” 艾琳的脸上瞬间亮起希望的神色,“他叫凯尔埃!谢谢殿下……真的谢谢,您肯帮助我真是太好了……” “不是殿下,是临玉。”临玉叹了口气,“相信你的兄长还是更喜欢乐观的你,你觉得呢?” 艾琳一愣,破涕为笑:“是、是这样的,谢谢临玉!” 系统有些惋惜:【好好一姑娘,哥哥没了,这么快乐的开心果都被整抑郁了。战争真不是个东西!】 但一听临玉的决定,系统又跟着乐滋滋的。 【宿主为什么决定帮助她啊?不过,我还挺开心的嘿嘿。】 临玉抽空回答它:“从时间上推断,艾琳兄长的死或许跟新型宇宙污染有关,只是因为当时没公开这件事,所以她哥哥的死因必须保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和临玉目前调查的事情重合。 “如果不是死于新型宇宙污染,已知凯尔埃是一位少将,战场上的死法没有保密的道理,所以……有可能是皇帝动的手。” 以平民之身成就将位,除非是司青这种圆滑又很能认清自己位置、还有点人脉的明白人,不然很难说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如果真是皇帝动的手,那临玉更要查。 查出来的东西就会成为有力的筹码,在关键时刻给皇帝一记狠锤。 【只是因为这样?宿主,你好没有人情味……】 “最后一点——没有理由。”临玉打断它,“只是因为我想。” 系统愕然。 它突然想起自己和临玉的初遇。 的确,除非真的别无选择,否则她向来都是把“我想”排在一切行动的最前面。 想就做了,根本不需要多余的理由来做点缀。 系统突然感觉代码有些酸涩,刚想说些什么,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宿主,你还记得凯尔埃这个名字吗?】 临玉刚刚听过这个名字,她直接问:“不是艾琳的哥哥?” 【好……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人名。】系统有些无奈,认命地调出了之前记录的资料。 【虽说宿主你着手调查也可以查出来,但还是没有我快!你看,当初司青上将找你的时候说了,有个星兽伪造人,你看——】 临玉知道自己的毛病,对于不重要或者不在乎的人名,她向来不会费心去记忆。 所以很早她就给系统下达指令,要随时随地记录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而现在,当初记录的信息正好用上。 系统调出自己的记录,上面有一则更为直观的报道上写着: ——平民之光,凯尔埃少将。 得来全不费工夫。 所以,接下来要去找谁瞬间明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宿主,我们先休息。】系统说,【有头绪了,但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忙了一天,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倦确实让人有些遭不住。 简单洗漱之后,临玉躺在了床上。 本以为自己会沾枕即眠,但闭上眼睛躺在那里,她的思绪却如被猫爪子胡乱摆弄的毛线球般杂乱不堪。 眼皮很沉,重逾千斤。 思维却迟迟无法沉寂下来。 临玉想找点什么事情转移注意力,于是在脑海中和系统说话。 “随时记录是一件好事,继续保持。”她随口开启了话题。 系统抱怨道:【宿主为什么不能自己记一记人名呢?不要选择性地把自己认为不重要的掠过去啊!!】 临玉叹气:“没办法,这些名字混在一起,和我的又不是一个风格,比如那个弗什么基米……” 【是弗拉基米尔!】 “对对对,弗拉基米尔……什么斯什么特什么基的,我真不擅长记忆。” 怕记混最好的方法就是少记几个,反正系统记录还是很好用的。 系统就纳了闷了:【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宿主你的记忆也没真的差到这个份上?你的精神力等级那么高,照理说不可能记忆也该比常人更好才对啊。】 【与其说是记不住,倒不如说是不在乎。】系统肯定道。 “对,不在乎,也没错。”临玉耸肩,“有问题吗?” 【你好歹对别人尊重一点啊你这个混蛋!你说不在乎才记不住,那你自己的你怎么没忘记!】 如果系统是毛茸茸的形态,那它现在应该已经炸毛了,【你说你不在乎,可是这么多人,明明你最不在乎的就是你自己!】 临玉轻怔。 “……” 她辩解:“我没有啊,我要是不在乎自己我哪能想办法活啊。系统,你还是没看明白。” 拼尽一切手段和智慧活下去,临玉刚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它怎么能说她不在乎自己呢?这不是诽谤是什么?! 【好,那你自己说,你的本名到底叫什么?!】 临玉眼神乱飘:“啊?你说什么?我哪有什么本名啊?难道你说的是‘格薇尔’吗?” 【还装!】系统更气。 【之前我功能不齐全没看出来就算了,现在我已经升级了,宿主履历那一栏我都看见了,你说你叫临玉?你看清楚,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的!】 系统强行在临玉的脑子里投影。 它把那个名字加粗放大,上面赫然写着—— ——临溯洄。 临玉恍然大悟:“……啊。” 【其实名字这个话题本来也没什么好讨论的。】 系统的声音有些低落,【但是宿主,你说你不在乎才记不住,难道自己的名字也不在乎吗?你为什么会改名呢?】 临玉沉默了一下,给出一个乍听荒谬至极的回答:“因为方便。” ……什么? “改名叫‘临玉’,喊起来方便,要签什么字也方便,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硬要说的话,其实也是因为我那时候太小,据所长说我悲伤过度失去了大段的记忆,只记得自己姓临,后来获得编号,成为所里最前线的收容员,编号为‘01’,所以谐音了一下,就叫‘临玉’。” “你满意了?”临玉问它。 系统讷讷:【……这样啊。】 第77章 两个狂信徒的相遇 临玉是被疲倦强行拉入睡眠中的。 她睡地不太安稳,醒来时也觉得不太好受。 好像有什么趴在眼皮上,让她想睁开眼睛都难。 临玉有些艰难地从酣眠中挣扎苏醒,下一瞬,才发觉自己的感受不是错觉。 ……她的眼睛好像真的被什么东西给糊住了,睁都睁不开。 手比脑子快的临玉反手打了一下脸上的玩意,那东西“啪”地一声,直直地糊在了一边的地板上,就像一张摊开的白色荧光饼。 等等…… 白色荧光? 定睛一看,临玉瞬间就蚌埠住了。 “蘑菇?!!” 身为精神体,小章鱼不会被物理手段弄死,它迷迷糊糊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自己的脑袋,豆豆眼看着地板的场景蒙了一瞬,才终于意识到什么。 【临玉!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居然这么对我!!】 小章鱼的脾气瞬间就上来了,一副气到爆炸的样子:【你这个混蛋!!!】 临玉:“……” 章鱼的脑袋上还戴着一顶金冠琼枝,现在被她一巴掌给拍歪了,斜挂在章鱼脑袋上,看着有点滑稽。 临玉真的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但她一开口就笑出了声。 “蘑菇,和我住过一段时间,你应该知道我的才对……你挨着我这么近,换做往常我早该醒来了。”她轻轻咳嗽一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睡地有点沉,但醒来之后我这反应还是下意识的嘛。”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甚至找到她住的地方,还摸进来趴在了她的脸上。 小章鱼愤愤然道:【我本来没想睡觉的……】 只是赶路太久,有点累了。 好不容易来到第七军,结果才发现来的时机不巧,一进入星球,校准了时间才发现现在是深夜。 好在基地总是有人站岗,身为教廷使者的它顺利进入了第七军基地,还要了一份住宿名单。 当时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 小章鱼说:【我要找格薇尔。】 士兵回答:“可是这个点,殿下应该已经睡了,要不使者您先去我们准备的房间休息,明天再去?” 小章鱼深沉摇头:【她那么敬业,现在肯定还在熬夜做调查。】 前半句可信度存疑,后半句只有熬夜是肯定的。 小章鱼和临玉一起住了那么久,被她的惊人的熬夜能力屡屡震惊。 士兵有些迟疑地看着现在显示的凌晨四点。 他:“……如果使者您真的这么想的话。” 然后小章鱼就拿到了一份住宿名单,并沿着名单上找到的名字去了临玉住的地方。 ——全程动作很轻,它只是一只连动静都发不出来的章鱼,除了轮换无休的一部分人最先得知消息,其余的,全都没意识到教廷使者已然到来。 小章鱼还真就这样摸到了临玉的房门。 她和艾琳的床铺之间隔着一道窄门,上面还写着各自的名字对应的床铺,小章鱼看准时机,找到临玉,爬上她的枕头守着她醒来。 ……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 它知道的,但凡挨着睡着的临玉近一点,她都会敏锐地睁开眼睛。 结果没想到,她似乎是陷入了什么糟糕的梦里。 少女惯来云淡风轻中带着点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这么长时间的皱眉。 小章鱼推了推她。 【临玉?】 临玉还是没醒。 她的眉目也并没有舒展开,嘴边还念叨了几句梦话,章鱼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这些奇怪的音节,听着有点像是“溯洄”。 ——什么意思? 不知道。 章鱼伸出触手,试图揉平临玉紧皱的眉头。 失败了。 触手没什么力气。 它想了想,干脆自己爬了上去,然后趴下。 在临玉的一呼一吸间,小章鱼也跟着一起睡着了。 或许是因为哥哥的事情,艾琳起得早,一醒来就去训练,没注意到临玉那边的情况。 临玉睡得沉,也只在醒来的时候才发觉。 总而言之…… 【你得给我道歉!】章鱼愤愤然指着她。 临玉表情微妙:“抱歉。” 她眼神游移,有点心虚:“你看你多不小心,下次别这样了啊。” 小章鱼愤愤然从地面站直身体,八个爪子支撑着自己从门口挪去。 它一言不发,在临玉的注视下爬上了门口的智能锁处,然后抬起一根触手对着自己脑袋上的金冠琼枝一同操作,智能锁显示:“解锁成功。” 门开了。 小章鱼气鼓鼓地出去了。 临玉:“……哇哦。” 系统:【……哇哦】 “没想到它脑袋上那个装饰品居然是个光脑。” 【没想到蘑菇也会有对着宿主生闷气的样子。】 一人一系统同时出声,又被对方的关注点给吸引了注意。 “蘑菇生闷气了?!” 【你居然只关注它头上顶着的光脑?!】 临玉:“……” 系统:【……】 系统沉默片刻。 【你没救了宿主,你没救了,我说真的。】 小章鱼自己生着闷气回到了军部给它准备的住处。 房间对人来说不算大,但是对章鱼来说已经相当宽敞了——正中央还放着一个大水缸,条件有限,里面的水并不是流动的。 小章鱼循着路线往自己的住处去,结果刚从临玉的门口出来,迎面就被一个黑长发绿眼睛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那人脸色冷得厉害,张口就是一句:“你又是谁,怎么从她的住处出来?” 小章鱼:…… 小章鱼绷着别人根本看不出来的脸色,冷酷地抱着触手哼了一声。 它愤愤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金冠琼枝在灯光下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光。 雅辛托斯认识这个东西,他虽然信仰母星宗教,可萨维尔出身的他对无面女神的了解也不少。 “居然还信仰无面女神?”雅辛托斯难以置信,“真是没品。” 话好毒。 小章鱼没认出面前的人就是自己之前散播流言中的那位教授雅辛托斯,或者说,它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刚刚受的一肚子气,现在立刻就憋不住了。 ——这个人只用短短一句话,就把它多年信仰给全盘否认,甚至还这么云淡风轻!!! 【你懂个屁!你一个外星系的人懂什么无面女神!女神的恩泽哪里是三言两语可以讲清楚的,你这个家伙一上来就否认别人的信仰,你信仰的是什么好东西吗?!!】 雅辛托斯瞬间神色更冷,刚刚看见它从临玉房间里出来,现在又被侮辱了信仰,本就不好的心情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说话注意点。”雅辛托斯警告它,“主是宽容的,你要是现在诚心悔过,并承认无面女神教不及母星宗教的半点,我还可以勉强原谅你刚刚的胡言乱语。” 【做梦!你td在说什么屁话!】小章鱼触手在地面上拍地啪啪作响,连精神力都被气到差点暴动,【你到底是谁,就是这么对待教廷使者的?!!】 雅辛托斯面无表情地“嗤”了一声,眼神要多屑有多屑。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无面女神?”他语调上扬,嘲讽的意味更重,“——什么东西啊。” 小章鱼的脑海空白了一瞬,某根弦瞬间断掉了。 【宿主,容我提醒一句,你门口有两个狂信徒。】 十分钟后。 【还是两个信仰不同的狂信徒,你不去阻止一下,很可能出现问题。】 又五分钟。 【他们打起来了,蘑菇用了精神力,雅辛托斯从折叠空间掏出了新域二号——嗯,就是那个可以钻进他袖口的、体型和蘑菇差不多大的新域二号。】 【雅辛托斯教授说以大欺小不太好看,很容易破坏他的形象……他还挺好面子的,哈哈。】 又十分钟。 【宿主,蘑菇……】 “我懂。”临玉打断它,站在门口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抬手推开了门。 雅辛托斯转头,立刻神色温柔地看过去,眼中翠色没有一丝阴霾。 “早上好啊。”他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要一起去用早餐吗?” 现场一片寂静,雅辛托斯身着白色工作服,头发扎起,一只手背在身后,看着好像真的只是路过的样子。 “虽然但是……” “你要说什么?”学者眨眨眼,心情很好。 临玉欲言又止。 “你能不能别再用手捏着蘑菇……啊,就是新来的教廷使者了?它这么久不出声,你不会是把它给捏晕了?” 雅辛托斯笑容稍顿,渐淡,消失。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里哪有什么教廷使者……我只是刚好路过就遇见你了而已。” 临玉指了指地面上某个闪着金光的小物件。 她:“使者头上的金冠都掉地上了……教授,你要不还是把使者交给我?” “……” “教授?” “……” 临玉亲自捧着小章鱼离开了。 雅辛托斯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转角,自己的脚上却像是被钉上了钉子般,完全动不了一点。 新域二号从他的袖口蹭出脑袋,有点怜悯地看了自家教授一眼。 “教授,按照母星宗教观点,很多事情都是不可强求的,而且临玉小姐现在一门心思查新式污染,不会分出多余的心思注意你的。” 新域二号想了想,提出了一条可行性建议:“要不你还是努力加快合作进度?说不定因为效率高,临玉小姐会多看你一眼呢?说不定还会让她萌生出二次合作的想法呢?” 但雅辛托斯没听。 “废物,连个那么小的物件都拿不住。” 他又把新域二号丢进了折叠空间里。 新域二号:“……” 装载情感模块的新域二号觉得很无语,并且想骂人。 天朗气清。 临玉站在窗边,朝着外面一片绿意的铁扫林看了一眼,突然发现最近的任务都没有难度很高的出现。 边境除了需要大规模出动清扫的星兽潮,剩下源源不断的都是周边星球的星兽余波。 那些余波危险性一般都不会超过中等,但对于一般的士兵来说,难度也已经足够了。 在去zy-592接回雅辛托斯的这段时间,居然一次大规模的星兽潮也没有出现。除了临近星球的星兽余波需要清扫,最近居然是难得的清闲。 因为被挑明了自己的目的,一些低等级的清扫任务并没有把临玉派遣出去。 训练之余,临玉就只剩下调查任务。 雅辛托斯负责合作中的验证一环,现在调查有了进度,一切却又指向了一个目前没有头绪的方向——基因融合实验。 临玉叹了口气。 小章鱼在她的掌心幽幽转醒,脑袋上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蘑菇,你可算是醒了。” 临玉把捡起来的金冠琼枝放在它的触手旁边,语调平静:“喏,你的光脑。” 小章鱼扒拉着自己的光脑,懵了一下,记忆随着意识慢慢苏醒,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小章鱼:!!! 小章鱼开始飙眼泪了。 【临玉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你可算是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刚刚遇见了什么家伙!】它扒拉着临玉的手指开始呜咽哭泣,全然把之前的置气抛在脑后,【那个绿眼睛的混蛋!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呜呜呜……】 临玉伸出一根手指抚摸它qq弹弹的脑袋,语气有些怜悯:“那位是第三星系来来到雅辛托斯教授,没错,就是你在星网上散布流言时提及的那个。” 【啊???你说谁?!!!】 【不是,他就是雅辛托斯??雅辛托斯就是那个异教徒?!!】在正式见面之前,小章鱼好像对雅辛托斯有什么滤镜,现在乍然得知真相,滤镜都碎了一地。 一想到自己被那个家伙捏在手上攥晕了的事情,小章鱼就一阵牙痒痒。 临玉问它:“你不是都用上精神力了吗?没打赢?” 全然没思考过为什么临玉会知道它连精神力都用上了的事情,小章鱼愤愤然拍打着身下的手掌,控诉和委屈都更加强烈。 【我还怕伤及无辜收着力道,结果那个家伙不讲武德!!!】 凭借它可用精神力操控数十只虫族尸体的实力,要不是因为这样,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输给一个异教徒!! 卑鄙! 第78章 这是他可以听的吗 关于基因融合实验的事情暂时没有进展,所以临玉打算从另一个角度入手。 ——凯尔埃少将。 除了艾琳,临玉只从司青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所以她带着小章鱼一起,乘坐基地电梯上了楼,去了司青的办公室。 门居然没关。 里面隐隐传来谈话声。 “慕先生,你是说每台仿生机械还需要额外准备至少425千克的晶铜矿?!” 司青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而现场沉寂片刻,传来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反问声:“很难理解吗?要升级仿生机械,怎么可能只凭借手法的改装达到目的。” “可是……晶铜矿产量稀少,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没办法弄到这么多……” 慕容枳问:“那你预估需要几天呢?” “不确定,但不会少于两个月。”司青退了一步,“有没有别的替代物可以用?” “没关系我,我不着急。”慕容枳摇摇头,“正好我也要在这里待上一段很长的时间,雅辛托斯阁下和皇女殿下的合作,我也很好奇。” 他正这么说着,眼神微微游移,迅速划过司青的脸,落在了门外的临玉身上。 男人眯起眼睛打了个招呼:“皇女殿下,使者阁下,真是久仰大名啊。” 语调拉的有些长,像某种猫科,气息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危险。 被发现了,也就不用纠结到底要不要打打断他们的谈话了。 临玉带着小章鱼走了进去,若无其事地和司青打了个招呼,然后相当自来熟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她拿起桌上一个茶杯,问司青用没用过,得到否定回答之后,小章鱼就轻车熟路地爬了进去。 临玉拿着盛了冷水的茶壶给杯子满上,小章鱼的八个触手搭在杯壁上,有些幸福地眯起眼睛。 看着这一幕,司青的神色有些诡异,连带着心情也逐渐古怪起来。慕容枳倒是一脸自然,态度宽容地等着临玉把小章鱼安顿好。 看见她一切结束,慕容枳才开口:“皇女殿下,想必刚刚我说的话您也听见了。” 临玉看向他。 “你说你对我和雅辛托斯教授合作调查的事情感兴趣?”她心中警惕,眼神也不自觉冷了下来,“恕我直言,你是谁?” 幽蓝色的眼睛就像慕容枳曾经在雅辛托斯的植物园中见过的某种名贵花卉。 只是那花卉看着娇弱美丽,一丝一毫都离不开雅辛托斯的照顾,临玉却截然相反。 她是锐利的。 如母星七十六年一遇的彗星的尾焰、如第三星系最潮湿的雨林中盛开的带毒的幽兰、如迫降沙漠的暴雨。 慕容枳的表情空茫一瞬,脑海中乍然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您的气质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他赞叹一句,然后回答她,“我姓慕,是个还算有点成就的机械师。“ 听着他的用词,司青抽抽嘴角,没说话。 “哦。”临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问他,“你和上将的聊天聊好了吗?” “差不多了。所以……” “那能请你出去吗?”临玉语气诚恳。 “……” 慕容枳刚开始确实没反应过来,之后才意识到:“你不知道我?” “你不是自己说你只是有点成就的机械师吗?”临玉反问他,“所以,慕先生,你还有事吗?” 临玉还真的没有听说过慕容枳。 这个人的身份虽然全星海知名,但是她又并非原住民,也和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激进派没什么交集,只听说过激进派法厄弥斯的名字。 但这话放在慕容枳的耳朵中,似乎又变了一种意思。 他神色恍然,更加认真地来了一遍自我介绍。 “刚刚是我态度不够郑重,那么重新介绍一遍,我叫慕容枳。”男人收敛了三分笑意,“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机械工程方向的研究员,很荣幸与您见面,格薇尔殿下。” “说起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殿下呢。” 慕容枳提起话题,云淡风轻地投掷了一个堪称重磅炸弹的消息。 “上次让简程去萨维尔帝国要求王室履约,我本以为来的会是你,没想到居然被选中的霍格殿下,还真是意外。” “……你说什么?” “我说,简程的雇主就是我啊,殿下。” 他的语气很淡,也很诚挚,系统在脑海中检测慕容枳的状态,确认了他说的是真话。 “唉,真可惜,好好的实验品还没到手,就被释律庭以传播污染罪的名义截胡了,遗憾啊。我白忙活一场,难过了足足两天呢。” 临玉来了兴趣。 她还没见过这种自爆的角色,尤其在弗拉基米尔的事情过后,她还以为简程背后的雇主会隐瞒身份,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激进派的疯子。 “慕先生,你你也不算全然吃亏?”临玉凑近他,指尖轻点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不紧不慢地反问,“你让简程带着污染毁掉了苏尔诺家族,这件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忽视了?” 苏尔诺家族已经不复存在,而不复存在最开始的原因,就是弗拉基米尔身上不知何时感染的宇宙污染。 虽然宇宙污染的来源并没有被皇帝严查,甚至主星出现污染这件事本身都没有被太多的人知道,但这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临玉猜想简程的雇主早就预料到了皇帝的算计,因为敌不过释律庭,慕容枳注定无法拿到霍格的身体,但是给皇帝制造点麻烦还是绰绰有余的。 司青手一抖,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之间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轻轻地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瞬间如坐针毡。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啊!!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莽夫,他不想知道那种秘辛!!! 慕容枳摇头,否认的速度飞快:“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一个机械师,一点都不敢担上传播污染的罪名,殿下记错了?” 这件事的最后,谢镌之最后被萨维尔王室联系上,最后再度来到萨维尔净化了污染。 事情已经结束了。 临玉不在乎慕容枳当时的想法,她旧事重提,只是为了观察慕容枳的反应。 机械师喝了口茶水,这次神色满意,还颇有闲情地点评了几句。 临玉看他是一点也不心虚。 最后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他:“你一个机械师,要什么萨维尔王室的实验体?”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旁突然传来猛烈的咳嗽,慕容枳和临玉,连带着杯子里的小章鱼都一起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司青笑得勉强,感觉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他们一个皇女,一个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地位奇高的机械师,甚至现场还有一个代替教廷来到这里的金冠使者……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说白了,司青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这小小的第七军基地居然可以聚集两位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的大佬,还有一位皇女和一位教廷使者。 大人物太多了,自从知道了点必须知道的东西后,司青每天连觉都睡不好了。 于是他只好为自己找拙劣的借口:“我喝水太急,呛到了、哈哈……呛到了。我军务繁忙,就先不奉陪了,两位自便。” 然后起身,转身就走,一点也没带犹豫,脚下生风,仿佛背后有鬼在追。 第79章 幸存者 慕容枳一个机械师,要什么萨维尔王室的身体做实验品呢? 临玉很好奇这个问题,也试图从机械师的角度猜测……或许是他需要人帮助他检测新出的机械,亦或者慕容枳需要在实验体上直接做改造。 但是那并非必须要萨维尔王室的成员? 什么机械要看精神力强度? 除了边境协同作战的仿生机械,临玉还真不知道。 慕容枳也坦然:“当时我的研究课题和人类都搭不上边,确实不需要专门指定的萨维尔王室实验品——更别说这个交易还是十二年前达成的。” “要说为什么我选择一个萨维尔储君作为交易对象……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临玉也不是很关心这个。 她又问:“这些话你就这么讲了?” “那又没关系。”慕容枳耸耸肩,“我想加入殿下和雅辛托斯教授目前合作的项目,自然要拿出诚意来,不是吗?” “你就没想过讲出这些只会让我坚定地拒绝?” “那可没道理,我还是很有用的不是吗?或许你们目前正在困扰的事情,正好是我能解决、或者说我知道的呢?” “比如说?” “比如说,雅辛托斯教授得出结论,新型污染或许和基因融合实验有关。” 临玉神色惊诧:“你怎么知道?” “一些小手段罢了。” 这里很安静,第七军最高长官的办公室隔音程度也绝对一顶一,还必须被严密排查过监听设备。 所以慕容枳说话肆无忌惮……或者满不在乎。 一个人走在街上,总想着要如何买到心心念念的物品,结果转头发现一个路过的小摊上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店主很是随性,张口只说要她常来光临,然后就把物品轻而易举地送给了她。 ——临玉就是这种感觉。 慕容枳告诉她:“第二星系有个已经被星兽潮覆灭的家族,姓扶。殿下或许不清楚,扶家在四十年前通过和第三星系某个激进派达成合作,扶家出人,那个激进派出技术,最终基因融合实验圆满完成。” “扶家获得了一个很不错的天赋者呢——以普通人之躯,怎么样,很神奇?” 临玉不说话了。 小章鱼窝在杯子里仰头看了看临玉的面色,又看了看慕容枳的表情,自觉自己插不上话。 从杯子里站起身体拖着一路水渍离开又太显眼,所以干脆努力降低存在感,把自己当成一个安静的摆件。 ——自己不懂,说不定这一幕能被阿尔弗梦见,然后阿尔弗明白了呢? “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您答应让我对加入你们的合作,共同调查新型污染的事情,我就把扶家核心成员带到你面前来,基因融合实验的事情,你可以好好问清楚。” 临玉瞳孔微缩,满脸都是惊愕。 “你说……扶家核心成员?” “是啊。”慕容枳打开光脑,把悬浮屏幕调成共享模式,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照片展示给她看。 照片上的女人黑发黑眼,神色凌冽而冷酷,长相和某个消失已久的小胖子足有七八分相似。 她所处的地方似乎是某个拍卖场,背景众人激动地看向台上的藏品,拍卖师拿着复古的拍卖锤,而女人兴致淡淡,看着一点都不在乎。 “她叫扶知淮。简程救下她,然后交给了我。” 临玉想,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收获。 她的运气委实算不上太好,上辈子到这辈子,总是遇见了各种各样的意外。只能说命运这种东西太随机,让她该死的时候没死成,该顺的时候没顺成。 某天接受之后,馈赠又在不经意间如夏日骤雨般出现。 她开始沉思,在慕容枳挖坑等她往下跳和自己真的运气变好之间摇摆不定,最后经年练就的警惕心还是占据了思考的上风。 “你想做什么?”她问。 “刚刚说了,我用扶知淮和你交换一个加入调查的机会。” 临玉看着他,谨慎地多问一句:“你为什么会想要调查新式污染?” “实不相瞒,我的目标和你们的是一样的。我对新式污染的幕后者有所猜测,这一次来到这里,只是为了验证猜测的准确度,并且记录证据。” “你们有仇怨?” “那倒不是。”他叹了口气:“哪怕我们已经不再往来,我也实在没忍心恨她,就想着使点绊子而已。” 慕容枳擅长使绊子。 弗拉基米尔的事情,就是慕容枳给皇帝使的绊子。 一个被三两句盖过去的“绊子”居然是惊人的宇宙污染,慕容枳的心狠手辣简直毫无掩饰。 系统却说:【宿主,他说的话是真的。】 于是临玉终于松口软化了态度,她只说:“只要雅辛托斯教授也同意,那么这则交易成立。” “殿下难道不能做主吗?” “慕先生,雅辛托斯教授需要您自己去说服。”临玉打断他,“本质上军部和雅辛托斯教授只是对等的合作关系,我个人同意并不能代表任何东西。” 慕容枳故作忧愁:“可是我先一步去找雅辛托斯教授,就已经被拒绝了。” 临玉:“……” 怪不得现在来找她呢。 临玉:“那是你的事情。” 慕容枳转头去找了雅辛托斯。 被不出所料地拒绝之后,他搬出一句话:“可是临玉已经答应了,或许是因为我的加入可以让调查的进度加快。”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实则暗讽雅辛托斯进度慢。 慕容枳叹息:“谁叫我手头上有一个关键人物呢?临玉真的很需要那个关键人物啊,她很需要,教授难道要拒绝吗?”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经历过,慕容枳对雅辛托斯此刻的心理抓得很准。 雅辛托斯不情不愿地同意了——在慕容枳终于换回脏兮兮的工作服,并且开始不打扮自己的时候。 这个爱穿女装的死变态看起来终于正常了许多,也平凡了许多,雅辛托斯安心了不少。 再之后,慕容枳一头扎进雅辛托斯和临玉已经得出结论的部分进度之中,光脑拍照声不绝于耳。 小章鱼“噫”了一声,离他远了一点。 ——顺带一提,因为原先王室为了挽回声誉给出的解释,王室和教廷是共同与雅辛托斯合作调查新型污染的,所以小章鱼一来就自动加入了队伍。 “慕先生。”临玉提醒他,“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情。” 慕容枳从一堆被共享的进度中抬起头,含含糊糊地应:“我明天就让简程把扶知淮送过来。” 第80章 这是诺言 基地平和的时间久到有点出乎意料了。 轮换的星兽余波清扫任务结束之后,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士兵们都在训练。 小章鱼站在临玉的肩膀上,被她带着一起穿过陈列武器的廊道,边看边啧啧称奇,一面在说着什么“要是我当年有这条件”的设想,一面又被这种体型的武器骇住,有些紧张地抓着临玉的肩膀。 临玉问它紧张什么。 小章鱼忐忑不安的心稍稍落下实处,拧巴着说:【以前当星盗,虽说总体来看混得风生水起……但有几次确实是差点翻车。】 当时它和追捕方的星舰就隔着这么点距离,它还是牺牲了自己十七个小弟才逃出生天的。 临玉怜悯地问它:“很刺激?” 小章鱼深沉表示:【那可不。】 虽然居无定所,但小章鱼一点也不怕穷。 它是精神体,阿尔弗不死,自己就死不了。 说白了,它之所以能叱咤星海好些年还没完蛋,全靠那远在萨维尔主星极地雪原当瞎子的祭司大人吊命。 至于之前抢劫军用星舰还拉去第三星系拍卖赚到的钱? 哦天哪,它一只连光脑都没有的章鱼,当时能借用第三星系的地下渠道,用那些钱换到一小块保留星球活性的科技造物已经很不错了好吗? 反正精神体章鱼又不会死。 所以它向来是可劲造……就是对阿尔弗的睡眠不太友好。 一人一章鱼走到廊道的尽头。 王室和教廷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塑料,但是因为这次来的教廷使者得和皇女联手,再加上使者是第二星系的生物形态公民,比起人类,章鱼的移动速度很慢,所以旁人见到小章鱼站在临玉肩膀上也不会觉得太奇怪。 ——都是合作关系了,关系再塑料也该维持一下表面的和气。 转角之后,就是电梯。 临玉用司青给的权限上了三楼,走到里面的某一间,再在门口抬手敲了敲。 上将疲惫的声音自门内传来:“进来。” 临玉推门而入,只见司青一手撑着头,眼下青黑一片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公务,连头都没抬。 “司青上将。” 临玉的声音一出,面前疲倦的社畜像是得了ptsd一样被动迅速地精神起来。 他豁然抬头,张口就问:“又有什么大事?” 临玉:“……” 把肩膀上的小章鱼找了上次那个茶杯放下,浇了点凉水,临玉才终于在司青如临大敌的目光中说明来意。 “我只是想问问您,有关于凯尔埃少将的事情。”幽蓝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注视他,“尤其是——他的死因。” 哦豁。 当时的司青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好歹也在军部混了几十年,身为上将,除了能力优越之外,司青还有比常人更甚的敏锐度。 军部的核心要务他无法接触,当初还真以为现在的星兽有这样的智能可以伪装成人类,心中警惕了很久,没想到被上头压下。 凯尔埃的死因是什么呢? 在知道临玉身份的那一刻,他就预想她肯定会来问个究竟。 但如果不是星兽伪装,坦白说……司青也不知道。 他沉默一瞬,在临玉的注视下斟酌着说:“我了解不多,凯尔埃少将的事情……或许第三军更加清楚。” 临玉立刻就明白了。 “之前你说是星兽伪装……其实是假的,对?” “对。” 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高级将领可能的死因,司青尽力告诉了她当初的情况:“身为高级将领,凯尔埃少将被宣告死亡的时间和他接受表彰的时间相隔并不久。” “那个时候,在第三军的负责范围之内也没有发生中度及以上的大规模星兽暴乱。” 临玉:“所以,排除死在战场上的可能。” “死在战场上也不需要加密死因。” 司青苦笑一声,“我给你发的那则报道看了?报道的时候,没人想到凯尔埃会死。平民之光,年纪轻轻的就坐上少将之位的罕见s级,谁看了不说一句敬佩?” 他见过凯尔埃,不相信那么一个人就这样死了,可是上头已经发话不让查,司青没有足够的能力,无法承担违反的后果。 这件事本该被埋在心中,可是现在,临玉站在他面前,再次询问凯尔埃的死因。 司青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些许微不足道的期盼。 “临玉,不,格薇尔殿下……” 他深吸一口气,把目光缓缓看向了桌面茶杯上的小章鱼,“您和使者,如果真的要查这件事,能告诉我——如果这件事的真相会动摇王室在帝国的神圣地位,那您会放弃调查吗?” 这个问题问的很冒险。 身为皇女,这个问题本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 司青无法确保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凯尔埃,但是他看见现场的教廷使者。 使者的身份天然站在王室的另一端,代表天平两端的势力共同前来,教廷的见证下,司青多少也能安全一些。 临玉:“为什么这么问?你知道一些内情吗?” “只是猜测……”司青苦笑,“如果您觉得这番言论冒犯王室,那——” “不会。”平静而斩钉截铁。 是不会觉得冒犯王室,还是真相不会动摇王室的地位呢? 见他没反应,临玉又重复一遍:“我说,我不会放弃调查。如果这件事可以动摇王室在帝国的地位,那就说明当今掌权者太无能了。” 司青瞳孔微颤,被惊在原地,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对上那双沉寂的幽蓝色眼睛,他无端觉得自己的内心好像被惊雷狠狠劈了一道豁口,所有的风都呼啦啦地往里灌,瞬间就把自己吹了个清醒。 司青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说:“殿下,你、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小章鱼从茶杯中探出头来,重复一遍:【她的意思是,这件事我们会查。不管真相到底会不会动摇王室的地位,我们都必须得到答案,这是诺言。】 司青下意识问:“谁的诺言?” “我的。”临玉张口,“陛下要我来调查新型污染的事情,那么只要我用这个名头要求第三军交出凯尔埃的死亡真相,事情就可以简单很多,对?” 确实。 无论如何,新型污染的事情已经在军中公开,那么第三军也该得到消息,作为唯二出现过新型污染死亡案例的军团,第三军要是拒绝,那就是违抗上级命令。 “可行倒是可行,但这件事毕竟是绝密,你得亲自跑一趟。”司青思忖良久,谨慎地说。 得到了可行的答复之后,临玉终于笑了。 “那真是太好了,等到慕容枳承诺的人被送来这里,询问、探究……或者审讯,交给你了,上将。” “这种事情你跟我说?!”司青痛苦面具,“我不想知道这么多。” “那没办法了。”临玉耸耸肩,“上将,你不可能去第三星系剔除记忆的,不是吗?” ——你不可能去第三星系剔除记忆的,不是吗? 这句话就像一柄利剑狠狠地扎在司青的心上。 他指着自己的黑眼圈,“你看看我的状态!我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好……那么您说我去找谁比较好呢?” 司青突然卡壳。 司青:“不能等你从第三军的驻地回来……?” “时间太久,万一生出变故怎么办?” 雅辛托斯这段时间一直在泡实验室,对着上次弄回来的那些基因融合黑藤的样本做些精细的研究,临玉又帮不上忙,慕容枳也一直在基地对那些仿生机械敲敲打打。 边境战场平和了这么久,只有一些小打小闹的任务,自上次中等污染程度的星兽潮爆发之后,第七军的基地获得了难得还算轻松的一段时间。 不趁着这段时间多做点什么,总感觉亏大了。 司青疲倦地摆了摆手:“你走你。” 第三军的驻地在另一边星域,驾驶军用星舰穿行宇宙,两天就能到达。 临玉站在军用星舰前,皱着眉头问:“没有跃迁装置吗?” “原本是有的。”旁边的士兵欲言又止,“但是坏了。” “坏了?” “您也知道,这种带着星舰的跃迁为了保证安全都是不在基地内部的,可是跃迁装置安置在外面的空地上,都已经被星兽潮影响坏了十几回了。” 上将的钱包有点松弛,但跃迁装置的高昂维修费用弥补了这一点。 总而言之,现在各大军团之间的出行方式中虽然有跃迁可以选择,但那得看时机。 “如果你不着急的话,可以等三天再走,那个时候跃迁装置就差不多修好了。” “不用了。” 临玉带着小章鱼,心情复杂地登舰离开了。 第81章 朴实无华的穷 皇女和教廷使者共同来访,从第七军航行两天的时间来到第三军时,第三军的驻地并不平静。 一人一章鱼堪堪下了星舰,敏锐的精神力感知让他们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 某个不明物体像离弦之箭一样往这边冲过来。 “快!快闪开——”后面有人怒斥,“到底是谁没看住人?释律者还没来,控住控住,别让他感染了别人!!!” 定睛一看,跑过来的不明物体……居然是个奇形怪状的人?!! 至于为什么说奇形怪状…… 小章鱼露出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噫。】 章鱼八个触手蓄力,慢慢往下压,然后猛然像弹簧一样迅速跃起,白光一闪,熟练地从临玉的肩膀上跳到了不远处打开的星舰门上。 就在它跳跃的瞬间,临玉反手抽出战场专用特制长刀,对着那个狂躁的感染者来了一下,感染者“啪”地一声,直直地倒在了她的面前。 后面追上来的人:!!! 那人猛地嚎一嗓子:“上校——” 他突然扑到那个奇形怪状的人面前,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一脸不可置信地沉浸在悲痛中。 “上校!上校你怎么就死了上校!就差半小时,半小时后释律者就到了,您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啊上校!!!” 他情真意切,涕泪横流,周遭鸦雀无声。 看了看自己根本没有沾上血的刀,只是选择拍晕他的临玉一阵失语:“……” 围观全程的小章鱼也:“……” 身后的军医终于穿着防护服出现,几个人打开仪器,谨慎地绕过那些污染来检查地上那人的状态,最后得出结论:“上校只是晕过去了。” 此话一出,那人嚎到一半,情绪戛然而止,泪水半挂脸颊,十分滑稽。 临玉咳嗽了一声。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临玉:“第三军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一干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个人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是?” “第七军的临玉,带着教廷使者来交换情报的。” 临玉?教廷使者?交换情报? 这些词汇放在一起,兵荒马乱的众人茫然了几秒钟。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 ——这、这不就是两天前希·温少将千叮咛万嘱的事情吗?! “殿殿下……还有使者阁下、等等——使者阁下呢?” 最前面的人表情瞬间惶恐,连手底下晕过去的感染者都顾不上,立刻缩手缩脚地站在原地,眼神心虚又故作镇定。 小章鱼站在星舰的门上,丁点大小的荧光白在白天很不显眼。 它催动精神力喊了一句:【我在这里。】 荧光白的小触手摆了摆,权当作打招呼。 它的角色定位是来自第二星系的类海族公民,信仰女神且内心诚挚,因此还被祭司亲自授予了金冠琼枝。 荧光白不太看得清楚,但是众人一仰头,日光照耀下的金冠琼枝闪闪发光。 咯噔jpg ——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完了完了完了…… 被希·温少将千万嘱托的事情眼见着好像要搞砸了。 眼前的人呆若木鸡,临玉觉得有些奇怪,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还好吗?”临玉提醒他,“刚刚的问题还没有回答。” “啊、啊……对!对对殿下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就是……这其实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三个星时之前我们刚和星兽打了一场,这次污染等级摸到了高等的边,上校不小心感染了,刚刚还在发狂……就这样。” 然后现在…… 他小心地瞟了一眼地上的上校。 嗯,不闹了,也是好事。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忙朝后挥手示意其余人离开,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再次开口。 “好了,格薇尔殿下,使者阁下,我们去招待室。希·温少将此刻应该已经在接待室内等您了。” 临玉跟着他往里面走,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某位上校,忍不住问:“这位……上校阁下就这么丢在这里了?” “您不是已经把他打晕了吗?” 前方的人摆摆手,松弛感绝佳,连头都不回,“之前我们拦着他也只是要提防他乱跑感染别人……毕竟这东西上校本人也没办法控制,理智都没了,剩下的全是本能,嗐!难追!” “反正还有半个小时释律者就来了,倒时候来的阁下从星舰出来直接就地治疗,还省的我们现在冒着被感染的风险把上校挪回去。” 临玉啧啧称奇:“你们第三军和我想象中好像有点不一样啊。” “那您觉得我们第三军和第七军比起来是不是氛围更好点?”那人问。 临玉环顾了一圈周围。 “有种朴实无华的美。”她说,“第七军有一条很长的玻璃廊道,里面就连歼星级的武器都有展示,每次路过的时候,我总感觉那不像个军团基地,更像是什么军事博物馆。” 相比之下,第三军就符合印象多了。 前方的人:“……” 有种被内涵了的感觉,但是没办法说。 第82章 出于己身的决定 第三军的实力比第七军强上不少,驻扎地时有高等级的污染发生,星兽潮来临的频率也比第七军高了很多。 作为现今唯一公爵的指定爵位继承人,希·温加入了战况最为激烈的第三军,并且以惊人的天赋和任务完成度迅速成为了军团中最年轻的少将。 因为年轻,他总比一般的高级将领多几分无伤大雅的跳脱。 带着小章鱼踏进接待室内时,希·温正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整个人陷进去一块,神色和上次的元气开朗一点都不搭边。 分明和临玉差不多的岁数,乍一眼看去,希·温好像老了十岁。不是面貌上的改变,是一种更内核的、气质上的不同。 听见脚步声之后,希·温慢半拍地抬起头,原本面无表情的颓丧脸瞬间扬起笑容,气质转变只在短短一瞬。 希·温直起身,坐姿立刻就端正了许多。 “格薇儿,许久没见,最近过得怎么样?”他的目光朝旁边看去,神色惊异不已,“这位就是教廷使者蘑菇阁下了?早就听闻蘑菇阁下是来自第二星系的类海族公民,今天一见,还真是不可思议。” 一开口还是熟悉的自来熟。 哪怕小章鱼的明面身份连名字都没改,用的还是那个“蘑菇”,他叫起来面色也自然的很,毫无异色。 “希·温少将,多余的寒暄就算了,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临玉以手示意,“这位使者阁下作为见证者,希望你可以如实把新式污染的那个案例给我。” 之前调用新型污染案例时,第三军有一例,司青原本说不能给。 现在临玉用着调查的名头来,用教廷使者的身份作为见证者,第三军要是不给,教廷全都看在眼里。 希·温愣了一下,意识到临玉的态度很坚决,他经常挂在脸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格薇尔是遵照陛下的命令调查新型污染,第三军没道理不遵从。”活泼的少将难得沉着地思考了片刻,才终于松口答应。 他叹了口气:“调用资料需要时间,虽然没有看见证据,但是你也应该可以猜到……能被加密,说明那人身份不低。” 临玉颔首:“我知道,那需要多久?” “两个小时。”希·温说,“如果你不介意,就在这里休息休息。” “我不累。” 此话一出,希·温的眼神瞬间委屈八个度,看着好像要碎掉了。 分明什么也没做,可被这种目光注视着,正常人都会平生出愧疚心来。 但临玉不是正常人。 临玉:“你眼睛坏掉了?” 发现她没有t到自己意思的希·温:“……” 旁听许久的系统:【……】 一直没出声的见证者小章鱼:【……】 “谢谢你的关系……格薇尔行驶了两天,一定累了。” “我不累。”临玉即答。 “你累。” “我不累。” “……” 无意义地拉扯一阵过后,希·温掩面承认:“对不起,其实是我累,格薇尔,你实话说,我的脸是不是很难看。” 临玉点头:“像老了十岁。” “我就知道!!”年轻的少将突然跳脚,红着眼睛激动道:“你知道我都多久没有休息了吗?八天!整整八天!!要不是有药剂吊着命我可能就要猝死了!” “本来接待你的事情应该由上将亲自来,资料涉及的绝密就连我也没有权限查看……但是上将实在腾不出空闲,他老人家比我还勤恳,都已经半个月没合眼了,中将也还在战场上没回来。” “第三军刚刚才结束那场高等级污染程度的战争,地上乱得很,事情一大度,损伤虽然还行但麻烦得很!救命!我好不容易才轮到这个差事!求你了格薇尔,在这待两个小时!!” 系统有点怜悯他了:【他只是想要偷个懒而已,他有什么错呢?】 在得到同意之后,希·温全然抛却风度,靠在沙发背上迅速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系统检测到了他的状态,心情复杂地说:【已经睡着了。】 小章鱼小声道:【第三军真的好忙啊,临玉,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应该要过一段时间。”临玉说,“蘑菇,接下来是你的事情了。” 小章鱼歪了歪脑袋,有些不明所以:?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就是来做个见证?” 【不是吗?】 “不是。”临玉冷酷道,“现在,出去,利用你的天赋向普通士兵打听消息,看看有没有这个日期前后的事故发生。” 她用手指沾了点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日期。 小章鱼的脚步声很轻,八只触手踩在地上,再用精神力感知四周,就连临玉不注意去看都发现不了。 小章鱼脑子转不过来,但待了这么久,隐隐约约能猜到临玉的意思。 它仰着脑袋问:【什么时候?】 “等一等。”临玉轻声说,“至少看看希·温少将给的资料。” 临玉坐在和希·温相对的沙发上,去找了个干净的杯子,但没有盛水,小章鱼熟练地往里面钻。 或许是不敢睡太熟,哪怕精神疲惫无可比拟,当门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时,希·温还是瞬间睁开了眼睛。 “少将,您要的资料就在这里了。” 副官说着,把手中的纸质资料递了过来,然后知趣地告辞了。 纸质资料? 真是意外。 希·温解释说:“有的绝密还是纸质更保险,格薇尔,你想要的就在这里了。” 他闭了闭眼睛,把脑海中萦绕不下的精神疲惫全部甩开,可看起来成效并不高,眼底青黑依旧,八天不合眼的糟糕感觉没办法被不到两个小时的睡眠涤清,最多只能算是聊以慰藉。 临玉翻开了资料。掠过开头和中间的一长串的生平、功绩和头衔,临玉终于找到了让她跑一趟最主要的信息。 上面赫然写着—— 帝国历3765年八月二十四日,第三军少将凯尔埃·兰,死于新型污染方式【寄生】,尸骨无存。 八月二十四日……嗯?八月二十四日?!! 这和司青给的时间对不上啊。 某种困惑萦绕心底,但临玉没说,她只是看着手中的资料思忖,所有人都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希·温喊了她两声:“格薇尔现在满意了?” 临玉没答,只是反问他:“既然是新型污染,为什么不公开信息呢?” “怕引起军中恐慌情绪啊,这有什么好问的?” “我指的是,为什么在新型污染的消息已经被公开之后,还是没有公布凯尔埃的死亡信息?”她说,“第七军的那几位可都是被公开了死因。” 此话一出,希·温愣住了。 顺着临玉的话想了想,他也困惑了。 “是啊,为什么呢?”希·温自顾自猜测,“或许是……因为凯尔埃属于高级将领?” 高级将领的死亡被保密,这听起来似乎也挺有道理的。 于是临玉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么,少将你的权限可以查看其他高级将领的死因吗?” 这希·温还真不知道。 有困惑就去求证,希·温向来很有行动力。 他瞬间抬起手,在自己的光脑芯片上操作一通,最终应该是得到了结论,突然很是迷茫地看向了临玉。 ——满脸都是清澈愚蠢。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希·温喃喃自语。 临玉耸肩:“我怎么知道。” 她凑得稍微近了一些,很轻地问:“少将真的不知道?” 希·温老实道:“你猜猜我为什么参军?” “为什么?” “因为不太擅长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我父亲虽然私生子少,但温家家大业大,直系血脉又不止我一个。哪怕已经被父亲定为了继承人,还是有不少家伙想着把我弄死,我烦,就来这里了。” 众所周知,军部绝对公正,只看军功奉献——虽然这一点现在存疑。 但希·温来到这里,这确实也是一部分原因。 “还有一部分,因为这是萨维尔,是帝国。”他的眼神突然坚定,“女神恩泽播撒在萨维尔的每一寸土地上,而我身为恩泽灌溉的受益者之一,理所当然应该回馈帝国。” “帝国边境战况紧张,我就来边境,就是这样。”他定定地说。 这思想觉悟。 谁来了不说一句活该你温家成为三个公爵府中唯一好好存在的。 “算了,在这里猜测没有意义,我会找个机会去向上将说明这件事,看看能不能得到真相。” 顶着一具疲惫的身躯,希·温强打起精神,打开一旁的柜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的药剂。 他拿出其中一支递给临玉:“这是强效提神药剂,营养充足,喝完不用怕自己轻易猝死,甚至还能再去战场小打一架,来一支吗?” 临玉抬眼看了看他眼底下的半永久,还是选择了婉拒:“我已经准备了。” 两支,现在还没喝,就好端端放在自己的星舰上。 希·温叹了口气,满脸不情愿:“好,那你自便,我去忙了。” 他打开药剂一饮而尽,一手拿过旁边的军装外套,满身颓靡地离开了接待室。 小章鱼感叹:【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 “什么?” 【几个月前,阿尔弗和我一起站在教廷的泉水边上,我看雪,他听吹雪的风声。】 【有个信徒的孩子生了罕见的基因病,帝国的医疗勉强保障了他孩子的生命,却弄不到昂贵的治疗材料——那人家里没钱,支付不起高昂的费用,借遍了钱之后,实属无奈,只好求到了教廷来。】 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在向着所有可以求救的人求救之后,如果还是没有得到更好的解法,哪怕是再唯物的人都会不自觉把希望放在神明身上。 更何况在帝国,无面女神本就是绝大多数民众的信仰。 小章鱼站在阿尔弗的肩膀上,看着那人冒风雪而来,一个星海人,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身上既没有御寒的科技,也没穿多厚的衣服,走到教廷全凭借惊人的意志力。 那人一走到教廷,内部恒温的空气包裹他冰凉的躯体,泉水流淌,而他脚步踉跄,差点一头栽进了里面。 那时候已经是深夜,神职人员不在岗,阿尔弗循着小章鱼的指引扶住他,那人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小章鱼的存在。但是他全程低着头,神情愧怍不已,一直再说着自己冒犯了祭司大人,怎么样都不肯起来。 【阿尔弗不会计较这些,那人在女神像下哀哀祈祷了很久,说希望女神开眼,给他的孩子一个希望,哪怕是只能多活上几年也没关系。】 【你知道的,阿尔弗和我,我们对女神的忠诚比母星的日月还要恒久,女神的意志就是我们践行一生的准则,我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他,阿尔弗却更直接,他给那人转了五十万帝国币,那人走的时候,脚步疲惫又轻快。】 说到这里,小章鱼顿了顿,沉默了一下。 临玉问:“然后呢?” 【那人的孩子还是没能活下来。因为治疗材料是第二星系海族的东西,本来市面上出现的就贵,好不容易出现,居然还是在第三星系的地下拍卖会上。】 帝国币和星币的汇率是1:5,按理来说,那样东西到手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才对。 【可架不住那时候来了个大人物,要实验材料,海族的东西本就少有,拍卖行为了讨好对方,直接把东西奉上了。】 那位信徒是罕见得到金钱资助后还去教廷还愿的。 当时人很多,小章鱼藏在奔涌的泉水中悄悄探头看他,它听见阿尔弗问:“你孩子的病已经治好了吗?” 恭喜的话刚到嘴边,结果对方一动不动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女神像,突然就哭了。 【他来教廷,只是为了把没有用上的钱转回给阿尔弗……离开的时候,他看起来真的很落寞,比来的时候那种满身风雪的样子还要落寞。】 临玉也沉默一会。 “为什么你会联想到这个?” 小章鱼仰着脑袋看她,豆豆眼中盛满了认真。 【我信仰女神,女神爱着帝国的人民,所以我也爱着帝国的人民。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位希·温少将的观点一致。】 【我们都是帝国的子民,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当今的统治者,但是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尽可能做点什么。那位信徒的事情我改变不了,那做点可以改变得了的事情应该没问题?】 小章鱼挪了几步,走到临玉的手边,伸出一只触手搭上她的指尖。 【我会帮你,但这不是因为阿尔弗,是因为我自己。】 临玉愣了一下。 随即展颜:“好啊,那就看你了,蘑菇。” 第83章 莱德,不姓路 希·温说着要去找上将求证,却没回来给临玉任何反馈。 小章鱼用精神力被动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然后悄悄地挪去了士兵治疗的地方。 此时正值战后,第三军刚刚打完一场高污染等级的战斗,医务室床位吃紧,很多受伤的士兵在这里包扎伤口或领取强效恢复药剂。 小章鱼摸到了这里,躲在医用仪器的后面听士兵讲话。 “真是累得够呛……我差点栽在一只蝎尾兽的毒刺上。”一人开口。 另一人的声音自旁边响起,带着点笑意:“那你还真是福大命大,女神庇佑你啊小子!” “就是,那可是蝎尾兽!要是一不小心栽了,人或许救得回来,但身体估计也不允许你呆在军部了。” 这是讨论伤势的。 小章鱼换了一个地方,又悄悄听了一会。 一个女音崩溃着说:“我亲眼、我亲眼看着那个怪物死去之后污染迸溅到他的伤口上!人很快就没了!!!” “好端端的人,连挨到释律者前来都做不到!” 这是悼念亡者的。 小章鱼沉默了片刻,用触手在身前比了一个小小的祷告手势。 ——愿女神给予他安眠。 又换了一个地方。 “今天晚上吃点什么吗?” “没胃口,吃不下。” “好……想来也是,你看开点。” 小章鱼换了好几个地方听了一圈,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它觉得这个效率实在是有点太慢了。 所以章鱼干脆决定不装了。 它往上一跳跃,站在众多忙碌的人中清了清嗓子。 【咳咳,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说个事!】 精神力发声直接被动作用到精神海,在场众人浑身一震,某种自内而外的奇怪感受悚然出现,然后迅速沿着脊背爬上了后脖颈。 许多锐利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着那边看去。 小章鱼镇定道:【知道八月二十四日有谁离开军部吗?仔细想。】 “所以……你就这么直接问了?”临玉难以置信,“在一群人里,直接,问出了口?一点都没带掩饰的?!!” 好家伙,蘑菇你是擅长自爆的。 小章鱼两只触手撑着腰:【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是那种不谨慎的人……章鱼!】 想它也曾叱咤宇宙,在通缉榜上游走那么些年头,要是连这点谨慎都没有,那还得了?! 临玉好奇:“所以你做什么了?” 【我给他们下了点暗示。】 “暗示?” 【总而言之,没人记得我出现过。】 此话一出,临玉沉思片刻。 “其实我很好奇,无论是用精神力操控虫族尸体也好,还是用精神力下达暗示让士兵遗忘也罢……虽然确实涉及一点精神力的范畴,但萨维尔人真的能通过精神力做到这些事情吗?” 临玉想了想自己的,很确信自己都没有这天赋,也从未听说别人有过这样的天赋。 蘑菇天赋强大,精神力等级很高,但是最开始他们的见面的时候临玉和蘑菇的精神力对撞过一次,平心而论,蘑菇的精神力强度不如临玉自己的。 ——可它会的活也太多点? 难不成是某种变异? 可是……精神力天赋也可以变异吗? 很显然,小章鱼自己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它懵了许久,不确定地回答:【或许……只是我比较特殊?】 【你看整个萨维尔,之前也没出现过精神分裂出有意识精神体的情况啊。】 是没有,还是少到连记载都难寻呢? “……算了,这些事情思考起来也得不出什么结论,言归正传,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八月二十四日没有死亡案例,或者说……在士兵中没有人听说那天有谁死了。】 当时医务室的人数很多,小章鱼来回问了不少间医务室,得到的答案都是这样的。 “会不会是接到了命令有意隐瞒?” 【不会,在我的精神力作用下,他们只说真话。】 好家伙。 临玉直呼好家伙。 【死倒是没死,可我听有一个士兵说,那天他的室友因伤退役,直接回原籍居民星去了。】 大海捞针捞不出来,让别人自己提供情报可简单多了。 这件事情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低调,但身处军部,士兵是无法做到消失而没有一个人知道的。 所以只能找一个适当的理由。 【那人名叫文森特,和消失的凯尔埃少将搭不上一点关系,提前退役的理由是中了毒,康复之后的手部神经出了问题,这种损伤是很罕见的、就连现在的技术都无法逆转的损伤。】 ……就这么巧? 临玉问它:“中了什么毒?” 【污染。】小章鱼说,【那人不清楚,只知道是污染里带的。经由释律者治疗之后活了命,污染没了,还有点残余的毒素去不掉。】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感染了污染却没清除干净? 临玉之前可是知道的,新式污染出现的时候,释律者清理第七军出现的那几个案例,污染带着皮肉、余下的藤蔓枝干……全部都抹得干干净净。 灰都不剩下。 怎么会清理不干净呢? 【或许……毒素不属于污染?】 “但是原本就带毒的星兽也不少,我在第七军这么些日子,还从没听说过谁身上有毒素没被释律者清理干净的。”临玉喃喃了一句,脑海中灵光乍现,顿时问了另一个问题。 “文森特离开军部,是那位室友亲自看见的吗?” 【这倒不是。】小章鱼回答,【他说自己训练回来之后没看见室友,汇报长官之后,长官告知的这件事。】 “那他的长官是谁?” 【我记得!好像是叫什么……克里斯?是个上校,两个月前刚刚升的。】 临玉想见见那位上校问问情况,结果一找人询问才知道,那位上校居然就是她刚刚降落第三军时看见的那个感染后躁狂的家伙。 “路西斯阁下把上校身上的污染清除了,但上校的躯体损伤不小,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被临玉询问的士兵如是说。 “等等,哪位阁下?” “路西斯阁下啊……有什么奇怪的吗?” 临玉在心中问系统:【你觉得同名的概率大吗?】 系统回复:【大多数释律者都没有姓名,姓名这种东西,可以取,但一定要郑重,统共就那么些人,谁愿意自己好不容易得到名字和别人重名呢?】 那就是没可能重名了。 临玉喃喃自语:“这可真是……” 太意外了。 “他现在在哪里?” 如果当初那人没有在姓名上撒谎,那么自己在萨维尔-3768上遇见的那个自称星海生态研究院的路西斯或许就是这个来到第三军的路西斯。 “应该还在医务室进行净化。” 那就好。 现在想想,当初路西斯眼睛被污染腐蚀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污染日渐减轻的现象也终于有了解释。 这不是第一星系生态院的新成果。 这只是他的天赋而已。 “去见见他。”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了几步,临玉想起什么,转身把小章鱼提溜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走。” 推开医务室的门,里面的人身着释律庭的制服站在病床边,背对着她,手中绽放着和缓的净化光芒。 临玉感觉到一阵放松,床上的感染者却表情难耐,好像伤口被倒上了热油般痛苦。 他的瞳孔都要涣散了,强忍着一声不吭,直到表情冷淡的释律者放下手,对着旁边的军医点了点头。 释律者一转身,对上临玉幽蓝色的眼睛。 他似乎早有预料,但看见她的瞬间,神色中还是浮现出不明显的惊讶,“……是你?” 好像料到了格薇尔会来,却没想到帝国的皇女居然是个熟面孔。 他的目光微微侧移,看向临玉肩膀上的小章鱼:“这是你的宠物?” “好久不见,真是意外啊,路先生,我也没想到来到第三军的释律者居然会是你。” 临玉微笑着打断他,“介绍一下,这位是蘑菇先生,来自第二星系的类海族星际公民,现在是教廷的使者。” 路西斯:“……” 路西斯根本就不关心那是谁,他只在乎他自己的名字:“……莱德。” 他强调:“莱德,不姓路。” 第84章 标志的归属 两人均有话要说,遂找了一个隔音性良好的地方聊天。 小章鱼看见了从上将办公室里回来的希·温,于是去和希·温询问相关的信息,没继续跟着临玉。 而接待室内,临玉和路西斯先后坐下,双方都相顾无言地沉默了。 临玉率先打破寂静:“路先生,你当时只说自己是生态院的外派人员。” 谁家好研究院用释律者做外派人员啊,这也太有实力了。 路西斯:“……” 路西斯倔强纠正:“莱德。” 临玉:“……莱德先生。” 被念对了称呼,路西斯终于满意,分出注意来回答临玉的问题:“当时在执行任务,挂在生态院名下。” 懂了。 需要保密身份。 片刻之后,路西斯:“你当时说你是个精神分裂的普通萨维尔公民。” 临玉:“……” 临玉也纠正:“我没和你说。” “你和扶朕说的,扶朕转告的我。” “哦。” 无言的沉默中,时间流逝的速度极其缓慢。 路西斯困惑地看向她:“你的解释呢?” 临玉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当时失忆了,记性差。” 路西斯敏锐地抓住不对劲的点:“那你的精神力呢?” 他记得萨维尔的王女没有精神力,后来又传出消息,说是王女在一次宴会上觉醒了精神力,而时间正好在临玉出现在萨维尔-3768之后。 两人就是一个人的话,那荒星上她使用的精神力不就在“觉醒”之前吗? 临玉:“……” 你怎么这么敏锐。 临玉再度微笑:“你是非得知道不可吗?” 路西斯沉默,思索,摇头。 “这是帝国绝密,我就不讲了。”一句话搪塞过去,她终于开始询问自己很想知道却得不到消息的事情,“那小胖子……就是扶朕,扶朕怎么样?还活着吗?当时扶家派人灭口,你把他带去了哪里?” 她只知道路西斯带着小胖子离开了,现在想想,大概真的是便携式跃迁装置的功劳。 联想到路西斯之前说的势力,临玉也派人联系过第一星系的生态研究院,但是她又非贵客,也没有排上申请的队伍,所以被拒之门外了。 但是线上倒有人回复,只说院内没有路西斯这号外派人员。 当时临玉还以为路西斯是信口胡诌的身份,现在看来,大概是因为身份不能被轻易透露,所以院内没有告知事实。 之后没过多久,第二星系赖恩星遭灾,扶家没了。 一切事情的背后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存在阻碍着她知道真相,在眼看着事情即将有所进展的时候,线索就断掉了。 临玉一度怀疑是不是有人看她不顺眼,怀疑霍格怀疑谢镌之怀疑狗皇帝,后来甚至猜测过是不是释律庭有人认识原主,但最终她自己又把这些猜测都一一推翻。 无他——太荒谬了。 谁可以让被感染的星兽如此有组织有纪律地毁掉一个星球? 当前的星海谁可以做到? 比起相信阴谋,还不如相信这只是意外更有说服力。 但说是意外,事情的发展又巧合地过分了。 思绪有点乱了,临玉盯着面前的水杯,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是被水泥给糊住了一样。 “初步猜测,扶朕还活着。” 寂静的空间中,路西斯的声音陡然响起,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临玉看向他:“你怎么确定?” “我把他带回了生态院,之后被迫昏迷,醒来时只知道扶家带走了他。” “赖恩星遭灾,死亡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 扶朕应该是逃了,就是不知道逃去了哪里。 他的光脑芯片因为扶家的监控程序被他自己剜掉了,后来院里似乎是给了个新的,现在也没能联系上。 知道了小胖子大概还活着,临玉的问题问完了。 接下来换路西斯说:“我要和你一起去第七军。” 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第七军也有净化的任务?” “抓人。” 临玉惊了一下。 为了这次抓人,路西斯特意去调查了一下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发现对方现在身处萨维尔边境第七军团中时,他还专门去庭里接了一个萨维尔边境的任务。 净化结束之后顺带去抓人,把工作效率最大化。 路西斯不会开玩笑,他说话向来都是真的,要是不好回答也只会沉默。 在萨维尔-3768上,临玉已经充分认知到了这一点,她只有一个困惑:“是谁值得释律者专门跑一趟?那人犯了什么事情?” “传播宇宙污染罪,伤亡涉及五个居民星,共计星海公民五千六百八十一万位,现在,他就被窝藏在萨维尔帝国军部第七军团内。” 有问必答。 黑发金眼的释律者神色冷淡地伸出食指在半空中划了一下,一块金色的东西掉在了桌面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临玉定睛一看:“这是……有点眼熟啊。” 系统翻找了一下记录。 【当初在萨维尔-3768,路西斯不是昏过去了吗?你和小胖子把他拖着回去的时候,他手上一直紧紧攥着一个东西。我们看不清,只记了“疑似”,应该就是那玩意。】 路西斯定定的说:“在萨维尔-3768发现的东西,始作俑者有投放标志的喜好。” “谢镌之死之前提供的信息说,这东西来自第三星系,归属于慕容枳,后经查证,确实如此。” 临玉豁然看向他。 “……你说谁?!” “慕容枳。” 路西斯绝不撒谎。 “可那件事不是已经有了定论吗?官方的说法中霍格才是罪魁祸首!” ……虽然实际上犯罪的是谢镌之。 难道这件事情……所有人都被骗了? ——不应该啊? “抓到就知道了。”路西斯冷淡开口。 第85章 他能影响很多人 星海的美丽震撼人心,在基地观望那些仿佛近在咫尺的星球,总会发现不一样的景色。 第三军基地诉所处的星球地表遍布沟壑。 【或许之前是有水的,然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干掉了。】系统说。 【宿主,你在想什么?】 此刻临玉站在基地外的空地上,她看着星球上的沟壑,无言沉默一阵,思绪早已经飘向了远方。 “今天蘑菇跟我说,它找希·温问的事情有结果了。” 希·温动用权限查了查士兵的名字,没有查到一个在八月二十四日退役的、名叫文森特的士兵的名字。 地表的水消失总会留下痕迹,人类可以通过沟壑反推当初水的流动轨迹,但是这个人在军部的系统中,却像是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文森特、文森特…… 为什么消失了呢? 小章鱼转述士兵的话,那个士兵说,自己的战友文森特在八月二十四日离开军部,退役的原因是因为之前不慎感染的污染和残余的毒素。 没亲眼所见,真的是退役? 为什么和凯尔埃的死亡事件一致呢? 难道说……第三军把凯尔埃少将的死因替换了?! 想到这里,临玉悚然一惊,顿时发觉自己所说的好像真是一种可能。 是了、要是真替换了,就能说得通了…… “凯尔埃真正的死因绝对不是新型宇宙污染,他的死亡日期、死亡原因……这些都用的文森特的信息!” 而那位所谓退役的文森特,恐怕才是真的死了。或许是真的死于污染,或许是为了让凯尔埃的死因无从查起,所以“被”退役。 这太荒谬了。 系统说:【实在不行……要不我用点声望值,黑进军部的内部系统查查看?】 “你有把握不被发现?” 【军部的内部系统有着全帝国最安全的防火墙,抱歉……我只能说尽量。】 “身为高维数据生命,为什么还会担忧这些?” 【我也不知道……】系统有点纳闷,【按理来说,我该自信满满地承诺绝对可以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奇怪,我心里总觉得不太行。不是我不太行,是这个行为不太行。】 它隐隐约约好像觉得自己是可以做到完美进入天衣无缝的,可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冲动在遏制自己做这些。 是因为道德感? 不像啊。 它一个系统哪里来的道德。 临玉问它:“你有思索过自己是怎么诞生的吗?说不定是你的核心代码上刻着什么东西呢?” 【不知道……】系统顿时为难起来,【就像你们人类小孩不会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一样,虽然我是个数据生命,但我好像也没有诞生时候的记忆。】 临玉只问了几句就放弃了继续问系统,比起探究系统的诞生,当务之急是去求证消息的真假。 少女豁然起身,幽蓝色的眼睛中盛着凝结成冰的冷静:“走,去找第三军的上将问清楚。” 和高级将领全是平民出身的第七军不同,第三军的的高级将领中,上将和少将都是贵族。 少将是如今唯一存在的公爵继承人希·温,至于上将,临玉原本还真没有了解。 系统查了查才说:【第三军的上将姓氏为霍华德,是个子爵,虽然爵位没有公爵高,但手腕很厉害,霍华德家很受皇帝器重。如果帮着皇帝做点什么事情,倒是也正常。】 霍华德说是很忙,临玉来到第三军这么久,高级将领中也就见到个希·温。 中将亲自带队出任务还没回来,这个可以理解,霍华德上将则以公务为由没和临玉见上哪怕一面。 就算是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间,临玉也没见到那位上将。 没关系。 临玉会自己去。 和第七军一样,第三军的高级将领办公室都在三楼。 乘着电梯往上去,电梯停下之后,临玉在廊道站定。 【三楼只有一个房间有生命能量波动,走。】系统说。 在检测生命能量这一块,系统还是靠谱的。 廊道内很安静,门都关着,静悄悄的。 轻缓的脚步声朝着最里面的房间去,到门口站定之后,临玉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 门被打开了,入眼是一张希·温疲倦更多的脸。 他形容枯槁、面色沉郁,眼底黯淡无光,只在看见临玉时讶然一瞬,努力强打起精神喊了一句:“格薇尔殿下。” 想起希·温说霍华德上将已经半个月没休息了……现在一看,还真是不假。 临玉神色诡异:“上将,注意休息。” “谢谢殿下的关心,但我自己有分寸。”霍华德叹了口气,“殿下是为了凯尔埃的事情来的。” 被精准说出了来意,临玉眉梢微挑:“上将如果要跟我说什么死因已经让希·温少将奉上,那我可是不认的。” 霍华德神色复杂,却没有直接否认,只说:“格薇尔殿下,您真的很聪明。但是……” “但是?” “我不能说。”霍华德闭了眼睛,伸出右手捏了捏自己鼻梁根部,神情中的倦色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殿下,这件事情,既然希·温调取到的资料是那样的,那您就按照那样的去用。”虽然喊着“殿下”,但霍华德的语气并不容许旁人异议。 因为深受皇帝看重,在是子爵的同时,霍华德更是一位上将,站在军中的立场,他完全可以对临玉这么说。 “可是凯尔埃的死并不是因为宇宙污染啊。” “话虽如此……”霍华德看向她,“殿下既然知道了凯尔埃的事情,用他或许死于新型污染的理由来找第三军拿案例,那么他就是这么死的。” 临玉眯了眯眼。 “你不能说?” 霍华德苦笑:“显而易见。” 临玉再怎么刨根问底也不会有结果的。 “那我去问元帅。” “没用。” “是需要瞒着我,还是需要瞒着民众?” “……” “平民之光说死就死,一开始连个死因都没有,现在我来查,你告诉我他是死于污染——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当初遮遮掩掩,还得封禁资料?!!” 临玉的话中已经带着质问的语气,她盯着霍华德上将的眼睛,而霍华德和她对视几秒,心中居然产生了不愿承认的隐隐惧意。 室内一片寂静,静下心来似乎能听见双方的呼吸。 霍华德上将无端想,怎么几年前见格薇尔,她还没有这样惊人的气势呢? “殿下……”他妥协似的舒出一口气,双手交叉放在桌前,用相当斟酌的语气开口,“知道与否,都不会影响您调查新式污染。” 在临玉的逼问下,霍华德想着她毕竟是王室的人,最终还是退了一步。 “总之,您只需要知道这点就好。” 这是隐晦的提醒,临玉足够聪明,就该知道他的意思。 “既然如此,凯尔埃少将是皇帝下令杀的?”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被问了出来。 没有兜圈子,没有否认,没有顾左右而言他,霍华德上将只是看向她,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回答。 “为什么杀他?”临玉问,“还有……那个名叫文森特的士兵呢?” “死于污染的人都会有一笔抚恤金发给家属。”霍华德说。 “一般是多少钱?只有死于污染的士兵家属才有这笔钱吗?” “普通士兵五十万,将领则依照军衔高低百万起步。如果死于污染,则在此基础上再加十万。”霍华德回答她。 帝国有钱。 萨维尔坐拥一整个星系的财富,一颗矿星全部开采出来,矿物的价格可以供一个军团用上五年。 “那少将死于污染——” “殿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霍华德上将看向她,“对,依照帝国法律,凯尔埃的妹妹应该得到四百二十万的帝国币抚恤金,但凯尔埃的死……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原因,就该知道上面那位的意思。” 作为曾经和凯尔埃共事的同事,霍华德欣赏这位平民少将的能力,他经常提起自己的妹妹,所以身死之后,霍华德想了又想,自掏腰包给凯尔埃目前唯一在世的亲人寄了七十万。 他本想着对方的妹妹不参军也好,给个理由隐瞒这种普通人这辈子都没结果知道的事情,让她用那些钱好好度过余生也不错。 可没想到…… “我没想到你会来探寻真相。” 临玉绕回最初的问题:“为什么要杀了凯尔埃?二十三个军团中的平民将才也不是没有,据我所知,你们第三军的中将和我们第七军的上将就是平民,为什么独独不能容忍凯尔埃少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霍华德放空思绪,开始回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可回忆的,那天只是凯尔埃打赢了一场胜仗,伤亡还比以前要低很多,他立下不小的功劳,志得意满,刚知道自己要升上将位。 凯尔埃太高兴了,出身平民,王室和贵族之间的很多东西都不会展示在他的面前,所以他把一切想得有些太简单了。 军部是绝对公平的。 无论精神力高低和身份贵贱,军部只看能力和奉献——至少在萨维尔民众根深蒂固的观念中,帝国向来是如此宣传军部,也确实给予了这个组织普通地区难以企及的公平。 凯尔埃对此深信不疑。 其实仔细想想,世界上哪有绝对公平的事情呢?大到星系与星系,小到天赋与天赋,绝对的公平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王室给予军部公平,这份公平是王室给的,不是慈爱飘渺的女神给的,更不是星海天然存在的。 “他性子太直。” “只是这样?” “他说,母星常有君主立宪,这点比帝国好。” 凯尔埃对历史很感兴趣,母星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星球,在覆灭之前,上面居然有着上百个国家,还有不少特别的政体。 他看了很多,思考了很多,最终说出了当时让霍华德心中猛然惊住的言论。 他太相信军部的绝对公平,相信自己的功绩和贡献实打实地摆在这里,自己就不会因为一点言论上的有失妥当而遭逢什么责难。 临玉愣了一下,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回答。 她沉默半晌,又问一遍:“……只是这样?” 因为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霍华德苦笑:“只是这样。” 如果凯尔埃还是个普通的士兵,或许他再说的过分一些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偏偏他是一位将领。 一位少将的影响力是巨大的。 平民之光,这个名头在一般的民众心中就有着难以言说的地位。 而这位平民之光却说:帝国不如母星君主立宪。 系统查了查“君主立宪”的定义,最终解释道:【这是指保留王室存在和地位,但通过立宪限制王室的权力,实现事务上的共和主义理想却不采用共和政体的制度。】 简单来说,就是凯尔埃站在平民角度说话,觉得王室权力太大不是好事。 他是一位擅长思考的将才。 他足够优秀,可以承受绝大多数普通帝国民众的敬仰和尊敬。 军功显赫、年轻气盛、志得意满,还是平民出身。 “他能影响很多人。”霍华德下了定论。 临玉知道他的意思。 凯尔埃可以影响很多人,一旦他的言论真的引起了民众的思考,旁人开始赞同他的说法,开始忧虑王室一手遮天,但君主不为人民,开始担心帝国真的走向衰败。 尽管目前为止,台上的统治者在民众心中并没有做出什么荒唐事,可难保以后如何。 种子一旦种下,只需要很小很小的养分,那就有发芽的可能。 ——高精神力等级真的可以代表一切吗? 一个人的生命中不只是有精神力。 临玉轻声说:“至少这话不该在军部说。” 霍华德纠正她:“至少这话不该在我面前说。” 但凡当初凯尔埃是在司青面前讲的这话,或许他现在都活地好好的。 “司青上将心软,或许会帮他瞒着,只当他是失言。但我不是那种人。” 霍华德上将被统治者看重,必然最为拥戴皇帝。 临玉刨根问底,最终还是得到了完完整整的回答。 “殿下,该说的我都说了。”上将定定地提醒,“这件事情的真相本不该被揭开,但您贵为皇女,我相信您自有衡量。” 皇帝做的事情,身为女儿的格薇尔怎么可能站在对立面谴责他。 临玉冷笑一声,没说话,径直离开了。 系统小心翼翼地窥她的脸色:【宿主,你还好吗?】 “好啊,我好得不得了。”临玉面色冷淡,“记录了吗?” 【宿主,当初在荒星你说过之后,我就一直有记录的习惯。】 “那就好。” 系统惴惴:【你要做什么?】 临玉不说话。 霍华德有一点说得对——她目前的身份是皇女格薇尔,所以应该对真相“默不作声”。 但这不是还有一个王室对立面的就在军部吗。 第86章 传播宇宙污染罪 在返程的之前,临玉去找了小章鱼。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聊了什么,或许王室和教廷现在关系在污染面前可以短暂缓和,又或许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临玉只是单纯地去叫了小章鱼共同回去。 因为身份摆在这里,没有人怀疑身为王女的格薇尔会和教廷使者有公事之外的任何联系。 路西斯站在临玉来时驾驶的星舰边上等着,见一人一章鱼从第三军团的基地大门出来,还对他们颔首示意。 把小章鱼放在了星舰的驾驶舱上,临玉顺带邀请路西斯登上星舰。 星舰启动,临玉想起什么,随口提起:“路西斯阁下怎么来的第三军?您自己的飞船呢?” “走了。” “嗯……嗯?” “接了任务的不止我一个,”路西斯难得开口解释,“还有同僚,所以飞船提前走了。” 只要他用光脑发消息给庭内,总归会有新的飞船来接送他返程,但是路西斯没这么做。 他理所当然地搭上了临玉的星舰,一道去了第七军的基地。 然后…… 飞船在无边的星海中航行,刚刚升空时看见的星球地表沟壑都已经消失不见,再往前,是熟悉且危险的瑰丽。 临玉带着路西斯穿行其中,他们穿过无数宇宙碎屑和星球残片,就像茫茫大海中的孤舟般行进。 可却很稳。 释律庭的巡航舰擅跃迁。 虽然因为萨维尔绵延边境的危险和永远在坏的跃迁装置,巡航舰没办法直接跃迁到萨维尔军团基地前,还必须要在之后的距离中航行一段距离。 而这次,他坐着临玉驾驶的星舰,在星海中度过了完全没有加速的两天时间。 小章鱼不敢打扰驾驶员,在去第三军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力图让自己做个摆件,免得分了临玉的心,但是回程的路上就不一样了。 它叽叽喳喳地朝着身边这位释律者搭了一路的话,或许是因为路西斯算是章鱼的鱼生中第一次见到的活的释律者,好奇和激动都难掩饰。 可它讲了许久,路西斯才只会会几个很短的音节。 小章鱼感觉自己好像在和一个闷葫芦讲哈。 “……嗯,闷葫芦也没说错。”临玉附和章鱼的抱怨,“蘑菇,这位阁下就是这种性格,习惯就好。” 让系统帮自己组织了一段语言,简明扼要地描述了自己此行带一位释律者来第七军的缘由之后,临玉一键发送,算是给司青打了个预防针。 那边过了一会才回。 【司青】:你的意思是你带了一个释律者回来,因为咱们军里有个家伙犯下了传播宇宙污染罪?!!! 【司青】:哪个瘪犊子干的好事!释律者亲自拿人……妈的,这肯定会给军团带来影响! 【他看起来好像快要碎掉了,居然连脏话都说出口了。】系统感叹一句,随后又帮临玉回复一条消息。 【临玉】:别担心,不是第七军的士兵犯事。释律者要抓的人是慕容枳。 【司青】:哦哦,不是就好不是就好……等等,你说谁?!! 【临玉】:慕容枳。 另一边当机立断。 【司青】:你们还有多久回来? 【临玉】:依照星舰的速度,应该还有一天? 【司青】:我现在就去催晶铜矿,一大批肯定是来不及了,哪怕是一台仿生机械慕容枳也得给我改进出来! 说完,司青就直接下了线。 系统分析一波,慕容枳先前承诺了要为第七军的仿生机械做改动,使那些仿生机械的驱动精神力等级可以再降低一些,好让更多士兵有机会驾驭仿生机械协同作战。 因为缺少必需品晶铜矿,所以进度一直在耽搁。 现在司青得知慕容枳要被抓了,只好赶紧催先来一小部分晶铜,一天之内就必须送到,然后让慕容枳至少改进那么一两台仿生机械。 虽然只有一两台,但司青的父亲是帝国科学院的人,可以把改进的仿生机械送去帝国科学院研究,之后造出多台不在话下。 熟悉的铁扫林映入眼帘。 在星球的上空看,铁扫盎然的绿意就像星球裸露的心脏,微风吹过,摇摆的枝条就是星球的呼吸。 雅辛托斯站在基地的门口,有些忐忑地等着星舰回来。 旁边还站着眼底青黑的慕容枳,以及神色复杂又纠结……总之很难以言说的司青。 慕容枳一瞥雅辛托斯的神色,立刻知道他为什么忐忑。 “我说教授,你也别太紧张,这是完全没必要的事情。”和精心打扮、背脊笔挺的雅辛托斯截然相反的慕容枳身着工作服,机油和脏污在原本雪白的工作服上猖獗,他没面容憔悴,看着就知道没睡觉。 因为部分晶铜矿提前被运输过来,慕容枳连夜改造了两台仿生机械,现在本该回去休息。 可听说临玉回来,看着隔壁实验室的雅辛托斯把自己精心捯饬的样子,慕容枳突然来了点兴趣。 “听说格薇尔殿下这次回来还带了一个释律者,教授,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殿下成为了那位释律者的双向选择对象?” 双向选择。 一种不讲道理的东西。 意味着双方的永久性绑定……这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永远”。 雅辛托斯的面色绷紧了些。 “闭嘴。”他冷声道,“什么货色,也敢开口嘲讽我?” 一旁的司青默不作声地吃了一会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雅辛托斯教授好像对临玉很不一样啊。对上慕容枳的时候,他的话都变得刻薄了起来。 “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教授可比我好太多了,至少法厄弥斯不会温声细语地对我讲话,还嫌烦直接抛弃了可怜的我——你现在满意了?” 司青:!!! 又是好大一口瓜,他感觉自己要被塞噎住了。 坊间传闻是真的?! 慕容枳似乎笃定司青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又或者他只是想顺着雅辛托斯的话讨好他,总而言之,这个在第三星系被他避而不谈的话题如今又被他自己主动提起。 语气中带着三分自嘲的笑意。 雅辛托斯的脸色好了一点,等远处星舰缓慢降落,他立刻换上了一副表情。 把新域二号倾情指导的最温和的微笑挂在脸上,雅辛托斯朝着星舰降落的方向走去。 星舰舱门打开,和他温和的翠色眼睛一眼对上的,是一片冷淡的金色。 笑容缓缓消失jpg 大概是某种气场不和,雅辛托斯一眼看见这个男人,就浑身上下不舒服。 他等了等,接下来从星舰上下来的是……某只荧光白色的小章鱼。 小章鱼自己走了两步,被身后的人嫌慢,然后视野立即拔高,回过神来,它已经好端端的站在了临玉的掌心上。 雅辛托斯:“……” 逐渐面无表情jpg 小章鱼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中好像隐隐有股杀气。 它心里有点毛毛的,总感觉像是被什么嫉妒心很强的生物给盯上了,某种危机感在心中狂拉警报。 于是赶紧一个跳跃,章鱼从临玉的掌心窜到她的左肩,不着痕迹地让临玉难得没有扎起的头发挡住了自己的半边身体。 ……杀气好像更强烈了。 “教授?你怎么在这?” 正在此时,临玉骤然出声,小章鱼那种心底发毛的感觉顿时消失无踪。 雅辛托斯声音很轻:“我想来接你。” “你在星海航行了这么长时间,还要被同行者打扰,肯定很累了。”青年青翠的眼睛满溢关心,“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不会打扰你的。” 临玉摆手:“大可不必。” 总感觉雅辛托斯好像在这几天进修了一下语言的艺术,但临玉不在乎他说什么。 好听也好不好听也罢,当务之急是—— “慕容枳是?” 冷淡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路西斯伸出手指在半空划了一道,特制的能量镣铐掉了出来。 原本神色漫不经心的慕容枳站直了身体。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面上却很是轻松的样子:“这位阁下,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可是良民,您不会想着逮捕我的?” 路西斯不打算回答。 全场没人说话,微风轻吹过铁扫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很轻,枝叶的碰撞仿佛情人低声的絮语。 “咔哒——” 一声轻响。 慕容枳瞬间后退了一大步,抬手挥开了路西斯的动作。 机械师的神色冷下八个度。 “释律庭抓人总要给个理由?一上来就想着逮捕我,你是谁?一代还是二代?凭什么?” 众所周知,释律庭能管的事情,向来只和宇宙污染挂钩。 可慕容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值得被捅到释律庭面前的大事。 路西斯瞥他一眼,并不觉得意外。 负隅顽抗的人他见过太多,都以为释律庭没掌握证据就故作镇定,实际上释律庭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态度。 换成一代,那慕容枳完全没有色厉内荏质问“凭什么”的余地。 ——他会因为拒捕被直接就地处决。 但路西斯自认该让他死个明白。 释律者手腕翻转,在阳光的照射下,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标志躺在掌心。 “……什么?” 慕容枳瞳孔骤然缩紧,不敢相信地愣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有些艰难地看向路西斯平静的眼睛。 “五个月前,在第三、第四、第五星系的边境上,常有被污染的星兽猖獗。临近边境的居民星受灾严重,是你做的。”路西斯说。 边境星兽经常出没的地方总是有人把守,而且星兽出没本该是成群结队,那样稀少的数量不多见,如何绕过边境把守去向其他地方,更是值得深究。 路西斯在萨维尔-3768上找到这枚标志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果然不简单。 “开什么玩笑?!!” 慕容枳表情都要裂开,“那件事情不是已经有了定论吗?!罪魁祸首是那个萨维尔的皇子霍格!你自己庭里发的公告你一点不看是?!” 旁听的司青神色不变,心中却叹息一声。 确实。 当初这件事是被释律庭亲自下的定论,霍格已经因为传播宇宙污染罪消失了。 虽然没有探究过他去向何处,大概率也不得而知。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群冰冷的战争机器对规则的绝对维护摆在眼前,霍格要是能活命才奇怪。 路西斯冷淡重复:“汇报者谢镌之已经死亡。” 慕容枳几乎骂脏话:“那跟我有半星币的关系?!” “谢镌之在临死之前说,这枚标志和你有关。”路西斯看向他,“争辩已经没有意义。” “……” 这枚标志……慕容枳看向他掌心的东西,沉默了一瞬,知道自己没办法否认标志和自己的关系。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 “我仍旧有异议。” 见他还是不承认,路西斯自觉已经给过他机会,从随身空间中抽出量子枪。 ……释律者真的不会在乎他的死活。 无论是名声多么响亮的机械师、研究员,只要犯下触犯星海公约的罪责,下场都是一视同仁的。 慕容枳冷笑一声。 “我真是疯了才会给一个听不懂人话的战争机器解释。” 机械师后退了两步,缓缓地半举起右手。 并起食指和中指,在眨眼之间朝着路西斯的方向挥了两下。 很轻。 掀起的风浪不足以让吹动铁扫木的叶片,却可以操控星海数人忌惮的刀锋。 下一瞬,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精神力感知敏锐的临玉扯着身旁的雅辛托斯和小章鱼急速后撤,司青立刻以手覆上了别在腰侧的武器,下意识冲着路西斯的方向大喊一声:“危险!” “轰——!!!” 基地的能量防护罩被动开启,临玉把雅辛托斯和小章鱼全部送进基地防护罩的范围之中,司青一动不动,脸色黑如星海最深处的漩涡。 司青冲着旁边使了眼色,顿时一群士兵不动声色地围住了现场。 军部担不起包庇的责任,原本他顾及着慕容枳和军部的合作,没打算帮任何一边,但刚刚慕容枳直接动用了第七军并不知道的武器,甚至还在基地开火,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身为第三星系最富盛名的机械师,在和萨维尔王室起过冲突的前提下,慕容枳不可能只身来到军部。 就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仿生机械的精神力承受等级一样,要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带上足以保全自身的火力,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点复杂的手段就可以完成的事情。 基地内部的武器检测厉害,那外部呢? 慕容枳不想不明不白地被抓到——还是以传播污染的罪名。 一旦错过现在这个反抗机会,他真的被抓了,等着他的就只有死亡。 烟尘散尽。 慕容枳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却没见到路西斯的身影。 奇怪……人呢? 他犹疑着又让自己的机械造物开了几炮,烟尘再起的时候,机械师转身就跑。 司青指挥着下属:“追上他!” 星舰、星舰……前来第七军基地时布置的机械不算太厉害,数量也不算多,全在慕容枳的身后为他作逃跑的掩护,他从没跑过这么快的速度,但等他终于碰到星舰的舱门时,一切又突兀地停下了。 “噗嗤”一声,冷兵器的刀锋从身后刺穿了胸腔,路西斯没用量子枪,刺伤他的位置也并不致命。 枪声,炮火,机械运转的声音和尘土飞扬的余韵,一切都化作了让人脑内眩晕的耳鸣。 慕容枳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慢慢转身,竟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来。 士兵迅速地赶来包围住了他,慕容枳无动于衷,突然说:“我记得已经被下过定论的事情,释律庭绝不会耗费精力去深究第二次。所以……” 他咳嗽了一下,胸腔中的疼痛很剧烈,让他缓了好一会。 “所以……你不是接了命令来的,对?为什么……一定要……要我死呢?”他狼狈不已地看向释律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质问他,“是……是……法厄弥斯?” 路西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正在这时,雅辛托斯的声音突然在一片寂静中响起。 “其实你的罪名没有问题,你自己应该清楚。” 年轻的教授翠色的眼中仿佛一片深潭,在众人的注意转向这边来的时候,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讲述: “你确实传播了宇宙污染,不管这件事确不确凿,另一件事总是没错的——你让人送去萨维尔主星的污染,还记得吗?” 送去主星的污染。 这几个关键词让在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司青:“什么?!” “据我所知,苏尔诺家族就是因为宇宙污染的事情消失的,那宇宙污染,恰好是你实行的‘报复’。” 这也是传播宇宙污染罪。 慕容枳神色微变,眼底的情绪几经转变,最终还是颓然地合眼。 “教授……你远比我想的知道的要多啊。” 士兵已经把慕容枳的那些私人机械处理完毕,本就准备的不多,处理起来也不费什么力气。 临玉看向最前方,年轻的教授缓步走到慕容枳的面前,翠色的眼睛只是那样注视他,并催促路西斯:“阁下,他承认了。你该动手了。” 慕容枳突然看向了临玉。 “格薇尔殿下,很高兴见到你。”他轻笑一声,“仿生机械的改造方法我已经记录好了,权当作一点歉礼。”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脑,路西斯还有话要问他,没直接动手,而是押着他离开了边境。 临玉目送慕容枳被捕。 士兵开始清理基地前的狼藉,司青转头去找了人加强基地外围的侦察效力,一时之间,只有临玉、小章鱼、雅辛托斯站在原处成为了闲人。 雅辛托斯凑到她面前来,神色关切地注视她:“你还好吗?” 看着十分人畜无害。 临玉不动声色带着小章鱼地后退了一步。 “教授,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为什么你会知道宇宙污染和帝国主星苏尔诺家族的事情?” 临玉的目光带上了审视,“——那是绝密才对。” 狗皇帝都没告诉任何人,他一个第三星系搞研究的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第87章 身为棋子 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雅辛托斯的面色一僵,显然没找好措辞。 他小心地看了临玉一眼,对方眼底的幽蓝色如漫长时光之前的每一个日月,总是带着深不见底的审视和疏离。 几个呼吸的错愕中,他已然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 “我……”他张了张口,脑海中思绪翻涌,整个人近乎无措地愣在了原地。 “教授如果实在没办法回答,那就算了。” 临玉看出他的踟蹰,也没有逼问的打算。 他刚刚说出这件事的目的是帮助路西斯确认慕容枳的罪名,说到底,出发点并不坏。 就像慕容枳可以利用简程做到许多事情,知道部分萨维尔帝国王室的秘辛一样,雅辛托斯并不如面上看着这样好骗,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更何况,临玉对王室半点归属都没有。 但由此可见,雅辛托斯不可交心。哪怕他属于主和派,做的事情也并不违反星海公约,临玉也不敢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系统补充:【尤其这个陌生人还莫名其妙对宿主很好。】 要么就是临玉身上有什么他图谋的东西,要么就是他要利用临玉达成什么目的。 如果真是这样,临玉不会让他如愿。 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基地夜幕降临。 无风无月,星河天悬。 临玉没休息,慕容枳的事情结束之后,司青立刻叫走了她。 “在你去第三军的这几天,扶知淮已经到了,但坚决不肯说基因融合实验的事情。” 话到此处,司青稍顿,补充:“她坚持要见你才肯说。” 之前第七军还以礼相待扶知淮,因为她是慕容枳手下的人,现在慕容枳被抓,身为他的下属,扶知淮必受牵连。 为了防止慕容枳在扶知淮身上藏着什么后招,第七军现在已经限制了她的行动。 临玉跟着司青一道去了审讯室,只看见一个慵懒的黑发女人半靠在椅子上,双指夹着仿古的烟草在抽。 听到门外动静,女人慢悠悠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和扶朕相似度很高的脸。 “皇女殿下,来了啊?”她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撑着脑袋,“真是可惜,你差点就要成为基因融合实验的养料了。我之前还想着,扶清淮那小废物能不能在实验中撑下来呢,没想到……” 她顺带着把烟掐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以为跟着慕小姐就能安稳一段时间,没想到,释律者的效率真是高。” 庇佑没了,扶知淮还有些钱,活着的话,做个星海雇佣兵也还可以。 她只需要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吐露出来,事成之后,萨维尔军部没道理继续关着她。 临玉伸手示意:“基因融合实验。” 扶知淮看向她,也不拖泥带水,“上次扶家成功的案例还是在四十年前,那人死了,我只知道当时家族合作的研究员是第三星系的人。” “但这一次,我可以提供一个准确的名字。” 临玉眯着眼:“谁?” 扶知淮一字一顿,声音中带着浓重的恨意:“法、厄、弥、斯。” 又是这个名字。 在临玉目前为止历经的这些事情背后,好像总是存在法厄弥斯的影子。 在听见答案的瞬间,临玉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成果共享。 只这一点,就足够星海许多被利益驱使的势力对她的恶行闭上眼睛。 “新型污染方式的黑藤也是她的实验产物吗?”临玉沉声问。 “这个我不清楚。”扶知淮说,“你要问扶家的基因融合实验,我知道是她,但你要说那个新污染……哈,要不是这次被慕容枳送来你们边境,我还不知道这回事。” 旁观的司青有些不解:“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恨法厄弥斯?” “为什么?你知道吗,扶家没了。”扶知淮扯着嘴角,“就算没有星兽灾厄,赖恩星还好好的,扶家还是会消失在这片宇宙中。” ——为什么? “不理解?没关系,你一个平民上将当然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这边这位皇女殿下想必一清二楚。” 扶知淮缓缓地把视线移向临玉,她的眼神并不怨恨,但也说不上多心平气和,“扶家联合法厄弥斯谈妥基因融合实验的事情,然后差了人去荒星寻找格薇尔的尸体。” “普通人!哈哈哈哈……你们当然不会理解什么是普通人,和你们这些与生俱来拥有天赋的人相比,我们普通人是随便来个天赋者都可以轻松捏死的存在。” 扶家在第二星系立足有多困难呢? 付出了许多族人的生命代价,扶家才得到了那么多,可是后来扶知淮才发现,扶家搭上一切寻求的机会,只不过是法厄弥斯和萨维尔王室博弈中随手洒下的尘土! “你看,当殿下好好地回到萨维尔之后,倒霉的就是我们了。法厄弥斯不会有事,她手上的人命都快要七千条了,她一点事情也没有。” 法厄弥斯从不做涉及污染的研究,释律者不会找上门。她慷慨地贡献自己所有的研究成果,因此也不会有人对她的研究进行谴责。 整个星海各大组织都可以从中获利。 所以只是牺牲掉无关紧要的一小部分人而已。 四十年前的扶家这么想,送了许多族人去做是实验品,得到了一个基因融合成功的天赋者。 四十年后的星海这么想,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人站出来为“联合霍格戕害王女”的事情负责、好给萨维尔帝国王室一个交代的话,一个人的分量太轻,那就只能是整个扶家。 扶知淮拿什么去让扶家东山再起呢? 除了恨,她好像什么也做不到。她甚至只能隐姓埋名,以免有谁认出了她这位昔日的扶家大小姐,以讨好法厄弥斯为目的来找扶知淮的麻烦。 只是没想到,在被推出去应对萨维尔王室的诘问之前,赖恩星发生了几乎荒谬的星兽灾厄,扶知淮难得获得了一线生机。 “你们好歹也是合作关系,法厄弥斯就连一丝一毫的……”难以置信的司青刚说一半,突然想起那位臭名昭着的研究员身上的人命,顿时收了声。 扶知淮却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您在开玩笑?!照你这么说,我的兄长扶识清可是为了一个权限哭着取悦她,那个蠢货自以为法厄弥斯不忍心,逃命的时候还不忘朝那个女人求救,结果还是死了。” 因为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人,哪怕一切都没有发生,格薇尔平安无事地回到了萨维尔帝国,扶家数百年的基业还是这么轻而易举就毁了。 扶知淮没什么好说的,言尽于此,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再说的态度。 结束和扶知淮的对话之后,临玉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突然被拦住了去路。 翠色眼睛的年轻教授站在不远处,只定定地注视她。 “我有一件事要说。”雅辛托斯突然开口,生怕她拒绝,又强调一遍,“临玉,我有一件事要说。” “是关于……你今天问我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你会知道宇宙污染和帝国主星苏尔诺家族的事情? ——那是绝密才对。 第88章 项链 此刻已经很晚了。 雅辛托斯邀请她进了自己的实验室,推开内侧的门,里面是没什么生活气息的居室。 桌上摆着几本书,有一些书封面上是临玉不认识的文字,而她认出来的书全和宗教信仰相关。 其中有一本,是她眼熟的《旧约》。 雅辛托斯邀请她坐下,自己用实验烧杯接了一杯试剂喝,荧蓝色的液体被眼也不眨地灌下,一看就是常喝。 他正准备也给临玉来一点,突然想起什么,手一顿,转身换了另一种试剂——那是一种很有食欲的橙色,看起来就像太阳的余晖。 雅辛托斯说:“我仿照了母星时代橙子饮料的样子和味道,尝尝看。” 烧杯盛着这杯特别的“橙汁”被摆在面前,临玉看了一眼,道了声谢,动作却一动不动。 她正在等待雅辛托斯的解释。 见她没动作,雅辛托斯身形微僵,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原本无害温和的气质变得锐利了一些。 他没刻意保持自己的笑意,乍一眼看着,就显得冷漠无情。 “我恨王室。”平静的语调吐露出在萨维尔堪称禁忌的几个字,“殿下或许有所了解,我本来是萨维尔出身,可因为某些原因,我被萨维尔永久禁入了。” “王室下的令,所以我恨王室。”他缓慢补充,“因为恨,所以关注,只是这样。” 临玉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被驱逐出境?是因为信仰?你用了什么手段关注,居然可以窥见那种程度的绝密?” “全帝国不可能只有无面女神一个被信仰的神明。”雅辛托斯摇了摇头,“萨维尔的主流信仰是无面女神,但不意味着只允许信仰无面女神。” 毕竟帝国掌控一个星系的财富,第五星系的星球数以亿计,怎么可能所有人都信仰女神呢? 而且偌大的星系,总有其他星系移民者,非本土的人就算移民也没道理更改信仰,更有人没有信仰。 而这么多人之中,唯独容不下一个科研天赋奇高的雅辛托斯。帝国宁愿放弃这样影响力巨大的人才,也要让他就此离开帝国,是因为—— “因为,前代皇帝得到了一条项链。”雅辛托斯的语气没有起伏,自然地好像是在阐述今天的天气如何,“那条项链是母星时代的珍品,工艺很精湛,上面的镶嵌的蓝色宝石也很漂亮。” 镶嵌蓝宝石的项链? 总感觉……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项链不属于他,他却因宝石稀有,想擅自让工匠加工,然后送给前代的王后作为出席盛大场合佩戴的首饰之一。” 王室习惯把好的珠宝首饰留下来,或是王室自用,或是作为奖赏送给别人,所有帝国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但是雅辛托斯不允许。 他根本就不信仰女神,也完全不认同王室的领导。 说到底,之所以会呆在萨维尔,还是因为自己想找个地方栖居。 临玉一直没有听说过前代皇帝的事情——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有,好像帝国刻意掩盖了什么。 系统机灵地利用网络查询了一下,果不其然,星网上没能查到前代退位的具体缘由。 一个可怕的猜测从脑海中升起。 临玉豁然看向雅辛托斯。 教授讲完了令自己不快的部分,又慢慢地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在项链被送去加工之前,我就找机会去联系的王室,说是研制出了可以延缓寿命的药剂——它甚至不属于植物学的范畴,但没关系,我是帝国科学院等级权限最高的研究员,谁会怀疑我话中的真实性呢?”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长生总是每一个统治者渴求的目标。 雅辛托斯那时只说:【这药剂可以延长寿命大约五十年,已经实验过了,有效,没什么副作用。】 前代已经很老了,老到耳朵已经有些听不清楚了,可是那句“延缓寿命”分明很轻,在统治者的耳中却很分明。 就这样,滑稽、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帝国科学院首席研究员,差一步成为院长的雅辛托斯,权限最高的科研者之一,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随口胡诌一句就连数据佐证都没有的话…… 毒杀了一位皇帝。 “这样的重罪本该被判处死刑的,但是帝国为什么只是放逐我呢?让我想想……或许,或许是因为,现在这位统治者并非前代中意的继承人?” 雅辛托斯眼睛都眯了起来,心情肉眼可见地更好。 “现在的皇帝想上位,我正好帮助他解决了这个麻烦,前代王后也是他处理的,对现任而言,我是朋友而非敌人,所以事情被隐瞒了下来,我只是被放逐。” “……” 临玉没说话。 雅辛托斯注意到她面前那杯分毫没动过的“橙汁”,还催促了一句:“尝尝它。类母星饮品的口味,你或许会喜欢。” 临玉抬眼,幽蓝色的眼睛静静地对上那双含着期待与温柔的翠色双眼,突然意识对第三星系的疯子们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不管是主和派还是激进派,能进入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的,就没几个正常人。 系统感觉毛骨悚然。 听着听着,它整个代码都要炸了。 更可怕的是,系统检测到雅辛托斯此刻的状态,用一种近乎惊惧的语气说:【他……他没说谎骗你,宿主!他没说谎骗你!!!】 系统之前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傻白甜,没想到这个家伙闷声不吭干了这么一件大事!! 临玉还是没喝。 她只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告诉我?” 雅辛托斯微怔,而后才反应过来,原来临玉还沉浸在他刚刚讲述的事情中。 “雅辛托斯,你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临玉重复了一遍。 幽蓝的眼睛仿佛不见天日的深潭。 “因为这件事是如今这位掌权者要瞒着,他不能让自己上位流出不光彩的传闻,我却一点都不在乎。” “还有,你好像忘记了,那条项链,现在正在你的手中啊……临玉。” 脑海中灵光乍现。 临玉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强烈的既视感了。 她豁然起身。 强忍住某种惊世骇俗的心惊,临玉试图从雅辛托斯的脸上看见一星半点过去的痕迹,可这位植物学研究员任凭她的目光侵袭,只是一动不动地回望那双如沐春风的翠绿色眼睛。 教授又问:“你不喜欢那条项链吗?它的宝石颜色和你现在的很相衬。” 依旧认真,依旧温柔,依旧关怀,依旧赞美。 “你到底是谁?” “雅辛托斯。”他强调,“就叫这个,没有姓,也没改过名。” 第89章 好久不见 临玉离开了雅辛托斯的居所。 雅辛托斯确实给了她一个解释,但也抛出了更大的谜团。 溯洄…… 临玉记得那串项链上的字样。 是“溯洄从之”的“溯洄”,还是“临溯洄”的“溯洄”呢? 就连系统都觉得是后者。 【我觉得他说不定真知道宿主以前是谁。】 只是……那也太惊悚了。 那是她久未使用的名字,是上一个世界的印记,是尘封过往的钥匙。 为什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呢? 巧合到……临玉更倾向这是某种谋划已久。 这不应该。 “地球上的人都死绝了才对。”她有些烦躁地在以手点着桌面,眉眼间不自觉带上了郁色。 已经星海存下提取意识放进另一具身体的技术,也就是说,只要雅辛托斯宣扬这件事,临玉很可能会面临追杀。 可是在踏出门的那一刻,雅辛托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件事情,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是前代皇帝被他毒杀的事情,还是那条项链上没被提起却心照不宣了古文字呢? 临玉当时仅仅脚步微顿,话却没问出口。 “系统,查一下雅辛托斯。” 临玉把上个世界的记忆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都没有找出一个名叫“雅辛托斯”的人。 身为前线收容员,她出任务的时间很多,呆在异种收容研究院的时间很短,见过的研究员也就那么几个。 在出任务的途中倒是也意外解救过自己受害者,但那些受害者没道理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 临玉的本名,早就在她正式成为收容员之前被放弃了。 系统依照自己可查的信息找了很久,甚至还用上了声望点增强能力,最终查出来的信息被整合成寥寥数行。 【雅辛托斯,萨维尔帝国偏远居民星横空出世的天才,在义务教育就读期间表现出了惊人的科研天赋,研究道路畅通无阻。毕业之后直接进入帝国科学院,成果斐然。】 【而后因毒杀前代皇帝被驱逐出境,后收到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的邀请,成为主和派的一员。】 但从这些信息来看,雅辛托斯和地球半分钱关系没有。 只是…… “主和派?”临玉被逗笑了,“我现在有点好奇,第三星系的主和派到底为什么主和了?” 和激进派之间的区别在哪里?在于主和派杀的人没那么多吗? 系统查了查。 【主和派和激进派的划分只看他们对于研究的态度。】 【激进派趋向认为伟大的科学不该被任何东西阻碍脚步,小到一片树叶,大到一个种族,只要对科研有利,那就是可以随便放弃的东西。】 【主和派认为科学的道路应该注重克制,进步的必然的,但不能轻易打破星海的平衡。】 并不以手上人命几何作为划分标准。 雅辛托斯毒杀前任皇帝,只是因为一串无关紧要的项链,和他的科研态度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更何况第三星系这种地方,就连法厄弥斯那种人都能包容,相比之下,雅辛托斯已经好太多了。 总而言之,雅辛托斯没被系统查出任何背景上的问题。 他的履历简直天衣无缝。 临玉叹了口气。 疲倦如潮水奔涌,一整天的神经紧绷之后,临玉几乎想要放弃思考。 系统突然说:【宿主,你很累了。】 临玉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思绪翻涌的眼底的情绪。 【宿主,你很累了。】 系统又说。 “不行……我还得等艾琳回来。”她晃了晃脑袋,“她兄长的事情,我还没……” 【这个不着急,宿主,你很累了。】 数据生命的电子音好像带上了其他的不同,很微妙,就像羽毛轻抚树叶般,让人心底发痒,又不自觉想顺着这句话沉入湖底。 临玉的视线突然恍惚起来,精神海迟滞的感觉并不明显,更像是睡眠前的某种征兆。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或许停了,临玉不知道。 她只看向桌面反射的灯光倒影,耳边传来铁扫林被晚风吹动的沙沙声,意识不受控制地开始下沉。 数据生命好像换了声音,带着某种不可能被模拟的温柔。 【现在,去休息。你会有一个美梦的……小溯洄。】 星海的另一端,横跨遥远空间的第三星系,一艘星舰驶向了某个小行星。 慕容枳的双手被上了能量锁,身上的刀伤很严重,但性命勉强被强效恢复药剂拉回了一半。 他被路西斯带走,本以为要死了,在星舰上因伤昏迷了很多天之后,意识昏昏沉沉地恢复了些许清醒。 “你要……带我去哪?” 路西斯转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慕容枳捂着伤口叹了口气。抬眼望见星图,记忆不赖的他很快就认出了这里是哪。 “这是前往第三星系的路?”慕容枳缓缓将视线移到路西斯的背影上,哼笑了一声,“没想到……法厄弥斯居然真的说动了一个释律者替她办事。” 先前只是猜测,现在看见航路,猜测成真了。 如果、如果是她的话…… 慕容枳疲惫地半靠在舱体边,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星舰驶向最终的目的地。 等了许久,星舰即将停下,路西斯扯着他的领子做好了准备。 慕容枳身上还穿着那件脏兮兮的工作服,蓬头垢面、素面朝天,浑身上下一点都不和星海闻名的“慕小姐”搭得上关系。 他有些嫌弃自己现在的样子,试图让路西斯给自己一点时间整理一下装束,果不其然,路西斯一点都不在乎。 二代释律者比一代要多几分情感,也只是多了几分而已。 星舰停在了行星表面,入目是一个巨大的私人庄园。 里面光秃秃的,土地上完全没有任何植物生长。 进入庄园之后,内部系统检测到来人,自动打开了大门。 机械音适时响起:“两位客人,法厄弥斯阁下已经恭候多时。” 法厄弥斯。 慕容枳太明白她,她永远高高在上地俯瞰万物,任何事情都无法撼动她,任何情感都无法影响她……织梦者的凉薄全星海都少有。 路西斯带着他,跟着机械的指引来到庄园的另一头。 “好久不见了……”脚步声自旁边的廊道处响起,恍若隔世的话带着轻笑的尾音,“容枳,能在死之前再见我一面,有没有觉得十分惊喜?” 那是一个灰发灰眼的女人。 第90章 织梦 全星海的范围中,比释律者的净化天赋更稀少的是“织梦”。 织梦者擅长编造谎言、制造幻觉,法厄弥斯虽然不经常展露这一点,但她向来可以做到最好。 她像星海深处不经意掠过的轻雾,慕容枳总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看清她,但很多时候又看不真切。 “好了好了,路西斯阁下,把他放在这里,我想单独和他说说话。” 路西斯看了她一眼,法厄弥斯挥挥手,从影子中延伸的精神触手就迅速去关上了门。 法厄弥斯蹲下身,在慕容枳面前笑得很轻:“你看起来很狼狈啊,怎么没换上裙子?你知道我爱看的——让一个男人在不改变性别的情况下做个女人,多有意思啊。” “容枳,我给很多人提过这个要求,只有你放在心上。”她叹息一声,“你这样,我都不忍心用太麻烦的手段来结束你的生命。” 她喜欢让人做一些不情愿的事情,用一点小小的利益作为交换,自诩高贵的氏族少爷都会不情不愿地哭着祈求她。 很多人都是这样,唯有慕容枳不同。 哪怕他们已经决裂,慕容枳都和法厄弥斯不相往来很多年了,他也依旧做到了。 “没想到死前还能再见你一面,我没准备。”慕容枳说,“你的算计太狠,借着释律者的手除掉我的速度太快了,我有点……有点始料未及。” 灰色的眼睛中浮现出探究的兴趣:“为什么始料未及,你去第五星系,不就是为了收集我的罪证吗?” “其实我也没想到的,本以为那株基因驳杂的黑藤活不下去了,我才把它随便丢在一个星球,谁知道它这么争气。” 法厄弥斯耸肩,用一种浑不在意的语气说:“所以你肯定得死啊。我们相安无事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你非要打破这种局面呢?” 为什么? 他太了解这个人,从性格到思维,他们都那么契合。 “法厄弥斯,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需要先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枳注视着她的灰色眼睛:“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这个问题很宽泛。 面前的女人颇为困惑地眨了眨眼,她身后的影子中延伸出许多长长的精神触手,法厄弥斯一动不动,触手殷勤地为她搬来一把椅子,还顺带倒了一杯果汁。 “这个问题啊……好宽泛,真不好回答。”她顺势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有点困扰地撑着头思索。 “唔……蠢。”她说,“你的性格很识趣,我们的相处也很愉快,但你太蠢。” 只这么一个评价。 慕容枳的智慧全星海闻名。他是最厉害的机械师,是第三星系激进派中站在前方的佼佼者,论机械,没有人可以比他更优秀。 他太了解法厄弥斯,知道对方口中的“蠢”并非智慧。 那是什么? “你太蠢了,而且贪心。”她补充一句,“明明最开始那样就可以,为什么非得贪心?难道你认为我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吗?” 只这么一句话,就像一个钥匙插进了尘封生锈的锁孔,把过往的回忆全部抖了出来。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慕容枳出身于第二星系。 出身不算好,原先的家被星兽毁了,只剩下他一个。 这也并非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全星海遭逢星兽灾厄的人又不止他一个,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 依照原本的轨迹,慕容枳会作为一个没有任何亮点的、全星海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那样艰难地活着——如果他没有遇见法厄弥斯的话。 那位高高在上的织梦者途经他所在的星球,看着满目疮痍的景象,最终和街道上游荡的他对上了视线。 她做了什么呢? 她只是走近,站在他的面前,一如现在这样蹲下身体,看着浑身上下狼狈不堪的他,问了一句:“星兽怎么会来到这里?” 慕容枳茫然地回答:“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他没有动作,下巴却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微微抬起,那东西很软,有点潮湿,说不上来是具体是什么。 法厄弥斯吝啬地用目光打量着他,然后说:“这次星兽灾厄和过往不一样,没有污染,星兽暴乱的原因来自其他东西,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可以控制星兽,你可以为我解惑吗?” 慕容枳有点害怕地退了半步,强忍着心慌故作镇定:“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织梦者无奈叹息。 天边的灰云逐渐散去,日光洒下来,带着水汽和烟尘,模糊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 法厄弥斯没对他的态度表露出任何不满,她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了慕容枳的额头,然后给他编织了一场难辨真假的梦。 神色恍惚着醒来的时候,女人撑着头笑,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你知道。”她说,“星兽非污染性质的暴乱,是你带来的。小可怜,装给谁看呢?” 整个星球都被星兽暴乱给席卷,凭什么独独就这么一个活下来了?法厄弥斯只是给慕容枳设定一场灾厄之前的梦境,在梦境之中,她亲眼看着慕容枳结束这个星球的生命。 用一种特定的机械。 这种机械会发出人类不可见的特殊波段能量,而这种能量,却会严重影响星兽的状态,让它们陷入癫狂。 慕容枳所处的星球距离星兽栖息地很接近,要达成目标简直易如反掌。 “星海没有这种可以让星兽,是你自己做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害怕了?” 她对情绪的感知很敏锐,一下子就意识到慕容枳的心情。那是一种混着恐惧与愤怒的复杂,其中恐惧尤甚。 慕容枳色厉内荏,殊不知法厄弥斯早已经看破了这一点。 她说:“要来第三星系吗?你很有前途啊。” 她教他如何把自己从这场事故中摘出去,教他提取少量污染,教他找个星球上算是活物的东西然后把污染淋上去。 她带他离开了那颗星球,来到了第三星系。 慕容枳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明明应该把他送去第二星系的公约执法机关,好让这场星兽灾厄有所交代,但是法厄弥斯完全没选择这么做。 他是故意杀人,那她就是包庇罪。 “嗯,然后呢?” 女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这的确是陈年往事了,完全不重要的东西。你在第三星系待了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当初只是看中了你的才华而已。” 至于杀人? 她自己手上都沾着不少人命,明面记载的六千多条远不及她真正创造的数字。 所以她完全不在乎。 慕容枳瞬间惊醒,突然意识到自己又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她编织的梦里,开始自发回忆那些过往。 “没有然后了。”他沉下眼,“后来我们掰了,我恨你,就这样。” 女人笑意微微凝滞。 “就这样?” 慕容枳的腹部突然被捅开一个大洞,他被粗壮的精神触手狠狠贯穿了腹部钉在墙上,鲜血顺着触手横流,滴滴答答地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肋骨好像断了三根……也无所谓了。 慕容枳小幅度地抬了抬手,他太虚弱了,疲倦和逐渐昏沉的意识占据了这副羸弱身躯的大部分。 法厄弥斯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薄薄的灰色雾气如深沼般危险地蔓延,她只说:“再说点什么,我给你这个机会。贪心一点,你临死前提出一些僭越的要求,或许我会同意呢?” ……再说点什么。 慕容枳想拒绝,他没什么好说的,难道要阐述自己是如何产生的恨吗? 不可能的。 但织梦者不容置疑地强行进入了第二个梦境。 第91章 贪心不足 和一般人相比,慕容枳简直天生没有同理心。 让星兽发狂的机械是他做的,让星球毁灭于朝夕的悲剧源自他对于真理的好奇。 普通人容不下这种好奇,这种好奇太无止境,但第三星系可以。 织梦者对情绪的感知总是敏锐的,法厄弥斯决定带他回第三星系,最本质的原因是,在她问及慕容枳是否知道这场悲剧的缘由时,他色厉内荏地说着不知道,心中最多却只是恐惧。 或许是恐惧把他送去公约执法机关,恐惧自己活不下去。 如果一个人真的对自己所作所为感到愧疚的话,他就不该有这么浓重的恐惧。 他应该哭,应该难过,应该感到天崩地裂活不下去,应该当即决定用自己的生命偿还所犯下的罪孽,甚至还会感觉这都不够还清。 而与恐惧相反的是,法厄弥斯感觉得到,慕容枳的愧疚几乎没有。他似乎只是有点后悔,后悔什么呢? 在帮助他伪造了污染作为替代的罪证后,法厄弥斯牵着慕容枳,漫步在死伤无数的星球地表,周围升腾起滚滚浓烟,机械和电力的碰撞迸溅出四射的火花,几点火星粘在地上的尸体衣物上,煞时如入油锅般燃烧起来。 烧焦的味道慢慢传入鼻腔,法厄弥斯用影子中延伸的精神触手捆住他的腰,把他举在半空中跟着自己移动。 慕容枳惊慌了一下,有点无措地问她:“这是什么?” 法厄弥斯没有回头,她朝着星舰的方向走,精神触手在绝望的滋味中快速生长,她说:“织梦者的伴生精神体。” “伴生……精神体?”慕容枳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名词,他在这颗星球待了很久,所接触到的知识和常识实在有限。 他单单知道第五星系的萨维尔人个个都有精神力,但什么是精神体? 法厄弥斯难得有耐心地同他解释:“虽然和第五星系的精神力相近,但毕竟不一样,你听说哪一个萨维尔人有精神体呢?” 慕容枳又问:“我们就这么走了?” “对。不然呢?你不会真想去公约执法机关那走一趟?” “不要!”他紧了紧神情,佯装乖巧地:“您、谢谢您……” “情绪类的东西就没必要阐述了。”法厄弥斯说,“我可以感觉到,那只是一团乱麻。” 她没兴趣。 法厄弥斯把慕容枳带回了第三星系。 这个孩子的天赋卓然,被她养在庭院,闲暇时间就去看看慕容枳又做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她只负责提供机械书籍和材料,慕容枳就像干瘪的海绵落入水中般吸收着知识,迅速充盈着自己。 “这是可以拟态的机械摄像头。” “这是仿生蝴蝶,可以做你的助手。” “这是……” “行了。”女人一抬手,制止了他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的介绍,“就这样。” 她离开了。 慕容枳有点怅然地盯着她离去。 后来他才知道,她接了一个交易,宅在实验室许多天没出去, 他清楚自己有被拒之门外的可能,但还是带了点食物去看望法厄弥斯。 法厄弥斯的确带他来到了第三星系,但并非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 目前而言,慕容枳还没拿到进入其中的入场券。 可他还是被放了行。 究其原因,是因为法厄弥斯给了他一份权限。 慕容枳抿了抿唇,心中滋味难以言说,有点惊喜,有点意外,有点说不上来的雀跃。 他依旧不明白法厄弥斯为什么要救他,是出于怜悯? 不,整个星球只有他最不值得怜悯。 是兴趣使然? 或许。不清楚。 等他真的见到法厄弥斯的时候,对方正背对着他,慵懒地靠在身后他看不见的精神触手上休憩。 听见动静之后,蓄势待发的触手犹如闻见肉味的鬣狗般狠狠地对着他的胸腔来了一下,霎时,鲜血迸溅,慕容枳咳了一口血,回望旁边故意不出声站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瞬间明白了某些缘由。 他没死。 意识沉了下去,身体反倒被醒来的法厄弥斯捞了一把。 没人告诉他该如何对待睡着的法厄弥斯,所有人心满意足地看着她杀死自己捡回来的机械师,眼见慕容枳没死成,还遗憾地转身离开。 慕容枳睁开眼睛,灰发灰瞳的女人对他微笑。 “你并不怪我,为什么?” 慕容枳平静地说:“外面那些人是谁?” “研究院里激进派的一些杂鱼,没开化的蠢货。”她笑吟吟地回答,“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杀了他们。” “好啊。”法厄弥斯依旧云淡风轻,“那你就去试试看。” 慕容枳:“你不觉得我很坏吗?” “这没什么不好?你不是来给我送食物的吗?对我来说,容枳的天赋和心意都比外面看热闹的那些史前生物好多了。” 慕容枳心想,他大概是完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和他如此契合的灵魂呢?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关注法厄弥斯呢? 想让她的目光尽可能地停留在自己身上,想给她看自己所有的奇思妙想。 无论是瞬发式毁灭星球的歼星武器也好,还是接触意识并提取转换的机械也罢,这些在常人看来惊世骇俗、天理难容、异想天开的想法,法厄弥斯一定会支持。 他们是一样的。 只要坚信真理,把一切阻碍因素解决,任何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可正在此时,她却突然说:“你的情绪吵到我了。” 慕容枳悚然一惊。 感知情绪。 他想起来了。 法厄弥斯之前说,她会感知情绪。 织梦者先要窥见情绪,再编织梦境。她无法知道慕容枳心中所想,却把他的情绪看得分明。 又过了几年,慕容枳获得了进入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的入场券。 时至今日,他依旧记得那些看热闹的人的样子,他找到机会,终于一一报复了回去。 “我现在可以加入你的实验室了吗?” 带着某种要证明自己的决心,和隐秘的、对未来的期盼,他来到法厄弥斯的面前,就这样问她。 情感在几年的时间中沉淀成宝石,他自以为藏得很好,可宝石的华光却在光下张扬地闪烁,在法厄弥斯的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她静静地看着他,灰色的眼中透出几分冷然。 “阿弥?”慕容枳喊她。 女人问他:“就这样不好吗?” “……什么?” “就这样,你可以住在我的庄园里,我得了空回去看看你,顺带着看看你的研究,你现在已经加入了研究院,也可以向院长申请自己的个人实验室,为什么一定要加入我的实验室?” “慕容枳,你的研究方向和我的并不相同。” “可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更何况,法厄弥斯并不是专精一样东西,她在机械方面同样有极高的造诣,不然不会在当初一眼就看出慕容枳的天赋。 “你太贪心了,这样不行。” 你太贪心了。 贪心什么? 贪心和她一起做实验吗? 不对……回顾自己的内心,慕容枳想起法厄弥斯的天赋,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感知情绪啊。 那这些年来,他那些如潮汐般起落的情绪,身为月亮的她是否尽收眼底呢? 答案毋庸置疑。 法厄弥斯知道他的爱,但是对这种甜腻固执的情感向来避之不及的她什么也没说。 她本可以在几年前就满脸嫌恶地杀了他,或者干脆不再见他,可是她选择了若无其事。 这是否是一种应允呢? 所以…… 她才会说,想要更进一步的慕容枳“太贪心”。 慕容枳恍惚着回过神,这句陈述仿佛穿过了时间和空间,重重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成为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怎么又醒来了?” 她的声音恍若隔世,“你很抵触我看见那段记忆吗?亲爱的,我想你一直都误会了一件事。” 慕容枳恍恍惚惚地抬头看她。 “向我自荐枕席的人很多,但我答应的只有你一个。”她依旧笑吟吟,如初见那般轻松,“要我说得更明白一些吗?” 慕容枳终于得知了问题的答案。 那个他一直有所预料的、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她一直都知道。 “我一直在纵容你。”她说,“这样还不够吗?” 够吗? 和她不同,慕容枳总是贪心的。 他觉得够,潮汐总是随着月亮的变化而变化,慕容枳无法掌控潮汐,他对法厄弥斯恍若施舍的吝啬注视心旌摇曳,所以总想着渴求更多。 但是法厄弥斯明明白白的态度告诉他:对她来说,慕容枳确实是特别的。 这份特别足以让慕容枳超过其他脑袋生疮的蠢货们,成为法厄弥斯眼中唯一合意的人类。 可比起她的研究,她的追求,她为真理上下求索的渴盼……这种特别也只能占据她心中非常渺小的一部分。 法厄弥斯可以容忍这样驳杂粘腻的情绪,她一句否认的话都没有说过,勉强允许慕容枳就这样和她相安无事地度过未来——如果不是他想要更多的话。 织梦者的岁月很长,在他之前和在他之后,都有不少人对她,或者对她的研究趋之若鹜。 可那又怎么样呢? 法厄弥斯轻轻地说:“你最特别。” 慕容枳苦笑:“是,我最特别。” 如今的局面,法厄弥斯要他去死,而慕容枳同样收集了不少法厄弥斯的罪证。 但在死之前,法厄弥斯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说:“你就没什么别的要问?” “为什么那位释律者会听你的命令呢?”慕容枳问,“你怎么撬动他的忠诚的?” 背在身后的手指捏着微型机械,慕容枳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眼睫。 “星海众所周知,释律者就是一群战争机器,我怎么可能撬动一位释律者的忠诚呢?” 法厄弥斯往前一靠,用亲昵的态度拥抱了慕容枳,还顺手从他藏在手指中的微型机械拿了出来,当着他的面把它捏成了废品。 “那位啊,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为了什么?”慕容枳面色不变。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情感阻碍我的思考,我曾改变了和情感相关的部分基因。” 慕容枳瞳孔骤缩:“……什么?” “别这么惊讶,你知道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排在我的研究之上,如果有,那一定是我出问题了。” “所以你——”他突然止住了话头,巨大的荒谬感如雪原烧灼般涌来,“哈!所以、所以你根本就——” 悲伤的情绪就像潮水般铺天盖地,和爱一起,和恨一起,和交织的庆幸无奈困苦一起,织成了非常苦涩的味道,还源源不断的传递给她。 “我说了,我能给的只有这么多。”她平静开口,“我们相安无事,或者分开也好,你不该想着收集我的罪证,你不能活着。” “那位释律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找上我的,他是二代,勉强对自己有几分认知,不想在未来的某天成为大多数释律者那样受困于基因本能的样子,所以他来找我,是要我在他身上复现这个实验。” 这个话题结束之后,她又天南海北地说了很多从来没讲过的话题。 最后,时间一分一秒地走到了慕容枳撑不住的时候。 织梦者的精神触手把地上的人抬上实验台,法厄弥斯拿起手术刀,对着他的大脑进行了一番精密的操作。 几个小时之后,准备数年的意识储存器终于被开启,法厄弥斯把储存器摆在自己的实验台上,权当作一个装饰品。 指尖轻点光脑芯片,法厄弥斯微笑:“路西斯阁下,实验还需要准备的时间,在此期间,您可以在第三星系逛一逛。” 路西斯:“多久?” “唔……不知道呢,或许半个月?” 对面一颔首表示听见了,然后挂断了视讯。 与此同时,萨维尔帝国边境,第七军基地。 “慕容枳留下的改装手册在就是这个了。”技术人员拿出这本价值不菲的手册,“给您。” 临玉道了谢,接过手册之后,自己慢慢翻了一遍,让系统顺带进行记录。 结束之后,她把手册还给了技术人员,打算自己回去慢慢看。 【宿主为什么要看技术手册啊?】 “慕容枳走之前留下的话不太寻常。”她说,“特意强调,或许是有什么信息。” 第92章 星魄标志与芯片 回到宿舍之后,艾琳居然在。 这个姑娘太拼命,出任务之余就是训练,临玉基本上没怎么在白天见到过她。 一见到她,临玉就想起凯尔埃的死亡真相。 听见动静的艾琳一转身,临玉才明白她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又受伤了。 敞开的衣领没掩饰绷带的痕迹,艾琳见到她,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回来啦。” “去第三星系辛苦啦,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除了面对自己哥哥的事情,艾琳在其余的时间总是很乐观。 生活在她的眼中总有意义,和临玉半颓丧的生活态度完全不一样。 系统感叹:【她真有活力,感觉尸体都暖和了。】 也不知道系统哪里学来的词汇,它一个系统能有尸体这种东西吗? 【对了宿主,你昨天不是说要等艾琳回来的吗?你有话要对她说?】 临玉当然记得。 或许是太过疲倦,周遭环境又相对安全,或许是旁的原因……昨天晚上,临玉本来打定主意和艾琳说出真相,可不知道为甚,她的意志在数年的时光中第一次没有抵挡过生理本能的困意。 一觉难得安稳地睡醒,她甚至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不算太糟糕的梦……可惜清醒迅速占据了头脑,如雾气般似是而非的梦境就连尾巴也抓不住。 现在真的见到了艾琳,她突然对自己的决心犹豫了。 某种踟蹰占据了内心。 “临玉?”疑惑的声音传来,临玉回过神,和艾琳略带担忧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还没休息好?” “我没事……”她说着,罕见慢半拍地回答,“晚上正好我有时间,那就一起。” “你……真的没事吗?” “真的。”这两个字铿锵有力,十分坚定。 因为慕容枳留下的手册,临玉并未在宿舍待上太久,司青就给她发了消息。 【司青】:有进展吗? 【临玉】:我去拿手册的时候,技术人员说没有从中发现问题。 步骤正确,用晶铜矿复现操作之后,仿生机械的精神力兼容性果然下降了一个等级。 这下c级的精神力也可以驾驭仿生机械了。 对于军部来说,这是一件全然的好事。 慕容枳留下的手册没有问题,仿生机械的改进进展很顺利,一步步来就可以完美实现效果。 唯一麻烦的地方就是,必须先把原先的机械拆解成三部分,晶铜矿石主要用于替换核心。 替换核心…… 某种想法突然在脑海中浮现,临玉顿时起身,又去了一趟第七军基地技术部。 临玉去而复返,技术部的人诧异了一瞬,忙问她:“是还有什么事情吗?” 临玉:“慕容枳改装的那两个样本在哪里?” 虽然不明所以,但技术人员知道她身份特殊,身上还肩负特殊任务,于是直接带着她去看了那两架最初被改装的仿生机械。 “就在这里。”带着临玉走进了另一个实验室内,技术人员说,“原本是计划两天后放进玻璃廊道和其他武器摆在一处,如果您还有别的用处的话……” “拆了。” “……啊?” “拆掉看看。”她说,“你们已经掌握了复现的技术,那就拆掉这两架看看。” “这倒是没问题,我这就去找人来。” 或许是意识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技术人员没有多问,只在呆愣过后就叫人一起帮忙。 零件被一件件拆下来,从最开始的仿生机械变回好几大块,然后再细分,直到露出了核心。 “咦?奇怪了……” 技术人员拆了许久,在其中一架的核心旁边看见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东西。 临玉走过去:“你发现什么了?” 技术人员把那东西捡起来,递给临玉:“是个标记。” 临玉接过一看,这东西小小一个,还没有巴掌大小,制式看着和路西斯之前从污染中找到的一样。 慕容枳有很多不一样的稀有矿石,那些矿石一般都会雕刻成带着慕容枳独有记号的标志。 虽然没什么实用性,但很多时候,只要被算计还没办法报复的人本身认识这个标志就够了。 【说到底,就是一种恶趣味。只要是他做的事情,无论好坏,他都会放上自己的标志。】系统说,【这次路西斯也是凭借那个标志才把他带走的。】 从被改装的仿生机械中拆出一个标志,这看起来除了能证明这是出自慕容枳之手,还能证明什么呢? 临玉拿着标志反复看了看,这东西很扁,薄薄的一层,大约三张书写纸叠起来的厚度。 “这是什么矿石?”临玉问,“怎么看着……有些奇怪?” 【星魄矿。】系统回,【很漂亮,也很稀少,但没什么用处,除了被制作成工艺品,目前星海还没人发掘出星魄的其他用处。】 【开采不超过二十年的星魄是会闪光的,宿主手上这块已经很老了,就显得灰扑扑的。】 系统扫描了一圈,在星魄之中发现了一块芯片。 那块芯片八成就是慕容枳真正要留下的东西。 这块扁平的星魄不好放进口袋,索性临玉直接拿在手上,打算先去见司青一面,再把星魄拿去切割。 结果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呼唤。 “临玉,等等!” 是熟悉的声音。 一如既往的温和中带着点急促,一下子把临玉的记忆拉回几天之前。 她转过身,雅辛托斯快步跟过来,好像那天晚上什么也没说过一样,面色如常、口吻轻松:“你要去做什么?” 临玉不动声色:“问这个做什么?” 精神海中的系统已经开始炸毛。 【他怎么在这?!老天鹅,他怎么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啊!】 “我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是在忙吗?” 【废话!不是在忙还是能干什么!】 好像自那天晚上雅辛托斯坦白了一些事情之后,系统就变得格外喜欢炸毛。 临玉还没见过系统如此感情丰沛的时候。 “对。”临玉言简意赅,语调也利落,没看向他,只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的路。 雅辛托斯神色微顿,敏锐地察觉到了临玉的态度变化。 他有些委屈,绿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她:“你变得冷淡了很多。” “我和你说了实话,难道你还在怀疑我吗?”临玉还没说话,他就开始为自己辩解,“我真的只是了解一下王室的动向,但我很有分寸的,从来没让人觉得冒犯。” 系统:【岂止是没让人觉得冒犯,他根本就没让人发现自己的监控!还“了解”呢……说得轻描淡写,我呸!】 没想到系统的反应这么大,临玉有些意外。但对于雅辛托斯说的事情,临玉本人根本不关心一点。 她只是猜测到雅辛托斯和自己过去的世界可能存在的关联,虽然这个想象过于惊世骇俗,但换个角度——既然临玉能来到这里,为什么其他人没这个可能呢? 系统也曾经说过,游荡在世界上的数据生命不止它一个,不是吗? 临玉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对她无缘无故地示好,所以态度也只会有所戒备地冷淡下来。 但雅辛托斯好像压根听不懂人话一样,或者他根本没在乎临玉怎么想。 他只是说了,然后满心欢喜地以为临玉会因为他的坦诚而放下戒心。 “临玉,你还没说你去哪里。” “去找上将。”临玉在电梯口停下脚步,“教授,这剩下的路你也要一起?” “有什么不可以吗?” 临玉口吻冷淡:“有些军中的机密。” 雅辛托斯:“嗯,所以呢?” 他凑过来一点,翠色的眼中满是笃定:“你要找司青上将说的,无非就是和那块星魄标志有关的事情?”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块星魄,看制式,大概率是慕容枳留下的东西。 “我想,慕容枳留下的东西,你们如果没办法解开,或许我还能帮上一点忙?” 临玉:“教授你和慕先生的研究方向应该很不一样?” 一个植物学一个机械,他要怎么帮上忙? “虽然不一样,但我对机械也并非毫无了解。” 站在第三星系研究员顶端的学者,一般不会只专精一样东西。 法厄弥斯在十几年前可以指导慕容枳,雅辛托斯也不差分毫。 新域系列就是最好的证明。 雅辛托斯跟着临玉进了电梯,上楼去找了司青。 系统的存在不能暴露,临玉无法明说自己知道里面有一片芯片,只说这东西是慕容枳特意留在改装仿生机械内部的,绝对不同寻常,希望司青可以重视。 简单交代了那块星魄标志之后,雅辛托斯当即说自己可以帮忙。 “依照慕容枳的习惯,这里面应该有块芯片。” 正在此时,临玉没明说的事情被旁边的雅辛托斯一语点破。 司青看向他:“雅辛托斯教授,你怎么知道的?” “慕容枳很张扬,以前穿着女装到处乱晃的时候,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他,总是留下不同矿石制成的标志,生怕有人不识货,他还会在标志里放上芯片。” “芯片内容大多一样,只有用星海各种语言写下的他自己的名字。呵,哗众取宠。” 嘲讽不留情面。 司青不确定地问:“您的意思是说……有可能他只是改装了仿生机械,然后出于习惯留下的芯片标志,并没有什么有效的信息?” 雅辛托斯的话没说太满,但也算是笃定:“大差不差。如果你们想知道,我可以帮忙。” “不用了。” “不用了。” 司青和临玉同时出声。 司青想的是,雅辛托斯是谁?第三星系主和派最前端的存在,这样的人说出的话天然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威力。 更何况,慕容枳都已经被释律者带走了,估计很快就会被处决,他能带来什么东西?他一个机械师,总不能在里面塞了一份就连雅辛托斯教授都暂且没研究出成果的黑藤的情报? 所以司青更倾向这个答案,或许真的只是慕容枳习惯性地放了一块代表自己的标志呢? 因为慕容枳被带走前的一句话心生警惕的临玉或许才是思虑过多……但司青没办法苛责她的谨慎。如果真的要查,大不了费点时间联系帝国的相关技术人员过来,别浪费雅辛托斯宝贵的时间。 ——司青是这么想的。 但是临玉的拒绝并非因为这个。 除了自己本身的警惕心之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 雅辛托斯太热心了。 在他反复提及自己可以帮忙之后,系统在临玉的精神海中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不要答应他!!!】 数据生命生怕自家没节操的宿主屈从于这么好的条件,在临玉完全没有动作的时候,一个小团子开始在精神海里横冲直撞。 【不许答应他!不许!不许!!】 言辞之激烈,简直就像野生的白猫被人掐着腰放进了水里洗澡,猫自己烦地不行,拼命挣扎溅落一地水花,可是逃又逃不掉。 只是系统没溅起水花,它只是个数据生命,一个猛子扎进精神海里去,连把自己憋死都做不到。 ……所以只好恼怒发脾气。 临玉答应了系统的要求。 雅辛托斯有些遗憾:“这样啊,那好。” 他好像真的就只是热心肠,来帮忙未遂之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看起来有一种善意没处施展的憋闷感觉——前提是,他真的是正常的。 谁能想到外在表现温和有礼的研究员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因为一串项链杀死一位帝国的皇帝呢? 荣誉于他不过浮云几片,帝国容不下,那就去第三星系。 这样的人,哪怕系统没抗拒,临玉也不会答应。 星魄标志的事情在司青那里过了一路,算是明面上让长官知道,紧接着,临玉就开始着手准备自己探究有关内部芯片的事情。 雅辛托斯说芯片上写的是慕容枳名字,难道她就该相信吗? 系统在星网上查了很久都没查出来的一星半点有关标志里藏着芯片的事情,它最多只能查到有人得到过慕容枳的标志,那些标志都是用名贵的矿石制成的,没有谁会想不开砸碎它。 就算有,那至少系统没查到。 回去的路上,临玉在脑海中问了系统一个问题。 “统子,你为什么对雅辛托斯这么抗拒?因为那天晚上他的坦白让你害怕了?”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怕他?!】系统气愤填膺地谴责了临玉的想法,【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那样的统吗?】 【我只是……】 它自己也茫然了一下。 【诶?我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出来你别觉得好笑啊。】 临玉作洗耳恭听状:“讲讲。” 【那天晚上他坦白自己毒杀皇帝的那件事过后,我有点……唉,反正也不怜悯皇帝,你知道的,我只是数据生命。】 【或许我会在长期和人的相处中改变一些性格,体悟一部分感情,但那不会是宿主之外的人和事。】 临玉很轻地愣住,随即轻笑一声:“嗯。” 【但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很……很愤怒!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好讨厌,讨厌到根本难以言说的地步!就是、就是感觉好讨厌!】 系统当天晚上没怎么出声,还以为是自己的某条数据紊乱了,这样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他一个老系统,会出点问题很正常。 之后系统自检。 【自检的时候,我失去了意识。】它说。 【数据生命也会累到睡着吗?真奇怪……反正醒来之后,我发现我还是讨厌他。】 找不到理由。 就是讨厌。 第93章 不同寻常的战争 第七军所守的边境,星兽潮比第三军相对少一些,污染等级也低一些,但也足够危险。 在调查进展到此时,星兽潮再一次来袭了。 基地警报乍然响起,拉长的调子伴随着尖锐刺耳的蜂鸣声,仿佛要刺破听者的耳膜。 紧接着,整个基地陷入了一片紧张的氛围之中。 星图上黑压压的一片感染星兽朝着这里飞速袭来,临玉刚出门,就被不远处中尉的声音定在了原地。 “是污染等级最高的星兽潮!范围覆盖了这一片星域的百分之七十六!” 他火上眉梢,焦急地来回踱步,每走上几步总要叹口气,眉头也皱地很紧。 “怎么会毫无预兆呢?” 这种星兽潮,污染程度和规模都是前所未有,第七军这几年遇见的加起来都够不上这么一次。 还好还好……基地技术人员的动作很快,经由慕容枳方法改造的仿生机械数量不少,多少也算是一重保障。 艾琳从训练室紧急赶往集合的方向,一转头看见临玉,神情十分凝重地和她对视一眼。 “这次的污染等级很高,非常危险!”临玉一边和她并肩向集合地点快速奔去,一边抽空扭头对她说着。 艾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了解情况,但脚下的步伐并没有因此放慢半分。 “你上次的伤好全了吗?”临玉又问。 “我知道,还没好全,但剩下这点小伤口根本不碍事。相比之下,帝国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她的语气坚定而果断,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可是高等级污染。 加入军部至今,艾琳还没亲身体会过高等级污染,但那绝对不是一场值得期待的战争,如果可以,她还是更希望边境可以相安无事。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宇宙污染只要还在,第四星系的污染只要继续辐射扩散,那这种愿望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在警报声不断回响的背景下,这句话虽然并不算十分响亮,但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临玉的耳中。 帝国…… 为了帝国吗? 气氛焦灼。 军部的所有人都知道污染的概念,第七军历经的星兽潮大多只有中低级,身为军队实力并不最强的军团,直面高等级污染对第七军来说是一件未知的事情。 但……必须义无反顾。 “高等级星兽潮?” 雅辛托斯有点意外地抬眼看向来者,翠绿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教授,二十分钟之内,会有小星舰来护送您回到第三星系,这次的高等级星兽潮规模还这么庞大……即便您呆在基地,这也不一定安全。” 司青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自己狂乱的心跳,勉强维持了几分冷静,耐下心来和雅辛托斯解释,“总而言之,您身份贵重,还是去安全的地方比较稳妥。” 雅辛托斯抬眼看向他,话问地很直接:“那你觉得,护送的星舰可以让我顺利到达第三星系吗?” “为什么不——” “此次星兽潮的星域覆盖面积是百分之九十七。”雅辛托斯定定地说,“当然,十分钟之前还是百分之七十六。” 司青瞳孔骤缩。 “——什么?!” 还没等到司青给查看下属发送的消息,雅辛托斯就先一步拉开了星图:“你看,实时星图。” 这很不合常理。 一般的星兽潮规模都是和污染等级呈反比例的。 星兽规模大,则污染等级低,星兽规模小,则污染等级高。 ——怎么这次两边都占了?!! 必须得向上面汇报这次的事件……这不是第七军目前的水平可以解决的事情,必须要支援才行。 雅辛托斯看出他的焦躁,善解人意地说:“您不是很着急吗?快去,战事最重要,星兽覆盖率这么高,就算我真的死在这里,萨维尔也有合理的解释。” 司青沉默一会,很快做出决定:“第七军会尽量保护您的安危。” 然后转身离开。 他脚步飞快,就连背影都透露着浓浓的担忧,两分钟的时间,雅辛托斯就已经看不见司青的背影。 等他走后,听着外面持续响起的警报声,雅辛托斯坐在实验室的椅子上,看着桌面上最终研制成功的东西,然后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半垂下眼睫,翠色的眼睛露出一道小小的缝隙,虚虚地凝视光滑的桌面上反射的灯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终于嗤笑一声:“高等级污染啊……” 高等级污染覆盖之后,会死多少人呢? 萨维尔人死后会遇见那位无面女神吗? ——怎么可能。 虫族的鞘翅在身后嗡动,污染侵蚀生物的神智,于是生物本能朝着没有污染的地方聚拢。 边境的一边是帝国,另一边是污染遍布、已经没有生命存在的第四星系。 人类的母星就在那里,那是现在的科技无法到达的污染最深处。 第四星系完全沉没,如一座巨大的岛屿被海洋覆盖般,没有人可以在里面活着。 在死亡的威胁下发狂的星兽,就像浪尖上的水花般不讲道理地涌过来。 该如何形容这场战争呢? 临玉不知道。 她投身其中,精神力涤荡着扫过在场的大多数情况,然后终于定在了某一处。 虫族咬穿过一架仿生机械,里面的人掉了出来,血淋淋地直面巨大的怪物,在下一刻,又被毫不留情地啃了上去。 而正在此时,另一只更加完好虫族截下了即将落在肉体上的攻击。 两只虫族打了起来。 “……蘑菇?” 操控已经死去的星兽,这是小章鱼的天赋。 按理来说,小章鱼怀揣秘密,本不该暴露自己的不同。 可是现在…… 【生死存亡之际,当然是帝国最重要啊!】 远处的指挥台上,小章鱼看着面前的星图,就连头都没回。 原本临玉告知了它有关凯尔埃少将的事情之后,就嘱咐它要低调地活着,这件事会成为动摇王室地位的有力证据之一,在回到母星之前务必要保存好。 原本的小章鱼很听劝,临玉让它低调地活着,它就自己窝在房间的茶杯里和自己讲话。 要不就是利用临玉提供的特殊渠道,和远在主星风雪里、无聊到只能听泉水的声音的阿尔弗祭司聊天。 不过阿尔弗应该也不会太无聊……至少他会梦见小章鱼的经历。 战争呢。 对困囿一隅的祭司来说,会不会是一件需要在女神的神像下日夜祈祷的悲剧呢? 这毋庸置疑。 对于小章鱼来说也是一样的。 小章鱼站在指挥台上回答司青的话,【……至于操控星兽?我可是第二星系的类海族公民,天赋虽然和精神力挂钩,但我们完全按不一样,有什么好值得惊讶的?】 但它实力有限,同时操控的星兽数量实在不多。 司青长话短说:“感谢您出手相助。” 小章鱼摆了摆触手:【没什么,比起这个,我更……咦?】 章鱼突然顿了一下。 “怎么了?”司青问。 【你来看看这个人。】小章鱼走了几步,到某个按键上同时用几条触手操控着星图放大,【你看。】 实时星图放大之后,赫然可以显示每一个穿戴仿生机械的士兵的状态。 其中有一个状态很奇怪,司青调出那个仿生机械的编号,看见使用者的详细信息,一瞬间瞳孔微缩,手也僵在了原地。 “……仿生机械损耗度百分之六十五,驾驶员生命体征微弱,污染感染程度高。”司青看见驾驶员那一栏上写着的姓名。 ——艾琳·兰。 第一星系和第五星系横跨了整整三个星系的距离,释律者的到来总要时间,而现在的境况,看着逐渐下降的生命体征和逐渐上升的污染等级,司青很难相信她可以活下来。 小章鱼认识她,是因为艾琳是临玉的室友。 司青也认识她,是因为什么呢? 他紧着声:“是凯尔埃少将存在于世唯一的亲人。” 因为这个原因,他总是对艾琳多几分关注。 知道真相的小章鱼“喔”了一声,惋惜艾琳的付出,又恨王室的绝情,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让它现在感觉很不好受。 【她看起来要死了。】 章鱼说。 “对。”司青沉默片刻,“我们守边境的,总该有这么一天。” 然后迅速收拾好不合时宜的心情,开始冷静又客观地对其余的士兵下命令。 这是一场很惨烈的战争。 人类高举旗帜,发誓要守护自己的家园。 “为了萨维尔帝国!” “为了至高无上的女神!” “不管了,拼了!” 星兽聚集起来如一片巨大的乌云,就像夏日雷暴的前兆。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眼下的场景远比夏日雷暴危险一千一万倍,是绝对不能触及却必须要去触及的灾难。 这片“乌云”带来的并非滋润大地的雨水,而是难以想象的危险。 战事还没过半,星图上的星兽数量只减少了很小的一部分,而第七军却折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打不过的。 “支援到底什么时候来……”司青深呼吸,再深呼吸,一遍遍清空自己的不对劲的状态,却还是不可抑制地双手颤抖。 小章鱼也沉默了。 “如果真的到了最后一刻……” 他想到基地玻璃廊道中的歼星武器。 萨维尔的领土是一整个星系,共计星球三千五百六十七万亿颗星球。 帝国的土地一点也不能少,哪怕那只是一颗不见天日的荒星,帝国也要去修建人造日光。 ——人造日光照耀到的地方,都是帝国的领土。 本该如此。 基地所处的星球在萨维尔边境,如果毁掉了,那就意味着边境少了一颗星球。 这是最后的保障,星球上还有剩余的战士,如非必要,他还是不想做下这样的决定。 太沉重了。 他的声音轻微颤抖:“那太沉重了……” 小章鱼没办法安慰他。 它只是说:【您是一位好上将。】 一人一章鱼不再说话,看着黑沉沉的星图沉默。 检测到的死亡士兵数量逐渐增多,污染反应愈发剧烈,可星兽的攻势不见减弱。 战场上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鲜红色占据了大地,污染沾上的一瞬间,有人从驾驶舱中掉出来,痛苦着哀嚎,无法控制地满地打滚,拼命地抓挠着烂掉的皮肤,再被星兽吃掉。 ——甚至无法平静地死去。 临玉的面色很不好看,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战场上黑压压的一片,心中清楚地知道,再真没没完没了下去,所有人都得完蛋。 而系统已经吓傻了。 它几乎要哭出来,浓重的悲伤不知从哪里升起,无能为力的感觉裹挟了数据生命的情感,临玉在愤怒,在悲伤,于是系统也无法幸免地愤怒和悲伤。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系统,有没有什么解决的选项?”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并不简单,第七军的检测系统堪称二十三军团中最先进的那个,可即便如此,在星兽潮来临之前,基地没有检测到任何异样。 这样严重的星兽潮——基地居然没有检测出哪怕一点点的征兆。 【怎么可能啊宿主……我们的声望值虽然已经累计了不少,可这么大范围,要怎么——】 它突然没了声音。 临玉听见了脑海中传来微弱的电流声,像是信号接触不良般发出“滋滋”的声音。 “系统?” 她侧身躲过的来自身后的攻击,反手切断了星兽坚硬的外骨骼。 不知过去了多久,身处战争的人总会被模糊时间的概念,她终于在星兽的包围中杀出一条道路,与此同时,脑海中终于响起了熟悉的电子音—— 【如果你真的做好了决定,那当然有办法。】 “什么?” 【商城唯一道具:余烬。】 【辐射范围涵盖一整颗星球,如果小溯洄可以把这片星域的所有星兽都集中在这颗星球上,那么“余烬”会一次性净化所有的污染。】 临玉微微顿住。 系统好像有些奇怪。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临玉只说:“我知道了。” 然后迅速转身,走向了指挥台的方向。 第94章 余烬 被污染发狂的星兽会因为什么聚集呢? 广袤无垠的宇宙中,不少学者都思考过这个问题。 而在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受到污染的生命不会去追寻新的污染,这是痛苦的根源,是生物下意识想要逃离的东西。所以它们只会朝着没有污染的地方去,朝着鲜活的、富有生命力的地方去。 或者是…… 【特殊的信号也可以。】系统补充,【这东西星网上找不到,但小溯洄可以问军部要。】 得益于慕容枳曾经让法厄弥斯注意到的研究,引导星兽发狂汇聚的仪器运作原理就是发射特殊的波段信号。在他加入第三星系之后,这段危险的波段也被公布于世。 虽然星网上并不流通,但各大驻守边境的组织都有保存。 危急时刻,可以先引导星兽前方相反方向,虽然效果作用在受到污染的星兽身上不算太持久,但已然可以撑到援助到来。 只是依照现在的星兽规模,无法使用这条缓兵之计。 临玉连接了指挥台,司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什么事?”他的语气不是很乐观,话中莫名有种沉重的感觉。 临玉言简意赅:“发射能够聚集星兽的特殊信号。” 身为军团的将领,司青不会如此草率地答应这个要求:“为什么?” 现在的局势,往哪个方向发射信号都发不出去。 星兽太密集了。 “现在就算支援到了也不一定可以进得了这里,释律庭和这里遥隔三个星系,可是我们快撑不下去了。” 临玉冷静地指出现在面对的困境,“上将,我有办法净化污染,但范围只在一个星球。” 这片星域太大了。 这片星兽潮也太大了。 本来星兽就已经前仆后继地往这里来,如若二次聚集,把余下的所有全部集中到这一颗星球上,那样的密集程度……会发生什么司青不敢想象。 但是—— 情况危急。 临玉说的“净化污染”的办法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司青也没时间去探究背后的真假。 他是果断的将领,在短暂的权衡之后,看着星图上不断拔高的伤亡数据,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能保证有用?” 系统坚定道:【“余烬”比一颗星球死去的悲鸣更加深刻。】 所以临玉给出的回答是:“有用。” 只铿锵两个字。 司青做下艰难的决定,指尖在光脑芯片上轻点了几下,而后操作台的某个板块亮起。 他的手搭在发射器上,最终说:“那就拼一把!” “全体都有——”司青对着在场的所有士兵下令,“接下来,全力保证自身安全!” 无论什么时候,人总是最宝贵的资源。 对于司青来说,这是一场危险的豪赌。 他是第七军的将军,是整个基地必须坚守到最后的人,是应该认真做好每一条决策的人。 但或许是临玉的话太坚定,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短,司青知道临玉不是一个会说没把握的话的人。再加上她身份特殊,身为帝国的皇女,亲身远赴边境的王室,她绝对不可能亲手葬送这么多人的命。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接到命令的士兵迅速调整仿生机械的运行模式,紧接着,天边黑压压的“乌云”就以一种无法预料的速度,像是视频按下倍速键那样迅速奔涌而来。 黑压压的一片,就像末日的天空。 有人心中悲凉地祈祷:“至高无上的女神啊,如果我死了,请保佑我的家人。” 有人强忍住心中的颤抖,一眨不眨地盯着天空,已经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璀璨的星河都被黑压压的影子尽数遮挡,看不见一点来自外界的亮光。 星球的白天很短,无风的好天气到来时,晚上的月亮总是很皎洁。 今天看不见月亮。 今天看不见希望。 星兽迅速二次聚集导致的战况更加激烈,很多人哪怕只是自保都开始有些力不从心,正在此时,一架仿生机械突然启动装置升空,成为所有星兽攻击最显眼的目标。 “喂!她疯了?!” “不是说了自保吗?!这么多的星兽,她这是去送死!” 旁边的士兵不可置信,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架升空的仿生机械逐渐远去的尾焰。 然后。 星河沉寂。 【“余烬”兑换成功。】 精神海中的电子音带着微妙的笑意。 临玉的手上出现一颗白色的结晶,它在黑暗中闪烁着夺目的亮光,在压抑沉寂的战场中像是一颗人造的太阳。 一颗仿佛涤荡灵魂的太阳。 【“余烬”介绍:梦中布下弥天大谎,当我醒来,悔不当初,可新域已经来临。】 白色的结晶像火焰般开始燃烧,净化的力量辐射大地,整片战场的人们好像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像恐怖电影演到最高潮时突然没了电源,之后的事情,也就不必再经历。 人类沾上的污染就像遇水即灭的火焰般消失殆尽,痛苦于呼吸之间再无踪迹,就连星兽也是一样的。 和释律者净化时星兽痛苦至极的样子截然相反,这一次,发狂的星兽也瞬间平静了下来。 它们身上的污染已经很深了,可当这种仿佛洗净灵魂的力量覆盖己身时,那种近乎沉醉的感觉简直俘获了每一个存在的生命。 很温暖。 很舒服。 很安心。 ——就像进入了一场无边无际的幻梦里。 场面一时间很是震撼,一切都停了下来,乌泱泱的一大片星兽正在不远处聚集,是难以想象的数量,可安全性却是前所未有的高。 污染尽除,所有生物都沉在这种力量的涤荡下,偌大的战场居然无比安静。 临玉看着手中散发光芒的余烬,听见系统给出的介绍,在这片无边的静谧中抬眼看了看露出半片星河的天空,终于很轻地问了一句。 “这句介绍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哦。】系统说,【这只是“余烬”原本的主人临死前的话。】 “他是谁?他为什么会死呢?”临玉问,“有这样的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不知道哦。】系统还是这么回答,【上面蕴含的力量和释律者很像,或许他的主人最终走上了释律者的老路,因为基因本能,在绝无可能善终的双向选择阶段疯掉了呢?】 临玉看向此刻沉寂的战场。 “余烬”的光辉已经逐渐转向黯淡,在涤荡灵魂的力量洗礼中,生物开始慢慢地从混沌中苏醒。 如一场泽被万物的大雨降临干旱的土地,原本危机的战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安静下来,原本结局惨烈的战争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停下。 临玉回到地面,周围的士兵如梦初醒地为她让路。 星兽也纷纷苏醒过来,恢复了重伤但神智清醒的样子,然后对上了萨维尔士兵黑洞洞的枪口。 被污染发狂的星兽或许量子枪不管用。 但现在这种恢复正常的,绝对一毙一个准。 正常的星兽是恢复对危险的感知,在更大的危险面前,所有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在看见量子枪是如何让同行其他星兽瞬间失去生命的时候,其余星兽立刻撒腿就跑,一哄而散地离开了边境。 场面颇为壮观,星河彻底显露,星球的地表也终于明亮起来。 月亮出现了。 无风的夜晚,总是很美丽的。 星图上的局势逐渐明朗起来,司青的神色顿时放松下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精神紧绷许久,一朝放松,疲惫就迅速占据了大脑的高地。 司青踉跄了两步往后退去,浑身卸了力气般倒在身后的椅子上。 “真是太好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小章鱼伸出触手给自己暗戳戳地抹眼泪,也说:【真是太好了。】 第七军死了不少人。 但是在这样的污染规模中,余下的这些人简直能被称作奇迹。 基地保住了,军团保住了,战争暂且结束了,这就是足够好的结果了。 另一边,临玉脱离了仿生机械,站在战场余下的焦土上,看着掌心这颗已经不再发光的结晶。 周遭的人已经撤离了,现在就剩下她一个。 里面的力量消耗殆尽之后,结晶变成了透明的样子,就像一块珍贵的玻璃。 系统突然开口:【战争结束了?】 小光团子在精神海中扫描了一遍战场的情况,满脑袋都布满了问好。 【咦?战场的污染消失了?星兽也走了?】 临玉闻言,瞬间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怪异到底从何而来了。 “统子,你不记得?” 【我刚刚一直在想,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在这场战争中寻找生路,结果翻阅资料库的时候突然睡着了……好奇怪,这么危急的时刻我怎么睡得着的?!】 小光团子横冲直撞地唾弃自己:【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好废物qaq……】 临玉顿了顿。 她把手上的透明晶体举到眼前,透过它看着天上的星河月光,问:“你认识这个吗?” 系统这才注意到临玉手上的晶体。 【这是什么?玻璃片?】 “实际上,它叫‘余烬’,是你告诉我的——商城唯一兑换物。”临玉缓缓说,“就在十五分钟之前,这里面的净化之力骤然迸发,涤清了这片战场所有的污染。” 系统:??? 系统:!!! 千言万语说不清它的困惑,此时此刻,系统只缓缓憋出了一个字:【——啊???】 系统紧急去翻阅自己的核心资料,在一大堆有用没有的数据中,它根本没看见“余烬”的相关记载。 嗯,半个字都没有,比临玉的脸还干净。 临玉听罢,意味不明地说:“是吗?” 系统大惊失色:【宿主你要相信我啊宿主!我是那种有好东西藏着掖着的人吗?我要是真知道这个道具,肯定当场就说出来了!】 “没事,相信你。”临玉怜爱道,“做个笨蛋也不容易。” 系统:【……】 系统瞬间咆哮:【很早的时候就说过了,不要统身攻击啊!你这个丝毫不顾及别人自尊心的混蛋!】 临玉乐不可支,“我哪有?” 【你就有!你笑得好大声,你根本没藏过!】 “好好,我下次小点声笑。”临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随即立刻肃下的神情,“统子,你还是自查一下。” 系统茫茫然:【为什么?】 “你上次和我说,在自查还没结束的时候,你睡着了。” 那时候它还在惊异数据生命居然也会感到累。 【对啊,然后呢?】 “那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你还在和我说话,你说我很累了,需要休息……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然后我就真的顺着你的话,睡着了。”临玉说。 系统:【啊?!!】 它瞬间惊恐起来:【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啊啊啊宿主,我、我是不是……我生病了?】 【不不不对……应该是bug,等等……不该啊,bug怎么可能有在我之上的自我意识qaq……完蛋,宿主,我不会是被鬼上身了?!】 临玉一哽:“……” 虽然看现状是有那么点像鬼上身但你可是一个数据生命啊?! 一个寄宿在临玉精神海中的数据生命,哪来的什么鬼上身! 【那那那那怎么办宿主我还有没有救啊……】 “目前看来,那个疑似你第二统格的家伙对我们没有恶意。”临玉谨慎地说,“所以至少现在,你还是安全的。” 【呜呜呜……】 临玉向它承诺:“我一定会弄清楚事情的缘由,放心。” 它一定还会出现的。 不着急。 比起担心这个,目前更重要的事情,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解释这副场面。 目前生态院都没研究出来的东西,就这样被临玉用了出来,想必过不了多久,来自上层的试探就要来了。 但临玉不打算和皇帝玩这些试探来试探去的游戏了。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等到黑藤的事情结束,她就没有明面上的理由再继续留在边境。 ……可也不能回主星去。 第95章 就当我是难得一次善心 回到基地之后,临玉接到消息,说艾琳伤得很重。 她去看望了那个姑娘,艾琳身上的污染已经被及时清除,得益于此,她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艾琳躺在医疗仓里昏迷,临玉隔着玻璃看她。 系统说:【这姑娘的生命体征很微弱。】 临玉没走,过了一会,司青也来了。 一个高级将领亲自来看望底层士兵,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尤其是在战事刚刚结束的现在,司青应该有更多的事情去做。 “她很拼命。”司青叹息,“和她兄长一样。” 只这么一句话,原因就已经了然。 医疗室的气氛很紧张,许多士兵昏迷不醒,在治疗仓中静静地躺着,两人都没再说话,相顾无言的沉默席卷了这片空间。 良久之后,司青问她:“你受伤了吗?” “一点小伤。”临玉撸起右手的袖子,绷带一圈圈地缠裹着小臂,“不影响。” 司青识趣地没有问她那个解决污染的东西是什么,临玉没说,那这东西他大概率也不该知道。 “话说……”决策果断的上将一聊到这件事,就连语气都变得犹豫,“凯尔埃那件事……” “她想知道真相,我已经有了结果,但还没说。” “啊、啊……还没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司青怔愣着重复一遍,而后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其实他根本拿不住临玉到底会不会袒露真相。 尽管心中对临玉的人品有所决断,可很多时候,单单只凭借“相信”这么一点,都是远远不够的。 临玉看出他的顾虑,只说:“等她醒过来……先等她醒过来。” 她的脸上向来挂不上太浓重的情绪,喜怒哀惧都不明显,这句话却有些怅然地说了两遍。 第二天,短暂的日光冒了头。 日常训练结束之后,临玉在往回走的路上,心中漫不经心地想着些什么。 关于半个月前的战场上使用的“净化”方法却一点都没被探究。 太安静了,就好像上面根本不在意一样。 临玉心知不可能,随着时间的过去,她的心中也越发警惕。 但目前为止,什么都没发生。 时间恰好,临玉过了转角,雅辛托斯适时出现。他看见她,直直地朝着她走过来,目标明确地同她打了一声招呼。 年轻的教授扬唇:“在那样的战争中活下来……我就知道你一定很厉害。” 临玉的心情不是很好,对雅辛托斯的感观也在之前的坦白局和系统直言的厌恶中一落千丈。 她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借用地球流传甚广的一句话来形容,那毫无疑问就是…… ——这人是有点子邪门的。 还是离远一点。 她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什么事?如果不是黑藤相关的事情,那就不用找我——” “我是来道别的。” 雅辛托斯的观察向来敏锐,他瞬间察觉到临玉不耐的情绪和眼底不加掩饰的疏离,但无所谓,他不在乎。 看着临玉因为这句“道别”变得诧异的神色,雅辛托斯又笑,半是调侃地说:“要在临行之前给我一个拥抱吗?” 临玉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向后一步离远了一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抗拒。 然后才问:“异变黑藤的事情教授难道已经研究出成果了?” “当然。”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根小小的玻璃试管。 试管的口子被特殊的密封机械堵住,里面是流淌着的蓝色液体。 “做出来之后,我还特意把它染成了蓝色,怎么样,很漂亮?” 临玉也不懂这人什么癖好,好端端的东西非得弄成蓝色。 “机械的盖子里存放了芯片,我把制作步骤刻录在上面了,接下来正要去交给上将。” 雅辛托斯和第七军的合作只包括对新型污染方式“寄生”中的主角“异变黑藤”的相关研究,至于黑藤是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萨维尔帝国和释律庭该管的事情。 本质上来说,“寄生”的异变黑藤也是黑藤。 虽然被人为融合了人类的基因,产生了某些方向的异变,在特性上变得更难对付了些,可对于雅辛托斯来说,那只是研究时间的长短问题而已。 “污染我除不掉,这东西只能在保证不影响人体的情况下快速杀死黑藤,遏制黑藤进一步蚕食人体。当然,如果提前服用,那倒是可以规避被寄生的风险。但余下的污染……还得释律庭来解决。” 他眨眨眼睛:“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研究员,没什么净化的能力。” “东西是做出来了,实验体不够,还得你们军团多多实践。” 明明是这管液体的制作者,雅辛托斯的态度却很明显,他打定主意离开,就连后续的实践验证都不打算关注,好像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临玉点头,直言:“那就不打扰了,再见。” 说完就想跨步离开,把错愕的研究员甩在了身后。 “等等!”有些慌张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想知道。” 临玉脚步微顿。 “临玉……”他有些踌躇,像是下定决心之后鼓起勇气的头一遭,声音都有些磕磕绊绊,和那天晚上坦言自己毒杀皇帝的从容截然不同。 系统在精神海里加倍警惕,生怕他语出惊人,临走前给宿主留下一个什么大坑还谓之“惊喜”……这家伙装的很,刚去zy-592上接人那会,系统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还以为他真的沉迷科研单纯好骗。 现在系统不相信了。 它冷笑一声,在精神海里对临玉说:【看看他能讲出什么屁话。】 结果—— “对你来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轻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忐忑和小心。 很普通的问题。 “离经叛道的天才,第三星系的主和派头部研究员,第七军的合作者。”一个个头衔从她的口中被说出,最后,临玉转眼看向他,“就这些。” “不是。”他摇头,很是在意地重复一遍,“不是这些。” “好。”临玉叹息,“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遥远的边境线上,一艘已经航行许久的星舰停靠在第三星系的偏远居民星上。 这颗居民星的气候环境特殊,昼夜温差大,恒温科技是研发的重点。 现在正值夜晚,星球地表已经积累了薄薄的雪花,内里的恒温科技却能让房间保持在一个合适的温度上。 简程半靠着墙壁,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烟。 点燃之后他深吸几口,熟悉的味道炸开,无端让他的心情平静了一点。 浴室的水声响了很久,在一根烟快要燃尽时终于停下了。 浴室门被打开,朦胧的水汽中走出一个窈窕的人影。 简程叹了口气,掐灭了剩下的烟头。 “我说扶知淮你至于吗?几天没洗澡而已,还非得要停下来开间酒店。” 扶知淮冷笑一声:“谁像你这么糙。” “将就一下大小姐,第五星系那个星兽潮的阵势你又不是没看见,要不是我的星舰驾驶技术好,咱们得一块折在那。” 简程也是没办法。 萨维尔军部确实信守承诺,扶知淮交代把知道的东西交代清楚了,第七军就真给她放了。 只是…… 星兽潮来得太猝不及防了。 离开星兽的包围圈之后,两人定下目标,去找雇主慕容枳。 现在是境况,慕容枳就是两人的庇护伞,他被释律者带走,却没传出死亡的消息,释律庭也没有全星海公布有关慕容枳的处理结果,往好处想,说不定他还活着。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简程一手插兜,摩挲了一下口袋里的东西,想起慕容枳此前说的话:【最后一个任务,这里面是我十个亿的星币,帮我办一件事。】 【什么事值得你按照我最高价单子的两倍来下委托?】 【这东西保存好了,你随身带着就行。】 这是什么? 一张薄薄的机械造物,长方形,巴掌大,上面有个菱形的小凹槽。 【这里面只有一份文件,但需要唯一指定的钥匙才能打开。如果我死了,或者我突然销声匿迹,你得找机会把这东西送到第五星系的格薇尔·萨维尔的手上。还有,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手上有这个。】 格薇尔·萨维尔,简程此前见过。 “喂简程。”扶知淮皱着眉头喊他,语气不算太好,“要是雇主真的死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简程收回思绪,一摊手,“没了长期雇主,我依旧是星际雇佣兵啊。倒是你,大小姐,你打算做什么?” “要是发现自己无处可去,要不干脆一块干这行?” 扶知淮哼笑:“倒是没沦落到这个地步。” “好,真是遗憾。”简程耸耸肩,“这里是第三星系的边缘居民星,发展不算太顶尖,按照原本的速度,我们到达最高研究院还有三天。” “先说好,我不会做任何事情,我只是去确认慕小姐的安危。”简程说,“你要做什么,可和我没关系啊。” 扶知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放心好了,不会牵连你。”扶知淮别过眼,“我得在第三星系停留一段时间——这点和雇主的安危无关。” “为什么?那种地方也没什么好待的?要是就是脑子有病的研究员,要不就是像我这样通缉榜上的罪犯。你总不能是想去地下拍卖会转转?” 除非是到了慕容枳那个地位,否则有钱也禁不住这么造啊。 “管好你自己。”扶知淮冷声。 简程被这副态度气笑了。 “我说,当初赖恩星星兽灾变,要不是我救了你,还把你捞回了第三星系找了慕小姐庇佑,你能活到今天吗?” “法厄弥斯怎么把扶识清弄死的你没看见啊?” 明明逃都逃出来了,法厄弥斯还要对知情人下手,趁星兽灾变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候,直接送扶识清离开了人世。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他们几个知情者看的分明——虽然她本人并没有出现,但那就是法厄弥斯的行事。 至少慕容枳和法厄弥斯明面上对立,他只知道他的雇主对法厄弥斯有着深切的恨意,但这就足够了。 果不其然,慕容枳选择庇护了扶知淮。 扶知淮能有今天,确实应该仰赖简程的搭救。 只是—— 她的神色有些复杂:“为什么救我?” 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一个是第二星系的扶家大小姐,一个是颠沛流离的星际雇佣兵。 在亲眼目睹扶识清的死状之后,没有人会选择这时候得罪一位身居高位者。 但偏偏简程救了她。 简程一顿,话中随意收了三分:“你真不记得了?那你……就当我是个不图报的好人不就完了?” “喂!”扶知淮皱着眉,“到底是什么事?” “好好,告诉你也没什么。” 见她生气,简程半举双手,懒懒散散地认错,“我出自第二星系,简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星兽灾厄来了之后,我全家都死了。” 扶家惯来要维持自己的好形象,所以在这种周边灾厄发生时,总会付出点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 简程从废墟里爬出来的时候,分到的物资被其他人抢走,扶知淮落后一步看见,从还有余下物资的箱子里拿出一排营养剂,全递给了他。 简程当然知道这只是扶知淮维护信誉、建立优秀口碑的一种方式。 她是个聪明人,即便心中对这些灾民没有半分怜悯,可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 无论她怎么想,至少营养剂真的递到了简程的手上。 “就这样?”扶知淮不太相信。 简程哼笑:“就这样。” “我的命在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看来不值一提,但我自己在乎。” “星际雇佣兵早就没有良心这种东西了。”扶知淮嘲讽他,“你帮慕容枳做事的时候,我可是一点也没看出仁慈。” “那你就当我难得发一次善心嘛,大小姐。”简程勾了勾指尖,又想抽烟,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是勉强忍住了。 “现在你洗也洗过了,我们还得赶路。” 扶知淮还好说,简程可是榜上有名的星际通缉犯。 他摆了摆手,率先拉开了门,“在这里住宿容易被公约执法机关找上门,走。” 第96章 叛出萨维尔 第七军基地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王室宫廷侍卫队,卡洛。 他是司青多年前的战友,两人数年未见,本该好好叙旧一番,可当卡洛神情复杂地拒绝了司青的邀请之后,敏锐的上将就意识到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卡洛只说:“既然新式污染的事情已经得到了有效的解决方式,格薇尔殿下和蘑菇阁下就该回到主星了。” 司青愕然,下意识说:“不是还有后续调查事宜吗?之前那个扶家的说是法厄……” “这是陛下的意思。”卡洛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多年好友,“总而言之,陛下并不打算因为一件已经被解决的污染事件和法厄弥斯阁下交恶。司青,这件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 在宁关之后的战争中,第七军被新式污染折磨致死的人陆陆续续地增多,除了扶知淮的口供,现在就差一个即将被找到的证据,结果那位帝国的掌权者说——到此为止? 太好笑了。 “那、那陛下有没有派其余人来调——” “司青。”卡洛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侧过脸看向一旁仿古的石英钟,上面的秒针一下一下地转着圈,他盯了片刻,分明才十几秒,却感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两人相顾无言。 卡洛声音很低,身为察言观色的宫廷侍卫长,他本不该把这些东西讲给司青听。 司青并不在军部的权力中心,他只是第七军的上将,没有贵族势力傍身,科学院的商界的人脉也完全不足以司青接触更深的政治。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曾经是战友,卡洛只会来到第七军,刻板地转告掌权者的命令,然后出示正式的文书,再直接把临玉和蘑菇接走。 军部号称绝对公平,但这种公平之下掺杂了多少被掩盖的东西,就连身处其中成为二十三军团上将之一的司青都弄不明白。 对于皇帝来说,就算那些隐秘的东西被发现了,临玉再怎么样也是王室成员,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她绝对会像那些军部势力核心的贵族一样什么也不说。 但偏偏这么想着的时候,临玉用舆论让教廷介入了军部。 卡洛其实多少知道这位皇女的性格。 她和其他王室很不一样,如果她还是帝国的继承者,或许帝国真的会迎来一个足够好的明天。 余下的事情,卡洛不敢去想。 阳光从窗子边洒进来,病房敞亮干净。 接到卡洛来到第七军的消息时,艾琳刚好清醒。 临玉带着小章鱼来看望她,艾琳在治疗仓里躺了很多天,上面的透明隔绝顶被打开的时候,少女还恍惚了一下,想起身才发现自己没力气。 临玉扶着她坐了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少女思考一阵,伸了个骨头嘎吱作响的懒腰。“感觉睡了好大一觉……现在神清气爽!” “我还以为这次要死了呢……伤那么重,当时我的身上还都是污染,我想着释律者又没办法那么快赶过来,我这仿生机械的损毁程度还高到难以承受,还以为这次真要栽了……” 艾琳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还好还好,污染没了,我能撑到进治疗舱。” 临玉:“嗯,很幸运。” “对了临玉,当时你用的是什么东西啊?”艾琳突然想起身,猛然看向她,眼神亮晶晶的,“就那个东西,突然散发出特别舒服的气息,然后紧接着污染就消失了!” “是什么第一星系新出品的净化装置吗?太厉害了!” 普通人并不了解第一星系产品。对于污染一知半解的大部分人也以为这只是第一星系的某一次技术突破。 再加上临玉明面上王室成员的身份,她拿出这样东西,也只会被大多数人认为是王室可以得到的资源之一。 但实际上—— “不是。”临玉摇摇头,“它很特殊,星海独有。” 艾琳呆了一下:“啊?” “王室已经派人来把我带回去了,掌权者决心放弃继续调查有关新式污染幕后黑手的事情——反正雅辛托斯交出了可以遏制黑藤生长的特效药。” 艾琳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愣愣地看着她,脸色有些茫然。 临玉用某种凝重的语气跟她说:“你之前问我那件事,已经有结果了。” “是……是你哥哥的事情。” 艾琳的神色骤然僵硬了起来。带着某种不可置信的惊疑,她的轻松瞬间一扫而空。 就像抓住最后救命稻草般,艾琳紧紧地注视着临玉。期许能从她的口中听见什么,又害怕听见什么。 “你哥哥……是皇帝下令杀的。” 言简意赅,只一句话就交代了死因。 巨大的冲击山呼海啸般席卷了坚强又脆弱的灵魂。 足足一动不动了三十秒,少女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听见的究竟是多震撼的真相。 “你说……你说什么?” 是边境没了黑夜,污染尽数消失,还是她成为将军了? 军部不是全萨维尔最为公正公平的地方吗?直属于掌权者的军部……为什么会无视一个人的军功出现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像木偶一样木楞地转眼看向临玉,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宿主,时间快到了。】 临玉语速未变,认真地看着她,把凯尔埃被杀的始末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说到那句致命的话时,临玉顿了一下,可艾琳已经猜到了原因。 “就因为……一句话?” 临玉:“对。” 艾琳哭了。 她的哭泣没有声音,泪水面无表情地流,顺着脸颊滴落,沾湿了一大片的衣襟。 临玉陪着她坐了半晌。 “艾琳。”她吸一口气,“你……你打算怎么办?” 艾琳的神色黯淡下去,没回答,只问:“你原先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临玉说,“这是我去第三军查出来的。” “那就足够了。”她强忍住哭腔,眼泪掉的更凶。 无权无势的平民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无力,死死攥着自己的衣摆,从嗓眼挤出不甘不愿的话。 “那就……足够了。” ——因为你哥哥说,目前的萨维尔不如母星的君主立宪。 ——君主立宪? ——就是否认王室现在一手遮天的大权。他是少将,平民之光,敬仰追随者太多,一呼百应。 所以……所以皇帝下令杀了他,并用他人的污染记录伪造了一份作为保险,还把凯尔埃真正的死因隐藏了。 “我原本、原本就只是想知道哥哥的死因,现在知道也知道了,我、这就足够……足够了。” ——真的足够了吗? “足够”说了好几遍,不知道是在说服临玉,还是在说服自己。 阳光很暖,照在艾琳身上,她却没感到半点暖意。 帝国赤裸的黑暗被无情掀开摆在眼前,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很难承受住。 静默笼罩了这片天地,呼吸声伴随着驳杂的心跳,在胸腔中咚咚作响,几乎要冲破这层薄薄的皮肉。 “你想讨个公道吗?”临玉突然问她。 “怎么可能……”艾琳别过脸去,语气静到可怕,“怎么可能呢……那是王室,你也是王室,你能告诉我这件事,就已经……” “我只问你,你想不想?” 艾琳豁然看向她。 一个疯狂的念头浮现在脑海,她立刻抓住了临玉的手腕,红着的眼眶死死地睁大,红血丝爬上眼白,那双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抓住临玉的力气不自觉加重:“……我想。谁不想呢?如果真的可以……” “那就可以。” 临玉微笑,最后说:“真相已经告知,在它被广而告之前,你不能先一步说出去,不然皇帝会怀疑到你的身上。” “等等!你要做什么?!你不是王室的皇女吗?!” “很快就不是了。”临玉的语气有些飘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王室要我回主星去,我不能回去。” 临玉心知肚明皇帝要她回去是为了什么,主星是王室势力最大的地方,为了活命,此前只好委曲求全。 现在不一样了。 凯尔埃事件在前。 新型污染事件在后。 帝国灌输的教育让萨维尔人学会了拥护祖国,但同时也学会了拥护人民。 在一般的教育之后,就连贵族中都不乏希·温这样的人,军部的公平概念还要比一般的教育更深。 临玉没接受过萨维尔的教育。 她在弱肉强食的异变末日长大,从没承认过自己善良。 在危险的世界,善良是会被针对的。 可是这个世界比上个世界复杂多了。 很多时候,需要动脑谋划的东西,远比不上简单粗暴、不服就干的事情轻松。 临玉很想不服就干。 但她此前怕追杀,怕皇帝全星海下达通缉令,怕一整个星系还没被她撬动一个角就开始一面倒地抵制她。 现在不会了。 临玉觉得,时机差不多到了。 在临玉和艾琳聊天的时候,小章鱼全程没出声。直到临玉告知真相转身离开,小章鱼才终于看向临玉。 它问:【现在就走?】 临玉微笑:“对,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你的了。” 【可是精神力似乎没办法通过星网发声啊。】小章鱼说。 “没事的,小问题。”系统会解决。 她的声望值积分在使用“余烬”之后大范围提升,供得起系统大展身手,还能剩下几次定点跃迁的机会。 * 临玉把自己的相貌重新捯饬了一下,和之前加入军部时的敷衍不同,她从头到尾都改头换面。 系统导入了临玉上辈子的身体数据,就此模拟了一遍,然后给她套上了伪装。 定点跃迁开启,临玉直达第三星系。 与此同时—— 星网上出现了一个关不掉的直播间。 【……什么情况?我怎么突然进了这么个直播间?】 【这直播间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多人……好奇怪……】 【我去!我刚刚还在追剧呢,星网这一下把我干哪儿来了?】 【星网……出bug了?】 【不能,这可是星网啊……出这么大纰漏,萨维尔网络信息部那群人又不是吃干饭的!】 进来的人懵逼了一瞬,才发现进入这个黑屏直播间的人不在少数。 左上角的在线人数直线增加,单位从万飙升到亿,近乎所有此时星网在线的人都被拉了进来。 然后,众人面面相觑。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黑屏直播间,居然这么多人?发生什么了这是?】 【回楼上,你猜。】 【我不到啊jpg】 【莫名其妙,我要退出了,刚刚的毕业论文还没保存……我靠!怎么退出不了?!!】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在这里了……真是可怜的楼楼上,为你的论文默哀三秒。】 因为退不出去,被拉进直播间的受害者还这么多,众人都已经慢慢放松了下来,静静等着事情解决。 直到—— 直播间的屏幕终于在人数达到五十亿时亮起。 上面出现了一个之前隐秘地风靡了全萨维尔的类海族——一只章鱼。 章鱼头上戴着高清的金冠琼枝,让众人一下子就认出了它的身份。 【??????】 【啊??!!!!】 【等等,我没眼花我……】 【卧槽……教廷使者!】 小章鱼看着 “大家好。” 看着飞速闪过的弹幕,小章鱼几只触手无意识地纠缠在一起,片刻后才稳住身心,继续开口。 “或许很多人已经通过某些途径知道我了……我叫蘑菇,是目前的教廷使者。” 【蘑菇……好可爱的名字啊……嘿嘿,使者阁下也好可爱。】 【小小的一只,还会发荧光,针不戳。】 小章鱼咳嗽了两声,假装没看见。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它清了清嗓子,在一众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民众颇为慈爱的注目下,缓缓吐出了一个可以让帝国震三震的事实—— “王室的格薇尔殿下和我一起去军部调查有关新式污染的事情,然后格薇尔殿下在此期间发现了一件事。” 【怎么感觉好像要说什么大事……新式污染又是什么?】 【帝国不会真的遇到更大的麻烦了……】 “——那位平民之光凯尔埃少将,是被当今掌权者下令杀死的,只因为一句‘帝国当今制度不如母星君主立宪’的言论。” 弹幕陷入可怕的沉默。 随后,爆发出一连串的震惊和问号。 【啊?!!!】 【不是等等……我好像听见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凯尔埃少将居然死了?我们根本不知道任何消息!不可能……那可是军部……】 “格薇尔殿下亲口说的。”小章鱼定定道。 【那总该殿下亲自露面说明?!这种事情……这么大的事情好歹我们也不可能你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就是……那可是军部!】 【军部可是绝对公平的地方,即便少将只有一句言论不当,那也不该轻而易举地死了,甚至连死讯都被瞒着!】 【就是啊,那可是军部!!】 【你说是格薇尔殿下告诉你的,那她人呢?!】 小章鱼人性化地叹了口气。 它抬起触手点开一个视频。 上面弹出格薇尔的脸。 “大家好。”临玉微笑,“这是提前录制的视频,当你们看见时,说明我已经离开了萨维尔。” “现任皇帝做的事情令我羞愧难当,我实在是没脸回去,再加上回去一定会面临的生命威胁……” 她顿了顿,唇角轻勾,心情看着很不错地补充:“所以——我决定单方面和这个狗屁王室断绝关系,对,就是这样。” 好小众的词汇。 就像一个大浪突然拍过来,把人拍傻了都。 第97章 无关紧要 格薇尔要和王室断绝关系。 【啊?????】 【不是等等……】 【好冲击的话,我有点受不了……】 而视频还没结束。 临玉的声音还在继续。 “凯尔埃的事情是真的,除此之外,本来这段时间,新式污染的事情要有结果了,雅辛托斯教授研制出了遏制寄生藤蔓生长的特效药,犯罪者到底是谁眼看着就要水落石出。” “没错,新式污染是人为的。” 人、为、的。 画面中的临玉神情有些悲戚。 “军部有不少人死于新式污染,皇帝却在这时候放弃追查真凶,让我和使者尽快回到主星,为什么呢?” 她自顾自答:“当然是因为,陛下和幕后黑手之间……有合作关系啊。” 他一点都不关心边境死去的士兵。 他只在乎他自己。 小章鱼关闭了视频。 “就是这样。” “格薇尔殿下……因为知道回去之后难逃一死,所以选择了叛出帝国。愿女神保佑她。” 小章鱼看向干干净净的弹幕,心知事情冲击太大,众人还沉浸在信息中没缓过来。 新消息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刚刚才得知帝国出现了新式污染的众人在短短五分钟的时间内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 ——帝国边境出现了新型污染,要王室和教廷共同派人协助调查。 众人:完了帝国遭难了! ——污染被解决了。 众人:还好还好,解决了就好。 ——宣扬绝对公平的军部其实并不公平,平民之光凯尔埃少将因一句话而死。 众人:不是等会……什么?! ——新式污染是人为,幕后黑手和皇帝之间有合作,于是死者的生命都不重要。 众人:…… 众人沉默了很久,艰难思索话中的信息。 思索失败,彻底宕机。 有人颤巍巍地问:【这些事……真的……是真的?】 太匪夷所思了。 人生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萨维尔人深知这一点,除了在某些巧合时会虔诚地祈祷女神保佑之外,大多数时候,所有人都清楚—— 除了无面女神,世界有很多事情都是科学唯物的。 遇事不决,女神神谕。 但…… 【我更倾向于这件事是真的……女神总不可能下神谕说要让格薇尔殿下和王室对对着干?】 【大家都清楚,女神在我们的心中永存,但现实中没人可以听到祂的声音。祂无处不在、庇佑整片星海,我们都只是祂慈爱注视扫过的生命。】 这话取自所有萨维尔人入门级的宗教义务教育必备知识点,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王室和教廷的关系众所周知,算不上太坏——至少还能维持表面和平。 但也算不上太好——至少在十二年前那场轰动帝国的宫变之后,二者的关系就一直僵着。 但这些消息加在一起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有些人没缓过来,不愿相信就连萨维尔人公认绝对公平的军部也会出问题,有些踟蹰地发出文字。 【不一定……毕竟那可是军部!当今的陛下决策英明,我们都看得到,他绝对不可能用私权做这些……】 此话一出,原本心中就惊疑不定的人更加动摇。 【对啊,为什么呢?军部的绝对公平就是王室拉拢人心的卖点,没道理……但、但凯尔埃少将的死……】 顶着金冠琼枝的小章鱼看着弹幕的讨论,什么也没说,给足了时间让国民们自己发现问题。 热烈的讨论刷了一道又一道,以一种几乎看不见内容是什么的速度飞速往上滑成一道道白影。 直到有个人用打赏的特效在直播间最上方挂上一句加粗的金色滚动字体,上面醒目地展示着几个大字—— 【如果不是,为什么格薇尔要叛逃呢?为什么格薇尔要说自己要是回到主星必死无疑呢?】 一句惊醒梦中人。 对啊。 如果当今的皇帝真的问心无愧,凯尔埃少将和死和掌权者半帝国币的关系都没有,新式污染的幕后黑手也和皇帝没有联系,为什么—— 发现了这些真相格薇尔要叛逃,把真相转由教廷使者公布呢? 因为在帝国法规定的地位上,教廷和王室的地位是对等的。 真相由教廷公布,就算王室再怎么不悦,至少教廷使者性命无忧。 【可那毕竟是他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呢?”仗着这个直播间有临玉的技术支持,黑客都黑不掉,小章鱼张口就说,“帝国之前有一位高调的殿下,叫霍格。” “大家有没有发现,他已经很久没在公众面前露面了?” 【我记得霍格殿下!他之前公开露面的时候,星网上还有帖子讨论过他的长相,霍格殿下和现任掌权者年轻时最像。】 【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话说霍格殿下去哪里了?】 释律庭对全星海公开通报过霍格的罪名:传播宇宙污染罪。 但是王室好面子,在萨维尔境内把消息封锁的非常死。知情者少之又少。 哪怕有听见这个消息的国民,也只是以为那个已经处死的罪犯和自家殿下重了个名而已。 小章鱼蹦着触手努力不掉逼格,深沉道:“霍格已经被这位皇帝当做筹码卖给第三星系了。” “不过第三星系还没到,他就先一步被释律庭带走,现在……大概是过世了。” 【所以,格薇尔殿下就是看清楚了这一点……知道清楚真相的自己不可能被皇帝放过……才……】 小章鱼点点荧光脑袋:“对,就是这样。” 舆论是一把相当厉害的双刃剑。 当今的掌权者当然可以利用舆论来保持王室的至高无上的领导地位——没办法,谁让王室没有教廷得天独厚的信仰条件。 国民不是傻子。 同为神眷者,权力荣华精神强度尽享的王室,和在风雪中修行数年从未踏出极北一步、潜心供奉女神的神职人员,二者比起来,前者可舒心了太多。 甚至不少贵族都是因为王室的存在而存在。 封赏爵位和领地、享受特权和财富……这些人的存在简直就是星海时代的一个笑话。 一个让人不敢发笑、只好忍气吞声的高阶层笑话。 女神不会把祂的子民分成三六九等,教廷也不会。 所以当十二年前教廷选择和芙兰·萨维尔合谋反叛时,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加入其中。 【居然是因为这样……】 【格薇尔殿下……她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 “格薇尔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主星的王宫中,看着主星ip都无法介入、且无法发言直播间,皇帝气地把手上第三个母星工艺的茶杯摔在了地上。 价值千金的东西在精神力动荡的碾压下碎成无法复原的瓷器粉末,可没人为它的逝去心痛哪怕一秒。 所有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皇帝的怒火。 是啊。 格薇尔怎么敢的呢? 她大摇大摆地蔑视皇帝的命令,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帝国境内。 从边境出发,卡洛分明亲自去了第七军基地,一个晃眼的功夫临玉就如人间蒸发般消失无踪了。 ——只有教廷使者还在。 卡洛在第七军的基地找了一会,实在没找到人,汇报完事情之后就先带着小章鱼回了主星。 谁能想到呢? 一回到主星,小章鱼就开始搞事情。 开直播全帝国公开王室不可言说的隐秘。 哈! 真是好极了。 皇帝要被气笑了:“不是说没监测到离开的踪迹吗?她怎么走的?” 第七军那么大的地方,走了个皇女还没人发现?! 皇帝一直都知道这个女儿有秘密。 最值得在意的就是那一手就连帝国信息部也没有查出来的网络技术。 弗拉基米尔的事情,一开始被揭露只是因为那几张照片。 可那几张照片源自哪里呢? 也找不到。 可他知道这是格薇尔那个女儿的手笔。 没人回答。 卡洛只是说:“是属下办事不力。” 本着不多费时间的原则,卡洛选择先把教廷使者接回主星。 他已经向上汇报过这件事,当时的皇帝认为那只是格薇尔的挣扎,没在意。 而卡洛知道临玉很有主见,或许她只是有什么事要做,太着急,没想到…… 临玉消失了。 第七军的上将司青被急召回到主星。 面对掌权者锐利的眼神,司青勉力平稳自己的心跳,一板一眼地汇报:“第七军的大小星舰、飞船数量都没有少。” “系统没有监测到人员外出。” “调用殿下门口狼道廊道的监控,她进了门,没再出来过。她的室友重伤未愈,还在医疗室的病床上躺着,没在房内休息。” “窗口、外围的铁扫林和战场都已经逐一排查,确认无生物踪迹。”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司青心不在焉地瞥到卡洛的眼色,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补充一句:“陛下,我的汇报到此结束。剩下的……请您定夺。” 坐在上位的掌权者右手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消失呢?” 因为格薇尔特殊的手段吗? 皇帝在一片静默中目光沉沉地看着直播间的事态发展,最终轻飘飘地下达了命令。 “去广告星海,谁看见萨维尔星系的格薇尔·萨维尔,带着她死亡的证据来见我,我可以答应那人一件事。” 在场众人心头一震,不可置信自家的陛下居然真的做出了这种决定。 “那毕竟是皇女殿下……她这次的任务完成的很出色,为什么不能多给一个机——”卡洛想为她争辩几句,可瘦皇帝根本不会在乎。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皇帝视线一扫,看着宫廷侍卫长眼中的怔然,顿时笑了。 “卡洛啊卡洛,我没追究你救走芙兰那个叛徒的事情,你反倒得寸进尺了?” 只一句话,像是全星海最锋利的刀片,薄如蝉翼却见血封喉,瞬间击中了求情者的要害。 芙兰。 芙兰·萨维尔。 对十二年前那场宫变有所了解的人都该知道这个名字。 一旁的司青豁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眼中的不可置信比侍卫长本人的还要浓重。 “什么——?!”司青几乎失声,“卡洛你做了什么?!那可是发动宫变的罪人!” 芙兰·萨维尔没有死,而是被他身旁这位朋友胆大包天地…… ——救走了?! 卡洛闭了闭眼,有些涩然地苦笑:“原来陛下什么都知道。我还以为这么多年您未曾提起,是当初我隐瞒地够好呢。” 皇帝冷笑一声:“在你的心中,芙兰·萨维尔才是最好的帝国领导者,是这样吗?” 实际上,前一任皇帝中意的继任者本该就是芙兰。 是皇帝和雅辛托斯合谋,雅辛托斯毒杀了前任皇帝,让现任有了抢在妹妹芙兰之前上位的机会。 这件事本该烂在没人知道的尘埃里,成为历史中不值一提的过去。 但是芙兰没死。 对啊。 好端端的人,怎么没死呢? 在芙兰彻底断气之前,是卡洛救下了她。 “不是!不是这样的!” 卡洛慌张地替自己辩解,“我只是想着……芙兰殿下已经失去了行动力,哪怕就此醒来也只能成为一个无名无姓的废人,她绝对不会对陛下您的统治造成哪怕一点点的威胁!” “她求我救她,我……” 卡洛承认自己的心软,说来可笑,一个上过战场的人居然对生命的流逝感到不忍心,“我只是觉得……既然尘埃已经落定……” 因为善良选择救芙兰一命。 因为善良选择替格薇尔求情。 卡洛不知道内情。 不知道皇帝登上这个位置的方法不够名正言顺。 不知道皇帝真正想要格薇尔死的原因是什么。 不知道这位标榜自己勤政为民的陛下心中有多强的对权力的掌控欲。 他只是见了太多悲剧,私心想做些什么。 “我没想到,您会给谢镌之阁下一个意识提取器用以保存芙兰殿下的意识……” 他以为那个意识很快就会暴露并非芙兰的事实,只要谢镌之把意识导出,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卡洛心惊胆战地等了六年,直到谢镌之去处理弗拉基米尔身上的污染。 “直到谢镌之阁下说,‘芙兰’被他杀死,他和萨维尔的关系从此两清,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他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他想找个机会去见见谢镌之,向这位执着多年的释律者坦白真相,可这位释律者一直在那片信号都不常有的奥兰多09星域,据说是疯了。 “芙兰还活着”本该就此成为一个秘密。 只是这样而已。 司青有些复杂地看向好友,良久说不出话来。 皇帝摆了摆手。 卡洛被人带了下去,司青有些担忧地看过去,也不知道自己的好友会有什么处罚。 他还留在原地,只听上首的掌权者说:“悬赏照旧,你去转达各大军团。” “要是见到了格薇尔,谁能把她处理了,谁就是第七军的新上将。” 第七军的……新上将。 司青浑身一震。 说是绝对公平…… 呵。 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转身离去。 过了三天,司青看见帝国官方发布的公告。 【——宫廷侍卫长卡洛窝藏十二年前的宫变主谋之一,现已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人们的注意力总是有限。 旧事重提,成功转移了帝国大半人民的视线。 ——代价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宫廷侍卫长的生命。 司青手一抖,终于明白了三天前为什么皇帝无故提起卡洛私藏芙兰的事情。 芙兰已经失去了精神力,成为毫无威胁的废人一个,隐姓埋名在其他星系生活,可就算这样…… 卡洛还是会死。 某种酸涩的情绪混着难言的复杂,瞬间盈满了心头。 卡洛死了。 对。 为了转移民众的视线。 ……卡洛死了。 第98章 第三星系 第三星系相当极端。 这里有全星海最纸醉金迷的享乐城,也有全星海最混乱无序的贫民窟。 这里有世界上科技水平最高的研究院,也有星盗、通缉犯、雇佣兵聚集的地下拍卖场。 萨维尔帝国已经发布了通缉令,临玉要想遮掩身份,就只能来到第三星系。 使用声望值积分兑换顶点跃迁后,一人一系统如愿以偿地降落在了某个街道不起眼的巷子死角中。 黑发黑眼、改头换面的她看起来和那位皇女没有任何关系。 为了保险,临玉选择了最朴实无华的遮掩方式——披上一件足够宽大的袍子。 说起来,她本来还在为遮掩相貌而发愁,这件袍子还是从抢劫者身上扒下来的。 没错。 抢劫者。 从降落的巷子走出来后一个照面,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身上的穿着价值不菲啊……”男人摸了摸下巴,拿出刀子对着她的脖颈,“识相点就乖乖听话,把身上的钱交出来,我就勉强只割你几个器官……” 第三星系民风淳朴。 星际时代,还有这种朴实无华的持刀抢劫方式,临玉也是开了眼了。 临玉上下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男人感觉被挑衅了。 “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呃!” 话还没说完,男人就被瞬间夺刀反制了。 她拒绝了男人蛮不讲理的要钱提议,狠狠地收拾了对方一顿,在对方瞬间睁大的眼睛惊恐的注视下,把对方身上的袍子给扒了,然后让系统比对了一下袍子后面那张人脸。 【确实是星海公约执法组织公布的通缉犯之一。】系统给出靠谱的答案。 临玉一脚踩在他的脖颈上,男人无法动弹,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刚刚在他眼中还柔弱无害的肥羊瞬间变成随时要他性命的刽子手,男人想认错,一张口,却连说话都只能发出几个气音。 临玉手上轻轻地摆弄这把刚刚还在威胁她的刀:“我知道你,公约执法组织的通缉犯,对?” 男人的表情精彩纷呈,从惊恐到痛哭流涕只花了几个呼吸。 这人不会就是公约执法组织的人……难不成他真要栽了? “知道我要说什么吗?”临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漆黑的眼中呈现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 男人的表情已经要绝望了。 他做的事情牵扯几个种族,珍稀星海公民都被他掳去了地下拍卖场做商品,所以现在,一对上这样的境况,他瞬间就心虚了。 “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您是来追查那条海妖的下落?我这里有邀请函!我——”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是临玉没说破。 她只是顺势道:“把身上的钱全都交出来。” 男人:“……” 意识到她好像并不是公约执法机构的人,男人犹豫了一下。 临玉立刻加重了脚下的力道,他几乎要被踩断气,艰难地躺在地面上用力地呼吸,胸腔一起一伏地震颤。 “我、我给……” 他抬起被植入了光脑芯片的右手,“密码……0108……里面有三千万星币,求求您放过我……” 临玉:“不够。” “我浑身上下就剩下那张邀请函最值钱了!!!” 临玉吝啬地捡起那张掉落在地的邀请函,烫金的花体星际通用语写着拍卖会的时间。 临玉眉梢微挑:“没了?” “没、没了……” “真是穷鬼。”真穷鬼临玉如是说。 系统叹为观止:【宿主,你这适应速度也太快了。】 好像一个天生的土匪。 临玉面不改色,把男人身上所有的东西给扒掉,为了眼睛着想还是给他留了一条底裤,然后…… 被抢的男人呼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依照第三星系不成文的规矩,自己应该会被放过……虽然被丢在大街上太丢脸,但至少自己还是能回去的。 这人打劫的手法这么熟练,肯定是个老惯犯,说不定一样也在通缉榜上。 到时候带上兄弟来报复…… 可惜这样的畅想还没结束。 当着他的面,临玉拨打了星际公约执法机构的热线。 “喂,我要报警。” 无视男人瞬间天崩地裂的表情,临玉淡定地又踩了一脚,“通缉榜上是五十三位……对,就是他,我刚刚看见他在第三星系的幽兰27上的窄巷里抢劫了一个可怜的弱女子。” “是啊,那个弱女子可惨了,手无缚鸡之力还被他威胁要挖掉器官拿去卖钱……你们快来,就在我现在和你们通话的这个坐标!” 系统:【宿主,你真的,好熟练啊(那种语气)。】 星海公约执法组织。 其地位相当于临玉上辈子世界的警察。 和顺道的时候会抓一下通缉犯、但主职清除宇宙污染的释律庭不同,星海公约执法组织就是专门抓通缉犯的。 除了萨维尔星系的通缉令他们不管,余下的第一、二、三星系通缉犯都是他们管。 临玉当然知道自己在榜上,但是现在她彻彻底底改头换面,她犯事了吗? ——没有啊! 男人:!!! “你他妈无耻!” 临玉冷笑:“你就很磊落了?” “拐卖人口是……没记错的话判多少来着?” 系统:【星海很重视生命安全的,尤其他自爆拐卖的稀有种族,至少三个宇宙纪起步,最高死刑。】 星海规定一个宇宙纪九十八年。 除了特殊稀少的种族,一般人别说三个宇宙纪,就连要活完两个宇宙纪都难。 临玉拉长了调子,意味深长地说:“三个宇宙纪起步,最高死刑啊……” 男人:!!!!! 脚下的人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额头青筋暴起,整张脸都开始红温,他想开口说话,因为氧气摄入被迫减少而脑袋阵阵发昏,头晕眼花的他满脑袋只剩下一个念头—— 赶紧跑! 临玉不想在这里守着他,精神力如尖锐的利刺扎进他的脑海,男人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的挣扎,瞳孔的焦距在一瞬间放大。 普通人的大脑总是脆弱的。 精神力这种东西,萨维尔人尚且有抵抗的方法,一般人要是碰见这样的攻击,那就只能祈祷下手的人仁慈了。 “走。”她抬脚从他身上跨过去,“地下拍卖会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呢。” 【宿主,不先去找切割石头的地方吗?】 “那个不着急。”她摆摆手,“我们先避避风头。” 来自萨维尔帝国的追杀很急,一人一系统直接通过定点跃迁来到这里,系统却已经查到了被挂在通缉榜上的“格薇尔”。 总而言之,临玉身上披着刚刚打劫来的袍子,带着男人的邀请函,顺着上面的地址走到了地下拍卖场的位置。 很难想象星际时代还有这种地方。 距离拍卖会开始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临玉无事可做,身上虽然有着刚刚打劫来的钱财,但也不打算下手买什么东西。 她倒是打算转卖一点无关紧要的珠宝首饰——嗯,就是萨维尔王室的那些。 正所谓,来都来了。 就算不买点什么,那也要赚点什么。 系统:【你已经赚了三千万星币了,在这个物价贵的要命的地方,宿主甚至可以去最好的酒店住上两年。】 “三千万只能在这种地方住上两年时间?” 【毕竟咱们不摊牌身份嘛……宿主也知道,这种地方要是讲自己的真实身份,那简直跟告诉别人“对,我就是通缉榜上的某某某”没区别。】 尤其萨维尔王室还把临玉的悬赏额定地很高。 【据调查,这种地方的店面收入很高,但是要上交给研究院的钱占据总营收的百分之六十。 “……你说多少?” 【咳,百分之六十。】 本来消费就不便宜,还要上交百分之六十的营收给第三星系研究院,所以价格只会更加惊人。 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的和这片灰色地带的关系密不可分。 商铺上缴营收,作为研究经费支持第三星系众研究员的奇思妙想,再加上这里雇佣兵通缉犯应有尽有,想做点需要人体“配合”的实验也是轻而易举。 依照公约,第三星系也需要为抵抗宇宙污染的蔓延做出努力,第四星系本就挨着第三星系,研究院的话事人只消把不必要的废物丢到边境去,就可以镇压其他人蠢蠢欲动的心。 总而言之,不管激进派还是主和派都对生命缺少敬畏,奇思妙想建立在纯粹的科学上,生命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最高研究院的势力比想象中庞大太多。 就拿激进派臭名昭着的法厄弥斯举例,她的智慧星海仅有,性格也是一顶一的随心所欲。 法厄弥斯只喜欢研究,成果却会公布全星海。而不只是她,除她之外,研究院还有很多这样的人。 看似是平平无奇研究员,实则背后少说有五个合作势力的大有人在。 这片罪犯聚集的幽兰27星域分明众所周知,现在还没被公约执法组织给一锅端掉的唯一原因就是——第三星系研究院的背景很深。 深到足以阻挡公约执法组织的脚步。 “这么说的话,那个人其实没办法被公约执法组织带走了?” 【不一样啦,宿主这种明摆着的、已经报过案的,第三星系不能阻挠……毕竟是名义上管着第三星系,虽然幽兰27已经够猖狂了,但至少也要给点表面上的……呃,就是你懂的?】 懂了。 怪不得那个男人说她卑鄙。 原来按照第三星系阴暗面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能把别人的事情举报到公约执法组织吗? 那个拐卖犯自以为上交了全部的钱财就能安然无恙,没想到临玉是个新来的,根本不知道这些规矩,以一种雁过拔毛的土匪形象反制他、把他痛扁一顿,扒光他的衣服让他颜面扫地,并抢走所有钱之后,还一通电话打给了“禁忌”。 系统摇头晃脑:【遇见宿主真是他的福气啊,一般的通缉犯哪有这个好运气早日踏上洗心革面的路呢?】 【不就是被关至少三个宇宙纪吗?换个思维方式,这是端了一辈子的铁饭碗啊!】 临玉被逗笑了。 用自己抢来的、丝毫不心动的钱去商铺买了需要以万为单位计量的普通水果,临玉一边啃,一边在拍卖场的外围街道逛了一段时间。 街上的许多人放在正常人生活的社会都是奇奇怪怪的。 放眼望去,没几个人露出了完整的脸。 临玉身上披着个黑袍子,站在人群中居然一点都不突兀,甚至存在感还很低。 她的身量比成年男性要瘦弱一些,在人群中就像一条灵活的鱼般穿来穿去。 拍卖会场外的这条街很小,来往的人却一点都不少。 临玉目不斜视地路过那些卖未知生物器官的摊子,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难以忍受的汗味,如粘稠的鼻涕般挥之不去。 “这可是今天新到的矿石!星魄矿!大家看看这个花纹和闪烁的亮度……只要八百万!” 一道推销的声音传入耳中,临玉脚步微顿。 ——星魄矿? 【宿主,我们要切割的也是星魄矿!】 那块慕容枳留下的星魄矿材质的标志已经黯淡无光,随着人群凑上去看,临玉终于得见星魄的美丽。 矿石上的微光闪烁,就像隔着夜晚的云层看朦朦胧胧的星星。 旁边有人嘲讽:“得了!你这矿石的亮光都不纯粹,少坑人了!要是真的值八百万,它就该在拍卖场里!” “还不是因为发现自己费心费力挖出来的星魄纯度不够,拍卖场不收,为了挽回损失才在这里叫卖!” “还八百万呢……估计实际价值还不到一百万!” 众人围在这里只是看热闹,但根本没人开口出价。 临玉收回视线,正打算走,又听见那个卖星魄的人憋足了劲开口:“只要买了这星魄,我就再附赠……附赠一个绝对重磅的消息!绝对价值千金!” “就你?你能知道什么?” “要是你真有价值千金的消息,还用得着在这里卖廉价星魄?” “不信?那就不信呗,我可以透露一下,这一次的拍卖会上,会出现一个极其罕见的商品!”说到“消息”,卖星魄的人底气都足了起来,一副别人爱买不买的样子。 ——和这次拍卖会有关? 人群中还真就有不差钱的主,直接大手一挥,冷笑道:“八百万是?好啊,反正也就几个任务的钱,我买了!” “你就把消息当众给我说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讲出什么重要东西!”他阴恻恻地威胁,“要是这个消息没令我们在场人满意……你就……”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卖方一眼,“交出你的一条腿去喂星兽,怎么样?” 系统怪叫一声:【好、好残忍……第三星系名不虚传。】 那人一愣,旁人却开始笑着起哄。 “那可是八百万啊老板,这么大的生意都不做?” “哈哈哈……不就是一条腿吗?好歹一条腿换了八百万呢!” “我……我……”那人憋了半天,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憋到涨红,他一咬牙,“谁说这生意我不做了?我当然要做!” “那你倒是说啊!” 他:“先转钱!” 三言两语加上一块品质不好的星魄,八百万流入未实名的账户。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深呼吸一口气,在围观者的催促下终于开口:“今天的拍卖场商品中,有一只新到手的海妖!” 海妖。 临玉对这个种族没有概念,只知道数量稀少。 但旁边围观的人却重重地倒吸一口凉气。 “卧槽……!” “那可是海妖,谁有本事抓住……今晚的拍卖场肯定很有意思!!” “估计那海妖就是研究院那几位争抢了……呵呵,我们看看就好。” “什么看看就好?没邀请函连看看都做不到。” “海妖”的消息一出,周遭瞬间炸了锅般激动起来。 临玉摩挲了一下从那个拐卖犯手中得到的邀请函,面露沉思地离开了这里。 时间差不多了,临玉转身进入了拍卖场。 第99章 久别重逢 跟着前方的人潮往拍卖会的会场走,到了门口,有侍者来查看邀请函。 到临玉时,她把邀请函递出,等待了一会,本以为接下来自己能顺利随着人潮进场,却突然被侍者拦了下来。 “请等一下。”侍者低眉,态度恭恭敬敬,“您的包间在这边。” ……包间? 这张邀请函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侍者后退几步,以手朝着一边做出“请”的手势。 临玉跟着他往包间的方向去,周遭探究的眼神被抛在身后,她跟着侍者走过长廊,路过扇近似的大门,终于来到了标注着“104”的包间。 侍者说:“这是符主管为您特意准备的,主管说,您带来的货物被激进派的研究员看中,不作拍卖。为表歉意,这里有十个亿的星币,请您笑纳。” 他双手递上来一张薄薄的卡片,里面装着数额巨大的、足够一个人不愁吃喝三辈子的星币。 十个亿。 临玉若有所思。 这第三星系地下拍卖场得是多暴利,这么多钱说给就给。 自己抢劫的那个男人不是个拐卖犯吗?他到底是卖了什么东西……不是一般的人类? 侍者见她没回答,默认她已经答应,正准备离开,又听她说:“哪位大人看中了我的货物?” 她想多了解一点有关第三星系的事情让系统补充资料库,结果下一刻,侍者的口中说出了一个临玉意想不到的名字。 “是慕容枳慕小姐。” “……等等。”临玉突然打断了他,这个名字实在熟悉地过分,临玉前段时间刚刚见证他被释律者带走。 系统犹犹豫豫:【有没有可能是重名?】 此话一出,系统自己都沉默了。 开玩笑呢?慕容枳又不是无名之辈,谁敢和他重名?! 路西斯好歹也是释律者。 释律者在进入双向选择期之前,凡事皆以释律庭的命令为先,这是星海公认的事。 被他以传播宇宙污染罪带走的慕容枳怎么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不可能被放回到第三星系? 看着神色平静的侍者,临玉语调微扬,又问一遍:“你说谁?” 贵宾专用包间内寂静一瞬,昂贵的仿古式水晶吊灯在头顶投射出明亮的光,打在临玉的身上,映出半片阴影。 她的语气说不上好,此刻还背着光,身着黑色袍子无端给人某种难言的压迫感。 侍者心中一紧,连忙再次回答:“是慕容枳慕小姐。” “慕容枳亲口说的?” ——直呼其名? “……不是。”侍者微顿,心中暗自猜测这位卖家来头不小,态度也越发恭敬了几分,“符主管说的,您要是想知道更详细,我可以为您联系他。” 按理说区区这么一件小事没道理惊动主管,但顾及着这位卖家或许不好得罪的背景,再加上不做拍卖的本就是他带来的货物,侍者权衡利弊,还是谨慎为上。 贵宾室包间的门被关了起来,临玉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啃了两口。 系统问:【宿主,你说他们真的认出你是卖家了吗?】 临玉打劫的是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虽然男人卖货物的时候身上或许披着袍子,但光是看身形都知道二者不同? “或许发现了不同,但是他们不在乎。”临玉摆摆手,“毕竟这可是杀人越货都无所谓的第三星系,拍卖会势力不小,邀请函就那么多,估计以前杀人越货的事情也常有发生。” 所以拍卖会干脆就认邀请函不认人。 拍卖会开始了。 包间内突然开启了全息屏幕,实时投映下方的会场。 台下的拍卖师巧舌如簧地炒热气氛,展品被摆上拍卖桌,拍卖师身后巨大的显示屏上全方位地展示着展品的样子。 临玉看了一会,突然想起自己顶替身份的原卖主。 拐卖犯。 一个货物足以登上地下拍卖会的拐卖犯。 她只记得那个人说自己拐卖的稀有种族,但具体是什么还真不知道。 包间的桌上放着一本小册子,上面是今晚拍卖的所有展品的清单。 展品不算少,临玉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突然发现这上面没出现之前听闻消息中的“海妖”。 结合侍者说她的货物被慕容枳看上所以不作拍卖…… 系统惊叫:【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那个男人该不会是拐卖了一只海妖?!!】 “拐卖海妖判什么刑?” 【让我找找……啊,找到了!《公约生命安全篇》第572条,拐卖星海公民判刑细则上说了……人类……一个宇宙纪……类海族……三个……海族……视寿命判决去边境服刑七十至六百年,期满之后执行死刑。】 别管合不合理。 反正公约写在那里就是合理的。 系统说:【蘑菇那种单形态的水生公民就是类海族,而海族,比方说那只被拐卖的海妖,就是海族。】 宇宙神奇、星海之大,临玉身处这个世界这么长时间,在听闻星海中还有这么多形态和人类迥异的种族时,也还是会有种不真实的恍惚。 “海妖是什么样子的?”她随口问。 【不知道。文字记载说海妖也是天赋者,天赋的侧重方面更倾向“蛊惑”,这点倒是和母星时代的神话书籍有着微妙的相似。而且——不管男女,都长得很漂亮。】 临玉没见过海妖。 系统也没见过。 它在网上冲浪这么久,愣是一点新鲜的海妖影像都找不到。 《公约》对于备案的稀少族群相关的保护简直不是一般的严密。 因为海妖的天赋,再加上《公约》严密的保护,一般人就像临玉这样连见都没见过这个种族,哪怕见到了也不一定抓得住,抓住了也不一定能够跨越一个星系来到这里。 所以哪怕地下拍卖场这种地方,海族也是一等一的稀罕货。 了解了一下有关海族的事情,没过多久,包间的房门被敲响了。 临玉:“谁?” 外面静了片刻,突然传来了令一人一系统备感诧异的音色。 “打扰了,尊贵的客人,我是拍卖行的主管符关。关于您的商品……” 还没等他说完,临玉起身打开了房门。 两双黑色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视线。 临玉心头微动,至少面色正常,系统已经开始在精神海里发出新一轮尖叫了。 主管的长相意料之外的年轻,对上她的视线后,故作镇定地反问:“客、客人,是对您货物的处理结果不满意吗?还是觉得金额太少了?我会为您协——” “先进来。” 临玉说。 主管:“……好的。” 【宿主,确认过了,这个包间的隐私性足够好,没有监控设备。】 “客人您……” “扶朕,可算是找到你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主管懵了一下,对上她黑沉沉的双眼,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自己完了。 ——来者不善啊。 他面色肃然:“客人您认错人了?我名叫符关,不是您口中的那个人。” “哦对,差点忘了。”临玉恍然,当场拿掉还挂在脑袋上的斗篷帽子,“我是临玉。” 看着这张和自己记忆中没半点相似的脸,主管怀疑这个不知底细的人在诈他。 “临玉是谁?”他面色淡然,没叫人看出半点异样。 临玉:“……” 差点忘了。 扶朕这小子……是会通过“测谎”来验证话中真假的的谨慎性格啊。 临玉哽住。 临玉不方便在这里卸下伪装,只一一列举当初的事情:“降落萨维尔-3768的第一天,我在不远处看你哭得撕心裂肺,说自己回不了家。” 故作镇定的主管面容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说我失忆且精神分裂了,你善良地资助了我营养液。我告诉你那颗星球在人造日光未曾升起的二十三天里风沙会很大,你太害怕出了舱,被沙子吹成一副熊样还来跟我坦白。” 主管的神色开始动摇,心中已经隐隐有了偏向。 “你受扶家的指示去那一带寻找王女格薇尔的尸体,但出师未捷身先死,任务在见到王女前就失败了。” “不用再说了!” 面前的主管突然打断她。 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临玉,一瞬间就哭了出来。 “临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啊临姐!!!” 这一声,情真意切,饱含着一个人流浪街头的悲切。 刚刚还神情镇定的主管瞬间涕泪横流,想到自己这些天比他过往十八年都要刺激的经历,心中的委屈和后怕如被山里一锄头挖出的泉眼般汩汩地往外冒。 他挪了两步。 然后一把抱住临玉的小腿。 眼泪鼻涕危险地垂落在临玉的袍子上,但扶朕哭得太投入了,根本没注意。 临玉:“……” 临玉嫌弃道:“行了啊你。” 小胖子抽抽噎噎得收住了声,站起来,期期艾艾地看向她:“临姐,上次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一直怕你死了,你又失忆又精分的……肯定很不容易?” 临玉微妙地看着他:“实不相瞒,我知道自己是谁了。” “你恢复记忆了?那好啊!那——” “我就是你捡尸未遂的目标,那个倒霉催的格薇尔。” “扑通”一声,扶朕双腿一软,又瘫坐在了地上。 小胖子一愣一愣地抬头看向她,嘴巴张张合合,只讷讷地发出一句:“……啊?” “放心,不找你麻烦,萨维尔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过了好半天扶朕才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顿时又感动了:“临姐我就知道你永远是我的姐我实在是太感——” “坏消息是,我现在身上也有点麻烦。” 临玉补充说,“你去看萨维尔帝国最新发布的通缉榜,我的悬赏排在第一位。” 她十分客观冷静地补充细节:“……唔,被通缉的原因是,我联合教廷把那个狗皇帝做的腌臜公布给了帝国全境,然后叛逃了。” 扶朕最近忙着海妖的事情,还真没关注过通缉榜更新。 一点开,看见记忆中金发蓝眼那张熟悉的脸,他陷入了微妙的静默中。 扶朕顺了顺气。 还好还好,悬赏而已,他好歹也在第三星系混了这么些日子,见过的十个人里少说七个都榜上有名,不就是上个悬赏榜吗? 无所谓啦,这实在是太正常……个屁啊!!!! 看着下面许诺的“军团上将之位”“王室承诺”这种重磅奖赏,扶朕简直要晕过去了。 他勉强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问:“那临姐你现在的身份是……?” 临玉:“说起来现在的身份——勉强算是个不能以真面目见人的黑户。” 但第三星系也不需要什么真实身份。 扶朕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临姐,你也是不容易。” 临玉笑:“倒也还好。你倒是能力不小,居然当上主管了。” 扶朕嘿嘿一笑:“过奖,过奖。” “哦对了,问你件事。”临玉想到那只不作拍卖的海妖,“慕容枳真的要了那只海妖?” 她这么一说,扶朕突然想起来自己这次来敲响贵宾包间的门是干什么的了。 因为侍者汇报说—— 符主管,海妖的卖方对货物的去处有疑问。 海妖的卖方。 卖方。 扶朕豁然看向临玉,腿又不争气地软了一次。 “那个,临姐,就算是被逼无奈星间流浪了,咱们也不能丢了良心啊!!”扶朕苦口婆心地劝她,“那可是要流放边境去打七十年的!你想开一点啊!!!” 干什么不好非得去绑架,绑架谁不好非得去绑架海妖。 扶朕要几乎要碎掉了。 临玉:“……” 系统在精神海里狂笑。 临玉不可置信:“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小胖子的眼泪要掉不掉,还劝她:“要是被公约执法组织抓到,临姐你就完了……现在去自首还有点转圜的余地……” 临玉:“……” 临玉:“不是我。” 扶朕愣住。 “我说,不是我。”她说,“邀请函是别人送的。” “送?” “……不重要。” 临玉面不改色地略过这个话题,“说回慕容枳,他一个机械师,要海妖做什么?” 第100章 海妖 即便已经和慕容枳相处过一段时间,临玉对他的了解还是相当有限。 机械师要研究人类做什么?慕容枳分明用不上,十二年前和王室进行交易时却说要一颗星球和一位储君。 先不论他是否被释律庭放过,现在又要了一只海妖。 扶朕放松下来,拍了拍胸脯给自己顺气:“嗐,哪里是慕容枳要的。” 他看向临玉:“是我看不过去……临姐,那毕竟是一条生命。稀有种族流入地下买卖会,被买走之后会遭遇什么简直想也想得到。” 星间流浪这么长时间,小胖子还是没能完全抛弃自己的善心。 地下拍卖会有不少消息来源的渠道。 扶朕坐上主管的位置,或多或少也知道点东西。 “比如说……慕容枳去了第五星系边境。”他低声说,“虽然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但至少我在这边借用一下名头总是没关系的。” 因为慕容枳不在,这件事也就一时半会不会传入当事人的耳朵里。 旁人顾忌着慕容枳追究,也就不会打海妖的主意。 扶朕原本是打算借着慕容枳的名头过完拍卖会,然后找个机会把海妖送回第二星系的。 “她还那么小,还不到一百二十岁,也不知道被那个拐卖犯喂了什么东西,现在都没醒……”扶朕叹了口气,语气有点怜爱,“真是可怜。” “对了临姐,既然你用了那个拐卖犯的身份,那是不是说明他已经——” “嗯,现在应该被送去边境服刑了……如果他还活着。”临玉微笑。 “活该!”扶朕也笑了,“你要去看看海妖小朋友吗?我已经联系了星舰,等到拍卖会结束,她就会回到第二星系的族群里。” 见见传说中的种族。 【去见海妖!】系统在精神海中兴奋地撺掇她快点答应,【宿主,我还没见过海妖呢!】 “好,那就去看看。”临玉颔首。 走廊很安静,隔着护栏向下看,下方的拍卖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拍卖师正倾力介绍着一件工艺品,“这可是一件举世无双、全星海五大星系都没有出现过的、独一无二的母星瓷器!” 扶朕头也不回地补充:“他这个月至少讲过十遍。” 临玉看见台下大屏幕上瓷器的花纹,不太眼熟。 临玉边走边问:“那东西真是母星出品?” 扶朕深沉道:“年限是挺老,但母星……怎么可能!” “母星都被污染给包裹了,就在第四星系的最深处呢。那可是连释律庭前去都要掂量掂量的地方,我们拍卖行怎么搞得到这种珍品。” “那就不怕坏了拍卖行的名声?”临玉又问。 扶朕脚步一顿。 扶朕语气飘忽:“临姐,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给十个亿吗?” “要稳住‘卖方’?” “其实硬要说的话,就算是把海妖放在台上拍卖,十个亿估计也到顶了。” 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有钱,海妖对于很多人来说也只是好看但可能随时要你命的危险生物。 海妖的天赋侧重“蛊惑”。 这里可操作的空间可太大了。 “给多少对我来说并没有所谓……管他呢,又不是我的钱。”扶朕耸耸肩。 同理,管他虚假宣传损不损伤拍卖行的名声,反正又不是他的名声。 系统:【这就是当代打工人的思想觉悟吗?太赞辣jpg】 如果不是因为怕被其他主管诟病或怀疑,扶朕还想给更多。 饭还是要吃的。 扶朕现在暂时不能离开第三星系,所以做事不能太过火。 出于不忍找理由把海妖救下这件事,也是运作了很久才成功。 领着身披黑色袍子的临玉轻车熟路地穿过长廊,两人终于来到了拍卖行后方的仓库。 仓库里灯光略显昏暗,琳琅货品被随意摆放在上锁的透明箱子里,价值连城却无人问津。 “这些有百分之四十是虚假宣传的仿制品。”扶朕一摸口袋掏出钥匙,“价值没有真品高,但也确实不低。” “有能耐辨认出真假的人一般也不会沦落到成为真实身份都无法表明的星际雇佣兵,所以行里卖地也放心大胆。” 拍卖行做法黑心,但只要不得罪上面那些人,就什么事没有。 ——反正赚到钱也是上面拿大头。 “这边。”扶朕领着她往深处走,走到尽头,又看见一扇小门。 拿出刚找到的金属钥匙,打开门口的锁链之后,里面还有一扇门。 智能锁。 指纹、掌纹、声纹核对通过之后,再输入实时更新的密钥,门终于打开了。 入目是一个足有两米高的大水缸。 在里面沉睡着的,是一只还没学会双形态转换的、未成年的小海妖。 “很漂亮。” 临玉:“嗯。” 扶朕的语气复杂又痛惜:“……也很可怜。” 没学会双形态转换的未成年海妖下半的身体是一条长长的尾巴。 银白色的鳞片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漂亮的七彩光泽,看得出来,尾鳍像一片透明的轻纱,在水流的轮换中轻轻飘摇。 人鱼的上半身穿着简单的短袖,尖尖的长耳上还挂着精致的珍珠饰品。 她看起来和临玉那个便宜妹妹菲娜差不多大,双手以一个不安定的姿势环抱着蜷缩的自己,脸颊还有一点点婴儿肥。 幼崽的头发是和尾巴如出一辙的银白色,大约到肩膀的长度,如海藻般飘在水中。 “我联系雇佣兵了,今天之后,她会被装进稳妥的箱子里送去第二星系奥兰多01,营养液也备好了,如果她中途醒来,也不至于饿到。” 小胖子还是有良知的。 在第三星系待了这么久,他已经可以做到对烧杀抢掠的事故视而不见,但更进一步的,他还没办法适应。 眼见着这么小的珍稀种族幼崽被拐卖,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遭受什么非人的对待,扶朕还是心软了。 临玉又问:“海族人员稀少,没发现自己丢了孩子吗?为什么不直接匿名联系海族或公约执法组织,这样的方法应该比雇佣兵更稳妥?” 扶朕苦着脸:“我倒是想。” 可关键是—— “海族我联系不上啊!” 星海总是平衡的,好处尽占的种族不可能存在。 海妖具有罕见的蛊惑天赋、数一数二的相貌、平均十个宇宙纪的寿命长度,这是星海绝大多数种族渴求的幸运。 与之相对的,是海妖近乎冷漠的亲缘和社会关系。 “奥兰多01是一颗海洋星球,除非必须,海族多半都不会出现在海平面以上。” 扶朕叹气,“神秘到根本无法联系。” 相貌、能力、天赋、寿命…… 无论哪一点,单拎出来都是足够遭人觊觎的东西。 海族的情感太淡了。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都是这样。 幼崽的诞生简直是以宇宙纪为单位的奇迹。 父母生下孩子之后,勉强依照着公约的要求把幼崽抚养长大,就已经算是一顶一的合格了。 面前这只小海妖丢了,估计她的父母都懒得在乎。 系统啧啧:【星海之大无奇不有,这个种族现在还存在,也是全凭寿命长。】 临玉有些感叹:“确实挺不容易。” 扶朕:“要不怎么萨维尔人都说精神力是女神的恩赐呢?要论及天赋者的缺陷……情感单薄没有,特殊期限没有,短寿——那平均年龄也有两百年了。” 反正跟其他天赋者对比起来,萨维尔人简直太幸运了。 临玉伸手抚上水缸,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玻璃。 舒缓的精神力自指尖荡漾,通过固体传递到液体,慢慢感知着被水包裹的海妖幼崽身体状况。 很平稳。 被扶朕保护地很好。 精神力轻缓地收回,正在此时,水缸中的幼崽眼皮微动,有了要醒来的迹象。 扶朕突然像个老父亲一样激动起来:“临姐临姐,她好像要醒了!!” 海妖幼崽睁开了双眼。 是夏日晴空的旷远湛蓝。 然后,幼崽的尾巴下意识摆动着帮她转了个向,一把身体活动到舒适的姿势,幼崽就和刚刚激动出声的扶朕对上了视线。 幼崽:“……” 扶朕不说话。 临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表情变得怜爱起来。 幼崽隔着水缸说话:“你是地下拍卖场的主管?” 语气稚嫩,神情天真,甚至隐隐雀跃。 扶朕飘飘忽忽,好像被自家养了两年的猫主子第一次主动亲近的老父亲:“是……是我。” “你叫什么名字?” “扶……” 临玉拍了他一下。 扶朕一个激灵,理智重归冷静,半路刹车收回自己想要倾吐真名的想法,瞬间改了口:“符关。” 幼崽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愣住,小声说:“……对不起。” 临玉:“为什么道歉?” “我控制不住自己……”幼崽挠挠头,银白色的发丝随着水流凌乱,“我还没长大,请见谅啦。” 她看起来并不害怕,还续上刚刚的话题开始礼尚往来的自我介绍:“我叫初晓,初级行星的初,尘晓12星云的晓。” “我姓临。”临玉只报了姓氏。 初晓眨巴着湛蓝的眼睛望着两人:“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已经到了地下拍卖场吗?” 扶朕还以为她在强作镇定,连忙安慰她:“没关系的,很快你就可以回到第二星系了,不要害怕。” 初晓呆了一下。 幼崽微微张大嘴巴,嘴里吐出一串串的泡泡,只说了一个字:“……啊?!” “为什么要把我遣返?!” 幼崽难过哭了。 “那个叔叔费了这么大力气把我带过来,我很快就能去求学了,我不想回去呜呜呜呜……” 扶朕顿时手忙脚乱原地无措:“诶、诶你别哭啊!回家不好吗?那个拐卖犯差点把你卖了……” 幼崽闻言,哭得更伤心了。 眼泪融在水里,看不见。 但幼崽的脸已经哭红温了。 【居然不是哭的珍珠耶。嗯……想想也是,哭珍珠会瞎掉的。】系统刷刷记录,一刻不停。 临玉敏锐的抓住重点:“等等,你说求学?” “是啊……呜呜呜……本来应该去求学的,我读完公约规定的基础教育想深造,结果父母根本不想继续供我上学……” “那你自己找点工作攒学费试试呢?”扶朕建议道。 “可是我还未成年啊呜呜呜呜……双形态转换都不行,连陆地都上不去……海里的工作少的可怜,还不收未成年……” 哦对。 公约上明文规定的,按照星海对幼崽的重视程度,雇佣童工的罚款可是天文数字。 话题逐渐跑偏,“那去申请助学贷款试试呢?” 幼崽声泪俱下:“那也要有正式公民身份啊呜呜呜呜……” 她爸妈各奔东西已经五十年没见踪影了,之后还是初晓浮出水面、硬等了三个月才等到旅行者路过那片星球那片海域,她给人拦下借用了通讯仪器,然后向父母发出了深造求学的请求。 可惜被拒绝了。 孩子不想宅在海里做黑户,孩子想上学啊。 天南海北跑的母亲:你等公约计生组织的人上门,自己跳出来让他们给你办个身份。 可还要族群数量太少,公约计生组织的人五十年才来一次啊。 迢迢千里游的父亲:芜湖~大海~爽~ 两人一统齐齐无语:“……” “不是,你都没有正式公民身份,你怎么完成的基础教育?”临玉发出灵魂一问。 幼崽声如蚊呐:“我爸妈留在家里的义务教育书籍,全套。” 公约只要求必须完成基础教育,没规定形式。 初晓的父母根本不关心孩子,但碍于还算有几分效力的公约,他们干脆就给她留下了书,让她不至于成为一个文盲,然后潇洒离开。 天南海北跑的母亲:这些你自己看,有什么不懂的就浮上海面等一个来这里旅行的路人问问。 网络是没有的,通讯器是没准备的,光脑芯片是没植入的,身份是没办理的。 孩子是被放生的。 迢迢千里游的父亲:芜湖~大海~爽~ “……” 临玉好像隐隐知道为什么初晓会出现在这,还对回去展露了那么大的抗拒了。 “你不会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在这里求学?” 初晓眨眨哭红的眼睛。 “那个叔叔说……只要跟着他来到这里,通过一点点小手段‘拍卖’进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我就可以继续求学了。” 她抽噎一声:“那个叔叔说没办法,谁叫我是黑户呢?不然也不用这么坎坷地达成心愿。” 气氛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耳边除了海妖呜呜的哭声,一时间,没人讲得出一句话。 半晌之后,两人一系统都用相当统一的复杂眼神看着她。 临玉:“可怜的孩子。” 扶朕:“可怜的孩子。” 系统:【可怜的孩子。】 第101章 一半军权 仓库内部房间的水缸中,海妖幼崽呜呜咽咽地哭了很久。 无法控制的天赋在无形中四散,扶朕的精神一阵一阵地恍惚,临玉抬手拍了他好几次。 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扶朕给她解释:“你要来第三星系求学,基本是不可能的。” 初晓呆了一下。 “……为什么?” 虽然无意打破幼崽对学习的美好幻想,可第三星系什么地方? 要是初晓真被拍卖去了研究院,那可不是以研究员的身份去的。 ——那是实验品。 扶朕叹气,被那双懵懵的湛蓝色眼睛看着,心中无法抗拒地生出浓重的罪恶感。 往临玉的方向投去求助的视线,临玉一会抬头看天花板不算太明亮的灯光,一会看地面上被投射的影子,就是不看他。 临玉可完全不会哄孩子。 而迟迟没有得到答复的幼崽又隐隐有了要掉眼泪的趋势,扶朕没办法,硬着头皮解释说:“其实,你要是想深造,我可以给你配一个通讯器。” “你自己去联系相关部门,让他们给你办理身份,你就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去第二星系的正经学院读书了。” 他目前的身份天然和公约执法组织站在对立面,是不可能主动帮忙联系相关部门的,只能初晓自己来。 幼崽为了求学走投无路被哄骗进拍卖场,不就是因为糟心父母连个通讯器都没给她配上吗? 初晓吸吸鼻子:“真的?” 扶朕:“真的。” “那……那会不会很贵啊qaq”幼崽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通用星币,买不起。” “不收你钱,送你的。” 小胖子又叹气,想摸摸这可怜孩子,又想责怪她的奇葩父母,但仔细一想,似乎也不能全然怪那对海族夫妇。 海族本就没什么亲缘的观念。 人类是社会动物,复杂的情感诞生于先天的激素影响和后天的关系往来中,亲情、友情、爱恨……这些都需要依托其他人产生。 海妖则不同。 扶朕问:“你和父母五十多年没见,不会思念他们吗?” 初晓理所当然:“为什么要思念?” 情感观念淡薄,天生就如此。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身为地下拍卖场的主管之一,弄到一个无身份信息的通讯器对扶朕来说易如反掌。 扶朕原本计划等拍卖会结束送她离开,而后又觉得不保险,那时候人都散场,保不齐就被注意。 所以拍卖会时间过半的时候,扶朕就提前联系了自己预先讲好价格的雇佣兵。 初晓被装在隔绝视线的箱子里,外部看不见内部有什么东西,只能听见内部水花涌动的声音。 箱子内置了供氧系统,也不怕海妖幼崽上浮时憋死——虽然扶朕也不确定她是否会憋死。 他对这个种族了解不多,所以力求一切都做到最好,主打一个以防万一。 雇佣兵来之前,扶朕给初晓一遍遍叮嘱:“记得要确认自己到了第二星系再联系公约计生组织啊,还有,千万别说我的身份!” 初晓眨巴着眼睛看他:“可你帮了我。” 哪怕是做好事也不能说身份吗? “那也不行。” 自学义务教育的海妖幼崽十分具有传统美德:“那我该去哪里找你呢?来第三星系还能找到你吗?” 情感淡泊,但海妖是只好海妖,学到的美德教育不允许她坦然享受他人好意然后转身走人。 好歹也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清人情。 扶朕一愣,站在原地如木桩般定住了。 他的表情有些为难。 旁边的临玉一直没出声,静静地看着这场短暂相处之后的分别。 她注意到扶朕此刻的犹豫并没有受到无意识“蛊惑”的影响,他的心软源自他自己。 “找我啊……”小胖子呢喃重复,口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不,如果可以,不要再来第三星系了。” 扶朕抬起手,还是在幼崽探出水面的湿润银白色脑袋上轻抚了几下。 临玉补充他的话:“这里太危险了。你是海妖,很容易被绑上实验台。” 初晓双手扒着玻璃水缸的边边,着急忙慌的说:“可是公约上说我受到保……” “这里可不会管公约的规定。”临玉打断她,“这里不是好去处。” 他和临玉都是情非得已才到这里来避避风头,但海妖幼崽还有很多时间。 凭借天赋和种族优势,再加上公约对稀有种族的保护力度,初晓只需要依照正常的生活轨迹行进,就可以活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 初晓若有所思。 “这样啊……” 她费劲啦地憋着小脸从身上拔下一片五光十色的鳞片,然后小心地塞进扶朕的手里。 “我以后一定会报答。”她特别认真。 幼崽立下了谁也没当真的诺言,然后被前来的雇佣兵带回第二星系。 看着星舰远去,从一个慢慢变小的影子开始逐渐在天幕中消失了踪迹,扶朕终于收回了视线。 或许他还是受到了海妖天赋的影响,在目视海妖瞬间,精神抗性差的人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要把这种美丽却强大的生灵视作脆弱的珍珠。 ——这无关性别、爱恨、甚至是物种。 【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只要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样子,再和她相处一阵子,即便宿主你一直在提醒他,他也有可能正在悄无声息地受到影响。】系统说。 【而那种悄无声息……我们是检测不出来的。】 扶朕是个好人。 临玉知道。 在第三星系谨慎许久成为主管的他他对幼崽起了怜爱之心,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第一次无法做到视若无睹,就为了把幼崽送回去。 临玉感知不出那样细小的影响,只是问他:“你做好万全的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麻烦了吗?” 既然拿了慕容枳做挡箭牌,就该有挡箭牌被拆穿之后的应对方法。 扶朕挠挠头:“慕容枳不是还没回来吗?既然是去萨维尔边境军团,那肯定有什么事情,没道理回来的太快……” “慕容枳被抓了。” 看着扶朕骤然呆住的神情,临玉语气冷静地重复一遍,“嗯,慕容枳被抓了,抓他的是释律庭二代释律者。” “之前我就在第七军团的基地见着他来的,慕容枳给军团的仿生机械做了改良,然后被释律者以传播宇宙污染罪的罪名给抓了。嗯,我在现场,亲眼所见。” 系统补充:【甚至现场还干了一仗。】 “虽然目前释律庭还没公布消息,但我想,很快就能有结果。” 释律庭的速度并不慢。 这个组织因为忙碌而效率奇高,霍格的罪名基本是第三天就有了结果,慕容枳这个这么久,临玉都觉得有点意外。 “……好家伙。”小胖子喃喃自语,“临姐,你的经历……也挺丰富啊。” 这种星海暂且没人知道的事情她在现场做亲历者,还有之前的叛出帝国…… 临玉微妙一笑,神神秘秘地凑近他:“我还有更丰富的,你想不想知道?” 换做以前,扶朕肯定说不。 知道太多对自己没好处,但现在就无所谓了。 “想想想!” 临玉:“知道为什么我要来第三星系躲风头吗?” 他好奇:“为什么?” “因为……”剩下的话简直是用气音在说,“不出所料的话,萨维尔很快就要有大麻烦了。而那个大麻烦……是我走之前专门给狗皇帝找的。” 扶朕也紧张起来,小声问:“啥啊?” 他心中隐隐有所预料,临玉接下来说的话应该非常石破天惊,但真的听到之后,小胖子还是不免重心不稳地一个趔趄。 轻缓的声音带着上扬的尾音,细听有三分笑意。 临玉说—— “狗皇帝握在手里的军权,至少得分一半出来。” 云淡风轻。 就好像说“啊,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轻松。 扶朕手一抖,瞬间瞳孔地震。 “……啊?”他不可置信,“是我想的那个军权?” “是。” “分哪里去?” “教廷。”临玉稍顿,“但硬要说的话,其实是我。” 扶朕的嘴里至少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双眼睁得很大,盯着临玉看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字。 临玉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小胖子勉强回过神,咽了口口水之后,目光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不是,临姐,你……你……你……” 他深吸一口气,周遭分明没人,他还左右看了看旁边,才终于小声问:“你不是格薇尔王女吗?怎么是……是……是教廷的人?” “哦那倒不是,我不信仰女神,不掺和。”这点否认地很快。 扶朕都有点感动了。 ——这么大的消息都肯告诉他,临姐真是没把他当外人。 临玉面不改色:“其实我有一个宏大的计划。” 理智告诉扶朕接下来的事情他听了可能就没有回头路,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计划?” “我要狗皇帝彻底爬不起来。” 扶朕心头一颤,但觉得还算正常,可以勉强猜到。 萨维尔王室都把临玉逼到这份上了,她肯定得反击啊。 只是接下来的话,临玉又说:“v我五十,等我创立新国度,封你做大将军。” 偏偏语气还很认真。 扶朕:“……” 激动的心缓缓落下了。 “所以临姐你只是在开玩笑,对?” ……还大将军呢。 小胖子心累,“走,拍卖会要结束了,我们回去还能凑上热闹。” 临玉跟着他回去,走了快二十分钟,终于来到了之前的贵宾室。 开门进去之前,临玉突然说:“前者其实是实话。” 懵了片刻的扶朕后知后觉想起来她说的“前者”。 ——是“一半军权”。 最先炸锅的,是一直蛰伏在精神海里默默记录一切的系统。 小光团子上蹿下跳:【啊?!宿主你什么时候做到的,我怎么不知道?!】 临玉眨眨眼,没立刻回答。 轻飘飘地丢下炸弹之后,她慢条斯理地坐回沙发上,拿起桌上的水果开始吃。 扶朕最后看了她一眼,眼见着拍卖会快结束,他快步离开去处理工作了。 离开之前只留下一句真情实感的:“临姐……厉害。” * 拍卖会走到尾声,万众瞩目之下,大轴出场的拍品是一件辗转多年、经了许多手,在颠沛流离的岁月中奇迹般保存完整的古代工艺品。 ——一件大约母星历公元一千三百年的金玉首饰。 这是扶朕精心挑选的替代品,是仓库诸多夸大其词的货品中难得的珍品。 这件商品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依照公约组织的重视程度,它应该被放在第二星系某个绝对高等的博物馆里作为镇馆之宝。 但恰巧,它丢了。 怎么追都追不回来,最后终于流落到地下拍卖场的囊中。 最后一件拍品不是海妖,但论及价值,这件珠宝更重要。 来者失望之后眼底惊喜更甚。 大多数有脑子的人不会想要买这些平白惹人觊觎的无用首饰,普通人也没这个财力,他们激动的原因,无非就是想看谁会获得它。 居无定所、刀口舔血的狠角色或多或少都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乐子人属性。 这件商品的价值摆在那里,第二星系众多势力和第三星系的研究院高层有没有人想要呢? 或者第五星系的帝国? 带了足够金钱的普通商人要是拍下了它,会不会死在回家的路上呢? ——谁知道! 无人问津的美丽远比不上它的价值。 它的起拍价就要十五亿星币。 最终,还是有人举了牌。 “我买了。”那人语气很淡,没说多余的话。 众人齐刷刷地想循着声音朝出声的方向看去,却被模糊了窥探的视线。 那人身上带着模糊影像的机械,想来背景不小。 临玉却一瞬间认出了这个声音。 她还没说话,精神海中的系统已然惊叫起来:【这这这——声音比对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这是……这是……】 似乎很是不敢相信,小光团子人性化地深吸了两口气,才终于带着“他乡遇见口中说着要在家伺候爹娘的好朋友”的震惊补充后面那个名字—— 【这绝对就是路西斯!!!】 第102章 都是熟人 路西斯? “他不是应该押着慕容枳去第一星系了吗?这是……事情有结果了?” 刚把这句话呢喃出口,临玉就自己否认了这个猜测。 不,不会。 要是事情真的有结果了,为什么慕容枳的事情没有被广告星海。 释律庭的作风向来有种不顾星海各组织脸面死活的美,就连当初身为帝国皇子的霍格都没保住死后的声名。 所以…… “路西斯出现在这里,很不寻常。”她说。 如果是为了抓传播污染的罪犯,身为释律者的他完全没必要遮掩身形。 而且如果真的有任务在身,他没道理还来参加一场拍卖会。 不过…… 临玉的思维跑偏一瞬。 “释律者还真是有钱啊。” * 两个小时之前。 “你觉得我有钱买下那顶金玉古物?” 第三星系的拍卖场外,路西斯面向浩瀚星河织就的穹顶,语气不算特别好。 男人周遭的气氛莫名发沉,即便没人透过掩映相貌的机械装置看清他的不算太好的脸色,他还是令人脚步一顿,恨不得绕道而行。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有些强者在靠近时就会让人生畏,而第三星系这种地方,最不缺直觉敏感和擅长察言观色的人。 路西斯本人毫无所觉,他只全身心投入在这通视讯里,为法厄弥斯的无理请求皱眉抗拒。 视讯的另一端,不慌不忙的织梦者叹了口气。 “又不是要你出钱,你只是帮我跑一次腿而已。我先给你十五个亿,不够再加。” 路西斯:“不去。” 法厄弥斯的脸色微微发沉。 “阁下,搞搞清楚,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能亲自去拍卖会。” 数只精神触手卷着一大堆装了不同液体的试管凑到屏幕前,路西斯没有精神方面的天赋,看不见挥舞的触手,却可以看见那些好像无故飞起来的试管。 法厄弥斯叹气:“你看,为了你的实验,我可是把还在做着必要的准备。” “更何况,我又没叫你去帮忙抓捕慕容枳手底下那两只小老鼠……只是买个东西而已,阁下还是多包容包容我。” 路西斯没说话。 他们的交易明码标价,路西斯负责把慕容枳带到第三星系来交给法厄弥斯,总归慕容枳的确犯了传播宇宙污染罪,所以抓捕也名正言顺。 只是去处不同。 因为事情已经有了定论,身为萨维尔皇子的霍格被拉出来做了替罪羊,所以这件事庭里不会再审。 而法厄弥斯要在他身上复现她用在自己身上的实验,来让他摆脱未来可能的生理本能影响。 交易的过程中,路西斯并不是她可以随意差遣的对象。 见他还是没有答应,法厄弥斯想了想,又说:“要不你问点什么问题,作为答应代我拍下商品的新交易?” 路西斯没什么要问的。 他一点都不关心除了交易之外的其他事情。 法厄弥斯见说不动他,只好作罢:“好,那就算——” “等等。”释律者突然想起了什么,凌冽的金色眼睛直直地透过视讯看去,他突然想到很关键的一件事—— “那个宇宙污染背后留下的标志,真的是慕容枳放进去的?” 因为这件事最终背锅的人是霍格,就像抓捕当天慕容枳自己说的那样—— 无论如何,事情已经有了定论。 罪魁祸首冠上了霍格·萨维尔这个名字,释律庭已经在星海中公布了调查结果,那无论真凶究竟是谁,事情都不会再被调查。 路西斯去抓慕容枳是因为当初在萨维尔-3768上找到的那一枚标志,这是凭依。 去了之后遇见雅辛托斯,对方一句话指出慕容枳让简程带着污染去萨维尔主星,并且成功让贵族之一的弗拉基米尔·苏尔诺感染死亡这件事,用这件事给慕容枳定下了罪。 虽然事情不是同一件事。 但罪名是同一个罪名。 可路西斯要去第五星系边境,要去见慕容枳,要遇见知道另一件事内情的雅辛托斯的大前提都是—— 那一枚被找到的标志。 既然十二年前的慕容枳已经和萨维尔王室定下带走储君的交易,为什么还得多此一举地担上罪名? 他脑子转的很快,想到这里,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 关于弗拉基米尔·苏尔诺的污染,的的确确是慕容枳干的。 但那件已经被霍格·萨维尔顶罪的污染事件,或许……不是他。 那一枚标志,只是有心人利用身为释律者的路西斯去调查慕容枳的一个印子罢了。 见他问到这个问题,法厄弥斯也意识到他或许猜到了什么。 “你说这个?好,我们都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告诉你也没有关系。” “你手上的那一枚晶铜矿石标志,确实不是慕容枳自己放进去的。” “全星海都知道慕容枳有个习惯,说难听点,就像母星的牲畜圈地盘一样,他会把自己做的的东西留下显眼的标志,不过他倒是也不算太蠢。” “他当然没有平白让自己背黑锅的习惯,但没关系——” 法厄弥斯撑着脑袋:“那是我扣的。” 慕容枳自己的研究领域是机械工程,可为什么在十二年前,他还要和萨维尔王室做交易要一个王女做实验品? 很简单。 ——慕容枳自己做不了,不代表他名下养着的几个实验室做不了。 他想研究精神力的想法源自什么,路西斯无从得知,法厄弥斯或许知情,但她不会告诉别人这些无意义的东西。 ……至少对她来说,这些都是无意义的东西。 法厄弥斯了解这个由她亲手带回第三星系的人,正如慕容枳了解她一样。 慕容枳手下专门研究基因和人体的实验室中,有多少人想见一面上司的死对头,第三星系在基因上成就卓越的领头人呢? 因为研究方向一致,所以更容易对法厄弥斯产生崇拜的感情。 她只是稍加引导。 她只是策反了一个人。 她只是拿到了慕容枳诸多矿石标志中极不起眼的一块,把它随机放进了某只感染的星兽体内而已。 她知道释律庭委派了释律者调查这些猖獗的被污染星兽,她也知道路西斯有求于她,于是引导着、通过几次对话不着痕迹地暗示着路西斯接下了任务。 就是这样。 法厄弥斯挑挑拣拣地告知了一部分真相,路西斯垂下眼睫,金色的眼中划过没人明白的思索。 他姑且得到了想要的,于是答应了代替法厄弥斯参加拍卖会,拍下最后一件展品的请求。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一件纯粹装饰用的古物感兴趣。 但询问为什么并不是他的习惯。 * 拍卖会结束,身为拍下最后一件展品的大客户,依照拍卖行的规矩,最后的货物交接,理当由主管亲自负责。 临玉想起了什么,立刻在刚刚加上好友里给扶朕打视讯。 对方很快就接通了,或许是旁边有人在场,即便视讯设置了隐私模式,扶朕的话还是很隐晦。 “喂,又出什么事了?” 透过镜头,临玉看见背景上的那件大轴商品。 “你是要去送这件货物吗?”临玉看了眼,“如果是的话,你最好别亲自去,或者干脆伪装一下自己。” 难道是……熟人? 扶朕心里一紧,自己现在的身份能见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再多的,不是要抓他就是要审他。 他面上表情不变,只是微微提高了声量,一副很怒火渐起的样子:“出这么大事情怎么现在才说?你等着,我立刻过来!” 然后转头对搬货物的几个侍者说:“你们几个,把东西看好点,我等会回来。你去稳住客人,让他先把钱给了。” 迅速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之后,扶朕装作很忙,一溜烟倒腾着两条腿没了影子,一副火烧屁股的样子急哄哄离开。 然后来到了临玉所在的贵宾室。 临玉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那个人是路西斯,我们都认识。” 当初差点死在萨维尔-3768还被他们两个一路连拖带拽勉强救下的人。 扶朕:! 小胖子瞬间睁大了眼睛,心里一抖,脱口就是一句:“这也太巧了!” 他喜上眉梢,片刻后神情又带上忧郁。 “之前还在想该去哪里找他,临姐,你不知道,他救了我!他把我带回了第一星系的生态研究院,然后自己陷入昏迷了!唉!” 后来发生这么多事,扶朕颠沛流离到这里,身份都见不得人了,更别提去生态院感谢他。 “临姐你放心,他可是释律者,是好人!” “先别那么早下定论。” 临玉皱着眉,“之前不是说和你说慕容枳被释律者带走了吗?那个释律者,就是他。” “常理来讲,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慕容枳的事情并没有被释律庭全星海广而告之,说明事情还没有结束。” 既然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一个主要负责人怎么就离开了第一星系呢? “还有一件事,他是隐藏身份来的。” 干扰视觉的小型机械被佩戴在身上,没人可以看清楚他的样子。 释律庭是什么存在? 要真是出任务,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亮出明牌,身份这种东西会在很多地方提供便利,没道理藏着掖着——更何况这还是第三星系。 再加上路西斯来这里做的事情——只是拍卖了一件可以被称之为文物的首饰而已。 “或许……”扶朕有些迟疑,“那件首饰和什么污染的案子相关?”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亮身份说需要这件东西呢?你身为主管,你自己说,要是一个释律者突然说这东西涉及污染案件需要被带走,你会不给吗?” 顺着她的话思考了一阵,小胖子抖了抖嘴唇,突然意识到她是对的。 ——如果真的有这种情况发生,别说这件货物价值十五亿,就是再在后面加个零的数字他都会一刻也不带犹豫地给出去。 那可是“污染”。 没人愿意担上和这种东西相关的罪名。 地下拍卖场仰赖激进派与主和派的疯子们,而疯子们在面对释律庭的时候也会退让。 第三星系还在抓流窜的苦力送去边境为抵抗污染侵蚀出力呢。 立场如何,不必多言。 扶朕还是更愿意相信路西斯是个好人,他毕竟救了自己。 于是他半天艰难地吐出一句:“如果……只是他的爱好呢?” 爱好古物珠宝……什么的。 这话说完,扶朕自己都觉得假。 临玉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决定。” 临玉也无法断定路西斯的好坏,说到底她和路西斯只是短暂相逢过一段时间的合作关系——合作的内容还是配合着抓捕慕容枳。 现在合作结束了,疑点却没解开。 要么就是慕容枳的处决已经出了结果,路西斯来到这里这真的是有需要伪装自己、并豪掷千金买下无用文物的任务……听起来这很不真实。 要么就是路西斯根本就没把慕容智带回第一星系,而是是直接送到了第三星系,然后出于未知的原因他依旧停留在这里,等待某个结果出现,或者某件事发生。 第三星系谁和慕容芷有仇呢? 毫无疑问,法厄弥斯。 扶家的灭亡谁喜闻乐见呢? 当初在第七军基地,临玉听扶知淮亲口所说,法厄弥斯在背后推波助澜。 也就是说…… ——法厄弥斯和路西斯,或许有什么交易。 这只是临玉的推断,虽然也匪夷所思,但她还是偏向这个猜测为真。 她还记得当初自己从第三军团返回第七军团,路西斯用萨维尔边境线上肆虐的星兽中找出的标志为由想要带走慕容枳。 那时候临玉就在想——这件事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霍格的死还没过去一年,释律庭忙成这样,还会把已经结案的事情翻篇重查? 现在看来,果然事有蹊跷。 她把事情和猜测说给面前的小胖子听。 扶朕自己做不出判断。 他只看向临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临姐,要不我还是易容。” “你要是问我,我只能说还是不妥当。”临玉看向他,“你想和路西斯交谈,却又不想对方认出你,那你最好把那几个一起的侍从找由头分开,然后自己去。” “对对对……他们都知道我长什么样,易容平白惹了怀疑……” “我很好奇,那你刚来到第三星系的时候,为什么没想着干脆不用这张脸呢?” 扶朕一愣。 他神神秘秘,只说:“来这里的人,多少都有点不光彩的过去。” 所以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不问”和“假装不认识”。 真正要让扶朕不好过的扶家人已经在赖恩星的星兽灾祸中死的差不多了。 萨维尔星系也不敢贸然对第三星系地下拍卖行的势力施压。 他知道有人想抓他,但最重要的还是…… “扶识清当初进生态院要带走我,我本来没答应,可他说我不跟他回去的话,他就难以保证你的性命。” 这次换临玉愣住了。 小胖子声音很低:“在萨维尔-3768时,他要灭口,路西斯紧急带走了我,但你还在那颗星球。我以为……” 系统复杂道:【他以为你被扶识清抓住了。】 “后来我知道你没被抓,那都是扶识清骗我的!但很快赖恩星遭了灾,我想再见你和路西斯一面,就没改变相貌。” 他总想着万一能见面呢。 万一呢。 这不就和临玉见面了吗。 要是两人都改换了相貌,或许现在也不会相认。 只不过路西斯…… “如果他真的和法厄弥斯有关系……那我……我……” 扶朕闭了闭眼,最终下定决心,“不行,我得问个清楚!” 第103章 寻人与问答 支开其余的人之后,扶朕也给自己套了个模糊视觉的机械装置。 路西斯好歹也是他的恩人,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总该见见这个人。 明亮炫目的灯光被刻意控制着在头顶闪烁。 拍卖会时勉强严肃几分的气氛即刻没了踪影,显露出第三星系地头蛇的本色。 如水波般荡漾开炫彩的弧度,拍卖场好像一瞬间变成了某个母星古老风格的舞厅。 地下拍卖场本身也不是什么正规的场所,有这种设计,也并不让人意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路西斯面色沉郁地坐在贵宾室的沙发上等待。 五颜六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却好像被灯光所扰,整个人都开始散发出糟糕的低气压。 有种被逼良为娼的既视感,主打一个十万分不情愿。 ——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下更差了。 他坐的笔直,脊背绷得很紧,在等待的时间里逐渐抿紧唇瓣,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无视这种乱七八糟的氛围。 路西斯如坐针毡。 然后,门终于被打开了。 来者同样使用了视觉干扰装置,路西斯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一个低沉但谄媚的男音从这张模糊不清的脸上发出。 男人殷勤地过来试图和他握手:“先生,我是地下拍卖场的主管之符关,您就是拍下——” “东西。” 路西斯不想说多余的话,他的耐心已经在第三星系地下拍卖场的混乱无序中逐渐告罄,只想拿着东西走人。 扶朕表情一僵,这个声音…… 果然是他。 他小心地用隐晦的视线朝着路西斯看去,对上那张模糊的脸,在五光十色的灯光掩映下隐约看清了一抹不明显的金色。 他的眼睛透着光,颜色就像历久弥新的琥珀。 很特殊。 释律者的眼睛颜色向来都是金色,但诸多释律者中,扶朕只见过路西斯。 他慢了半拍地应道:“哦哦、东西是……就在这里。” 他转身拿出一个造型精美的折叠空间扣,指纹正确之后,空间扣自动打开,璀璨的金玉首饰被包裹在特殊材质的透明礼盒中,下一瞬跃然掌心。 “您先看看,这件看成文物的首饰确实足——” 话还没说完,东西就被路西斯拿在了手上。 “那个……”小胖子硬着头皮开口,“您买下这个首饰,是有想送的人吗?” “与你无关。” 释律者的回复很轻,也很冷淡。 这句“与你无关”在萨维尔-3768上也说过不少遍,扶朕可太熟悉了。 他都吝啬分给这个谄媚的主管一个眼神,径直走了出去,虽然没说话,但冷淡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 扶朕看着他离开。 路西斯刚到廊道上,贵宾室的门还大开着,扶朕有些诧异的看着那个身影停在半途,然后丝毫不顾及地接通了一个视讯。 视讯是私人模式,扶朕没办法看见他在和谁通讯,但可以听见路西斯的回复。 “东西已经买到了。”他说,“没有下次。” 什么东西没有下次? 不知道。 但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释律者执行任务会说的话。 扶朕心想,总不会路西斯真的和法厄弥斯有关系? 那就不好贸然相认。 他失魂落魄地回去找到临玉,临玉说:“扶朕,身为主管,你应该可以让人留意他的动向?” 可以倒是可以…… “临姐,你是想……?” “没错。”临玉定定的说,“我得搞清楚他到底为什么来这里,慕容枳到底有没有死。” 扶朕真让人去查了。 速度很快,二十分钟就有了结果。 不查不知道。 一查,他看见结果的手都是抖着的。 扶朕嗫嚅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抬头看向临玉。 对上那双镇定的黑色眼珠,他的心安定了一些,终于说:“他在情报贩子那里问过两个人……” “是谁?” “扶知淮。”他有些艰难地补充,“那是……我姐。” “那还有一个呢?” “……你。”扶朕补充,“准确的说,是‘格薇尔’。” 路西斯在情报贩子那里问了这两人的下落。 好消息是,临玉的行踪没有被透露,她确实隐藏的足够好。 坏消息是,扶知淮的行踪暴露了。 “扶知淮也在第三星系?” 当初第七军从扶知淮的口中问到了法厄弥斯的名字,然后司青放她离开了。 扶知淮不能死,某种程度上说,她甚至能算是半个证人。 “情报贩子给出的消息是,她在。”扶朕闭了闭眼,对于这个姐姐,他心中只有说不尽的复杂,“刚来没多久,被简程带来的。” 简程。 这个名字的传播度很广。 他是慕容枳的长期雇佣对象,就算是扶朕也听说过他的大名。 “他到底想做什么啊?”扶朕不解。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镇定冷静的少女脑海中的想法几经变换,最终还是有了抉择。 * 和没有太阳也要人造日光来宣誓领土主权的萨维尔不同,第三星系的日光就像美好下午茶多出的糖块。 ——有也可以,没有也无伤大雅。 星海瑰宝、宇宙最高智慧聚集之地的最高研究院坐落在第三星系光照与环境最好的星球上。 温暖的日光照射在这片被真理笼罩的土地上,带去无人在意的美丽。 和智慧挂上关联的似乎都是些正面的词汇,地下拍卖场私底下仰赖研究院生存,明面上的极端却表现在方方面面。 这颗星球,原本是没有光明的。 可以散发出热能与光能的天体不在邻近的地方,星球仿佛处在某片星云的影子中,无法从外部汲取光亮。 于是开始自行生出亮色。 地下拍卖场所在的星球有着一条极为完备的娱乐产业链。 这颗星球就像一座巨大的城市般,络绎不绝的人来到这里,璀璨的灯光也永不熄灭。 黑夜就是白天,白天也是黑夜。 喧闹的娱乐刺激着肾上腺素分泌,不知疲倦的人们穿行在这里,好像正在做着一场场永不醒来的美梦。 路西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跳跃的重金属音乐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而他不受影响,就像一滴墨水落进大海中。 ——虽然对比分明,可没有人会注意。 他行至半途,脚步突然顿住,看着远方繁星闪烁的天穹不语。 过了一段时间,轻盈的脚步踏着喧闹而来,瞬间抢占了释律者的五感。 ——有人在跟着他。 路西斯想,果然是手中的拍品引起了注意吗? 脚步声停下了。 一道意外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说你在找我,路西斯阁下。” 来者一句话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顺势道出了他的身份。 路西斯的记性不差。 他转过身,对上来者卸下伪装的脸。 金发的皇女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分明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幽蓝色的眼睛比最深沉的坚冰还要冷。 ——赫然是传出叛逃言论后消失无踪的格薇尔·萨维尔。 是她。 哪怕不看相貌,光是声音他都可以认得出她。 “是。”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脸,路西斯没说多余的话。 于是临玉欣然发出邀请:“那……要不聊聊?” 咖啡蒸腾的热气缓缓上浮。 私密性好的包间内,临玉以手示意:“将就一下阁下,这里没有萨维尔种植星出品的精品茶叶,所以只好用咖啡替代了。” 点上两杯热饮意思了一下,路西斯跟着坐在她的面前,但没任何动作。 简单的表明身份的寒暄到此为止。 临玉没有多余的闲心讲多余的话,路西斯话语吝啬,也不会主动开口讲些没营养的话题。 于是言归正传,临玉拿出了小胖子扶朕倾情提供的便携式测谎仪。 “知道这是什么?”少女勾唇,“测谎仪,现在开诚布公。” 她竖起一根手指,“我可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来见你的,所以一人一个问题,没意见?” 路西斯迟疑少顷。 “……可以。” “好,那么第一个问题。”临玉瞬间变了副神情,她目光锐利地直视他的双眼,语气也不自觉加重,“你找扶知淮做什么?” “不是我要找,我只是代为询问。”释律者平静回。 “是谁要找?” “该我问你了。”他没回答,紧接着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你选择叛出萨维尔,为什么?” 系统有些纳闷:【他就问这个?】 难得的机会,未免太浪费了。 临玉微顿,姑且把困惑压在心底答:“不喜欢需要理由?” 路西斯摇头:“这不能成为问题的答案。” “好,因为皇帝要杀我。萨维尔王室容不下我,我是弃子,但我想活着。” 想改变这种糟糕的困境,想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释律者难得多说一句:“你可以服软。” 像许多代身不由己的王室成员一样,屈从命运的安排,不再费尽心机做些无意义的反抗,然后在洪流的冲刷下稳稳当当、顺理成章地享受一切。 “不会……你认真的?” 面前的人好像听见了什么巨大的笑话,“噗嗤”一声装若轻嘲地笑出了声。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胡乱地灌了一口苦涩的咖啡顺了顺,才忍着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阁下你不顺应释律庭的安排,老老实实做一个按部就班清除污染的释律者呢?” 她顺应安排可能就没命回来了。 路西斯顺应安排也只是成为广大净化机器中的一员,在星海的各个角落为了净化污染的伟业发光发热而已。 路西斯怔住。 他微微抿唇,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临玉指着便携式测谎仪提醒:“一人一个问题,该你回答了。” 为什么呢? 其实这话中带着试探,临玉在试探他这次来到第三星系是否是因为庭里的任务,但很显然,路西斯给出了她意料之内的反应。 ——他没有“惊讶”。 或者根本没意识到临玉正在试探。 他只是陷入该如何回答的沉思中,金色的眼睛开始放空,好像去往了某一段记忆。 但他回神的速度很快,只说:“我不愿意。” 临玉用他的话来赌他:“这不能成为理由。” 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似乎在组织措辞,他紧抿着的唇开开合合半晌,最终还是吐露了声音。 “谢镌之……在我初入释律庭的那几年,是我的长官。” 这句话很像是一个故事的开头。 可他并不擅长讲故事,一个绝对称不上喜剧的故事被用三言两语描绘了清楚。 “他受困于基因本能,陷入偏执的情感中一去不返,然后疯了。” 路西斯定定地看着她,“他,我,以及众多庭内人员都一样,无论一代二代,我们都要走上这条路。” 疯了,然后被同僚动手杀死。 “所以,我不愿意。”这句话中充斥着轻描淡写的抗拒。 测谎仪没有发出警报,所以这是真话。 系统突然想起了释律者糟糕的基因缺陷。 它翻阅着自己之前做过的记录,又给临玉解释了一遍:【总之就是,他只能选择一个人。】 释律者的情感模块好像阻碍洪水的阀门。 虽然最开始还能安然无恙,但随着水流的逐渐增多,阀门迟早会崩溃。而崩溃的契机——就是双向选择对象。 洪水实在是太猛烈了,有人想要全身心被关注的爱,但结局往往不尽如人意。 偏执到了极点,就容易变成心理变态的病娇。控制自由、控制联络、甚至控制活动范围和视线……在这种折磨下,是个人都会受不了。 受不了则情感走到头。 但释律者只能选择一个人,他们有着崇高的地位、强大的力量,寻常种族无法摆脱,所以事情只会恶性循环。 这个东西听起来很玄乎。 但临玉大概理解了。 也就是说,路西斯怕自己变成那副样子,怕自己受困于基因本能,然后做出一些目前还是个正常人的他完全无法预料的事情,于是决定做点什么避开风险。 【真可怜。】系统惋惜,【还真是造物主的玩笑。】 一问一答,现在发问的权力到了路西斯的手上。 释律者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滚烫的咖啡杯壁。 他想了想,好奇太淡,想不出问什么,干脆直接告知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答案:“要找扶知淮的人是法厄弥斯。” “那你为什么要见我?”见测谎仪没响,临玉追问他。 路西斯:“……” 路西斯别开眼:“无可奉告。” 【他的心率有点快。】系统说,【或许真有什么大事,宿主要小心被坑。】 总归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情报,余下的事情临玉不太在乎。 她径直起了身,收拾了便携式测谎仪,摆摆手离开了这里,权当做自己没来过。 路西斯有些怔然地看着临玉离开。 第104章 猫猫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宿主,你说他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我猜,或许是找认同。”临玉耸了耸肩,无所谓道。 【找……认同?】 “是,因为我叛出了萨维尔帝国。” 她大概明白路西斯的想法,他瞒着释律庭和法厄弥斯达成合作的事情违背了释律者的准则,虽然严重程度不至于到临玉这样的程度,但也足够匪夷所思。 他所不喜欢所处的环境,不喜欢自己的基因,所以想改变自己,这点想法很好理解。 【那宿主觉得呢?】系统想,【这么说来,你们都是一样的。】 “我们可完全不一样。”临玉摇了摇头,双手抱臂,右手的指尖轻点着小臂的肌肤。 路西斯想找的认同感,临玉完全给不了。 所以她没回答。 那人拧巴得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临玉和路西斯的相处时间不算长,到目前为止,勉强可以称得上一句认识。 “开玩笑,我根本没有任何问题好!都是那个狗皇帝的错!” 临玉冷笑一声,“我想让王室下马,他想摒弃自己无用的基因,这是一回事吗?” 可能对于他来说,两人都是因为不满而背叛背后的势力,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人是相同的。 可他做的远没有临玉这么绝,只是打着释律庭的名义抓了人然后送去给合作伙伴而已,依照释律者的价值,他完全不会给自己惹上很大的麻烦。 或许处罚会有,但和临玉身上背着的悬赏令相比,那就实在太无足轻重。 临玉想改变环境,而路西斯想改变自己,这不一样。 他的不满只针对自己这该死的基因,和临玉的不满又不一样。 系统懵懵懂懂:【哦……】 它突然想到:【释律者这么多,为什么只有他对自己的基因表示不满呢?】 “我怎么知道,这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反正她从路西斯的口中得到了两条有用的情报—— 一是扶知淮被简程带来了第三星系。 二是法厄弥斯在找扶知淮,他真的和法厄弥斯达成了合作。 ……这就够了。 天空的星星永不落幕。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所在的星球黑夜总是遍布危机,哪怕抬头仰望天宇也有死亡的风险。 那时的星星很少,微弱的光全被月华遮蔽,遮挡未来的雾气永远盘桓在那里,她很少看见的满天星河,却在这个世界的寥寥几月里看了个遍。 临玉有些怅然。 极少的怅然。 系统突然问:【宿主,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接下来? “去找小胖子,该切割那块石头了。” 已经不再散发星光的星魄矿石。 芯片。 罪证。 ——该到清算的时候了。 临玉从来不拖拉,她行动力超绝,当即就返回了地下拍卖场。 因为提前给扶朕发了消息,临玉一到地下拍卖场,就被侍者请到了楼上的某一处私密性极好的贵宾室内。 扶朕有些紧张地坐在那里等着,直到看见临玉,他才眼前一亮,凑过来有些忐忑地问:“临姐,咱们真的要对上法厄弥斯了?!” “还没到时候。”临玉表情平静,“但是很快了。” 先把慕容枳留在矿石里的芯片切割下来,然后尝试读取内部的信息。 如果真的是如雅辛托斯所说的无意义信息,那说明还有什么步骤被遗漏了。 如果里面就是“罪证”,那么正好。 哪怕是手握六千多条人命都没办法给那个人造成哪怕一点点的影响,因为她聪明的大脑和慷慨分享学术成果的作风,星海许多组织都是法厄弥斯无形的后盾。 所以这份“罪证”,只和污染相关,只能和第七军发生的新式污染案件相关,和黑藤与人类的基因融合实验相关。 “所以临姐,你是要找一个靠谱的工匠切割这块星魄矿,把里面的芯片拿出来,对?” “对。” 诉求很简单,扶朕要帮她找到靠谱的工匠也很简单。 他不假思索地应:“当然可以。” 当然没问题。 主管一声令下,靠谱的工匠分分钟就能找到一大堆,就看哪个可以满足她的要求了。 只是…想到要对上法厄弥斯,扶朕的内心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害怕和忐忑,还有难以言说的小小激动。 如果不是法厄弥斯。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罪恶的基因融合实验在四十年前种下的苦种,扶家也就不会因为一则不确定的“预言”赔了个彻底。 命运的馈赠总是在无形之中标注好了价格,四十年前的扶家牺牲数百族人换来一个融合了少许织梦者基因的天赋者,扶家自以为付出了代价,但这远远不够。 那可是“预言”。 是众多天赋之中近乎传说般的存在,是只在织梦者中诞生的、比“织梦”更加稀有的异变天赋。 “预言”出现的概率,简直比两个星系突然相撞的概率还要小。 “预言”让扶家兴盛,也让扶家衰败。 但如果最开始就没有和法厄弥斯做下这样的交易,如果最开始就没有“预言”,扶家现在或许还存在。 ……至少不会成为萨维尔帝国和法厄弥斯、释律庭之间的牺牲品。 现在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两人在贵宾室坐了半个小时,这里不愧是第三星系地下拍卖场,许多星海的稀罕物出现在这里都不奇怪。 萨维尔种植星产出专供王室的精品红茶,这里也有提供。 红茶的雾气慢慢蒸腾而上,模糊了窥探的视线,隔着丝丝缕缕如棉线般不断绝的水汽,幽蓝色的眼睛半垂着,其主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秘密。 窥不见的、如深沉梦境中彩色的泡泡般轻盈而飘摇的、影影绰绰的秘密。 气氛一时无言,扶朕莫名不敢说话,系统也没出声。 直到他感知到手腕轻微的震动,打开一看,原来是下属已经把结果发过来了。 “临姐,适合的工匠找到了。”他说。 * 这颗星球热闹、疯狂、混乱且无序。 人声在远处喧嚣,扶朕披着黑色袍子带着同样装扮的临玉一同拐进了黑漆漆的巷子。 和远处的热闹不同,这里安静的可怕。 站在巷子的入口,抬眼只能看见远处炫彩变幻的灯光照映在星穹的上空。 两人走路的时候,脚步声清晰可闻。 扶朕心里有点害怕,虽然他能力出众短短几个月成为拍卖场主管,但混在第三星系的时间不够久,他还是没办法适应这种灰色地带的人习以为常的环境。 “那个,临姐,我、我有点害怕。” 临玉想了想。 临玉安慰他:“你现在张开嘴,舌头做顺时针旋转的同时,脑袋做逆时针旋转。” 扶朕问:“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你做一下就知道了。”临玉深沉到,“这样就算有遇见了危险人物,他们也只会觉得你是感染了污染,距离变成尸体不远了。” 第三星系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出现了污染也只会被人觉得“看又一个没藏好”的地方。 第三星系是罪犯潜藏的窝点,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罪犯走得最干净。 那几天,第三星系相关的势力为了维持明面上公约的稳定,总会随机选一些幸运儿打包送去边境。 反正都是罪大恶极者,所以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没有引起其他星系人的不满。 至少所有人都会觉得——干得好。 这也算是第三星系那群疯子们难得无法被诟病的优点。 但坏处也并非没有。 罪犯们都想活命,总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跑回来——尤其是身上携带着污染的那种人,更不想死。 扶朕自己试着做了一下临玉说的动作。 他差点脑袋舌头一起抽筋。 临玉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面镜子给他看,言之凿凿地说:“你看。” 扶朕一做。 “……” 还真是。 小胖子憋了憋,没忍住,被自己的样子给蠢笑了,心底淡淡的害怕也瞬间烟消云散。 系统在精神海狂笑不止,临玉熟练地无视这些恼人的声音,然后说:“继续走。” 她的精神力一直在探查着呢,这条路还算安全。 拐进巷子的更深处,漆黑的巷子里亮着一个小小的招牌。 上面是用彩灯组成的星际通用语,让路过的人一眼看得分明。 ——赌石。 言简意赅两个字。 扶朕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 “临姐你别看店铺小,这家老板还是信得过的,嘴很严,做事也不会乱问乱打听,手艺还好。要切石头,找他最好。” 话音落下,他正要伸手推开门,这扇看着破旧的木门却从内部被推开了。 “吱呀”一声,一个灵巧的影子钻了出来。 “喵——” 出人意料的,出来的是一只壮硕的黑猫。 如果不是因为黑猫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在微弱灯光的映照下好歹有点反光,寻常人绝对注意不到这只猫。 黑色的皮毛和环境融为一体,太黑了,根本看不清。 临玉还以为这是店主的宠物。 直到扶朕语气惊喜地说:“阿布店主你在啊,真是太好了,看来没白跑一趟。” 等等……什么? ——店主?! 临玉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个称谓未免太离谱了些,扶朕是在对一只猫说话吗? 【你的眼神真失礼啊,猫猫看起来很不开心,都飞机耳了。】系统说。 “介绍一下,这位是出自第二星系兽族的阿布先生。”扶朕对临玉介绍面前壮硕的绿眼睛黑猫。 转头又对黑猫说:“阿布店主,这位有个单子,价钱不是问题,接吗?” 黑猫短促而急切地“喵”了一声。 应该是紧急打开了语言翻译器的缘故,临玉奇妙地懂了这句“喵”中蕴含的意思。 「接。」 似乎是这么应了。 只见几乎要溶于夜色的黑猫转过身,用头顶着把木门给推开了一些,直到门打开到可以容纳几人进入后,它才转过头,对着一行两人长“喵”一声。 「跟我来。」 然后转头慢条斯理地迈着优雅的步子往室内走去。 临玉心中的微妙更甚了。 她无端想:这个世界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上身为人下身为鱼的海妖又怎么样? 还有会开店的猫呢。 不过店主不是星兽,店主是星海诸多种族公民之一的兽族。 简而言之,这是一只智慧堪比人类的猫猫公民。 室内很暗。 阿布店主一跃跳上了桌子,爪子拍在了一个特殊的按钮上。 指纹认证成功。 整个店铺瞬间亮堂起来,在开灯的一瞬间,猫猫原本圆润的瞳孔瞬间崩成一条竖直的细线,又在片刻呼吸后适应了这种变化,变成了半圆不圆的样子。 ……有点像被磨钝了角的菱形? “喵——” 「你们等一下。」 壮硕的猫猫店主转头进了旁边的房间里。 片刻之后,脚步声从内部响起,轻快的跳跃伴随着猫耳摆动的幅度,一个可爱的绿眼睛正太打开了房门。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卫衣短裤运动鞋,脑袋上还戴着可爱的卫衣兜帽,兜帽被设计了两条可以打开的缝隙,黑色绒毛密布的耳朵从那里伸出来,正太的身后还有一条随着步伐摆动的黑色尾巴。 正太一张口,板着小脸努力严肃道:“我是阿布,你有什么单子?买原石?切石头?还是找我估价?” “先说好,我不接萨维尔紫晶矿石的生意。”猫猫强调道。 扶朕呼吸一窒。 ——有点太……太可爱了。 系统:【啊啊啊好犯规的幼崽!好可爱!这么可爱的猫猫居然是店主!!】 临玉也没说话。 在诡异的气氛中沉默了一秒钟,她把自己从若无其事地答:“切割。” “多大的石头?” 她从折叠空间扣中掏出了那块慕容枳的留下的、已经失去光泽的星魄矿。 这块矿石只有临玉巴掌大,却得阿布两只手拿着才方便。他接过这块矿石仔细端详一番,“星魄?” “对。” “有点意思……里面有东西吗?” “对,一块芯片。”临玉微笑,强忍住伸手摸他耳朵的冲动,补充说,“听说阿布店主的技术很好,麻烦了。” “我接了,五十万星币。别觉得太贵,这是第三星系的物价。” “成交。”临玉答应的爽快,“那什么时候可以拿到东西?” 猫猫店主想了想,身后的尾巴迟疑地摆来摆去,然后突然竖直。 “两天!” 阿布点点头,确信道:“对,没错,前面的单子全部做掉的话,排到你的时候刚好两天。两天后你再来。” 临玉又把石头收了回去:“好,两天后我再来。” 扶朕全程没说话。 回去的路上,临玉问他在想什么。 扶朕飘飘忽忽地回答:“阿布真的好可爱啊……猫猫,嘿嘿。” 临玉:“……” 第105章 扶知淮身死 扶朕一路都在感叹。 在这个充斥着暴力、狂欢和罪恶的地方,看见那么柔软的生物实在让扶朕心软软。 很显然,小胖子几乎被兽族可爱的相貌吊成翘嘴,但是又因对方不是真的猫猫,为了让自己不至于背上猥亵兽族幼崽的惊天罪名,扶朕愣是忍到了回去才开始犯病。 【虽然是很可爱啦……但是猥亵兽族幼崽什么的,也算不上啊。】 系统想了想,【没记错的话,那只猫猫可是兽族的青壮年,看兽形,至少五十岁。】 嗯,五十岁。 有种惊世骇俗的美。 只是兽形化作人形的时候看起来很幼,但这完全是兽族中的猫猫只能化身小个子! 各稀有种族幼崽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都是公约上明文规定的很刑。 要真是未成年幼崽,阿布就没办法在这里开店。 听完系统的解释,临玉再度沉默。 【宿主,要不要告诉他……】 “还是不了。”临玉难得捡起自己所剩无几的良心,“万一小胖子知道自己是对着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一点的青壮年……呃,还是算了。” 总而言之,切割石头的地方找到了。 店主是可爱到让扶朕飘飘忽忽的兽族猫猫。 临玉一路上诡异地沉默着看扶朕发表猫猫真可爱的暴言,两人折返回到之前地下拍卖场的贵宾室内。 刚一坐定,扶朕手腕轻微震动,看见消息的那一刻,他终于平静了下来。 “临姐,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 临玉:? 扶朕抬眼看向她,“简程也在找你。” 临玉:“啊?” 他手下的人刚刚汇报的消息,说是简程挂了悬赏,有关“格薇尔”的消息一律收。 这不寻常。 简程找她做什么? 两人都交集早八百年就在萨维尔主星那里断了。 唯一称得上关系的纽带的,应该就是一个慕容枳。 临玉在第七军期间认识了这个精神状态有些许堪忧的女装大佬,恰巧简程是他的人,仅此而已。 可好端端的,简程不去找慕容枳,反倒是来找她? 临玉沉下心,意识到什么,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沉思。 扶朕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那个,临姐,要见吗?还是给点假消息误导打发了?” “见,当然要见。” 临玉转眼看他,经过伪装的黑色眼睛仿佛最深沉的湖水,一眼望不到底。 她的心中渐起来一种焦躁的兴奋,总感觉事情即将进入一个大转折中。 简程啊…… 她记得简程是带着扶知淮来的第三星系。 星空穹顶依旧,城市绚丽的灯光永不熄灭。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咖啡,熟悉的混着狼狈尘土的烟味。 门被推开,发出一声轻响,见有人来,简程掐灭了手上的烟头,把它往桌上的烟灰缸一搁,然后起身看向来人。 来者是一个女性,身形看着和格薇尔差不多,脸却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黑发黑眼,五官比较柔和,看着就像是和自己一样的纯第二星系血统。 但她的眼神却很锐利,带着一种无法被忽视的攻击性,让人不敢随意上前招惹。 简程心想,眼神还是挺像的。 只可惜又是一个因为他不计成本收消息所以浑水摸鱼的假…… “简程?” 雇佣兵愣住。 只这么一句,声音也是熟悉的,尾音上扬且语调不算太热切。 他恍惚一瞬,感觉好像回到了第五星系参加晚宴的那一天,身着华服的王女在人群中站定,也是这么喊他。 和周遭人或是鄙夷或是惊疑的神色不同,临玉的神色永远平静,好像没什么东西可以让她特别在乎。 几乎只要一句便让他确定,面前这位,当真是原本或许可以成为萨维尔下一任继任者的……格薇尔本人。 简程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口袋里的东西。 他半是复杂地开口,直入主题:“慕容枳死了。” 关于慕容枳生死如何的定论,在这一刻总算出现了。 只是—— “我要怎么相信你说的话,你又想做什么,特意找我就为来说这个?” 临玉可不相信他大费周折只是为了告知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 简程沉默一下:“这是……绝无可能出错的事实。” 他没说为什么,在思忖,或是在组织语言,临玉给他时间。 临玉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圈房间内部,烟味还没散去,有些呛人。但云雾缭绕的烟尘没遮蔽人的身影,她看的分明,精神力的感知也没有出错—— 这个房间,确确实实只有简程和她,他们两个人。 “扶知淮呢?她没跟着你过来?” 此话一出,简程唉声叹气,有些难为又有种预料之中的无奈妥协。 “我原本以为我们的行踪还算秘密,没想到……第三星系的很多人都知道,然后,扶知淮死了。” 系统:【……啊?】 临玉眯了眯眼。 “……你说什么?” “扶知淮死了,当着我的面。”简程沉默了一下,“就那样,被看不见的东西贯穿了整个腰腹,肠子和血块流了一地,连遗言都没来得及说。” 被看不见的东西……贯穿了腰腹? 系统喃喃:【总感觉……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 五天之前。 星球的上空划过一道亮色,飞船的尾翼拖拽出漂亮的轨迹线,那条轨迹线一直往前延伸,最终在第三星系最声色犬马的星球停下。 “这里是地下拍卖场所在的星球,什么人都有,混在这里最安全。” 简程转头看向扶知淮。 透过飞船的窗子,扶知淮看见窗外的夜景,五彩绚烂灯光点缀着星球上空,远比永不熄灭的烛火纸醉金迷。 “我来过这里。”她撑着头说,“慕小姐曾经有想要的拍品,还是我代他去拍的。” 简程和扶知淮刚刚降落,尚且不知道已经有人把这一幕记在了心中。 虽然两人都做了伪装,但简程身为有名的雇佣兵,他的飞船不少人都认识。 旁人远远观之,转头就把事情告诉了情报贩子,换取了不菲的金钱。 当天晚上,两人正准备去酒店办理入住,不对劲的地方就开始显露端倪。 酒店的人拒绝了他的办理诉求。 连加钱都不让。 两人连着去了好几家,皆是如此。 甚至简程找到自己熟人,对方欲言又止地看了简程身边那人一眼,只说了句:“不是兄弟不帮你,老简啊,我也怕惹祸上身。” 只这么一句。 简程脑海中灵光一闪,终于知道这种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了。 ——他们的行踪……暴露了! 肯定还有什么大人物在找他们……这可不行。 “走!” 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先把行踪暴露的事情抛开,现在无暇顾及那么多,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可还是来不及了。 在飞船起飞后没多久,一艘更大的星舰直接逼停了飞船。 他们只好迫降在最近的星球上,追过来的星舰紧随其后,降落之后,星舰的门率先打开。 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 灰色的长发垂在腰际,眼睛也是灰色的,就像深沉迷雾,谁也看不见雾气之后的东西。 女人穿着研究员标配白大褂。 她连眼神都没往简程这边看,只饶有兴致地盯着神色惊疑的扶知淮。 “把容枳给你的东西拿出来。”灰发的女人微笑,“你说容枳也真是的,就算是死了也想着拉我一起……这怎么可能呢?” 女人短短一句话透出巨大的信息。 他的雇主慕容枳,真的死了。 扶知淮咬着牙,直面女人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压迫:“你是谁?” “我?”女人似乎没想到她还有质询的勇气,而简程摸爬滚打多年后的第六感则在疯狂警示他,面前这个人绝对不能招惹。 他眼睁睁看着扶知淮莫名其妙地顿住,就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禁锢了脚步,想走都走不了,甚至连开口都显得无力。 扶知淮的眼睛瞪地很大,惊恐万状地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女人的注意力没在简程的身上,而扶知淮愣神的这个瞬间,无形的东西突然贯穿了她的腹腔。 只是一瞬间,在他眼前,动弹不得的扶知淮变成了血淋淋的尸体。 她的双眼睁得很大,死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轻飘飘道:“算了,反正问也需要时间,还是直接在尸体上找。” 她看起来真要去翻尸体,简程连滚带爬地上了飞船,加速跃迁一气呵成,还闯进了一个碎石遍布的小行星带,差点没回来。 那个灰发女人提到了“容枳”,这是雇主的名字。 简程拿出自己随身放在口袋里的东西,惊魂未定地想。 ——那个人要找的不会是这个? 她以为这个在扶知淮身上,因为扶知淮最得慕容枳信任……至少明面上,扶知淮以极短的时间成为慕容枳跟前最优秀的下属。 简程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女人故意放自己离开的。 他根本没胆量返回去看一眼,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字——逃。 逃到哪里去都好,那个人太危险,他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 虽然不知道女人后续会不会又出悬赏来找自己的位置,他根本不敢赌,想到慕容枳之前说的话——如果他真的死了,就去找格薇尔。 去找第五星系叛逃的皇女格薇尔·萨维尔,把这块薄薄的机械交给她。 * 场面一时静默。 “你的意思是,扶知淮就那么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有点匪夷所思……但事实确实如此。”简程不安地来回走动,有些焦躁又有些颓靡。 “那个人在扶知淮身上没找到东西的话,很快就要来找我了……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我得、我……我得离开!” 那女人身着白大褂,还一副和慕容枳很熟的样子,一看就是最高研究院的人。 那种背景简程惹不起,他得赶紧改头换面逃走,顺带把手上的烫手山芋给出去,带着慕容枳给的钱远走高飞。 话说完之后,没等临玉拒绝或同意,他直接摸进了自己的口袋。 “东西在这里,给你。” 简程拿出那块放在口袋里薄薄的机械。 “上面有个凹槽,放上‘钥匙’就能打开,好了,我该走了。东西你保管好。” 话音刚落,不等临玉问问别的,简程找了张假脸戴在头上,逃也似地飞快离开了这里。 只留临玉和扶朕在原地相顾无言。 临玉看着被硬塞到手上的机械薄片。 巴掌大,上面确实有个凹槽。 她福至心灵:该不会……‘钥匙’就是那个芯片? 看这块机械上的凹槽,的确很像是一块芯片的样式。 一旁的扶朕久久未曾出声,艰难地在脑海中消化听到的消息。 扶知淮死了。 哦,他姐姐。 他姐姐死了。 注意到小胖子的不对劲,临玉问:“你还好吗?” 扶朕:“坦白说,要论难过,我好像没有特别难过。” 扶知淮和扶识清,他的一对在扶家狼性文化教育下养出来的兄姐,在出事之后纷纷向着要杀了他这个亲弟弟灭口的塑料家人死了,扶朕不会投以过多的悲伤。 但要说真的一点触动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叹气:“毕竟是我的姐姐。” 他实在没办法想象出机关算尽的扶知淮到底怎么至于死得这么草率,可听简程的描述,他又觉得或许有时候命运就是这种奇怪的东西。 在赖恩星遭灾之后,没想到自己和扶知淮都不约而同的来到了第三星系,他成为地下拍卖场的主管之一,而扶知淮为慕容枳办事。 只是现在慕容枳倒台,扶知淮也没了。 看着面前的饮品蒸腾而上的热气,扶朕双眼放空,他想起小时候小时候学过一首母星诗词,里面有句话:物是人非事事休。 物是人非。 他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天呢? 扶朕动了动唇,突然说:“临姐,我有点害怕。” 临玉问他:“怕什么?” “怕死。”他实话实说,“你要做的事情太危险了,我不敢对上法厄弥斯,我怕死。” 临玉嗯了一声:“人之常情。你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当做不知道,我也就当做不认识你。” 这件事确实危险,如果他不愿意,那临玉也没必要强行拉着他一起。 只是在这之后,他们或许不再有任何交集。 *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阿布老板的店铺开张没多久,两个人的脚步声就从巷子外面传来。 趴在桌上的黑猫动了动灵巧的尖尖耳朵,睁开了半眯着的翠绿色眼睛。 在他的身边,一只眯着眼睛的三花猫猫懒懒地打盹。三花躺在桌上伸懒腰,把自己拉成长长的一条,爪爪都舒服地开了花。 “阿布店主在吗?我们来了。” 扶朕推开了门。 经过长达两天的思想斗争,扶朕还是决定坚定不移跟着临玉走。 虽然内心忐忑不安,但现在这种抛弃自己原本身份改名换姓在水深火热的第三星系摸爬滚打的生活,本来也不是他想要的。 跟着临玉还有希望改变现状。 最重要的是,临玉救过他。她和当初一样果断,对待事物的态度从未变过,无端让人相信事情可以成功。 阿布一见到来人,麻利地从桌上跳下来进小房间换了衣服,变成还没有临玉腰部高的小正太之后,猫猫店主轻晃着尾巴走了出来。 临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他的耳朵,把手上的暗淡的星魄递过去:“麻烦了。” 阿布摆摆手:“小事。” “我要先把石头放在仪器上检测,确定芯片的位置。”阿布走到有他两个高的仪器前,那上面有个金属罩子可以打开。 他打开金属罩子的门,把临玉的星魄放进去。 然后往身后沙发上一坐,招手让机械智能管家送上来一壶茶水。 “先坐坐,要等十五分钟。” “这么久?”扶朕诧异。 “你以为星魄是什么啊。”阿布店主鼓起小脸,“十五分钟已经很快了!” 跟着店主坐下之后,临玉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桌上悠然自得的三花猫猫。 猫猫四仰八叉地睡在茶壶的旁边,猫铃铛一览无余。 三花很小,没有巴掌大,一看就是不足一年的小奶猫。 一想到店主是兽族公民,不是兽。 临玉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挪开了视线,假装自己没看见。 【店主也真是的,给孩子留点隐私……】系统啧啧摇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影响多不好。】 而扶朕直接问:“那个,阿布店主,这位是……?” 他的目光延伸到了桌上的三花身上。 阿布看了一眼小三花:“哦,不用在意,是我的宠物,太小了还没来得及绝育。” 此话一出,在场正儿八经的人类都沉默了。 ——啊? 宠物?! 不是店主,再怎么说你也是一只猫啊! 【猫猫兽人养猫猫做宠物,还淡定地把“绝育”挂在嘴边……不管怎么说都好奇怪啊啊啊啊!】 有种槽多无口的感觉。 阿布看了过来,翡翠般的眼睛闪过不解的神色:“怎么都是这副表情?很奇怪吗?” 扶朕干笑:“哈哈,是有点……” 临玉深沉点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就像你们人类会养猴子一样,我养猫在族里是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阿布认真地说,“更何况,族里那些家伙养的主流宠物我不喜欢。” 临玉有些好奇:“你族里一般养什么?” 似乎激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阿布皱着眉头:“没有被毛的生物比较多,什么蜥蜴啊、蛇啊、还有不少人养的海洋生物。” 他补充道:“我倒是不排斥海洋生物啦,但我不会养的。” 扶朕:“为什么?” 阿布沉默了一下。 “店主?” “其实……我有个朋友,朋友啊。他不小心捕获了还没配备光脑的类海族幼崽,那可是未来的星海公民,但语言又不通,类海族的话又听不懂。” 猫猫店主终于开口,叹气,语气委屈又苦涩。 “类海族幼崽被养在水缸里做了半个月的宠物,然后我……朋友就被公约执法组织找上了门,去服刑了十年。” 这什么罪? ——涉及稀少种族、幼崽、人格侮辱、囚禁、拐卖等一系列罪责,虽说是无心,但犯罪了就是犯罪了 。 但凡他“绑架”那只类海族之前先去相关资质机构检测一下……都不至于喜提十年监狱生涯。 临玉&扶朕对视一眼,齐齐:“……哇哦。” 系统也跟着:【哇哦。】 【怪不得到第三星系来呢。原来也是无处可去的可怜猫猫。】 扶朕安慰他:“你看开点,现在的生活不是也挺好吗?至少这只三花你就别犯这种错误了。” “我怎么可能还犯这种错?你们人类会把猴子和人类认错吗?更何况,这次我还特意去机构检测过了!” 阿布大声反驳,尾巴在身后拍地噼啪作响,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面红耳赤地补充:“——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好好好,是你的朋友。” “真的是我的朋友!” “我们没说不信啊。” “……” 阿布不想和这两个东西说话了。 他转头抱起三花,快步走到了自己的小柜子旁边,拿出了一串漂亮的挂坠,想给自己的小猫戴上。 铲屎官心血来潮给自己的小猫装饰一下。 但是。 临玉原本没打算细看,可那东西实在太眼熟了。 穿在珠链上的晶莹紫色矿石被打造成了琼花的样式。 琼花。 这东西和萨维尔帝国仅神眷者后裔可以持有的琼枝还有一字之差,看起来形状也并不相像。 可偏偏…… 当那串珠链挂坠被阿布从特制的盒子里拿出来的一瞬间,临玉立刻感知到,那朵琼花中蕴含的……浓度极高的力量。 这力量,分明和教廷内无面女神手捧的琼枝散发出的一样。 “……做赌石店铺的老板,就连紫晶矿也开的出来吗?”临玉半是玩笑地扬起声音。 “你说这个?紫晶矿是需要精神力辅助才能切割的矿石,我可开不出来。” 阿布摇了摇头,但眉梢间却微微泛着得意的喜色。 一提到这个他可就不气了。 “这是兰思特送我的礼物。” 第106章 兰思特 ——这是兰思特送我的礼物。 兰思特这个名字,临玉感觉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是谁。 是谁来着? 系统翻了翻记录,心情复杂道:【硬要说的话,他也挺倒霉的。】 临玉:? 系统:【兰思特,萨维尔帝国教廷的圣子。】 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被发配边境(划掉)外出游历还没回到主星的圣子吗? 据说圣子的历练时间七年打底,他得满了七年才能回到主星。现在将将五年,他理应在萨维尔边缘星球的某个犄角旮旯传播教义。 临玉惊异地问阿布店主:“你是怎么认识教廷圣子的?” 教廷圣子。 扶朕一惊,豁然看向猫猫。 阿布特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兰思特的身份的?” 临玉面不改色:“圣子虽然外出游历多年,但名号还是响亮的。” 系统在精神海毫不留情吐槽:【你根本就没记住他是谁。】 还好它有记录。 兰思特,教廷圣子,年龄堪堪十七。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外出游历许久未曾回到主星,临玉只在阿尔弗祭司和小章鱼的吵架声中听过这个圣子的名字。 机器的检测结果出来了,阿布轻盈地跳上打印机前的凳子上,轻巧地拿起自动打印的矿石扫描面。 他一边去把那块扁平的星魄矿石从机器里拿出来,一边说:“兰思特人很好的,要不是他,我可能就没命了。” 阿布和兰思特的相遇很早,在他刑满释放的那一天,族人早早得知了他的罪行,不再接纳他回到族群。 可怜的阿布颠沛流离,遇见体型硕大的虫族,差点客死他乡,好在幸逢兰思特搭救。 对方口中喊着女神啊信仰啊就冲了上来,猫猫绝望的以为送菜的人又多了一个,直到虫族被他一个榔头捅了个对穿。 临玉:“你等等……榔头?” 阿布眼神游移:“其实这么说也不准确,反正就是……呃,差不多的东西嘛。” 其实准确来说,那是一根权杖。 权杖的前端镶嵌着棱角分明的宝石,顶端象征神权的金冠琼枝被狠狠地戳进了虫族的外壳,外壳被切碎的声音就像开鸡蛋一样丝滑。 ……说是传播教义,但似乎不是纯理论说服。 阿布目瞪口呆地看着虫族的粘液从伤口中一蹦三尺高,然后滋啦一声黏黏糊糊地溅落在脚边,万幸没有污染。 粘液是健康又恶心的黄绿色。 兰思特站在最前面,满头满脸被浇了个彻底,还转过湿哒哒沾满黄绿色粘液的脑袋对阿布微笑:“你没事?” 阿布:“……” 感动之余,小猫咪嫌弃地给恩人找了个地方洗澡。 那不是什么繁华的地段,八百里见不到一户居民,也不知道兰思特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但相逢就是有缘,兰思特救了阿布,阿布理应报答。 于是阿布带着他去了不远处密林的一处水潭,兰思特在里面洗了个澡,转头拿出了一套…… 扶朕好奇:“一套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阿布可疑地安静。 片刻之后,他才有些艰难地说:“一套……怎么说呢,很有原始风情的衣服。” 这都是说保守了。 坦白说,在兰思特袒露身份之前,阿布都要以为他是什么部落酋长之类的角色,很难想象一个星球还有这种地方,但实在太偏的区域没有发达的科技接入星海,也还算能理解。 因为他,穿的是一套朴实无华的草裙。 嗯。 草裙。 那不是普通的草裙,那是义务教育阶段流传已久的传说中的喀丝布尔花编织而成的草裙。 清凉通风,还可以散发出香气驱赶蚊虫,上面的喀丝布尔花还可以常开至少十年不枯萎,放在原始人的部落,兰思特多少也是个地位高的角色。 可是。 ——他会说星际通用语啊! 那说明他至少来自一个文明发展水平足以接入星海的星球,怎么沦落到穿草裙生活在原始星球的地步? 阿布这么想着,也这么问出了口。 用权杖抡虫的恩人腼腆一笑,温温柔柔地袒露身份:“实不相瞒,我其实是萨维尔教廷的圣子。” 阿布当时没信,抱着双手笑:“那我还说我是皇帝呢!都做梦了,你也不知道梦大一点。” 对方一愣。 突然笑了。 兰思特把自己那根洗干净粘液的权杖摆在他面前,要他对照着星网进行查询。 查询结果自不必多说。 因为仿制会遭受帝国最严重的打击报复,再加上这玩意上面的金冠琼枝有着不可复制性,根本不需要怀疑真假。 再加上兰思特穿着喀丝布尔花草裙,手握和他当前画风极其违和的权杖来了一段玄之又玄的精神力探测,准确说出了五百米开外有动静,让他们成功猎到晚餐之后,阿布沉默了。 震耳欲聋的沉默。 所以…… 他深沉地说:“那个穿着草裙当野人的家伙……无论我多少次想起这个画面,都还是会觉得匪夷所思。” 那种人,居然真的就是萨维尔帝国高高在上的下一任教廷祭司,神权的下一任掌控者,全星系民众叩问女神的下一任引路人——那位圣子兰思特。 坦白说,对于这位圣子,临玉完全没有印象,也不可能认识他。在她浅薄的认知中,宣扬女神的教义不是应该满星系乱跑,巡回演讲吗? 上辈子就是这样,播放着感动人心的bg,讲着一个个让人潸然泪下的感人故事,最后的最后,在情感达到高峰最上头的时候,那些宣讲者就会激情推出卖书套餐。 ——临玉以为兰思特的这七年就是做这个的。 只是他或许不卖书,他只会在那一套小连招走完之后,情真意切地忽悠边缘居民星球的人们信仰女神。 说不定还会发点鸡蛋什么的。 系统:【这都星际了,鸡蛋是不是有些过时了。】 哦……那说不定还会发点营养液之类的。 总而言之,临玉也完全没想过圣子会在原始星球真的做野人。 这五年来,那位圣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临玉战术后仰。 阿布一边讲故事,一边手上的动作不停。 星魄石还在细致地被切割,猫猫店主头也没回,嘴却没停下,只为了替自己的恩人兼好友辩驳。 “不是的,兰思特只是运气不好!” 阿布想了想那个场景。 “他的星舰进入了一片小行星带,那里是曾经遭受过歼星武器的战场遗址,星球全碎成了乱石和星屑,他……他撞上了。” 星舰被迫就近坠落。 好消息:原始是原始了点,但有植物氧气和水,能活。 坏消息:没信号,有点太原始了。光脑摇不来人,玩球。 但该说圣子不愧是圣子吗。 临到如此境地,兰思特居然还能不崩溃。 他的星舰上带着一些必备修理工具和替补材料,光脑虽然不能链接信号了,但提前下载好的课程还是可以看的。 在出发之前,兰思特下载了《星舰修理:从入门到精通》相关课程,每天不间断学习,快的话,只要三年就可以学完。 ……简直毅力惊人。 他甚至还在那颗星球上发现了原始部落。 部落的人以狩猎虫族为食物,这颗星球常有虫族来访,好消息是,这里的星兽都天然无污染,边境线在帝国的另一段。 坏消息是,他们真的特别与世隔绝,隔绝到不知道除了这颗星球还有别的星球,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文明的进程太慢,甚至都没出现简单机械。 兰思特在那里见过最先进的工具,就是两个轮子的手推车。 这里的人倒也不算脆弱,他们与生俱来的精神力可以让他们配合着不算艰难的猎到食物,但他们甚至没有女神的概念,对女神的存在都完全不知道。 他是个谨记使命的好人。 兰思特熟练发挥自己神眷者后裔的优势,教他们使用精神力的更好方法,还为部落驱逐了几次大型威胁。 在此期间,又成功用光脑自带功能破译了部落人的语言,被奉为上天派来救苦救难的使者。 兰思特:这倒是也没错。 于是圣子顺势宣扬女神的教义。 洗脑(划掉)宣传很成功。 “那条草裙……就是那条用星海价值不菲的喀丝布尔花编织的草裙,就部落的最高礼遇。” 阿布直起身体伸了个懒腰。 “好了!你要的芯片已经取出来了,给!”阿布结束了话题,临玉接过芯片,道过谢,径直付完钱。 正太又变回了猫猫,一跃跳上桌子,叼着三花的后脖颈走进了室内。 临玉和扶朕面面相觑。 扶朕收回自己的目瞪口呆,干笑两声:“那个,圣子还真是厉害。” 系统心情复杂:【要不说活该他是圣子呢,这历练,也是很考验心态了……】 * 圣子兰思特的七年历练尚未结束,临玉不会去关注更多的旅途。 她只是很意外可以在这种境况下听见有关他的消息,虽然远谈不上是他乡遇故知的程度……但这片星海真的太大了。 临玉拿到了被封存在那块黯淡的星魄标志中的芯片。 这里不是个见证秘密的好地方。 两人谨慎地返回,进入姑且算是临时地点的贵宾室,系统一刻不停地监测着周遭方圆百米内出现的生命能量,临玉的精神力也高度紧绷地笼罩着这片区域。 排查了监控监听之后,确保万无一失的临玉拿出了芯片。 扶朕有些紧张:“要不要录个视频保存证据?” 临玉点头:“你录。” 芯片放进简程带来的机械的一瞬间,机械自动展开,薄薄的投影就此出现。 密密麻麻的文字瞬间浮现在半空中,就像一由蚂蚁铺成长度未知的长卷。 【星历3652年,法厄弥斯为了拿到稀少基因验证实验,对一个星球的星海公民进行了屠杀,事后伪造成宇宙污染肆虐的惨案瞒天过海。】 【星历3660年,因实验需要的材料被同僚争取,残害同僚18人。】 【星历3665年,残害稀少种族海妖并将其制成标本放在地下拍卖场进行售卖。】 【星历3671年,法厄弥斯使用前代织梦者基因进行人体实验,因这件事亡故者皆来自第二星系扶家,数量高达179人。】 【星历3678年,用故意伤害的非法手段杀害前代织梦者,并使其孩子流落zy系列星域,生死不知。】 【星历3680年,重启基因融合实验,第三星系的逃犯、雇佣兵、游客皆遭毒手,游客中包含第五星系萨维尔人1008人,第二星系普通人类2376人。加上逃犯和雇佣兵,此次死亡人数共计6780人。】 看到这里,临玉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之前被人科普过的,法厄弥斯身上背着的六千多条人命。 ……应该就是这次的事件了。 中间还有大大小小很多案件,除了明面的死亡人数,暗面很多被伪造成星兽灾祸和污染侵袭的死亡事件。 临玉翻了好几页,一目十行略过罪行的目光终于在某一处停了下来。 扶朕已经讲不出话了,他看见临玉骤然凝神沉默,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在寂寥无声中发出沙哑的疑问:“临姐……你怎么了?” 临玉没答。 【星历3687年,同萨维尔王室达成协定,以实验成果交换王室对居民死亡的不追究。】 【星历3698-3699年,法厄弥斯捕获受到宇宙污染的黑藤,利用宇宙污染的特性和之前死亡的人类眼珠制成新式污染的源头,随意投放在第五星系边境战场范围内,致使萨维尔军队数人感染新式污染死亡。】 是这件事。 临玉蓦然冷笑了一声。 “我说怎么突然叫停调查,原来还真的有合作啊。” 扶朕:“临、临姐?” “法厄弥斯干的事情涉及污染,该向释律庭举报了。”冷淡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说,“扶朕,你去第一星系,把这些交过去。” “那路西斯……?” “他要是拦着,那就改为星网曝光。” 反正又不是没做过。 扶朕神色一凛。 强行压抑着激动的心情,他说:“我明白了。” * 室内沉寂。 等扶朕紧急启用飞船前往第一星系后,临玉转头用光脑拨打了一个久未联系的账号。 系统已经把证据记录完备,启用声望值强化能力屏蔽某人光脑芯片上的十几个监听程序后,画面一闪,视讯像病毒一样被自动接通。 临玉对上了一张覆盖着缎带的脸,脸凑的很近,视讯展露的画面上清晰地映着那人高挺的鼻梁和半张苍白的侧脸。 视讯屏幕天旋地转,时机不凑巧,对面的联系人好像刚刚才把缎带给系上。 阿尔弗祭司身后的背景难得不是那个喷泉奔涌的教廷内部。 风雪停了,天地是暗淡的白色。 他身处雪中,开口就是:“我很想你。” 一阵沉默。 临玉木着脸。 迟疑地看了眼视讯联系人的备注“精分死闷骚”,她欲言又止半晌,最终问:“你没事?” 精神又双叒分裂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人之语的白发祭司也沉默了。 阿尔弗假装不经意地给自己找补:“是那只蠢货的心情影响了我。” 那只蠢货,指的是小章鱼蘑菇。 系统呜呜感动:【我也好想蘑菇。】 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临玉问他:“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 她环顾了一下阿尔弗身后的雪原,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微笑。 “看你身处的环境,想来进展顺利。” 祭司点头:“确实。” 他和临玉做的交易里,所求只有自由。 阿尔弗被王室监管了数十年, 自他的老师反叛,自他登上教廷祭司的位置,他的活动范围、言行举止,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严密地控制。 外出是不能外出的,哪怕和雪景只隔着一面窗户,他也只能在这个辉煌却冷清、永远没有白天的教廷蒙着眼睛生活,一待就是十余年。 ……太累了。 女神的教义都无法抵抗如此巨大的失魂落魄。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他,居然会梦见精神体的经历。 原本好像也可以忍受的日子变得难捱,和那只章鱼丰富多彩的经历相比,阿尔弗这十余年,简直就跟做梦一样晃眼就过,某天想回忆往事,却发现脑海中出现的全是小章鱼的经历。 而那只章鱼的记忆里,逐渐占据极重分量的临玉出现的频率高到离谱。 他感知它的感知,体会它的体会,而小章鱼和临玉分开之后,最常出现的就是六神无主的思念。 思念。 虽然阿尔弗不太相信自己居然可以被精神体反过来影响情绪,但随着时间的增长,小章鱼的日渐成长他看在眼里。 或许精神体成长到一定程度,是真的可以反过来影响主体的……。 应该。 * 阿尔弗不被允许外出。 哪怕是踏出教廷半步,也会被立刻认为心怀叵测。 临玉如今和他通视讯,一成不变的教廷内部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辽阔雪原,她当即意识到,王室对阿尔弗的掌控放松了。 被动主动都无所谓,但他的活动范围更大已经成了事实。 临玉问:“你现在可以离开主星吗?” “还不行,但主星之上的任何地方我都畅通无阻。” “包括王宫?” “包括王宫。” 临玉笑了。 “我还没了解呢,那一半军权,具体是有多少个军团?” “十个。”他答,“都是平民为首的将领选择了教廷,其中有一个例外。” “谁?” “第三军团。” 临玉有些讶然地看向他。 “第三军的上将不是坚定的王室拥护者吗?怎么会选择教廷势力?” 阿尔弗唇角略微勾起笑意:“严格来说,是第三军的少将希·温做出的决定。” 少将做出决定,带着中将和其余士兵一并选择了教廷势力,让长官成为了光杆司令。 只是…… 临玉想起自己昔日的长官,问了一句:“第七军呢?” 祭司哑然,有些不知道从哪里讲起。 看他的反应,临玉觉得事有蹊跷,又问一遍:“第七军呢?” 她在放下猛料叛出帝国之后,没再关注萨维尔发生的事情,想等着事情发酵一段时间,现在看来,虽然事情大体在朝着想要的方向发展,却还是有地方不尽如人意。 阿尔弗最终说:“其实,推动直属于王室的军部反叛,有三个理由。” 三个理由缺一不可,都是推手。 按照临玉和阿尔弗原本的设想,目的达成的速度本来不该这么快。 军部新式污染调查被迫阻断,王室和幕后者达成协定,士兵的生命无足轻重只是第一层导火索。 身为平民的凯尔埃少将身死,是王室动的手,原来公平也只是笑谈,这是第二层。 阿尔弗叹惋:“但在那之后,还有第三层。” “你走之后,宫廷侍卫长卡洛为你求情,而后被王室宣判罪行,罪名是「包庇宫变主谋」。”他说,“这件事在帝国引起轩然大波,暂且转移了民众的视线。” 临玉抬手制止他的话:“你等等你等等……什么罪名?包庇宫变主谋?我还没发动宫变呢,狗皇帝怎——” 她突然顿住。 她不可置信地猜测:“是……十二年前那个?” 白发祭司深沉点头。 系统:【哇靠!】 临玉:“不是说那个公爵被当众审判的吗?怎么活下来的?” “是公爵夫人,当今皇帝的妹妹芙兰·萨维尔没死。” “你再等等……没记错的话,芙兰、芙兰……” 系统翻了翻记录。 【就是当初谢镌之努力六年为了让她的意识占据霍格的身体复活的那个。】 结合芙兰没死的事实…… 临玉瞳孔地震:“合着谢镌之拿到的意识根本不属于芙兰?!” 那那个意识从霍格的身上醒来……怪不得谢镌之疯了,带着刚刚醒来的人命双双和世界说拜拜。 系统摇头晃脑,扼腕叹息:【总听说释律者的感情生活多悲剧,谢镌之这人还格外惨一点,被狗皇帝骗这么些年,好苦啊。】 阿尔弗接着说:“然后,卡洛被判了死罪。” 第107章 幸运这种东西总是说不准的 从阿尔弗的讲述中,临玉切实了解了萨维尔近段时间的变化。 卡洛死之后,皇帝紧接着放出消息,只要谁能杀死“帝国的罪人”格薇尔,谁就可以成为第七军的新一任上将。 这样草率的替换将才的决定在军中掀起轩然大波。 很多人,尤其是军中的人从没如此深切地意识到,努力这么久好不容易因为军部的“公平”换取的战功和荣誉,其实依旧不过皇帝的一句话。 战争这种东西,只要经历过,就会知道它到底有多残酷。 在一场场战役中脱颖而出,最终成为上将,司青花了三十年,甚至这已经是足够优秀的水平。 而皇帝三言两语,便要无凭无据地撤走司青的上将之位,甚至轻而易举地给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人。 万一那个人是雇佣兵呢?是逃犯呢?是境外势力呢? 军中一大片人寒了心。 而这种寒心,终于在司青主动辞去上将之位时达到了顶峰。 临玉愕然:“上将主动辞职了?” “对。”阿尔弗说,“因为这件事,计划比我们预想的更快达到预期。” 司青是身无背景的平民。 在平民中,他的背景和关系网络堪称无与伦比。 背靠帝国纳税大户的商业集团,父亲还在帝国科学院任职,甚至他自己还有第三星系雅辛托斯那种级别的人脉。 即便这样,在皇权的面前,他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皇帝想要废除一个上将,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他不需要顾虑到司青背后的势力,不需要顾虑到司青在军中的声望,不需要想着怎么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因为军部直属于皇帝。 军部“绝对公平”地直属于皇帝。 可现在,“绝对公平”已经成为了毋庸置疑的谎言。 “第七军现在的新上将是皇帝勉强为了维护那点薄如纸片的公平扶持的平民,因为受了恩惠,那人不敢带着军团反,但也不敢明着和其他公然宣布反叛的军团叫板。” 一个窝囊的中立角色。 系统激情总结:【因为自己的是平民所以想要荣誉地位,还因为自己是平民,所以心里明白大家的愤怒都是对的,军部已经不像它的宣传口号上那样指日可待了。】 王室实权,还能轻易给人爵位,把人分成赤裸裸的三六九等,相比之下,很多接受过帝国高等教育的人幡然醒悟,顿觉还是教廷最好。 十二年前的教廷反叛,争取到了全帝国五分之三的支持,不就是因为有很多无法明说的怨怼被藏在民众的心中吗? 为什么要改变呢? 真论起来,在格薇尔宣布叛变之前,王室的决策并未有过有失偏颇的时候,至少还算是尽心尽责。 但好像很多人忘记了——他们既然有那个精神力强度,有那个特权,那就应该承担起让帝国更好的责任。 这是责任。 这是义务。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怎么“从未出错”可以成为标榜成果的宣传词了? 既然如此。 为什么不能像十二年前一样,再度投奔教廷呢? 十二年前教廷的反叛还没能给出适当的理由,只是喊着“为了帝国,为了女神”的口号,用着蹩脚的理由就发动了宫变,这次不一样。 这一次,种种事件都指向——王室已经忘记了帝国。 萨维尔的义务教育宣扬每一个子民都该把帝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应该爱着帝国,成为为了帝国奉献的一份子。 这是光荣的、神圣的、富有使命的任务。 接受这样的思想熏陶这么多年的萨维尔人对此坚定不移,却一朝发现自己的领袖居然已经成为了疯狂的执政者,那么,为什么不愤怒呢? 反观教廷。 教廷宣扬女神的教义。 教廷热爱永久的和平。 教廷从来不追求权势,因为神职人员对女神的信仰总是高于一切……当然,前代是个例外。 换个角度想,这么多年里,就只有前代一任祭司存了反心——现在看来,会不会是因为前代早就窥见了这一任皇帝的不适合,早早就试图清除隐患呢? 这些都已经不得而知,但至少民众心中如此觉得。 雪停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开始下了。 雪花落在祭司白色的头发上,融为一体的颜色让人看不分明。 但凉意是真的。 丝丝缕缕的凉意从皮肤渗透进心中,阿尔弗的心中平静的湖面却如融入奔涌的火焰般冒出并不平静的涟漪。 他想,幸运这种事情总是说不准的。 正如从未想过自己的老师会成为帝国的罪人,自己也将受到牵连而死一样。 现在他度过了漫漫长的十二年,当被监禁成为了一种习惯,他也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踏出教廷神殿的一天。 漫天的大雪暗暗看了数十年,临到近乎绝望,突然一切改变。 阿尔弗心念微动,虽然已经透过蘑菇的眼睛知道她的样子,但他还是想……至少,亲眼看看。 就像夏日呼啸而至的强对流天气,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心中的渴盼就越发强烈,一瞬间,猛烈的闷热的大雨就像白雾般模糊了所见到的一切。 他只全身心地想—— 不是透过精神体的眼睛,是自己,正面地,就这样站在教廷之外的世界上,和那双惯来悲喜浅淡的眼睛对上视线。 而视讯另一端的人恍若未觉。 临玉只是说:“那也算是个好消息。” 带着轻快上扬的尾音,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殿下,不,临玉。”祭司轻声道,“你的计划成功了,恭喜。” 临玉微笑:“你想要的也初步达成了,同喜。” “临玉为什么要反叛呢?”话题正要结束,阿尔弗突然开口,“你大可以事不关己,安然享受王室带来的一切特权,这样既不需要丢失身份,又不至于流落第三星系改头换面。” “因为我想活下去。”临玉毫不犹豫。 “只是活下来的话,方法有很多种。”阿尔弗言简意赅,“你只是选择了最艰难的一种。” 公然叫板,公开皇帝罪行,让民众看清了皇帝的真面目,为军中冤死的人要一个艰难的公道和答案。 于是临玉嘴角的微笑淡了下来。 阿尔弗笃定道:“你很适合信仰女神。” 善良、智慧与果敢是女神赞赏的品质。 “……我不需要信仰。”她扯了扯嘴角,“祭司大人,这些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不等他回答,临玉率先挂断了视讯。 第108章 谜语人 想到自己那个无奈辞职的可怜前长官,临玉找到司青的联系方式,让系统屏蔽相应监听程序之后拨通了司青的视讯。 视讯接通了,司青的胡子拉碴地靠在床上,神色颓靡地看过来:“谁这个时候来打——临玉?!!!” “是我,长官。”临玉看了看他身处的环境,“你这是……?” 颓废了吗? 司青幽幽道:“现在是凌晨三点,而我才睡了一个小时。” 临玉:“……” 糟糕,忘记有时差了。 “抱歉,无意打扰……我刚刚听说第七军将领更替的事情了,那个,长官你……没事?” 司青摆摆手,睡意隐约地强打起精神:“没事,我好得很,不需要你来操这个心。” “那你为什么只睡了一个小时,失眠这么严重,还说没……” “别忘了我还有个弟弟!”司青提醒她,“我弟弟可是继承了家族产业的有钱人,就算我辞职,现在也有个好去处。” 系统查了查。 然后用“世界上有钱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宿主一个”的羡慕语气介绍起了这个帝国知名有钱人。 【司青的弟弟名字叫司橙,是帝国财富排行榜上名次浮动在前三的人物,那可是前三!!他比好多贵族都有钱!】 临玉对这样的数额没概念,只知道那是很多钱。 直到系统说:【这样的财富,足够包揽第三星系地下拍卖会的的所有拍品五千四百六十年。】 地下拍卖会每个月至少举办三次。 每次拍卖会上都会出现价值十个亿往上的天价展品。 所以…… 那真的是好多钱。 司青说:“比起这个,你还是别叫我长官了。要不以后就叫名字?对了,你现在流落第三星系,钱还够用吗?要不要我打一点钱给你用用?” 他弟可是直接给了一张卡,张口就是“不够咱家还有,哥,你别难过”。 虽然司青确实是有点难过。 但很快,跟着自家弟弟一道学习管理产业的司青就无暇难过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只睡了一个小时?那是我家事情太多,我又没经验,处理起来很慢,一直做到了凌晨两点!” 好不容易才有觉睡,结果临玉一个视讯…… 临玉:“……” 不存在的良心居然开始隐隐作痛,临玉羞愧道:“抱歉,我现在就挂,你好好休息。” “挂挂挂!哦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万事小心,我看好你。” 临玉微怔:“你不怪我?” “感谢还来不及,你深明大义,我很佩服。” 这话说着司青自己都觉得有点矫情,但他真这么觉得。 临玉心情复杂地结束了通讯。 她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觉,阿尔弗这么说,司青也这么说,明明她只是为了自己。 系统问:【真的只是为了自己吗?】 临玉断然点头:“当然。” 【噗。】它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奇怪的温柔宠溺,【溯洄很擅长口不对心。】 只是这么一个称呼的转变。 临玉的眼神瞬间犀利起来,语气质问:“又是你?” 疑似顶替系统的存在有些困惑:【你对我的敌意为什么这么大?】 “要不你自己找找原因?” 【明明我和003是一体,你可以接纳003,为什么会对我怀有戒心呢?】那个声音想不明白,而后又自顾自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只是不适应我的存在。】 “至少说说自己是谁。”临玉面色很冷,“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一段寄居在我脑子里的意识体。” 【如果我说我就是格薇尔本人呢?】那个声音又问。 临玉呵呵两声:“格薇尔是个男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就连音色都没变过,还说自己是格薇尔? ——开什么玩笑?!! 【好,溯洄才思敏捷,我确实骗不到你。】那个声音叹气,【格薇尔的意识确实和003说的一样完全消散了。至于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临玉:呵呵。 你看我信不信jpg 那个声音:【真的,我只模糊记得你是溯洄,你很重要,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临玉冷漠脸:“我不信。” 【好,让我想一想……唔,你还记得当初在战场上使用的“余烬”吗?那个东西很好用?只要轻轻往高空送去,净化的辉光可以辐射整个星球。】 【而且,“余烬”比当今释律者的净化之力更柔和。】 临玉见过释律者净化污染。 受到感染者在接受净化的过程中只会痛不欲生,温和的力量涤荡开来,只有没被感染的人才觉得舒服。 可她清楚地记得“余烬”使用的时候,战场上的所有人和星兽都安静了下来。 临玉跟系统对过了,它根本不知道这个道具。 【003没有被创造之前的记忆,它对此毫不知情很正常。】那个声音有点苦恼,【该怎么说呢,“余烬”这种东西,我原本也并不想让003知道。】 因为这个道具确实解决了当时了困境,临玉勉强相信了几分那个声音的说辞,但又没有全信。 她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所以,‘余烬’到底是什么?” 那个声音闷笑一声。 【物如其名,是一个人死去之前的微末希望哦。】 “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或许是我,或许是003,或许是零代的释律者,或许编织美梦的创造者,或许是某个伟大的人。】 临玉就知道自己得不出答案了。 这个声音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谜语,而她最讨厌谜语。 临玉不说话。 那个声音闲不住,又问:【小溯洄喜欢我吗?】 临玉:“……” 临玉面无表情:“爬。” 【……我早该知道的。】 祂有点伤心,【好不容易趁着醒来的间隙和你聊天,你可真是冷漠。】 【时间不多了,记住我的名字,我叫■■■……】 【——宿主,怎么眨眼功夫,你的心情就变得这么差?!!】 和介绍姓名的声音还没落下,系统就着急忙慌在精神海里醒了过来。 那个名字使用的并不是她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 她尝试音译,想了许久,勉强找到合适的替代词—— 波洛斯卡……卡什么? 那人也没说完。 * 【宿主!】见她不说话,系统又喊一遍,【宿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顶替你存在吗?” 系统:【……啊?】 一句话,把数据生命的cpu给干烧了。 【不是等等……你再说一遍,顶替我?!】系统终于反应过来,【好哇!是那家伙又出现了对!】 娘的那个家伙别让它抓到!! 临玉安慰它:“从好的方面来说,那个家伙对我们暂且没有明面上的恶意……我是说,暂且。” 虽然没有说,但临玉私心感觉,那个波什么卡的家伙谈及可怜统子的语气就像老父亲见到自己的蠢儿子……嗯,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 包容感。 担心系统炸数据,临玉没把这种既视感说出来。 系统在精神海里横冲直撞大喊大叫:【不是,那家伙到底是谁啊?!】 抓狂jpg 临玉:“他有说自己的名字,但并非我知道的语言,音译过来就是波洛斯卡什么玩意的,你记一下。” 系统:【好哦,波洛斯卡……卡什么?】 “不知道。” 临玉一摊手,“那家伙没说完。” 系统一醒来祂就掉线了,好像二者并不能同时保持清醒。 * 另一边,扶朕的飞船还在前往第一星系的路上。 路西斯带着从拍卖会上获得的拍品登上前往最高研究院的飞船,航行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后,终于远远看见了那颗疯狂的科技星地表上的建筑。 最高研究院很大,最中心的是一座外形类似高塔的尖顶大楼。 在它的旁边,还有六座相对矮一些的建筑,看外观无甚区别,却都属于激进派。 在这七栋楼中,只有中间的尖顶大楼属于最高研究院的主和派,可看其位置,就明白主和派或许才是院中最得器重的。 研究院中有不少研究员凭借卓越的成果年纪轻轻享誉星海。 可有名的研究员那么多,能够聚拢这些人的院长却从没人知道其姓甚名甚。 要想进入研究院,得先有凭证。 路西斯手上有法厄弥斯的凭证。 她的研究室在第三座大楼的最高层,因为卓越的贡献,院内给她划分了一整个楼层。 从专属电梯进去,一路直达顶端,电梯是透明的,可以看见地面的事物逐渐变小,然后他进入了云层。 楼很高。 云层隔着透明的电梯玻璃触手可及。 等到电梯终于停下,门被打开,入眼就是冷冰冰的银白色调。 法厄弥斯的实验室内,冷白色的灯光一刻不停地照耀着室内的场景。 绿植很少,不远处的实验台前有两盆巴掌大的多肉植物,是母星的老品种,长得很可爱,意料之外地有着旺盛生机。 再往前走,他远远看见一大片莫名腾空而起的实验用品。 装着溶液的试管、大大小小的镊子、坩埚钳、酒精灯、荧光色系的矿石、不认识的小型机械、闪烁奇异光芒的神奇水果…… 而那些东西环绕着的最中间,站着一个动作行云流水的白大褂研究员。 她把那头灰色的头发盘在了脑后,背对着他,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新一轮的验证。 路西斯不知道东西为什么能够浮在空中,他也没那么强的好奇心。 只是顾及到法厄弥斯现在的状态,心中猜测她还有事忙,于是理智地没出声打扰。 然后。 前方的研究员突然开口:“你来了啊,东西呢?” 那些实验用品纷纷往旁边飘过去,飘了一段距离,然后开出一条路来。 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走过去。 于是路西斯走了过去。 释律者在实验台前站定,惯常面无表情的脸上瞬间涌现很淡的震惊。 上面摆放着一颗大脑。 大脑的表面并不平整,沟壑遍布其上,还散发着说不上来的淡淡药水气味,估计是被预先处理过了。 它平整地被摆放在面前,不知道源头是谁。 路西斯立刻就做出了判断—— 这是一颗属于人类的大脑。 法厄弥斯声音含笑:“很漂亮不是吗?我的手法可真好。” 路西斯感觉有些一言难尽,遂沉默不语,从自己的折叠空间里掏出那个价值不菲的废物首饰,然后轻放在大脑旁边。 他面无表情:“你要的东西。” 一个字也不想多说,本就寡言的释律者看见面前这幅场景更是不想开口,把东西放下之后,他转身就要离开。 结果走得太急,一脚踩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 一低头,脚下空无一物。 身后的法厄弥斯幽幽开口:“差点忘记了,你看不见那些小家伙们。” 路西斯侧身问她;“那是什么东西?” “我的精神触手,算是……精神体的一种。”法厄弥斯淡淡道,“做实验很好用,只是没有精神力天赋的人看不见。” “哦对了,和我这样宽宏的性格可不同,小家伙们比较计较,待会说不定会小小地报复你一下。”法厄弥斯声音一轻,带着轻微恶意的幸灾乐祸,“你多担待。” 路西斯还没想过到底是什么样的“计较”,下一瞬,坩埚钳就直接朝着他的心脏位置扎进去。 释律者灵敏地旋身试图躲开,却被其他灵敏的触手缠住了脚腕。 只在短短一眨眼的功夫。 坩埚钳玩笑般地调转了方向,直直地冲着他的右肩刺进去。 一击必中。 力道相当大,愣是把这种并不太锋利的金属制品生生捅进皮肤半寸,然后鲜血横流。 血腥气在实验室内蔓延,法厄弥斯依旧头也不回,只自顾自介绍起来:“你知道这是谁的大脑吗?是容枳的哦。” 她有些遗憾:“我本来想保留他的意识体,后来觉得——人死干净了才最安稳,你说是吗?” “与我无关。” 路西斯挣脱开了束缚他的精神触手,冷着脸离开了这里。 第109章 释律庭 第一星系。 在奥兰多09背面的神秘星云中诞生了星海的奇迹——具有净化天赋的种族,释律者。 因为释律庭的办事特性,除非十分紧急、涉及范围出乎意料地广泛、情节相当恶劣的污染传播事件,实在来不及等释律庭安排的特殊情况外,一般人很少亲身涉足释律庭。 所有的释律者都管污染,但不是所有的释律者都管人命。 一旦冒犯到谁,或许会轻而易举地因此丧命。 所以一个第三星系本就该夹着尾巴做人的地下拍卖场主管亲自来到这里举报时,整个释律庭都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之中。 但依照原则,依旧有人接待了他。 接待人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类,用专业第一的成绩考进释律庭之后,原本以为自己还要经过一面二面三面等等才能确定入职,没想到,笔试结束之后就给他派了工作。 后来经过了解才知道,释律庭不像绝大多数的人类组织需要注重人情往来和面试对于一个纯粹的登记人员来说根本没必要。 ——且与能说会道道恰恰相反的是,释律庭需要安静。 而之所以设置这个岗位,纯粹就是因为公约规定,所以得做个样子。 就连释律者之间的交流都是三两天蹦不出一个字来的那种。能用书面交流的东西一律不需要用语言,甚至自己都不用亲自去。 上司的联系方式是不需要加的(来这里半个月,他才发现自己这个职位甚至没什么直属上司),只要把所有的工作都提交到统一的接收账号上就行。 考进释律庭之后,原本以为星海污染事件频发,被安排成为接待人员的他应该有的忙了,结果没想到—— 他的工作,远远不及线上接待者轻松。 因为释律庭太过严肃的氛围,以及来到这里举报污染事件的人容易因为踩某些一代的雷点死掉…… 嗯,身为接待员的他之前见过的两起悲剧,他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报案者:那个污染真的很严重!我们一整个公司都被感染了!! 他:知道了知道了,这里会安排释律者前往的,请耐心等待。 报案者:要多久? 他(给此次案件确认了等级之后查找了系统):预估四天左右呢,亲亲。 报案者:什么?四天?这么严重的事情你让我等四天?! 他(叹气):毕竟目前庭里接受派遣的释律者只有两千多人呢。 星海这么大,释律者忙到就差猝死了好吗。 然后对方急上心头闹了起来,嚷嚷着要见他上司。 接待员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直属上司,但是庭里说得上话的人还瘦有的。 依照规定,勉强有个任务结束刚回来的一代过来看了一眼。 那人劈头盖脸就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们庭里怎么做事的?我要投—— 滋啦一声,鲜血迸溅,那人死在了接待员的面前。 你说好端端的,问名字做什么。 在那之后过了三个月,又一起悲剧也是因为来者慌忙问了名字。 其实第二个人的运气还是好的,至少他真的问到了一个有名字的释律者。 可惜那人说了一句:“名字取得难听,人也不会做人!” 然后寄了。 接待员:“……” 总而言之,在旁观了这两起悲剧之后,接待员好像明白为什么亲自来释律庭报案的人远比线上少了。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分数最高,却只是成为了一个小小接待员。 按照工作强度来说,这的确是最轻松的活儿了。 他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接待得了一个人。 先不说第一星系路途遥远,处在五大星系的最边缘,就单论这些传出去的悲剧,都没人太敢自己来到这里。 所以接待员无所事事地以为这又是一个悠闲度日的一天,等到他即将下班的时间时—— 一个步履匆匆的人豁然推开门:“打扰了,我要举报!” 一个小胖子。 黑发黑眼,看着像是第二星系的人。 对方一出口,语言简直石破天惊:“你家有个释律者在帮传播污染的罪犯做事!!!” 接待员:? 接待员:!!! 接待员瞳孔地震,感觉自己今天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你说撒子?!!” 急到家乡话都冒出来了。 然后赶紧正了正嗓音,他咳嗽一声,“我是说……真的假的?无凭无据的事情不能乱说啊。” “千真万确!那人……” “等等,释律者没可能背叛释律庭,是不是你见到是那个人双向选择期到了?还有,宇宙污染和传播宇宙污染可是两码子事,你要说清楚啊!!” 小胖子上下喘着粗气,“我、我知道……你、你等等啊……” 然后抬起右手,点开光脑芯片上保存到证据,密密麻麻的罪行被叮咚一声发进了接待员的接收账号中。 他先是不以为意地往上一看,还以为又是哪个心急如焚但实际上严重程度都不到b级的污染事件,直到他看见了那个足足有一个g的材料的标题—— 《法厄弥斯罪证与释律者路西斯·莱德违背规定的相关证据》 接待员愣了一下,怀疑自己眼花了。 反复盯着这行标题看了半天,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不得了。 这波好像真的来了个大的。 法厄弥斯的威名早在他考进释律庭之前就如雷贯耳了。 路西斯·莱德他恰巧也知道,虽说是二代,可他父辈的基因相当优越,这工作能力甚至有望进入释律庭下一任庭长的候选人名单中。 然后,这则材料告诉他——莱德阁下违规了? 是谁他都不意外,偏偏是莱德阁下……违规了?!! 接待员指尖微微发抖,甚至没有点开看看的勇气。 总感觉这东西是个史诗级的烫手山芋,说不定会引发什么巨变。 扶朕见他呆愣在原地,连忙催促道:“你倒是快看啊!哎呀急死我了!” 接待员如梦初醒,小心翼翼地点开看了几眼,密密麻麻的星际通用语写下法厄弥斯冷漠无情的暴虐行径,他瞬间被刺激到,又“啪”地一声把材料关掉。 接待员豁然站起身体:“这件事影响太大了!我……我要去报告给庭里说话更有分量的阁下!” 第110章 姓氏 经久不变的释律庭被一份资料掀起了轩然大波。 说路西斯·莱德帮助法厄弥斯,而法厄弥斯又亲手策划了诸多人的死亡,其中有不少起涉及宇宙污染的案件。 这不行。 至少对于释律者这种一根筋的家伙们来说,看见自己的同僚在非双向选择期瞒着组织和他人合作,其震撼程度不亚于释律庭最初的建设者诈尸复活。 ——严重,太严重了。 如果是双向选择期被恋爱脑蒙蔽了心神的路西斯做出这种事情不意外。 可偏偏他并未进入双向选择。 * 庭内很重视这件事,事情很快传到了庭长那里。 现在的庭长已经很老了,卧病在床许多年,听闻此事还是撑着一口气坐起来,在床上通知要开个视频会议。 难得把一众说得上话的一代们迅速叫回来,众人齐齐聚在一年都不一定启用一次的会议室内,场面安静的吓人。 同僚之间没话讲已经是常态,庭长的视线隔着虚拟悬浮屏幕一一扫过神色冷淡的在职释律者们,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事情都知道了?” 老人开口。 有人颔首低眉,有人一动不动,但全场就是没人说话,除了呼吸和心跳,众人只是沉默如坠落宇宙的矿石。 太空无法传递声音。 而这里仿佛失去了空气。 “路西斯·莱德的事情,你们怎么看?” 良久,三十六哼了一声:“血统不纯,心思也杂。” 零八面无表情:“或许他不知情。” 法厄弥斯有关污染的罪证藏的太好,如果不是因为这份文件,释律庭也不会知道这个疯狂的女人究竟做了些什么。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路西斯·莱德本人也不知情? 如果只是简单的合作,庭里不会过分深究这种行为,最多只是对他多出来的时间感到惊诧。 和旁人不同,即便路西斯·莱德是二代,他的假期也可以比一般的一代更为宽松地获得批准。 ——不是以“双向选择期”的名义都可以。 庭长堵住三十六的话:“他是二代,并非完全的释律者血统,但那丝毫不影响他本来的身份。” 是二代。 也是所有一代二代中绝对不能妄议的唯一一个释律者。 “您说的对。”三十六扯扯嘴角,微哂,“毕竟他可是姓莱德。” 是释律者中最好、最纯粹、最接近初代的基因。 哪怕他的血统经过母亲一方的稀释,达到的高度还是常人难及。 但对等级并不分明的释律者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好事。 除了身份特殊一点点之外,待遇、地位、工作量,大家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可偏偏在一些特殊的事情上,做事惯常雷厉风行的释律庭需要开会来细致讨论事情该如何进展。对于路西斯·莱德的相关处置有待商榷,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既然那个研究员违背了规则,那就依照庭中的规矩去处理了。” 公布罪行,正式实施抓捕,发布悬赏令。 “那莱德呢?” “莱德……先让他回来,兹事体大,要问清楚。” 扶朕收到接待员给出的会议结论之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努力总算没白费!!” 接待员记得他自爆的身份,有些纳闷,想说又怕报复,而后想起这里是释律庭,腰杆子又硬起来了:“你不是第三星系地下拍卖场的主管吗?我记得你们拍卖场仰赖研究院生存啊?” 就这么把法厄弥斯这位激进派的重磅角色送进去……虽然他乐见其成,但这主管是怎么想的? “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不至于家破人亡沦落到第三星系,还得改头换面生活。” 只这么一句话。 意思很明确。 ——仇人,懂? 是扶朕拼着性命也要送走的仇人。 接待员咽了口口水,小鸡啄米地点头:“懂了。” 这主管也是可怜。 扶朕没急着走,又问:“法厄弥斯即将完蛋我很高兴,但你们庭里对路西斯的态度为什么这么特别?” “你说莱德阁下啊?唉,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才了解隐秘。” 接待员凑近他,“告诉你也可以,其实无非就两个原因嘛。” 扶朕好奇:“因为释律者是珍惜资源,轻易处置得不偿失,净化污染的压力加剧?”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关键之一,引得接待员意外注视。 “不愧是能做到那种地方的主管的男人,你可以啊!”接待员眼前一亮,而后又神神秘秘,“这倒是没错,但第二个原因你肯定不知道。” 扶朕被他神神秘秘的态度也搞得无端紧张:“什么?” “莱德阁下虽说是个二代,可身上却带着初代的血统,净化能力会随着血统的逐渐觉醒而日渐加强,特别厉害。” ……虽然现在也就是比普通的二代稍微强一点的程度。 扶朕张了张口:“……啊?” ——不是等等,什么一代二代初代,他怎么感觉自己有点听不懂?! 他讷讷重复:“初代?” “对,其实最开始,释律庭的建立者并非释律者。传闻、传闻啊……初代释律者是从他早死的朋友的手上接过这个偌大的组织的。” “和一般的释律者一样,初代最开始是没有名字的。但是他朋友有啊!他朋友死后,初代沿用了朋友的姓氏。” 扶朕挠了挠头:“你说是传闻,可我怎么没听过呢?你确定真的有这么一位「初代释律者的朋友」存在?” “是释律庭内部为数不多的传闻啊!我还是翻阅卷宗看见的。” 接待员声音很小,“那位「朋友」应该是真的。” “为什么?”扶朕问。 “因为在卷宗上,就连那位「朋友」的名字都有记载。叫什么……哦对,想起来了。” 在扶朕好奇的注目下,接待员清了清嗓子,一鼓作气地念出那个名字—— “他叫波洛斯·卡卡·莱德。” 初代沿用的姓氏,就是“莱德”。 从记载的日期来看,这人故去了很久很久,死亡横穿了和某些星星的寿命不相上下的时间。 * 释律庭的历史和许多星球的发展比起来显得太年轻,但对今人来说,那也已经足够久远。 扶朕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只是心中困惑,自然而然就问了出来:“既然他这么功绩斐然,我怎么没听说过?” 第二星系的义务教育时长规定不同,根据种族自身的寿限,公约规定的接受教育时间也从十八年到九十年不等。 比如扶朕接受教育的时长规定比类海族要长,有足足二十二年,但他本人某些方面又出人意料的争气,提前五年就把这些知识全部学完结业。 ……然后被家族派去萨维尔边境上捞王女的尸体。 比如那只因为太想上学而甘愿被拐卖的海妖初晓,就需要接受长达九十年的教育。 但她也有天分,父母留下的义务教育资料被自学完毕,此时她还是个不满一百二十岁的未成年小海妖,还想进修更深层的知识。 义务教育的过程中总是不乏学习各大种族的历史,对星海越重要的、越具有影响力的族群,在历史课本中占据的篇幅也就越大。 扶朕在学习的过程中明白萨维尔帝国的建立史,明白教廷的基本制度,明白女神的教义是什么,明白第三星系的研究院到底如何成立,地下拍卖场又为什么能存在。 但是。 历史课本中关于释律庭的背景却只有寥寥数言。 【一代的释律者自奥兰多09背面的星云深处诞生,他们,以及他们和其余种族结合生下的二代组成释律庭,共同为星海的污染清除工作做出努力。】 没了。 短到可怕。 可历史课本相关种族篇目上,动不动就“精神力者篇”“人类篇”“海族与类海族篇”甚至是“星兽篇”相比简直无足轻重。 就连星海中最为神秘的“织梦者篇”都比释律庭的相关记载多。 明明只是一页纸的信息记录,可却占据着历史课本的单独篇目,名为“净化者篇”。 就几百个字,可却在每次的大型考试内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分值。 面前的调查员好歹也是二十二年义务教育出来的优秀人才,他义正辞严:“那当然是因为释律庭的发展最终仰赖的初代啊!” 就像母星时代,最初的提出教育学的学者是培根,但被称作现代教育学之父的却是夸美纽斯一样。 培根固然使人铭记,可夸美纽斯的观点永远在考试中占据极大的分值。 “而这里不是母星,这里是释律庭。” 释律庭和母星人类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只会机械刻板地听从命令。 他们极少关心自己的来处和去处,更不会在乎组织到底由谁创建。 机器当然不会想着只做自己的工厂是谁,当初的造物主没能给他们设置和人类一样灵敏的情感反应。 所以释律庭文案库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言。 星海更是对那段历史一无所知,只能用浅显的语言概括“释律庭”。 而过去这么久,翻阅文案库的也就接待员一个。 小胖子了解完这些,手腕芯片突然传来震动。 【我永远的姐】:一切都还顺利吗? 扶朕自信一笑,点点手指回复。 【a拍卖会主管符关】:包的。 【a拍卖会主管符关】:释律庭很重视这件事,过不了多久应该会下追捕令,全星海广而告之。 【我永远的姐】:那就好,你注意安全,尽快回来,不要暴露行踪。 【a拍卖会主管符关】:我懂。 接待员好奇:“谁啊?” 在释律庭这么久,他也没个说话的人,现在对谁都能唠上两句。 扶朕深沉道:“我老大。” 接待员吃惊:“拍卖场那个?!” “……”小胖子想了想,摇摇头,故作玄虚道,“不该问的别问。” 接待员的脑海中一瞬间浮现出第三星系那些广为人知的阴暗面,什么把人类制成标本卖出去,把博物馆盗来的展品二次销售,还有人类器官贩卖的生意…… 虽然接待员背靠释律庭,不太需要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但身为一个在正常且安全的环境下长大的正常人,他还是心有戚戚。 “那,我还是不问了……?” 扶朕表情深沉:“你知道就好。” * 而另一边,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激进派第三大楼顶层。 路西斯离开之后,法厄弥斯双手捧起面前慕容枳大脑,把他装进了自制的溶液里存放。 这罐子大脑标本就作为摆设,和那几盆多肉一起放在开门就能看见的地方,作为每次来到实验室都能看见的景观之一。 至于身体? 她打开实验室内部的房门,里面的瓶瓶罐罐存放着人体的不同部位,法厄弥斯环顾一室的器官,微笑呢喃:“这样就好了。” “这样的容枳最安静了。” “接下来,也该着手准备莱德阁下要的实验了。” 如果释律者没了那些微末的情感,冰冷的净化机器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知道。 没人敢对释律者做这些,但法厄弥斯是头一个。 她已经知道了路西斯的不同,他的思考比一般的释律者更多,也更容易被一些忧虑给占据大脑。 或许这就是“莱德”的含金量? 比一般的释律者更像个“人”。 她动动手指,给路西斯发出了一条视讯。 视讯接通,释律者的背后是一片星海。 “阁下,过来。”操刀者浅笑,“关于您的实验可以准备开始了。” 解决掉相关的情绪感知神经,用以摆脱基因影响和生理本能嘛,她擅长得很。 “实验一旦开始,我不会让您有反悔的机会哦。”她轻轻提醒,眼底却带着凉凉的兴奋,像一条紧盯着猎物的毒蛇。 “我知道。”对方这样回答,然后挂断了视讯。 第111章 工科不会就是不会 “说真的,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路西斯要和法厄弥斯达成合作。” 扶朕回来的路上,坐在飞船的驾驶舱把操作调整成了自动驾驶,然后难得放轻松和临玉打着视讯。 “他一个释律者,要什么没有?能力又强,地位又特殊,还姓莱德……看着配置,妥妥人生赢家啊。” 临玉在另一头问:“前两个原因我倒是知道,姓‘莱德’有什么说法吗?” “是初代的血统啦。”扶朕耸肩,“我也是听庭里的接待员说才知道,原来看似一代二代无甚区别的释律庭也有微妙的血统论。” “比如说,姓‘莱德’的,身上都有初代的血统,初代释律者很强,天赋卓然,且对庭中的贡献不可磨灭,遗传到相关基因的后代也很强大。” 扶朕继续说:“所以哪怕是对自家疯了的一代说下狠手就下狠手的释律庭,在面对路西斯的问题时,也罕见的没有给出定论,说是什么……先联系上再说,他们甚至还专门为他开了个会!” 临玉杂咋舌,并未多怀疑:“真是令人惊讶。” 那现在的情况是,法厄弥斯的罪名板上钉钉,等到释律庭把一条条相关的案件核实清楚之后,法厄弥斯就会被正式追捕。 换做以前,释律庭当然不会如此谨慎,但事情偏偏涉及到了一位“莱德”。 只要事情是真的,不怕法厄弥斯抵赖。 只是关于路西斯·莱德…… 不好说。 或许会被轻轻放过。 不好说。 地下拍卖场所在的星球没有白天,无论何时抬眼看天,天空永远都是银河。 好像这整颗星球都在研究院科研星的背面阴影处,无论何时,抬头仰望的人都看不见光亮。 但是。 “无论如何,事情总会明了。”临玉轻声说。 她的语调有些沉,幽蓝色的眼睛静静地垂下视线,就像深渊寒潭的冰面,好像从不消融,又似乎只是观者多心。 “临姐,来第一星系之前,我路过不少居民星。有的环境适宜,居民安居乐业,有的还在打仗。” 扶朕也说,“路西斯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法厄弥斯能罪有应得,真是太好了。” 临玉对扶朕说:“你先别着急回来,释律庭不是说要通知路西斯返回第一星系吗?你等着,蹲蹲看。” 扶朕神色一凛:“明白!我这就打视讯让同事接班。” 拍卖会都是有抽成的,那些主管可以分掉他的活,就等于可以分掉他的抽成,肯定都乐意之至。 只要说自己有事需要不避一避风头,第三星系大家什么成分懂得都懂,自然不会拒绝,也不会深究。 而扶朕这么一等,等到法厄弥斯的罪名都被核实了大半,等了足足半个月,都没等到路西斯回来的消息。 ——那可是足足半个月! 无可奈何之下,扶朕去找了释律庭里唯一可以唠上两句的接待员。 “朋友,你说……这莱德阁下怎么还没回来?”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接待员叹气:“联系不上。” “……啊?”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莱德阁下是真的实打实断联了,庭里只能查到他体内的芯片最终定位在第三星系科研星,再多的就没有了。” “但正好,按照现在的进度,最多再过两天,法厄弥斯的罪名就可以全部被核查完毕,届时会有不少一代的阁下一起去第三星系处置罪犯,顺带着找找人。” 路西斯的音讯怎么会不见了呢? 扶朕把消息传回了第三星系,临玉过了很久,在凌晨两点时才回复:“知道了。” 扶朕:“临姐,怎么这个点?” 临玉:“我设法进入研究院,花了点时间。” 扶朕:??? 是他理解的那个进入吗? “我被招揽进了一个研究员的私人实验室。” “……”扶朕张了张口,目瞪口呆,缓缓道:“……你厉害。” 临玉微笑:“不聊了,再见。” 临玉本来没必要多此一举进入研究院,按照计划,法厄弥斯绝对跑不了。 等法厄弥斯的事情了结,教廷和军团的相关筹备也该做好,她也就该回萨维尔主星了。 可在此期间,路西斯的消息却迟迟没有下文。 半个月前。 系统说:【路西斯和我法厄弥斯有交易,或许我们可以设法进入研究院看看。】 因为最高研究院的家伙们大多是疯子,动不动就随机把人送上实验台,或者一块块地送进福尔马林,所以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常年都缺实验助手。 偏偏挑选助手的条件还很苛刻,总有人想着被哪个正式研究员看中吸纳进实验室里,从此全星海都要给自己几分面子。 或者努力从实验助手成为正式研究员,争取在最高研究院为自己挣得一席之地。 这样的人也有,慕容枳就是。 想入最高研究院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但偏偏是临玉进去了。 多亏了系统。 虽然一个年少被迫读不了书的收容员对研究一窍不通,但系统相当于临玉的外置知识储存库。 确定要去做机械工程方面的实验助手之后,找到所用书籍若干,让系统全盘记录,去测试的时候一键检索。 从层层苛刻的笔试知识中靠着系统作弊蹭进面试之后,一系列更加苛刻的问题如疾风骤雨般砸过来。 面试官:“专门研究机械工程的主和派只有j教授一个,他大多数时候都很温和,但实验失败的时候喜欢挖掉别人的眼睛。” 临玉面不改色:“我懂,这是不喜欢被别人看见自己的失败,我可以一直瞎。” 面试官觉得这个回答够镇定,继续说:“如果一具明显非自杀的尸体倒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科学总要有所牺牲,只要那人不是正式研究员,那就无足轻重。如果是正式研究员,那就不是实验助手该管的事。” 面试官很满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很好,如果被杀的对象是你,你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临玉面不改色,“但是害怕和决心并不冲突,如果能死在某个教授的刀下,成为星海卓越成就的一环,我心甘情愿。” ——真有觉悟啊。 面试官啧啧惊叹,心想这人还真是个可塑之才。 凭借着出乎意料的冷静神色,临玉打败了一众面色发白面试稀烂的人,成功进入了第二轮面试。 熟悉的面试官带来了让人眼前一黑的零件和器材,现场给了五个小时的时间,让最后一轮进入面试的人动手证明自己的能力。 临玉:“……” 她真以为自己要完蛋了。 她一个靠着系统理论知识作弊的收容员,顶多有点心计和能力,可工科这种东西——不会就是不会啊。 系统:【哦豁,完蛋。】 一人一统双双成为纸上谈兵的理论战士。 临玉的实在笑不出来,偏偏那个熟悉的面试官还在一众选手之中对她眨眨眼,趁着发零件的间隙小声对她说了句俏皮话:“看好你哦,未来同僚~” 临玉:“……” 系统:【宿主……等我研究下,最多三个小时就——把你右手边第三个零件拿起来,扣在左手第二个零件的上,再用57号旋钮固定。】 机械刻板的电子音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正在此时,那个什么卡卡什么的家伙就像熬夜的混子般醒来上线了。 临玉有些迟疑。 那个声音说:【我也想知道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是什么样的,信我,小溯洄。】 最终还是按照那个什么卡卡的指示开始慢慢拼东西了。 只是…… 临玉拼好一个部件,依稀可见那是一条机械腿。 【小溯洄真厉害,你的聪慧无人能及。】 核心被逐渐完善,机械也站了起来。 【小溯洄的领悟力真强,如果不是因为天灾,或许你可以在自己的世界成为国之重器呢?】 机械功能被彻底完善,临玉依照这个声音的要求抬手要来了便携式键盘敲代码,那个声音又双叒叕夸。 【别人都还在绞尽脑汁的时候,我们溯洄已经开始做最后一步了,你的成果应该被刻进史书,哦对,这段代码是这样写的……】 临玉一顿。 临玉忍了忍,最终还是抽空在精神海里回他:“你是在讽刺我?” 分明是在他的指导下一步步进行的操作,他还非得一口一个“溯洄真厉害”,很难不让人多想。 那个声音故作可怜:【我还以为你更喜欢别人多夸夸你呢,难道不会觉得很开心吗?】 临玉:“……” 鸡皮疙瘩被恶心出来了。 “你叫卡……卡什么?” 【小溯洄居然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唉,也罢,上次是我没说清楚,我叫波洛斯·卡卡·莱德,你可以称呼我为波洛斯。】 临玉面无表情:“记不住,就叫卡子好了。” 波洛斯:【……】 他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但深深地沉默了许久之后,只来了一句:【算了,你高兴就好。还有,这段代码不是这么敲的,从上一行开始,对,就是这里,要这么……】 一句高兴胜过万语千言。 指尖的动作不停,键盘被啪啪啪敲到飞起,这个人的代码几乎不需要思考就可以呈现出来,让同房间其他还在拼装的人倍感压力。 面试官看见她桌上的作品,眼中异色连连。 “你拼装的是什么?” 面试官本人也并不知道这次的题目究竟是什么,为了面到用着还算合心意的助手,各个研究员向来是自己出题。 临玉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下面有两条用做制成的腿,上面则是一片光滑平整的圆润弧度,看起来就跟长了腿的充电宝一样奇怪。 波洛斯说:【这叫便携式声纹控制舰体驱动器。】 虽然听名字感觉挺厉害的,但临玉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于是如实告知他:“这叫便携式声纹控制舰体驱动器。” 然后她看见面试官面色微变,转身朝着外面走去,现场众人却在听见临玉说这是什么之后更加紧张了。 有一些人心焦地喃喃出声:“居然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拼出来……” “这种级别的机械在她看来也是了如指掌吗……” “太厉害了……” 从那些人的话语中,临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小东西好像还挺厉害的。 她问波洛斯:“卡子,这东西到底什么级别的?” 【不知道啊。】波洛斯有些无辜地回,【003那样的小家伙都能花点时间解出来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具有保密性的机械?不过它原本没有声纹控制系统,我刚刚让你顺便加了一个,现在感觉应该够看了,成为实验助手还是有几分胜算的。】 毕竟那种级别的机械也不会用来作为面试题目。 临玉皱眉:“什么叫‘003那样的小家伙都能花点时间解出来的东西’?” 【我没和你说过吗?】波洛斯愈发诧异,【003根本就不是功能完善的系统啊。】 这个临玉知道。 系统刚刚和她见面时,的确是小废物一个。 但波洛斯并非这个意思,他补充说:【哪怕是最完备的003,那也只是情感模块功能齐全、感知丰富的003系统,而并非一个理工科的全才。】 【和你一样,对003来说,理工科这种东西,不会就是不会,逼急了都不会。】 不然它为什么需要三个小时呢? 还不是把这些了零件全部检索复制之后,凭借自己惊人的速度在程序中迅速模拟这些零件的一千六百四十七万种拼接方式,看看哪个是对的。 所谓穷举法。 所谓排除法。 虽然费时费力,但确实有用。 临玉:“……” 短短一个面试,不知道无语了几次。 “难为它了。”少女可疑地默然一瞬,然后道,“那你为什么会这些?”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 【不是说了吗,我好像是失忆了,很多东西只有在见到之后才能模糊想起来一些。】 比如面前这些零件,要不是亲眼见到,波洛斯绝对想不起来自己会这些。 说来也是很神奇了。 一段时间之后,面试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很温和……至少表面上像个随和好讲话的人,他环视一圈,把目光落在临玉面前已经完成的机械上。 然后快步走来,仔细端详了一段时间后,男人试着捣鼓了几个地方,然后眼中异彩连连地注视着临玉。 “就是你对?要加入我的实验室吗?叫我j教授就可以了。” 临玉:“……求之不得。” 卡子,这就是你说的“几分胜算”? 总而言之,因为超强外挂帮助她作弊,现在临玉以一个一窍不通发脑袋成功混进了主和派的中央大楼里,成为了j教授私人实验室中的成员之一,比一般的实验助手待遇好上太多,也不太需要真的为了生命发愁。 只是…… 在里面混了半个月,卡子好像很熟悉这样的环境,醒来的频率直线上升,j教授给她派发的相关任务卡子总是能给出及时的帮助。 在一众有真家伙的人里面,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混进珍珠里的鱼目,但装的太好,脑子里的家伙太厉害,到现在她也没露馅。 只是,即便进入了研究院,想找到法厄弥斯和路西斯,还是得找时机。 主和派的大楼和激进派的不是同一幢。 甚至两个派别人相互提及的次数都很少。 临玉旁敲侧击,才终于在半个月的时间里打听到了法厄弥斯的实验室在哪里。 “她在第三星系有庄园,是别的势力送的,只是不太回去,那人多半住在实验室里。” 旁边的研究员微哂,下巴轻扬看向不远处的那幢高楼,“喏,就那,顶层。你说她法厄弥斯生物成果厉害我认,但那女人还敢说j教授的机械是狗屎,她怎么那么能呢她!我呸!慕容枳都不敢说这话!” 临玉心想,现在慕容枳也说不了这话了。 第112章 可交互式美梦 好一个凌晨两天。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晚风不算和煦,甚至带着点寒意。 临玉从被安排的住处溜了出来,准备去法厄弥斯的实验室探一探。 【小溯洄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去?】 这段时间,系统和波洛斯交替出现,临玉已经逐渐习惯了波洛斯的声音。 “我又不蠢。”她说,“逃生装置已经备好了,要是被发现,我就立刻跃迁。” 加入专门研究机械工程的j教授名下实验室,并以半个月的时间获取信任之后,搞到一个便携式跃迁装置还不是轻轻松松? 要是情况不对,逃跑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现在就是忧心法厄弥斯和路西斯都这么久没动静,是不是憋了个大的。 为了确保事情万无一失,临玉必须去看看情况。 波洛斯问她:【你为什么非得要法厄弥斯获得应有的惩罚呢?】 “因为在那些证据中,我看见她和萨维尔王室勾结。”她说,“要让民众取信于我,必须让他们知道——皇帝满不在乎的人命,我肯在乎。” 所以法厄弥斯必须付出代价。 这话说的很轻。 临玉向来说不出情绪很重的话,承诺也好,愤怒也罢,开心难过亦然如此,这好像早已经成为她未曾明言的习惯,只消旁人判断。 研究院的夜晚不算平静,熬夜完成实验的大有人在。只是周遭平静,这声音落在地上,落在不远处的人工湖湖面上,落在旁边的矮树上,分明很轻,却叫全世界都能听清楚。 精神海中迟迟没能传来声音,直到临玉快要走到第三大楼的楼下,才终于听见精神海重新传来的躁动。 波洛斯轻笑:【你真可爱。】 想也不想,临玉直接皱眉:“你真恶心。” 【……对不起。】 “滚,碍耳朵。” 一人一意识体可以和谐共处了,但不多。 ——前提是波洛斯不会突然恶心巴拉地说上一句什么话。 一路畅通无阻。 因为知道了白天同为j教授实验室内人员口中说的话,临玉此番来到第三大楼,简直名正言顺。 首先,亮出身份和目的。 “我是j教授实验室的研究员,这是我的通行证,我来找法厄弥斯。” 登记人员:“你一个中央大楼(主和派)的,来找法厄弥斯小姐做什么?” 临玉满脸愤懑,冷笑一声:“算账!她怎么敢质疑j教授?!我跟着j教授这么久,当然知道教授的研究常人难及,她一个激进派的研究生物的家伙怎么敢的?!我要为教授讨个说法!” 登记人员:“……” 对方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摇摇头,象征性地劝了一下:“法厄弥斯小姐在实验室里,你要是打扰她,说不定招致不好的后——” “她只是不敢出来!”临玉冷笑,“你别劝我,我非得上去和她对峙!” 登记人员一脸无奈地放了行:“好好好,你去,我不拦着。” 就这么顺利,就这么畅通无阻,就这么不讲道理。 波洛斯:【这就……可以了?】 临玉:“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那当然是靠着信息收集能力一流的系统,临玉了解到更多事情。 比如说,法厄弥斯每个月都有实验品的需求,有的时候实在没那么多人,她就干脆对实验助手和其他来为自家上司争面子找茬的研究员动手。 法厄弥斯质疑过不少人。 很多人都看清楚了她只是想借此机会来者不拒地收集自投罗网的实验品而已,但临玉初入研究院,她“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听完之后,波洛斯言简意赅总结三个大字:【她该死。】 “确实。”临玉点头。 电梯终于抵达了最高层,上面开着灯。 实验室的门是开着的,一从电梯出来,临玉就看见了正对门口摆放的两盆品种古老、品相上佳的多肉,以及……旁边的一个泡在诡异溶液里的大脑。 有够惊悚的…… 临玉往实验室里走去,离得近了,才发现装着大脑的玻璃瓶上还写着一行小字。 ——慕容枳。 哦豁。 看起来还死得没有全尸。 实验室的灯亮着。 但环顾四周,临玉没看见一个人。 直到精神力感知到了某个隔间的存在。 她走到精神力确定方位的墙边,抬手,把指尖轻轻地停在了上面。 临玉深呼吸一口气。 门开了。 精神力感知到了两个正在沉睡的生命体。 她试图看清楚,又走了几步,而后瞳孔骤缩,撞进了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中。 下一秒,日月变换。 一个和路西斯有百分之九十相似度的小屁孩站在她面前,抬着金色的大眼睛看着她。 他绷着小脸故作镇定:“你是谁?” 临玉:“……” 波洛斯:【问题不大,小溯洄只是走进了织梦者的天赋范围里。梦境的主体不在你,就在这里放松一下,当自己看了场电影。】 “那为什么你也进来了?” 【我吗?】波洛斯想了想,【不知道呢。比起这个,还是应付好面前这个小家伙。】 第113章 无梦之梦(1) 一个选择可以产生很多分支。 梦境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本该是虚幻不真实的场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过了法厄弥斯的天赋加工,这里看起来很真实。 波洛斯告诉临玉:【但这里不一样,这里只是一个无论如何改变,都不会影响现实的梦境世界。】 言下之意,她可以选择旁观,也可以选择亲自参与这场梦。 而面前年幼的路西斯已经帮她做出了选择。 他警惕地盯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然后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衣摆,把面前人的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之后,又问了一遍:“喂,你是谁?” 临玉环顾四周,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浴室,里面有个成年人高度的洗漱台,还有一个大浴缸,窗子外面是一片正常的建筑。 这里似乎是某个城市,但似乎不太繁华,应该不是星海中较为发达的地区。 路西斯就站在浴室磨砂玻璃的窗子旁边,小小一只,还没她的腰高。 梦境中似乎无法使用精神力感知。 临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无所谓,她蹲下身,唇角勾起恶劣的笑容:“我是你爸爸。” 小孩子微微睁大了双眼。 然后他鼓起小脸:“骗子。我没有爸爸。” 临玉好奇:“那你妈妈呢?” “你说华云轻女士?” 他眨眨眼,蹬蹬蹬跑过来,路过临玉,走到浴室的门边,踮着脚拉开了门,然后伸手朝着客厅的方向一指。 “喏,那里。”小小的路西斯说,“妈妈好不容易才睡下,你小声一点。” 他小时候可比长大的语言活跃多了,表情也丰富,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的人类幼崽。 临玉朝着客厅的方向看过去,一个面容姣好的黑发女人坐在地上,背部半靠着沙发,手中的酒瓶咕噜噜滚出去好远。 房间内没有开灯,半遮半掩的窗帘外透出幽幽的月光,室内一片寂静,冲天的酒香刺鼻。 一旁的餐桌上摆着药物,临玉不认识,波洛斯说:【那是抗抑郁药。】 看起来大人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 房内乱糟糟的,客厅里的东西像是被人砸过一遍,没几样好端端地放在桌面上。 水杯碎片随意溅落在地上,仿古的木地板被锐器狠狠砸出深浅不一的沟壑,路西斯视若无睹,小跑着去卧室里拿了一条毯子,给那个不省人事的女人盖上。 【看起来,这孩子小时候过得并不好。】波洛斯说。 释律者的后代。 他姓莱德,所以释律者应该是那个没有音讯的父亲。 临玉只听说释律者对伴侣有着非比寻常的占有欲,难道说他的父亲已经排外到连孩子都接受不了的地步了吗? 但事实好像又并非如此。 临玉看了一圈,这个家里似乎没什么男人生活的痕迹。 看起来他的父亲也不在意自己的妻子,这点和临玉所知的情况有出入。 路西斯捡起地上滚远的酒瓶,把它们堆放在房间角落的箱子里,然后熟练又小心地跨过一大堆乱七八杂的物品碎片来到临玉面前。 又说:“你看见了,有事要找妈妈的话,现在不是好时候。” 他对这副场景习以为常,临玉蹲下身,左右打量着他。 小路西斯:“你在看什么?” “看你啊。”她说,“小小年纪还挺正常的,怎么长大之后变成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这个波洛斯倒是知道:【如果是释律者混血的话,在随着时间逐渐觉醒的天赋愈发强大的同时,就连天性也会朝着释律者靠拢。但也不尽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毕竟环境也能影响人的成长。】 小路西斯没听清楚,只是眨着眼睛,乖巧地没有询问她说的什么怪话。 年幼的孩子只是歪了歪脑袋,有些困惑地继续那个最初的问题:“你是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临玉想了想。 随即深沉道:“看来瞒不住了……没错,我就是一个实打实的人贩……人民教师!你这小孩有释律者的基因,一定可以卖……学习!一定可以取得好成绩!” 她承认她玩心大起,本着“反正暂时出不去,就当沉浸式可交互电影来放飞自我算了”的想法,秉承着“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的理念,为自己编造了一个孩子心中的魔鬼的人设。 一个实则为人贩子的教师(伪)。 恐怖buff简直叠满了。 这孩子果不其然睁大了眼睛,愣愣地后退了两步,然后木讷地看着她,好像cpu都要炸掉了。 果不其然。 就说学习是魔咒。 除了海妖初晓那种奇葩,一般的小孩听见一个老师要把他抓去学习肯定失魂落魄。 结果没想到,这样的奇葩,临玉现在遇见了两个。 小路西斯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要把我卖掉吗?那好,我、我跟你去。” 临玉笑容一顿:??? 不是等等……这不对啊。 这小孩就这么毫无抵抗地答应了? 而且他到底是怎么一眼窥见本质的? 他甚至还有些紧张地往客厅看了一眼,小声说:“我们得快一点,走的时候不要吵醒华云轻女士,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临玉:“……” 她抬手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路西斯脑海灵光一闪,“我需要准备行李吗?” “你当这是旅行吗?当然不需要!”临玉下意识的说,“你的新家庭会给你准备这些的,耀祖。” 【就连名字都擅自替他改掉了……已经不装了吗……明明说好了是教师的,溯洄酱。】 路西斯皱着眉强调:“我有名字,我叫路西斯·莱德。”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走?” 小孩又朝着客厅看了一眼,女人一动不动,像具裹满了酒气的尸体。 “走。” 他牵着临玉的袖子一起路过玄关,正要打开家门,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头说:“等等,有一样东西必须要带上!” 然后又快步小跑了回去,踮着脚从桌面上拿走了一袋子的药。 临玉沉默片刻:“这是你的药?” “对呀。”小孩认真说,“不吃药会很难受,所以一定要吃。” 波洛斯叹息:【可怜的孩子。】 临玉突然问:“织梦者的梦境内容是基于记忆创造的真实场景吗?” 【是的哦。看法厄弥斯想得到什么,她也会根据自己的目的来为这场梦境做出修改。】 【当然,这意味着你也可以修改。】 正在此时,小路西斯扣上了门把手,咔哒一声轻响过后。 门被打开了一道小缝隙。 “莱德,你要去哪?” 客厅里的女人突然醒了,像怨鬼一样死死地盯着他。 “就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女人一把丢掉盖在身上的毯子,扶着沙发艰难地站起来,形销骨立地站在那里,好像一阵风就会把她吹倒。 路西斯面色一白,下意识看了临玉一眼,想让她离开,手上却攥地很紧。 他张了张口,小声喊了句:“……妈妈。” “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做什么呢?”华云轻一步一步慢慢走到路西斯身边,她盯着这个孩子,声音很轻地质问,“你要离家出走吗?” 一个人? 路西斯和临玉双双一愣。 路西斯忍不住朝着临玉的方向看了一眼,女人顺着他的视线,却没看见任何东西。 “回答我莱德,回答我!!!” 她突然伸手掐住了孩子的脖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带着你来到这里究竟付出了多少?!!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离开我你凭什么?!!!!!” 临玉下意识想要抓住女人的手阻止她的动作,下一瞬,她的手却直直地穿过了女人的身体。 ……什么? 注视着这一幕的小路西斯豁然睁大了眼睛。 他的面色被掐到涨红,小孩子说不出话来,眼睛却一下一下往临玉的方向看。 华云轻声嘶力竭:“你到底在看什么?!!是不是又犯病了?你怎么又犯病了?!!你这个残次品!!!!” 临玉忍不住:“喂这什么情况……你……” 【别着急!先冷静下来!对梦境主体说:想象你的母亲没有醒来。】 临玉:“你想象她没醒!!” 小路西斯几乎喘不上气来,愣愣地听着临玉的话,听见她急迫又清晰的话。 “现在我们已经成功地离开了你家,她睡得太死根本没醒,只是在你打开门时有所反应地调整了身体的躺姿,我们顺利离开,现在站在城市的路面上。” 路西斯顺着她的话被动开始想象,眼睛眨了眨,面前日月倒悬,一切都变了。 他们真的站在了路面上。 小路西斯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终于稳住自己,问:“你、你也不是人贩子。我妈妈看不见你也碰不到你,你是灵魂吗?” 临玉:“……我也不想的,但我好像只能被主体观测。” 毕竟是梦境。 路西斯“喔”了一声,似懂非懂:“所以你是只有我能看见的鬼魂?不对,应该是我的病加重了,你是我的幻觉。” 临玉:“……” “为什么你不对刚刚只要想象就真的能出来的事情感到困惑?” 路西斯奇怪的看她一眼:“我也不对你的存在感到困惑啊,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这不是一回事,我是真实的。” 路西斯点头,煞有介事道:“你当然是真实的,是我一个人的真实。接下来我能跟着你一起走吗?” 波洛斯闷笑一声:【这里可是织梦者创造的天赋梦境,即便再不合理的事情都能被冠上合理性。】 【身为主体,这个孩子最难察觉这些。】 “好。”她叹气,“你为什么想跟着我走?” “你很好。”孩子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注视她,好像在看着什么希望。 临玉受不了这种眼神,有些牙酸地反问:“你从哪看出来的?” “直觉。” “不算理由。” “算!” “不算。” “……好,不算。”他有些低落,蓦然叹气,转身往回走。 “我病的不轻。” 路西斯忧愁地攥着手上的药盒,“要回去吃药,看医生,然后安慰华云轻女士,然后找父亲……吃药……看医生……”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好像被留下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事情要回到原来的发展中了。】波洛斯蓦然出声,【你可以选择旁观,等待梦境结束,也可以选择做点什么,虽然那并不会改变结局。】 【法厄弥斯必然有所求,我们都不知道事情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小溯洄还有机会阻止她。】 “这不是她织就的梦境吗?我哪里来的机会?” 【织梦不是简单的工程。】波洛斯只是这么说,【织就梦境本身就已经耗费了巨大的心力,她必须从梦境主体的身上汲取更多养分。】 明白了。 所以还是得稳住主体。 “喂——”她站在路口大喊,“无论如何,我是真实的!” 小孩脚步慢了,竖起耳朵听。 “你要是不介意,跟着我也不是不行。” 小路西斯突然转过头来,金色的眼睛散发着特别闪耀的光:“真的吗?!” “……真的。” 她收获了一个劳心劳力的小跟班。 第114章 无梦之梦(2) 结局并不会发生改变。 时间历经漫漫长路,路西斯终究还是会变成后来寡言的样子。 临玉勾唇笑,假装是个识趣的幻觉:“先说好,我习惯的生活并不安定。” “没关系。”小孩子眼巴巴地用那双烈日熔金的漂亮眼睛看着她,“华云轻女士的生活也不安定。”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扯着临玉的衣摆,乖顺的跟着她往前走。 十字路口的交通工具全都因为主体的专注而停止了时间,半空中的悬浮车、地面骑行古老交通工具的行人、天上展翅的鸟雀、路灯下摇摆的飞虫…… 一瞬间,就像相机拍下的画面在此定格驼褪色,变成黑白的样子,而黑白的世界中,唯有临玉有颜色。 她由着幼崽扯住自己的衣摆,带着他面不改色地在这堪称诡异的画面中穿行而过。 万籁俱寂,唯余脚步声浅淡。 临玉没低头,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他:“你母亲是怎么回事?父亲哪去了?” “华云轻女士在带着我逃命。”小路西斯诚实回复,“她不想把我交给释律庭,她想试图通过我来感化父亲。” “感化?” 小孩子大概是习以为常,也不觉得有问题,只点点头说:“对呀。追杀我们的人就是父亲。” 用词是“我们”而非“我”。 奇了怪了。 “不是说释律者对伴侣的爱最毫无疑问吗?你父亲怎么回事?” 小孩子沉默了一下。 路西斯停下脚步,抬头看她,踟蹰很久才说:“其实、倒也没错……” ? “父亲的双向选择对象不是华云轻女士,我的诞生也并非出自爱。” 小男孩颇为忧愁地说:“父亲喜欢的女人看不上已经有了孩子的追求者,所以他要杀了我,还有污点般知道内情的华云轻女士。” 这信息量就有些太大了。 临玉愕然,试图捋清楚这七零八落的关系:“等等,你的意思是说,你父亲试图建立双向选择联系的人看不上他,因为他有孩子,所以他要杀了你和身为知情者的你母亲?” “等等,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诞生的?!” 真的有人可以在释律者本人排斥的情况下和他生下孩子吗? 小路西斯眨眨眼:“不知道啊。” 波洛斯说:【如果那位华云轻女士真的够胆子,倒是也有可能冒着得罪一位释律者的风险拥有一个属于他的孩子。】 但这些小路西斯都不知道。 他只是有些忐忑又有些涩然,不想回家,也不想见父亲。 临玉问他:“如果我没出现,接下来你会去哪里?” “我想去释律庭……” 他小声说,“去那里虽然很辛苦,但至少有庭里保护,不会轻易死掉。” 这些关系太复杂了。 他年纪还小,不奢求自己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父母关系和睦、家庭幸福,但至少也要过一些安稳的日子? 华云轻带着他逃到这里,这已经是他有记忆起的三十五次搬家。 而现在,他即将跟着这位真实的幻觉女士浪迹天涯。 小路西斯有几分怅然:“是不是我太没用了……母亲试图用我留住父亲的心,父亲想用我们的命来讨好喜欢的阿姨。” “我什么都做不到。”说这话时,他只感觉心脏的位置莫名其妙开始发痛,脑袋也有些胀痛,心里也高兴不起来。 “不该是这样的。”临玉摇头,“大多数人的父母都不该是这样的,你只是运气不好。” “那你呢?”他问。 临玉沉默一下。 “我的父母倒是正常人,但很不巧……”她稍顿,“他们死的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大。” “你的想法很好,要真的离开家,就凭借自己的才能或天赋找组织庇佑,虽然辛苦,但总能活得久一点。” 她语调很轻,“但这个世界围绕你运转,你不想,那就不去。” 既定事实无法改变,但梦境就像一张呈现在眼前的画卷,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浪迹天涯的第一站,临玉带着他来到了熟悉的垃圾场。 “养活自己的第一课,就是学会就地取材,挑能吃的吃。” 临玉目光深沉,语气认真,“我只能被你看见,赚不了钱,养不了你,所以你得先在这里找点什么吃的将就。” “或者去找一份工作也行,找一份愿意收童工的工作。” 话音落下的瞬间,场景再度变换,路西斯站在她面前,已然换上了缩小版的服务业制服。 这是一个复古面包店,周遭顾客络绎不绝,路西斯站在门口,头上还戴着配套制服的白色小帽子。 “我现在找到工作了!”他的眼神亮晶晶,“你看!” 临玉:“……” 波洛斯提醒她:【你别忘了,只要是梦境主体想,那事情再不合理也是合理的。】 幼崽真的就开始认真工作了。 他每天早上都去面包店里做个兢兢业业的推销员,然后在某种坚定不移的信念推动下成为了最优秀的员工。 别问晚上睡在哪里,问就是心想即事成,哪怕流落街头路西斯也没打算睡大街,他下意识觉得自己会有个新家,所以一到晚上,周遭环境就会自动变成温暖舒适的房间。 好好好。 心想即事成。 ——有没有织梦者能不能也给她织个梦啊,她也想体验一下。 见她走神,小路西斯伸手拍了拍她的右手手背,“你快说呀。” 临玉微怔:“说什么?” 幼崽脸色微微泛红,很是不好意思,特别小声地、羞赧地、眼神左右乱晃地提要求:“夸夸我。” 所想即所得,临玉是这片深沉的梦境中唯一不会如路西斯所想发展的“幻觉”,是这片梦境中的“真实”。 无论是离开家也好,还是找工作也罢,晚上住的房子、面包店的业绩、满口夸赞的客人,说白了都是路西斯想。 他想,于是万事如他所愿,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但就像临玉最开始说的那样。 唯有她不同。 他想,但临玉并不会因为他“想”而像周围的梦境npc一样做出相应的改变。 所以路西斯只好直白地说出来。 临玉一动不动,路西斯又抓了抓她的右手指尖,动作很轻,眼神很是期待。 临玉:“……” 临玉干巴巴地说:“真厉害。” “你要吃面包吗?” 小孩子美滋滋接受了夸奖,然后去店里拿出自己最喜欢的一款,草莓果酱淋满了面包表层,看着非常可口。 “不用了。”她微笑,“你喜欢就自己吃。” “可是你没吃早饭。”他皱着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华云轻女士作息不规律,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很随机,还总是酗酒,然后就得了胃病。” 临玉:“……” 临玉纳了闷:“不是你这管的也有些太多了?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还是个老妈子呢?” 小路西斯哽住,鼓着脸愤愤然说:“毕竟这个世界只有我能看见你,你要是饿死在路边别人都不知道!!” 因为知道只有自己能看见,所以自觉担负起了养一个“幻觉中的大人”的责任。 波洛斯感动道:【真是个可爱孩子,小溯洄你好福气啊,来梦里玩一趟还白捡个跟班。】 临玉:“……闭嘴。” 小路西斯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不是说你。” 幼崽欢天喜地离开了,还不忘把裹满了草莓果酱的面包放在她手上。 第115章 无梦之梦(3) 梦境中没有时间的概念。 一天、一个月、一年……时间的跨度取决于主体的想象。 只要小路西斯真情实感地如此认定,他甚至可以在短短几天的梦境中体会到人生老病死。 斗转星移、日月轮转,对于临玉来说眨眼之间就完成的场景变换,在小路西斯的眼中,却是实实在在地过去了这么漫长的时间。 他想要一个温馨的家,于是居住的房子有着很好的采光,朝阳的玻璃窗很大,房屋内部还有很多可爱的小布置。 至少在进入这个梦境之前,临玉完全没想过,像路西斯这种寡言少语的角色,小时候居然会喜欢可爱的事物。 喜欢草莓,喜欢灰色的兔子,喜欢迎风摇头晃脑的小雏菊,喜欢炙烤面包飘出的小麦香气。 因为在离家出走之后,依照自己潜意识所想的来改变梦境,所以也逐渐忘记了自己其实还需要吃药。 车辆的喇叭声响在耳边像一头凶狠的猛兽,于是车辆都不再发出声音。 人类埋怨的话语就像拉扯着内心的诅咒,于是人类不再说出他需要之外的话。 除了面包店的顾客每天微笑例行询问的“这款面包多少钱”,老板会说“你是我们这里最棒的员工”,路过的行人会热切地和他打招呼“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之外,世界安静地热闹着。 在这场看起来没有尽头的梦境中,小路西斯已经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心想即事成”。 他没意识到这是在做梦,但却有个潜意识在说:只要他想,他一定可以拥有。 那是一种莫名的直觉,小路西斯把这归为自己的病逐渐好转。 可心想即事成的世界,美好到似乎有些无趣了。 所幸临玉不一样。 她是小路西斯的“幻觉”,却自称是这片茫茫世界中仅他可见的“真实”。 小路西斯希望自己去面包店工作的时候幻觉小姐可以陪着一起去,但很显然,幻觉小姐不会因为他想,就真的起了个大早。 幼崽只好无奈地叹气,然后自己走在由一切美好构建的世界里,去到那家散发着草莓果酱和小麦香气的面包店,精心为懒惰的大人制作最美味的早餐。 然后在早上十点钟,在懒惰的大人终于来到店里看他工作时,把早就做好的早饭放在她的手里。 街道车水马龙,但无声。 路西斯不喜欢听见吵闹的声音,却不想身处孤寂的环境,所以人流多,但世界的声音被一层名为“主观”的薄膜隔离,只有临玉可以畅通无阻。 她不是想象的造物,来到这里就像旁观一场无聊又逻辑不顺畅的电影。 可偏偏…… 有的时候,无聊才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临玉喜欢无所事事的感觉。 这场梦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到尽头。 临玉来到了面包店。 面不改色地穿过行为模式相当刻板的npc们,找到那个勤勤恳恳忙碌的小身影,小孩子看见她,周遭的一切就像被按下暂停键一样停下。 世界寂寥无声,而他哒哒哒地迈着步子小跑到她面前。 幼崽高举手中的面包:“今天吃这个,草莓果酱和巧克力夹心,还有厚厚的奶油!” 临玉还没做出反应,波洛斯先表达了喜欢:【这小家伙真可爱。】 临玉接过了面包。 “谢谢。”她对上那双期待反馈的金色大眼睛,犹豫一会才说,“但我不喜欢太甜的食物。” 幼崽垂下眼,像只失魂落魄的小松鼠:“哦……” 实际上,临玉只吃了两顿幼崽给的面包。虽然在小路西斯的记忆中,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这里是梦境,路西斯根本不清楚她的喜好,只好给她准备自己最爱的口味。 路西斯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总是以“你”称呼,或者偶尔会加上“幻觉女士”的前缀。 一个幻觉,没有名字似乎也很正常? 可临玉还是说:“我是真实的。” 路西斯不该在梦境里沉溺太久,身为法厄弥斯虎视眈眈的释律者,难得一见的实验体,如果那个疯狂的织梦者做的绝,或许他会死。 波洛斯:【你想救他?】 临玉沉默。 波洛斯轻笑:【小溯洄真的很善良。】 “谈不上。”这话临玉反驳地飞快。 她蹲下身,看着小路西斯因为她说“不喜欢”而有些低落的神色。 “看着我。” 她对上小路西斯的眼睛。 梦境摆脱了躯体,临玉的灵魂最深层认为自己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以什么样子站在他面前。 幽深的眼睛并不是纯黑色,对着光的时候,总能看见如琥珀般剔透的深棕,太深了,只有离得近了才能被看出来。 小路西斯在那双沉静的深棕色眼睛中看见了自己呆愣的表情。 他听见她说—— “路西斯·莱德,铤而走险的合作是你自己选的,我不会劝你。但看在你曾经愿主动和我共享情报的份上,我会帮助你醒过来。” 如乍然崩裂的雪山悬崖,他心中闷响,雷鸣滚滚,一切望之不及又让他心生怯意,周遭世界瞬间远去,面包店、路灯、行人、车辆……这些全都即刻远去在数万光年之外,世界变成了一片纯白。 无声的纯白。 小路西斯的双眼睁地大大的,像是被雷鸣吵醒的松鼠。 烈日流金的双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一瞬间,他的脑海中轰然出现了很多东西,信息流窜的速度太快,就像抓也抓不住的流光直刺向认知中,他的大脑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疼痛。 头晕目眩,恍惚之间,世界的界限开始模糊不清。 小路西斯捂着脑袋,虚假和真实在世界交替,就像一场梦境将将醒来的预兆。 但编织梦境的操盘手技艺高超,梦境世界明明灭灭地消散又被修补,幼崽恍恍惚惚地抬头,对上周遭崩塌的幻觉中唯一的“真实”。 他的脑袋好痛。 幼崽下意识地朝着临玉伸出手:“抱我。” 小小的手几乎抬不起来,在半空中虚虚地抓握了两下,正要垂下,却被轻轻地接住了。 临玉叹气,动作生疏地把幼崽抱进怀里:“好,我就知道只是一次尝试是没办法奏效的。” 波洛斯找了找自己七零八落的记忆,迟疑着说:【这个时候,你应该说点安抚的话……对?】 安抚的话? 临玉蹲着身体,小路西斯皱着眉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她想了想,干巴巴地说:“你要记住,所想即所得。” 【拍拍他的背。】 临玉拍了拍他的背。 小路西斯在安抚中逐渐平静下来,周遭纯白的空间慢慢再度被染上色彩,建筑的线条开始慢慢被勾画成型,上色,最终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出现了。 一眨眼的功夫,临玉保持着抱住小路西斯的姿势,坐在了“家”中的沙发上。 窗外是早晨初升的太阳,阳光很暖和,从窗子边上透进来,洒在地毯上的兔子玩偶身上。 桌上摆放着一碟洗干净的草莓,水珠将滴未滴地爬在红艳艳的表面,路西斯喘着气,终于从莫大的疼痛中缓过神来。 发现自己趴在幻觉小姐的肩膀上,小幼崽红着脸直起身体,“谢、谢谢……” 临玉只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幻觉小姐。”他眨眨眼,“怎么了?” “不对。我问的是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幻觉小姐就是幻觉小姐啊,为什么需要名字?” 临玉心底微微发沉。 【他很喜欢你,但他拒绝探究真实,真叫人意外,一个释律者的意志居然这么不坚定……】波洛斯说着,又推翻了自己的看法,【不对,应该是法厄弥斯的天赋太强了,在这一代的织梦者里,就她最——】 波洛斯突然不说话了。 临玉:“怎么了?” 【……我不知道。】波洛斯恍恍惚惚地回,【我总感觉,我好像是认识织梦者的,但刚刚模模糊糊抓住一点记忆之后,转眼就忘记了。】 他的记忆就像指尖流沙,越用力地想要抓住,那些沙子流失的速度就越快。 见她没回答,小路西斯晃了晃脑袋:“不对不对……我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幻觉小姐是我一个人的真实,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当然要有名字啊。” “所以,你到底叫什么呢?” 幼崽抬头看她,眼神坚定又热忱:“我一定一定不会忘记的!!!” 要告诉他吗? 临玉的灵魂认可自己现在的样子,这不是格薇尔的相貌,这是她的本貌。 虽然因为某种奇妙的机缘巧合,二者的相貌在某些方面神似,但绝对不会有人把她们错看成一个人。 格薇尔是格薇尔,临玉是临玉。 哪怕替代了格薇尔的身体、相貌、声音,身份,她依旧认为自己是临玉。 但“临玉”这个名字不能说。 所以…… “溯洄。”她说,“学过母星历史文化吗?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洄。” 这个名字有些拗口,幼崽跟着叫了好几声,磕磕绊绊地念:“溯、溯洄……是人类母星的古文字吗?” “对。” 他有些难过:“我不知道,我没有学过。” 临玉一想,也对,这孩子从小就跟着母亲到处逃命,没机会接受系统性的、完整的教育,倒是也不意外。 临玉的指尖在茶杯里沾了点水,于桌面写给他看。 路西斯看着她一笔一划写完,然后自己依样画葫芦,半晌停手,皱着眉头说:“好难。” “是有点。”临玉说,“母星古文字和现在星海的通用文字差别很大。” 小路西斯又写了好几遍,抬眼问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是什么意思啊?” 临玉耸肩,随口说:“不知道。” “不知道?” “这很奇怪吗?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路西斯吗?” 幼崽认真地说:“当然知道。” ……还真知道啊? 他窜到旁边的桌上拿出纸笔,一笔一划地用星际通用语写上自己的名字。 “‘路西斯’是华云轻女士去占卜天赋者的芒屋里求来的,原本该叫路西,在最开始的时候,华云轻女士以为生活充满希望的时候,她说我是她的天使。” 是可以让那位父亲回心转意的“希望”。 但是后来,随着路西斯慢慢长大,他也逐渐发现,华云轻女士口中说是“回心转意”,说的好像他们真的有一段美好的曾经,结果—— 连美好的过去都子虚乌有,谈什么回心转意。 那位身为他生身父亲的释律者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华云轻女士。 对他来说,华云轻只是自己任务途中救下的万千受害者之一,转头就忘,根本不值得一个多余的眼神。 对华云轻来说,那位释律者却是让她重获新生的救命恩人,是有且仅有的唯一。 “我知道名字是怎么来的,却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来的,问华云轻女士,她没喝酒的时候心情还不错,但回答总是语焉不详。” 在逃避父亲追杀的途中,路西斯也遇见过不少小孩。 对于充满童趣的孩子来说,这个问题总是能频繁出现在各种各样的时候,或是玩闹、或是跟着家长散步,在地板的砖块上玩着不要踩到边缘线的游戏,或是在睡前故事结束的时候。 那些叫人艳羡的家庭,两个大人总是不免轻笑,用满怀爱意的眼神看着好奇的孩子,说上几句“你是在我们的爱里诞生的孩子呀”,然后提问的孩子开心地笑。 路西斯就抓着华云轻的手,也眼巴巴地问:“我也是你爱的孩子吗?” 华云轻没打算骗他:“如果你的父亲还顾念你,愿意和我建立双向选择的羁绊,那么你可以是。” 临玉问他:“所以‘路西’是天使的意思吗?” 幼崽撑着脑袋,讲起过往时没什么强烈的情感波动,好像已经习惯接受自己确实在华云轻心中没有分量,他只是平静地回答:“是的。” 两人沉默了一下。 临玉给他递了一颗草莓。 小路西斯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整个人洋溢着开心的气息:“谢谢。” 他没有伸手接过那颗草莓,而是亲亲密密地把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去,张口咬住了草莓尖尖。 “但是溯洄和华云轻女士不一样……”他口中的草莓还没完全咽下去,幼崽一边嚼着汁水迸溅的鲜红色果肉,一边含含糊糊地说。 临玉好奇地等待下文。 结果他迟迟没出声。 于是临玉忍不住问:“哪里不一样?” “那当然是因为——” 周围的画面又开始变换,从温馨的“家”,到车水马龙的街道,到面包店,到银河边缘,到小碎石遍布的小行星带,到处处晶莹闪烁的矿星,到高耸入云的红色植物…… 所想即所得。 路西斯带着她,在梦境中完成了春秋轮转、岁月变迁,最后两人停留在一架飞船上。 飞船的航道通向一片深紫色的神秘星云,周边是荒芜死去的星星。 而现在,临玉看见了终点站。 幼崽说:“我听说,每一个释律者诞生或死亡,总要来到这里。” 他的诞生不是宇宙的奇迹,但死亡终归会让他回到这里。 小路西斯转头抬眼看向“幻觉小姐”。 只有他能看见,只有他能触碰,所以溯洄和华云轻、和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和来往路过许多善意和恶意的人都不一样。 “当然是因为……溯洄是我的真实啊。” 第116章 无梦之梦(4) 【真实】。 原本用来强调自己并非梦境造物的话,此刻却莫名重逾千斤。 由自己说出自己是“真实”的,和有个人用着“我们天下第一好”的语气,仿佛把全世界都捧到面前,用珍而重之的语气说“你是我的‘真实’”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临玉经常被寄予厚望,当收容员时被收容所看作异能者的希望,然后人类全死光了。 世界完蛋,一切归零。 所以她想,她根本无法承载这样的厚望。 对她来说,一个世界的重担压在身上,和一个人的期许其实差别也不大。 临玉定定地看他半晌,“你真是这么想的?” “对呀。”他语调诚恳,金色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是吗?” 是“幻觉”,是所念即所得的世界中唯一的“真实”。 所以他们当然要永远在一起啊。 小路西斯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然后,一切静默,滋长,爆炸般涌动。 远处的星海突然崩裂,像是不透光的幕布被剪刀裁出了长长的缝隙般,缝隙外透出明亮的天光与震天的雷声轰鸣。 电光闪烁,暴雨倾盆,场景如过山车般眩晕转换,眼睛一闭一睁,无边星河变成最初临玉见到梦境中的路西斯时所在的那个小浴室。 窗外的雨声哗哗作响,啪嗒啪嗒地拍打在模糊的夜景中,响亮的雷声都盖不住门口女人的尖叫。 “出来!!莱德!你父亲他就在那里你凭什么不去!!你凭什么不去?!!你害怕什么!!!” 华云轻的声音在浴室外面歇斯底里,而小路西斯蜷缩在没放水的浴缸里,害怕到浑身发抖。 “你是他的孩子!凭什么害怕见到他?!你看见什么了你说啊,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不是和他一起来的你说啊!!!把门给我打开!!!!” 临玉刚一伸手,从身后拍了拍路西斯的肩膀,结果他瞬间发抖地更厉害,像是突然受惊的兔子般蓦然转头,恶狠狠地盯着身后,却在看见临玉的一瞬间露出怔然的神色。 他的双眸微微放大,语调有种小心翼翼的不确定:“溯……溯洄……?” 名字喊地太生涩,好像已经间隔了许久。 “嗯,是我。” “你在跟谁说话?你又犯病了是不收?!为什么我会生出你这个残次品!!!莱德,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又不会……我又不会杀了你,你父亲也只是、也只是……” 小路西斯压抑着哭腔,主动伸手抱住她,把自己埋在临玉的肩膀处,很小声的说:“溯洄……我好害怕。” “我……我吃了药,华云轻女士说我的病好了,然后……然后你就不见了。” 对路西斯来说,她是唯一的幻觉,是“真实”,是比朋友还亲密的朋友,是比亲人更亲近的亲人,是这个世界里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是坚定绝对可以一起走到时间尽头处的星际坟场的人。 “可你消失了两年。” 他吸吸鼻子,“是不是我的病好了,你就会消失了?” 临玉觉得不大对劲。 不是说这个梦境所想即所得吗? 路西斯分明排斥着有关糟糕的父母的一切,为什么现在会沦落到这副场景? 波洛斯判断了一下,得出结论:【是织梦者的手笔。】 【路西斯必须做出让织梦者满意的选择,所以织梦者必须创造环境。】 【他很依赖你,试着安抚一下他,小溯洄。】 临玉说不来漂亮话。 她只生涩地拍了拍路西斯的背部帮他顺气,然后像是挤牙膏一样说:“那个,你别害怕。” 而正在此时,华云轻拿起了刀。 浴室的门不是什么新式贵金属材料,只是简简单单最没有成本的木门,醉醺醺的女人一刀劈下来,混着酒味的空气裹挟着木门的碎渣砸了进来,溅落在浴缸的边沿。 咔。 咔。 咔。 一下又一下,很快木门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华云轻跨着碎屑踉踉跄跄地走进来。 路西斯白着脸,手心紧紧攥着临玉的衣摆,眼神恐惧地盯着被华云轻攥在手里的那把刀。 “……莱德。”女人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温柔,“你不听话了,为什么?是妈妈对你不好吗?” 临玉看了眼她手上的刀,想到之前见面时,路西斯还被华云轻掐了脖子。 ……这怎么都不算好? 小路西斯说不出话来。 “华、妈……妈妈……”他讷讷地喊了一声,声线也跟着颤抖。 “莱德。”女人神情悲伤,一手握紧了刀。 临玉瞬间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快躲开!跑!!” 但没来得及。 小路西斯被困在浴缸的角落,自己的母亲一步步逼近,然后手起—— 窗外雷声轰然,闪电瞬间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照亮了森森的刀锋。 刀落。 路西斯被临玉扯着躲了一下,但华云轻紧接着砍出了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 她带着小路西斯想要离开浴室,却在打开浴室门的一瞬间愣在原地。 ——不知何时,门外的“客厅”已经崩塌了。 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洞的深渊。 华云轻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疯狂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向自己惊惶的儿子,却像是在看什么希望。 “不要害怕,莱德。只需要受一点点小伤,或许你父亲就会担心你,就会不忍心……你明白妈妈的意思吗?” 小路西斯一步步后退,直到瘦弱的背部已经抵住了墙壁。 背后湿淋淋的,他头晕目眩,都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冷汗,还是浴室墙壁上沾着的水蹭到了身上。 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冲他微笑的母亲,口中一遍遍地喊:“溯洄……溯洄……我害怕……” 临玉语速很快:“想象。” “我做不到……” “想象你离开了这里,就跟我们见面时那样,华云轻只是喝醉了,睡着了,你跟我一起离开了这个家,然后找了一份面包店的工作,天天都可以吃到喜欢的草莓果酱面包……” “我、我做不到!!!” 他崩溃地发抖,拼了命地想象面前的场景不存在,和以往做过的每一次一样。 所想即所得、所想、想…… ——噗呲。 锋利的刀锋没入了瘦弱的肩膀。 第117章 无梦之梦(5) 一切倏忽安静。 华云轻剧烈的喘息着,抬起那张醉意遍布到了脸,病态地看着自己的“希望”,用温柔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说:“路西,你是妈妈的天使,还记得吗?” 幼崽发抖地更厉害了。 他的鲜血自伤口处迸溅,失血的速度太快,叫他一阵阵地眼冒金星。 路西斯的眼前迅速地模糊,恍惚之间,他慢慢地转过视线,金色的眼睛上终于浸满了眼泪,气若游丝地看向临玉。 “溯洄……”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滴落在了本就被汗水浸湿的衣领上,幻觉和真实在眼前重叠,他分不清楚,面前的脸交叠变换,一会是溯洄,一会是华云轻,一会是今天远远瞧见的“父亲”。 身体好痛。 眼睛也有点看不清楚了。 小路西斯勉强抬起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朝着自己模糊看见的幻觉小姐的位置伸过去。 他说:“抱、抱我……” 于是他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而面前手握刀具的女人丝毫没察觉到这些。 华云轻痴痴地笑了起来:“不够!不够!!!这种轻伤,身为释律者的血脉,莱德你一定可以承受的对?” 她举起刀对着手下的孩子又砍了下去,破空声扬起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地随着雷声和雨声一起溅落在浴室的地板上,临玉无数次伸手阻拦,却都直接穿过了华云轻的身体。 她只能感受着怀中的小路西斯逐渐消逝的生命力,但却从来没有这么无能为力过。 临玉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卡卡,有没有什么办法阻止一下?路西斯不会真的死在梦里?!” 织梦者先给点甜头,然后找到破绽直接出手?! 不对——路西斯和法厄弥斯的交易是什么她不知情,但绝不可能赔上自己的命! 【冷静点、小溯洄冷静点……他不会有事的,之前不是说了吗,梦境依托主体的记忆被创造,无论过程中你做了什么,情节如何变换,结局都不会发生改变——因为记忆和经历都是真实的。】 这里是记忆节点。 也就是说,这是法厄弥斯特意拉了“进度条”,让路西斯再度经历一遍的、真实的记忆。 是真实的。 “……真实的?” 临玉愣住了。 在路西斯彻底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世界果然安静了下来。 华云轻不见了。 浴室的场景消失了。 世界又变成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白色。 直到世界再度恢复色彩,小路西斯醒来,临玉在他身边出现,一眼就看见了面容和善的白大褂们。 周遭的仪器滴滴滴地运转,特制的药液顺着长长的输液管被送进体内,路西斯半边身体发麻,抬头只见白得刺眼的灯光。 “莱德小阁下,您终于醒来了。” 为首的白大褂是个看起来很友善的老人家,他摸了摸胡子,注视小路西斯的目光就像看自家被人贩子拐了十年八年的大孙子。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如何?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跟爷爷说。” “……” 孩子沉默着,没说话。 “莱德小阁下?” “……” 白大褂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脸色说不上很好。 后方有人担忧地小声说:“是心理创伤吗?之前我们找到小阁下的时候,他的身边还有一些被丢在地上的抗抑郁药。” “被亲生母亲砍了那么多刀……你说怎么会这样呢,别的二代都没小阁下这么惨的,父亲追杀,母亲折磨,要不是我们早早追到了他们的踪迹,恐怕小阁下都救不回来了……” “唉,可怜的孩子。” “说到底,都是他父母的烂账……怎么到头来一个孩子承担了这么多……” “哦对了。”有人想起什么,“那个罪魁祸首华云轻呢?” 听见这个名字,小路西斯眼神微动,悄然看过去。 被询问的人没注意到小阁下的关注,只回答:“如愿以偿见到了莱德阁下,然后……” 沉默一瞬。 “然后死了。” 华云轻死了。 她以不光彩的手段得到了一个拥有莱德的基因的孩子,因为这一点,被盗取基因的原主人的双向选择羁绊迟迟未能建立。 她当然会被他恨之入骨,说到底,一切都是华云轻的一厢情愿。 而这话传进小路西斯的耳朵里,却实实在在让他愣住了。 “溯洄……”他没转头,讷讷地重复一遍,“华云轻死了。” 临玉:“嗯,她死了。” 路西斯默不作声地伸手拉住了她的两节手指,攥得很紧,带着某种深藏心底的不安。 醒来之后,小路西斯变得寡言了很多。 这里是第一星系的星海生态研究院,隶属于释律庭的组织,身为莱德的后代,路西斯在这里接受治疗,生活突然安稳又平静。 从重伤中堪堪恢复过来,在旁人的眼中,这位颠沛流离的小阁下日常就是自己一个人走到安静的地方去,看着生态院外大片大片的璀璨繁星,和自己幻想出来的朋友聊天。 但路西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脱离了无可改变的记忆之后,这里又变得安静起来。 临玉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路西斯会变成之前那样了。 这里还是梦境。 从刚刚无法改变的记忆中脱离出来,生态院原本神色忧虑的人们就变成了不说话的npc,这里又变成了路西斯为主导的世界。 所想即所得,可这一次,没有草莓果酱,没有灰色的兔子,没有散发着小麦香气的面包。 路西斯已经不再想那些了。 他只是攥着临玉的手指,总是不安地说着“我害怕”。 临玉安慰他:“已经过去了。” 然后幼崽就一遍又一遍地问:“溯洄会永远陪着我吗?” 怎么可能呢? 这只是一段梦境而已。 临玉不擅长对恳切的人说谎,所以她说了实话。 “我不会。”她说,“我不会永远陪着你,你得自己走出来。” “可你不是我唯一的真实吗?” “如果你醒来,整个世界都会成为你的‘真实’。” “可我现在就是清醒的!!!”他急迫地证明,“你看,我在这里说话,我就是清醒的!我们可以去一切想去的地方,我可以——” “可是真实的世界真的可以所想即所得吗?” 周遭安静片刻。 沉静的黑色眼睛映衬着小路西斯呆愣的脸。 临玉叹气:“你看,就连你自己都知道。” 可是小路西斯的内心却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女音,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说:“为什么不可以呢?” 为什么,不可以呢? 所想即所得。 女音说:“可怜的小阁下,只要你愿意,把梦境当成现实,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不是吗?” 如魔咒一般,那句宛如梦境准则的话扎根在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叫嚣着,在大脑中循环冲撞着—— 所想即所得所想即所得所想即所得所想即所得所想即所得…… 所以。 “为什么……不可以呢?”路西斯喃喃自语。 如果这里就是现实…… “路西,今天天气很好,要出去走走吗?”临玉突然说,“我在外面的十字路口看见了一家卖草莓果酱面包的甜品店,到时候去尝尝看?” 路西斯恍然惊醒。 临玉引导了他的想象,这样两人走到那个十字路口时,就真的会出现一家卖草莓果酱面包的甜品店。 于是路西斯真的吃上了一个涂满了草莓果酱了面包。 和他喜欢的一样,草莓果酱厚厚地涂满了面包的表层,里面是暖融融甜乎乎的巧克力酱。 临玉问他:“味道怎么样?” 其实很好吃。 但小路西斯想到她刚刚的回答就生气,于是别别扭扭地说:“没有我做的好吃!要是、要是你会永远陪着我,那你天天都可以吃到我做的、最美味的面包!” 临玉没有应声。 “喂!溯洄!” 长长的大道一眼望不到头,星星绚烂的余晖铺满前路,似乎梦境主体希望这段轻松的漫步时光可以慢一些,于是临玉走了许久,都没看见道路的尽头是什么样子。 小路西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手上还拿着啃了一半的草莓果酱巧克力面包。 …… 梦境开始发生变化了。 似乎织梦者越来越心焦了。 记忆流逝的速度再度加快,眼前所见的场景变成了一片焦炭般的黑灰色,临玉在星球的地表站定,这才惊觉自己来过这里。 路西斯的身量拔高了,时间的跨度似乎一瞬间越过了十几年,他看着和入梦之前在萨维尔-3768上见到的那张脸无甚区别。 一抬眼,之前被小路西斯带去在梦境旅行的她一瞬间就想起了这里是哪里。 ——奥兰多09,释律者的埋骨之地,一片由死去的星球组成的“星海墓地”。 路西斯已经彻底失去了表情。 他沉默着站在那里,手上还拿着一把刻着六芒星徽记的军刀。 此时此刻他已经加入了释律庭。 不远处是一张和他极其相似的脸,那人一开口就是:“你都长这么大了。” 路西斯只是握着刀。 “真可惜,当初怎么就没在杀死华云轻那女人的时候去看一眼你还有没有彻底断气呢?”他遗憾地叹气,“你长得和我真像,真是污点。” 路西斯紧了紧手,抿着唇半晌不说话,却迈步上前,手中的军刀蓄势待发。 他接了庭里的命令,来这里处决一个疯掉的同僚。 没想到…… 在亲自动手前,路西斯问:“你和那个女人建立了双向选择的联系吗?” “你说呢?”男人反问他。 路西斯怎么可能知道有没有。 “我太喜欢她了,她要订婚,我就去把她囚禁在了偏远星球的边缘小屋子里,我取出了她的光脑芯片,限制了她的行动,阻断了信号的传播,抓了一大堆的星兽放在家的周围。” “听说人类有的时候根本认不清楚自己的内心,为了帮她认清楚,我强迫她每天都得说一百遍爱我,第三个月的时候,好像成功了……她好像真的开始爱我了,说要和我结婚,我好高兴。” 路西斯静静地看着他。 “可惜人类真的好奇怪,明明我们因相爱而结婚,双向选择的契约却迟迟没有缔结成功。第四个月,她说有点累了,想睡觉,到现在一直没有醒。” 遗言听完了,知道他过得不好,路西斯就开心了。 他结束了生身父亲糟糕的一生,然后独自坐在这片荒星的石头上,看着远处的星云思考了很久。 波洛斯牙酸感叹:【恋爱脑真可怕。】 临玉深以为然。 正在思考的路西斯也深以为然。 他不想变成这副模样。 父亲也好,华云轻女士也罢……他不想变成这样。 心底的声音在说:“所以,是时候来找我了。” ……找谁? 临玉只来得及注意到世界逐渐远去,随即画面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 漆黑的世界没有声音、没有画面、没有光源,就像一脚踏进一片虚无之地。 “感谢莱德阁下慷慨奉献,依照惯例,我会在动手之前让您沉入梦境,这不会是一个美梦,你得给我提供足够的情绪,知道吗?” 漆黑的世界突然响起一个含笑的女音,这道声音飘飘忽忽,好像从很遥远的记忆深处传来的回响。 “不过……等实验成功,我也不敢保证路西斯是否还是路西斯哦?” 紧接着,临玉听见了路西斯毫不犹豫的回答:“动手。” 空间漆黑一片,临玉走了几步,就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不知道波洛斯做了什么,至少在这场三人都沉浸其中的梦境里,身为操盘手的法厄弥斯也感知不到临玉的介入。 她一遍遍地诱导着这个历经人生诸多记忆转折的二代释律者,试图让他在梦境中迷失自我、放弃原本的身份。 只要他想。 ——所想尽得。 这么看来,梦境的世界是不是好太多了? 法厄弥斯想,只要路西斯心中有所松懈,认可了这样的提案,那么他就会沉入被精心编织好的更深层梦境,现实就再也不会清醒。 届时…… 【届时,那个织梦者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导出路西斯的意识,在他毫无反抗之力的情况下拥有一整具完美无损伤的释律者二代实验体,甚至还是流淌着初代血脉的实验体。】 波洛斯为临玉解释道,【就算释律庭找上门来,她只要拿出那段意识体,就可以证明路西斯是“自愿”的,然后摆脱罪责。】 可用脚趾想都知道,一个人的交易怎么可能是让另一个人以这种残忍的方式杀死自己? 当意识体被导出之后,路西斯就跟肉体死亡没什么区别了。 【幸运的是,现在梦境还没结束,那个织梦者也沉在这场梦里还没醒来。有我在,小溯洄也没被发现。】 【那个织梦者最多从路西斯的反应中判断你是一个幻觉。】 【要救人的话,就是现在了。】 临玉明白了。 她尝试着对着这片传不出声音的、黑漆漆的空间大喊:“——你疯了?!跟法厄弥斯做交易,你当心自己连活着的权利都没有,别被人当成实验体把自己卖了!” 世界沉寂,她好像被梦境主体关在了什么看不见光亮的屋子里。 片刻之后,有谁轻轻地从身后抱住她。 那人的身体温热,手上出了不少汗,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颤。 临玉见过这人小时候的样子,虽然现在他没明说,可这个反应,毫无疑问是在害怕。 “可是溯洄,如果醒来了,是不是就看不见你了?” 是已经成年的路西斯的声音。 此时此刻,他对自己身处梦境的认知倒是无比清醒。 他把脑袋搁在临玉的肩膀上,很疲惫,也很眷恋:“你只是我的幻觉。” 所以一定要留在梦里。 和之前一样,说不定一觉醒来,说不定病好了,说不定变正常了,溯洄就要消失了。 临玉:。 忍了忍,没忍住。 耐心消耗殆尽,已经到极限了。 临玉一巴掌糊他脑袋上,气得破口大骂:“我幻你马勒戈壁你这个脑子有泡的狗玩意——!!!” 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路西斯被打懵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临玉骂骂咧咧:“我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着要救你!这么想送死就自己去送!去!反正我就是个沉浸式看电影的!” “溯洄、我、我只是想和你……” “滚!!!”临玉算是看明白了,路西斯看起来正常,但某些方面也是病病的。 沉默良久。 路西斯有些迷茫:“所以,不该答应吗?” “你还记得最初你和法厄弥斯的交易是什么吗?”临玉问。 “是……是……”他顺着这话仔细想,想了许久,脑海中念头陡然如破开黑暗的闪电般照亮一切,他豁然抬起头,一瞬间想了起来。 “对,我……我要……剔除受到生理本能影响的因素……” 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没想着死,没想着做下额外的交易,没想着留在梦境中一了百了。 所想即所得的世界终归是虚假的。 身为身负使命的释律者,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变成父母那种受困于感情的疯狂的样子,但职责所在的事情,还是必须要去完成。 净化、涤荡星海的污染,是身为释律者无法逃避的责任。 想明白这一点,周遭的黑暗逐渐土崩瓦解,如破碎的镜片般,外面透进来的光,是最初的白色。 临玉看了他一眼,见他将醒,意识到自己也该准备出去了。 波洛斯感叹:【所以说,织梦者的手段还真是可怕啊。一个释律者的思绪能在梦境中无知无觉地被蒙蔽,小溯洄下次要是见到织梦者,可千万别相信对方的鬼话。】 世界天光大亮,再度睁眼时,她发现自己靠着实验室的墙壁。 一看光脑上的时间,才过去了两个小时。 那位织梦者自己也入梦,此刻躺在实验台的旁边,双眼紧闭,灰发如海藻般垂落,有几缕却从脸部横上了眼睛,看起来就像一个灰色的眼罩。 而且……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眼罩,临玉莫名觉得,法厄弥斯这张侧脸有那么些微的眼熟啊。 【宿主以前见过她吗?】 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上线,精神海中的声音重新变成了刻板又带着些微可爱的电子音。 明明才过去了两个小时,可临玉却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听过统子的声音了。 果然梦境是个不讲道理的东西。 时间和空间的界限都会变得模糊起来,让人根本感知不到什么才是“真实”。 临玉说:“我没印象,你找找记录。” 系统纳闷:【奇怪,我也没有印象。】 【或许只是她比较像是宿主曾经见过的某个人。】 算了,现在的时间不允许临玉慢慢细想这位研究员究竟像谁,她最后看了一眼眼皮微动的路西斯,转头就用便携式跃迁装置离开了这里。 降落地点设置在了第三星系地下拍卖场里和扶朕的临时据点。 本来想直接去第五星系教廷的,但是便携式跃迁装置还没有系统的定点跃迁好使,临玉努力这么久,也想先等到释律者的巡回舰队降落在第三星系的星球地表上。 看见法厄弥斯被释律者亲自捉拿,然后再带着小胖子一起离开,事情才算是真的告一段落。 系统:【宿主,我之前怎么又掉线了?是不是那个家伙又来了!】 “你说卡子?”临玉随口应,“那之后我进入了法厄弥斯给那个姓路的编织的梦里,然后看了场电影……” 她可疑地沉默了一下,“嗯,就当是看了场电影。” 系统贼贼地抓着临玉语气的微妙变化:【宿主,真的只是看了场电影?】 “……你再问。” 系统真的就再问:【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 临玉:“……” “做你该做的事情,去问问小胖子,释律庭的进度到哪里了。” 【……好哦。】系统翻了翻记录,小声嘟囔一句,【宿主果然是个很别扭的人呢。】 不就是在梦境里养孩子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不过临玉不说,系统就假装没看见波洛斯的记录。 它真是个贴心的统统呢(那种语气)。 第118章 就地处决 从寂静的梦境回到喧闹的现实中,看着窗外娱乐至死的霓虹灯光,临玉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系统说:【去问过小胖子,他说还剩下三百六十三项罪名需要核实。】 因为涉事的还有一位释律者,释律庭那边说是要给法厄弥斯的罪名都做过审查以后再发布通告,谨慎的不能再谨慎,几十个暂时没被派任务的释律者通宵围在一块,和那个经常和扶朕讲话的接待员一起加班。 今天已经是彻夜未眠加班的第三天了。 【扶朕】:应该快了,按照这个速度,说不定后天就能出结果了。 ……后天? 系统有些担忧:【那到时候,时间还来得及吗?】 可他们无法左右释律庭的办事效率。 另一边,第一星系,释律庭内部。 头发花白的庭长揉了揉眉头,坐在办公室里无声叹息。 “真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一个释律者,甚至是一个身体里流淌着莱德血统的释律者,居然背着释律庭去和一个践踏底线、随意传播污染的罪犯合作? 现在最主要的点就是确保莱德并不知情,可是…… 深深的顾虑萦绕在心头,庭长本来就老的面容好像又老了十岁。 释律庭的庭长并非释律者。 他需要思考、需要统辖一整个庭,需要让秩序变得井井有条,所以这个位置上坐着的人必然不可能是释律者。 他思考了许久。 脑海中想到了某个人,他想向那人询问解决的办法,但是手刚一落在芯片上,又犹豫了起来。 不不不……因为有一点小事就去打扰那位……这不行…… 可纠结之际,光脑屏幕却自动弹开了。 悬浮窗上出现了刚刚还在纠结的人面,庭长瞳孔微缩,瞬间停下脚步僵在原地,不敢去看那双冷冽的眼睛。 气氛静默了片刻,就像一瞬间被抽干了空气,让真空传不了声音。 屏幕中的青年看着不超过三十岁,可庭长刚刚成为庭长见到他时,他就是这副年轻的面容。 他深知星海中有很多可以活过许多宇宙纪的特殊种族,但那实在太少,至今为止,除了行踪难定的海妖和织梦者,庭长就只见过面前这一位。 但他既不是海妖也不是织梦者。 刚一出现,他居然未能从这个青年的身上窥见分毫不属于人类的特征。 “一件事情,为什么要做这么久的决定?”青年开口的瞬间,某种寒意从庭长的尾椎迅速向上延伸,他的心中百转千回,小心又小心,才终于想好了该怎么回答。 “那是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一个释律者,还是莱德这一支……” “那又怎么样?”青年微哂,高高在上的蔑然和冷漠让观者心惊,“法厄弥斯死的速度必须要快,至于那个释律者……要是他敢拦着,照样杀了。” “可是莱德一直是初代的——”他对上青年的眼睛,看见其上不加掩饰的漠然和嘲弄,最终还是咽下了继续求情的话,只说,“是,我知道了。” 一闪而逝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些深蓝色的东西,视讯还没被挂断,庭长突然福至心灵,主动开口说:“这是什么新品种吗?果然十分美丽……” 他甚至都看不清楚那东西的全貌,只依稀辨出那大概是几片被视讯收录的花瓣。 青年听见了这句奉承,哼了一声,心情好上些许,又再次强调:“法厄弥斯必须死,现在就去。” “……是。” 本来就是必须死的。 释律庭核查罪名只不过是因为对要如何处理路西斯犯愁。 现在青年已经给出答案了,那毫无疑问,该动身了。 释律庭动身了。 星海间地位最为特殊的庞然大物第一次出现这么大的动静,就像沉睡多年的巨兽一朝睁开了它的双眼,让一些时时刻刻关注释律庭动向的势力心头浮躁。 十几艘巡回舰倾巢而出,让星海众多组织头皮一紧。 是污染事态突然加剧了? 这么多释律者都出动了……星海真要完蛋了?!! 然后释律庭照例向全星海公告—— 【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法厄弥斯犯下数起传播宇宙污染罪,现实施逮捕。】 释律庭和公约执法组织不一样。 释律庭能管也愿意管的罪名,只有一个“传播宇宙污染罪”,余下具体做了什么,还得之后由公约执法组织公布。 巡回舰的跃迁速度很快,和一般的跃迁不同,这上面使用的是最新的特供技术,只需要三个星时的时间,巡回舰就可以从第一星系出现在第三星系。 而公告发布后没多久,全星海都因为这件事炸了锅。 那是谁? ——那可是法厄弥斯!!! 是众所周知的通缉犯,明面上有记载的人命高达六千多条的疯子! 但她为什么还能活得好好的?那当然是因为她会把新技术慷慨公布!!! 做研究全凭兴趣,人命、名利、地位、金钱……什么都不被她放在眼里。 研究做出成果之后,感觉无趣的她就会直接把技术开放给所有人。 这是聪明的举动,保全自己全凭借那些想要获利的组织。 只要她不触碰宇宙污染,就可以在那些组织的保护下安安稳稳地活着。 可偏偏她就是要找刺激。 星海某个角落的大型势力中,会议室里,看着释律庭公布的消息,众人纷纷陷入沉默。 有一个人突然说:“要不,我们用点手段,把释律庭的巡回舰引向错误的方向?” 最好让他们朝着第四星系深处走,好腾出多余的时间来让他们救下—— “你在说什么屁话!那是释律庭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我们还想活着!!!” “可是我们连那么多人都送过去了,法厄弥斯答应我们的技术还没给——” “那又怎么样?!”为首的人直接扇了他一巴掌,“敢插手,我们都得完蛋!” 谁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被释律庭盯上了,但现在污染的事情他们并不知情,或许还有机会逃过一劫。 而正在此时,门外又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大!不好了老大,门外有很多公约执法机构的星舰!我们、我们被围住了!” “什么?!”为首那人一拍桌子,步履匆匆地往门外走,一打开门,正正好对上黑洞洞的枪口。 公约执法机构的人面容严肃:“法厄弥斯的同谋,全部带走!” “等等!我们跟污染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这我们都不敢碰——” “谁告诉你是‘污染’相关了?”拿枪指着他的执法者面色嫌恶,“经调查,第二星系21、23、47星域的一百五十七位失踪公民,全部都被绑架来到了这里。” “再之后,又被秘密送往了第三星系。” 证据确凿。 整个组织的人脸色一白,心知狡辩已经没有意义,公约执法机构不管污染相关,但是危害星海种族生命安全的罪名是实打实的。 在星海的数个角落,这样类似的事情多不胜数。 而法厄弥斯呢? 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激进派第三大楼顶层实验室门外。 无数人面面相觑。 “这扇门纹丝未动,根本打不开……”一个白大褂神情愤怒,“她到底在干什么?!这都快大难临头,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想死我可不想死!!!” “我的光脑账户都快被打爆炸了,她就是要死也别牵连院里,我还想做研究呢……她实验室里那些东西绝对不能见光!” “该死的,怎么还不开门!她不会逃跑了?!!” “慕容枳呢?慕容枳哪去了?!这特么他设计的机械装置,他总该有法子打开?!!” “他人呢?!哈!不会早就逃了?法厄弥斯出事了他也跑不了!” 平时高高在上的研究员们此刻聚集一堂,一点也没有顾及风度地怨声咒骂那个不干人事织梦者,粗略看看数量,激进派的四分之一都在这里了。 但是,实验室的那扇门纹丝未动。 有慕容枳联系方式的研究员根本打不通他的视讯。 甚至一拨过去,视讯就显示为“无账号”。 ——无账号?! 慕容枳居然连几乎绑定身份的光脑芯片都替换了?! 有人咬牙切齿:“做的真绝……” 实在进不去,可释律庭的巡回舰队不讲道理。 眼看着即将完蛋,有人忍不住情绪崩溃地踹门:“法厄弥斯,开门!你有本事玩污染,你有本事开门啊!!!” “要不用小型飞行器直接去外面把窗子撞开?” “——有个屁用,那窗子也是慕容枳机械加固的!” 外界以为慕容枳和法厄弥斯是什么敌对关系,他们这些个还不清楚吗?! 给法厄弥斯的实验室用的材料,那可是军用的! 不管了,人到生死威胁的时刻,总是能做出平常做不出的事情。 有人高呼:“你们全给我闪开,我有炮!看我不把这门给炸开!!” 在场众人无不想把这个该死的实验室里那些和自己有关的见不得人的违法犯罪的东西快速带走,然后逃之夭夭。 再找个星系的角落里窝着,看看释律庭怎么处置的法厄弥斯。 于是众研究员纷纷腾了个位置,看着研究武器的家伙从折叠空间里掏出了一架一人高的能源炮,然后—— 轰!!! 门开了。 环顾四周,居然没有法厄弥斯的身影。 无所谓了,现在没人在乎她在哪里。 众人如闻见血腥味的鬣狗般一拥而上,快速翻找着和自己有关的罪证。 没过多久,有个人骇然出声:“慕容枳——慕容枳死了!” ……什么?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一个人抖着手瘫坐在地上,指着某个被剥离的大脑,死死盯着玻璃屏上的标签,一字一顿的说—— “慕、慕容枳的大脑。” “怪不得慕容枳这段时间销声匿迹了呢,他那么高调一个人,原来是死了——不对,死了?!” 有人差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听见了一个多么劲爆的消息,平常做实验无比灵光的大脑此刻就像短路一样僵硬。 再之后,勉强回过神的众人瞬间加快了自己的动作。 赶紧的,收拾完了跟自己有关的罪证就赶紧离开! 有些人已经找到了和自己相关的,满脸喜色地开始收拾,有些人则越发暴躁,试图把这个实验室搜刮地一干二净来找找自己的东西。 结果没想到这个实验室里的关窍这么多,又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众目睽睽之下,一扇隐蔽的门被打开了。 机械化的墙壁突然开了一条缝隙,然后慢慢地往一旁缩进,露出了内部的样子。 里面有一张实验台。 法厄弥斯神色颇为悠哉地坐在上面,悠悠然等着外面的人看过来。 然后,她扬起唇微笑:“各位好啊。” 神色之悠然,好像全然不在乎释律庭的倾巢而出。 周遭寂静一瞬。 一个人见她轻松,慢半拍地问道:“你……你有对策?” “不。”她微笑,指着身后实验台上的血迹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一滩血。 血腥味刺鼻,在场众人都是合谋做过人体实验的主,自然对血液再熟悉不过。 直到法厄弥斯用轻飘飘的语气说出堪比平地一声惊雷的话:“这是释律者的血。” 周遭又一次瞬间安静下来,一群人就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鸡。 “释律者的……血?”良久之后,才有一个人艰难地出声看向那一滩血迹。 “你……对释律者下手了?” “对哦。”法厄弥斯依旧神情不变,“实际上,我也很意外莱德阁下居然半途清醒,但那毕竟是半途,真是的……就差一点点,我就要取出他的心脏了。” 那完了。 在场众人面色瞬间灰败。 法厄弥斯不仅擅自插手污染,还差点要了一个释律者的命,按现在的情况,他们就算是把自己的东西带走跑路了,天涯海角都会被追上。 顿时,众人看向里间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 “你、你这个不懂轻重的女人!我要杀了你!!!” “疯子!疯子!一起死!哈!一起死!!” “把她绑去释律庭赔罪会怎么样?总不能她一个人完了,大家全跟着完蛋?!” “……当初就不该答应和你合作课题!!” 有人默不作声地从折叠空间里拿出了自研武器。 灰色的眼睛环顾四周,法厄弥斯的影子中钻出了不可视的精神触手,把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禁锢在了原地。 “又有什么用处呢?”她微笑,“莱德阁下没死,所以接下来,死的当然是我们。哦不,是你们。” “更何况,大家都是激进派,同样都是疯子,原来你们还惜命啊?” 这话太嘲弄,带着刻意又浅显的惊讶。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等着释律庭来抓,这些人都会死,只有法厄弥斯会例外。 拿着自研武器的人被精神触手勒住脖子,整张脸涨得通红,他哆哆嗦嗦地问:“你……你凭什么断定自己……不会死……” 在场人都逃不掉了,但是还想等一个答案。 “因为我就是污染啊。” 此话一出,再度冲击了听者的精神。 “什……” “星海被污染的生命千千万,总有一些特别的可以和那些行尸做出区分,不是吗?” 她随手拿起了一柄薄薄的手术刀,就这样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黑色的血液慢慢滴落在地面上,荡漾起一片又一片带有腐蚀性的血花。 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坚硬的复合金属地面就荡开了一个大洞。 看着面前这些人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疯狂的织梦者更开心了,灰色的眼睛弯起漂亮的弧度,她好心情地趁着被抓之前的这段时间,跟这些最后一次见面的同僚们科普。 “不知道你们对第五星系边境发生的新式污染有没有了解,那东西依托植物,具有寄生的特性,是黑藤的变体。” 她漫不经心地剥了剥指甲上的小小分叉,头也不抬地继续道:“知道内情的人应该清楚,那东西被查出是我做的——但说句实话,我从来不创造生命。” “新式污染的源头,那条又抽象又难看的黑藤跟我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有个人叫我应下创造者的身份而已。” 她看着被腐蚀的金属地面,“真要算的话,那黑藤其实和我一样,是在污染之中保存理智的生物哦。” “大家同僚一场,和我有过合作的人今天应该都在这里了?”她看了看,口中一个个细数名字。 “程、埃丝特、艾里兰德……真好,大家都来了。那我也让大家死得明白一点,告诉你们,那个让我应下黑藤创造者身份的人,就来自释律庭。” ——那个让我应下黑藤创造者身份的人,就来自释律庭。 ——就来自释律庭。 ——释律庭。 所以她才如此坚信自己不会死。 一件事扯出的东西很多很杂,没想到还爆出一个释律庭的隐秘消息。 很难想象,由一根筋的净化机器组成的释律庭内部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看法厄弥斯泰然自若的样子,即便这件事听起来再荒谬,那也不像是假的。 “所以……星海之中,确实存在着感染污染却保持理智的生物,甚至不少……” 法厄弥斯好心补充:“那可不单单是保存理智,实际上,这就像是你跨入新世界之前必经的历练一样,一旦成功,所获的收益可不小。” “就比如说,那条丑陋的变异黑藤原本不该有智能,却在挺过这一截之后获得了简单的思考能力。” 她指了指自己,“再比如说我,大家都知道织梦者有精神触手辅助入梦,可如果我不说……你们知道其上其实附着了宇宙污染吗?” 法厄弥斯一句话一个雷。 在场众人脸色剧变。 他们都被法厄弥斯的精神触手束缚身体,动都动不了,现在所有人都开始拼命地挣扎出去,巨大的愤怒让人的皮肤都充血涨红,研究员拳打脚踢,可丝毫没有效果。 有人已经后知后觉发现了自己身上出现的异变。 被捆缚的皮肤开始泛起怪异的红色,瘙痒和疼痛逐渐蔓延开来,皮肤开始像刚刚被血溅到的地板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腐烂。 然后散发出难以忍受的恶臭。 从伤口流出的血液开始变黑,有人拼着一口气勉强打开折叠空间,想用第一星系生态院的预防科技做点什么,但手还没拿稳旋钮,就因腐蚀引起的脱力让东西掉在了地上。 咒骂说不出口就会被捂住嘴巴,昔日在星海范围都说得上话的四分之一激进派研究员们,此刻都恨不得穿越回过去把想要和这个疯女人寻求合作的自己给一巴掌扇醒。 可惜没如果。 而这个疯女人就这样坐在实验台上,看着他们像猴子一样表演的挣扎,甚至还相当蔑然地笑出了声。 渐渐的,有一些人挣扎的力气小了。 污染顺着精神触手蔓延到人的身上,挣扎地越快则感染地越快,平日里做实验室的人大部分都没有太好的体能,死亡简直轻而易举。 愤怒、绝望、憎恨、恐惧、懊悔、悲伤……无数负面情绪在此累积,然后迅速达到了高潮。 在被释律庭夺取生命的现实切实到来之前,法厄弥斯送给这些疯子们一场面对面的告别。 然后施施然跳下实验台,轻盈的脚步在一群动弹不得、或死或伤的同僚们身边路过,来到了大楼的窗边。 研究院的大楼很高,地面上看起来触不可及的天空就那么近在咫尺,只要打开窗户,伸出手,就能触摸到云端。 太高了。 她的研究,是很多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各位。” 织梦者转眼,浅灰色的眼中没有浮现出一丝一毫的可惜,这些同僚在她的眼中还没有门口那两盆母星经典品种的多肉重要,“今天天气很好,你们看,外面的云多漂亮。” “污染这种东西啊,你们努努力说不定也可以成为新的生命呢?” 话虽如此。 但当释律庭的巡回舰来到第三星系,当搭载的释律者们目的明确地到激进派第三大楼的顶层实验室来逮捕法厄弥斯时,周遭的研究员们,一个都没活下去。 见到那些净化机器,织梦者不紧不慢地对他们说:“误会解除,我已经把这些罪魁祸首都留在这里了,各位,领了人就回去。” 可下一秒,为首的三十六举起了枪,对准她,一字一顿地说:“庭长命令,见到sss级罪犯法厄弥斯,就地处决!” 话音刚落下,身后的释律者们直接用武器围住了她。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会? 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第119章 善心 释律庭以铲除宇宙污染为己任。 星海广阔,历经千万载的岁月变迁,只有这个信念不变。 巡回舰去向第三星系科研星时,临玉站在脚下的土地上,抬头看着那些速度极快的舰队远去,肉眼见不到舰船的身影,却能看见丝毫不被隐藏的长长轨迹。 系统说:【释律庭这么大张旗鼓,法厄弥斯肯定得完蛋的。】 现在一人一系统还在这里,只为了等待去第一星系揭露此事的扶朕在这么大的阵仗中趁乱回来。 【联系不上小胖子,大概是在紧赶慢赶的跑路。】系统说。 “希望他速度快点,法厄弥斯的倒台会牵动很多人的利益,要是有人存心报复……”她深吸口气,“那被报复的也不该是他。” * 另一边,第一星系和第二星系的交界的边缘航路上,一艘不起眼的飞船正在低调地航行。 飞船虽然小,速度却一点都不慢。 驾驶员只有一位,正是没看消息急忙赶路的扶朕。 星系的边缘交界处往往信号不强,来往飞船星舰众多,看路全凭借一张前人智慧和勇气的结晶——星图。 看着悬浮屏幕上指示的飞船位置已经慢慢越过了第一星系,正式来到了第二星系的范围,扶朕慢慢舒出了一口气。 ——第二星系还是相对平和的。 交界的边缘航路时不时就有星兽和爆炸的星球碎片出没,但星系内部还算安全。 第二星系是五个星系之中人口最多的。 无数种族和组织在这里扎根,这里背靠第一星系,又是二、三、五星系中唯一不和大污染星系接壤的星系,污染相关的意外事件发生概率也最低,要论安全,那必然是这里安全。 在进入第二星系一段时间之后,扶朕看了一下安全程度亮绿灯的前路,心安理得地把飞船调整成了自动航行模式。 提心吊胆地过完刚刚那段边缘航路,现在到了相对安全的区域,扶朕打算在驾驶位上缓一缓,顺便拿出营养剂来喝上几口。 低头拿营养剂,打开密封,往口里灌下,刚刚吞咽了两口,整个驾驶舱突然一片红光闪烁。 【——警告!警告!】 【有不明信号源正在快速接近!有不明信号源正在快速接近!】 【请驾驶员做好应对准备!请驾驶员做好应对准备!】 “噗——!” 小胖子口中的营养剂直接喷了出来。 一抬眼,刚刚还相安无事亮着绿灯的星图已经一路飘红,不知何时,上面出现了一个未知但速度奇快的信号源,而且看那目标,好像正是他这艘小飞船! 扶朕:! 在第三星系混了那么久,刹那之间,他的脑海中迸溅出了许多阴暗面的东西。 是不是因为有谁泄露了他的行踪? 这件事是怎么暴露的?!! ——算了不重要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想个办法脱离被追踪的境地!! “跃迁、跃迁……该死的,跃迁用的能源不够了!”扶朕无比悔恨,“我总不可能把飞船丢在这里!” 人是能走,飞船还在啊,来者要是截获了飞船,那查到这飞船来自哪里,飞船上的东西到底是谁可以用那不是轻而易举?!! 第三星系地下拍卖场的标志太显眼,怎么都是盖不住的。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得把飞船一起开走。 小胖子惊到后背出汗,着急忙慌地握紧了操纵杆。 完了完了……他可没学过星海即时作战啊…… 飞船上的智能系统还在发出警告。 【警告!警告!距离不明信号源物体碰撞驾驶舱还有1324千米……715千米……16千米……】 “天杀的不管了!!”小胖子一巴掌拍在了驾驶台旁边一个醒目的橙色按钮上,紧接着,驾驶室的门后出现了一个胶囊形状的逃生舱。 他一刻也不敢停地打开了逃生舱的上方的金属门,一只脚刚刚踏进去,飞船上越来越刺耳的警报声却突然停下了。 扶朕:? 发生什么事情了? 扭头看向驾驶舱上那张巨大的悬浮屏幕,星图闪烁几秒,系统就被强制接入了一段信号。 实时星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且眼熟的六芒星图标。 【不明信号源确定:释律庭】 【警报解除】 扶朕:“……嗐。” 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平缓下来,他摸了把额头,全是粘腻的冷汗。 差点以为自己要完蛋了……还好这是六芒星图标,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但紧接着,他又觉察出一点不对来。 “要真是释律庭,怎么一开始被检测为不明信号源?!而且好端端的……释律庭来找我干什么?!” 他的脑海中一瞬间出现了最坏的想法——该不会是他被打为同谋,要被带回去审问?! 可这种糟糕的念头刚刚起来,强制接入的信号终于慢半拍地出现了影像和声音。 那边的画面看起来很不稳定,镜头晃动的厉害,稳定之后,镜头一转,一张熟悉的脸浮现其上。 他对上了一张面无血色的脸。 “……是我,路西斯·莱德。”那人说着,金色的眼睛勉强看向他,身上的血迹大滩大滩地流,“……救我。” 然后强行接入的信号连着,他人就那么直直地倒在了镜头前。 扶朕:!!! ——好家伙!他直呼好家伙! “路西斯?!路西斯!!!兄弟你没事兄弟!!” 他赶紧从逃生舱里拔出自己那条腿,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驾驶台调出星图,确认路西斯的信号源在哪里之后,立刻偏离方向朝着他航行过去。 然后利用飞船自动配备的机械装置把不远处舰体拖拽到自己的舱内,再去里面扒拉出已经昏迷不醒的路西斯。 他的伤势不容乐观,心口的位置被划了一刀,伤口很深,释律者身上的血都是从这里来的。 扶朕看着心惊,他都这副样子了,还能强撑着一口气驾驶星舰跑这么远,真不愧是那个初次见面就硬抗污染强行调查星兽来源的狠人。 “这伤势还真是……唉。” 虽然比不过自己那些个兄姐,但小胖子也不是蠢人,想起临玉的告诉他的事情,他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于是他又叹气,“你说说你这,好端端的和法厄弥斯那种家伙做交易,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虽然不知道路西斯和法厄弥斯到底交易了什么,但是看现在这副境况就知道了,他肯定是被坑了。 可路西斯听不见扶朕这句碎碎念了,他伤势太深,强撑着一口气找人求援,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治疗仓救不了的那种。 所幸扶朕的飞船上确实有这种东西。 他费老大劲把血迹斑斑的路西斯从地上拖到了治疗仓的位置,然后把人不太雅观地摔了进去。 原谅他——治疗仓的高度在他的腰部,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少爷就算被生活磋磨了大半年,那也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脆皮。 光是把一个成年男性拖过来就已经让他大汗淋漓了,更遑论好端端把人放进治疗仓里。 好在他还算找好了角度,路西斯被摔进去的时候,好险没压到伤口。 “算了……就这样。” 治疗仓的透明玻璃闭合,扶朕打开了外部的开关。 【开始治疗】 【目标对象伤势评定:b+,预计治疗时间:20星时】 “还好还好……还算有的救……” 听完治疗仓播报的一瞬间,小胖子紧绷的神经终于还是放下了。 他双腿软下来,缓缓靠着治疗仓的曲面滑下来,就那么坐在了地上喘着气。 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没查看光脑消息,他心中微动,随手点开一看—— 【临玉】:你到哪里了? 【a拍卖会主管符关】:刚进第二星系。 那边的回复很快。 【临玉】:嗯,一切顺利吗?路上应该没有遇见什么截杀之类的? 小胖子心情复杂地转头看了一眼治疗仓里还剩一口气的路西斯。 【a拍卖会主管符关】:截杀倒是没有,可也不算平稳,就是……临姐,我捡到路西斯了。 【临玉】:? 【a拍卖会主管符关】:他心口中了一刀,伤地很深,看着快要死了,还好我的飞船上配备了治疗仓。 无论如何,扶朕还是有着基本的良知在身上的。 不管路西斯到底是不是和法厄弥斯合作,到底和当初赖恩星扶家莫名其妙遭遇的星兽灾祸有什么关系,至少从事实来说,当初在萨维尔-3768上,这位寡言的释律者确确实实从扶识清的手下救了他的命。 这是无可争辩的。 所以现在,扶朕也救他一次,就当报答。 那边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一阵子。 【临玉】:……他有点太天真了。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看着临玉似乎是知道什么内情的样子,但对方没有半点想说的意思,只是说出这句看似感叹又看似悲悯的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另一边的第三星系,临玉面色复杂地关掉了光脑悬浮屏。 “真没想到这么巧合。”她说,“没听见释律庭有额外的动静,还以为那个姓路的已经遇害了。” 【那听见他死里逃生,宿主心情如何?】系统问。 “我没什么特别的心情。”临玉摆摆手,“好了,既然确认事情还算顺利,那就去联系一下教廷。” 【要做什么?】 临玉眉梢微挑,“当然是……为反叛增加砝码了。” 第120章 手中的筹码 萨维尔帝国的领土范围广袤到难以置信。 一整个星系都属于帝国,凭借着王室的强大和皇帝的决策,第五星系这么些年也算是平安无事。 因为信仰的存在,拥戴无面女神的教廷是人们心中的朝圣之地,信众数不胜数。 单单凭借着对信仰的把控权,再加上高层神职人员同为神眷者后裔,教廷就拥有着堪比王室的卓越地位。 只是没有实权而已。 现在,王室和军部相关的事情被爆出之后,教廷的实权总算是拿到不少。 祭司阿尔弗可以踏出教廷走上外部的白茫茫的雪原,被监管的力度松下几分,这些都是掌握实权后获得的改变。 虽然距离完全的自由还远,但对于十二年来从未有过变化的阿尔弗来说,这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改变的了。 是足以动摇心神的、让他感觉疯狂、却又忍不住投身其中的豪赌。 而这一切——还得归功于临玉。 王女亲身进入军部,调查新式污染,调查平民少将凯尔埃之死,引导舆论、迫使王室妥协,让代表教廷势力的使者入局,并作为罪证的见证者。 然后,消息被公之于众,军部的丑闻让王室的信誉一落千丈,后续王女反叛逃离萨维尔,王室发布的通缉令和许诺的上将之位让不少人都更加认定—— 现在的掌权者,已经不再能做出英明的决策了。 不管是那场五十亿人在线的直播中爆出的凯尔埃之死、新式污染临门一脚却终止调查的命令、和星海最大通缉犯法厄弥斯的合作…… 又或者是后续的通缉令与新上将之位的许诺……虽然后来很快就因为原第七军上将司青辞职而调来了新将,但罔顾普通公民生命,只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权力不动摇的王室形象已经逐渐在公民的心中扎根。 明明才只是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帝国局势的变化却像是潮水奔涌、变化不息。 而在此期间,军部二十三军团中将近一半公然宣布脱离王室掌控,转投教廷麾下,一切种种似乎都在告诉民众—— 十二年前的那场叛乱带来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大到陛下不信任现在的祭司,非要给现任祭司囚禁在神殿中十二年前,祭司眼睛蒙着缎带,本就看不见,行动的地点还被严格管控。 大到宫廷侍卫长出于好心救下了身为当今陛下亲妹妹的、已经丧失了基本能力的公爵夫人,相安无事很多年之后,宫廷侍卫长卡洛被推出来作为转移视线的牺牲品死去。 十二年前的那场宫变,这些事情都没有爆出来的情况下,全萨维尔都有五分之三的人选择站在教廷这边,更别说现在了。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半途慕容枳突然插手选择帮助皇帝,或许十二年前,王权就会属于它该属于的人。 民众不是傻子。 还有不少人考古了前代皇帝曾经表露过的态度,纷纷推测或许原本定下的继承人就该是芙兰。 ——只是这样的声音还很小,一出现就被帝国庞大的信息部门捕获并摁死了,根本没有传播出去的可能。 但人都是有反骨的。 一个帝国,被王室统治多年的帝国,非母星时代封建王朝的超级星系,为什么如此狭隘地不允许帝国内部出现一星半点和王室意见相左的声音呢? 从原本的不相信,到接受自家陛下好像真的是个神经病,民众也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 当那个关不掉的直播间再次出现,那个小巧可爱的类海族教廷使者头顶金冠琼枝从屏幕的边缘冒出头来时,有些嗅觉敏锐的人已经迅速意识到了什么。 借由系统的能力,小章鱼通过精神力说的话可以被直播间的众人听见。 它抬起可爱的荧光小触手,对着人数迅速飙升的直播间轻轻打了个欢快的招呼:“大家好啊,几个月没见,你们过得还好吗?愿女神护佑帝国的子民。” 【又搞一遭,别是又有什么大事……】 【我猜估计是的,你们看王室这几个月搞出这么多事情,有些法案根本就是冲着逼死普通士兵的目的去的,太疯狂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希望帝国内战爆发,但领导者……唉,不想评价了。】 【神明会无条件地包容祂的子民,王室可不会,凯尔埃少将的事情摆在眼前,大家都别忘记了!那可是一位少将!!】 【就是!一位少将就这么轻而易举死了!他身为军人,没死于战场荣耀披身,或者安全退役寿终正寝……他凭什么就因为这种轻飘飘的原因没了生命?!!】 弹幕很快群情激愤,评论刷新的速度几乎成为残影,小章鱼试图看清楚几句话,却发现自己根本跟不上,然后干脆放弃,直接看了眼人数。 ——七十八亿。 开场白说完,眼看着人数也差不多了,甚至比第一次直播的时候还要多几成,小章鱼满意地笑了起来。 强行压抑住自己澎湃的心情,小章鱼用两条触手分别一上一下在旁边打开,呈现出一个大大的半括号—— “今天,我只是来给大家介绍一位很新的老朋友。” 它的声音轻快:“她就是那位叛出帝国的格薇尔殿下哦。” 临玉探出头,露出这副身体本来的相貌,金发蓝眼的少女微微勾唇:“各位好啊,废话不多说了,我在第三星系发现了几件不得了的事情,先说第一件事——这一任皇帝的上位并非名正言顺。” “而真正被定下的继任者,就是十二年前被打为叛军的芙兰·萨维尔。而这一任皇帝上位的原因,是他,和另一个人的合谋毒杀了前代皇帝。” ——毒杀前代上位。 没有一点点防备,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冲击到回不过神来。 弹幕安静很久。 然后突然炸了锅。 【家人们咱就是说,我刚刚好像听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前面的你没有听错,格薇尔殿下刚刚确实说了一个很了不得的王室秘辛。】 【我刚刚是不是做梦了?有谁来告诉我是不是做梦?!】 【如果我们说的确实是一个语言的话,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没有因为编程全部还给我的老师的话……我想,我们听到的应该没错。】 有人终于做出了总结:【格薇尔殿下刚刚说,现在这个皇帝上位的原因,是因为他和人合谋毒杀了前任皇帝……】 【所以,这件事情怎么判断真假呢?】 见到终于有人在反应过来后问到了点子上,临玉复述一遍:“是,这一点需要证明。” “这么说,与现任皇帝合谋的人,或许很多人应该熟悉——没错,他就是之前你们或许听说过的第三星系主和派教授,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这个名字,很多人都不陌生。 第三星系科研能力绝佳的那几位全都星海闻名,那些成果单独拎出去都是能让很多组织震三震的存在,雅辛托斯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名号响亮,在之前临玉刻意准备的“陛下以权谋私,擅自打破帝国法规定,让自家皇女参军,甚至还请来了第三星系有名的研究员雅辛托斯教授作为助力”的流言中,“雅辛托斯”这个名字也已经被太多人听见。 “了解过这位教授的人都知道,他是出身萨维尔星系的研究员,曾经在帝国的研究院里任职,甚至权都快要做到院长了,然后突然销声匿迹。” 临玉抬起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另一只手的腕部,意思很明确。 “感兴趣的朋友们不妨自己查查看,雅辛托斯教授离开帝国加入第三星系的时间,和我们萨维尔新帝继位的时间……是不是差不多。” 有人去查了,沉默一会,默默发了一条弹幕:【……其他的朋友可以省去求证的步骤了,我查到了,是真的。】 他甚至贴心附上了自己的截图一二三,赤裸的记载摆在眼前,临玉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们看,作为毒杀皇帝的人,依照帝国法本该判处死刑,可他换了个地方,依旧活得好好的,只是被驱逐离开了第五星系而已。” 为什么呢? 某个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 ——因为雅辛托斯教授就是现任皇帝上位的合谋对象。 “我知道,仅仅凭借一份跨度很大的时间漏洞没办法证明所有,那如果配上一份录音证据呢?” 随即,临玉冷静地让系统放出了当时坦白局时雅辛托斯亲口说出那些话的视频。 系统咋舌:【原来那时候你让我把文字记录改成影像记录,就是在这一刻等着呢。】 【但是宿主,雅辛托斯教授就这么被你卖掉……这不太好?虽然……】它嘿嘿一笑,【虽然看见讨厌的家伙被宿主这么对待,我还挺高兴的……】 ——有什么不太好的? 临玉冷笑,对着二度炸锅的直播间众人说:“如果你们能见到那个教授,哪怕亲口去问,他都不会否认这些。” 第121章 你已经不适合成为领导者了 事情牵扯到一个声名远扬的主和派研究员,明眼人都知道这下临玉是下定决心要把皇帝拉下来。 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不会有人想要冒着得罪一个第三星系顶级研究员的风险来把这些隐秘广而告之。 以直播的形式亲自出面来阐述这件事,就是为了让事情简洁明了地快速播散向帝国各处。好让民众们都看看,这位现任皇帝到底做了什么事。 “视频录制的时间,是我在萨维尔边境第七军内和雅辛托斯以及教廷使者共同调查新式污染的时候。” 临玉缓声说,“大家尽可以看看,慢慢看,时间还很充足。” 视频隐去了有关项链的内容,雅辛托斯透露出的和临玉上辈子那个世界的联系都被系统剪掉了,只保留了他关于毒杀前代皇帝,并由现任皇帝掩护身份离开的事情。 看完之后,弹幕慢慢缓过神来,被重锤砸过的大脑在这一刻恢复过来,转而变成了一种担惊受怕的愤恨。 众人纷纷开始顺着这个爆炸消息做出合理猜测。 【所以……是想要让格薇尔殿下知道自己的父亲干了什么事情,好让殿下对异状选择隐瞒吗?】 【可惜他没有料到殿下听完之后并没有选择默默享受现在的优待隐瞒下来,而是直接选择在事了之后离开第五星系,公然宣布和王室断绝关系,然后把料一个个放出来。】 【王室那种地方居然真的能出一个为民着想的殿下……有种很复杂的感动,我以前还因为格薇尔没有精神力觉得她不适合成为帝国的下一任掌权者,现在看来……】 【楼上的,我知道你的愧疚,我也愧疚,精神力又不能代表品行,看看现在那个皇帝什么鬼样子就知道了……之前释律庭还公开过皇子霍格的罪名呢,但消息传回萨维尔没多久就被压下来了,没多少人知道霍格的传播宇宙污染罪。】 一提到这个,有人情绪上头,立刻骂骂咧咧起来:【娘的,之前还觉得我们本本分分,大家都是老实人,结果一看那群高高在上的家伙们率先犯了法!这叫什么?法律在上位者的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一想到我们的义务教育还有《宇宙污染的识别与防御》我就觉得讽刺!】 【看看现在的王室,皇子传播宇宙污染,皇帝和搞污染的研究员合作!!】 群情激愤,这个直播间大概是用了什么科技,有人发现日常在星网上发不出来的东西在这里面也可以畅通无阻地被展现之后,言语就越发没了顾及。 眼见着大家发泄了一段时间,临玉轻咳一声,又问:“现在大家应该都消化完这个消息了?别急,还有第二个。” 【——还有?!!】 【我靠,我有种预感,我们不会要见证什么历史了……】 “大家或许有所耳闻,就在今天,释律庭派了十七艘大型巡回舰前往了第三星系科研星,有人或许会好奇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大型巡回舰的动静可不小,一般情况下,释律庭的日常星海航道巡逻也就派遣两艘巡回舰,还是中型,有时候甚至是小型的。 【大型巡回舰,我就在教材上见过它长什么样子,还以为已经是放在释律庭里吃灰的东西了,没想到今天一下子就派出了十七艘。】 【真的是……今天去第二星系出差,在航道上刚巧看见了阶段性跃迁结束的释律庭巡回舰队,给我吓傻了都,还以为是遭了什么榜上有名的嚣张星盗了……还好看见了那些舰体上硕大的六芒星图标。】 【楼上这经历可以吹一辈子了,这么近距离观察释律庭大型舰队,你心里一定在暗爽。】 【难道重点不该是为什么他们会出动吗?星海中也没听见哪里有很强大的污染在蔓延,要真到这个地步,星海都得完蛋了?!】 【不是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没看星网的军事板块?那里简直热火朝天,一点进去就是相关讨论。】 【等等,结合刚刚格薇尔殿下的话……难不成,这件事和王室也有关系?!】 “倒也不算是直接关系。”临玉看见了这条评论,然后点开自己的光脑芯片上储存的东西,挂了个链接在直播间的最上方,“简单来说,释律庭这么大的架势,是为了抓一个人。】 萨维尔主星王宫中,皇帝坐在书房,气地疯狂点击关闭直播间,可是一点用都没有。 他面色发沉,失手打翻了滚烫的红茶,茶水从桌边一滴滴地淌下,名贵的手工地毯因此潮湿了一个角。 “信息部那些人还没找到关掉这个东西的办法?!” 周遭的人安静一片,顶替卡洛新上任的侍卫长硬着头皮,卑躬屈膝地回答:“信息部的人说,直播间背后就像有一个难以企及的智能生命般……毫无他法。” “那位置呢?格薇尔现在到底在哪里?!军队呢?去杀了她!去杀了她!!!” 新上任的侍卫长默默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失态的表情,默不作声地退到了一边。 军队的事情不归他管。 现在的军部分裂如此严重,近一半的军团都公然宣布不再听从王室的调令,皇帝当时也是如此,可事情任凭发展,掌权者毫无办法。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本该被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军权因为凯尔埃少将的死、感染新式污染的士兵的死、还有第七军团司青上将的辞职而不受控制地被分出去,转而投向十几年作风低调的教廷。 只因为公布这件事的是教廷使者,那只类海族生命体。 信仰加身,为民着想。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教廷就从被完全压制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并且掌握了整个帝国大部分的民意。 ——和十二年前的那副场景多相似啊。 没人愿意承受皇帝的怒火,现场落针可闻,于是一点点声音也能让在场的人听清楚。 就比如说,那个关不掉的直播间。 来自那位叛逃殿下格薇尔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令人莫名信服的力量,好像任何事情在她面前都不是阻碍。 “那个人和雅辛托斯同样出名,隶属于第三星系激进派,名叫法厄弥斯。”一句话一个爆点的临玉轻描淡写地抖落了这个名字,然后补充一句,“这个链接上的东西就是罪证,这些罪证之中,有几条是我想着重说的。” 找到被特意标注的部分,临玉一字一顿地念—— “星历3680年,法厄弥斯重启基因融合实验,第三星系的逃犯、雇佣兵、游客皆遭毒手,游客中包含第五星系萨维尔人1008人,第二星系普通人类2376人。加上逃犯和雇佣兵,此次死亡人数共计6780人。” 其他受害者暂且不提,光看第五星系,死去的一千零八人,皇帝是怎么处理的呢? 临玉接着念 。 “星历3687年,法厄弥斯同萨维尔王室达成协定,以实验成果交换王室对居民死亡的不追究。” ——这和用自己是国民生命去买研究有什么区别?! “还有就是大家已经知道的新式污染事件了。那些士兵的死,在‘法厄弥斯’这个名字刚刚浮出水面的时候突然被皇帝命令停止调查,这意味着什么,想必有脑子的人都能意识到?” 剩下的东西临玉没再明言,接受过星海高等教育的国民不是傻子,对政治的敏锐度虽不及政客,但也足够思考如此浅显的问题。 【原来那一千多人的失踪不是宇宙污染……当初的报道我还记得,说是在第三星系遭遇了巨大的污染潮,我们还举国哀悼……】 【当时有人说,为什么这么大的污染潮发生时,释律庭没有给过公告,也没有来援救,我还为此冲过释律庭的官网……】 【那些只会净化的机器们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还怪他们被冲了这么多条消息都不回应,也没有道歉,现在想想,释律庭只会对切实的消息有所反应,然后一刻不停地走在净化污染的路上。】 【我那时候没想过,原来是他们是成为了法厄弥斯的实验品,而我们的掌权者还没打算帮他们讨个公道……我服了,狗皇帝!妈了个巴子的狗皇帝!】 “想知道我为什么去第三星系吗?” 认真时,临玉的笑容尽数收敛,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好似宇宙最神秘的角落,那是月光照不进的地方。 她拿出一块奇异的小标志,暗淡的矿石让懂行的人一眼看出来那是什么。 ——星魄。 是被切割成几块的星魄碎片。 “这是慕容枳留下的东西。原本是一块暗淡的星魄。” 临玉说,“慕容枳这个名字,很多人应该也不陌生,他和法厄弥斯之间的事情很复杂,总而言之,他帮助第七军改造了仿生机械的精神力驾驶下限,并留下了这样一块‘钥匙’。” “我去往第三星系,是因为之前依旧身处第七军内部的雅辛托斯教授向我讨要这块标志无果之后,那位当时还未牺牲的宫廷侍卫长卡洛就带着皇帝的命令,紧急带我和教廷的使者蘑菇先生回到主星去。” 那个“钥匙”或许是原因之一,要说另一个原因,可能就是那场几乎完蛋的高级污染程度的星兽潮上,临玉使用的大范围净化道具——“余烬”。 但这一点,她没有说。 “时间不等人,我必须知道慕容枳留下了什么,但当时的境况,一旦我跟着卡洛侍卫长回到主星,等待我的无非两种结果——” “选择上交那个打开罪证的‘钥匙’,然后闭嘴,心怀愧疚地享受王室成员的一切,我不愿意。” 她顿了顿,“同样,我也知道只要这个疯狂的皇帝在我头上,指不定哪一天,我会被当作什么可以交易的筹码拿出去联姻之类的。我也不愿意。” “还有一种选择就是叛逃。带着这个‘钥匙’去找慕容枳真正留下的讯息,虽然前路未卜,但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事情的进展还算让我得偿所愿,慕容枳做了两手准备,那人拿着慕容枳预先支付过的天价的报酬给我送来了‘钥匙’可以打开的‘容器’,再之后,就有了这一份如今呈现在你们面前的‘罪证’。” 代价是,收集罪证的慕容枳行踪消失,大约是死了。 临玉很难评价慕容枳这个人,说他好,他身为激进派的机械师,也害了不少无辜者的性命。 说他坏,他却又打算拉着法厄弥斯一块死,费尽心机耗费生命收集这些沉甸甸的东西,把它们整理成记录,然后在记录的末尾附上比记录本身更为沉重的佐证。 影像、录音、聊天记录……这些东西一一对应,展现出来的东西简直超乎人的想象。 “再之后,这份证据被送去了释律庭的案桌,法厄弥斯今天的遭遇,全是因为这份罪证。” 随着时间的推移,直播间的人数已经突破百亿,可在临玉话落的瞬间,弹幕鸦雀无声。 挂在直播间上的链接被下载了数次,配合上临玉的话,还有后面附上无码高清的作证,有不少人面色发白,却没人再质疑事情的真实性。 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实验体的惨状,很多人的胃里翻江倒海,却又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看。 触目惊心。 光是看着,就已经要开始窒息了。 很久很久之后,这个人数突破百亿的直播间中才终于有人冒泡。 【我……我心里好难受……】 因为宇宙污染的原因,星海时代也不算太平和,可对日常生活中见证一起惨案,直面死者死状就得去找心理医生的普通民众来说,这些东西还是实在是太超过了。 这些文字和画面,一直在挑战着萨维尔人的精神承受极限。 明明只是呈现在悬浮屏幕上的东西,此刻却好像隔着空气给所有人来了一巴掌。 【所以……那个狗皇帝,跟这种人合作,把这么多普通人的生命作为筹码送给她,就是为了从这些令人作呕的人体实验中拿到成果?!!】 【太恶心了!狗皇帝!我这些年到底在信服着什么啊妈的!!】 【我根本不敢相信我看见了什么……我单单知道第三星系危险,可没想到……】 【——这该是星海时代能发生的事情吗?】 气氛达到了另一个高潮。 “所以,我认为,帝国不需要这样的领导者。” 临玉站在画面中央,郑重其事地看向摄像头,好像透过虚空和某个彻底无法维持冷静的人对上的视线。 临玉只是说:“陛下,对你来说,人民是什么呢?是构成帝国的基石和根本,还是无关紧要,能在必要时候交换利益的棋子呢?” 而屏幕的另一端,皇帝被如此诘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盯着临玉那张脸,心中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他面色铁青地拿起手边的东西,看也没看就朝着关不掉的屏幕砸了过去。 然后穿过虚拟屏幕,直直地砸在了地上。 价值不菲的古董碎成一地,没人敢上前打扫,皇帝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因为情绪不稳动荡的精神力压地在场众人喘不过气来。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信号。 无数人透过薄薄的悬浮屏看向画面中心的少女,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冥冥之中,许多人若有所感——或许很快,帝国就会再度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政变。 “当王权的分量在你心中高于一切时,你已经不适合成为领导者了。” 临玉定定地说,“我觉得凯尔埃少将那句话说得对,帝国的制度甚至不如母星国家的旧制,所谓的‘帝国’其实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不是吗?” 这片星系太大了,大到一个人根本无法拥有它。 所以需要很多人。 需要选举,需要议会,需要建立更好的政体,需要有一群人来把控萨维尔前进的方向。 第122章 清醒 直到这场直播结束,观看的人也没有缓过神来。 几乎是明牌地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后,临玉没再管众人的反应,反正事情的发展必将走向她所预料的局面,现在先给点反应的时间,她并不着急。 而另一边,还在迅速赶路的扶朕终于进入了第三星系的领域。 法厄弥斯的事情暂时还没结束,不知道为什么,释律庭的巡回舰在第三星系停留了整整三天的时间都没离开。 但不管如何,事情总归会有结束的那一天,无论释律庭如何,扶朕都不关注了,他现在必须立刻回到地下拍卖行和临玉会合,然后一刻不停地再度启程前往第五星系。 而关于自己这份主管的工作…… 呵,算了。 时刻会没了命的工作环境对他并不友好,待久了他怕自己也跟着环境一起烂掉。 在这里,人口买卖、器官交易都是司空见惯,走私古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扶朕看多了,甚至都已经木了,好在遇见了他寻寻觅觅的临姐。 【前方小行星碎片飘荡,请驾驶者注意躲避。】 此时,驾驶舱搭载的智能系统发出了提醒。 飞船以相当快的速度进入了一团乱七八糟到处飘荡的碎石堆里,第三星系就这点不好,研究员为了探究真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为了准确的数据,第三星系时常有被人为炸掉的小行星。 歼星武器的使用只要冠上研究的名义,总是能很快获得批准。 飞船的速度被迫慢了下来,扶朕开始以手操纵躲避着星球的碎片,但碎片太多,各种乱石到处飘荡,时不时就撞得飞船一个踉跄。 现今的飞船为了防止碎石,其外表都是使用相当牢固的材料建造的,难以损坏,可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扶朕技术算不上太好,大学读的专业是实打实的文科,一点都不和高难度驾驶飞船沾边。 ——话说也没人告诉他驾驶飞船还要躲避行星碎片啊! 这种高难度的操作,那得是有军舰驾驶经验的人才能保证畅通无阻! “我来。”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小胖子被吓了一跳,浑身一激灵朝身后看去。 直直对上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即便身体虚弱,路西斯那双金色的眼睛依旧漂亮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扶朕讷讷,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犹豫了好久,含含糊糊地打了个招呼:“那个……路西斯,好久不见啊,哈哈。” 其实是见过的。 ——在第三星系地下拍卖场交易那件古代饰品的时候,经由临玉提醒,扶朕模糊了自己的面容和声音去和他交接了货物。 路西斯点了点头,没说话,径直走向了操作台。 飞船在瞬间提速,扶朕一个没站稳,踉跄着一屁股摔进了驾驶位的椅子上,他豁然抬头,正想要提醒一句当心碎石,却突然发现飞船居然好好的没再被撞了。 一看星图,要完好地穿过这些破碎的星球对于路西斯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释律者的脸上总是看不出太多的喜怒,他甚至还很寡言,扶朕没见过他说太多的话,现在也无从判断他的身体恢复程度到底如何。 可是在这一路安静的航行中,扶朕屏息凝神不敢打扰的人却主动开了口。 路西斯声音平静地问他:“关于法厄弥斯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呃…… 好问题。 扶朕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你……你问我?” 路西斯转头用一种很不好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也对,这里除了你就是我哈哈……”扶朕干笑了两声,然后突然捂脸,用一种无能为力的语气说,“可是,你身为释律者都不知情的东西,换我我也不知道啊!” “要说我唯一知道的情报,那就是释律庭的巡回舰队在第三星系的科研星领空停留了三天,期间没传出任何有关法厄弥斯的消息……不对,也不算没有。” 小胖子突然想起些什么:“哦对,你可以上星网上看看,临玉,也就是萨维尔的格薇尔皇女啊,她在释律庭和公约执法组织之前公布了法厄弥斯的罪证。” 第123章 孩子大了容易语出惊人 罪证。 这也算是和法厄弥斯相关的事情。 路西斯再度加速,飞船已经用上了最大的速度前行,星图变换的速度太快,由点变成线,扶朕看都看不过来。 二十分钟后,飞船穿过了破碎的小行星碎片们,来到了平稳开阔的航路。 原本需要扶朕驾驶五个小时的路程一下子结束,他惊魂未定地瘫坐在驾驶座上,双眼无神地平复着激烈跳动的心跳。 人在前面飞,魂在后面飘飘忽忽地追。 而路西斯已经把飞船调整成了自动驾驶模式,他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默不作声地打开了那份星网上疯传的“罪证”。 又过了半小时,扶朕终于缓过神来,后怕地转头找着刚刚醒来的路西斯。 然后小胖子鼓起勇气问:“那个……路西斯,你到底是怎么……呃,怎么受那么重伤的?” 释律者话少,但当初在萨维尔-3768上的相处已经让扶朕大概摸清楚了这个人。 ——至少他有问必答,不说假话。 不能说的就是“与你无关”,能说的就是择其重要程度挑着说。 本以为路西斯会回答“与你无关”,没想到,这人只是抿了抿唇,神色不太好看,却还是说了。 “我和法厄弥斯合作,被骗了。” 扶朕:不出所料jpg 他:“没事兄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法厄弥斯这下肯定完蛋了,你——” “她想要分离我的意识和身体,失败了。” 扶朕:“……啊,啊,真可怜。没事可真是万幸。” 过了一会。 路西斯居然主动挑起话题:“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半途醒来?” 扶朕踌躇不定地猜测:“被……被痛醒的?” 心口上划了一刀耶,要不是释律者强悍的身体素质撑着,说不定人就真没了。 “不是。”他否认的很快,然后说,“我在梦里遇见一个人,她叫溯洄,大概是误入织梦者梦境的外来者。是她救我清醒的。” 扶朕张了张嘴,秉承着不扫兴的原则张了张口:“哇哦。” 紧接着,这位寡言少语的释律者金色的眼睛微微弯起,立刻吐露出惊人之语。 “我喜欢她。” 很直白。 扶朕试探着问他:“你指的喜欢是我理解的那个喜欢,还是说出于对恩人的感……” 路西斯特别认真:“我觉得我很快就要结婚了,你就做见证人。” 扶朕:“……” 飞船里沉默了半晌。 扶朕:“……啊???” ——这种事情不要这么草率啊!!! 小胖子的心情一言难尽,心中呐喊了好半天,才终于问他:“你、你们释律者都是……嗯,你这样的吗?” 路西斯想了想。 路西斯坚定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一代不一样,我清楚自己的情感变化并非受到基因的影响。” 最终,他一锤定音:“我和溯洄,我们两情相悦。” ——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啊!! 而且说是说和一代不一样,可你是一个莱德啊大哥!! 他都听那个接待员说过了,莱德这支可是最接近初代的血统,说不定在释律者那拎不清的双向选择时期也是最拎不清的呢? 本着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的份上,扶朕试图劝他:“我还是更习惯那个面无表情的你……所以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或许在第三星系。” “或许……?算了,那你知道除了她的名字之外的其他情报吗?” “不知道。” “……” 又是一阵沉默。 “兄弟,我觉得你还是太草率了。” 小胖子扶额叹气,“她是恩人,所以感恩是对的,好感存在是合理的……但是人怎么能在梦里喜欢上一个说不定都不存在的人呢?” ——不要像青春期的人类一样错把好感当成喜欢啊! “存在。” “你怎么断定她存在?” “直觉。” “我觉得你问题大了,要不做任务缓两年看看是不是自己被什么基因啊、激素啊之类的东西影响了?” 委婉的劝他是油盐不进,直白地说他……他好像是听进去了。 路西斯皱着眉头不语。 随后看向他。 “或许我确实受到了影响。”他仔细思考了片刻,“我得回释律庭。” 扶朕长舒一口气,蹭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对,就是这样。” 工作才能让人静心嘛,哈哈。 这样想着,扶朕顺嘴问:“那要在路过第三星系科研星的时候顺道把你放下吗?释律庭的舰队还停在那里,到时候你顺路一起——” “不用。” 路西斯坚定摇头。 “太慢。” ……太慢? 他投入工作的心情居然如此急迫? 一瞬间,钦佩之心达到顶峰,扶·很快就要把主管工作甩手不干·朕由衷地发出长叹:“你可真是敬业,果然,刻在释律者生命中的还得是工作。” 净化污染什么的……几乎都成为天职了。 结果这种感叹才持续了短短几秒钟,路西斯就有些茫然地问:“什么工作?” 扶朕:? 小胖子不可置信:“就工作啊,你回到释律庭难道不是为了工作吗?” “……我去申请假期。”他一板一眼,“把入职至今攒的假期全部休完。” “那是多久?” “入职12年,假期有……”他敛下眼睑,似乎在计算,而后眼睛微亮,金色的眼睛好看又明亮,“不少,有13天。” 13天。 真要命,每年只有一天多两个小时假期是。 “……”扶朕有些怜悯,“那也不够你在这么大的星系找人啊。” “没关系,假休完,我不会回去。” ——那不就是公然违抗命令吗?!既然如此,一开始回去申请假期还有什么意义啊?! 或许是把扶朕当成了自己可以倾诉的对象,路西斯难得愿意多解释两句:“进入双向选择期的释律者回到庭里申假,是信号。” “在那之后,释律者不再接受调遣,直到主动回到释律庭,宣告双向选择对象锚定失败。” “——所以这不是根本就没听进去吗?!”扶朕大惊。 “不是我说兄弟你自己仔细想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的情感真的没有因为你的基因影响出现什么毛病,那就不能是那个‘溯洄’根本不存在吗?!!” “你这副样子,真的就像是一个正常人遇见天赋点满的海妖啊大哥!” ——你清醒一点啊! 扶朕心中呐喊。 天赋点满的海妖一笑,哪怕是个意志坚定的正常人,三魂都能丢了七魄,然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创了脑袋一样对蛊惑者掏心掏肺。 ……甚至可以是物理意义上的掏心掏肺。 不过随着长生种六十年打底的义务教育的普及,现在也没听说什么海妖在渡过成熟期,对自己的天赋掌握透彻之后做出这种破廉耻的事情了。 路西斯依旧坚持:“并非外物影响,你真肤浅。” ……甚至破天荒地吐槽了一句他“肤浅”。 扶朕木着脸:“哦……发自内心是。” 可怜的恋爱脑。 * “所以临姐,现在怎么办?我还直接去和你汇合吗?还是干脆慢下行程拖着?” 路西斯的伤势还没好全。 他起来地太快,疑似因为扶朕稀烂的操作技术,被时不时哐哐砸在飞船上行星碎石给震醒的。 在帮助飞船飞过那段杂乱的碎石之后,路西斯又跟这个还算说得上话的人类交流了一下自己跌宕起伏的内心,然后皱着眉头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又躺回了治疗仓里。 扶朕苦着表情,看着再度陷入深眠的路西斯,满脸都写着为难。 “他口中喊着要找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人的‘溯洄’结婚,然后就自顾自地决定先在飞船的治疗仓里治伤了。” “可是按照这个速度……在他伤势被治好之前,我的飞船就要降落在我们原先确定好的地方了。” 路西斯是计划之外的人,莫名其妙,还牵扯着释律庭和法厄弥斯的背景,扶朕救他一回算作报恩,再多就没有了。 “……” 那边沉默了很久。 “……临姐?” 临玉愣在当场,很久才舒一口气,带着某种罕见的对自己听觉的怀疑。 她:“你说什么?” 扶朕不明所以,但乖巧重复:“按照这个速度,在他伤势被治好之前……” “不是,不是这个,上一句。” 扶朕迟疑,不解,依旧乖巧:“他要和一个叫‘溯洄’的不知道真假的人结婚?” “和……谁?” “一个不知道真假的名叫‘溯洄’的人啊,临姐,那边是信号不好吗?” “……” 又一阵沉默。 “临姐?” 好像一瞬间被抽离了空气,那边在难以言喻的静默之后,终于发出了干涩的声音。 像很久没喝水又实在有话说,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心情全部堵在喉咙管,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她甚至怀疑法厄弥斯已经对路西斯下了手,比如挖掉了释律者原本就不太理智的脑袋瓜。 “你飞船上……应该配备了逃生舱的。” 她沉默许久,声音带着一种一觉醒来家里的植物成精了的荒谬感。 然后木着脸,语调艰涩地给出解决方案。 “找个偏远星球停靠,雇几个人,把治疗仓连同在治疗仓里的那个姓路的一起送进逃生舱里去,然后丢在市中心等好心市民上报公约执法组织。” “不做别的?” “不做别的。” “临姐,你说咱们帮他找找那个溯洄怎么样?拉拢一个释律者对新萨维尔的稳定很有帮助啊。” “找不到的。”临玉断然拒绝。 “为什么?万一那个溯洄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真的是一个真实存——” “不可能。” 她再次打断,声音绷得很紧,听着着十足十地坚定,“就这样,找个星球把他放下,然后以你能把控的最大速度到原先定好的地点,我们要去第五星系。” 说完之后,她啪的一声挂断了视讯。 临玉虚虚地盯着面前的空无一物的桌面,久久不语。 系统在精神海里癫癫地笑。 笑到一半,它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对,宿主,你来到第三星系用的那张脸……好像就是仿着你上辈子的样子做的调整啊?】 【然后你还见了他。】 临玉:“……梦境中呈现的脸是内心本源认为自己该成为的样子,这个卡子讲过。就算他觉得我们像,心里也知道临玉等于格薇尔,而格薇尔真实的相貌和黑发黑眼没有半分钱关系。” 所以要是真被找到,就咬死只是巧合好了。 系统想了想。 数据生命翻了翻波洛斯有关梦境的记录。 【其实,我觉得这也没什么,小路西多可爱,还会把自己的草莓果酱面包送给你。】 【结婚的事情就忽略掉啦,毕竟也可能是刚醒,小孩子心态没缓过来,你知道的,小孩子随口说的喜欢和结婚怎么能当真呢?】 临玉敏锐的抓住了重点:“你怎么知道梦里的事情?那时候你不是没醒着吗?” 系统:【……】 坏了,暴露了。 第124章 向日葵 扶朕是隐藏着自己的身份雇佣了几个流浪汉做事的。 他千叮咛万嘱咐:“等他醒来,记得说逃生舱就是大晚上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你们都没见过别人。” 钱给得痛快,流浪汉们也痛快:“懂的老板。” 等路西斯醒来的时候,流浪汉们就按照扶朕交代的话术解释了一通,然后一个举报热线把他交给了公约执法组织。 再之后,由公约执法组织核实身份,又把他转交给了释律庭。 因为出现的地点莫名,出现的方式也奇特,路西斯罕见地愣神许久,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自己好像被丢下了。 也可能是因为飞船出现诸如能源泄露的故障,所以迫不得已启用逃生舱? 不知道。 但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释律庭。 路西斯顺手申假。 ——没有获批。 他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殊不知另一边,有人已经因为他的回归长舒了一口气。 当申请被送到庭长的案桌上时,那人眉头一皱,对旁边的人说:“去告知安及阁下,就说人回来了。” “要提前控制住……吗?”旁边的人问的隐晦。 “控制。” 庭长说,“莱德的存在不唯一,安及阁下更稳定,至于路西斯阁下……只能说,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莱德一支中,一代的释律者有二十七人,路西斯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一般情况下,庭里都见不到莱德的一代,那些人全部投入了边境战场,几十年不一定回来。 莱德的二代,加上路西斯总共两个,另一个就是安及·莱德。 安及成年后也被送去战场,路西斯则是因为幼时经历,作为庭内常驻的释律者去星海各地出任务。 他的母亲华云轻曾受困于污染,机缘巧合之下被一代搭救,没想到事情过去那么些年,最后让路西斯出了严重的心理问题。 原本一切都随着他加入释律庭而逐渐成为过往,结果时至今日,事情还能出现这么大的篓子。 当路西斯被一路引到庭长的办公室时,满头花白即将退休的庭长沉着声音说:“路西斯阁下,法厄弥斯已经说了……关于你和她的交易。” 就在一个小时前,停留在第三星系科研星上空的释律庭舰队关押着犯人成功返航。 法厄弥斯没把全部的事情交代,但说出的情报已经足够让人惊愕。 气氛一时停滞,呼吸声清晰可闻。 路西斯掀起眼皮看他,声音很平静:“我提交的是双向选择期的休假申请。” 也就是说,交易没成。 “我知道。”庭长回,顺手以几节指尖轻点着桌子,“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无论你的交易是否成功,主动提出交易,并差点付诸现实的事情是事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吗?” 和之前犯愁的态度不一样,这回庭长的态度直接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点商量和思考的余地都没有,路西斯对上他的视线,突然意识到事情有点复杂。 “有人回来了?”他突然问。 “对。” 头发花白的老人答,“安及阁下会取代你的位置,而你会被移送奥兰多09,依照惯例……说点遗言。” 太猝不及防了。 本以为这件事的后果不会影响到生命——除了精神损毁,释律庭不会轻易给一个正常能出任务的释律者判死刑。 所以,这不合理。 前方坐着的老人只是抬起那双不算太清亮的眼睛,对上释律者好看的金眸。 “照理来说,要是这项申请的提交在你和法厄弥斯合作之前,那或许你还有机会活着。可这份申请在什么时候呢?” 他翻开口供,以及上面和生态院确认的名单。 “在八年前,你就已经因为想要合作把她添加在了生态院的贵客名单上。” 他叹了口气。 “这样不行。庭里当时没追究,已经是给过你机会了。” 路西斯不说话了。 “还记得每一个释律者在拿起武器时应该铭记于心的那句宣言吗?” 【我为利刃,我为刀锋。】 这是宣言最前面的八个字。 “刀锋要是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会刺伤主人的手。” 话说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他绝不认同这个判决,却在张口的瞬间被同僚团团围住。 正在这时,一个没什么波澜的女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刻板的平静和还算新鲜的嘲弄。 “早说要出事。” 一转头,同样的黑发金眼,同样的面无表情,同样的血统……只是不同的性别。 面前的女性释律者把一头黑发梳成了长长的马尾,她拿出特制的镣铐,往路西斯的手腕上一拷。 路西斯问她:“为什么?” 安及言简意赅:“奉命。” 不管他是怎么回事,幼年怎么样父母怎么样,除了一些善心泛滥的非同族,其余人都不在乎。 但他有初代的血统。 在享受比一般释律者更好的待遇时,也需要认清楚自己到底背负着什么。 安及带着他离开了。 不知道被注射了什么东西,路西斯的视野消失,再度睁眼时,入目就是一大片几乎望不到边际的橙色向日葵。 周遭空无一人。 路西斯的心率逐渐开始失衡,然后脑海中出现大片大片光怪陆离的幻觉,耳鸣、头晕、心悸……负面状态接踵而来。 好像有谁的脚步声在响。 听不清楚。 直到所有的感官都被心中结结实实的刺痛聚拢。 这一刀扎地严实。 和几天前刚被法厄弥斯划伤的心口不同,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流逝,生命也如破掉的水桶般迅速下降。 无力地倒在地上,昏沉的视线对上天空,他看见那片熟悉的星云,突然意识到—— 这里居然真的是奥兰多09星域。 被死星和荒芜包裹的地方,居然也会盛开出这么有生命力的向日葵? 捅伤他的人露出那张正在微笑的脸,路西斯的视线缓慢上移,从鞋尖的位置往上看。 白大褂。 第三星系的人。 法厄弥斯来报复了? 不对……她已经被抓了…… 好像是个男人……那是…… 翡翠般的绿色眼睛弯着好看的弧度,那人在笑。 “真可怜。” 男人语调怜悯。 “本来就想找个机会处理你,听说你提交了双向选择期的假期申请,这不是正好吗。” “我有一株向日葵,它的叶子和花瓣都掉光了,然后变成了丑陋的黑褐色,就和接下来的你一样,开心吗?” 路西斯说不出话,他想努力辨别那个人说的话,可是下坠的精神狠狠拖着思考的步伐。 男人摇头叹息,而后冷笑:“机器拥有自主意识就是糟糕,太像人也是坏事,莱德……呵,波洛斯那家伙真是喜欢做些画蛇添足的事。” * 【都是波洛斯那家伙做的好事!】 系统努力为自己正名,【宿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那家伙他会记录啊!你知道我的,我一个系统,查阅过往记录的时候顺带着瞟两眼最新的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它絮絮叨叨为自己解释了半小时,临玉被烦地头疼,挥手让它闭嘴。 结果两分钟后—— 【宿主,我……】 “停!”临玉扶额,“看了就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件事到此为止。” 【不是,我其实想说,小胖子好像已经到约定地点了。生命能量的检测范围多了个人,应该就是他了。】 约定地点是个偏僻的山坡。 这里除了石头就是石头,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就连流浪汉都不来这破地方。 “一切准备就绪。” “需要的东西已经放在空间钮了。” 扶朕一看见临玉,眼神立刻就亮了起来,根本不想多停留:“走?” 临玉抬脚正要上去:“走。” “等等——!” 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正太音。 两人面面相觑,朝着声源处看去,为他们切割过星魄石的阿布店长远远地冲着这边招手。 “你们是去第五星系?” 迅速飞奔过来的阿布眨着眼睛看他们,“我也要去。” 两人对视一眼。 第125章 我们的船是出了名的快 阿布是第二星系的兽族公民,和第五星系没什么联系。 他甚至从来没有踏足过第五星系的土地,但是却在此刻,在根本没人知道的这片荒芜的山坡上,精准找到了没对任何人说要去第五星系的扶朕的飞船,找准时机来到了这里。 阿布晃晃耳朵,身后的尾巴有些焦躁地左右摆动,漂亮的绿眼睛眨巴眨巴:“不可以吗?” 这么可爱的小猫咪对你发出眼神攻势,难道你要拒绝吗? 扶朕瞬间动摇,不自觉夹着嗓子和小猫咪说话:“那个……你为什么要去第五星系?” 临玉:“……你别忘了他是个成年人。” 至少三十岁往上,比你年纪还大呢,小胖子。 扶朕一秒钟清醒过来,突然神情复杂地看向被道破年纪之后一点也不害臊的阿布。 阿布:“兰思特说的。” “……什么?” “兰思特说萨维尔要建立新的秩序了,他救我一命,我得报恩。”阿布认真的说,“兽族都是重情重义的。” ——教廷圣子知道教廷的谋划很正常? 虽然人在星系边缘飘,但兰思特对于女神的信仰无可置疑。 所以祭司要做什么,即便那人身处环境差到几乎荒野求生,还在原始部落里做什么天命者,但该知道的一点也不会少了他的。 “话说回来,兰思特圣子应该没有继续待在原始部落了?” 阿布:“那当然,他的飞船是坏了,可我又不是因为飞船失事才降落在那里的,我原本只是想找个原石星球过一辈子与世无争的生活而已。” 所以兰思特离开了那个原始星球。 他买了新的飞船,又开始继续去星海各个星球传播教义。 或许是途经了有信号的星球,身为圣子的他知道了最近萨维尔的变动。 “他说要提前结束修行回主星,就为了在这种时候出一份力。” 说开了,那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扶朕忧心忡忡:“可是这件事搞不好很危险。” 阿布抬起脑袋看着他:“可他救了我一命。” “母星有传言说救命是要以身相许的,我可是接受过完整的义务教育,就算……” 他诡异地停顿了一下,脸上冒出难以言喻的红晕,看着还有点小羞涩。 “就算兰思特真的要我变成猫猫被他养着……我、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这道德水准也太高了!真有必要做到这份上吗?! 还有你看着也不像是勉为其难的样子啊阿布!! 最终,临玉还是给远在第五星系的阿尔弗发了个视讯求证这件事。 “我确实是和兰思特说明过萨维尔目前的局势,他也和我说过自己要提前结束修行先回到主星,如果阿布先生真的受到兰思特的邀请,那我认为你大可以答应。” 白发祭司平静地说。 他坐在茶桌上,眼睛上分明覆盖着缎带,手却能精准地拿起桌面上的茶具。 从茶壶中倒出上好的茶叶泡出的茶水。 红茶的香气氤氲开来,阿尔弗浅浅品尝了几口,小章鱼就鬼鬼祟祟地从刚刚那只被祭司握着倒水的茶壶里摸了出来,然后探出个荧光的脑袋。 小章鱼动作很轻地对着镜头挥了挥触手当作打招呼。 然后黑豆大的眼珠子悄悄看了阿尔弗一眼,又竖起两根触手合在一起,对着屏幕前陡然沉默的临玉拜了拜。 看意思,大概是要她保密。 【没想到蘑菇也是个坏心思的……居然躲在阿尔弗的茶壶里让他喝泡澡水,哈哈,真不敢想象阿尔弗知道了是什么表情。】 阿尔弗不知道。 阿尔弗大多数时候和瞎子没什么区别。 最终阿布还是如愿以偿地跟着他们上了飞船,得到应允的那一刻,猫猫欢快地在原地蹦跶了几下,没戴起来的卫衣兜帽里面探出了小脑袋,长长地“喵”了一声。 是那只三花。 阿布拍着胸脯:“放心,它很乖的,现在也绝育过了。毕竟这次我要跟你们一起去第五星系,说不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它肯定是要跟我走的。” 说完又小心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不介意?” 他想了想,又怕两人拒绝,还没等他们开口,又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折叠空间旋钮,这里面专门放着他准备的宠物用品,他掏了掏,一个半面透明的猫包出现了。 小三花被他从帽子里掏出来,动作行云流水地塞进了猫包里,然后拉链一拉,小三花的肉垫巴拉着透明层,喵喵两声愣是出不来。 整套动作丝滑顺畅,短短两分钟搞定。 因为脑子里那个聒噪的数据生命喜欢,所以刚想说不介意的临玉:“……” 对毛茸茸完全讲不出拒绝的扶朕:“……” 好哦。 这样也好。 阿布提着有他腰高的巨大猫包踏上了飞船的舱门,转身看着临玉和扶朕,语气疑惑不解,反客为主:“走啊?” 走,就走。 飞船再次于星海中航行。 星图还是那片星图,萨维尔幅员辽阔,第三星系到第五星系的路程并非一条直线,中间需要擦着第四星系的污染区行驶,论危险,这也确实是五大星系交界中最危险的一条路。 跃迁当然是最简单快捷的方法,可在这种稀烂的航路,跃迁并非没有危险。 所以稳妥起见,几人决定先把飞船行驶进刚刚经历过战争,现在被释律者清扫没多久的干净星球,等待教廷那边派遣更强大的军舰来接。 “让我找找看……最适合的星球选择……”扶朕照着星图上的标记,“zy星域……592号?” zy-592号星球。 临玉有些意外:“等等,你说什么?” “zy-592啊,怎么了临姐?” 还没回答,旁边的阿布踮着脚凑过来说:“我记得这颗星球,当初第三星系主和派雅辛托斯去zy-592上研究新项目,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没想到这颗星球居然遭遇了污染吗?真是可惜,雅辛托斯停脚的地方,再怎么说都该被改造地漂漂亮亮的。” 阿布叹气,“算了,污染这种东西总是不可控的,zy系列星球都处于边境线上,遭灾也不意外。” 临玉想到最开始见到雅辛托斯。 司青要她跑一趟第三星系,说是去接答应了合作的第三星系研究员。 【那个最开始给人的感觉就奇奇怪怪的。】 系统翻了翻记录,心中莫名其妙对雅辛托斯的讨厌让它的语气都跟着不好了,暗戳戳地给宿主上着没必要的眼药,【刚见面我就觉得他太殷勤,不能相信。】 zy-592,刚巧就在临玉和小章鱼相遇的zy-591边上。 当初去接雅辛托斯时,星球上的植被繁茂,绿意盎然,遮挡了炎热的阳光。凉风一吹,分外舒服。 可惜那颗星球遭灾之后又被释律者清扫了污染,现在应该什么也没剩下。 抛却脑海中冗杂的思绪,临玉随口说:“虽然确实可惜,但天灾又没办法人为控制。” 停下对于这个话题的讨论,扶朕把目的地改为zy-592,然后开始专心致志地驾驶飞船,力求在这段航路上尽量少撞点东西。 正在此时。 操作台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临玉:“你太慢了,我来。” 这副场面有点熟悉,小胖子的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丝毫没有反应的小胖子和阿布一起跌坐在地上,强大的推背感顿时让两人站都站不稳,阿布吓得瞳孔竖成一条细线,猫包里的三花更是直接炸了毛。 临玉是野路子。 根本没有正经考驾驶证,全凭自己领悟开军舰的那种。 众所周知,军舰可比一般的飞船刺激多了。 系统:【嘿嘿,我们的船是出了名的快jpg】 第126章 人生就是处处有意外 然后,飞船遭遇袭击了。 在即将降临zy-592的时候,周遭突然出现了很多来自萨维尔的军舰。 “狗皇帝到底是怎么掌握我们的行踪的?!我们来到这里的消息也就教廷祭司和圣子知道?!” ——皇帝从哪里知道的他们的行踪? 这样的困惑还没持续多久,很快,来围剿这艘飞船的军舰上露出了熟悉的标志。 那是…… “教廷的军队?!” 临玉心下一凝,顿时觉得不对了。 【教廷……推翻合作了?】系统迟疑着问。 不对,不太可能。阿尔弗想要自由,但不意味着只想要自由。 临玉亲自向全民众公布自己和教廷的合作,所以她绝不能死。 不然民众只会认为阿尔弗利用格薇尔得到可以重创王室的消息之后,就干脆利落地一把把她踢开,甚至手段做绝直接灭口,因而断定他也不是什么好的领导者。 如果阿尔弗真选择杀了她,那只会让教廷在民众中的声誉变差,支持者的立场可能会变得不坚定,除此之外,别无任何好处。 扶朕崩溃捶桌:“这下怎么办啊——” 一旁的阿布也没见过这阵仗,当场傻在了原地,好半晌才被扶朕崩溃的声音拉回了注意。 他的尾巴都紧紧地绷着,看着星图上那些密集的红点,很久只说出一句:“我们,要完蛋了……呜呜,没想到还没见到兰思特就要死了。” 此时此刻,最放松的居然是猫包里那只什么也不知道的小三花。 一定是哪里有不对,行踪确实是被泄露了,但神职人员之中,有谁可以接触到高层的消息? 临玉沉下脸,看着那些围着飞船的军舰。 一二三四……密密麻麻的红点于星图上出现,系统迅速数了一遍,林林总总,足有二十二艘。 ——这是铁了心要他们死在这里。 军舰并无交涉的意思,确定飞船的位置过后,搭载的炮台直接对准了飞船的位置。 能量炮如密集的雨点般不要钱地砸过来。 扶朕&阿布:!!! ——我勒个老天鹅啊! “别慌。”临玉缓声说,“放逃生舱。” “可是我们一旦逃生舱离开飞船,岂不是会被当成活靶子?!”扶朕一惊,着急忙慌地劝她,“这样不可行啊临姐!” “不是逃生,放空的。”她说着,双手握紧了星舰的操纵杆,“就像你说的一样,给那些军舰创造新靶子。” “我明白了!”扶朕赶紧去飞船的储备室内,剩下的逃生舱还有五艘,他迅速放出了两艘,围剿的军舰中有一半迅速改变了炮口的方向,攻击飞船的火力小了。 飞船航行的弧度依旧夸张,在系统和星图的帮助下,临玉的精神力紧绷着,对这两者变化的感知促使她最快地做出相应的操作。 扶朕几乎站不稳,飞船摇晃地厉害,回到驾驶室时,阿布已经抱着猫包跌在了角落,一脸灰败的样子对着什么东西祈祷。 小胖子扶着舱门,一边喘气一边大喊:“临姐,然后呢?” 临玉头也不回,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实时改变的星图和火力,一边说:“找个地方,像猫先生一样扶好了。” “啊?!临姐你——卧槽啊啊啊啊啊啊啊!” 推背感再度升级,就像把一只蜗牛丢上了垂直角度的过山车后,又一刻不停地在过山车的垂直角度走完的时候再绕着轨道飞了起来。 嗯。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脆弱神经的狠狠刺激。 扶朕真的会谢谢。 原本感觉路西斯的驾驶技术就够刺激了,但好歹路西斯的驾驶方式还是经过系统训练的,扶朕多少熟悉一点他的风格。 可临玉的驾驶风格,就有一种不死就往死里开的赌命风格。 阿布颓颓地抱着猫包,要哭不哭的样子:“可是现在,我们只能赌命了啊……” 扶朕:“……也对。” 正说着,轰隆一声巨响,飞船上下颠动的弧度陡然扩大,就像把冷水倒进沸腾的油锅,让本就热闹的锅里更加热闹。 【警告!警告!飞船舱体受到袭击,目前损坏程度百分之七。】 【请驾驶员立即调整航行方式!请驾驶员立即调整航行方式!】 两人一猫:!!! 窝在角落起不来的两人顿时看向前方的驾驶员,临玉紧绷着表情,飞船受袭的播报依旧没能让驾驶员慌神,她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大概。 【警告!警告!飞船舱体受到袭击,目前损坏程度百分二十二。】 “去联系这个人。” 临玉迅速报出了一串数字,“这是阿尔弗的账号,联系他,说计划有变,zy-592上的安排作废,我们遭遇了袭击,让教廷的人赶紧来!” 扶朕手忙脚乱地往光脑上输入这串账号,然后迫不及待地立刻给那边发了消息。 【格薇尔在返程途中袭了,祭司大人救一救啊!!!坐标在这里!!!】 发完消息之后,扶朕该做的都做了,把光脑啪地一关,什么都看不进去了。 【警告!警告!飞船舱体遭受袭击,目前损坏程度百分之二十二。】 耳边的警报好像催命符一样,飞船的损坏程度达到百分之七十的时候,就会变成完全没办法航行的废铁一堆。 那些数字就好像生命的倒计时一样,每响起一次警报,扶朕和阿布的表情就灰败了一点。 猫包里达到小三花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危险,对着外面不停地炸毛哈气。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已经几个小时,或许只是十几分钟。两人窝在角落,身体都已经适应了飞船时不时地上下左右摇摆晃动,或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脑海里把这辈子的事情全都想了一遍,爱的恨的可惜的遗憾的,扶朕甚至想到了自己那两位想要他死的兄姐。 飞船警报说损毁程度高达百分之六十五的时候,扶朕木着脸,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一刻释然了。 再之后,安静之中,一道声音传入恍惚的神经,就像某种死前的幻觉。 临玉猛地回头大喊:“赶紧进入逃生舱!!!” “三。” 临玉的目光死死盯着星图中终于出现的包围空隙。 “二。” 脑海中飞速判断着突破包围圈的时机。 “一。” 就是现在! 扶朕从没这么快过,他一把扯着阿布起来,阿布从猫包里扯出三花,两人一猫迅速飞奔到飞船的储物室,逃生舱还剩下三个。 阿布把三花往逃生舱里一放,自己也跟着跳进去合上舱门。 扶朕也急匆匆躺下,系统播报的飞船损毁程度达到百分之六十九的时候,临玉终于放下了操作,千钧一发之际迅速狂奔向最后一个逃生舱中。 在舱门关闭的一瞬间,飞船的损毁程度达到百分之七十。突破包围的一瞬间,数十道强大的能量炮齐齐冲着飞船而来,只一瞬间,这艘飞船四分五裂,在前往第五星系的航道中被炸成了绚烂的烟花。 宇宙中是没办法传递声音的。 无声的毁灭只在一瞬间。 炸成碎片的飞船掩盖住了三个不起眼的逃生舱离开的轨迹,产生巨大的推力让逃生舱走得更远,内部的人因为舱体环境强制进入休眠模式,剩下的,就等着盟友来捞了。 好在阿尔弗还算给力。 临玉醒来的时候,正对上了小章鱼担忧的豆豆眼。 小章鱼窝在一个水杯里探出脑袋看她,还发出细小的呜呜声。 此刻正是深夜,周遭安静地很,小章鱼就像个小夜灯一样散发着幽幽的白色荧光。 临玉扯了扯嘴角,张口就是:“蘑菇,你在哭吗?” 只这么一句话。 现场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里。 小章鱼看着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人本性里那点经常被忽视的恶劣。 蘑菇:【……】 蘑菇嘴硬:【你想多了。我只是嘴巴闲,喜欢发出声音。】 临玉稀奇道:“居然还能有这种解释?” 【……总之,醒来了就快点起来,和你一起的那两个早两天就醒了,只有你还在这里躺着。】小章鱼率先把自己从杯子里拔出来,脚步发飘地往外挪着步子。 没有大呼小叫。 没有明显的喜形于色。 没有想要和她亲近的接触。 综上。 “我说中了。”她肯定道,“绝对是因为在哭又不好意思,所以只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离开。” 这话没收着音量,前方的小章鱼听见了,身形一僵,然后八只触手倒腾的速度更快了,一溜烟没了影子。 见状,临玉的脸上终于浮现出轻松的笑意。 紧绷的神经在一觉睡醒后已然放松,环顾四周,建筑风格熟悉到她一眼就知道这是哪里。 ——教廷。 窗外是从未改变的雪景。 室内温暖如常,临玉攀着打开的逃生舱从内部坐起来,扶着阵阵晕厥的脑袋缓了缓。 系统慢腾腾地冒出来:【宿主,你真厉害。】 临玉低声:“别在我脑袋里说话了。” 驾驶飞船险中求存难度太大,好不容易脱困,现在她的脑子就跟连爬中华五岳后一觉醒来的社会废人没什么区别。 系统看了一眼数据,切实感受到宿主的痛苦,于是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 不多时,门被再次推开了。 小章鱼去而复返,站在阿尔弗的肩膀上看着捂住额头的临玉。 “你怎么了?” 急匆匆披上祭袍过来的阿尔弗坐在房间的椅子上,双眼上覆盖着一成不变的缎带。 他冷静地说出不太冷静的话:“你的精神力波动很乱。你脑袋要傻掉了吗?” “这么些时间不见,祭司大人的嘴巴真是跟抹了蜜一样。怎么,你是精神分裂又严重了吗?上来就开嘲讽。” “……抱歉。” 想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阿尔弗沉默了,被吵醒的脑子姗姗来迟地占据了思考,他说了实话。 “你对这个小废物说的话影响了它,而它的心情影响了我。” “蘑菇已经可以影响到本体了?” 临玉的注意从无意义的互相嘲讽中剥离,她看向阿尔弗肩膀上的小章鱼,有些意外。 蘑菇两只触手抱在身体前,高高地仰着脑袋发出了一声很酷的“哼”。 阿尔弗沉默一会:“……它很有天赋。” 精神体这种东西,全萨维尔都没听过第二例。 第127章 我想知道我是谁 室内没开灯。 阿尔弗看不见,所以不需要。 临玉夜视能力好,再加上阿尔弗肩膀上的那个荧光小章鱼,视物也不成问题。 她抬起手腕点开光脑,看了一眼具体的时间,上面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五十。 距离被伏击已经过去了五天。 “我沉睡了这么久?”临玉的眼中霎时浮现出浅浅的惊诧,而后又看向阿尔弗,“你是在哪里把我捞起来的?” 祭司直言:“没有捞你。” 临玉:? “另外两人的逃生舱降落在了第五星系边境线上,很好带回来,而你被路过的星盗捕获,正要被卖去第三星系的地下拍卖场。” 临玉好奇:“然后呢?” “然后教廷军把星盗抓住,全部移交给了星海公约执法组织,并依照人头获得了大小金额不同的赏金。” “你一个挥金如土的祭司还会贪图那点赏金?” 阿尔弗面色不变,语气淡淡:“人永远不会嫌财富多。”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 临玉“喔”了一声:“懂了,你那个随意给钱的账户被王室冻结了,对。” 阿尔弗:“……” 阿尔弗神情不变,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然后把双手塞进了祭袍宽大的衣袖里。 沉默不语。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回答。 小章鱼在肩头指责她:【你说话还真喜欢戳人痛处。】 阿尔弗:“……” 祭司强硬地转移了话题:“你的精神感觉如何?” “……头痛,休息几天就好了。” “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了。”结束这种生硬的寒暄,临玉终于说到正事:“你应该也有所预料——我回到萨维尔的消息被泄露了。” “祭司大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阿尔弗沉默。 阿尔弗绷着表情,语气很轻:“不是我。” “那还能是谁?那些军舰上可是印着教廷的标志。” 临玉微笑,语调发沉,双眼一眨不眨地借着微弱的荧光看向白发祭司,“据我所知,在原萨维尔军部的一半军团选择教廷之后,那些军舰原本的图标都变成了教廷,说是要……和那群效忠当今皇帝的走狗完全分开?” “临玉,你不会不明白才对。”阿尔弗反问,“你真的没有看出如此拙劣的栽赃吗?” 小章鱼看看这个,转头看看那个,啪的一声从阿尔弗的肩膀跳上了临玉的肩膀,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用一根触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临玉的脑袋—— 虽然给人的感受就和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挠了两下没什么区别。 【她就是脑袋坏了啊,我们要体谅一下她。】小章鱼不赞同地看着他,【都说了精神力损耗严重,脑袋转不过弯来也正常。】 临玉:“……” 临玉微笑着把小章鱼从自己的肩膀上扯下来,然后放进了桌上阿尔弗用的那只杯子里。 她当然知道。 只是还需要验证一些东西,比如祭司的立场。 临玉其实想知道,这位被王室关了十二年的祭司到底是只想要自由,还是想要象征着自由的背后那被野心驱使、仿佛举手可摘的王位。 如果他想要成为新的王,那就要重新考虑和他的合作。 阿尔弗明白了她的想法,没管莫名没了声音的小章鱼,而是第一时间表明:“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你要建立新的制度,那就建立新的制度。” “我知道你的意思,教廷有卧底泄露你的行踪,我明白,这几天正在查,还没结果。” 祭司一口气说完这些,临玉听完,神情不变,语气也如常,好像听见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只是问他。 “为什么不感兴趣?” “如你所见。”他使用精神力感知了精神体的位置,而后意识到它正泡在自己的水杯里,整个人微微顿住,才指着水杯里的小章鱼开了口。 “我精神分裂,全萨维尔或许都找不出第二个和它一样的精神体,我无法胜任领导者的职位。” “仅仅是因为所谓的疾病?如果没有精神分裂呢?” “我的回答不会变。” “为什么?” ——为什么? 祭司没想好怎么说。 身为盟友,虽然两人对各自的想法大概有个底,但两人都谨慎地没有交付完全的信任。 一个被王室监管十二年,衣食住言行全都被书写成报告呈上王室的案桌,侍奉女神数十载,就连教廷的门都不被允许出去。 一个从异种遍地跑的世界长大,死了又活立刻开始和皇帝、便宜兄弟、疯狂科学家等角色算计来算计去,来到这里这么久都没消停。 完全信任某个人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呢? 一个人自言对权力不感兴趣,除非拿出比这更迫切的事情,否则无法让人相信。 但人总是很难自证。 临玉要他自证,阿尔弗可以选择拒绝。 但他想了想,还是说了:“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临玉看着他。 祭司又说:“我是谁?” “……这是哲学问题吗?” “这是生理学的问题。”阿尔弗语调冷静,“蘑菇的存在太特殊了,萨维尔人的精神分裂案例虽然极少,但有记载的也有两例……我查阅过,根本没出现所谓的精神体。” “一开始,我总觉得是因为神眷者的精神力和寻常萨维尔人有所区别,直到你我决定合作,并伪造你吸收琼枝才让精神力恢复的假象之后——” 系统翻了翻记录。 【那之后,来往教廷的人很多,大家都想要在神像下获得和宿主一样的“领悟”,所以阿尔弗每天都脚不沾地。】 “我观察的人数变多,太多了……琼枝下的信徒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感知琼枝,而我发现,其实精神力的本源,无论是神眷者还是普通人,都是一样的。” 只是运行的方式不同,使用的方法也不同。 就像萨维尔人的精神力可以感知和碰撞,可以融合机械进行运转,强大的精神力甚至可以搅乱另一个人的精神海,让对方变成疯子(但需要极大的差距)。 阿尔弗原本以为自己是这样的。 可是……他观察了每个月祈神日来到教廷的王室成员们。 观察了许许多多普通的萨维尔民众们。 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运行方式和这二者都不一样。 “我是被老师从边缘星系带回来的,我想知道我是谁。”祭司轻声道,“我想知道我的家人到底是谁,我为什么会流落到边缘星……这些老师都没讲过。” 而他幼时的记忆如同一团飘渺如烟的绸缎,就像现在这样遮盖在眼睛处,看也看不见,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总是迫切地很。 系统纳闷不解:【他都万人之上了,这些东西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吗?】 临玉没回答。 ——很重要吗? 她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教廷军的掌管权被祭司亲手送到了临玉的手上。 他想重获自由,探寻自己从来自何处,家人又是什么样的,好像目前也就这点微小的信念能够支撑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万人敬仰的祭司深陷孤独,常年指望着出逃的精神体精彩的经历来给记忆润色。 教廷军的叛徒隐藏地太深,阿尔弗不着痕迹地忙活了几天也没抓到,但时间并不特别急迫。 该担心的是王室,是皇帝本人。 在时间来到第二天的早晨时,因忧心而浅眠的扶朕和阿布终于得知了临玉醒过来的消息。 扶朕一个箭步冲向临玉的房门口,手刚一抬起,正准备敲门,又突然犹豫。 阿布紧随其后,见状尾巴左右摇晃着催促:“喵——” 刚嚎一嗓子才来得及转换语言系统,又自己翻译了一遍刚刚的猫语言:“你怎么不敲门?” 扶朕面露忧虑之色:“万一临姐现在在睡觉怎么办?” 他和阿布都在那艘飞船上,自然知道当初的时机该有多紧迫。 临玉在炮火中驾驶着小破飞船躲避,飞船的受损程度还达到了最高,这种情况下三人都能奇迹生还,真多亏了她。 但大概是消耗过度,临玉在逃生舱里休眠了很久,一直没醒。 给一人一猫担心坏了。 神职人员们知道了伏击他们的军舰上有教廷的标志,只觉得细思恐极,还以为上头的祭司有什么深意,顿时紧绷着神经不敢做多余的事情。 现在临玉醒来了。 扶朕和阿布杵在门外不敢敲门,又很想知道临玉的近况,没想到犹豫之际,门自己开了。 临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神情还算淡定,而阿布定睛一看,自己的小三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临玉的屋子里。 这些天来,纵观全教廷上下,唯一悠闲自若的,居然只剩下临玉和她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过去的小三花猫。 小三花瘫倒在她的脚边,毛茸茸的身体带着暖呼呼的柔软,它伸了个懒腰,快活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阿布神情有些紧张地对小三花招呼:“小麻雀,快点过来,临玉还要休息呢!” “没关系。”临玉摆摆手,随即把目光投注在脚边的小猫身上,“它叫小麻雀?” “绝育那会想到的名字。”阿布挠挠头,嘿嘿一笑,“总不能一直没名字,小麻雀多可爱啊。” 扶朕:“……有种人类养了猴子当宠物,还把猴子取名为金毛的感觉。” 而猫猫显然还没有适应这个名字,阿布喊了好几声,它连动都没有动弹一下,眼神都吝啬分给他一个。 临玉把两人带进了屋,一个给倒了一杯茶。 萨维尔人常喝红茶。 红茶的香气从杯中氤氲开来,模模糊糊的,奔波许久的人出神地看着那些雾气自杯子中升腾而上,然后缓慢消失。 宁静。 是一种柔软的、仿佛置身于云朵和棉花充斥的空间吹着风看天的感觉。 扶朕恍恍惚惚了好久,才终于被临玉的话拉了回来。 “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你醒了,来看看临姐你有没有事。” 他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你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这可是救命恩人兼现在的衣食父母的啊! 要是临玉有事,扶朕感觉吃饭都不香了。 阿布也很直白:“你是救命恩人。” 阿布被捞了两次命,一次是兰思特救的,一次就是临玉。 他抱着小三花连这辈子的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没想到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奇迹突然降临了。 三人聊了几句,确认临玉没事,只是暂时比较虚弱后,扶朕和阿布也没有待太久,阿布把猫从地上抱起一起带走了,给临玉腾出更多的空间。 萨维尔主星教廷的时间总让人觉得漫长。 黑夜就像盖在天上无法揭开的幕布般,极夜永远存在。 时间的观念变得单薄,萨维尔的日光可以照耀到整片星系,却无法照射到教廷的位置。 或许这已经是某种征兆,王权笼罩帝国,只教廷除外。 无面女神立于神殿之上,双手捧起一节琼枝,她的脸朝向穹顶的方向,仿佛看着星星般无穷尽的信徒。 窗子开了。 冷风裹着雪花吹进来,又化在地上。 有一个金发的少年跪坐在女神的面前,双目和祭司一样被缎带捆缚,只有那张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眉头皱的很深,看起来正在对女神进行忏悔。 ——刚被神职人员指引着进入这里时,临玉就看见了这样一副场面。 到了地方,神职人员冲着她微微颔首,然后脚步轻缓地离开。 临玉又往前走了几步,她站在右边喷泉的位置停下,室内温度稳定维持在可以接受的程度上。喷泉没结冰,沙沙的水流声萦绕在神殿内,带来一阵阵不明显的回音。 并非第一次来到神殿。 但前方那个跪坐的少年却是第一次见。 “格薇尔殿下,初次见面。” 少年站起身来,音量很低,看着有些单薄的身体晃了一下才站起来。 他转头,眼睛上覆盖的缎带似乎并未影响到他的视力。 临玉没出声,他却知道她在哪里,还抬脚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我叫兰思特。”他微微启唇,语气抱歉,“久闻格薇尔殿下的大名,一直没有来见你,实在是太失礼了。” “不用叫殿下,喊临玉也行。”临玉不着痕迹地打量他,“圣子大人在这干什么呢?” “祈祷女神的宽恕。”他说,“我犯了错,没能在外传播教义游历满七年,擅自回来……虽然事出有因,却还是需要祷告神明。” 兰思特有一头和格薇尔发色相近的金发。 但临玉眼中的锐利中和的发色的柔和,兰思特却因为缎带覆眼,在神殿烛火的照耀下,配合着轻缓歉疚的语调,整个人散发出某种说不上来的悲悯气质。 ——用大白话说,就是神棍气息已经腌入味了。 没想到用权杖徒手捅伤星兽的圣子外表上看起来还挺柔弱。 “你这眼睛?” “阿尔弗大人找我时明言,一旦新的制度被建立,尘埃落定之际,他会离开教廷。” 圣子语调带着某种长长的惘然,“我即将成为下一任距离女神最近的侍奉者,所以得提前学着习惯。” 聊了这么些话,临玉干脆直入主题:“所以找我来到底是做什么?只是聊一聊天,见见面?” 见她直接问了,兰思特也干脆利落地回答。 “我想知道,教廷的军权现在放在殿下的手上?”他语调很冷静,“祭司大人的打算我也知道了,现在只是想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发动政变?” 临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既然圣子已经知道了祭司的想法,那也应该清楚——教廷军中有叛徒的事情,对?” 阿尔弗可真是对这个继承人掏心掏肺,什么都说了,看来是认真在培养的。 兰思特静了一会才说:“叛徒已经抓到了。” “……抓到了?”临玉顿时觉得诧异,“为什么我不知道?” “这次就是要跟殿下说这件事。”面前的少年神色愧疚,“其实这次向女神祈祷原谅的罪过,不仅仅是我提前回来这一件事情。” “还有一件,是教廷彻查叛徒许久,最后才发现叛徒是我身边的一个神职人员。他跟了我很久,我从没怀疑过他。” 临玉觉得事情有点意思了。 她饶有兴致:“证据是怎么找到的?” “确定大致的范围之后,一个个进行排查,发现他在殿下遇到伏击的前一天晚上发送过一段加密信息,联系人的坐标正在王宫内部。” 兰思特调出光脑信息给临玉看,面露微笑:“经由一些微不足道的手段,或许是愧对女神,那人终于袒露了事实。” 临玉看着他的光脑图片中那鲜血淋漓的人影,那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地根本不成人样,后面的图片还附上了一份精神力崩溃的诊断书。 一点……微不足道的手段? “这是教廷的手段?”临玉问。 “这种事,哪里至于劳烦各位神职者动手。”他的嘴角弯起,语调上扬,说出的话居然带着十足十的庆幸,“全程不假他手,我自己做的。殿下满意吗?” “他泄露了消息,殿下差点身死,兰思特就算在女神像下跪一万年都不为过。” 比起阿尔弗祭司,临玉觉得这位游历多年的圣子才更像是什么信仰入脑的狂信徒。 临玉盯着他,半晌问:“你真的是兰思特圣子?” “殿下不信吗?或许我可以去找祭司大人作为佐证。” “既然你真的是兰思特,那你真有和原始部落居民共同居住,并穿着草裙生活的经历吗?” 兰思特嘴角笑容微僵。 他诡异地不说话,在死一样的沉默中,圣子艰难地说:“原来……阿布连这件事都说了吗?” ——居然是真的。 临玉哇哦一声,而兰思特忍不住问:“殿下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我只是觉得见到的你和从阿布的口中听见的你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阿布口中,你是个心怀慈悲、武德充沛的正常大善人。” 兰思特难以置信,脱口而出:“难道在殿下眼中我不是吗?” ……他才找出的叛徒! 临玉笑了一声。 还没从这声短促的笑声中判断出她的意思,那个声音就逐渐远去。 “时间不早了,感谢圣子大人告知的消息,你慢慢祈祷,我先走了。” 她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系统问:【实话讲,我也觉得挺意外的。】 【身边跟了那么久的人可以说折磨就折磨,还云淡风轻地说只是用了微不足道的小手段……为了达到目的,他还真是狠心。】 数据生命和自家宿主的想法难得统一,【既然因为手下人的背叛对你感到歉疚,为什么要乞求女神的原谅啊。他说自己跪一万年都不为过,把姿态放这么低,却连一个正经正式的道歉都没对宿主说。】 这人奇奇怪怪的。 表面谦卑悲悯,却比阿尔弗都要傲慢。 兰思特是狂信徒。 他是全教廷都难以找到第二个的信仰纯粹者,短暂的聊天过后,临玉的心中大概也有了判断。 他传播教义,他走遍帝国的边缘,把女神的理念和教廷的理念辐射到那些还原始的、落后的、对女神了解不多甚至闻所未闻的地方去。 萨维尔的主流信仰确实是无面女神,但萨维尔也允许臣民拥有其他的信仰。 比如移居这里的其他种族,比如原本就承袭家族信仰的特殊人群,雅辛托斯就是个例子。 兰思特游历时,遇见过自身有信仰的族群。 他在那里传播女神的教义,被土着追着打也没放弃。 中间发生了什么没有记录,直到两个月后兰思特离开那颗星球,土着们已经全部信仰了无面女神。 旁人问起他都做了什么,这位谦卑宽容的圣子只是微笑:“女神赐予我强大的精神力,所以我用女神的恩赐来回馈她更多的信仰,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 【简直不能细想啊。】 系统查阅着兰思特上交给教廷的几年游历细节,边看边后怕。 第128章 后路 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帝国的氛围越发紧绷。 不知何时就会发生的政变横在头顶,贵族们已经开始慌乱起来。 年仅九岁的菲娜接到哥哥的消息,急匆匆从寝殿跑去找王后,一把拉住自己母亲的手,感受着冰凉的温度,神色愣住,不可置信地推了推。 “母亲、母亲……?” 菲娜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哥哥。 兰诺垂着眼,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站在王后的另一侧,默不作声地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他握的很紧,一双小手紧紧地包裹着冰凉的大手,试图让母亲的皮肤染上自己的体温。 “是玻璃。” 兰诺低声说:“母亲的身体里全是玻璃的碎渣,被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锋利的玻璃碎渣划破了内脏,又因为数量太多太小,取出来需要耗费的时间不少,人体根本挨不住。 菲娜后退了两步,紫色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紧盯着床上面容沉静的女人,哥哥的话不会作假,意识到事情是真的,她捂着嘴,跪坐在地上小心地握住了女人垂下的手,压抑着悲伤小声地哭了。 两个孩子很聪明,身处王宫,耳濡目染,他们能看清楚很多东西。 知道皇帝并不打算在他们兄妹两个之中选谁做继承人,就乖乖地绝对不做多余的事情,免得像格薇尔或是霍格那样被皇帝安排。 很多事情,看见了也要装作不知情。 兄妹俩原本想着,不管如何,至少家人在一起就可以了,结果…… 王后的结局摆在这里了。 菲娜抖着声音看向自己的兄长:“是谁……是谁做的?是陛下吗?” 因为母亲出身温公爵府,而公爵府的下一任继承人希·温却选择带着第三军的精锐离开了军部,转而投身教廷军为了新的制度和王室抗衡,所以陛下才杀掉一个王后来提醒公爵府摆正位置? 她只能这么想。 但兰诺却摇了摇头。 “母亲死亡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位来访者,是舅舅。” “也就是说……母亲的死……是公爵府做的?!”菲娜的心中顿时感到天崩地裂,自己视作亲人的人就这样杀死了更亲爱的母亲,她实在无法接受,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兰诺跑到妹妹身边,安抚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抱住了自己的孪生妹妹,肩膀的布料很快就被湿漉漉的泪水给打湿,兄妹俩都没说话,无言的悲伤在周遭弥漫开来。 王后的死是公爵府做的。 政变一触即发,精明的贵族总要学会站队。 目前仅存的公爵并非庸碌之辈,他能有把唯一的继承人送进军部磨炼的想法并加以实施,就足以说明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兰诺和菲娜都清楚。 温公爵忠诚于帝国,心中总想着为了帝国做事,他是帝国统治者最忠实的鹰犬,谁站在那个位置,谁就能得到他的效忠。 以前是王室。 现在统治者的地位动摇,王室和教廷总要做出抉择,十二年前没站队的公爵看见临玉前往第三星系得到的罪证,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为了保全家族,也为了给教廷投诚,让那位如今掌握一半军权的前王室格薇尔看见温家的诚意,他们选择牺牲一个人。 至于牺牲的那个人——就是王后。 温家嫁给王室稳固地位的人选。 现在王室势颓,为了把温家的关系从王室身上扯开,王后这个纽带就必须死。 菲娜想明白了缘由,顿时泣不成声。 兰诺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发泄悲伤,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菲娜很希望这位些都是假的。 兰诺也是这么希望的。 但等妹妹哭到勉强停下时,他还是优先说明了另一件事。 “菲娜,流淌着温家血脉的你我,或许也会被公爵府盯上。” 兰诺勉强维持了几分冷静的思考,因为公爵府要站队投诚,如果一个王后不够,接下来被盯上的只会是他们兄妹俩。 “可是哥哥,我们能怎么办?陛下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真正的继承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是哪个私生子女……反正不会是我们,现在局势这么紧急……我们只会更加无关紧要!” 就算再怎么思虑良多,两人都只是年仅九岁的小孩子。 逃去边缘星球无法生活,逃去第三星系两人又绝对无法像格薇尔一样如鱼得水。 萨维尔没有正规的商铺会雇佣童工,就算活到成年再走——不谈这些,兄妹两个能不能活到成年都不好说。 王后死了,全寝殿里除了这对兄妹,都没有一个人在,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死得冷冷清清的。 兰诺最终还是做下决定:“我们得联系上希·温表哥。” 公爵府的做法只是为了投诚,所以他们必须联络上此刻已经在教廷军阵营的希·温。 然后在抓紧时间,在两人还有机会喘息的时候寻求他的庇护。 两人都有希·温的联系方式,但兄妹俩对视一眼,都不敢轻易进入那个对话框。 哪怕是皇子皇女,在希·温带着第三军加入教廷势力的时候,联络也会受到监视。 因为知道这一点,向来和族中孩子关系很好,时不时就要联络的希·温在叛变这么久后也没有发过来一条消息,生怕他们两兄妹被王室警惕。 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联络可以,绝对不能用自己的光脑。 缓和了很久伤心的心情,兄妹俩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王后的宫殿,临走之前,兰诺还解下了母亲的项链。 那是一串低调的银色链子,上面坠着三颗小小的绿宝石。 再之后,王后的死被宫廷侍卫发现,顿时传遍王宫。 消息被紧急送到皇帝的案桌上时,他只是微微撑着头,烦心地摆了摆手:“温家杀害王后,依照当初处置苏尔诺家族的做法处理。” 苏尔诺一整个大家族无人幸免于难,甚至还没有臣民站出来为他们伸冤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他们确实做了很多不该被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触犯帝国法太严重,所有臣民都只会说上一句死有余辜。 但温家太干净了。 不是说温家在一众贵族中有多么高风亮节,皇帝多少知道点温家的底细,严重的触犯法律的事情他们不敢做,但不代表一整个承袭至此的大贵族没有任何污点。 可偏偏就是找不出来。 温家的后续处理太干净了,叫人找不到错处。 ——除了现在这个刺杀王后。 但会有多少民众相信现在信誉崩塌的王室给出的解释,那就不好说了。 “因为母亲是温家的人。” 皇女的宫殿内,兰诺认真解释,“所以哪怕陛下公布事实,也会有很多人觉得温家不至于对自家人动手,保不齐这只是一个皇帝想要取消温家爵位、并没收资产的借口。” 菲娜认真点头:“我明白的,哥哥。” “所以接下来的事情,我做好准备了。” 次日,菲娜公主听闻王后的死讯伤心过度,无法入睡的消息就传到了宫廷药师那里。 “公主谁也不想见,就连兰诺殿下都被拒了。”侍女说,“您还是开一些药。” 兄妹俩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安眠剂。 药师临走前再三嘱咐:“殿下年纪还小,注意每一管只能使用三分之一。要是全用完了一个大人都可以瞬间睡过去。” 于是兄妹俩藏起了一整管的安眠剂,假装玩闹地跑到了花园。 那里有一个被看中的倒霉蛋。 兰诺扯扯他的袖子:“菲娜不见了,刚刚还和我一起玩的,帮我找她。” 侍从有些慌乱地说:“殿下请稍等,我离开岗位需要和上级汇报。” 就在他打开手腕光脑的一瞬间,兰诺突然说:“菲娜很擅长捉迷藏,找起来总要花很久,所以不着急,你先喝提神药剂。” 然后递给他一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安眠剂。 殿下给的东西,都送到眼前了,说拒绝未免太不识好歹。 于是保持着光脑被打开的姿势,侍从仰头灌下了“提神药剂”。 然后数着时间,兰诺心里倒数了五秒钟。 五。 四。 三。 二。 ……咚! 还没数完,侍从昏睡了过去。 光脑还保持着被打开的样子,悬浮屏幕的信息停留在侍从和上级的聊天框里,信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菲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立刻来到兰诺的身边。 “快,快联系希·温表哥!” 第129章 污染蔓延 可惜希·温并没有看见消息。 虽然宣布了带着所有的第三军士兵们加入教廷军,但他依旧没忘记自己的本职。 军团的存在是为了让污染进不了身后的国土半步,而不是为了纯粹的利益。 当远在帝国主星的兰诺和菲娜冒着风险给他发消息时,第三军正经历着一场污染等级为高级的战役。 因为希·温直接绕过了坚决是王室派的上将,军团的统御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吃力,他才刚刚成为高级将领,也没多少经验,甚至人都不够稳重,全凭借一腔热血莽撞。 两兄妹从天亮守到天黑,发出去的消息还是没有回应。 见侍从眼皮微动,兰诺只好多加上一条:【请不要给这个账号回消息,除非我们联系。】 然后删除了所有的信息,把光脑显示页面伪造成侍从倒下时呈现的样子。 侍从一觉醒来,就对上了两双漂亮的紫色眼睛。 “殿、殿下?” 兰诺面无表情:“你太累了,找到一半就睡着了,就连提神药剂都不管用。” 菲娜无缝接上哥哥的话头:“但看在你帮忙的份上,我们就当没看见你偷懒好啦。” 菲娜无形地施加上精神力的压迫,于是侍从背后一激灵,根本无暇细想太多,只连连点头,心中惶恐又庆幸,直说:“谢、谢谢殿下!” 等到希·温暂时结束那场战役,终于有闲暇看光脑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天。 看见王后被温家杀害的消息后,希·温一愣,随即就联络了远在教廷的临玉。 “对……就是这样,温家的投诚是否打动你,那是你的事情,但是兰诺和菲娜……我那两个还没长大的弟弟妹妹,还希望格薇尔能帮我留意一下。” 少将的声音带着歉疚,“这种事情本来不该麻烦你的,但是……他们在王宫的日子过得并不快乐,我实在不放心。” 临玉:“我知道了,今天之内给你回视讯。” “那真是太谢谢了!” 然而得到的信息却不算太乐观。 “他们失踪了。”临玉如实告知了希·温自己得到的消息,“在你提供的那个时间之后第二天,他们两兄妹被传召,而后再也没在王宫出现过。” “……什么?” 有两个可能,好点的是二者被囚禁,此后不得随意出入王宫,就像之前的阿尔弗一样被严密监控,但又因王室正统的身份免除一死。 坏一点的就是皇帝彻底疯了,对一点点消息草木皆兵,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直接把两个小的全部解决了,又怕自己的名声雪上加霜,于是一直把消息瞒着。 希·温紧了紧拳头,一瞬间没控制住表情,终于还是问:“格薇尔,虽然我知道不该问,但……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还有多久?” 话没被他说得太明白,但是临玉听懂了。 临玉只说:“不会超过一个月。” 希·温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心情,舒一口气:“好、好……” 对于温家的人到底如何,希·温自己心中自然有一份判断。 比起本家投诚成功与否,他还是更关心自己那对弟弟妹妹。 边境战场的星兽潮来得更激烈了。 和以往适应的频率不同,污染的蔓延速度更快了。 希·温有的时候都怀疑星兽是不是要死绝了,真正健康的星兽……宇宙中真的还存在吗? 感染的规模越来越大,进犯的频率越来越高,在此期间,国内还即将发生政变……他知道临玉很难平衡边境和政变,但是皇帝却不会管这些。 他想要权力,想要打压教廷的实力,所有将领都能说换就换。 第七军团的司青下岗之后,新上任的上将能力并不出彩,甚至可以说很平庸。 到目前为止,第七军已经因为新上将的两次决策失误死了五分之一的人。 五分之一。 哈!五分之一。 希·温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知道,温家把他送来军部,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 而一心以为家族真的为了国民着想,认为扞卫帝国疆土义不容辞的,也就只有希·温自己。 好像不仅仅是人心浮动的萨维尔边境。 整个星海,都在法厄弥斯被抓之后没多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遭灾。 边境逐渐腾不出人来,释律庭原本投入战场的两千释律者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迅速增加人数,先是变成两千五百,而后又变成三千。 现在再去释律庭星网官方查看时,被派去边境控制事态的释律者又增加到了三千三百人。 污染蔓延的速度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加入了催化剂,整片星海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可是根本没有办法。 这才仅仅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 第一星系在星海范围出任务的释律者数量只剩下了七百,剩下的全部都去了边境战场。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 经过探查,第四星系的污染范围的确突然扩大了。 横向蔓延的污染擦着第三星系的边走到了第二星系,就像污水汇入清澈的河流一样迅速让这片土地满目生疮。 第三星系的通缉犯最多,听闻这件事的科研星院长迅速联系地下拍卖场相关势力,把更多没用的人投进了和第四星系接壤的边境,虽然因为那些人质量参差不齐,没办法利益最大化,但失守的星球数量也没上三位数。 可以接受。 第二星系就不一样了。 第二星系紧挨着第一星系,除了赖恩星的那次意外,没谁想过自己的家园会发生大规模的污染蔓延事件。 这片星系的物种太杂,没有哪个种族愿意出头,所有人都指望着释律者,但释律者数量有限,根本救不过来。 在萨维尔主星听闻边境战况和第四星系和第二星系的情况后,临玉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怎么事情都赶到一块去了……” 政变前后摊上污染蔓延,军力必须得全部留在边境……甚至不太够用。 阿布举起小麻雀,果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宠物猫,它的眼中单纯的紧,只以为这个和自己一样长着耳朵尾巴的饲主在和自己玩。 扶朕久违地接到那只小海妖初晓的消息时,对方在视讯里忍不住哭了:“我又没地方读书了。” 小胖子很想安慰她,张了张口,话却无从说起。 初晓吸吸鼻子:“学校所在的星球被污染毁掉了,留在那里我活不下去,被公约组织安排了撤离。呜呜呜呜呜……我家也在污染的范围内!” 海洋星球她再也回不去了。 扶朕试图安慰她:“至少……至少你还活着不是吗?这就已经很好了!” “可是……可是我还没完成学业……我想朝着污染的方向努力一下,导师夸我很有志气,结果新拜的导师就死于污染呜呜呜呜呜……” ……这运气。 扶朕沉默了。 教廷的风雪很冷。 又过了一天,阿尔弗和兰思特面色凝重地一起去找了临玉。 “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 白发祭司语调很沉,“兰思特刚刚告诉我,你有办法净化星球覆盖面积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污染?” 临玉一怔,瞬间想起了叛逃前第七军遭遇的高污染等级星兽潮。 ——她使用了一个名叫“余烬”的净化道具。 这件事后来被司青隐瞒下来,没造成太大范围的传播。 可是,兰思特是怎么知道的? 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跟着一起过来的兰思特瞬间说出了信息来源:“星网。” “二十分钟之前,王室刚刚在星网发的公告……他们把你推上云端,就等着你摔下来了,殿下。” 临玉打开了光脑。 虽然仅仅发布了二十分钟,但这则消息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席卷了整个星网。 不只是第五星系的人看见,这则公告也以非一般的速度出现在了其他星系的人的推送中。 说背后没有暗箱操作临玉是不信的。 但现在,污染态势逐渐难以控制的当下,那些惶惶人心的注意最终都会被这则消息吸引——尤其是遭灾没多久的星球生还者们。 萨维尔王室向全星海放出一则消息—— 【关于最近急速蔓延的污染,萨维尔帝国的叛徒格薇尔有办法解决……】 上面详细地讲述了一件事,那是在临玉正式宣布和王室断绝关系前参加的最后一场战役。 那场面不小,想要获取证据容易至极。 有很多无法否认的佐证证明事情确实存在,临玉真的用不知道什么方法……或许那是一团被储存的能量,或许那是一块特殊的净化道具,但那种程度的污染,确实是在一阵温暖的白光照耀之后被解决了,甚至连十分钟都不需要。 【既然有这样的道具……为什么不拿出来呢?】有人问。 【污染明明是全星海的人都在遭遇的灾难,为什么清除的方法却被牢牢把控?释律庭知道这件事吗?】 【我听生态院的朋友说,他们院里的研究成果最多只能抵御污染,却做不到净化。】 【原来已经出现了非释律者也能净化污染的高科技了吗?哈哈……我甚至都没听说过。果然人与人的差距一出生就注定了。】 【我不信!早就听说萨维尔内部最近也不太平,格薇尔皇女叛逃王室加入教廷势力,还连续两次爆了那个皇帝的大料,肯定是皇帝要报复,想拿我们当枪使!】 【可这是污染!污染啊!就算萨维尔的皇帝再怎么脑袋不清楚也不能拿这件事开玩笑?】 【可你想想今年还没过去的那档子事!萨维尔王室的霍格知道吗?这个皇子就是因为玩污染被捕的!】 【我不管,反正这种好东西,依照公约理应无私分享,我不信他萨维尔敢冒这么大险!】 评论各执己见地刷了很多条,直到一条特殊的评论的出现。 【可是,我还是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众人一静。 确实。 ——谁会不希望这是真的呢? 释律庭罕见地回应了闹剧:【没这种东西。】 干脆利落的几个字,瞬间终结了一些人的无端猜测。 时刻关注这件事的扶朕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下了。 “临姐,释律庭居然出面为你说话了!”扶朕惊喜地扭头看过去,“不愧是我临姐,那种假的不能再假的东西就架不住有人信,我还在想要怎么澄清呢,结果没想到啊。哈哈,临姐你这人脉,还真是——” “是真的。” “——真是,是、是什么?” “我说,那件事是真的。”临玉看向他。 现场不仅站着扶朕。 阿尔弗、兰思特、阿布,还有一众神职人员都听见了。 她说王室公开的那场战役中,奇妙且强大的净化之力“是真的”。 现场瞬间落针可闻。 第130章 内鬼 居然是真的。 扶朕左右环顾了一圈室内的人,咽了口口水。 “临、临姐……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那种程度的净化,是真的。”她又着重再强调了一遍。 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临玉坦然承认了这个原本需要隐瞒不发的秘密。 语调轻缓又平静,还带着上扬的尾音。 “有什么想问的吗?”她微笑。 阿尔弗只关心一个问题:“那要怎么给出答复?” “就说我做不到,论污染净化的事宜,还是得看释律庭。” 因为释律庭的说明在前,很多人看见萨维尔教廷给出的回应之后都没有太意外,只是失望地接受了事实。 但距离教廷给出的澄清才过去一天,突然有一则偷拍视角的影像在某个时刻悄无声息地被一个匿名账号放出。 镜头有些不稳定,晃晃悠悠的,高度也不太够,没拍到临玉的脸。 但这句平静的陈述却无比清晰。 【我说,那种程度的净化,是真的。】 视频的背景出现了教廷特色风格建筑的一角,窗外是簌簌而落的雪。 有不少人认出了这个声音,当初爆出皇帝恶行的时候,那位云淡风轻的皇女也是这个声音。 也是这副语调。 好像一切尽在掌握,又似乎只是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为了维持威严而保持平静。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说的是什么。 她说那是真的。 【那要怎么给出答复?】 这是阿尔弗祭司的声音。 【就说我做不到,论污染净化的事宜,还是得看释律庭。】 那位叛逃的皇女回答。 星网在再度像炸了锅一样热闹起来。 【所以说……其实还是有办法的,只是根本不愿意分享出来,对吗?】 【不是说抵御污染是全星海的责任吗?为什么有这样的研究成果了还要独享?我不明白。】 【如果手上握着这样强大的技术,让有迫切需求的人俯首称臣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也太恶心了!!】 【我们的家园都被毁了,现在爆出这件事是真的,那个格薇尔究竟想干什么?!】 【我不管这样的技术究竟是从哪来的,既然有……为什么不上交给释律庭?在权力的面前,我们这些人的生死存亡甚至还没有一根羽毛的分量重!!!】 形势于极短的时间内逆转,临玉被口诛笔伐,而教廷内的众人看着现在的节奏,心里说不慌是不可能的。 人心浮动。 皇帝因为不在乎人命成为了被民意抛弃的对象,而这件事,还是临玉通过最简单的直播方式公布出来的。 【……太讽刺了。那场直播我还记得,格薇尔质问皇帝心中的人民究竟是什么,结果现在我才知道,其实她也不会把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命放在眼里。】 【那可是污染!那种东西……要是她真的在乎,唉……】 星海公约规定一切有关污染的科技都该被分享。 研究者可以获得名誉、便利、金钱、地位……但这并不足以打动所有的人心。 就像第一星系的生态院那样。 宇宙污染是全星海的敌人,在污染的面前,所有人都该统一战线。 而此刻的教廷,某个房间里。 扶朕急到团团转:“不是……这不对!就算净化污染的仪器真的存在,可看那个力度就知道,这东西肯定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或者造出来的啊!” “而且临姐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的态度十分坚定,“临姐要真是那样的人,当初见面就该直接把我解决然后独占所有营养剂,我都活不到现在!” 阿布抱着小三花,语气犹豫又纠结:“或许人都是会变的呢?” 小章鱼窝在水杯里想说话,但扶朕和阿布都不是拥有精神力天赋的人,根本不知道它在说些什么。 于是小章鱼没了声音,而是鬼鬼祟祟地用两根小触手扒拉着水杯的边缘,听着他们说。 扶朕:“别人我不知道,但临姐——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扶朕的脑袋瓜又不傻,他都知道,要是临玉真的只是想要权力,她甚至都没必要声势浩大地选择叛逃。 只要跟着皇帝派来的人直接在当初调查结束后返回主星,哪怕简单粗暴地和现任皇帝使用一样的上位手段,她都可以轻轻松松成为女皇,拿到帝国的掌控权。 现在的王室成员中,兰诺菲娜这对兄妹年纪尚小,不能涉政,其余的私生子上不得台面,皇帝属意的继承人一直没有被公布是谁,那就当作没有。 临玉只需要回到主星,假装边境发生的事情和自己调查的东西根本不存在,然后杀了皇帝,合适的继任者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多么简单便捷的方法。 阿布的脑袋没思考这么多,他只是抖了抖耳朵,瞳孔在光照下眯成一条缝。 他仰着脑袋:“你说的对,但如果只是格薇尔要的更多呢?” 既然临玉手上有着那样的净化物,那在平息第七军的叛乱之后离开萨维尔,也不一定是想要去调查清楚慕容枳留下的东西。 还有一种可能,是因为那场战役的奇妙转机已经被呈上了皇帝的案桌,如果她不交出那件净化物,那她还是会死。 “不可能!”扶朕还是无比坚定,“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抛开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谈,就单说一点——临姐在那场围剿中救了我们,对不对?” 阿布沉默一会。 他无意识地抖抖黑色的耳朵,身后的尾巴有些烦躁地摆动:“……对。” 这是事实。 扶朕语重心长:“你只是对临姐不太了解,阿布,你看啊,你和临姐的相识时间并不算久,那兰思特圣子呢?你总该相信他!” 这番话说完,不知道为什么,阿布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正太模样的兽族闷声道:“……也对。” 扶朕刚露出一个微笑,转身朝着旁边的桌上给倒水:“我就说。那现在当务之急,是去向临姐问清楚那个净——” “所以,抱歉了,主管先生。” 阿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扶朕惊愕地想要转身,然后眼前一黑,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第131章 幕后者 扶朕倒下地突然,手中的水杯都没拿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玻璃制品的水杯立刻四分五裂。 水花四溅,有些沾湿了阿布怀中小三花的毛发。 “你……”小胖子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对上阿布绿色的眼睛。 刚刚信任的同伴一只手抱着猫,另一只手赫然拿着一把短匕。 兽族后退两步,猫科动物的脚步很轻,也很谨慎,一点都没沾上血迹,只有那把短匕首的刀尖上还在淌着鲜红的血液。 血腥气一瞬间充斥着鼻腔,扶朕头晕目眩,倒在地上看着满目的红色,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什……” 话还没说完,阿布又补了一刀,让他彻底陷入了失血导致的昏迷中。 动静不小,小三花被吓到,长长地“喵”了一声,对着扶朕倒下的方向狂哈气。 阿布随意地把匕首丢在了脚边,然后安抚地给自己的宠物顺了顺毛。 “不怕不怕……”他轻声说着,有些沉默地朝着扶朕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上半身缓慢渗出血迹,生命力就像胸前的裂口处狂流的血液一样迅速消逝。 “小麻雀别害怕,也别出声,我们要走了哦。” 阿布毫无留恋地抱着猫离开了这里,然后关上门,任凭门外对星网上的事情如何讨论,他的脚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他哼着歌,轻快地蹦跳着走出房间,又蹦跳着离开前方的神殿,和满面愁绪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没人注意到这个小个子的兽族要去哪里,他表现得如此不慌不忙,看起来就像是要去见一个老朋友。 他就这么走出了教廷,教廷外部的风雪又下了起来,掉在毛茸茸的头顶,他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终于还是走到了距离教廷不远的一片雪地中。 那里有一棵枯树。 枯树的旁边,停靠着一艘被特殊装置隐藏的飞船,他在光脑上操控了几下,隐藏飞船的机械停止运转,他变成原型叼着小三花猫跳了进去,舱门自动关闭,黑猫走进了驾驶室。 驾驶室的门被打开。 “要去哪里?” 熟悉的声音自前方操控台的方向响起。 黑猫顿时僵住,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和那双幽蓝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临玉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 她动作闲适地靠坐在操控台上,看样子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唯独临玉。 唯独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阿布心中顿时感觉不妙,叼着小三花就要转身跑,可飞船的舱门已经关上了,打开的权限在操控台处。 临玉慢悠悠地起身,走向他。 “你说多可惜啊。”她眯起眼睛微笑,“还以为第三星系真能遇见不错的人,现在看来还是我太肤浅。” 黑猫说不出话,口中叼着的小三花不能放下,现在没拿到衣服,也不适合变回人形。 阿布只能眼睁睁看着临玉越走越近,最后在自己眼前停下脚步,蹲下来。 虽然在笑,但眼睛里的情绪很淡,他看不太清。 临玉的光脑屏幕突然亮起,悬浮屏没有设置隐私模式,躺在治疗仓的扶朕的突然出现在屏幕中央,用一种要哭不哭的语气说。 “临姐,我光是想他可能是内鬼,但我真没想到他一刀不成,还补了一刀啊呜呜呜呜呜呜……还好你安排的人给力,不然我就真的要死了呜呜呜呜呜……” 临玉的目光紧紧盯着阿布,对扶朕说:“你好好养伤,凶犯跑不了,放心。” “呜呜呜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临玉挂断了视讯。 然后抢走了阿布口中叼着的小三花。 三花炸了毛,阿布看着自己的炸毛的三花,也跟着炸了毛。 此时此刻,临玉看起来就像个强行抢孩子的猫贩子。 临玉:“聊聊?” 阿布:“……” 思考了一瞬后,他居然就这么团着身体趴下了,一副拒不配合的样子。 临玉叹了口气,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那没办法了,可怜的小猫就只好被我丢到外面去了。” 阿布:“……” 系统:【宿主,你忘了,现在的阿布是不会讲话的。他只会“喵”。】 临玉改口道:“同意聊就叫一声。” 黑猫的神情出现了动摇。 黑猫看了一眼临玉拎着的小三花,最后临玉又说:“我好歹也救你一命不是?就当作交换。放心,等我了解了想知道的东西,就把这只小猫还给你。我不会杀你,你的死活会交给小胖子自行决定……怎么样?” “……喵。” 最终,阿布很短促地叫了一声,半是认命地转身去了飞船上的一个小房间,三分钟之后,一个穿着卫衣短裤的猫耳正太出现在她面前。 阿布看向临玉的眼神绝对算不上友善。 他的瞳孔变成了一条细线,又警惕又忌惮地看着她,又看看她手上的“猫质”。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警惕的?”最终,他不情不愿地问。 “你知道吗?圣子和我说他已经清理了教廷内部的背叛者,原来竟然是跟了他多年的神职人员……真意外。” 临玉看向阿布。 “在我们来到第五星系之前,还记得吗?在第三星系上飞船的时候,其实我当时就很好奇——你是怎么找到我们即将起飞的飞船的呢?” “你当时说,那是兰思特让你来的——不会不会,不会真的有人以为我提前和教廷透露了飞船会在哪里起飞?” 阿布:“……” 原本的设想是,把兰思特搬出来,兰思特是圣子,阿尔弗是祭司,临玉都和祭司合作了,关于地点的问题肯定会交代给合作伙伴。 “所以……”他有点艰涩地说,“从一开始我就……被你怀疑了?” “回答正确,但没有奖励。” “我们的飞船明明没有透露航线,可是返程的时候还是被伏击了,黑猫先生,你有什么头绪吗?” 阿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是不会亮起的极夜,星星的光永远闪烁璀璨。 在紧张的气氛下,人对于时间的流逝会失去正确感知的能力。 阿布的心中特别焦灼,在这一刻,感觉好像过去了一年。 可临玉还是笑吟吟地注视他。 临玉等得不耐烦,又温声细语地提醒:“你知道我最擅长用精神力干什么吗?” 阿布的心中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我擅长直接用精神力搅弄人的理智,或许你会疯,或许你会变成傻子……谁知道呢?” 她面不改色地说着唬人的话,果不其然,阿布瞪圆了眼睛。 他逐渐绝望起来:“……是我。” “伏击的军舰上印着教廷的标志,但那只是伪装。” “……” “说话。”临玉晃了晃小三花。 “……是。” “是军部剩下那些依旧选择效命王室的兵力?” “……”她一句话踩中一个点,阿布已经完全面色灰败,“……是。” “那太好了,最后一个问题。”临玉满意地笑起来,“你联系的是谁?” 阿布的呼吸屏住,片刻后不着痕迹地别开眼,用一种颓然的态度说:“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位皇帝。” 咔哒一声,临玉从空间折叠装置中掏出了一把枪。 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对着阿布的脑袋,此时此刻,她就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罪犯,依旧温声细语地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阿布有点怒了:“就是他!不然还能是谁?!” 此话一落,临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兽族几秒钟,那眼神没有丝毫笑意,一眼看去,就像一潭幽深的湖。 “你确定?” 垂在脸侧金发被手指轻巧地拨开,露出右耳上的耳饰——不,那不是耳饰。 那是一个造型精巧的机械。 “扶朕提醒我说,最好带上测谎仪。” 阿布心中一颤,在听见“测谎仪”的那一刻简直像是见了鬼一样绝望。 他心想这下真的完了。 他隐晦地把视线瞥向临玉手中那只小三花的位置,最终心一横眼一闭:“你、你杀了我!” 临玉:? 系统:【宿主,他很在乎这只小三花。】 临玉又拿起小三花在手里掂了掂,小猫感知到掂动,不安地喵了一声。 听见猫叫的阿布一颤,赴死的态度更坚决了。 临玉:“你很在乎这只小猫?” 这只是一句单纯的询问,但阿布好像误会了什么,一把扑过来抢过小三花,神色担忧又恐惧:“不许碰她!” 星海通用语的称呼上是有差别的。 临玉微妙了一瞬:“……‘她’?” 阿布的脑海中响起了扶朕对了临玉的评价,现在没有退路了,他只想赌一把,两个总要活一个。 他把小猫抱的很紧,“小麻雀……是我妹妹。你别伤害她、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死了就死了。 本来在很多年前的原始星球遭遇星兽的时候就该死了。 只是……那个名字到了喉间,像是灌了一大口开水一样,烫嘴地说不出来。 临玉说:“那我自己猜猜……那个人是萨维尔的王位候选者之一,对吗?” 阿布愣了,眼神惊骇地看着她:“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你只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那个人不是私生血脉,但也不是那对未成年的正统孪生兄妹,对吗?” 问到这里时 “……”阿布惊觉她的敏锐,愣住好半晌,才终于艰难地回答:“……是。” “他是皇帝真正决定的帝国继承人,未来的储君,是第二任王后那个因十二年前的宫变死去的孩子,对吗?” 这句话的压迫感很重,临玉步步紧逼的问法可能还混杂着一点别的什么他察觉不到的东西,总之,兽族的精神有些撑不住了。 他开始感到头晕目眩,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脑袋里的纠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很快,耳鸣眼花的症状接踵出现。 他喘了口气,勉强缓和了剧烈的心跳,终于崩溃了。 兽族开始掉眼泪,眼眶红了一圈。 阿布:“……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下去。” “还有最后一件事没说呢。” 临玉伸出手,在他惊骇警惕的视线下伸出指尖点了点小三花的脑袋。 分明被她捏着后脖颈的时候还在哈气炸毛,现在小猫回到了熟悉的怀抱,又开始毫无芥蒂地蹭着她的手指,还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最后一个问题,那个人是圣子吗?” 圣子,兰思特。 阿布浑身上下的感官都停滞了,好像在冰雪行走中的人被临头浇上了一盆热水。 本以为会驱散身上的寒意,但没想到身体还没来得及回暖,身上就结下了一层刺骨的寒冰。 他的瞳孔紧紧缩着,抱着小三花的力道越发紧了,小猫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也顺带着唤醒了阿布的思绪。 ——她猜到了。 阿布盯着她嘴边的勾起的浅笑。 她、猜、到、了! 有的问题不一定需要回答,不同寻常的反应也是答案。 临玉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于是她站起来,在折叠空间纽里找了个限制行动的机械,把黑猫和三花双双关了进去。 临玉用光脑发了消息叫人过来。 两个兽族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阿布见她要走,突然问:“兰思特的身份……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说你要来到第五星系,是兰思特叫你来的——就这时候。” “有什么不对吗?这句不知真假的话居然没被你当成借口?” “你别忘了这个。”临玉指着自己耳朵上的小型测谎机械,“这东西,扶朕常备。” “你说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前前后后都是谎言,只有这句是‘兰思特要你来的’是真话呢。” “还有更早的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你的店里切割星魄石。你跟我们讲了那么多有关兰思特的事情,只有送你宠物饰品那句是真的,那是什么……一个监控器?” “……” “就是你后来挂在小三花脖子上偷拍我说出‘净化物是真的’的那种吗?” “……” “他对你也没有恩情,他也没有拯救部落,也没有穿草裙,也没有想要学习课程修理星舰课程。” 怎么可能游历星海多年都是只身一人呢? 上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神经兮兮的狂信徒自己都说了,叛徒是他“身边跟了很多年的人”。 系统嘚瑟狂笑:【没串好供,哈哈。】 阿布死鱼眼,承认了:“对……我就是夹带私货,见不得他好,又因为监控不敢说太出格。” 反正是编。 “他拿什么要挟你了?” “……我妹妹的一半意识。” 阿布垂下眼睫,“说这些没有意义了,反正我告诉你这么多,兰思特不会放过我,但我妹妹的一半意识还在他手上,你要救她,这是交换。” 第132章 双双入狱 “说这些没有意义了,反正我告诉你这么多,兰思特不会放过我,但我妹妹的一半意识还在他手上,你要救她,这是交换。” 阿布定定地盯着面前的人,语气绷地很紧。 临玉侧头回看他,因听见好笑的词汇勾起唇角。 ——交换? “你在第三星系待了那么久,怎么还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现在说出这番话,这是天真觉得她是个不求回报的好人? 任何付出都是有价值的。 交换应该基于平等的地位明码标价,但面前这位看起来几乎要撕了她的兽族可没有站在和自己平等的地位。 “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是阶下囚,阶下囚明白吗?你是没有资格谈条件的。” “喂!你——” “再见。”她毫不留恋地转身去操控台打开了舱门。 舱门开启的瞬间,一队接到命令来到这里的人迅速控制住了身形矮小的阿布。 枪口指着他的脑袋,为首的人对临玉打声招呼,然后指挥手下带着阿布离开了这里。 事情暂且了结,接下来,就该去见见那位“便宜弟弟”了。 * 仿母星建筑的神殿内,两处喷泉奔涌的的水声一刻不停。 温暖的室温让喷泉永不结冰,墙壁的浮雕上常年溅到水,到现在生了些微不足道的青苔,但青苔现在已经被小章鱼啃得差不多了。 金发的圣子跪坐在神像下,手中逗弄着小章鱼胡乱摆动的触手。 和祭司不同,在忏悔和祷告时,兰思特最不喜欢有人在场,所以这里安静得出奇。 呼吸声都能落针可闻的情况下,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简直就和夜空中炸响的雷声一样清晰。 兰思特没有回头。 身后的人径直走了过来,冷兵器出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过了两秒钟,他脖颈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 很锋利……是刀刃。 和他玩闹的小章鱼顿时睁大了豆豆眼。 “蘑菇,走开。” 临玉说。 小章鱼仰着脑袋看了看兰思特。 兰思特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又看了看临玉。 等等……临玉这是……拿着一把刀?! ——还对着兰思特的脖颈?!! 发生什么了?! 它后知后觉意识到此刻气氛好像不同寻常,想问清楚,可看见临玉的脸色,又知道此时不是恰当的开口时机。 于是小章鱼迅速从阿尔弗的手中挪了出来,然后悄咪咪地往旁边的喷泉泉水里钻,假装自己还有事要做。 “扑通”一声,小章鱼进去之后,又鬼鬼祟祟地在喷泉边上探出半个脑袋。 没人关心小章鱼听不听。 兰思特叹了口气,心知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于是抬手摘下了眼睛上覆盖的缎带。 临玉冷声:“为什么想杀我?” 他睁开眼睛,眼睛的颜色和面前高大的神像手中捧着的琼枝一般无二。 那是剔透的紫色。 兰思特转过头,半长的金发被抬手捋到耳后,他露出无害的微笑,不知情者或许真的会被这张脸给迷惑,认为他是什么单纯善良的女神神使。 脖颈擦着刃尖转动,被割开了一条横着的血线,血线很长,鲜红的血迹瞬间流淌下来,又蹭着刃尖滴在圣洁的祭袍上。 “皇姐。”他轻声喊。 一旁暗戳戳观察的小章鱼:?! 等等……它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兰思特叫临玉什么?! ——皇姐?! 临玉面无表情:“我可不是你皇姐。” “也对,差点忘了,你已经宣布脱离皇室了。唉,这么论的话,我也差不多。” 他故作可怜地摊了摊手,“你看,你是自己叛逃皇女,我是被陛下送来弃子,我们应该很有话题聊才对。” 选择性忽略这家伙的鬼话,临玉眯了眯眼,敏锐的抓住了这句话中不同寻常的细节。 “被送来的弃子?” “是啊。” 他不慌不忙地点头,蹭着刀尖的皮肤面积更多,脖颈上又多出几条血线。 就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兰思特面不改色地还在说:“皇姐,我们目标一致,大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不是吗?” 一点也不担心计划会漏给小章鱼听,兰思特抬手做出“请”的姿势,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的软垫上。 “忏悔还没结束,我不能中途起身,所以只能请你坐在旁边啦。”他一顿,补充,“当然,在女神的神像前,我还是更希望你能和我一样跪着。” 临玉没理他。 只问:“既然自认是王室的弃子,为什么你能调动属于王室的军部势力?” “唔……怎么说呢,因为我是帝国的继承人?” “弃子”和“继承人”,这可一点都不搭边。 看出她的不信任,兰思特想了想,笑着解释:“你看,我在十二年前宫变结束之后就被丢到了教廷,这不就是弃子吗?陛下告诉我,要是没办法得到信任,那我就没必要活着了——真是一场豪赌。” “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吗?因为我的血统最纯正,我的精神力天赋也是那群废物中最强的,最重要的是——我信仰女神。” 临玉嗤笑:“信仰女神和继承人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此话一出,兰思特垂眸诉苦,紫色的眼睛中浮现出了一点轻微的苦恼。 “你不知道啊皇姐……祭司大人可是很敏锐的,要想让他确信我拥有成为神明使者的资质,就必须有着极其热切的信仰才行。” “祭司大人对女神的信仰众所周知,在教义面前,他会平等接纳每个人,难民、凶犯、达官显贵和平民百姓……自然也包括我。” “十二年前,我‘夭折’了,被丢在教廷祭司继任那天路过的队伍边上,后有宫廷侍卫队的追兵。” 他回想起记忆中已经不甚明晰的画面。 那天风雪很大。 他没穿太多衣服,被追兵砍伤的他衣服破破烂烂,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血流了不少,又被冻成了红色的冰块附着在身体表面。 “我就睁着这双眼睛,站在那里哭,眼泪都结冰了,我头晕眼花,还是撑着一口气向祭司大人求助,说我不想死。” 那时候阿尔弗刚刚继位。 本来因为前任祭司的缘故,很多人对“阿尔弗这个前任祭司的学生居然可以继任,而不是被视作同伙处决”的事实感到不满。 王室对外说,阿尔弗虽然是叛党的学生,但他秉承着最为公平正直的教义,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 【这是毫无私心绝对难得的品质,所以陛下力排众议,决定推举阿尔弗为新祭司。】 ——当时的公告的末尾是这么写的。 继任当天,回到教廷的路上,阿尔弗的队伍途经兰思特被丢下的地方,幼小的孩子只扑过去大喊一句“求你救我”,刚和皇帝投诚保命的阿尔弗便会犹豫。 他捏不准要不要救。 但没关系。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随行神职人员会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分明可以和王室平起平坐的教廷突然要开始受到王室的掣肘,此后的日子再无自由,你说祭司大人真的心甘情愿吗?他会不会想……我被追杀,是不是因为我知道些什么呢?” 临玉明白言下之意。 ——阿尔弗救下兰思特,只要兰思特没死,他就自认拿捏住了一份反制王室的底牌。 “如果被发现,他还可以说那是因为自己继任的理由就是‘平等公正’,只要是女神爱着的世人,哪怕通缉犯他都得接受——更何况我呢?” 后面的事情不用他说临玉也能猜到。 兰思特被阿尔弗救下,祭司自认自己拿捏住了王室的把柄,他以为这个孩子虽然出身王室却沦落到被追杀的境地,对王室的恨意已然不需要多说。 又是神眷者后裔,精神力天赋不必多言。 所以,只要信仰足够热切,成为圣子简直顺理成章。 恰巧的是,兰思特的的确确是个被洗了脑般虔诚又神经的狂信徒。 阿尔弗养了他几年,确认兰思特对女神的信仰绝对无人能出其右后,就安排他去边缘星系历练七年。 现在因形势回归之后,也默许兰思特给眼睛系上缎带用来遮掩身份。 要有人问起,两人统一做出的答复就是:身为祭司的继任者,需要提前适应眼睛被蒙住的生活。 小章鱼听着听着,脑子轰的一声,顿时感觉天都塌了。 【阿尔弗那么信任你……你这个……你这个混蛋!!!你这样、你这样女神是不会原谅你的!】 【我和阿尔弗也不会原谅你!】 别人不清楚,小章鱼可是知道的。 阿尔弗那家伙嘴上不说,但就差把小章鱼其实是精神体的事情给告诉他了! 结果——好家伙,你小小年纪就是大骗子啊你?! 兰思特被指责倒也不生气。 他看向小章鱼,轻描淡写:“我知道欺骗是女神不认可的品质,没办法,所以我一直在赎罪啊。” “我跪在女神的脚下忏悔罪过,我心虔诚无垢,女神会原谅我的。” 【——祂不会!!!】 【这件事,我一定会告诉阿尔弗的,你就等着完蛋你!】 兰思特的表情冷了下来。 “那你就去。” 他嗤笑,惯常的谦卑变成了某种高高在上怜悯,“我付出这么多,都是为了给女神增加更多的信徒,我有错吗?” “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我呸!还增加信徒呢……这种话真亏你说得出口!你都下一任帝国皇帝了,还为了女神呢……呵呵!】 小章鱼激愤地从喷泉里窜出来,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迅速在他脸上扇了个螺旋巴掌。 见对方头都没歪一下,小章鱼更气了,还想再去扇几个,却被临玉一把捏住了脑袋。 “去通知阿尔弗。”她说着就把小章鱼放在了地上。 小章鱼恨恨地看了兰思特一眼,心知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气鼓鼓地飞速离开了。 临玉凝眸。 “你还没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她猜测,“为什么杀我?因为皇帝的授意?” “当然不是了。” 兰思特回答地很断然,“虽然我和陛下确实有些合作,但我可不打算听他的话。” “你知道的皇姐,我虽然是帝国的继承人,可那是陛下想要的。” 他摇摇头,“站在王室的角度来看,你对王权具有威胁,可站在我的角度不是呀。” “王权覆灭,我当然高兴。但执行者不是非你不可,我也可以。” “站在我的角度来看,你该死的原因可就太多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你和雅辛托斯那个被逐出第五星系的、该死的异教徒合作了。” 系统:【他疯了?这也能成为原因?!!】 有些失望地看着临玉无动于衷的表情,兰思特没了兴致。 “好好,第二个原因,你根本就不信仰女神,对吗?我听说了,你以前就很少出席祈神日,就在失踪回来的那几天参加了一下。” “你可不像是信仰女神的样子……你甚至还擅自吸收了女神掌心的琼枝!!谁允许的?!不仅不信仰,还擅自拿走女神的东西!!” 说到后面,兰思特的语气激动起来,表情甚至有些狰狞。 完全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的临玉:“……就这?” 系统情真意切:【宿主,你说他不会真有精神疾病?】 “当然不只是这些。”兰思特又一秒钟恢复了原来的表情,好像刚刚激动怒斥临玉的人不是他。 “最重要的一点,皇姐,你想建立的新制度,我不认可。”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临玉,紫色的眼中满是深沉的恨意,“你想改变帝国,这不行。” “萨维尔不会属于皇室,也不会属于那些只能跪在女神脚边忏悔的信众。它只能属于教廷!只能!!!异教徒就该直接去死!” “你,那个被驱逐的研究员,还有原始星球那些信仰什么高山雨露的蠢货土着!你们都该死!!” 他怒火中烧地讲了很多很多,情绪逐渐癫狂,一副根本听不进人说话的样子。 最后,讲完自己的愤怒,兰思特又像变脸一样迅速地平静下来。 他盯着临玉,紫色的眼睛藏着淡漠与恨。 “祭司要把权力交给你,我不允许。” 在他的眼中,世界都该属于女神。阿尔弗不想行使神使的职责,没关系,他可以来。 他会把王权囊括其中,他会成为萨维尔新的皇帝,然后把女神的教义完完全全地传向寰宇。 下一瞬,狂信徒拿出他的权杖,手腕一转,权杖直直指向临玉:“所以格薇尔,你该死。” 带着锐意的精神力一瞬间迸发,宛如瞬间爆发的海啸山崩般。 临玉笑了。 “我就没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握紧手中的短匕,因为本身精神力强大,临玉根本没受到丝毫影响,手下微微使力,兰思特脖颈处的裂口就又进了一寸。 临玉很认真:“我想杀你,是因为你对我下了死手。和你不同,我最开始只想活着,当然……现在也是。” 兰思特垂下眼睫,似乎已经放弃,正在等待死亡降临,又似乎陷入思考。 哪怕脖颈上的血越喷涌越多,他已经开始头昏眼花身形不稳,表情却依旧平静。 女神赞颂良好的品质。 善良、勇气、悲悯、高尚……兰思特通通没有。 他杀了很多“异教徒”,心狠手辣,做事狠厉,即便如此,他也认为自己离女神最近。 为什么如此信仰一个根本没有显露神迹的女神呢? 临玉不明白,也不想探究明白。 她只知道留着兰思特必然后患无穷,所以必须立刻杀了—— “好心提醒,如果我死了,军部余下的十一军团将会立刻从边境撤离。届时防线崩溃,被污染的星兽大面积涌入萨维尔,边缘星系的人全都活不下来。” “皇姐,你也知道现在污染形势严重。星兽就跟发了疯一样除不完,而你还没给出交代呢。哈哈……哈哈……那个神秘的净化物!” 临玉的匕首停下了。 兰思特血流了太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就连身形都维持不住……还真是失礼……伟大且慈爱的女神……请原谅、原谅我的冒犯……” 他的目光眼珠阴恻恻地盯着临玉:“你的信誉快要因为那个净化物崩溃了,这种时候,如果边境失守,污染蔓延加剧……哈哈哈……你觉得,民众会怎么想?” 目前还属于王室的军团已经被兰思特要求在军舰上换上了教廷的标志。 他就是死了,那也必须搅黄了临玉的计划。 临玉静静地看着他。 “说完了?” 她太平静了。 一蓝一紫两双眼睛对视,一个无波无澜,一个歇斯底里。 平静到让兰思特的心中瞬间泛起了不可言说的隐秘慌乱。 他愣住:“你……你不害怕?” “你以为我真的蠢到把无法解释的事情自爆出来吗?” 临玉浅笑,“现在的话,星网上的风评应该成功逆转了。” 什么?! “不可能……你骗我!” ——那种级别的净化物,在这个节骨眼上,拿不出来一模一样的,怎么可能有理由服众! 等等! 他豁然看向她,不可置信:“那种东西……你还有?!” 不,不对……要是她真的还有,那就不可能放任污染蔓延。 “当然没有。”临玉眯起眼睛,“但,有的时候,从敌人身上也能学到不错的道理,就比如——技术公开,保全自身。” “余烬”这玩意是卡卡给的。 临玉自己是不会做这种高科技,但她完全可以等个那家伙上线的时间问问看啊。 她只是发布了一条公告讲明原因。 公告上说—— 【“余烬”的制作材料中,除了基本的矿石外,还需要最少一个释律者三分之二的力量构筑。且样品只能使用一次。】 【因为实验具有极难复制的危险性,所以我才说——这是真的,但我拿不出第二个“余烬”。】 【制作方法附在下方,如果不信,你们可以自行找一位愿意的释律者完成实验,亲自试试看。】 解释给了。 制作方法给了。 回应及时,诚意满上。 但不蠢的人都知道,现在他们还能活着,就是因为释律者还在前线。 这东西一下吸干了一个释律者三分之二的力量,那剩下三分之一力量的释律者无力保护他们了怎么办? 更何况,“余烬”甚至是一次性用品,覆盖范围还只有一颗星球,跟能星系之间来去的释律者简直没法比。 再加以舆论引导,现在星海人大多都认为这只是堂堂一个帝国应对污染的研究成果罢了。 和法厄弥斯不同,萨维尔本身就是星海第一大势力,没必要靠着公布研究成果来保命,又因为需要的材料太难得,所以一直就只有一个样品。 再加上第一星系生态院适时回应:【十分感谢格薇尔小姐慷慨分享,能储存净化之力的仪器已经在研究中了。】 所有人高涨的情绪被这一套组合技给成功安抚。 系统心情复杂,翻着确实反转的星网评论,不情不愿承认: 【虽然不知道那个波洛斯的到底什么来头,居然真有“余烬”的制作方法……但、但他至少真的在帮我们,我决定对他的态度好一点了。】 兰思特不可置信:“什么……” 临玉轻描淡写。 “还要感谢你说这么多,不然我都不知道……原来王室的那一半军权,被掌握在你的手上。” 她的笑容灿烂到深深刺痛了兰思特的眼睛。 她蹲下身撑着头看他:“既然如此,你当然可以不用死那么快,让我想想……作为感谢,你就去牢狱里和那只黑猫作伴。” 【雇主变狱友,两人之间还有仇。】系统嘎嘎笑,【多么波澜壮阔的精彩人生啊。】 兰思特和阿布双双入狱,阿尔弗得知消息后,事情已经被临玉解决了。 临玉去找这位盟友时,就看见小章鱼愤愤地扒拉着茶壶的盖子站上去,触手们齐齐指着祭司骂他蠢。 阿尔弗抿着唇,罕见地没有生气。 他最后带着小章鱼去看了兰思特一眼,又一言不发地回来,整整一天没离开神殿。 临玉问他愧疚什么。 他叹气,用遗憾的语气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只是有些可惜。原本以为兰思特可以继承祭司之位,我也可以轻松一些……” “那孩子不争气,当初就该被掐死,省的浪费我的培养。” 第133章 你是懂扎刀子的 “其实有一点不对劲。” 阿尔弗踱步到窗子边,突然说:“在那个兽族暴露的间隙,他完全可以抽身离开,却要等着你来见他。” 临玉:“或许他只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你对兰思特的了解没有我深入。”阿尔弗垂下眼,“谨慎是女神欣赏的品质,他也算是做到了一半。” 对主观上值得在意的目标,兰思特总是不会放下任何的戒心。 临玉:“他故意的?” “我猜是这样。”祭司说,“或许他做了什么,暂时不能回到王室。” 现在的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答案很快就呈现在了眼前。 一天后,临玉接到消息,说是皇帝养在私人宅邸的二十六个私生子女全部暴毙。 说是暴毙,但根本没人相信这是意外。 阿尔弗去牢狱里最后看望了一次兰思特,他狼狈地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垂着脑袋,紫色的眼睛虚虚地盯着地板的某一处,直到听见祭司的脚步声。 他抬起脑袋:“祭司大人?” 阿尔弗开门见山:“王室的私生子女全部死亡,是你做的?” “您还真是了解我。”兰思特不解地歪了下脑袋,“您知道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女神。我们的理念分明一致,为什么您不认同呢?” “虽然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但只要旨意没有公开,就有被替代的风险。”他微笑,“所以那些人都得死,我那些或正统或私生的兄弟姐妹,最好一个都别剩下。” 阿尔弗冷着脸:“在你心中,还是私欲重于信仰。别把这些事情套上冠冕堂皇的外壳,女神不会认同你的品质。” “祂会的!祂当然会!”兰思特突然激动起来,三两步走到门口,双手紧抓住门口的栏杆,“阿尔弗,你受到王室桎梏十二年了?你就不恨那个皇帝吗?” “我知道他想取缔教廷,把权力彻彻底底地掌握在手上,这是对女神的大不敬!不过没关系,只要我继承王位,一切就会臣服在女神的脚边。” “祭司大人,我们还有合作的余地,不是吗?” 阿尔弗静静地看着他。 他突然说:“说起来,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样偏执的信仰。” 同样都是信仰女神,学习着同样的知识,祷告着同样的内容,怎么这偌大的教廷,阿尔弗和其余神职人员是正常的,兰思特就像误入邪教被洗脑了一样。 总不能是外出历练的那几年坚定的信仰? 也不至于啊。 外出历练期间,身为圣子要做的一切教廷活动都停止了,他只需要传播教义。 这东西太抽象,又不是要他时时刻刻传播,实际上,萨维尔的边缘居民星太辽阔,估计一个月的时间里得有二十天见不到生物。 这样的磋磨本来是想让圣子在回来的时候仍旧能够维持自己的信仰,以此证明自己的虔诚,顺带收获感悟和经验。 可没想到,他不仅维持了信仰,还像个狂信徒一样偏执了不少。 但是—— 阿尔弗敛眸,仔细回想着兰思特历练之前的事情。 那时候兰思特还不大,站起来大概有阿尔弗腰高。他跟着祭司站在门口看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好奇地发问。 ——祭司大人,为什么有些人从来不到这里参拜女神呢? ——或许是路途太远,或许是腾不出空,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没必要?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信仰女神的。兰思特,我们要尊重所有人的选择。 那时的兰思特若有所思,而后他重新抬头,说了些什么呢…… 他想起来了。 兰思特说:既然如此,那就让所有人都信仰女神就好了。 当初只觉得说是孩子的童言无忌,阿尔弗没有多理会,现在看来,或许在出发历练之前,兰思特就已经有了成为狂信徒的苗头。 ——为什么呢? “祭司大人,您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隔着牢门,兰思特幽幽地盯着他,似乎笃定面前的祭司该知道这个答案。 “您说我太执着,可在当初,这才是您想要的。” “信仰”总是牵扯到很多东西,要想影响一个人的观念,一般的方法是洗脑。 而放在萨维尔,最直观的洗脑方法就是精神力冲刷。 阿尔弗冷下脸:“你的意思是现在你这副样子,都是因为我对你进行了精神力冲刷?” 简直荒谬至极! 他是恨王室,但绝对不可能做出违背教义的事情! 精神力冲刷在萨维尔被发现是要被判死刑的,阿尔弗不可能也绝对没有对兰思特做过。 这一点,他无比确信。 “当然不是……哈哈,您怎么会这么想?”兰思特突然大笑,“您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女神是真实存在的。” “被您救下的那一天,我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踏入女神的神国,在闪烁的星云间行走,月色自云层的间隙投下灰蒙蒙的光,神国被星星点缀,亮如白昼。 “祂把我放在至高无上的神座边,说我是被选中的神使。” 他捧着脸,兀自陷入难以自拔的陶醉,紫色的眼中全是迷恋和狂热,“您知道吗?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我随着神明的一举一动摇曳心旌。祂是至高无上的,祂给我殊荣,那分明是个梦……不知道为什么,我醒来之后,心中的奔涌的情绪反倒更加清晰。” “祭司大人,您说,是不是女神真的来过我的梦中呢?” 都说日有所思,兰思特当时来到教廷,全都是因为皇帝的“要么打入内部,要么死”的命令。 他在生死之际,血液都在雪原中凝固,呼吸几不可闻,思考也因寒冷变得混沌迟滞,浑身上下的感觉器官都出现问题,恍惚间居然把极寒看作是极热,热到不受控制地浑身发痒……哪怕是在这种时候,兰思特都没求过女神。 他只渴盼自己赌赢了,能被祭司救回去捡下一条命,没想到脱离险境进入教廷的第一个晚上,兰思特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您知道的,那时候我还没去神殿,在被您捎带回程的路上就昏迷了过去,我只在王室的宴会厅里隐约见到过女神雕塑的一片衣摆——您知道的,年纪太小的王室成员还没有参加高级宴会的资格。” 依照帝国法,女神的形象不会出现在星网上,想看就只能信徒自行前往主星教廷朝拜,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兰思特梦见的那位神明,他以为只是比较清晰的梦境造物的神明,居然好端端以雕塑的样子出现在了教廷的神殿中。 阿尔弗:“只因为一个梦……你真能扯。” “人总是无法共情自己不理解的,我明白。”兰思特唇角勾起,“所以我想做的,就是让所有人理解理解。” “讲不行,那就逼,逼不行,那就日夜熏陶,年复一年。那些不听话的,精神力冲刷会让他们听话,那些过分坚定的异教徒,实在没有办法,就直接杀了丢在荒野喂星兽,然其余人看看他信仰的虚构神到底会不会救他。” “可是要做到最后一点,我需要权力。” 兰思特轻声说:“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很大的权力,大到足以撼动一整个星系。” 他目露向往,畅想着未来要做什么,好像此时此刻他已经登临王位成为帝国的实权皇帝,在星海这片广袤的蓝图上肆意挥洒自己的思想。 阿尔弗一击致命:“你死心,无面女神早就死了。” 里面的疯子断然否认:“不可能,我们只是都够不到女神降临的资质罢了。” “是真的,我是祭司,有些只有祭司才能看的资料,现在告诉你也没关系。”阿尔弗的语气很平静,又给他的心上来了一下,“这么说,女神确实存在,也确实死了。” “……” 兰思特的笑容淡了一点:“祭司大人,别想骗我。” 阿尔弗补充:“死在十三万七千五百九十二……不对,距离我看那本记录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二年,应该是十三万七千六百零四年才对。” 他说出的时间极其具体,让兰思特的心中生出不那么美妙的预感。 兰思特彻底不笑了。 阿尔弗还在扎刀子:“当然,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可以调阅教廷绝密资料给你,要看看吗?” “……” 过了好半晌,兰思特才笃定地说:“女神怎么会死去呢?你还是在骗我。你真能扯。” 阿尔弗笑了,用兰思特的话回击他:“人总是无法共情自己不理解的,我明白。” “……” 如果眼神有力量,兰思特几乎能隔着牢门把阿尔弗撕成碎片。 很可惜,他想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 没什么好说的了,问清楚事情后,阿尔弗站起身,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小章鱼说得没错,阿尔弗确实把兰思特当成祭司的继任者来培养,投注信任、赋予地位。 但要说现在看见兰思特这副样子,阿尔弗有没有什么感触? 当然是有的。 毕竟是自己选定的继承人。 但比起可惜与难过,他的心中还是懊恼和庆幸更多。 懊恼当初没有多培养几株幼苗,所以现在需要重新选定圣子或者圣女。 庆幸兰思特这种放出去都败坏女神名声的丢人玩意最终还是被教廷内部处理了。 要是临玉没设计抓住阿布,或许就真要让兰思特登上王位了。 到时候,在这个神经病的一通操作下,女神和教廷的名誉在星海中会差成什么样子,阿尔弗想都不敢想。 第134章 收容员-01-临溯洄 得知自己的私生子女们都在一夜之间暴毙的时候,皇帝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薄薄的纸页呈现的事实,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这件事,是兰思特做的。 他最中意的孩子,王位唯一的继承人,居然在拿到军权之后转头就把那些兄弟姐妹都给杀了? 兰思特的确足够狠,这点对于一个王位继承者来说并不是坏事。 但他根本没有和皇帝做过任何的商量,这件事的发生也没有丝毫的预兆,事情太突然,皇帝并不为那些人的死感到难过,但对兰思特的做法感到愤怒。 可兰思特断联了。 在星网信号绝对发达的主星,兰思特居然断联了。 事情绝对有问题。 现在的形势完全不明朗,兰思特消失无踪,教廷势力压过王权,因为王位继承人的宣布在即,皇帝把军权暂时交给兰思特,没想到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居然断联了?! 事情不对劲,很不对劲。 兰思特……格薇尔…… 这位如今已经声名狼藉的帝国掌权者脑海一空,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颓然地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边境的战事缓和了许多。 扶朕终于从治疗仓中出来了,一睁眼还在心情复杂地接收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没想到事情居然是兰思特做的。 ——他图什么啊他?! 哦原来是兰思特是皇室派来教廷的卧底啊,那说得通了。 扶朕醒来之后,有关于阿布和兰思特的处决也即将到来。 因为兰思特的死关乎边境,所以他暂时可以在牢房里多待一段时间。 阿布抱着小三花路过关押兰思特的牢房,顿时凶狠地冲上去,隔着门看他:“意识呢?你把她的意识藏到哪里去了?” 旁边的几个教廷神职人员拉都拉不住。 兰思特本来没关注外面的动静,他丝毫沉浸在什么思绪中不可自拔,成天神神叨叨地说这些没人明白的东西。 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才终于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门外凶悍的兽族,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你真以为有那种东西吗?” 意识存储器这种机械确实存在,但兰思特完全没使用过。 本来就是利用,就算阿布没被抓住,为了后续计划的顺利推进,兰思特也是要让他死的。 这种情况下,要什么意识存储器? “……什么?”阿布愣住了,手中力道不自觉缩紧。 “教廷的天气不好,总是下雪。冷是冷了点,但雪景很漂亮啊。”兰思特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萨维尔的变革就要开始了,你和你的妹妹都会葬在新的国度之前。” “祝你好运了,阿布先生。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你可以多想几句感人肺腑的遗言。” 终于从阿尔弗的扎心的话中缓了过来,兰思特直接不装了,口中说着淬毒的话语,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小三花本来好好在他的手里待着,而后感知到阿布手中无意识增大的力道,跟着他一起被关了很久的小猫顿时挣扎起来,一溜烟跑没了影子。 再之后,扶朕听说阿布死了。 本质上小胖子是个善良的人,但善良并不等同于愚蠢。 阿布要杀他,不管背后有没有兰思特的授意,这都是事实。 扶朕刚醒,还不能下地,坐在床上喝水的时候想起阿布那只珍而重之的宠物,于是对送来消息的人多问了一句:“那只被阿布带来这里的小猫呢?” “跑出去了。” 神职人员答,“外面冰天雪地的,估计是活不成了。之前来这里的参拜神像的信徒也见过那只小猫,还说如果没有主人,就自己带回去养着呢……真可惜。” 扶朕沉默。 原本时间不该这么紧,王室和教廷现在还没有打起来,全看边境的战事。 二十三的军团虽然被分裂成了两派,但抵御受到污染的星兽是共同目标。 谁先撤军,谁就彻底失去了民心。 皇帝赌临玉调不了多少兵力回来,而临玉根本不在乎他的挣扎。 时间拖得越久,煎熬的越不可能是她。 就在这种时候,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或许是星海冥冥之中自有平衡,一代释律者的诞生速度突然之间快了很多。 净化的力量像雨露般滋养大地,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污染急速蔓延的局势突然得到很好的控制。 但因为污染蔓延的太突然,很多事情来不及准备,总容易发生一些意外状况。 比如说,法厄弥斯出逃了。 处决的速度非同一般地慢,甚至很多人根本没想到——释律庭抓了她这么久,居然还没送她去见那些受害者吗? 事实就是,没有。 法厄弥斯不是废物。 织梦者的天赋不好遏制,她用剩下的力量全部编了一个轻盈如棉花的梦境,让守卫的人恍惚了几分钟,然后逃走了。 向来高调的研究员东躲西藏着来到了第三星系,趁着夜色最后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实验室,里面空荡荡的,东西都被销毁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的方向,心中突然想—— 哦,慕容枳的大脑也被销毁了。 往实验室内部的隐藏房间走去,里面的东西还剩下一些,两盆已经不再水润的多肉,还有一个滚到了房间角落的意识存储器。 里面存放着慕容枳的意识。 “对,存储器……这个不能丢了。” 她恍惚着走到角落弯腰捞起那个存储器,“这里面可保存着三个大实验的开启密钥,不能丢了……等我回来还要继续用呢……” 法厄弥斯去第一星系走了一遭,终于知道了一件事。 她得去萨维尔一趟,把事情说给那个人听,狠狠地实施报复之后再带着自己的实验找个偏远荒星窝到天荒地老。 带着这个意识存储器,法厄弥斯轻车熟路地离开了研究院,之后乘上灰色地带的飞船飞向了第五星系。 她花了不小的力气。 因为自己是通缉犯,在逃亡的途中不能闹出大动静,免得释律庭的追兵赶过来,又得想方设法在这种全星球戒严的情况下来到萨维尔主星教廷区域。 踏上那片雪原的时候,法厄弥斯终于露出了疯狂的笑意。 “临玉、临玉……你在这里。” 太好了。 法厄弥斯主动显露身形,在巡逻者惊骇的目光下直接报上自己的姓名,直言:“我是法厄弥斯,我要见临玉。” 临玉,格薇尔。 巡逻者一听这个名字就警惕起来,其余人警戒地用枪指着法厄弥斯的脑袋,为首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查阅了星网。 释律庭发布公告,sss罪犯法厄弥斯出逃了。 下附照片一张,脸,对上了。 肤色发色瞳色甚至表情都对上了。 “……” ——我靠,还真是她!!! “不许动!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和榜上有名的通缉犯见面,尤其这还是连释律庭的狱都能越的高智商疯子。 巡逻人员们都是教廷派出的神职人员,没正经参过军。他们紧张地一批,一个在用光脑疯狂摇人,其他人虽然心里虽然慌乱,但面上还是故作镇定地保持着警惕的姿势和表情。 法厄弥斯笑容淡了一点,灰色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漩涡般和他们对上视线。 她重复一遍:“我要见临玉。” 于是众人的思维开始恍惚。 但她的力量所剩不多,几乎殆尽,众人恍惚片刻就回过神来,法厄弥斯有些遗憾地收回了视线。 无言的对峙中,一道脚步声自后方传来。 灰发灰眼的法厄弥斯抬起头,和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真的是你。”她突然笑了,精神触手从影子里拿出一张泛黄的旧相片,然后慢悠悠地放在临玉的面前,“这是你吗?” 那是一张和格薇尔的长相没有丝毫相似的脸。 黑发黑眼,看着像第二星系出身的人,神情很淡,看向镜头的眼神很随意,就像只是漫不经心地朝着这里瞥了一眼。 这似乎是一张通行证,下面用母星古文字写着简短的话: 【异种收容研究所】 【收容员-01-临溯洄】 旁人没看清楚那张旧相片上的人长什么样子,法厄弥斯就体贴地收回了相片。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单独聊,或者你想让别人听见也没问题。”灰发研究员满意临玉的沉默,“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价。” 她被逼到这个份上,只想看看那个人不惜杀她灭口瞒住的东西一朝暴露的感觉。 “法厄弥斯太危险了,绝对不能答应!” “她可是sss级通缉犯,还有手段悄无声息地离开释律庭的控制,您一定要谨慎考虑啊!” “这种人就该直接交给释律庭……” 旁人焦急的声音传来,可那张旧相片带来的威力就像陨石落在湖面上掀起的轩然大波。 临玉沉默片刻。 她让下属们离开,最终现场只剩下了她和法厄弥斯两个人。 “我还以为他会自己跳出来,没想到会见到你。”临玉的声音还算平静。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知道。”她几乎没有犹豫地说出答案,“是雅辛托斯。” 第135章 真相 拿到这张照片时,法厄弥斯完全不认识上面的人是谁。 看着像是第二星系的,下面的文字是用自己涉猎不多的古文字写成的,照片的材质也很老,据千目藤所说,这是在数十万年前就已经存在的最基础的纸张。 无论是谁拿到这张旧相片,第一反应都是——这是件文物。 而且大概率是一件来自于母星时代的文物。 法厄弥斯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她的文物鉴定一塌糊涂,只能根据最基本的款式认一认这到底是不是最近流行的产物。 她被释律庭抓住,关在牢狱的最深处,脱胎于污染的躯体更加纯粹,也更加无法适应几乎和自己站在天平两端的净化之力。 法厄弥斯在释律庭过得不算太好,靠近正在散发着净化之力的释律者都会让她感到呼吸不顺畅,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表现出半分不适。 释律庭似乎只是因为传播宇宙污染罪逮捕她,他们并没意识到法厄弥斯血液的特殊之处。 或许惯性思维使然,哪怕是释律者也没有想到有人可以在污染中活下来,甚至脱胎换骨,拥有更强大的特质。 但脱胎污染保存理智的不止法厄弥斯一个。 萨维尔边境第七军经历的新式污染的主角,也是其一。 释律庭内部有人让法厄弥斯认下自己是千目藤的制作者,作为报酬,幕后者把路西斯交换给了她。 ——不是有个释律者和你合作了?他送给你了。 ——那可是释律者,要我实验过火他死了怎么办? ——没关系,如果事情败露,我可以保你安然无恙。 隔着一道虚拟屏幕,那个声音这样说。 “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按照原本说好的,只帮助路西斯把涉及情感的基因给剔除?哈哈哈……我当然想要更多,而恰好有人给出承诺!” 说到这里,法厄弥斯攥着临玉的手腕,力道很大,神情也逐渐疯狂起来:“那个人是释律庭的高层,可以左右那些净化者的生死,可你知道那是谁吗?” “就是雅辛托斯!!!” 一个第三星系的研究员是怎么和释律庭有联系的,甚至还是释律庭的高层? 临玉意识到照片的来源并不简单,也预料到雅辛托斯绝对和自己的过往有所联系,但她实实在在被法厄弥斯的消息惊住,整个人都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 “雅辛托斯不是一个研究员吗?” “我知道他身份的反应可比你现在要不冷静多了。”法厄弥斯冷笑一声,“原本我以为我和雅辛托斯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直到他设计这么一出,想要直接对我赶尽杀绝。” 有意思的地方来了。 法厄弥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触碰了雅辛托斯的利益,他们甚至合作完成了对千目藤来源的隐瞒,千目藤的调查以法厄弥斯认下始作俑者的身份告一段落,怎么突然一切就要走到结局了? 直到她被关在释律庭的牢狱里。 直到千目藤以本体寄居于一个人的身上来看她的狼狈的惨状。 “那东西根本就不是我能制作出来的!”法厄弥斯死死地拽着临玉的手腕,“你知道吗?我确实杀了不少人,但是那东西是植物……雅辛托斯擅长这个,那株千目藤出现的时间远比外面知道的都要早!!” “雅辛托斯把那个鬼东西泡在污染里,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强化了它的基因,千目藤的原型也不是什么第二星系偏远星球的黑藤,我只知道那东西脱胎污染,有基本的思考交流能力!!” 法厄弥斯擅长摧毁生命。 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在没有人兜底的情况下,她自己还算恪守底线,不敢做得太过火,最多就只是杀几个人罢了。 那种鬼东西,也只有主和派的激进分子才搞得出来。 但她没想到雅辛托斯还是个中翘楚,顶着一张斯文败类的脸干着败类的事情,也没有比自己好上多少。 法厄弥斯本以为自己答应和释律庭的幕后者合作,就等同于多了一份保障,但一切都在慕容枳死后被改变了。 因为慕容枳拿捏着法厄弥斯的“罪证”,虽然他已经被反应及时的法厄弥斯弄死了,但“罪证”还在,慕容枳做了两手准备。 他向所有人表露自己更信任扶知淮,却把东西给了另一个人。 偏偏“钥匙”还放在临玉的手上。 临玉。 临玉问她:“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或者说……你为什么会认为,报复雅辛托斯的方式,就是把有关新式污染的真相,以及释律庭幕后者的真实身份告诉我?” “因为慕容枳啊。”法厄弥斯笑起来,“他死了,但他给你留下了东西。如果你成功得到了其中的信息,那就能扳倒我。” 灰发研究员说到这里,神色有些落寞,却并不恨临玉:“而一旦事情调查到我的头上,那你迟早也会经由我,调查到雅辛托斯的头上。” “所以我必须死,快点死,最好一秒钟都不要活着。” 她突然笑起来,“或许是因为顺利抓到了我,雅辛托斯突然改了主意,毕竟我也是他的作品之一不是吗?我没死在污染里,我活下来了,这就是证明。” 法厄弥斯是在千目藤寄宿的宿主身上得到真相的。 原来数年前的意外并非意外。 星海中数量都不过十位的织梦者们难得聚在一起,他们刚刚杀了天赋最为出众的前代,前代觉醒了几乎可以被称作预知未来的特殊天赋。 只是这个天赋对身体的负荷太大,被窥探的未来也并非绝对准确,它只是某个时刻的细小分支,答案有很多种。 窥探之后需要筛选,最终才能确定走到自己想要的其中之一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法厄弥斯和几个好不容易聚集的同族一起,瓜分了前代织梦者的基因。 回程的路上,飞船经过的航线在两分钟的时间内突然出现了一层难以突破的宇宙污染,飞船被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星兽群狠狠撞击了数百次。 按常理来说,这条航路属于释律者巡回舰的必经航路之一,出现这么大规模污染的可能性很小,但它就是出现了。 在场所有的织梦者全数感染,一个都没剩下。一架飞船上的原装的逃生舱只有一个,没人特意添置,法厄弥斯撑着一口气上了逃生舱,但因为污染,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从沉睡中醒来后,她发现自己恢复了。 说恢复也不准确……总之她和宇宙污染成为了某种奇妙的共生关系。 等到星海播报这一起重大惨案时,法厄弥斯看见释律庭给出无人生还的结果,顿时明白自己的特殊。 她很聪明,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说。 “我以为那是一场意外。”法厄弥斯说,“直到被抓那天,千目藤告诉我,雅辛托斯操控污染毁掉了赖恩星,而我也将这么死去。” 雅辛托斯操控污染!!! 哈哈哈,几乎一瞬间想起了当初的事情,法厄弥斯在死者被打捞出来之后去认领过同族,她在同族的身上找他们瓜分的前代基因,结果一无所获。 一开始,法厄弥斯还以为那些基因碎片是被遗落在了受到感染的航路被处理掉了,没有找回的希望,但没关系,至少自己手上还有一份,可没想到这件事居然真的不是意外! ——污染居然真的是可以被人为操控的?! 只是一些气场不合的垃圾话,法厄弥斯听得多了,但这种信息量巨大的还是少有。 她真感觉千目藤这种哪怕蜕变成功拥有思考能力的,放在人堆里也是个毫无疑问的蠢蛋。 自以为稳操胜券,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现在法厄弥斯逃了。 所以那个狂吐垃圾话的没脑子植物要完蛋了。 “我抓到了扶知淮,本以为能把慕容枳留下的东西拿到手,结果她真没有……哈,不过我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她在死之前说出了你的名字,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确定你到底是谁。” 她的语气委实算不上太好,有三分恨意,三分复杂,还有四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快意。 她的影子开始鼓动,或许是感受到了本体糟糕的情绪,精神触手扒在影子的边缘蠢蠢欲动。 就这么看起来,法厄弥斯的精神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临玉的精神力立刻感知到了异常,几乎是眨眼之间,她从空间旋钮中掏出了枪。 “如果要对我实施报复,那我奉劝你死心比较好。” 她冷下声音:“你的罪名摆在那里,就算现在逃出来了,你迟早也是要接受判决的。” “我知道、我知道……” 哪怕被枪指着,灰发研究员的表情都没流露出丝毫恐惧,她只是摆了摆手,又兀自发笑,良久才继续还没说完的话。 “我现在不想探究为什么你和这张相片上的人居然会是同一个,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想让你知道而已。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因为……” 她想起千目藤穿着人类皮囊在她的牢房门口说的垃圾话。 【看见这张照片了吗?她叫临玉,我和雅辛托斯大人都是她照顾长大的,至于你?你肯定没办法和她比,你要去死比较妥当。】 “雅辛托斯很重视你。”她说,“他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丑陋的事实,我就越要让你知道。” “……就这?” 临玉本来也知道雅辛托斯不是好人。 所以在听见法厄弥斯说出那些事时,她心中很惊诧,也只是惊诧。 “当然不止。”法厄弥斯摩挲着怀里的意识存储器,兜兜转转好大一个圈子终于说到重点。 “我希望你能救我一命。”灰色的眼睛注视她,试图下达某种暗示。 “我可帮不了你。” “可是我手上还有三个大型成果和二十二个小成果,我有开启的密钥,你救我,等我把这些项目完成,成果都是你的。” 听了半天,系统终于出声了:【不是,她都到这个地步了,后有追兵的……居然还想着做实验?】 【我真是不理解,实验难道就比命更重要吗?】 而法厄弥斯同步出声:“要是不把这些研究完成,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临玉:“……” 系统:【……】 波洛斯在此刻突然上线,只说:【织梦者的口头承诺最脆弱,无论她研究的是什么,都别答应她。】 更何况,法厄弥斯的实验室现在还剩下几个真不好说。 临玉也确实没打算答应。 她来确定法厄弥斯的威胁性,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会答应。 一旦答应了,真让法厄弥斯在这里躲着了,万一爆出自己和这个星海通缉犯榜首有所往来,那她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再者,谁能确定法厄弥斯说的都是真的? “那是你的事。”暂且按下心中听到消息掀起的惊涛,临玉稳稳地握着枪,“我……” “格薇尔大人!释律庭来人了!!!” 正在此时,临玉的身后突然传来惊呼。 法厄弥斯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136章 档案 释律庭的脚步出乎意料地快。 回到教廷内部后,临玉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正中心的人。 她有一双很有辨识度的金色眼睛。 在灯光的照耀下,就像烈日鎏金般惹人注目。 和路西斯、谢镌之如出一辙的、属于释律者的眼睛。 “我叫安及·莱德,您可以直接称呼我安及。” 安及把头发全部扎在了脑后,梳成一个干练的马尾造型,她穿着制服,利落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等着临玉的到来。 释律庭派来的人,只有她一个。 临玉微笑:“安及女士。” 波洛斯啧啧称奇:【在代表组织脸面的时候,就连小溯洄都会谨慎起来呢。】 换做以前,肯定是“安女士”。 “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您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安及开门见山,不说多余的事情,“法厄弥斯逃窜到了这里,我希望您能协助释律庭工作,把她捉拿归案。”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 不是“希望您把她交出来”,而是“配合释律庭工作”,没把话说的太绝。 在一众脑袋一根筋的释律者中,安及的情商简直堪称翘楚。 周围的人纷纷把目光看向临玉,她是决策者,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回答。 “配合当然没问题,但最近萨维尔内部还有事情没处理完,要我们配合释律庭工作来挽救你们看管不利的损失……这种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 安及一来就开门见山,所以临玉干脆也开门见山。 她说得直白,但很少有人能这么刚。 阿尔弗祭司很轻微地顿了一下,似乎临玉的话让他感到意外,但反应很浅。 但安及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表露出多余的情绪,在双向选择期之前理智至上的释律者认可临玉的顾虑。 于是她说:“我们可以用两件事作为交换。” “等到法厄弥斯被成功捉拿,会有一百二十三名新诞生的一代释律者前往萨维尔边境援助,为期十六天。” 此话一出,顿时全场哗然。 “夺少?!” “——一百二十三名?!” “早就听说因为这次污染蔓延的速度突然变快,释律者的诞生速度也快了不少,没想到是真的啊……” “不是等等,那新诞生的不都是些孩子吗?让孩子上战场……不对?!” 想到这里,众人又纷纷醒悟,把目光投向正中央的安及。 安及面不改色,指着自己说:“我是二代,我需要经历成长的进程,但一代不需要。” 一代释律者最低十九岁起步,诞生之初就具有成年的形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安及从不心存疑虑。 阿尔弗说:“这个条件很诱人。” 临玉追问:“有什么附加条件吗?” “只需要协助捉拿法厄弥斯。”安及说,“如果你遇见她,不要听她多说半个字。” 已经听法厄弥斯把真相说完了的临玉不动声色:“第二件事呢?” 安及从口袋里拿出了被卷成直筒的纸质资料。 现在这个时代,捉拿犯人的路上还携带纸质资料相当不方便,但资料相当贵重,保险起见,电子版的备份根本不会存在。 “这是一份释律庭初创时期的资料,我的上司说,您只要看见资料的第一页就会明白。” 临玉接过资料,好奇翻开一页,上面几行赫然写着—— 【sss-绝密】 【编号-002】 【名称-波洛斯·卡卡·莱德】 临玉神情惊愕一瞬,整个人的眼神霎时变得锐利起来。 “这是一份档案。”安及的声音平静无波。 在场有感官敏锐人注意到临玉看见资料的一刹那变化的心情。 扶朕好奇地看过去,可惜隔得有点远,他看不太清楚资料写了什么。 他自觉气氛不对,也没出声,窝在旁边大气不敢喘,就等着看临玉怎么选。 ——但这根本不用多考虑? 第一个交换条件从安及的口中蹦出来时,临玉就立刻确定了自己会答应。 她只是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成交。”她微笑,“什么时候要人呢?” “越快越好。” 这话才落下。 十分钟之后,安及带着法厄弥斯返航离开。 明明说着法厄弥斯该死该被处决,可偏偏就是没有就地处决呢。 ……对释律庭来说,法厄弥斯现在还有价值吗? 临玉看着安及的星舰在天空中拉长的流光,片刻后收回了视线。 小章鱼跳上她的肩膀,闷闷地说:【我感觉有点熟悉……法厄弥斯的气息。】 真是奇怪,明明以前没见过啊。 波洛斯还没下线,他看了一眼小章鱼,又回想了一下法厄弥斯给他的感觉,脑海中灵光一闪,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 他有些惊叹,【小溯洄,你这位朋友知道自己身世特殊吗?】 阿尔弗曾经和临玉说过,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他要辞去祭司的职位,然后探寻自己的身世。 所以……阿尔弗是不知道的。 还以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萨维尔人,结果一觉醒来,好家伙,种族都变了? 波洛斯不喜欢留悬念,见好像真的没人知道,他直接就说了:【织梦者。】 临玉一愣:“……什么?” 小章鱼摆摆触手,有些迷茫:【什么什么?】 “没什么。”临玉回过神,找了个杯子来存放小章鱼,然后从茶壶里给杯子倒满水,“你先在这里凉快一下,或者去找阿尔弗。” 她不能暴露波洛斯和系统的存在,所以即便是知道阿尔弗究竟是谁,也不能直接告诉他。 但波洛斯说出的答案又太过惊世骇俗,临玉怕再问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表情,所以必须找独处的机会和他继续聊天。 小章鱼“哦”了一声,倒是没问她要做什么。 它现在的心情很好,一想到很快边境就要加入一百多位释律者,战事得以控制,教廷可以调遣更多的兵力回到主星,它就开心地想要原地转个圈圈。 临玉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她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心中的惊涛骇浪勉强平复了下来。 波洛斯笑:【这么惊讶?】 “那可是织梦者。”临玉说,“我可是领教过法厄弥斯的天赋的,织梦者……我还以为是单传。” 数量太少了。 而且怎么看,临玉也没觉得阿尔弗和法厄弥斯有相似之处。 直到波洛斯说:【有一点确实很神奇,虽然都属于拥有精神力的种族,但萨维尔人是没有精神体的。蘑菇之所以存在,或许是因为祭司无意识激活了自己的天赋。】 可能是一场刺激,可能是自然而然,但临玉记得相处和小章鱼见面时,小章鱼最开始说的话。 它说自己是十二年前诞生的。 十二年前? 所以临玉更倾向前者。 “那为什么……蘑菇和法厄弥斯的精神体差别那么大?” 【显然,因为那只小章鱼的主体并不完全具有织梦者的血脉。】波洛斯几乎没有犹豫。 “你为什么对织梦者相关的事情这么了解?” 脑海中的声音卡顿片刻,突然传来很低很迷茫的声音:【是啊,为什么呢?】 【就是看见的瞬间,不需要太多思考,记忆就出现在眼前了。】 【其实我也很好奇我是什么人,释律庭不是送了一份资料过来吗?关于我的资料,我们看看。】 第137章 新星域联邦 查看档案资料成为了波洛斯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本以为会看见什么客观公正的东西,但除了最开头那句“波洛斯·卡卡·莱德为织梦者,与释律庭初代具有良好关系”,剩下的全是放屁! 这份资料上的他臭名昭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初代时期让各个星球民不聊生的疯狂科学家,实打实的恶人。 不是……这和法厄弥斯的人设重合了?! 上面写波洛斯烧杀抢掠。 波洛斯没绷住:【溯洄,我帮助你这么多,还不够证明我是个好人吗?】 上面写波洛斯用当时释律者的身体去做了实验。 【这是诽谤!赤裸裸的诽谤!我这么纯良无害乐于助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临玉突然想到什么:“那‘余烬’的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要用一个释律者全身上下三分之二的力量做出来的一次性净化道具,就算一次成功,也至少有一位释律者受害者? 波洛斯:【……】 波洛斯:【我不记得了。但我应该没杀过人才对,我的记忆就像被砸坏的窗玻璃一样碎成一片片的,东捡起一片西捡起一片,现在也拼不出完整的模样。】 【我记得……“余烬”是我做出来的,但是制作材料……制作材料……】 他突然不说话了。 临玉:“卡子?” …… “卡卡?” …… “波洛斯?” 【……是我,是我啦!】有些着急的电子音突然响起,系统指指点点,【宿主你怎么能对着我喊波洛斯呢?明明我们相处的时间最久!】 ——居然下线了? 一瞬间,惊讶浮现在她的心头。 系统察觉到这份诧异,问她:【发生什么了?】 “我刚知道两件事。”临玉言简意赅,“祭司和卡子都是织梦者。” 一阵沉默。 系统:【……你说什么?】 是它理解的那个织梦者吗? 全星海的织梦者数量都不一定超过了三位数,其中还有很多隐姓埋名绝对不出来蹦跶的,法厄弥斯已经是特例中的特例,怎么现在突然又来了两位? 【真的假的?】 “阿尔弗祭司的身份基本没错,至于卡子……那是释律庭送来的资料上写的,我暂时也没办法分辨真假。尤其卡子还认为资料中有关他的记录全是诽谤。” 除非波洛斯自己想起来,不然那份资料上的东西,临玉会保持怀疑的态度。 【那宿主……我们要告诉阿尔弗吗?】系统问。 好问题。 “再说……”临玉罕见地犹豫,“一个织梦者血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那祭司大人的经历大概也挺扑朔,等这段时间过去。” 八天后,原先说好的一百余名释律者加入萨维尔边境战场,依照教廷给出的坐标,他们分别进入了教廷军中扛住大半污染带来的压力。 压在肩膀上的重担突然减轻良多,军中众人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 仿生机械损毁太快,维修和制作的速度已经逐渐跟不上损耗,于是作战的时间更长,受到污染的人更多,战场来不及清扫就要投入下一轮,虽说态势已经基本被控制,但军中所有人都已经超负荷地工作太久太久了。 释律者只在这里待十六天,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军中已经重新恢复了元气,甚至还有了读多余的兵力。 第四天,最后方传来调令,三分之一的教廷军从边境回到主星。 夜晚的寂静被一道道星舰划过气层的弧度打破,喧嚣之余,也在无形地告诉所有人—— 教廷和王室原本僵持的局面,此刻终于被打破了。 临玉发动了政变。 十二年前的那场宫变中,王室的信誉并未倒塌,芙兰连同贵族公爵和彼时教廷毫无征兆地举起反旗,还能占据双方对峙的上风。 皇帝得慕容枳帮助,用一个皇储的生命交换了地位的稳固,再用一个谎言交换了一位一代释律者的六年保护,于是他的地位再次稳固,迅速反败为胜握着了萨维尔的权力。 现在不一样了。 民意已经倒塌的王室军权也被切割,教廷军获得了一百余位释律者的支持,这件事并未隐瞒,本身也代表了释律庭的某种态度。 慕容枳已经死了,他的下属一个死去一个了无踪迹,而王室孤立无援,拿不出有力的筹码来换更强大的支持。 全星海有什么组织能比释律庭的地位更高呢? 结局已经注定了。 星历3699年十一月,主星的战争正式打响。 一般民众无权居住在主星,这上面的人,大多都是有爵位的贵族或家族底蕴深厚的富商。 早在萨维尔局势改变的时候,富商和贵族就已经离开地差不多了。 主星很空。 释律者要在边境待十六天,于是教廷军有十六天的时间改变现状。 十二月初,宫廷侍卫队不敌教廷军,王城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因为事情发生的的速度太快,王室试图强行调回边境军部势力,但污染严重,一旦调回,边境的部分防线会立刻崩溃。 强行调回军部势力的信息还是没有发出去。 临玉获得的声望是前所未有的充裕,系统消耗声望值的能量截获了那段信号,控制了主星的网络。 神眷者后裔的精神力强度一般人难以应对,为了不让已经孤立无援的掌权者强行搅乱士兵的精神海,临玉挥了挥手,让他们围住了这里。 踏进门的一瞬间,强烈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水中的陨石般掀起惊涛,巨浪瞬间冲刷向岸边的生命。 普通人的精神海会在这样的冲刷下瞬间崩溃。 而在这个瞬间,精神力已经成为了武器,就像当初那样,临玉踏入这里,释放了自己全部的精神力!短短一个呼吸的瞬间,两拨方向相反的海浪完成了一次对撞。 彼时的王女笑了,蓝色的眼睛在光下十分好看,澄澈清明,胜券在握。 两人都知道这是定局,格薇尔的便宜父亲此刻的脸色居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他只是坐在那里,神情有着说不上来的复杂。 “我后悔了。”空荡的大殿上,帝国昔日的掌权者突然开口,“格薇尔,当初霍格要杀你的时候,我不该装作不知情。” 精神力持续释放,临玉一步步推着逆流走上台阶,她的大脑开始隐隐作痛,前进的阻力却开始逐渐变小。 皇帝只说了这一句就喘了口气,似乎力不从心。 临玉:“所以呢?” “我应该把霍格叫过来,亲自告诉他……该怎么下手才能保证目标没有生还的可能,哈哈……格薇尔、格薇尔!好端端做一枚棋子不好吗?王室的地位、荣华、权力,你完全可以好好地享受,就算继承人不是你又怎么样?” 临玉心情很好地纠正他:“那不一样的。” “说到继承人,我其实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把剩下的军权全部交给了兰思特?” 皇帝的强制调回命令因为被拦截没发到军部去,但就算发过去,估计也不会有多少军团回来。 一是因为战事走不开,想走,敌人就在身后追。 二是因为军权。 临玉看着便宜父亲。 “这是你做过最莽撞的决定,你很相信兰思特,为什么?”她有些好奇,直接在皇帝心口扎刀,“他的野心比你更大,手段也更狠——” “兰思特可以为王室带来更多,我只后悔没能完全掌控他。”皇帝打断她,语气复杂,“所以他最适合。” “所以他被抓了。”临玉慢悠悠补充。 皇帝的表情一瞬间很精彩。 “说起来,紫晶矿石这种东西不是需要精神强度高的人才能挖吗?” 她想了想,“等到联邦成立,我打算把王室私库的那些紫晶矿石全部开放,当然……那些肯定是不够的,你和兰思特,你们就去荒星挖矿石怎么样?” 在萨维尔,精神冲刷是被明令禁止的。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些被发配去荒星的高精神力人群,死了太浪费,为了让他们好好干活,精神力冲刷就是最好的手段。 两位神眷者的后裔,可比那些发配去荒星挖矿的普通高精神力人群有利用价值多了。 临玉得让他活着,然后一步步见证帝国的倒塌,新的制度会在帝国的残骸上建立,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在荒星上挖矿。 这是一场漫长的羞辱。 皇帝神情一变,勉力维持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他站起身怒斥她:“格薇尔,你不能把事情做这么绝!!!你也是王室的血统,你成为新的统治者后,难道就能保证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吗?!” “放心,从我开始,王室不会再留下后嗣了。”临玉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人都是会变的,所以新的制度绝对不能和现在一样,你说对吗?” 这句话昭示着什么不言而喻,皇帝闭了闭眼,负隅顽抗的精神力终于在此刻彻彻底底地败下阵来。 星历3699年,十二月六日,萨维尔主星两方势力的争斗毫无悬念地落下帷幕,教廷军大获全胜。 前萨维尔皇帝被处以精神冲刷的刑罚,流放荒星,余生都要全萨维尔人挖矿。 诸多逃窜的贵族悉数落网,经查证,恪尽职守、未曾犯罪的清白贵族只有两位。 剩下的就和皇帝一样,接受精神冲刷的处刑,流放荒星,挖矿。 教廷军在王室的地宫内找到了失踪的孪生兄妹,希·温把两个孩子接到了身边,兄妹俩昏迷了很久,醒来时双双没了记忆。 从此王庭和贵族阶级不复存在,教廷祭司放弃权力,军队悉数回到边境抵御外敌,释律者离开边境。 星历3700年一月,新星域联邦正式建立。 临玉站在窗前看着天上夕阳的余晖。 这里不是教廷的范围,天上会升起对她来说已经久违的太阳。 她盯着红如火焰的云边出神,正在此时,波洛斯突然出现,感叹了一句:【我死的时候,夕阳也是这么漂亮。】 临玉没接这个话题。 “卡子,问你个问题。”她突然说,“其实我没有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对?” 他总感觉这里就是当初的世界,只是时间的跨度太大,已经过去了数千万年。 母星被第四星系浓烈的污染包裹,谁也进不去,她无法窥见母星事物和自己记忆中的异同,但随着发现的疑点越多,临玉越觉得自己的“穿越”就是无稽之谈。 【……】 波洛斯一阵沉默。 这次他没说自己不知道或不记得。 在经过不短纠结思考之后,他下定决心,郑重地肯定了临玉的猜测。 【是。】他说,【你只是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然后醒了过来而已。】 而她醒来之后,山海倾颓、物是人非。 第138章 与来源 虽然心中早已经猜到了答案,但当波洛斯以肯定的语气证明她猜测为真时,临玉的脑海中还是不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一丝荒诞。 ——原来真的是这样啊。 说是“穿越”,其实还是同一个世界。 数千万年前横亘在人类脖颈的异种威胁变成了如今的宇宙污染威胁,世界还是这么一塌糊涂的差劲。 她扯了扯嘴角,又问:“所以我没死?” 【严格来说,你确实没了生命体征。】 波洛斯通过监测面板看见她糟糕的心情,斟酌着用词回答,【但是你的意识奇迹般被保存了下来,直到被003捕获。】 “003到底是什么?” 它自称声望收集系统,没说她可以用声望可以做什么,没给出任务或惩罚。 从头到尾,收集到的声望都是给系统用。 临玉的应允就像一枚钥匙,负责打开存放声望的大门,给系统取用。 系统可以用声望增强能力,监听、探测、黑掉网络……甚至空间穿梭。 波洛斯完全没掩饰自己和系统之间的联系,他就像系统的另一面,一个鲜活的、真实存在的灵魂寄宿在系统内部的核心中。 答案是什么呢? 波洛斯说是失忆,如果失忆是真的,那现在又想起来多少呢? 【003啊……怎么说好呢。】清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苦恼,【硬要说的话,其实003是我的孩子。】 释律庭给临玉的那份资料简直堪称抹黑大全。波洛斯气得不行,但也多亏这些刺激,隔了几天,他想起来的东西逐渐多了。 比如他确实是织梦者,依照血缘,应该还是阿尔弗的祖先。 通篇胡编乱造的抹黑中,只有这条信息勉强维持了它本该具有的客观。 波洛斯记起很多东西。 【我有二十九个孩子。】他语出惊人。 【有些孩子精于计算,理智也永远占据思考的高地,但那看起来太像机器,我不满意。】 【他们本该被销毁的,拥有极高智慧的冷血生物如果流入星海,或许会发生难以遏制、无法承担的后果。 我的好朋友告诉我:那就再加上情感模块。】 临玉意识到了什么。 “你加了?” 【那只是一次尝试……所以我加了,结果出现的依旧是未完成品。】 【我试图找原因,找了很久,终于发现是因为情感模块的加入太突然了。】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涩然。 【孩子们已经习惯了听从命令,突然加入的情感模块就像是倒进水中的油,根本无法完美地融进个体生命的成长历程。那些都不是完美的作品,而003,是我最初的孩子们中唯一一个废案。】 他想创造出最完美的生命,又不希望生命成为一动不动的机器,所以对情感的斟酌极其小心。 或许这是织梦者刻在基因中的执着,波洛斯想找到最完美的方法,但均以失败告终。 【二十九个孩子中,只有一开始因为残缺而成为废案的003成为了最奇迹的那个。】 【其余的孩子,我全都封存进了特定的蛋壳中,然后把他们丢在了星海的最边缘,一片开始死去的星星们中间。】 他希望那些残次又不能流入星海的孩子们和星星一起死去,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们会醒来。 临玉心中的猜测越发明晰:“所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醒来吗?你那些孩子……是释律庭的最初代吗?” 【……是。】 【解锁蛋壳的钥匙……我交给了我的好朋友。】 临玉懂了。 “你被背刺了。” 【是的。】他终于绷不住,【我被背刺了。】 【我承认我当初是有点不清醒,就爱搞什么探寻真理的实验,还像疯了一样地想要创造出完美的生命……你能想象二十九个孩子对自己叫爸爸的场景吗?】 临玉没法想象。 她感觉那不像一个家庭,更像是一个必须尽心尽力的幼儿园。 【我原先像着情感模块这东西或许可以在后天环境的影响和原本的理性融合的更融洽,所以尝试着进行一些正常人类生活中的亲子活动……育儿,你懂?】 波洛斯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糟糕的回忆,育儿过程不堪入眼,比让他完成一百个实验还要累,而且极其考验心态,【总而言之,我老实了。】 临玉:“……我以为那是你通过实验创造出来的产物……不是,那些孩子真是生出来的啊?” 还管你叫爸爸呢。 波洛斯悲愤道:【其实也算是我生的……我拿自己的基因放在培养皿里养出来的,用植物的话来说……应该和有丝分裂差不多。】 “等等你再等等……你不是织梦者吗?释律者的净化天赋你没有。” 有丝分裂之后还基因变异了? 织梦者的天赋是编织幻觉,经由法厄弥斯的坦白,临玉勉强知道织梦者更为稀少的天赋“预知”。 但“预知”出现的情况少到不可思议,可以暂且忽略不计。 如果波洛斯提取自己的基因创造释律者,那释律者应该是脱胎于织梦者的种族,怎么会拥有独一份的“净化”天赋呢? 【坦白说,我也不清楚。】 波洛斯答,【也许是我死之后,那个背刺我的混蛋做了些什么。】 他做实验的过程中遇见的唯一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因为他们志趣相投、智慧和能力不相上下,波洛斯遇见他没多久,就把他视为知己,视为母星常说高山流水中唯一的子期,视为死了以后都能分享墓地的超级好朋友。 一想到这里,波洛斯又开始心酸。 他当初空有脑子,全拿来思考研究该怎么做了。 临玉喝了一口水,为这个被朋友背刺的倒霉蛋做总结:“你死了,你朋友没好好保存初代释律者,你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不完美种族还是流向了星海,甚至已经成为星海不可或缺的存在。” “你的朋友不知道对你的孩子们做了什么,他们全部拥有了净化污染的能力,但你原先设置的并不完美的情感模块却没被抹去,所以释律者才有‘双向选择期’……其实就是到了情感模块运作的时候,对?” 因为没配平,果然出了大问题。 几乎没有例外地,释律者在“双向选择期”之后会进入悲剧收场的生命终结。 “我还有个问题……你怎么死的?” 依照波洛斯的说法,虽然他看在看起来正常,但当初也和法厄弥斯那种为了研究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没什么区别,所以应该也有很多声讨的声音才对。 ——织梦者难道都是一群天选科研疯子吗? 统共没见过几个,也就混血的阿尔弗还没表露出这方面的意向(也可能只是还没接触过科研)。 波洛斯、法厄弥斯、还有当初那几个为了研究,和法厄弥斯一起去瓜分前代织梦者的基因,但死在雅辛托斯刻意操控的污染灾害中的倒霉蛋们,都是科研疯子。 波洛斯陷入可疑的沉默,好像被说中了不愿回想的糟糕过去。 他闷闷地说:【意外。】 “意外?” 【实验过程中发生了意外,仪器炸了,星球都碎掉了。还好我当时在奥兰多09那片地方做实验,那就是个坟场,除了我也没别人。】 【就是我死的时机不巧,早知道就等那朵该死的花来看我的时候再爆炸了,连着他一起炸死。】 临玉:“……” 她失语了片刻,喃喃问:“你这意外的后果也太严重了。” 波洛斯说的东西她很多都没听过,比如,“那朵‘该死的花’又是什么?” 【背刺我的小人。】波洛斯咬牙切齿,【本体是一株植物,应该是和母星时代就存在的古老品种同出一脉的风信子。】 第139章 谈判 风信子? 在过往单调而枯燥的记忆中,临玉还真见过这样的植物。 说是植物也不准确,那株风信子已经发生了异变,成为了收容所难以杀死的异种,然后被临玉收容带回,又在某一天自己杀死了自己。 她的思绪短暂飘远,想起自己跟那株风信子说的鬼话。 【反正现在过去这么久了,释律庭的历史都有个几千年了?估计风信子也入土了,这么一想,我居然还能重新醒过来,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波洛斯想到这里,就情难自已地笑出了声,自己开心了好一阵子才停下。 话题就此结束,临玉没时间思考太多的东西,新星域联邦成立的第二个月,污染态势又一次加重。 “阁下,边境传来消息,第二星系已经完全沦陷了。整片星系沦为污染区,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势力开始向外求援,很多难民正朝着联邦的方向涌过来。” 原本第二星系背靠释律庭,应该是全星海最安全的地方,很多种族在那里定居生长,没想到眨眼之间,余下四个星系之中沦陷最快的反倒也是第二星系。 太快了。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很凉,从打开的窗外滴在了临玉的脸上。她眨眨眼,抬手抹去脸上的湿意,远方天空的乌云积地更深重,好像在酝酿着一场雷暴。 如果法厄弥斯给出的消息是真的。 临玉沉下视线,从口袋里拿出自己那张泛黄的相片,突然笑了一声。 污染瞬间加剧的蔓延速度好像某种信号,临玉在已经更名的联邦主星上开会、决策、下令,整整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军队压力陡然增加,联邦失守了二十四颗宜居星,这才勉强控制住了战线。 可坏消息还是一个接着一个。 污染、污染、又是污染。 “阁下,有新发现!!” 观测人员突然激动大喊,似乎看见了什么可不思议的希望,神情惊喜如天降大礼:“就在刚刚,系统接收到了来自失守宜居星的信号!!!” 上面传回了一段影像,遮天蔽日的星兽群身上带着或强或弱的污染,原本的面貌都因为污染变得可怖,影像的录制有些不稳,透过镜头,一只原本应该覆盖着雪白皮毛的星兽出现在画面中心。 它的皮毛已经被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黑色血迹,那是被污染侵袭的样子,拍摄的人手抖得厉害,急促的呼吸从画面中传来。 或许是想到必须要把情况传回联邦主星,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拍摄者还是抖如糠筛地把摄像头的距离拉远,随着拍摄者步伐的拉长,画面逐渐从一只星兽蔓延到一群,密密麻麻的一眼望不到边际。 但是—— “那些星兽,只是把我们围起来了!!” 拍摄者的声音通过视频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没有攻击……只是困住,但是我们内部尝试往外走的星舰却被撞击坠落了……” 就像是……就像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不许任何人走出去。 视频播放完毕,技术人员转头看向临玉,语调很低:“就是这样……阁下,要派救援过去吗?” 那可是二十四颗宜居星。 被困的居民数量不小,但原本应该丧失理智的受污染星兽突然一动不动……这件事本身就值得警惕。 目前为止,星海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至少在技术人员长达二十二年的义务教育时间里,他根本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那么庞大的星兽群,如果是受到控制的……他的心中刚刚浮现出这个念头,脊椎处瞬间就爬上了一层彻骨的寒意。 不敢深想的他只能看着临玉,等待她的进一步指示。 现场气氛沉郁,十几双眼睛看着站在操控台前的人,临玉的脸上并未展露太多的表情,她只是看着开始重复播放第二遍的视频画面,幽蓝色的眼中划过思索。 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喊她:“……阁下?” “我明白……先不要去,等我回来。” 技术人员一愣:“啊、啊?您要去哪里?” “谈判。” 留下这句简短的话,临玉转身,衣角随着动作在空中变换了方向,被拖曳着往门外移动。 她说谈判。 和谁谈判?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在无言中安静下来。 但奇异的是,所有人心中的隐忧却在悄无声息中消弭地一干二净。 最近天气不好,主星来到了潮湿的雨季。 联邦首脑的办公大楼用的是前身帝国的皇家图书馆,把内部陈设稍微改动一下,作为临时办公地点已经足够。 雨水如细丝般落下,主星的天气控制系统因为核心损毁被迫罢工,风裹着雨丝吹进房内,无端让人紧绷的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 本来依照原先说好的计划,阿尔弗在新星域联邦建立的时候就该辞去职位离开,但现在形势严峻,哪里都不安全,再加上原定的继任者兰思特现在没了,他的原计划就只好一拖再拖。 于是临玉把余下的事情全都交给了阿尔弗暂代,被选上的议员们监督。 交代了一下该交代的,临玉踏上了飞船。 站在阿尔弗肩膀上的小章鱼喊住她:【你要自己一个人去吗?】 它慢腾腾挪了两步,然后八个触手一起蓄力,蹭一下跳上了临玉的肩膀。 小章鱼期期艾艾:【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临玉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难得眼神柔和,说出的话却让小章鱼吓了一大跳,“我不一定回得来,要是谈判破裂,或许会死哦。” 现场倏忽安静。 阿尔弗问她:“你认真的?所以那些受到污染的星兽背后真的有人操控……是谁?” “雅辛托斯。”临玉说。 阿尔弗和小章鱼对雅辛托斯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七军边境的新式污染调查中。 ——他们只知道这位是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主和派的代表,植物学教授,研究成果常人难及,结果一眨眼,这人居然就是临玉此行去谈判的人? 【不是等等……这不对,雅辛托斯?!!】小章鱼瞬间睁大了它的豆豆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临玉看,【真的假的,雅辛托斯?!是我知道的那个雅辛托斯吗?】 “对。” 【……啊?!!!】 临玉踏上飞船离开了。 她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雅辛托斯显然认识自己,或许他们早在母星时期就有交集,但临玉根本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脑海中已经逐渐模糊的人影过了一遍又一遍,她翻遍了记忆中所有研究员的名字和长相,甚至就连收容员也没放过,可别说“雅辛托斯”,她就连一个听起来像外国人的名字都记不起来。 所以…… 系统猜测:【是仇家?】 临玉语气肯定:“绝对是仇家。” 乱世之中除了异种收容研究所这种致力于找出治愈方法的组织,还有不少认为“人类都要完蛋了,救你麻痹起来嗨”的组织。 有些组织会利用强大的异种去杀害更多的人,为自己获取更多的资源,而临玉身为头部收容员,偶尔会因为异种的归属问题与那样的组织结下梁子。 能活到现在还能记她这么多年,甚至现在用的身体都变了,她还是能被认出来……雅辛托斯到底是有恨她。 第140章 记忆的断层 第一星系,释律庭。 雅辛托斯没待在第三星系。 他坐在释律庭内部的最高层,那是一个被玻璃环绕的植物园,鲜活的生命们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四周,有几米长的草叶,膝盖高的花丛,以及很多或是名贵或是美丽的植物。 和释律庭冷冰冰的氛围截然不同,这里温暖地就像是一个被精心打理的摇篮。 庭长目不斜视,头发花白的老人乘坐电梯来到这里,沿着中间的小路往前走,过了几分钟,小路走到了尽头,那里被留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的背后是足有五米高的落地书柜。 书柜里满满当当,一眼看去全是植物学的相关书籍。 这个花房看起来就像是谁的工作室。 桌上有一盏复古的台灯,庭长在博物馆中见过这玩意,只要按下台灯明显的按钮,内置的老式灯泡就会散发出不甚明亮的黄色灯光,点亮的时间久了,台灯甚至会开始发烫。 庭长有些出神地想,大人的爱好还真是特别。 “你在看什么?” 正在此时,他的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不咸不淡的问话。 庭长一惊,连忙收回了视线,神情恭敬地转身回答:“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大人的植物园很好看,一时间太入迷。” 对面没说话,于是庭长大着胆子悄悄看了他一眼。 雅辛托斯这几天都没穿白大褂。 他穿着修身的衬衫马甲,黑色的长款风衣敞开,衣摆垂落在膝盖往下一点的小腿位置上。 柔顺的长发被蓝色丝带扎成低马尾,透过玻璃的阳光照射在清瘦冷淡的脸上,翠绿的眼睛宛如莹润的翡翠。 ……怎么说呢。 庭长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还以为白大褂是雅辛托斯的半永久衣装呢。 从庭长遇见雅辛托斯,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八十年了。 彼时庭长还是年轻又有野心的普通人,好不容易通过考核进入释律庭成为后方人员,他不甘心,想要找找晋升的途径,而后机缘巧合遇见雅辛托斯。 雅辛托斯给了他晋升的路,现在他已经在庭长的位置上即将退休,人都从野心勃勃的青年变成身心俱疲的老人,而面前的人一点没变。 庭长心想,雅辛托斯的脸和他的白大褂一样一成不变。 ……不对。 现在不一样。 雅辛托斯路过神游天外的庭长,径直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不多时,安及·端着一壶茶走进来,摆在雅辛托斯的桌子上。 茶水的雾气氤氲,模糊了老人窥探的视线,雅辛托斯从身后的书柜上随手拿出一本《讨好女性的一百种方式》…… ——等等,雅辛托斯怎么会看这种书? 庭长感觉自己一定是老花太严重,看错了。 雅辛托斯翻了一遍,最后确认上面写的全是无用的狗屁,他重重把书合上,沉闷的响声传来,庭长心里一惊,摒弃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终于组织好语言。 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大人……路西斯阁下许久没有消息,我该怎么给出解释?” 雅辛托斯心情不错,闻言指了指旁边的安及:“双向选择期疯了,被安及给处刑了,这个解释可以吗?” “……那尸体?” “这还要问我?”雅辛托斯很是诧异,“就说已经埋进奥兰多09的坟场了啊。” 庭长神色纠结了一瞬。 雅辛托斯:“还有事?” 庭长:“……关于星网上那份被公布出来的高级净化物‘余烬’的制作方法,您知道吗?” 兜兜转转一个大圈子,雅辛托斯终于知道他真正要问的是什么了。 原本心情很好的他冷下眉眼,但语气笃定:“放心,那不会影响到释律庭的地位。” “上面说需要一个释律者三分之二的力量对?” “……对。” “不全。” “您说什么?” “我说……”雅辛托斯看着他,而后嗤笑一声,“方法不全,波洛斯那家伙想不起来全部材料,他甚至连释律者怎么拥有的净化之力都不可能记得。” 庭长眼皮一跳,总感觉刚刚好像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名字。 或许真的是老了,他的大脑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锤给狠狠砸成了稀巴烂,不然怎么会在雅辛托斯口中得知那个作古千年之久的释律庭初代时期的名字? 波洛斯在庭内还是个名气不小的名人。 “冒昧问一句,雅辛托斯大人,您的意思是……那位最初的莱德现在还活着?” “不知道。” 青年垂下翠绿的眼睛,盯着袅袅升起的茶上雾,语气淡地心惊,“至少在看见那个被第五星系教廷公布的‘余烬’制作方法之前,我都以为他死透了。” “啧……当初星球都炸了,他居然还能留口气。” 庭长:“……” 庭长感觉自己听到的东西有点太超过了。 努力忽视这些消息带来的异样,庭长勉强稳住心神,硬着头皮最后确认一遍:“所以‘余烬’确认无法复制,对吗?” “释律者三分之二的力量、材质等级达a以上的帕德默矿石,织梦者的血液……还有我的力量。” 雅辛托斯细数着制作完整“余烬”需要的材料,“严格来说,这东西还是我和波洛斯共同研究的成果。” 只是波洛斯忘记了。 哪怕想起来,他的记忆也会出现断层,导致前后搭不上。 中间的部分,雅辛托斯全拿走了。 庭长悄悄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事不关己的安及,心中顿时佩服起她的服从性。 像安及阁下这样的才是雅辛托斯大人最满意的作品……简直稳定地可怕。 雅辛托斯撑着脑袋,掀起眼皮又看了庭长一眼:“没问题了?” 被这么一提醒,庭长突然意识到自己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他连忙收拾直起身体准备离开,即将踏进电梯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冷静刻板的女声:“等等。” 头发花白的老人脚步刹在原地,“安及阁下?” “从后天开始,召回所有的释律者,‘净化’工作就此停止。” ——什么?! “可现在的形势严峻,如果停下净化工作,很快星海诸多防线就会溃败!!”庭长顿时提高了音量,“这未免太过火了!安及阁下,这不可能!” 安及静静地注视他。 在那双金色眼睛古井无波的视线中,庭长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他慢慢停下,好像意识到什么,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是……雅辛托斯大人的意思?” 安及点点头。 “阁下……能不能劝劝大人,要是释律庭真的停下了净化工作,星海会变成什么样子?您想到未来可能出现的那副场面,难道不会觉得悲伤吗?” 老人还想争取一下,末了补充:“抱歉,我并不是指责您的意思……” “没关系。”安及摇头,依旧面无表情,“我不会觉得悲伤。” “……” 庭长过了很久,终于低声说:“抱歉,我不想成为罪人。” “没关系。”安及又说,“这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并非问询,这只是通知。” 如果庭长不愿意发布召回释律者的命令,那么雅辛托斯会使用替代方案。 后天。 庭长绝望地想,那后天不就大家一起完蛋了? 怀揣着这种糟糕的心情,头发花白的老人一整晚没合眼。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雅辛托斯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直到第二天,第一星系迎来了一位访客。 说是访客也不尽然,那人下了飞船,面色很冷,看着倒像是来算账的。 临玉:“我要见雅辛托斯。” 接待员甚至觉得很莫名其妙,他有些困惑地看过去:“如果您是想找那位第三星系教授的话,你来错地方了。” 这句回答还没过多久,安及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进来,站在临玉的面前,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接待员。 她对着临玉点了点头:“请跟我来。” 接待员:啊??? 接待员:不是,雅辛托斯还真在我们这啊?! 但没人会回答接待员的问题,时间紧迫,临玉跟着上了安及上了电梯,接待员目送她们离开,直到看见她们踏上了还以为被废弃掉了的电梯。 接待员从来没见到那边的电梯运行过。 “……总感觉有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了。” 他喃喃自语,这一年半载不一定来一位访客的释律庭因为现在的污染现状来了来了不少人,有人想咨询净化的进度,有人想来这里寻求庇护,有人斥责释律庭效率低下……接待员忙到脚不沾地。 他只是感叹了一句,而后收回目光,开始忙自己手头的工作。 电梯一路上行。 电梯的一面是透明的,可以透过这里看见外面的天空。释律庭建在一颗死去的星星上,这里距离奥兰多09不算太远,星球表面原本是一片没有活力的灰色土地。 一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繁星。 但来到这里的人和属于这里的人都没有欣赏繁星的雅兴。 电梯终于到了顶层,门开了,入眼是一片漂亮的植物园。 绿色于生机遍布在这里,仿佛整颗星球的活力都被囊括于此。 雅辛托斯站在小路尽头的书桌前对她微笑:“好久不见。” 临玉完全不想和他寒暄:“你想要什么?” 雅辛托斯的笑容不变,对目的绝口不提,只是问她:“要不要坐下来歇一歇?我新泡的茶,你不喜欢这里我还准备了饮料。” “不用,说正事,你想要什么?”临玉有些嘲弄,“你把二十四颗宜居星围起来,不就是威胁我吗?” 此话一出,雅辛托斯的笑容终于还是淡了下来。 “溯洄。”他声音很轻,“你真的相信法厄弥斯的话吗?安及去第五星系的时候,难道没和你说不要相信她口中吐出的半个字吗?” “她谎话连篇,我只是一个在植物学上还算厉害的研究员,怎么可能会操控的了污染?” 临玉依旧:“你想要什么?” 于是雅辛托斯彻底不笑了。 他看着临玉,半晌才说:“为什么非得在乎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我没什么想要的,我只是觉得无聊,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他后退两步回到座位上,“时间真的太久了,久到我把世界上所有可以信仰的神明不重样地信仰了一遍……溯洄,神明真没用啊。” 他突然萎靡起来,神情有些恹恹,眼神去紧盯着临玉,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于是临玉换了个问题:“你是谁?” 你是谁。 千目藤把自己伪装成植物躲在旁边的盆栽中偷看,一听见这个问题,心里顿时以咯噔,连雅辛托斯的脸色都不敢看,直接原地装死。 但雅辛托斯的脸色堪称平静。 第141章 新世界 雅辛托斯得承认,虽然早就对临玉的反应有所预料,但刚刚听见临玉的话,他的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升起糟糕的愤怒。 “我已经说过了呀。”他微笑,“我叫雅辛托斯,这个名字还是你取的。” 临玉:“是吗。” 是陈述句。 除非是时间长久听到的次数多,否则临玉从来都不会记住对她来说不重要的名字。 她已经意识到雅辛托斯的来历和自己一样,虽然不明白到底对方是怎么看破自己身份的,可这家伙操控污染的同时还掌控释律庭,好一场自导自演的星际闹剧。 至少肯定不是个正常人。 “收容所没你这号人物。”临玉语气笃定,“你这种科研能力,放在收容所里不至于籍籍无名。” 千目藤心说,那当然是因为老大不是人。 雅辛托斯沉默一下。 他转身打开书桌下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一本书。 书籍已经很老了,它的封面泛着黄,整本书都被封存在一个特殊盒子里保存着。 盒子是半透明的,临玉隐约间看见上面浮夸的色彩的和图案,以及母星时代的花体字写着硕大的两个字——《圣经》。 临玉:“……” 临玉神情微妙:“你不会想说这是我送的?我可不信教,全收容所也不信,就为了给风信子灌输——” 她突然顿住,意识到什么,神情中第一次出现了匪夷所思的空白。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挖出来狠狠地丢进了深海里完完全全地进水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离谱的猜测。 紧接着,一旁盆栽里的千目藤把自己的眼睛全部闭上,小心翼翼地挪动到临玉的脚边,身处一缕细小的藤蔓尖尖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特别小声地说:【其实我也没死。】 临玉条件反射地砍断了一截藤蔓,绿色的汁液胡乱迸溅到地上,临玉后知后觉地低下头。 千目藤又怂怂地把自己蠕回去了。 临玉盯着那一截蠕动的藤蔓向了半天,终于从记忆里巴拉出一个家伙来。 异种。 很多只眼睛。 对,她想起来了,这是收容途中罕见遇到的精神系异种,临玉亲自杀的。 没死? 下手轻了。 于是她的眼神缓慢从千目藤的身上移到雅辛托斯的脸上。 雅辛托斯微笑:“溯洄总该记得它。” “记得。”她拉长了音调,盯着那双逐渐再次浮现出笑意的眼睛,“所以,原来你也是异种啊……风信子?” “是的哦。” 他们的见面不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般轻松快乐,在身份终于被道破的时候,临玉甚至更加警惕。 收容员和异种。 开玩笑,这可是敌人。 甚至还是活了这么些年,不知道成长到什么程度的异种。 临玉记得风信子。 那株风信子乍看平平无奇,但却是实打实需要被最高警戒的收容物,没有之一。 因为它的危险性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自然增加,它吸收周围一切,无论什么,然后飞速成长。它很危险,于是收容所在异种被成功收容后依旧派了临玉去看管这个麻烦。 天杀的,地球都完蛋了,风信子居然没死。 别人临玉不好说,但风信子绝对恨她。 还有脚边那株被她杀过一次的千目藤也是。 精神海中,波洛斯突然醒来,“咦”了一声,【有点眼熟啊……总感觉我见过他。他是风信子?等等……风信子、风信子……难道——】 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就听见雅辛托斯开口对他、不,是对临玉说话:“你还记得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新世界更好,新世界我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新世界是什么呢? 在收容员临溯洄每天不间断的广播与洗脑下,风信子坚定不移地认为新世界就像她说的那样,要死去才能来到。 如果死亡意味着更好的新生,意味他会来到一个自己最想要的世界,那么他当然义无反顾。 “你到底想说什么?”临玉扯扯嘴角,那些鬼话她自己都不信。 “然后我就在想,到底什么才是新世界呢?”雅辛托斯神神叨叨地陷入自己的思绪里,话语中带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渴望。 “我想再见你一面,想以一个正式的身份和你一起生活,想让你死而复生,想让你只看见我……这些也能实现吗?” 是醒来之后需要漫长等待才能步入的曙光,还是醒来的那一刻? 佳酿需要时间的沉淀,很多神明的主张里都有等待。那等待到底该等多久?时光一眼望不到头,雅辛托斯几乎怀疑自己被骗了,可他又不愿意相信那种可能。 “星海很大,有很多不同的种族,很早的时候,我遇见一个好骗的织梦者,他叫波洛斯。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试图研究‘污染’……换种说法或许你更熟悉,那是古地球那场异变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波洛斯顿时绷不住了:【果然是你!老子和你认识这么久还以为你就叫风信子!!】 ——连个名字都没告诉,合着他自以为是志趣相投的合拍挚友,人一开始就只打算把他当工具人!!! 但雅辛托斯完全听不见波洛斯的声音。 他只是沉在那场久远的记忆里。 “原本想让波洛斯为我编织梦境,后来听他说,织梦者中还有一些特殊的存在,他们的能力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可以看见未来的无数种可能性。” 那时候的宇宙污染还没有这么大的范围。 雅辛托斯从波洛斯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找了很久,终于见到了一位有着预知天赋的织梦者。 风信子吸收一切,雅辛托斯利用他,看见了无数个未来的分支。 然后他才发现——溯洄说的是真的。 【在新世界,你会见到你想见到的一切。】 新世界将在漫长不定的未来中到来,无数种可能性中,只有一种,他和临玉终于见了面。 “就是在这里。”他微笑着说,“你会来见我。” 未来这种东西太玄妙了。无数个细节会带来无数种可能,雅辛托斯费尽心机,尝试了很久才终于让事态的发展走上了这一步。 临玉出现了。 在这片星海,以完全不同的样子站在了这里。 精神力蓄势待发,临玉的手背在身后,握紧了目前最便携的量子科技枪支。 波洛斯蓄势待发:【放心,要是小溯洄你打不过异种,我还能直接接管003权限进行传送,快得很。】 临玉觉得雅辛托斯病得不轻。 她的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自己对那株风信子到底干了什么,而后确认——她的确没对风信子有什么好脸色。 她就是个领了收容所调令的苦逼打工人,在外收容异种的任务结束后还得回来绞尽脑汁地给风信子洗脑,就为了让风信子去死…… 果然,人不能试图理解异种的脑回路。 而口口声声前一秒还在和临玉说着“想见你一面”的雅辛托斯下一秒就说:“可新世界和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所以溯洄,你要不要再睡一觉呢?” 污染会杀死所有人,第二次。 新世界的走向他不满意,所以干脆让自己创造一个好了。 雅辛托斯依旧在微笑,紧接着,原本应该一丝污染都没有的释律庭最高层,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突然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强烈能量波动。 临玉的精神力即刻向他袭去,手上毫不犹豫地举起量子武器给了他一发,雅辛托斯也没躲,他不太容易死,异种的死亡需要刺破核心。 千目藤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脑袋似乎没转过弯来,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居然打了起来,但千目藤心中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帮着自己的老大一起把临溯洄这个可恶的女人给干掉。 然后被临玉眼也不眨地分成了好几段,蠕动都蠕动地艰难。 千目藤:“……” 死倒是没死,它默默把自己往旁边挪了挪。 污染四散开来,一切在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崩坏。 植物园原本一片盎然的绿色全部被灰蒙蒙的污染笼罩,异变迅速发生,这些被精心养育的植物遭不住如此重大的污染侵袭,一个没剩地全部枯萎死去。 一切的防护在如此强烈的异变面前都变成无力的挣扎,临玉的手被灼到,一瞬间焦黑的皮肉涌出血液,波洛斯在脑海里大喊:【要不还是传送?传送?!我拼一把,我们应该能回到第五星系!!!】 临玉摇头,低声说:“没用的。” 躲得了一时而已。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世界都糟糕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隐藏在黑色的异变中逐渐模糊的人影,精神力探测不了那片浓黑如实质的雾气,巨大的压力几乎让她以为自己身处异变的源头……虽然看起来也没差。 因为是头部收容员,所以很多人总是把无形的期许放在她的身上。 渴望临玉可以找到异种的老巢,然后解决异变的源头。 希望临玉可以为收容所寻来火种,扭转异变的局势,让一切恢复正常。 而她自己站在那里,只知道如果不杀掉异种,死的就是自己,她只是想活下去。 活下去之后,又开始对未来产生迷茫,一眼望不到头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变呢? 然后生活就改变了。 ——收容所的人全死了。 人类完蛋了,她的努力顿时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我死的时候,其实没有很多的不甘心,也不想再活了。”她很轻很轻地说出这句话,在喧嚣的异变中仿佛一片羽毛。 可雅辛托斯听见了。 隔着浓重的黑雾,他突然愣住,问:“为什么?” 临玉没回答,凭借这句话骤然用精神力锁定了他的位置,如离弦之箭般猛冲过去,只一个眨眼的瞬间,临玉用枪口指着他的心脏,快准狠地连开数枪。 炸开的弹药镶嵌在这具身体的内部,雅辛托斯顿时血流如注,他的身体微微后仰,脚边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却好像没事人似的,根本不在意这些伤口,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翡翠般的眼睛微微发亮。 “告诉我为什么,我就把核心的位置告诉你怎么样?”他轻描淡写给出一个近乎动人的条件。 临玉一言不发,又改变方向对着他的脑袋、脖子、四肢……所有或许藏着核心的地方连续开枪。 雅辛托斯咳嗽了两声,不受控制地靠在植物园的玻璃墙面,捂着最严重的一处伤口看向她:“这分明是很划算的交易啊,这么多枪……我都没反抗。” 没反抗? 临玉笑了。 她的身体慢慢沾上被放出的“异常”,刺痛的速度非常快地席卷了整个神经,然后是一阵悄无声息的麻痹感,她的皮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就连大脑也因为精神上的压力隐隐作痛。 收容员守则第十三条:未免受到蛊惑\/洗脑\/冲刷,不要对异种的话作出任何回应! 波洛斯一直在脑子里叫喊些什么,临玉无暇去听,只觉得有些烦躁,皱着眉头轻声:“闭嘴,好吵。” 脑海倏忽安静。 她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什么无法控制的状态里,浑身上下都沾着污染带来的腐烂和血腥,疼痛感却在逐渐离她远去。 她皱着眉对面前的异种补了一枪又一枪,手上的侵蚀加剧,握枪的手有些不稳当地颤抖,雅辛托斯身后的玻璃出现了裂痕。 “你在和谁说话?”雅辛托斯问。 砰。 喉咙又中了一枪。 等到枪中的能源用完了,临玉又面无表情地从折叠空间纽中拿出了便携式能源炮。 一切的恐惧来源于火力不足。 临玉突然想,星际真好啊,折叠空间纽这种东西都有,揣几个高端武器易如反掌。 ……全部轰碎掉,不管核心被藏在哪里,他都该死了。 【等等溯洄,要是没穿防护装置,你很容……】 ——轰!!! 高耸的释律庭一半部分全被炸成了烟花。 星历3700年初,不亚于第四星系中心程度的深重污染突然降临在释律庭,释律庭的召回命令还没有发出,就已经永远发不出去了。 这是普通释律者的净化之力都无法突围的深重污染。 没来及的逃离的人全部发生了异变,内部的释律者没出来,外面的也进不去。 而后顶层传来剧烈的爆炸,整个释律庭被毁了近乎二分之一。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收容员守则第一条,异种是永远是我们的敌人。第二条,收容员应该坚定不……01号,你在听吗?” 不算宽敞的会议室内没有窗户,明亮的白炽灯在天花板上偶尔闪烁,忽远忽近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一时之间,精神海传来倦怠的平静。 临玉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捂着快速跳动的心脏,一抬眼对上了上级的目光。 “部长,别叫她了,溯洄刚出了一个高危任务就被叫来开会,你还一定要每次开会都念一遍收容员守则作为开场……那可是五百多条!” 旁边一个轻快的女音响起,临玉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一个扎着短马尾的红发女人正在说话。 “……你看溯洄都没休息过,那异种可不好解决,听说所里还要活的,啧啧啧……某些人是不知道我们这群收容员有多累。” 顿了顿,红发女人对她眨眨眼睛,桌下的小臂轻轻撞了撞临玉的,然后扬声故意说道:“尤其是我们溯洄,年纪轻轻就是头部了,这工作量更是不得了。” 她一开口,旁边也有个男人跟着附和:“是啊部长,云芝说的没错,小玉都这么累了,还非得来被你叫来这里听什么收容员守则……这多难熬。” “奖赏的话溯洄也看不上,我看不如给点实际的……休假!给全体收容员休假半天……不,一天的嘉奖!” 宣读守则的中年男人笑了一声:“想得倒是美。” 红发女人乔云芝被逗笑了:“做梦都不敢梦大一点,一天哪够啊?要我说,就得给个一周!” “你这也不大?” 男人也笑,沉郁的氛围逐渐轻松不少,“还以为你要做多大的梦呢……结果单位都没上‘月’。” 乔云芝扶额:“唉,没办法,我也是不敢想太多。” “异种这种东西,我就怕自己松懈一天,收容所都没了。” 此话一出,会议室又沉默了下来。 临玉眨眨眼,脑子慢半拍地搞清楚了现状。 前方的部长干脆把手中的守则合上,然后重重地搁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行了,07号和12号,你们都安静一下。” 中年男人干脆直接讲了正事:“这次特意叫溯……咳,01号过来开会,是有一件事要交代。” 他环顾手下这些人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宣布道—— “原本存放在d区的异种d-148正式被确认为sss级,危险性不可同日而语。经过所里的考量,这只现更新编号为sss-02的异种将正式交给收容员01号记录观察。” 现场陡然安静。 “……光听见记录观察这几个字,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份轻松美差呢,哈哈。” 被部长唤作“12号”的男人干笑两声,“这真是……我们溯洄真够辛苦的。” “没办法啊。” 乔云芝叹气,“高级的异种遇见一个指不定我们都没了,那可是sss……所以还是得溯洄来。” 几人设想了sss级到底有多穷凶极恶,心中都不太好受,看向临玉的目光也隐隐含着担忧。 临玉的脸上尚且带着稚气。 她年轻气盛,带着满腔对异种的敌视,毫不犹豫的说:“我会解决。” “心是好的,但那很难。” 上级看向她,目露赞赏,“除了01号,其余小队尽量不要去见sss级异种。” “它接触到的事物越多,成长的速度就越快。” 所有人肃了表情,纷纷应道:“是!” 会议结束。 部长给了临玉一串钥匙,上面写着“五层201”。 “这是sss异种目前所处的收容室。”部长低声说完,抬手拍拍她的肩膀,“溯洄啊,千万保证自己的安全。如果实在杀不了……那就想办法让它自杀。” 临玉抬起眼,有些诧异:“异种还会自杀?” “其他的不好说,但sss-02被实验室那些大佬们细致研究过,说不定……真的可行。” 就是需要亿点点操作。 临玉接过钥匙,本想回到室内休息的脚步在电梯口拐了个弯,径直登上电梯去了收容室第五层。 异种的异变程度越强,也越难以对付。 有些异变已经让生命本身完全丧失了本貌 想象中穷凶极恶的怪物并没有出现。 临玉抬脚走去201室,那是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很空,朝向走廊的一面是单向透明的。 偌大的白色房间里,放着一盆两只手就能握住的植物,它开了一簇小小的、尖塔状的紫色小花。 ……临玉不太认识,还是看了一眼新到手的资料,不确定地又往里面看了几眼。 【sss-02,变种风信子。】 【异变危险程度:高危】 但是……这怎么看都是一盆平平无奇的盆栽啊? 异能没给出警示,临玉去旁边的空房间里换上防护服,戴着护目镜走进了关着风信子的房间。 透明的这面单向墙壁有十厘米厚度,门有些沉,推开费了些力气。 精神系异能时刻保持警惕,临玉蹲下来,隔着防护服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风信子正开着的紫色小花。 紫色小花嗒一声掉在地上了。 临玉:“……” 风信子一动不动。 临玉怀揣着微妙的心情转身离开了。 sss级别的异种……这么脆弱? 想到所里给的要求,想办法杀死这只异种吗?弄点毒药试试? 回来的时候,风信子复原了。 那朵花又被好端端地戴回了它脑袋的花丛中,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临玉伸出手扯了扯那朵花。 花的另一端有莫名的拉力,临玉再次扯开花的进程受到阻碍,但还算顺利。 她看见两片很小的、来不及逃跑于是只能僵在原地的嫩叶。 风信子的异变之处展露无遗。 临玉给它兜头浇了满满一瓶子的毒药。 这可是sss级,多余的怜悯心什么用都没有,还会降低收容员本该有的警惕,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一视同仁。 再可爱也得死。 第142章 异种 风信子没死,当然没死。 被标注为极度危险的异种不可能死在区区毒药的毒性下,更何况它本身就带着毒素。 临玉第二天去看的时候,风信子又恢复了原样。 部长和她说过,风信子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自然变强,也可以吸收几乎所有的东西……所见、所闻、所感……它都会吸收,并展现出一定程度的智慧。 这很可怕。 异种收容所至今没见过这种成长性极强的异种。 但好在所里的人科学家及时止损,现在还不至于让风信子成长到无法应对的阶段。 虽然被提升了危险等级,但单论风信子现在的攻击性,或许还没有一般的c级异种强。 而收容所现在要临玉做的,就是在风信子成长到真正可怕的阶段之前解决掉它。 监管、收容、处理。 临玉几乎只负责收容,其余的阶段都有专人负责执行。 四层和五层原本的监管者远远见到她,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问:“怎么样?” “不行。”临玉答,“看起来很脆弱,但和资料上的一样。” “还真是这样啊?”那人有些诧异,“那所里给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临玉想了想:“洗脑。” “……啊?” 风信子吸收一切。 它有个优点,就是对自己吸收的一切都会深信不疑,并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让它自杀”听起来很荒谬,但临玉去询问了一下地下研究室的那些科学家,心里模模糊糊意识到该怎么做了。 风信子会说话吗? 进行思想熏陶之前……总要确定一下它的智力现在成长到了什么水平。 临玉的精神终于支撑不住,高强度的任务、特殊的异种、一看就需要长时间负责的监管任务……放松的那一刻,疲惫接踵而来,瞬间如决堤的潮水般淹没了她。 睡了五个小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新任务,是精神系异种,强度不低。”来人匆匆忙忙给她塞了一套设备,“还有五分钟就得出发,食物路上吃,异种坐标稍后哦会发到手机上。” “溯洄,我们要快一点,19小队已经死了七个收容员了!!” 异种资料被前线的战友冒死收集,坐在前往目标地点的车上,临玉口里叼着压缩饼干,一边在颠簸的路段上看着手机上的异种资料。 旁边和她一起出任务的乔云芝总结说:“精神系异种,据说原本是一株盘在榕树上的藤蔓,异变程度很高,藤蔓上布满了眼睛,一旦和那些眼睛对视,人就会陷入疯狂!” 之前那七个收容员就是这么死的。 疯狂,然后自相残杀,死成了一滩滩的血肉,然后成为藤蔓的养料。 临玉的脑海模模糊糊感觉有些熟悉。 藤蔓,眼睛,养料…… “有名字吗?”她突然问。 乔云芝,“现在肯定还没有,所里不需要这东西,危险性太高了,不好带回去给科学家研究,所以我们得就地杀了它。” “不过……按照所里的取名风格,如果那东西被收容,大概率会叫‘千目藤’。主打一个直观。” 临玉心中的异样更多了。 “千目藤?”她缓慢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中突然产生了某种既视感,“有些耳熟。” 这句话很轻,没谁听清楚。 她有些不适地捂住脑袋,试图把那种很淡的异样晃出去。 乔云芝这下注意到了,她有些关切:“你怎么了?” 临玉摇摇头:“应该只是没睡好。” 杀死千目藤的过程还算顺利,临玉加入战场,精神力顺着异种的眼睛往里爬,战斗变成了精神力强度的比拼。 她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没那么轻松,可释放精神力、对撞、搅乱精神海,这一切的步骤丝滑轻快地不可思议,她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强大。 此行顺利。 周围的人为她鼓掌欢呼,一群战友把临玉围起来,让她成为被捧住的月亮,成为视线的焦点。 临玉的神情逐渐恍惚起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什么幻觉中,可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好啦好啦,没看见我们小溯洄都不好意思了吗?” 一头红发的乔云芝止住了越发不可控制的场面,然后拉着临玉回到车里,返程路上乔云芝拍拍她的肩膀爽朗的笑。 “我们溯洄这么厉害,等到异变被肃清,肯定会成为新世界的大英雄!” 【还好你没事,身上的伤严不严重?精神没事?该死的异种,迟早要全部死光!】 两道声音交杂着出现,都来自面前的乔云芝。 可内容截然不同。 临玉又开始捂住脑袋,精神海慢慢激荡起来,搅地她大脑都开始刺痛。 “云芝姐……”她扯了扯红发女人的袖子,“我好像听见了两个你在说话。” 此话一出,车内众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受到影响了?” “01号,除了幻觉,你的身体还出现了什么症状?!” “01号?01号!!” “赶紧联系所里!快问问有什么办法可以……” 临玉眨了眨眼睛。 “你是谁?” 她突然说。 车里的人倏忽安静。 临玉抬着脑袋,看向乔云芝,“有个东西在我脑袋里说话。” 乔云芝咽了口口水:“说……说什么了?” “它说……” 【你快……找……溯洄!我……易把你的……送……这里,快…………风信子……核心……哪里……】 临玉迷茫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猜测着意思。 “它好像在说,要我找到风信子的核心。” 众人面面相觑。 异种的死亡需要核心破碎才行。 虽然不排除很小一部分可能,有些异种的核心会在吸收了其他的能量后自我修复,但总体来说,这套杀死异种的逻辑是没问题的。 临玉被委任了一个长期任务,所有人都知道所里让她想办法杀死那株被提升为sss级危险程度的异变风信子。 所里的研究员找不到它的核心,用了几种方法试探了几个疑似核心的地方,都没能让它死去,甚至风信子还“吸收”了这些有形与无形的事物,慢慢变得更强大了。 乔云芝猜测:“或许……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因为太在乎这件事,在精神力的战斗中被千目藤无形地影响,于是脑子里就有了声音。 但临玉毕竟是精神系异能者,天赋强大、意志坚定,所以受到的干扰又不至于让她变成一个疯子。 这样一想,事情顿时合理了许多。 车内众人的心情奇异的平静了一些,等回到收容所,临玉还是被神色担忧的乔云芝推着来到了某个房间:“无论如何,还是先检查一下!” 检查结果出来,临玉很健康,精神问题也不大,休息休息就能恢复正常,就是身体休息不好,睡眠不充足,年仅十六岁已经被逼出了几根不明显的白发。 乔云芝有些心疼她,临玉倒是还好,面无表情地把白发给拔掉,然后丢进了垃圾桶。 她仰着脑袋看高出她半个头的红发女人:“现在就没有了。” 乔云芝:“这能是一回事吗!” “唉……算了算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乔云芝刚一开口,又见临玉摇头,“不行。” “还得例行做风信子的思想工作。” 其实就是“洗脑”。 但领导说我们是个正经组织,叫“洗脑”未免有些损害组织形象,所以换成了稳妥的“做思想工作”。 然后临玉拿着领导从资料库里好不容易翻出来的旧书,封皮硕大的中文“大藏经”三个字映入眼帘。 再翻开文职给的资料,上述第一条:【不行就换,宗教管够!】 广播佛经的效果非常震撼,风信子的房间此刻已经循环播放了很久……对临玉来说听起来像是念咒的经文。 风信子看起来蔫蔫的。 临玉把佛经当作背景音,一脚踏进去,张口就问:“你听不懂?” 风信子迟疑着晃晃叶子。 其实临玉也听不懂。 她试图用精神力沿着叶片接入风信子的精神海,看看这株异种的智能到底到了哪种地步。 风信子传来困惑的情绪。 临玉:它果然听不懂。 但风信子具有吸收一切的特性,所以临玉又问:“那你记住了吗?” 风信子传来肯定的情绪,与此同时,它那两片过分活泼的叶子上下晃了晃。 “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叶片又晃了晃。 临玉心里默默给这些流传甚广的宗教道了歉,然后沉默一阵,面不改色地依照资料上给的参考模板胡诌:“这意思是说,罪恶都该死,比如你。” 不管了,临玉最多就在收容所里接受了最基本的教育,再多的她也不会,宗教之类的东西更是一窍不通。 如果不是因为劳什子任务,她根本就不会在这里骗一盆植物。 风信子弯了弯叶片,做出一个有些滑稽的问号。 一个异种。 临玉心想,自己真是疯了,居然真的在用这种滑稽的方法试图让一个异种自己去死。 她突然失去了继续交流的兴趣,不抱希望地直接问它:“你的核心在哪里?” 风信子当然不会回答。 叶片慢悠悠地拢了回去,扯住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第143章 雅辛托斯 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临玉感觉时间跳跃地有点太快了,她只是回到了房间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一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五层201的收容室内,身体没了。 嗯对,身体没了。 临玉:“……” 等等,是中了谁的异能还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变成鬼了? 原本以为恢复正常的精神又开始出现问题,脑子里那个东西又开始说话,声音还变得清晰了不少。 【来不及解释了、这家伙就快察觉到不对劲了……你还是别沉浸式体验了,大不了我们每天都盯着他,看他把核心藏在了哪里!】 临玉默了一下:“你是谁?” 【波洛斯,我叫波洛斯。】 那个声音说,【污染还在继续蔓延,你从释律庭的大楼顶层摔下来,伤得不轻。我们必须加快进度,多余的事情之后再解释,总而言之,现在咱们最重要的就是彻底把雅辛托斯解决。】 纵然心中还有疑问,临玉莫名的第六感在告诉她:波洛斯说的没错。 她发现自己变成了无人在意的魂体,就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生命。 风信子就像一株真正的植物一样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过了一整天,耳边是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的洗脑真言,临玉有些烦躁,左看右看都没看出到底它能把核心藏在哪里。 再之后,第二天到来,临玉看见了“自己”来到这里。 “临玉”有些遗憾地隔着防护服观察异种,自顾自说了句:“死亡才是你的归宿,异种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就在这时,风信子突然有了动作。 它只是晃了晃叶子,然后自己扒拉了一朵花下来,趁着“临玉”走过来的时候伸着叶子捧着花递过去,看起来就像是在讨好她,为自己谋取更多的生存空间。 临玉冷酷评价:“过分聪明了。” 波洛斯也呵呵两声:【谄媚。】 “临玉”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紫色的小花。 然后当着面把花弄得稀烂,风信子一点事情没有。 “看起来不是核心啊。”她垂下眼。 收容员守则第七条:不要相信异种的讨好。 “临玉”每天就像工作一样来做“传销”,给风信子灌输三到五分钟的“死亡理论”,环绕的广播放了一遍又一遍,临玉感觉自己都要把那些东西给背下来了。 然后“自己”还每天照例碾碎风信子递过来的花,再像个坏蛋头子一样扬长而去。 在旁边的临玉和波洛斯就这样观察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也没见到风信子除了递花之外的任何动作。 “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临玉说。 【我也不明白。】波洛斯回,【这家伙现在装得一手好无辜啊。】 这么说着,有东西开始发生变化了。 十六岁的“临玉”整整一个月没再出现。 刚开始那几天,只要没人出现,风信子就像一株普通植物一样不动,只是它不会枯萎,掉落的小花能在第二天重新长出来,两片会动的嫩叶缩在那里,看着就像死了一样。 第九天的时候,当广播循环的经文放到第三遍,风信子终于有动作了。 风信子的叶片蜷缩了下,然后突然暴起揪掉了自己所有的花。 它秃了。 临玉&波洛斯:大开眼界jpg 波洛斯:【他这是在干嘛?】 临玉:“我猜它被移送收容室之前,跟着傅教授刷过短视频。” 【傅教授又是谁?】 “研究所的科学家,很喜欢动物,生前养过一只鹦鹉,变异了,啃掉了教授的左腿。” 波洛斯怜悯:【他一定伤透了心。】 临玉冷静:“不,他没有。他说这不是七神花露水的错,要怪就怪异变,所以他才决心加入研究所根除异变,拯救他的鹦鹉。” 傅教授爱七神花露水爱得深沉,时不时就会跟别人科普鹦鹉习性,给别人看他家鹦鹉,就像宝妈在朋友圈里疯狂晒娃一样。 但因为傅教授卓越的研究能力,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包容配合。 波洛斯又问:【为什么要给鹦鹉取名叫……呃,七神花露水?】 临玉深沉:“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是建立联系的第一步。” 有名字就有羁绊,有羁绊才能有更多可能。 波洛斯好像明白了。 【所以风信子吸收了有关鹦鹉的知识……这是在模仿?】 “大概。”临玉耸肩,“我也不明白异种的脑回路。” 风信子的花是否开放似乎取决于他的心情,心情不好的时候,新的花朵长不出来,整棵植物光秃秃地立在这里,简直把颓丧两个字写在了掉落的紫色小花上。 写满了,满到让一连不断播放的广播都卡了一下。 又过了两天。 几道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过来,下一层监管者的声音惊喜地传来:“收容员01号,你终于来了!” “sss-02发生了异常行为,我们没有过去的权限,希望你能……” 临玉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斥着烦躁、不耐与显而易见的冷漠。 “既然杀不了,为什么不驯化?它要养分就给养分,要知识就给知识,让收容所多一条狗不好吗?异种……哈,你们真觉得这种有求生本能的东西会自杀?” “01号,请你平静一点,面对异种需要保持最基本的……” “所以别来找我!” 气氛沉默了很久。 “临玉”终于缓了过来。 “抱歉……道理我都懂,刚刚的话只是一时失言。我会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她声音很低。 这些话波洛斯和临玉听见了。 所以风信子也听见了。 “临玉”换上防护服走进来,神情比上次出现冷漠了很多。 她的目光扫过一地的紫色小花。 幽深的黑色眼瞳慢慢转到风信子身上。 她有些沉默,神情不算太好,嘲弄的声音顿时响起:“真丑。” 于是风信子在眨眼之间让自己的长出新的花苞,紫色的小花重新开放。 “紫色真丑。”“临玉”恶劣补充,“我听说风信子的颜色有很多种,我喜欢蓝色,你能不能变个蓝色出来?” 波洛斯:【你还记得这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临玉沉默:“……乔云芝牺牲了,为了救我。” 她记得乔云芝说的话,她说临玉身负重任,人类的火种不该就此断绝,所以临玉不能就这样死在那里。 这是期许,也是负担。 * 乔云芝的死给临玉带来的刺激,不亚于在无法观测前路的漆黑海底行驶的潜艇遇上了海底断崖。 临玉几乎苛刻地压缩着自己的休息时间,接了很多高危的任务。她那时没想明白,执拗的认为自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只要异种新生的速度比不上她解决的速度,那么乔云芝想要的新世界一定会到来。 ——可什么才是新世界? 时间太漫长了。 长到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前路上,如困兽般拼上一切。 然后部长发来了紧急召回指令。 和部长见的第一面,中年男人沉声问:“你有多久没去过五层201收容室了?” 临玉的情绪不好。 “我只是觉得……”她直视部长的眼睛,“那种暂时没什么危险性的异种,根本不需要我来监管,我得去做更重要的——” “这是命令!!”部长说,“现在,立刻,马上去休息,睡一觉起来再去五层201继续你的工作。” 于是“临玉”来到了这里。 风信子是异种。 收容员守则再三强调的事项,她记得很清楚,也绝对不会犯。 异种的讨好不会让她动容一丝一毫,“临玉”默不作声地看着风信子,风信子听了许多话,模模糊糊能通过精神力联结说出不长的字句来。 它试探性地伸出一片叶子,点在了“临玉”的手上。 风信子:「你不开心。」 “临玉”没对这句话做出回应,而是问了它一个问题:“你有愿望吗?” 她身心俱疲,说出的话情绪很淡,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句随口一问的后面跟着条件:“我们互相为对方实现一个愿望,怎么样?” 她已经不想再和风信子进行无意义的对话与周旋,还有那自己知道根本不可能但也依旧要对风信子说的“新世界”。 风信子想了想:「我不想独自待在这里。」 “不行。”她说,“你是异种,异种都该死。我已经看过资料了,你杀了二十三个人,装可怜对我不管用。” 风信子的叶片蜷缩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的。」它说,「我只是需要养分。」 “没人关心你是不是故意的。”“临玉”垂着眼睛看它,“换一个。” 风信子:「那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做不到,换一个。” 「我想被种在地里,不想待在花盆里。」 “不行。” “临玉”看着它:“愿望要在我能办到的范围内,还不能违反规定。” 风信子:「……」 风信子绞尽脑汁:「那你帮我取名字。」 “你就叫风信子好了。” 「这不算。」 于是“临玉”从防护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一分钟后,她若无其事把手机放下,宣布了他的新名字,“雅辛托斯。” “到我了。”还没等到风信子对这个名字发表看法,临玉就说,“我希望你能去美好的‘新世界’。” 第144章 蓝色 “我希望你能去美好的‘新世界’。” 神情倦怠的收容员轻声细语,话语中带着深切的颓靡。 这个世界糟透了,她没办法从此刻的心情中走出来。 她对风信子说过很多遍——新世界很美好,新世界有你所希望的一切。 如果可以进入那样一个没有恶意和危险的“伊甸园”,那么死亡也只是微不足道的方式。 可这话说出去,就连临玉自己都不相信。 现在她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言,消耗殆尽的耐心和疲惫倦怠的心神已经开始慢慢侵蚀她整个人。 风信子晃晃叶子,不说话。 “临玉”掀起眼皮看它:“愿望都要力所能及,你能做到的,不是吗?” 风信子问:「可以换一个愿望吗?」 “不行。”“临玉”的态度很坚定,“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所以你也要实现我的。” 风信子有些为难地沉默。 “临玉”也不奢望自己随口一说的事情真能得到解决,她只是满腔说不明的情绪无从发泄,面对异种本该保持冷静,她勉力平复心情,可还是无法再回到以前的状态。 人都是会改变的。 残忍的现实摆在眼前,收容所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焦土和蔓延滋长的绝望,异种好像怎么也杀不完,还慢慢变得越来越强大。 出任务的时间越来越长,高危任务出现的频率也变快了。 “临玉”的休息时间从原本的七小时变成五小时,又在之后变成三小时,她太累了。 风信子:「死亡真的可以让我在新世界醒来吗?」 ……怎么可能。 它的身体会枯萎,它的意识会消散,它的生命能量会殆尽,它会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生命死后会去向哪里,谁也不知道。 “当然。” “临玉”勾起唇角,露出柔软又恶劣的微笑,对傻了唧的风信子说,“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风信子可以吸收他所接触到的一切信息。 这种匪夷所思的特性,有时候也可以成为被利用的工具。 在它还没成长出警惕心之前,临玉要做的,就是让它带着信任去死。 于是风信子很小幅度地晃了晃自己的叶片,「我相信你。」 旁观的波洛斯目瞪口呆。 这就成了? 于是“临玉”垂下眼,漆黑的眼瞳中照不进一丝光亮。 她静静的说:“那好,你现在就死。” 「现在不行。」它又晃了晃叶子,「在死之前,我还有事要做。而且……我的养分不足,我没力气。」 不要相信异种的话。 说是养分,无非还是要吃人。 “临玉”嗤笑一声,嘲讽自己:“我怎么会和异种谈论这些……真是脑子都不清醒了。” 没问它具体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年轻的收容员站起身,用令人心惊的冷漠表情看着它,开始自己的例行“思想工作”。 “听着,新世界很美好,异种都该去那里。”她的声音很淡,“你会在那里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背景音的广播正好在她说话之前播放完毕,间隔的空白里,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风信子蜷了蜷叶片。 “临玉”离开了,旁观的临玉和波洛斯还在。 “我有种预感。”她的脑袋开始重新泛起疼痛,“要找的东西应该快出现了。后续的事情……这是我的记忆,对?” 她冷静地评估自己现在的状态,并准确地猜到了眼前这些画面基于什么创设。 波洛斯:【……是。】 “也就是说,这下所想皆所得的人是我。”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但你最好不要……】 “我知道,正事要紧。”她晃了晃脑袋,“但如果这是我的记忆……再看一遍都不一定能找到核心。如果能看见的风信子的记忆就好了……” 过去的记忆会提醒临玉很多自以为忘记了的东西,比如她根本不记得“雅辛托斯”这个名字原来是自己取的,再比如原来那株苟活到星际时代的千目藤这么早就出现过。 波洛斯猜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这是记起来了……?】 ——梦境主体不该是陷入梦境最深的人吗?你这清醒的速度也太快了! 临玉:“……这不重要。” “卡子,梦境主体可以改变吗?”她问。 【换做一般的织梦者肯定不行,但我勉强能做到。】波洛斯有些得意,又突然惊恐,【等等,你要做什么?】 “那就好。等‘我’死后,把梦境主体换成雅辛托斯。” 临玉对地球的记忆直到死亡,她根本就不知道风信子到底怎么活下来,千目藤到底如何复活的。 【可是雅辛托斯的梦境很不稳定,随时有醒过来的风险……我就是因为对雅辛托斯织梦失败才决定把你作为主体构建梦境的……】 量子炮本就危险得很,临玉还一连发了那么多下,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她和雅辛托斯双双从高耸的释律庭最低高端摔下来,临玉伤势很重,即刻间陷入昏迷,波洛斯看系统面板,上面显示的心情居然是“平和”。 心情平稳,深度昏迷,天选梦境主体。 临玉说:“没关系,我想你现在再试一次是能成功的。” 时间的脚步走快了很多,那天之后,风信子每天都开始扯自己的花。 全部扯光,扯秃掉,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出新的。 然后再扯掉。 波洛斯迟疑着说:【他怎么了?】 临玉摇头:“不知道。” 时间过去了很久。 风信子这种颠颠的行为持续了一个周,一个月,一年,两年…… 几乎成为了就像人类每天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事。 “临玉”每天都来,默默看着风信子做完这些根本无意义的动作,然后词汇都不带改变地讲着自己已经逐渐麻木的“新世界宣言”。 这个时候,收容员的死亡率又增加了。 十九岁的收容员脸上的表情更冷漠了,话中所谓的“新世界”,只是众所周知的谎言而已。 风信子多次试图伸出叶片触碰她,都被利刃削断了。 “临玉”说:“在我执行任务期间,你又杀了两个监管者。” 因为死去的同僚变多,原本的规定就要做出修改。 临玉被派遣了很多任务,越来越忙、越来越腾不出空闲。 风信子成长的速度并不快,很偶尔的时候,风信子会闹出一些不大不小却足够警惕的动静,恰逢临玉不在,所里就会派其他监管者去查看情况。 死了两个。 监控显示地一清二楚,风信子的把自己的紫色小花递过去,做出类似讨好的动作,然后两个监管者鬼使神差接了过去,当场就死了。 和临玉日常碾碎的那些不太一样,那两个监管者接过去的花上似乎带着奇异的污染性,混着某种毒素迅速入侵了人类的身体。 被她点出事实,风信子蜷缩起叶片,开始装死。 临玉:“呵。” 趋利避害,异种本能。 风信子还在扯落自己身上的花,又锲而不舍地让花重新开出来,某天收容员“临玉”被任务叫走,风信子卯足了劲,只开了一朵花。 颜色有点特别。 波洛斯“咦”了一声,叫旁边的临玉本体来看:“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临玉:“哪有不同?” “颜色!颜色啊!”波洛斯提醒她,“你看旁边被他自己扯掉的,再看看这朵新开的独苗苗……你看,是不是不太一样?” 新开的独苗苗蔫了唧,好歹是开了,比那些紫色的小花颜色要特别一些……好像有点像很深的蓝色? 不太明显。 风信子停下了继续扯花的动作,过了一个月,它陆陆续续地把花开满,从不明显到明显,全是蓝色。 这样的明显变化本该被时刻监控这里的观测者注意,并立刻上报所里上级,然后负责sss-02风信子的收容员临溯洄就会立刻接到命令前来查看情况。 可太安静了。 一直没有人过来。 风信子等了很久。 魂体状态的临玉和波洛斯身处梦境,根本无法确切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梦境主体所想皆得,于是时间就像开了几千倍速度播放的视频般过去,期间风信子尝试自己出去,自己挪了一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悄悄挪了回去。 风信子开始更深度的自残。 它把自己扭成了麻花,然后慢腾腾地折断了自己。 波洛斯:【你说得对,人不能试图理解异种的脑回路。】 还是没人来。 于是风信子又自我复原了。 在这么长的时间中,唯有脑袋上循环播放的洗脑真言一刻不停。 风信子开满了蓝色的小花。 深深浅浅,把自己整成了漂亮的渐变色。 它不动了。 很久之后,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一下一下,很轻缓,每一步都仿佛拖曳着深沉的疲倦。 单向玻璃门上的锁终于传来了动静,一个人推门而入,是“临玉”。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低下头看着那株熟悉又陌生的风信子,半晌后知后觉:“……你怎变色了。” 风信子摇摇叶片。 嫩绿的叶片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然后轻轻地点在了她的指尖。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截断它靠近的收容员此刻只是低垂着眼睛,默不作声。 「是蓝色。」她听见风信子说。 收容员“临玉”没作声。 「现在可以了。我要去新世界了。」 风信子杀死了它自己。 他们只能看见这株植物开始缓慢枯萎,从上至下,逐渐变成了焦黄色的萎缩状。收容所里提供的仪器检测显示它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就连异变能量感应器都检测不到风信子的能量波动,所以它是真的死了……至少目前看着是这样。 直到他“杀死”他自己,旁观的临玉和波洛斯都没找到所谓的“核心”到底在哪里。 剩下的事情没必要再看了。 临玉突然说:“准备好切换主体。” 第145章 变化与核心 雅辛托斯在漫长的死寂中醒来。 曾经关押它的玻璃房间不知为什么被打开着门,他慢吞吞睁开眼睛,下意识想用叶片薅一薅自己枯萎的花,然后开出新的,一抬手…… 等等,手? 他恍惚着低头,才发现自己此刻的视线高到离谱。 有一具已经成为枯骨的尸体倒在脚边,雅辛托斯扶额,终于觉察出了一点不一样来。 他本来是去向“新世界”了。 因为顾及着一身漂亮的蓝色小花,所以没选择碎掉核心的自杀方法。 但现在的情况……他中途醒了。 脚下倒着的人穿着白大褂,好像是异种收容研究所里的研究员。 他的脑子被蛀空了,雅辛托斯稍微一感知,顿时意识到哪里不一样。 这是……寄生? 里面的东西是藤蔓吗? 被蛀空的脑子软得可怕,藤蔓的叶子戳破脑袋伸出来,雅辛托斯瞬间抓住了它,揪出来一看,居然是同类。 同类很恶心,长了很多眼睛。 雅辛托斯嫌恶:“什么东西。” 藤蔓被一股锐意截断,像条死蛇一样瘫在地上蠕动,似乎在哀哀求饶,说自己不敢了。 雅辛托斯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暂且留了它一命。 藤蔓说:「这个研究所的人都死光了,但听说有不少被关的异种……我想碰碰运气。」 吸收一两只同类它就更强辣! 可惜首战失利,惹到了不该惹的家伙。 脚边躺着的研究员死了很久,身体都臭了。 藤蔓又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尸体。」 它就想着去收容室一层层往下吞噬同类,就从被记录已经死得只剩下身体的风信子开始,由易到难。 结果没想到一下子就碰见了硬茬。 风信子的核心还在,藤蔓操控人的身体不熟练,这玻璃门太难开了,暴力破锁的瞬间他踉跄了两下,把自己给绊倒了。 就是这样一倒下。 事故发生了。 风信子接触到人类,“吸收一切”的本能在核心还未完全湮灭的情况下发挥了大作用,因为“吸收”是被动的,所以他因吸收了足量的“人类”而成为“人类”,也只是差了一个契机。 总而言之,寄居在这个研究员脑子里的藤蔓就一个晃眼的功夫,面前本该被它吸收的枯萎同类就散发出了可怖的气息,还变成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 人形。 妈耶人形! ——好端端的大佬你为什么喜欢装死啊啊啊啊啊! 藤蔓内心尖叫,就像有一千个小人在爬。 雅辛托斯迟疑着推开了门。 他走了出去。 荒凉的收容所里甚至长起了杂草。 蜘蛛网遍布走廊,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了。 他怔然着晃悠悠走下收容室的楼层,四楼、三楼、二楼、一楼…… 果然如藤蔓所言,这里变成了一处废墟。 雅辛托斯挪着还不太协调的脚步走了出去。 无人阻拦。 甚至无人在场。 “新……世界?” 睁开眼睛的瞬间,没看见任何他想看见的。 雅辛托斯又慢慢像幽魂似地晃回了收容室,他一间一间地推开门,似乎在找些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 直到三楼某扇门被推开的瞬间,桌面已经泛黄堆叠的纸张终于哗啦啦地掉下来,他随手捡起看了一眼,是成员信息。 翻了很久,他的动作终于停顿,目光凝固地盯着某一张纸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证件照。 上面写着—— 【异种收容研究所】 【收容员-01-临溯洄】 照片有些泛黄,历经的时间不短。 * 临溯洄。 * 风信子一卡一卡地、艰涩地喊她:“临溯洄……” 新世界和你说的不一样。 藤蔓芜湖一声:「这个世界跟我想要的一模一样!」 「人都死光了,太好了!」 下一瞬,绿色的汁液溅在墙边,藤蔓又变成几段艰难蠕动的死蛇,无声地颤颤发抖。 藤蔓:…… 雅辛托斯不再理它,抬脚跨了过去,又开始找着些什么。 藤蔓察觉到他没有吞噬自己的想法。 但自己像死蛇一样瘫在这里,或许会引来外面那些东西的觊觎。 所以藤蔓想了想,还是慢吞吞的跟上了雅辛托斯,在他身边做个缩小存在感的摆件东西寻求庇护。 雅辛托斯果然没管它。 不知道他在找些什么,藤蔓跟着他跑过了五层楼的所有房间,然后到了外面,以收容所为圆心找了一大圈。 雅辛托斯讷讷地坐在地上。 “……骗子。” 他轻声说。 藤蔓终于忍不住问:「那个,大佬,你到底在找什么?」 雅辛托斯没理它。 藤蔓自己慢吞吞地蠕回去,又说:「算了,我还是去吃几个人缓缓,那个冰川底下的女人就不错……」 藤蔓原本只是一截藤蔓,它是有本体的。 它的本体核心被一个女人弄碎,然后本体死了。 但身为分体的藤蔓却因为吸收了一点点那女人逸散的力量活下来了。 苟住了。 苟了好多年,现在它终于养出了自己的能量核心。 雅辛托斯没伤到它的核心,藤蔓吭哧吭哧地爬了二十公里的路来到冰川,然后哧溜一声滑了进去,费劲啦把里面的女人挖出来,正准备找个好地方美餐一顿。 一定很好吃。 藤蔓正准备从她的指尖侵蚀这具身体,结果一碰到指尖,一种强大的、源自同类的力量瞬间炸开,就在瞬间让藤蔓升起了逃跑的念头。 藤蔓:!!! 它就说!它就说这可是异能者尸体!要是死了那肯定是早就被强大的同类给瓜分了,哪里还轮得到它! 原来是已经被做好了标记…… 藤蔓自知自己干不过,又慢吞吞地蠕动着离开,打算返回去看看有什么别的食物。 与此同时,远在收容所外围搜寻的雅辛托斯突然怔住,看向了藤蔓离开的方向。 藤蔓蠕动的时间还没超过四十分钟,就被一只手捞起来抓住了。 那只手力气很大,把藤蔓的身体捏变形了不少。 它对上一双泛着冷意的翠绿色眼睛。 雅辛托斯:“人呢?” 藤蔓懵逼了:「啥?」 雅辛托斯:“临溯洄。” 「……那是谁?」 雅辛托斯沉默了片刻,从不知道哪里扒掉穿在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口袋里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 藤蔓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啊……」 它伸了伸翠绿色的藤蔓,指了指不远处的冰川,声音心虚地低了八个度,「里面有个洞,人躺在那里。」 本来拖出来想吃的,又怕惹到给那个异能者做了记号的更强大异种,藤蔓又悄悄给人放回去了。 雅辛托斯前往了冰川。 属于收容员临溯洄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她闭着眼,神情并不痛苦,眉眼比踏进收容室的样子柔和一些。 临玉死得很解脱。 雅辛托斯有些怔愣。 “临……溯洄。” 他伸手推了推“临玉”的身体。 “溯洄……” 地上的人当然不会给他回应。 “新世界”和你说的不一样。 长满眼睛的藤蔓狗狗祟祟地挪进来。 它完全弄不明白这种大佬到底怎么想的 ,可能更高级的异种脑子更灵光,情感也更充沛,不然为什么一直看着食物面无表情掉眼泪。 看着大佬哭完,藤蔓以为他要开始吃了。 然后雅辛托斯亲自划开了自己的胸腔,面无表情地扯了扯,从里面掏出一块混着血迹的蓝色晶体。 藤蔓看傻了都。 不是等等你……这就把自己的核心掏出来了?! ——核心!那可是核心啊!! 再之后,世界慢慢归于平静。 梦境主体的转换让雅辛托斯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眨眼的功夫,场景变换,星河映入眼帘。 * “风信子,风信子!我制作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东西!” 一道轻快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雅辛托斯转过头去,目光从星空上移回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短白发青年神情狂热地举着手上的小机械冲他走来。 小机械身形流畅,是漂亮圆滑的球形,银白色的线条在灯光下相当显眼。 雅辛托斯:“波洛斯,这是什么?” 短白发青年:“实验专用机械001!这一代还不完美,我打算在下一代加入情感模块试试。” 雅辛托斯不感兴趣地随口说:“……这样啊。” “接下来的课题,我想试试捕获意识……星海还没人研究这东西,你说要是意识真的能成功转移……” 雅辛托斯怔住。 * “——停。” 临玉突然说,“后面的事情没必要再看,我已经知道‘核心’在哪里了。” 波洛斯:【可是我们根本没看见雅辛托斯把“核心”放哪了啊……只看见他把“核心”挖出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临玉嗯了一声:“没关系,已经够了。” 第146章 蓝宝石与“太阳” 临玉有一条项链。 虽然这条项链上刻着“溯洄”两个字,但她从没想过这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最初的最初,当弗拉基米尔的家族管家把那条项链摆在身为皇女的她面前时,她看着那两个字,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和这条项链扯上联系。 因为“溯洄”取自“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这是一句母星流传已久的经典诗句,单看不加上姓氏的“溯洄”二字,她只会有种微妙巧合的联想,但绝对不会真的认为这条项链的原主就是自己。 答案也很简单。 收容员的生活不需要华而不实的东西。 昂贵又漂亮的物件在每天夹缝求存的生活中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而异变降临地球之前,她的家庭也只是最普通的千万家庭中的一户。 ——不愁吃穿,但也买不起昂贵的珠宝。 那条一看就华贵无比的蓝宝石项链上,出现“溯洄”两个字,或许是巧合。 虽然后来在边境第七军的那天晚上,雅辛托斯坦白了一部分有关项链的事情,临玉也只是因为这两个字是后来拿到项链的雅辛托斯认出她的身份,从而给出的警示。 那是一块不具备能量波动的、流光溢彩的晶蓝色宝石。 闪闪发光的宝石有着好看的形状,被镶嵌在华贵项链的金属线条中,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都没有。 临玉以为那是一块普通的宝石,那是一条过分好看的普通项链。 她杀过很多异种,“核心”不具备能量波动,不识货的年轻收容员经常把异种核心认成灰扑扑的石头,那些灰色的晶体,偶尔也能凭借过于安全稳定的外表逃过一劫。 临玉没想到,雅辛托斯的“核心”居然是如此彰显存在感的蓝色,居然不被他带在身上,居然已经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让波洛斯先一步把自己从梦境中唤醒,然后说:“定点跃迁,去第五星系联邦主星。” 【明白!】 一瞬间天旋地转,临玉骤然出现在主星暂理事务的大楼前,门口的保镖被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是敌人袭击,一看见临玉的脸,刚摸到枪的手又放下了。 “阁……” 临玉瞬间没了踪迹。 她飞速进入大楼,波洛斯提供熟悉的生命能量方位,她随手逮住一个人,是希·温。 “当初收缴的帝国王室藏品都被放在哪里?”语气急促。 似乎没想到她的问题,希·温愣了一下才回答:“在主星历史博物馆仓库,因为数量太多,还没来得及设置好摆放的位置,您要找那个做……” 临玉消失在了眼前。 来到存放藏品的主星历史博物馆,临玉略过一群神色惊诧的人,快速问到仓库的位置,又一阵风似地消失不见了。 “阁下、阁下……这些藏品还没……” 她打开门,看见了那条项链。 都不需要找,因为太璀璨,本身又是古物,所以这件精美华贵的项链被摆放在最中央的位置,即便还没展出,它就已经牢牢地占据了所有王室藏品中最中心的位置。 临玉走了过去,打开了玻璃罩子。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着项链的蓝宝石。 很漂亮。 她从不否认这条项链的美丽。 宝石的背后,被镶嵌着她那几乎不再使用的名字。 「溯洄」。 空间钮里的东西用掉不少,临玉掏了掏,里面只剩下她来到萨维尔-3768时自制的曲面金属小刀。 很锋利。 宝石出乎意料地脆弱,改变颜色似乎让这颗原本应该灰扑扑的核心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这、这……” 身后姗姗来迟的博物馆工作人员看着碎掉的宝石,心都在滴血。 随着宝石的破碎,漂亮的蓝色逐渐变回了灰色,它不再具备美丽的价值。 临玉后知后觉,找补了一句:“这颗宝石会吸引污染。” 只此一句,身后探头探脑听动静的人瞬间白了脸色。 临玉随即微笑:“恰好,蓝宝石在整片星海中并不少见,找到一块品相好的并不困难,修复过后,项链还是一般无二,不是吗?” 她给在场人找了个交代,于是大家的脸色纷纷转好,而说完这些话,临玉最后看了一眼碎掉的灰色核心,把它们全部收起来之后就离开了。 新星域联邦的首脑声望点管够。 波洛斯再度跃迁,临玉回到了释律庭的废墟中。 她走了几步,波洛斯提醒着逐渐微弱的生命能量的方位,临玉朝着那里走过去。 雅辛托斯似乎有些诧异她会回到这里,轻轻地笑了。 他弯起唇角,那双如翡翠般光华流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声道:“溯洄。” 不会再有“新世界”了。 波洛斯:【他果然是傻了,明明现在应该已经足够他知道“新世界”就是个谎言了?】 临玉刚刚才清理干净那些破碎的核心。 破碎的废墟满眼都是灰色,和即将逝去的生命一个样。 “能问你个问题吗?” 在雅辛托斯将死之际,临玉终于还是把那个萦绕心头许久的疑惑问出了口,“你喜欢我?” 雅辛托斯垂眼:“喜欢。” “哦,那请你为了我去死。” “……溯洄不和我一起死吗?” “你做梦。”临玉有些嫌弃,“我又不是有病。” 这是第二次,比“希望你去向美好的新世界”更加直白。 核心都已经碎掉了,碎成渣渣,灰蒙蒙的破碎晶体被放在地上。 雅辛托斯闭上了眼。 波洛斯啧啧:【你说他到底图什么。】 “其实我也很费解。” 临玉想了想,“我对于异种来说,应该是‘食物’?异种不会爱上异能者,就像人类不会爱上一盘肉沫茄子……当然,‘食欲’除外。” 雅辛托斯死后,被精神烙印关了很久的智能小机器人新域二号,从被动打开的折叠空间纽里爬了出来。 新域二号很小一只,一点一点挪到废墟的缝隙里小心地看她。 机器人看了眼自己刚死的新鲜热乎的主人,小心翼翼地依照程序给临玉打了个招呼。 “太阳小姐,晚上好。”它说。 * 波洛斯无端想—— 难道这是身为植物的风信子独特的比喻吗? 原来不是食物。 是“太阳”。 * * 星舰着陆的喧嚣呼啸而至。 机械一步进入遭受污染的“禁区”,机械背后的人们如临大敌,结果只看见一具倒在那里的尸体。 尸体不算完好,身上有着或大或小的弹孔若干,以及被量子炮狠狠碾过一遍的痕迹。 有人透过摄像头认出了这个人,是第三星系主和派的研究员雅辛托斯。 似乎没想到让污染蔓延、背后操控释律庭的居然会是他,在场众人都陷入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默中。 新域二号小机器人待在他身边,用机械臂捧着自己不大的机械脑袋闷闷地爬上雅辛托斯的眉眼。 它闷闷地和雅辛托斯说:“‘新世界’即将到来了,没有你的‘新世界’。” 新域系列机器人名字的由来,雅辛托斯从未掩饰过。 但,到底什么才是新世界? 是数千万年进入的星际世界,联邦建立的世界,没有污染的世界,还是……可以再次遇见那位冷漠的饲主,“临溯洄”存在的世界? 临玉告诉他,来到“新世界”,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他成为最顶级的研究员,他利用实验失误杀掉波洛斯,成为释律庭幕后的实际操控者,他能牵动污染,他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但这些都不够。 星海太大了。 宇宙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所有的星星抬头仰望时都好像唾手可得,但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远。 顶层的爆炸让外部的释律者找到突围进去的时机,雅辛托斯死的那一瞬间,星海间迅速蔓延的污染活性突然降低,净化者的工作压力骤然减小,星海在半个月后慢慢缓过劲来。 就像一座足以毁灭一个城市的火山迅速喷发,热气腾腾的红色岩浆从火山口涌出来,带着不可抵挡之势摧毁了数个村庄后,突然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停下。 这是好事。 人们开始准备灾后重建的工作,但第一星系释律庭所在的星球是一颗死星,且释律庭之灾让人意识到第一星系也并不安全。 第三星系正常人就不会想着去。 第四星系更不可能。 于是刚刚在萨维尔帝国的废墟上建立起新国度的新星域联邦就成了第二星系原住民的首选。 临玉发现没有自己的联邦也能完美运行后,回去宣布了一下自己即将辞去联邦首脑位置的事情。 在一众哗然声中,民众投票决定下一任联邦领导者的竞选就此开始。 “宇宙污染”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怠惰期,处理起来的安全度高了很多。 临玉站在窗边,联邦主星的自然气候和原地球很相似,现在恰逢二月末尾,天气调节控制系统还没修好,窗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雪很薄,比教廷外那一成不变的厚重的雪要轻很多,一落下,就融进了早些时候被雨水润湿的地面。 回想来到星际发生的事情,临玉恍然发觉——原来时间还不超过两年吗? “临玉。”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希·温走过来,对身后躲着的两个小朋友温声开口:“来看姐姐。” 王室唯二的遗孤从年轻的少将身后探出个脑袋,毛茸茸的金色头发看起来手感很好。 兰诺,菲娜。 格薇尔的弟弟妹妹。 对两个孩子失忆的事情有所耳闻的临玉问道:“失忆能治疗吗?” “一般的可以,但他们……”希·温的笑容有些苦涩,“说是精神力受损,不可逆。” “我打算把他们送到教廷去,女神的紫晶琼枝接触的多了,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奇迹。祭司大人已经同意了,我正好带他们来看看你,然后就把他们送过去。” 临玉:“嗯。” 久违的003上线,数据生命乐颠颠道:【阿尔弗后继有人,好事啊好事,还一来来两个。】 菲娜小步子踱过去扯了扯临玉的袖子,脆生生问:“你知道我妈妈去哪里了吗?” 临玉一愣,下意识看向希·温。 希·温一摊手:“就是这样。” “她去了一个‘新世界’。”她沉吟片刻,绞尽脑汁地想到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回答,“不过等加入教廷,你们就能有一个新‘爸爸’了。” “是谁?” 临玉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访的祭司。 “他。”她说,“阿尔弗祭司。” 当祭司的总要操劳一点。 ——所以从头开始多养两个孩子也很合理? 阿尔弗扬起温和的微笑:“欢迎你们。” 看见阿尔弗祭司,临玉想起一件事。 等希·温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后,临玉转身对阿尔弗说:“祭司大人,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吗?” 阿尔弗一顿:“怎么了?” “我有一位名叫波洛斯的朋友说要见你。” 波洛斯的名字在释律庭众人心中堪称如雷贯耳,但是对于生在萨维尔,后续许多年还过着和与世隔绝差不多的苦日子的阿尔弗来说,这就是个实打实的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说知道自己的来历,阿尔弗有些怀疑,但出于对临玉的信任,最终还是决定见波洛斯一面。 他以为自己应该在贵宾室等待贵客。 没想到,临玉转身说了一句“等我一下”,然后从折叠空间里面拿出了一个……嗯?外观为球形的小机械。 临玉解释说:“波洛斯出了点意外,肉体已经在实验事故中和星球一起被炸死了,但他的意识还在,现在只能以这个形态和你说话。” 阿尔弗:??? 很难形容自己听见临玉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时的心情。 她手中的球形机械亮起了灯,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v^) ”的表情。 波洛斯的声音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慈祥:“你已经出落成一个了不起的大人了。” 阿尔弗:“……” 临玉:“……” 这话怎么就听着这么奇怪呢。 好在波洛斯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对劲,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后改了口:“我意思是,祭司大人真是亭亭玉立……” 阿尔弗再度:“……” 临玉:“你真觉得用‘亭亭玉立’合适吗?” 波洛斯是个实打实的理科生,脑子里被各种数据和实验项目占满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可以和后辈对话的机会,他一时结巴,有点词穷,口里的词汇就瞎蹦跶。 总算是捋顺了舌头,波洛斯说:“其实,我是你祖宗。” 这是简单直白没任何毛病的大实话。 阿尔弗第三次沉默。 最终,祭司转头对上临玉的方向,语带怀疑地问:“这人到底是谁?” 临玉:“从血缘上来讲,他的确是你的祖宗。嗯,织梦者。” 饶是镇定如祭司,也一瞬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玩笑。 可临玉不像是开玩笑。 一阵沉默中,阿尔弗半晌出声:“……真的?” 临玉指了指窝在水杯里暗戳戳观察的小章鱼。 “这是精神体。” 波洛斯:“织梦者的精神体相当于其半身,你血统不太纯,但精神体依旧能够给你助力。” 确实如此。 波洛斯:“还有一点,你的眼睛是灰色的,对?” 此话一出,临玉也好奇地看过去。 认识祭司多久,阿尔弗就装瞎装了多久,反正她从来没见过这人完整的长相。 阿尔弗沉默一瞬。 “……对。” 他说。 小章鱼举起触手:【我有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阿尔弗会在萨维尔星系出生?】 以法厄弥斯为例,历史上有记载的织梦者全是投身科研的疯子,织梦者绝大多数都只在第三星系出现和生活。 这个波洛斯就不知道原因了。 他只是根据同属性的能量波动猜测出阿尔弗的种族,可有关祭司的来历,波洛斯这个作古多年的老祖宗要是知道就有鬼了。 但没关系。 阿尔弗自己查到了前因。 他是被上一任祭司收养的。 小章鱼和临玉初遇在zy-591,那是一颗被整星迁移入第三星系的星球,原来处在第五星系的边缘,且隶属于萨维尔帝国。 后来因十三年前宫变发生,皇帝用包括这颗星球在内的一系列条件换取慕容枳的帮助,这才稳固了地位。 这颗星球是小章鱼的故乡。 自然也是阿尔弗的故乡。 zy系列星球,一查就能知道,它正是当初法厄弥斯的诸多罪证中,偶然被提及的“前代织梦者死亡之地”。 而上一任祭司收养阿尔弗,也是因为当初偶然路过,碰见一个被遗弃荒野的孩子,这才带了回去。 一切已经很明了了。 不管前一任祭司到底是真心想要权利,还是因为早就看破了皇帝的本质,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在当初做了一件好事。 阿尔弗的心情有些复杂,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后,即便内心再怎么震撼,他也必须接受事实。 只是一旦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他看向小章鱼,内心就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原来不是精神分裂出现的意外。 精神体只被有相关天赋的人看见,庆幸的是他被前任祭司收养,萨维尔人全有精神力,因而他也没暴露过他的特别。 因为血脉不纯净,在以前的时间里,他一直没和自己的“精神体”见过面,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精神体。 后来……小章鱼是怎么出现的呢? 也是在十三年前。 宫变结束之后。 年仅十五岁的阿尔弗亲自向皇帝投诚,以自由和听话换取了安全,然后继任祭司之位。 外人赞颂皇帝贤明圣德,本该被一起判处死刑的叛党学生居然被放过一马,可只有阿尔弗知道,他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回教廷路上的队伍里,百分之八十都是皇帝派去监视他的人。 也是在回去的路上,表面风光、年仅十五的祭司阿尔弗神经紧绷,还恰好救了一个孩子,也就是兰思特。 想到了这里,阿尔弗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所以,兰思特现在这样……的确是和我有关?!” 他豁然抬起头,想起去牢狱里最后见兰思特一面时,那个孩子用狂热而诚挚的语气说自己自梦中蒙受女神恩惠,明明只是个梦,却能让他被影响至深。 阿尔弗想到那个可能,缎带裹覆的睫羽微微颤抖,“织梦者大概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织梦’?” 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但波洛斯还是答了:“精神体出现的时候,织梦者会无意识地织一次梦。唔……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商场买食物店员会给你先试吃。” 先体验织梦的感觉,然后才能更好地掌握天赋。 阿尔弗神情有些恍惚,喃喃:“……原来是这样。” 女神死了很多年,世界上怎么可能还会有女神的存在。 ——兰思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狂信徒,确实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但如果不成为狂信徒,那么兰思特就只是皇帝安插在教廷的卧底,他会在关键时刻变成致命的威胁。 女神提倡包容、大爱,赞颂一切高贵的、优秀的品质。 祭司却私心想:如果一定要在狂信徒和背叛者之间做选择,如果阿尔弗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也能熟练“织梦”天赋,即便成为狂信徒的兰思特会落入糟糕的下场,他也还是会选择前者。 兰思特被关在牢狱,通过刻意为之的安排得知了帝权的消失,教廷原本握住的一半军权也被主动交出的事实之后,整个人好像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某种希望,精神萎靡了很久很久。 直到雅辛托斯死亡,临玉回来,见证了新法律对他进行的审判。 荒星挖矿。 临玉说到做到。 这件事结束之后,临玉的工作立刻多了起来。 下一任的选举还没出结果,现在她还需要继续处理联邦的相关事务。 临玉做了很多,越发觉得自己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系统003说:【事情结束后,宿主真的可以用现在的资产买下一颗偏远的星球,过上与世无争的快乐生活了。】 临玉嗯了一声,心中却还有依旧没能解开疑惑的事情。 把手中安置灾民的文件往旁边一搁,临玉问:“系统,既然你是卡子创造出来的科技,那声望值又是什么?你为什么能寄宿在我的精神海里?你是怎么带我跃迁的?” “以及……”她顿了顿,“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在茫茫宇宙中精准捕获了我的意识?真的就那么凑巧吗?” 身为创造者的波洛斯被导入进那个机械中,正暂时性地跟着阿尔弗熟悉天赋技能。 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一人一系统。 第146章 蓝宝石与“太阳” 临玉有一条项链。 虽然这条项链上刻着“溯洄”两个字,但她从没想过这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最初的最初,当弗拉基米尔的家族管家把那条项链摆在身为皇女的她面前时,她看着那两个字,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和这条项链扯上联系。 因为“溯洄”取自“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这是一句母星流传已久的经典诗句,单看不加上姓氏的“溯洄”二字,她只会有种微妙巧合的联想,但绝对不会真的认为这条项链的原主就是自己。 答案也很简单。 收容员的生活不需要华而不实的东西。 昂贵又漂亮的物件在每天夹缝求存的生活中完全没有存在的意义,而异变降临地球之前,她的家庭也只是最普通的千万家庭中的一户。 ——不愁吃穿,但也买不起昂贵的珠宝。 那条一看就华贵无比的蓝宝石项链上,出现“溯洄”两个字,或许是巧合。 虽然后来在边境第七军的那天晚上,雅辛托斯坦白了一部分有关项链的事情,临玉也只是因为这两个字是后来拿到项链的雅辛托斯认出她的身份,从而给出的警示。 那是一块不具备能量波动的、流光溢彩的晶蓝色宝石。 闪闪发光的宝石有着好看的形状,被镶嵌在华贵项链的金属线条中,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都没有。 临玉以为那是一块普通的宝石,那是一条过分好看的普通项链。 她杀过很多异种,“核心”不具备能量波动,不识货的年轻收容员经常把异种核心认成灰扑扑的石头,那些灰色的晶体,偶尔也能凭借过于安全稳定的外表逃过一劫。 临玉没想到,雅辛托斯的“核心”居然是如此彰显存在感的蓝色,居然不被他带在身上,居然已经送到了她的手上。 她让波洛斯先一步把自己从梦境中唤醒,然后说:“定点跃迁,去第五星系联邦主星。” 【明白!】 一瞬间天旋地转,临玉骤然出现在主星暂理事务的大楼前,门口的保镖被吓了一大跳。 还以为是敌人袭击,一看见临玉的脸,刚摸到枪的手又放下了。 “阁……” 临玉瞬间没了踪迹。 她飞速进入大楼,波洛斯提供熟悉的生命能量方位,她随手逮住一个人,是希·温。 “当初收缴的帝国王室藏品都被放在哪里?”语气急促。 似乎没想到她的问题,希·温愣了一下才回答:“在主星历史博物馆仓库,因为数量太多,还没来得及设置好摆放的位置,您要找那个做……” 临玉消失在了眼前。 来到存放藏品的主星历史博物馆,临玉略过一群神色惊诧的人,快速问到仓库的位置,又一阵风似地消失不见了。 “阁下、阁下……这些藏品还没……” 她打开门,看见了那条项链。 都不需要找,因为太璀璨,本身又是古物,所以这件精美华贵的项链被摆放在最中央的位置,即便还没展出,它就已经牢牢地占据了所有王室藏品中最中心的位置。 临玉走了过去,打开了玻璃罩子。 她抬起手,指尖触碰着项链的蓝宝石。 很漂亮。 她从不否认这条项链的美丽。 宝石的背后,被镶嵌着她那几乎不再使用的名字。 「溯洄」。 空间钮里的东西用掉不少,临玉掏了掏,里面只剩下她来到萨维尔-3768时自制的曲面金属小刀。 很锋利。 宝石出乎意料地脆弱,改变颜色似乎让这颗原本应该灰扑扑的核心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这、这……” 身后姗姗来迟的博物馆工作人员看着碎掉的宝石,心都在滴血。 随着宝石的破碎,漂亮的蓝色逐渐变回了灰色,它不再具备美丽的价值。 临玉后知后觉,找补了一句:“这颗宝石会吸引污染。” 只此一句,身后探头探脑听动静的人瞬间白了脸色。 临玉随即微笑:“恰好,蓝宝石在整片星海中并不少见,找到一块品相好的并不困难,修复过后,项链还是一般无二,不是吗?” 她给在场人找了个交代,于是大家的脸色纷纷转好,而说完这些话,临玉最后看了一眼碎掉的灰色核心,把它们全部收起来之后就离开了。 新星域联邦的首脑声望点管够。 波洛斯再度跃迁,临玉回到了释律庭的废墟中。 她走了几步,波洛斯提醒着逐渐微弱的生命能量的方位,临玉朝着那里走过去。 雅辛托斯似乎有些诧异她会回到这里,轻轻地笑了。 他弯起唇角,那双如翡翠般光华流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声道:“溯洄。” 不会再有“新世界”了。 波洛斯:【他果然是傻了,明明现在应该已经足够他知道“新世界”就是个谎言了?】 临玉刚刚才清理干净那些破碎的核心。 破碎的废墟满眼都是灰色,和即将逝去的生命一个样。 “能问你个问题吗?” 在雅辛托斯将死之际,临玉终于还是把那个萦绕心头许久的疑惑问出了口,“你喜欢我?” 雅辛托斯垂眼:“喜欢。” “哦,那请你为了我去死。” “……溯洄不和我一起死吗?” “你做梦。”临玉有些嫌弃,“我又不是有病。” 这是第二次,比“希望你去向美好的新世界”更加直白。 核心都已经碎掉了,碎成渣渣,灰蒙蒙的破碎晶体被放在地上。 雅辛托斯闭上了眼。 波洛斯啧啧:【你说他到底图什么。】 “其实我也很费解。” 临玉想了想,“我对于异种来说,应该是‘食物’?异种不会爱上异能者,就像人类不会爱上一盘肉沫茄子……当然,‘食欲’除外。” 雅辛托斯死后,被精神烙印关了很久的智能小机器人新域二号,从被动打开的折叠空间纽里爬了出来。 新域二号很小一只,一点一点挪到废墟的缝隙里小心地看她。 机器人看了眼自己刚死的新鲜热乎的主人,小心翼翼地依照程序给临玉打了个招呼。 “太阳小姐,晚上好。”它说。 * 波洛斯无端想—— 难道这是身为植物的风信子独特的比喻吗? 原来不是食物。 是“太阳”。 * * 星舰着陆的喧嚣呼啸而至。 机械一步进入遭受污染的“禁区”,机械背后的人们如临大敌,结果只看见一具倒在那里的尸体。 尸体不算完好,身上有着或大或小的弹孔若干,以及被量子炮狠狠碾过一遍的痕迹。 有人透过摄像头认出了这个人,是第三星系主和派的研究员雅辛托斯。 似乎没想到让污染蔓延、背后操控释律庭的居然会是他,在场众人都陷入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沉默中。 新域二号小机器人待在他身边,用机械臂捧着自己不大的机械脑袋闷闷地爬上雅辛托斯的眉眼。 它闷闷地和雅辛托斯说:“‘新世界’即将到来了,没有你的‘新世界’。” 新域系列机器人名字的由来,雅辛托斯从未掩饰过。 但,到底什么才是新世界? 是数千万年进入的星际世界,联邦建立的世界,没有污染的世界,还是……可以再次遇见那位冷漠的饲主,“临溯洄”存在的世界? 临玉告诉他,来到“新世界”,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他成为最顶级的研究员,他利用实验失误杀掉波洛斯,成为释律庭幕后的实际操控者,他能牵动污染,他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但这些都不够。 星海太大了。 宇宙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膨胀,所有的星星抬头仰望时都好像唾手可得,但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远。 顶层的爆炸让外部的释律者找到突围进去的时机,雅辛托斯死的那一瞬间,星海间迅速蔓延的污染活性突然降低,净化者的工作压力骤然减小,星海在半个月后慢慢缓过劲来。 就像一座足以毁灭一个城市的火山迅速喷发,热气腾腾的红色岩浆从火山口涌出来,带着不可抵挡之势摧毁了数个村庄后,突然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停下。 这是好事。 人们开始准备灾后重建的工作,但第一星系释律庭所在的星球是一颗死星,且释律庭之灾让人意识到第一星系也并不安全。 第三星系正常人就不会想着去。 第四星系更不可能。 于是刚刚在萨维尔帝国的废墟上建立起新国度的新星域联邦就成了第二星系原住民的首选。 临玉发现没有自己的联邦也能完美运行后,回去宣布了一下自己即将辞去联邦首脑位置的事情。 在一众哗然声中,民众投票决定下一任联邦领导者的竞选就此开始。 “宇宙污染”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怠惰期,处理起来的安全度高了很多。 临玉站在窗边,联邦主星的自然气候和原地球很相似,现在恰逢二月末尾,天气调节控制系统还没修好,窗外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雪很薄,比教廷外那一成不变的厚重的雪要轻很多,一落下,就融进了早些时候被雨水润湿的地面。 回想来到星际发生的事情,临玉恍然发觉——原来时间还不超过两年吗? “临玉。”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希·温走过来,对身后躲着的两个小朋友温声开口:“来看姐姐。” 王室唯二的遗孤从年轻的少将身后探出个脑袋,毛茸茸的金色头发看起来手感很好。 兰诺,菲娜。 格薇尔的弟弟妹妹。 对两个孩子失忆的事情有所耳闻的临玉问道:“失忆能治疗吗?” “一般的可以,但他们……”希·温的笑容有些苦涩,“说是精神力受损,不可逆。” “我打算把他们送到教廷去,女神的紫晶琼枝接触的多了,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奇迹。祭司大人已经同意了,我正好带他们来看看你,然后就把他们送过去。” 临玉:“嗯。” 久违的003上线,数据生命乐颠颠道:【阿尔弗后继有人,好事啊好事,还一来来两个。】 菲娜小步子踱过去扯了扯临玉的袖子,脆生生问:“你知道我妈妈去哪里了吗?” 临玉一愣,下意识看向希·温。 希·温一摊手:“就是这样。” “她去了一个‘新世界’。”她沉吟片刻,绞尽脑汁地想到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回答,“不过等加入教廷,你们就能有一个新‘爸爸’了。” “是谁?” 临玉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访的祭司。 “他。”她说,“阿尔弗祭司。” 当祭司的总要操劳一点。 ——所以从头开始多养两个孩子也很合理? 阿尔弗扬起温和的微笑:“欢迎你们。” 看见阿尔弗祭司,临玉想起一件事。 等希·温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后,临玉转身对阿尔弗说:“祭司大人,你不是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吗?” 阿尔弗一顿:“怎么了?” “我有一位名叫波洛斯的朋友说要见你。” 波洛斯的名字在释律庭众人心中堪称如雷贯耳,但是对于生在萨维尔,后续许多年还过着和与世隔绝差不多的苦日子的阿尔弗来说,这就是个实打实的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说知道自己的来历,阿尔弗有些怀疑,但出于对临玉的信任,最终还是决定见波洛斯一面。 他以为自己应该在贵宾室等待贵客。 没想到,临玉转身说了一句“等我一下”,然后从折叠空间里面拿出了一个……嗯?外观为球形的小机械。 临玉解释说:“波洛斯出了点意外,肉体已经在实验事故中和星球一起被炸死了,但他的意识还在,现在只能以这个形态和你说话。” 阿尔弗:??? 很难形容自己听见临玉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时的心情。 她手中的球形机械亮起了灯,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v^) ”的表情。 波洛斯的声音透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慈祥:“你已经出落成一个了不起的大人了。” 阿尔弗:“……” 临玉:“……” 这话怎么就听着这么奇怪呢。 好在波洛斯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对劲,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两声后改了口:“我意思是,祭司大人真是亭亭玉立……” 阿尔弗再度:“……” 临玉:“你真觉得用‘亭亭玉立’合适吗?” 波洛斯是个实打实的理科生,脑子里被各种数据和实验项目占满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可以和后辈对话的机会,他一时结巴,有点词穷,口里的词汇就瞎蹦跶。 总算是捋顺了舌头,波洛斯说:“其实,我是你祖宗。” 这是简单直白没任何毛病的大实话。 阿尔弗第三次沉默。 最终,祭司转头对上临玉的方向,语带怀疑地问:“这人到底是谁?” 临玉:“从血缘上来讲,他的确是你的祖宗。嗯,织梦者。” 饶是镇定如祭司,也一瞬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玩笑。 可临玉不像是开玩笑。 一阵沉默中,阿尔弗半晌出声:“……真的?” 临玉指了指窝在水杯里暗戳戳观察的小章鱼。 “这是精神体。” 波洛斯:“织梦者的精神体相当于其半身,你血统不太纯,但精神体依旧能够给你助力。” 确实如此。 波洛斯:“还有一点,你的眼睛是灰色的,对?” 此话一出,临玉也好奇地看过去。 认识祭司多久,阿尔弗就装瞎装了多久,反正她从来没见过这人完整的长相。 阿尔弗沉默一瞬。 “……对。” 他说。 小章鱼举起触手:【我有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阿尔弗会在萨维尔星系出生?】 以法厄弥斯为例,历史上有记载的织梦者全是投身科研的疯子,织梦者绝大多数都只在第三星系出现和生活。 这个波洛斯就不知道原因了。 他只是根据同属性的能量波动猜测出阿尔弗的种族,可有关祭司的来历,波洛斯这个作古多年的老祖宗要是知道就有鬼了。 但没关系。 阿尔弗自己查到了前因。 他是被上一任祭司收养的。 小章鱼和临玉初遇在zy-591,那是一颗被整星迁移入第三星系的星球,原来处在第五星系的边缘,且隶属于萨维尔帝国。 后来因十三年前宫变发生,皇帝用包括这颗星球在内的一系列条件换取慕容枳的帮助,这才稳固了地位。 这颗星球是小章鱼的故乡。 自然也是阿尔弗的故乡。 zy系列星球,一查就能知道,它正是当初法厄弥斯的诸多罪证中,偶然被提及的“前代织梦者死亡之地”。 而上一任祭司收养阿尔弗,也是因为当初偶然路过,碰见一个被遗弃荒野的孩子,这才带了回去。 一切已经很明了了。 不管前一任祭司到底是真心想要权利,还是因为早就看破了皇帝的本质,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在当初做了一件好事。 阿尔弗的心情有些复杂,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后,即便内心再怎么震撼,他也必须接受事实。 只是一旦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他看向小章鱼,内心就有一种难言的感觉。 ……原来不是精神分裂出现的意外。 精神体只被有相关天赋的人看见,庆幸的是他被前任祭司收养,萨维尔人全有精神力,因而他也没暴露过他的特别。 因为血脉不纯净,在以前的时间里,他一直没和自己的“精神体”见过面,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精神体。 后来……小章鱼是怎么出现的呢? 也是在十三年前。 宫变结束之后。 年仅十五岁的阿尔弗亲自向皇帝投诚,以自由和听话换取了安全,然后继任祭司之位。 外人赞颂皇帝贤明圣德,本该被一起判处死刑的叛党学生居然被放过一马,可只有阿尔弗知道,他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回教廷路上的队伍里,百分之八十都是皇帝派去监视他的人。 也是在回去的路上,表面风光、年仅十五的祭司阿尔弗神经紧绷,还恰好救了一个孩子,也就是兰思特。 想到了这里,阿尔弗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所以,兰思特现在这样……的确是和我有关?!” 他豁然抬起头,想起去牢狱里最后见兰思特一面时,那个孩子用狂热而诚挚的语气说自己自梦中蒙受女神恩惠,明明只是个梦,却能让他被影响至深。 阿尔弗想到那个可能,缎带裹覆的睫羽微微颤抖,“织梦者大概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织梦’?” 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但波洛斯还是答了:“精神体出现的时候,织梦者会无意识地织一次梦。唔……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商场买食物店员会给你先试吃。” 先体验织梦的感觉,然后才能更好地掌握天赋。 阿尔弗神情有些恍惚,喃喃:“……原来是这样。” 女神死了很多年,世界上怎么可能还会有女神的存在。 ——兰思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狂信徒,确实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但如果不成为狂信徒,那么兰思特就只是皇帝安插在教廷的卧底,他会在关键时刻变成致命的威胁。 女神提倡包容、大爱,赞颂一切高贵的、优秀的品质。 祭司却私心想:如果一定要在狂信徒和背叛者之间做选择,如果阿尔弗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也能熟练“织梦”天赋,即便成为狂信徒的兰思特会落入糟糕的下场,他也还是会选择前者。 兰思特被关在牢狱,通过刻意为之的安排得知了帝权的消失,教廷原本握住的一半军权也被主动交出的事实之后,整个人好像已经失去了生活的某种希望,精神萎靡了很久很久。 直到雅辛托斯死亡,临玉回来,见证了新法律对他进行的审判。 荒星挖矿。 临玉说到做到。 这件事结束之后,临玉的工作立刻多了起来。 下一任的选举还没出结果,现在她还需要继续处理联邦的相关事务。 临玉做了很多,越发觉得自己不适应这样的生活。 系统003说:【事情结束后,宿主真的可以用现在的资产买下一颗偏远的星球,过上与世无争的快乐生活了。】 临玉嗯了一声,心中却还有依旧没能解开疑惑的事情。 把手中安置灾民的文件往旁边一搁,临玉问:“系统,既然你是卡子创造出来的科技,那声望值又是什么?你为什么能寄宿在我的精神海里?你是怎么带我跃迁的?” “以及……”她顿了顿,“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在茫茫宇宙中精准捕获了我的意识?真的就那么凑巧吗?” 身为创造者的波洛斯被导入进那个机械中,正暂时性地跟着阿尔弗熟悉天赋技能。 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一人一系统。 第147章 声望值 系统会的,只有定点或不定点的跃迁、记录、探测生命能量、以及消耗声望值加强某一部分的能力。 它好像从来都没能获得过除了“跃迁”之外的任何能力,即便一直消耗着声望值积分,获得强化的能力也只是暂时性的。 比如临玉曾经去探寻弗拉基米尔·苏尔诺的死亡时,她从后院的尺色园中穿行而过,系统消耗声望值来模糊监控与探测。 这份能力并不永久。 特定的声望值消耗殆尽后,想要再拥有这样强大的能力,就必须续更多的声望值。 最开始见面的那段时间,系统偶尔会给自己的没用做找补—— 穷、漂洋太久、没有宿主、快报废了。 以及所谓的“代码老化”。 临玉对“老化”这个词存疑了很久,直到她进入由法厄弥斯编织的梦境之前,在那场需要手动拼出机械的实操面试中,波洛斯才告诉她—— 放在人类的角度上作比,003擅长情感解析,是“文科生”。 它的计算能力并非没有,但那只是最普通的星海人的水准,完全达不到智能机械应有的标准。 所以在系统对那些零件只能快速进行穷举,在几个小时之后得出最中规中矩的答案。 波洛斯则不同。 他不仅一眼就看出了那堆零件可以拼成什么样的机械,甚至还额外指挥临玉输入代码,让它变得更富有创新。 为什么使用“声望值”之后系统的其余能力就能加强呢? 或者说……为什么系统可以使用“声望值”来强化它自己的能力? 依照一般的设定,那些由临玉攒来的“声望”,就该加强宿主本身的能力才对。 系统:【……】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敏锐,系统卡壳了一瞬。 “我都没介意声望给你使用,上次问你你就没回答,后来波洛斯一直顶号……时间过去这么久,你可别以为我忘记了。” 【……这个嘛,能不能不说……】 临玉强调道,“不说?那我去问波洛斯。” 【别!别别别……他不知道!】 “他是创造你的人,他能不知道?你在骗我。” 临玉作势起身,朝外走的脚步异常坚定,眼看着拐个弯就要去教廷。 【停——姐!宿主!临姐!我都说呜呜呜……你别去告诉他这件事qaq……】 它是被设置情感模块,拥有自主思考能力,并且在星海间流浪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智能ai、数据生命。 这样的存在,说数千年没有长进,临玉是一点都不相信。 哪怕是它的创造者波洛斯·卡卡·莱德站在系统003的面前,都不敢百分百打包票说自己还能完全了解系统。 系统和波洛斯同时存在于临玉精神海中时,波洛斯其实知道声望值的事情。 最后那两趟定点跃迁,都是波洛斯直接消耗声望值来达成目的的,可系统和波洛斯只能有一个上线,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和临玉聊了些什么。 系统还以为波洛斯并不知情。 系统扭扭捏捏,本该平淡无波的电子应带着点诡异的羞涩,终于说到了临玉问题的答案。 【波洛斯也是织梦者,你有没有好奇过……他的精神体?】 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中。 临玉:“……什么?” 【实际上,003确实只是个情感模块植入过多的失败残次品而已。】 系统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发出了和小章鱼蘑菇类似的软萌腔调。 【其实,“声望值”是被伪造的“养分”与“能量”。】 它顿了顿,【本体半死不活很多年,他的意识没散尽,我就会一直存在。】 机械003,只是用于储存织梦者波洛斯的意识体、及伪造成003本械的精神体的容器罢了。 【毕竟用人类的说法来讲,“死后重生”与“绑定系统”听起来更有热血少年漫的风格不是吗?】 【人类幻想作品中总有这样的描写,如果我安上“系统”的设定,你是不是也更能接受一些?】 但事实却是—— 临玉面无表情:“我没看过人类幻想作品。” 九年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小学呢,全人类都快没了,谁有空看那种东西啊。 显然没想到这一茬,系统,不,伪造成系统的精神体顿时愧怍难当:【抱歉。】 软萌甜蜜的嗓音让临玉恶寒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还是换回电子音,我有点听不太习惯。” 【……好哦。】 沙沙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一阵令人牙酸的电流声过后,系统的声音恢复到了临玉熟悉的样子。 【但我也不是有意隐瞒,记忆这一块,也是随着本体记忆苏醒,我才慢慢想起来更多的。】系统认真道。 * 那么问题来了。 临玉其实很好奇,波洛斯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体就是他以为的“003”这件事。 ……或许是知道的。 但系统自己不知道波洛斯知道。 在最开始,它自己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编织拙劣的谎言就累得够呛。 【就像蘑菇和阿尔弗的关系一样,本体被炸死的时候,我把及时从雅辛托斯手底下抢救下来的本体意识塞进了当时放在手边的废弃机械003的内壳里。】 【003是残次品,他已经死掉的孩子,本体就连能源板都给它扣掉了……机械被植入情感模块之后,如何发展全凭借自然与命运的抉择。】 【他大概是以为,现在的003变得这么智能,完全是因为自然演化的时间足够长,我成为了完全具有独立思考和性格的智能ai,是就连他自己也完全无法设想运行轨迹的存在 。】 至于被扣掉的能源板? 和临玉很像,波洛斯不会记住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八成以为自己没扣掉。 临玉问:“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坦白自己的精神体身份?” 【我……我不敢。】系统骤然软下了语气,小光团子难受又纠结地在精神海里横冲直撞。 片刻之后,系统终于还是爆发了。 数据生命愧怍难当,一种难言的心理让他至今不敢撕掉摇摇欲坠的马甲来面对自己的本体波洛斯。 要问为什么…… 【啊啊啊啊就是不敢!你根本不知道,当初波洛斯那家伙只想着那二十九个孩子,完全不关心我要去做什么,我就短暂地离家出走了一下下……】 它噫噫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顿时心虚的软下了一个度。 【谁知道一回来那家伙就跟着星球一起被炸死了!】 临玉:懂了。 虽然自知自己在爆炸面前无能为力,但也会因为没来得及救下本体而感到愧疚难当。 就像……明明知道母星同胞全死光了和自己无关,还是会感到愧疚的临玉自己。 更何况,说是“离家出走”……这既视感也太强了。 你们织梦者的精神体都这么特立独行吗?为什么法厄弥斯的精神体那么乖巧? 但后面的问题要是问出来系统一定会炸,于是临玉不着痕迹地略过这个话题,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本体强调过的。】 系统说,【波洛斯的意识完全沉寂之前,一直说要找到一个人。我和主体共享视野,我看见了你。】 【……是“梦”中的你。】 临玉瞬间就猜到了。 大概是波洛斯给雅辛托斯织了梦。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雅辛托斯才会在波洛斯的实验中动手脚,让他和整个星球一起被炸上天。 而一无所知、刚刚回来就直面爆炸的系统接收到波洛斯死前只言片语的提醒,被共享了一段时断时续的记忆。 那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来自母星时代的记忆,里面有个人黑发黑眼的少女,高高在上地、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俯视着自己。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轻描淡写地说:【你该死。】 到此为止。 系统只知道一定要找到她,为此,它不惜在宇宙中拖着半报废的003号机械躯体,里面还储存着自己本体逐渐陷入深眠中的意识。 就这样横冲直撞地飘了很多年,系统的记忆被磨地更零碎了,很多东西想不起来。 它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在宇宙飘来飘去,忘记了自己还携带着主体的意识,忘记了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但依稀记得应该是要找到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依照普世幻想题材小说的设定,它应该是来自于高维世界的“数据生命”。 简称系统。 系统好啊。 系统格调多高,有种高高在上、俯瞰凡尘、事不关己的冷漠感,听起来就很酷。 它美滋滋地这样想着,于是开始给自己找起了“宿主”。 第一任宿主兴致勃勃地问它:“那你是什么系统?恋爱?种田?基建?” 系统恍惚察觉,自己必须得接触更多的人才能做出判断,于是它说:【可能是基建。】 基建嘛。 总要接触更多的工人,不是吗? 结果第一任宿主说:“那你能变出什么样的新手大礼包?” 系统才发现自己还得提供物品,可它一根木头都变不出来。 于是第一任宿主在坚持几年之后,终于和它解绑了,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它大概不是基建系统。 但跟着这一任宿主的那几年,祂接触到一个概念,叫做“声望值”。 基建总是逃不开声望值。 一个路人对第一任宿主天才般的房屋设计钦佩至极的时候,系统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暖流就这么流淌进了它不会跳动的电子心中。 声望值。 它想,那我大概是“声望收集系统”。 第二任宿主是个社恐,不想接触人。 第三任……算了,不提也罢。 兜兜转转数千年,系统是真的快要飘不动了。 直到某一天路过第四星系,已经不灵光的脑子突发奇想,它突然想要去第四星系深处看看。 虽然第四星系污染遍地,但它只是个机械啊! 可污染能够隔绝设备的探查和信号的传播,进入第四星系污染区之后,系统逐渐意识到情况不妙,可它已经难以返回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伸出去。 就这样死掉也挺好的。 系统无端想,反正也已经活了这么些年了。 在宇宙中漂流了很久很久,见过的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事物,星海之大,高耸入云的蘑菇、一睡百年的长生种族、具有趋光性的变异螺旋纹钝角海星……它见过了很多东西。 潜意识虽然一直在告诉它应该去寻找些什么,但星海太大了,海底捞针的找人成功都只在理论上。 临到死时,系统想着“随便反正我也不能活下去了就算这个世界要毁灭都跟我没关系了哈哈”,然后干脆前往传说中那个被污染最严重、已经数千万年没有生命踏足的母星上去。 再之后,大海捞针真的捞上了针。 它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在海里捞来捞去,渔民撒网捕获海鲜,转头市场卖出高价,然后花钱买一根新的针就好。 可系统潜意识觉得只有最初要找的才是最特殊的,寻寻觅觅良久,没想到都快要就此彻底死在星海某一个角落了,它见到一个沉睡的人。 她被封存在一种无形的能量中,一切物理上存在的事物都无法穿透那层屏障,于是系统丢掉了自己的003号机械外壳,带着它已经忘记沉睡在自己身上的主体意识一起蹿进了能量中。 感谢这团不知名的能量。 系统真正地活过来,记起了一点在漫长时间的流逝中都快要被消磨殆尽的记忆。 它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的“养料”到底是什么。 声望值? 似乎并不准确。 一团能量中怎么可能会存在声望值呢? 但被称之为“声望值”的东西又确实可以给滋养它。 所以……是什么呢? 不知道。 但系统吸收了能量,原本躺在能量里的女人的身体就立刻像是沙化的雕塑般没了。 但意识还勉勉强强。 于是系统慌乱间捕获了女人的意识。 她的身体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一闪而逝的女人的长相,系统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她,心中凭生出一种莫名的肯定。 ——就是她了,错不了。 这种乍然出现并挥之不去的念头……实在是太坚定了。 就像是它的本源被人钉下了一根钢钉,钢钉上写着她的名字、刻着她的照片般,哪怕心脏的血液流转不息,一直在阵阵地鼓动冲刷着钢钉上的刻印,那也依旧存在。 虽然不知道缘由。 但这个人,至少这个意识体,它必须留住。 就算抛开系统内心那个一直挥之不去的声音,但论事实,它吸收了保证她身体完好的能量,它就必须保住她仅存的意识。 受人恩惠,一定要有所回报。 这是……是谁教它的来着? 算了。 不记得的事情就不重要。 有了能量的系统带着这团新鲜又脆弱的意识体离开了第四星系,刚在萨维尔帝国的边境边缘徘徊一阵,突然找到了一具适配的身体。 一具意识已经消散、但肉体尚且完好的空壳。 系统沿用了自己是“系统”的谎言,绑定了这个潜意识里绝对不能放手的人。 谎言的堆砌很糟糕,但临玉接纳了它。 “声望收集”,本质上就是“能量收集”。 系统所说的“透支声望值积分先行跃迁”,其实就是“榨干自己的能量先行跃迁”。 千万年来,它飘过的星海每一个地方都能成为跃迁的锚点,只要能量充足,系统就可以带临玉实现定点跃迁。 能量不足的情况下,它就只能在过往随机路过的地点中降落。 虽然忘记了不少事情,但或许是因为织梦者自有冥冥之中的血脉牵引,就连精神体也一样,降落的地点好巧不巧,就让系统遇见了小章鱼,也就是另一个织梦者的精神体。 可惜它忘记的东西太多,没能像经验老到的本体一样瞬间认出异同。 这只是个精神体。 临玉很厉害。 临玉让系统获得了大把大把的声望值。 系统感觉自己好像变强了。 但声望值是靠临玉挣来的,它没敢擅自乱用,直到临玉亲自开口应允。 系统逐渐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只有一样天赋:空间传送。 或者说是“跃迁”。 * “那是我留给它的礼物。” 教廷的神殿上,波洛斯悬浮在阿尔弗的身边,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说。 “其实有一点它误会了,虽然我确实在那段时间很关注我的29个孩子,但它毕竟是我的精神体,它在我心中独一无二。” “只是那孩子怄气……唉,临到死时也没能好好和它说话。” 阿尔弗沉默,用不知何时已经摘掉缎带的灰色眼睛盯着表情大变的悬浮机械。 阿尔弗:“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你的精神体做了什么。” 机械小球:(??) 被自己的精神体感动了好久,波洛斯终于想到回归正题。 又说:“如果不是我的003……哦,这里当然不是指那个已经被扣掉能量板的报废机械,如果不是003,我未必还有奇迹醒来,甚至和你对话的这一天。”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试图为事件带来转机,所幸他成功了。 003很争气。 波洛斯会在最大程度上包容它。 它想当“系统”那就当“系统”,它想穿着马甲,把自己当成原来的003智能ai那它就是,波洛斯绝不会捅破003的纠结。 他们互为半身,中间发生了点小误会,波洛斯清楚003还没做好坦白身份的准备。 阿尔弗沉默了许久,只说:“你是一个很好的本体。” 波洛斯:“倒也不是,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该如何养好一个精神体的。” “本体不死,精神体长存,这是事实。” 机械小球兀自转了个圈,语调飘飘乎乎的上下浮动,“但是精神体的成长需要其他东西作为‘养料’。” “我了解过法厄弥斯的精神体为什么可以长成那么粗壮的样子,后来发现,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她站在星海科研的最顶端。” “她身处顶峰,受到的追捧、敬仰、爱戴、憎恶、惧怕、仇恨……这些正面或负面的情感,都能成为精神体的养料。” “声望”其实源自“敬仰”,是能够提供给精神体最正向影响的养料。 003也算是误打误撞。 积累下来的声望值,其实就是被存储下来的“情感养料”。 阿尔弗想了想。 他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为什么小章鱼会自己越变越强了。 ——因为教廷是一整个第五星系的信仰汇聚之地。 阿尔弗身为教廷最高地位的祭司,女神座下第一神使,接收到的信仰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小章鱼才会那么厉害。 所以小章鱼离开教廷,还能混成独霸一方的星盗头子。 ——因为他们都一直在蒙受女神的“恩惠”。 波洛斯叹气:“可惜,我还想给003在外混都有力量的资本,我做出了举世瞩目的科技,创造了真正的类人形态生命,或许你知道的,那些生命,后来被背叛者打开了蛋壳,组建了最初的「释律庭」。” 话音一落,周遭安静的离奇。 阿尔弗眨眨眼。 祭司语气中带着不确定:“所以,释律者……是你创造的?”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消息。 “对。”他忧郁道,“但凡我没在那场实验中和星球一起被炸成烟花,现在的释律者出现也不会被传成什么「宇宙的奇迹」。呵呵,诞生于「最神秘的奥兰多星云」就是宇宙奇迹了?” ——那分明是他存放“蛋壳”的地方! 他奶奶的,天杀的雅辛托斯! 以释律庭如今的规模,要是当初他没被雅辛托斯设计炸死,003都不用自己去绑定所谓的宿主来争取“声望值”! 还好遇到了临玉。 阿尔弗决定不去询问波洛斯话中那些令人惊骇的细节。 他只是陷入无言的、持久的安静里,许久接受了现实后才恍惚着问。 “所以……依照你的说法,一代释律者的数量分明只有那么一点,后来怎么变得这么多了?而且……他们是怎么拥有净化之力的?” 这个问题临玉也问过。 “是雅辛托斯。”波洛斯闷闷道,“那家伙拿走了我的记忆,我猜他肯定做了点什么。” 星网上总有戏称—— 造物主创造释律者的时候,加入了致死量的净化天赋,后来发现杯子快满了,就只好极其少量地放一点情感、武力、专注……结果手一抖,“情感”过期了,不太健康。 “造物主本主”波洛斯忍不住道:“这里面,我就是不记得净化天赋到底怎么来的!明明雅辛托斯人都没了,怎么我还是没想起来!” 两个织梦者聊着聊着,主要是波洛斯说,阿尔弗听,很快就走到了女神像下的祭台前。 阿尔弗突然打断了波洛斯的话。 “我不打算辞职了。” 祭司睁着灰色的眼睛静静地仰头望着女神巨大的雕塑。 “我和蘑菇都蒙受女神的恩惠,我们都会在这里……作为女神最忠实的仆从。” 第147章 声望值 系统会的,只有定点或不定点的跃迁、记录、探测生命能量、以及消耗声望值加强某一部分的能力。 它好像从来都没能获得过除了“跃迁”之外的任何能力,即便一直消耗着声望值积分,获得强化的能力也只是暂时性的。 比如临玉曾经去探寻弗拉基米尔·苏尔诺的死亡时,她从后院的尺色园中穿行而过,系统消耗声望值来模糊监控与探测。 这份能力并不永久。 特定的声望值消耗殆尽后,想要再拥有这样强大的能力,就必须续更多的声望值。 最开始见面的那段时间,系统偶尔会给自己的没用做找补—— 穷、漂洋太久、没有宿主、快报废了。 以及所谓的“代码老化”。 临玉对“老化”这个词存疑了很久,直到她进入由法厄弥斯编织的梦境之前,在那场需要手动拼出机械的实操面试中,波洛斯才告诉她—— 放在人类的角度上作比,003擅长情感解析,是“文科生”。 它的计算能力并非没有,但那只是最普通的星海人的水准,完全达不到智能机械应有的标准。 所以在系统对那些零件只能快速进行穷举,在几个小时之后得出最中规中矩的答案。 波洛斯则不同。 他不仅一眼就看出了那堆零件可以拼成什么样的机械,甚至还额外指挥临玉输入代码,让它变得更富有创新。 为什么使用“声望值”之后系统的其余能力就能加强呢? 或者说……为什么系统可以使用“声望值”来强化它自己的能力? 依照一般的设定,那些由临玉攒来的“声望”,就该加强宿主本身的能力才对。 系统:【……】 似乎没想到她这么敏锐,系统卡壳了一瞬。 “我都没介意声望给你使用,上次问你你就没回答,后来波洛斯一直顶号……时间过去这么久,你可别以为我忘记了。” 【……这个嘛,能不能不说……】 临玉强调道,“不说?那我去问波洛斯。” 【别!别别别……他不知道!】 “他是创造你的人,他能不知道?你在骗我。” 临玉作势起身,朝外走的脚步异常坚定,眼看着拐个弯就要去教廷。 【停——姐!宿主!临姐!我都说呜呜呜……你别去告诉他这件事qaq……】 它是被设置情感模块,拥有自主思考能力,并且在星海间流浪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智能ai、数据生命。 这样的存在,说数千年没有长进,临玉是一点都不相信。 哪怕是它的创造者波洛斯·卡卡·莱德站在系统003的面前,都不敢百分百打包票说自己还能完全了解系统。 系统和波洛斯同时存在于临玉精神海中时,波洛斯其实知道声望值的事情。 最后那两趟定点跃迁,都是波洛斯直接消耗声望值来达成目的的,可系统和波洛斯只能有一个上线,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到底和临玉聊了些什么。 系统还以为波洛斯并不知情。 系统扭扭捏捏,本该平淡无波的电子应带着点诡异的羞涩,终于说到了临玉问题的答案。 【波洛斯也是织梦者,你有没有好奇过……他的精神体?】 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中。 临玉:“……什么?” 【实际上,003确实只是个情感模块植入过多的失败残次品而已。】 系统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发出了和小章鱼蘑菇类似的软萌腔调。 【其实,“声望值”是被伪造的“养分”与“能量”。】 它顿了顿,【本体半死不活很多年,他的意识没散尽,我就会一直存在。】 机械003,只是用于储存织梦者波洛斯的意识体、及伪造成003本械的精神体的容器罢了。 【毕竟用人类的说法来讲,“死后重生”与“绑定系统”听起来更有热血少年漫的风格不是吗?】 【人类幻想作品中总有这样的描写,如果我安上“系统”的设定,你是不是也更能接受一些?】 但事实却是—— 临玉面无表情:“我没看过人类幻想作品。” 九年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小学呢,全人类都快没了,谁有空看那种东西啊。 显然没想到这一茬,系统,不,伪造成系统的精神体顿时愧怍难当:【抱歉。】 软萌甜蜜的嗓音让临玉恶寒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还是换回电子音,我有点听不太习惯。” 【……好哦。】 沙沙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一阵令人牙酸的电流声过后,系统的声音恢复到了临玉熟悉的样子。 【但我也不是有意隐瞒,记忆这一块,也是随着本体记忆苏醒,我才慢慢想起来更多的。】系统认真道。 * 那么问题来了。 临玉其实很好奇,波洛斯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精神体就是他以为的“003”这件事。 ……或许是知道的。 但系统自己不知道波洛斯知道。 在最开始,它自己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编织拙劣的谎言就累得够呛。 【就像蘑菇和阿尔弗的关系一样,本体被炸死的时候,我把及时从雅辛托斯手底下抢救下来的本体意识塞进了当时放在手边的废弃机械003的内壳里。】 【003是残次品,他已经死掉的孩子,本体就连能源板都给它扣掉了……机械被植入情感模块之后,如何发展全凭借自然与命运的抉择。】 【他大概是以为,现在的003变得这么智能,完全是因为自然演化的时间足够长,我成为了完全具有独立思考和性格的智能ai,是就连他自己也完全无法设想运行轨迹的存在 。】 至于被扣掉的能源板? 和临玉很像,波洛斯不会记住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八成以为自己没扣掉。 临玉问:“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坦白自己的精神体身份?” 【我……我不敢。】系统骤然软下了语气,小光团子难受又纠结地在精神海里横冲直撞。 片刻之后,系统终于还是爆发了。 数据生命愧怍难当,一种难言的心理让他至今不敢撕掉摇摇欲坠的马甲来面对自己的本体波洛斯。 要问为什么…… 【啊啊啊啊就是不敢!你根本不知道,当初波洛斯那家伙只想着那二十九个孩子,完全不关心我要去做什么,我就短暂地离家出走了一下下……】 它噫噫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顿时心虚的软下了一个度。 【谁知道一回来那家伙就跟着星球一起被炸死了!】 临玉:懂了。 虽然自知自己在爆炸面前无能为力,但也会因为没来得及救下本体而感到愧疚难当。 就像……明明知道母星同胞全死光了和自己无关,还是会感到愧疚的临玉自己。 更何况,说是“离家出走”……这既视感也太强了。 你们织梦者的精神体都这么特立独行吗?为什么法厄弥斯的精神体那么乖巧? 但后面的问题要是问出来系统一定会炸,于是临玉不着痕迹地略过这个话题,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本体强调过的。】 系统说,【波洛斯的意识完全沉寂之前,一直说要找到一个人。我和主体共享视野,我看见了你。】 【……是“梦”中的你。】 临玉瞬间就猜到了。 大概是波洛斯给雅辛托斯织了梦。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雅辛托斯才会在波洛斯的实验中动手脚,让他和整个星球一起被炸上天。 而一无所知、刚刚回来就直面爆炸的系统接收到波洛斯死前只言片语的提醒,被共享了一段时断时续的记忆。 那是一段不可思议的、来自母星时代的记忆,里面有个人黑发黑眼的少女,高高在上地、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俯视着自己。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轻描淡写地说:【你该死。】 到此为止。 系统只知道一定要找到她,为此,它不惜在宇宙中拖着半报废的003号机械躯体,里面还储存着自己本体逐渐陷入深眠中的意识。 就这样横冲直撞地飘了很多年,系统的记忆被磨地更零碎了,很多东西想不起来。 它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在宇宙飘来飘去,忘记了自己还携带着主体的意识,忘记了自己究竟要去做什么,但依稀记得应该是要找到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 依照普世幻想题材小说的设定,它应该是来自于高维世界的“数据生命”。 简称系统。 系统好啊。 系统格调多高,有种高高在上、俯瞰凡尘、事不关己的冷漠感,听起来就很酷。 它美滋滋地这样想着,于是开始给自己找起了“宿主”。 第一任宿主兴致勃勃地问它:“那你是什么系统?恋爱?种田?基建?” 系统恍惚察觉,自己必须得接触更多的人才能做出判断,于是它说:【可能是基建。】 基建嘛。 总要接触更多的工人,不是吗? 结果第一任宿主说:“那你能变出什么样的新手大礼包?” 系统才发现自己还得提供物品,可它一根木头都变不出来。 于是第一任宿主在坚持几年之后,终于和它解绑了,他们就此分道扬镳。 ——它大概不是基建系统。 但跟着这一任宿主的那几年,祂接触到一个概念,叫做“声望值”。 基建总是逃不开声望值。 一个路人对第一任宿主天才般的房屋设计钦佩至极的时候,系统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暖流就这么流淌进了它不会跳动的电子心中。 声望值。 它想,那我大概是“声望收集系统”。 第二任宿主是个社恐,不想接触人。 第三任……算了,不提也罢。 兜兜转转数千年,系统是真的快要飘不动了。 直到某一天路过第四星系,已经不灵光的脑子突发奇想,它突然想要去第四星系深处看看。 虽然第四星系污染遍地,但它只是个机械啊! 可污染能够隔绝设备的探查和信号的传播,进入第四星系污染区之后,系统逐渐意识到情况不妙,可它已经难以返回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伸出去。 就这样死掉也挺好的。 系统无端想,反正也已经活了这么些年了。 在宇宙中漂流了很久很久,见过的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事物,星海之大,高耸入云的蘑菇、一睡百年的长生种族、具有趋光性的变异螺旋纹钝角海星……它见过了很多东西。 潜意识虽然一直在告诉它应该去寻找些什么,但星海太大了,海底捞针的找人成功都只在理论上。 临到死时,系统想着“随便反正我也不能活下去了就算这个世界要毁灭都跟我没关系了哈哈”,然后干脆前往传说中那个被污染最严重、已经数千万年没有生命踏足的母星上去。 再之后,大海捞针真的捞上了针。 它都快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在海里捞来捞去,渔民撒网捕获海鲜,转头市场卖出高价,然后花钱买一根新的针就好。 可系统潜意识觉得只有最初要找的才是最特殊的,寻寻觅觅良久,没想到都快要就此彻底死在星海某一个角落了,它见到一个沉睡的人。 她被封存在一种无形的能量中,一切物理上存在的事物都无法穿透那层屏障,于是系统丢掉了自己的003号机械外壳,带着它已经忘记沉睡在自己身上的主体意识一起蹿进了能量中。 感谢这团不知名的能量。 系统真正地活过来,记起了一点在漫长时间的流逝中都快要被消磨殆尽的记忆。 它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的“养料”到底是什么。 声望值? 似乎并不准确。 一团能量中怎么可能会存在声望值呢? 但被称之为“声望值”的东西又确实可以给滋养它。 所以……是什么呢? 不知道。 但系统吸收了能量,原本躺在能量里的女人的身体就立刻像是沙化的雕塑般没了。 但意识还勉勉强强。 于是系统慌乱间捕获了女人的意识。 她的身体没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一闪而逝的女人的长相,系统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她,心中凭生出一种莫名的肯定。 ——就是她了,错不了。 这种乍然出现并挥之不去的念头……实在是太坚定了。 就像是它的本源被人钉下了一根钢钉,钢钉上写着她的名字、刻着她的照片般,哪怕心脏的血液流转不息,一直在阵阵地鼓动冲刷着钢钉上的刻印,那也依旧存在。 虽然不知道缘由。 但这个人,至少这个意识体,它必须留住。 就算抛开系统内心那个一直挥之不去的声音,但论事实,它吸收了保证她身体完好的能量,它就必须保住她仅存的意识。 受人恩惠,一定要有所回报。 这是……是谁教它的来着? 算了。 不记得的事情就不重要。 有了能量的系统带着这团新鲜又脆弱的意识体离开了第四星系,刚在萨维尔帝国的边境边缘徘徊一阵,突然找到了一具适配的身体。 一具意识已经消散、但肉体尚且完好的空壳。 系统沿用了自己是“系统”的谎言,绑定了这个潜意识里绝对不能放手的人。 谎言的堆砌很糟糕,但临玉接纳了它。 “声望收集”,本质上就是“能量收集”。 系统所说的“透支声望值积分先行跃迁”,其实就是“榨干自己的能量先行跃迁”。 千万年来,它飘过的星海每一个地方都能成为跃迁的锚点,只要能量充足,系统就可以带临玉实现定点跃迁。 能量不足的情况下,它就只能在过往随机路过的地点中降落。 虽然忘记了不少事情,但或许是因为织梦者自有冥冥之中的血脉牵引,就连精神体也一样,降落的地点好巧不巧,就让系统遇见了小章鱼,也就是另一个织梦者的精神体。 可惜它忘记的东西太多,没能像经验老到的本体一样瞬间认出异同。 这只是个精神体。 临玉很厉害。 临玉让系统获得了大把大把的声望值。 系统感觉自己好像变强了。 但声望值是靠临玉挣来的,它没敢擅自乱用,直到临玉亲自开口应允。 系统逐渐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只有一样天赋:空间传送。 或者说是“跃迁”。 * “那是我留给它的礼物。” 教廷的神殿上,波洛斯悬浮在阿尔弗的身边,一边跟着往里走,一边说。 “其实有一点它误会了,虽然我确实在那段时间很关注我的29个孩子,但它毕竟是我的精神体,它在我心中独一无二。” “只是那孩子怄气……唉,临到死时也没能好好和它说话。” 阿尔弗沉默,用不知何时已经摘掉缎带的灰色眼睛盯着表情大变的悬浮机械。 阿尔弗:“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你的精神体做了什么。” 机械小球:(??) 被自己的精神体感动了好久,波洛斯终于想到回归正题。 又说:“如果不是我的003……哦,这里当然不是指那个已经被扣掉能量板的报废机械,如果不是003,我未必还有奇迹醒来,甚至和你对话的这一天。” 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试图为事件带来转机,所幸他成功了。 003很争气。 波洛斯会在最大程度上包容它。 它想当“系统”那就当“系统”,它想穿着马甲,把自己当成原来的003智能ai那它就是,波洛斯绝不会捅破003的纠结。 他们互为半身,中间发生了点小误会,波洛斯清楚003还没做好坦白身份的准备。 阿尔弗沉默了许久,只说:“你是一个很好的本体。” 波洛斯:“倒也不是,我也是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该如何养好一个精神体的。” “本体不死,精神体长存,这是事实。” 机械小球兀自转了个圈,语调飘飘乎乎的上下浮动,“但是精神体的成长需要其他东西作为‘养料’。” “我了解过法厄弥斯的精神体为什么可以长成那么粗壮的样子,后来发现,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她站在星海科研的最顶端。” “她身处顶峰,受到的追捧、敬仰、爱戴、憎恶、惧怕、仇恨……这些正面或负面的情感,都能成为精神体的养料。” “声望”其实源自“敬仰”,是能够提供给精神体最正向影响的养料。 003也算是误打误撞。 积累下来的声望值,其实就是被存储下来的“情感养料”。 阿尔弗想了想。 他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为什么小章鱼会自己越变越强了。 ——因为教廷是一整个第五星系的信仰汇聚之地。 阿尔弗身为教廷最高地位的祭司,女神座下第一神使,接收到的信仰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小章鱼才会那么厉害。 所以小章鱼离开教廷,还能混成独霸一方的星盗头子。 ——因为他们都一直在蒙受女神的“恩惠”。 波洛斯叹气:“可惜,我还想给003在外混都有力量的资本,我做出了举世瞩目的科技,创造了真正的类人形态生命,或许你知道的,那些生命,后来被背叛者打开了蛋壳,组建了最初的「释律庭」。” 话音一落,周遭安静的离奇。 阿尔弗眨眨眼。 祭司语气中带着不确定:“所以,释律者……是你创造的?”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消息。 “对。”他忧郁道,“但凡我没在那场实验中和星球一起被炸成烟花,现在的释律者出现也不会被传成什么「宇宙的奇迹」。呵呵,诞生于「最神秘的奥兰多星云」就是宇宙奇迹了?” ——那分明是他存放“蛋壳”的地方! 他奶奶的,天杀的雅辛托斯! 以释律庭如今的规模,要是当初他没被雅辛托斯设计炸死,003都不用自己去绑定所谓的宿主来争取“声望值”! 还好遇到了临玉。 阿尔弗决定不去询问波洛斯话中那些令人惊骇的细节。 他只是陷入无言的、持久的安静里,许久接受了现实后才恍惚着问。 “所以……依照你的说法,一代释律者的数量分明只有那么一点,后来怎么变得这么多了?而且……他们是怎么拥有净化之力的?” 这个问题临玉也问过。 “是雅辛托斯。”波洛斯闷闷道,“那家伙拿走了我的记忆,我猜他肯定做了点什么。” 星网上总有戏称—— 造物主创造释律者的时候,加入了致死量的净化天赋,后来发现杯子快满了,就只好极其少量地放一点情感、武力、专注……结果手一抖,“情感”过期了,不太健康。 “造物主本主”波洛斯忍不住道:“这里面,我就是不记得净化天赋到底怎么来的!明明雅辛托斯人都没了,怎么我还是没想起来!” 两个织梦者聊着聊着,主要是波洛斯说,阿尔弗听,很快就走到了女神像下的祭台前。 阿尔弗突然打断了波洛斯的话。 “我不打算辞职了。” 祭司睁着灰色的眼睛静静地仰头望着女神巨大的雕塑。 “我和蘑菇都蒙受女神的恩惠,我们都会在这里……作为女神最忠实的仆从。” 第148章 蛋壳 “星海墓地”周边死去的星球变得更多了。 第五星系新星域联邦接纳了很多从其他星系逃难来的星海公民。 宇宙污染的清除工作进展还算顺利,但跟全星海如此大体量的污染比起来,清理的速度简直比时间对石块的侵蚀速度还要慢。 虽然宇宙污染有了前所未有的“惰性”,但它依旧在缓慢蔓延。 边境的压力还是太大了。 即便已经拿到了原萨维尔帝国所有军团的全部助力,联邦的边境压力也在日渐增加。 在雅辛托斯死去的时候,释律者也不再从“蛋壳”中诞生,即便现有的人数全部投入清理污染的工作,也还是杯水车薪。 雅辛托斯肯定是有打开蛋壳的“钥匙”的。 于是临玉又去了一趟第一星系。 定点传送的速度很快,一个晃眼,她重新降落在了释律庭还未整理的一片废墟中。 雅辛托斯死去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浅坑,尸体却消失了。 003指示:【北偏东三十度方向走一千二百六十七米,有生命能量。】 【很强大,应该是一个释律者。】 临玉和释律庭之间不算有过节,她顺着系统指示的方向朝着那个生命能量走去,远远的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听见脚步声,瞬间警惕地转过头,一看见是她,警惕的神情又放松了下来。 临玉认识那人,并且记住了她的名字。 仅有一面之缘,是去第五星系带走法厄弥斯的一位二代释律者,名叫安及·莱德。 安及的金色眼睛流转光华,刻板的语气一字一顿,紧绷的神情却舒缓下来:“你终于来了。” 她让开身体,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透明的晶体,里面封存着一朵蓝色的小花。 003检测了一下,【是风信子的花。】 安及说:“这是钥匙,在一个月前,雅辛托斯大人特意嘱咐要我交给你。” 雅辛托斯死去之后,安及为自己捉摸不透的可怜上司简单下了葬,按照雅辛托斯的说法,他不喜欢火化,植物的天性还是喜欢被埋进土里。 死去的土壤也可以。 当初顾及着异种危险,雅辛托斯提出这个愿望,临玉没答应。 “雅辛托斯大人还说,他无法再度盛开蓝色的花时,仅有的这一朵,就送给你聊作纪念,请不要毁掉它。” 风信子给她递送过很多次花。 临玉唯恐哪次错过的花其实就含着“核心”,于是一直接、一直碾,时至今日也没真正接受过。 临玉垂下眼,看着安及为雅辛托斯立的碑。 临玉接过了“钥匙”,这是打开“蛋壳”的钥匙,是她本以为需要好好寻找一番才能拿到的东西。 “我不是很明白。”她低声说。 安及面无表情,破天荒回应:“记忆是情感的基础,但你不会记住对你来说‘不重要’的人。” 这话说的很平静。 临玉突然问:“你会为雅辛托斯的死难过吗?” “不会。我是最稳定的二代,就连双向选择期都不可能存在。” 安及转眼看向临玉,“更何况,雅辛托斯严重违背星海公约,就算他不死,我也会在之后依照公约规定铲除不安定因素。” 比如因为雅辛托斯的死而讪讪奔逃,结果被赶来的安及轰成灰,终于核心破碎、彻底被解决的千目藤。 “钥匙已经交给你,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安吉冲着她点点头,快步转身离开了这里。 于是临玉看着面前的墓。 面前的碑就好像是安及拿了一块释律庭砸落的石头自己随便摆的,连名字都只有一个潦草的“雅辛托斯”。 003问她:【宿主,钥匙拿到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奥兰多星云打开剩下的“蛋壳”?】 “现在就走。”她说。 * 奥兰多09,美丽但死气沉沉的地方。 几十年前乃至于几万年前,这里的景色永远一成不变,只有荒星上的墓碑多了一些,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星海人很少会来到奥兰多09埋葬自己。 心有归处的存在,不至于让自己死后被埋葬进无人问津的地方。 唯有星际流浪者、隐姓埋名的通缉犯、以及脱离释律庭则身如浮萍的释律者……他们会把奥兰多09视作“终点”。 人们都终将要走向死亡,在这片弥漫着死亡和平静的地方,只有释律者会在星云的最深处诞生。 临玉乘坐着飞船,一路驶过那些埋葬着坟墓的星球,有些距离太近,星球表面清晰可见灰色泥土与散落的石块。 【那些凸起的深灰色都是坟墓。】系统看着星图,一阵唏嘘,【宿主,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让本体那个混蛋去给你扫墓的。】 临玉:“……退一万步来讲,我就不能被保存意识吗?” 系统诧异:【宿主原来想在死后这么活着吗?】 “倒也不是……”她有些意外系统的敏锐,“但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会让自己的意识得以保留?” 【因为宿主是个人啊。】系统理所当然的说,【宿主习惯了成为一个人类,一段意识的生活很不好受,你会崩溃的。】 成为一段意识,意味着需要抛弃身体,从此不再有生理的需要,她被孤独地存放在小小的容器内,或许有谁可以聊天,但终将会失去兴趣。 时间越长,有思考、有情感的生物就越难以忍受漫长的、无边的、日复一日的生活。 信息量爆炸的星网最终都会让她失去兴趣,因为无法直接感受,人生很多的快乐都会被削减。 临玉知道系统的意思。 她默了默,“你说得对。” 在所有的意识体中,她想,或许只有系统才能说出这样的回答,就连波洛斯都不行。 波洛斯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才醒来,和在漫无目的的千万年间就连记忆都失去的精神体003比起来,失去意识的沉眠毫无疑问是一种奢侈的快乐。 飞船越走越远,慢慢把一片死星抛在了身后。 或许是因为精神放松,再加上本身好奇,系统说了很多话,就死亡的话题,它最终问:【宿主想要葬在哪里?】 临玉沉吟了许久。 她没有回答,幽蓝色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星图,周遭的景色永远是闪耀的星河,但又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它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她难得迷茫。 “在地球的时候,我总是设想死亡。” 记忆瞬间回到了千万年前的时光,“危险总是环绕在周边,我总感觉人生无望。” 越来越难以除尽的异种,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战友,迟迟无法获得特效药进展的科研。 异种收容研究所的走廊总是充斥着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有人离开,很多人离开,但几乎没有人来。 她看着死去的战友,受害者,在异种面前毫无反抗能力,直接被锋利的口器捅了个对穿的普通人,偶尔也会想…… 「要是我也能死在这里就好了。」 被异种杀死也无所谓,她的尸体横在荒野,没有人会在乎,也没有人会害怕,或许路过的异种还会把她作为饱腹的食物。 ……或者被收容所的人先一步捞回去,作为研究血清的珍贵材料。 无所谓了。 可是到了这里,又不一样了。 【宿主想活着。】 系统肯定道,【至少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过上平常又不需要担惊受怕的生活,然后快快乐乐地死去,也不需要强行延续意识……是这样吗?】 “对。”她说,“宇宙污染就是异变的分支,如果有一天我能看见异变结束就好了。” 系统安慰她:【星海这么大,天才总是有的。那么多年前的本体可以创造出释律者……呃,好,就算他想不起来净化之力的来源,但那至少说明本体那家伙就是很厉害。】 【现在过去这么多年,肯定还有更厉害的成果出现,要相信大家对于污染的痛恨啊!】 经过此次遭遇,全星海的种族对宇宙污染的痛恨程度堪称历史之最,重建家园困难重重,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该死的污染。 那么肯定会有人坚定信念,就此站出来,立下根除污染的决心。 一路上聊着天过去,他们还是足足行进了五个小时的距离。 飞船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奥兰多09背后那片绚烂的星云远比临玉和003想象的都要远。 穿过重叠美丽的星云,再后面是很多荒星。 乍一看平平无奇,和星云另一面的“星海墓地”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一进入这里,被放在口袋中的“钥匙”突然闪烁起微弱的光。 它像指南针一样开始发生变化,整颗透亮的晶体慢慢朝着一个方向挪动,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 循着“钥匙”的方向飞,又过了一个小时,飞船终于降落。 和周遭荒芜遍地的星球格外不同的,降落的这一颗星球,简直堪称奇迹地生长了诸多珍稀植物。 一片盎然的生机浮现于眼前,深深浅浅的蓝色小花开了遍地。 临玉有些迟疑地下了飞船。 踏上蓝色小花遍布的地面,“钥匙”慢慢地悬浮在半空中,开始往一个方向飞。 再之后,她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山坡。 随着“钥匙”的指引拨开土壤,里面居然露出了一个连接器。 凹口是正方体的,“钥匙”自己嵌入了进去,一道通往地下的“门”被打开了。 路很长,但很宽敞。 没有设置电梯,只露出了由银白色的金属铺就的楼梯。顺着楼梯一阶阶地往下走,她终于看见了—— 「蛋壳」。 说是“蛋壳”,其实更像是什么存储人体的密封舱。 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材质,又用哪种能源作为消耗,那些“蛋壳”内的预备释律者们沉睡了这么久还能毫发无损。 这是一个巨大的储存室。 温度适宜,光亮充足,每一个“蛋壳”外面的显示屏上显示着稳定的体征。 临玉一眼望过去。 有种见到母星奇迹「秦始皇陵」的错觉。 唯一不同的是,秦始皇陵用的是兵马俑。 而这里存在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生命”。 * 银白色的流线型容器“蛋壳”形似胶囊,和现今流行的治疗仓外观类似,实质却完全不同。 每一个蛋壳的显示屏左上角,都显示着“已上锁”三个字,再往里面走,一些已经空了的蛋壳上,显示屏的左上角变成了“已成功培育”。 为什么解锁被视为“成功培育”? “钥匙”引导着她再往更深处去,地底的恒温控制系统一刻不停地运作,临玉周身的温度如常,她没觉得太冷或太热。 但当她跟着悬浮的“钥匙”走到更深处的墙面,墙面突兀地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缝隙又缓慢往两边推去,变成了一扇“门”,门内的东西一览无余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时,临玉顿时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在此刻。 场面称得上骇人。 这里似乎是整个地底的中央控制室,房间的正中位置,一个需要三人合抱的圆柱形玻璃的底面和顶部就像柱子一样连通房间的上下。 圆柱形的玻璃中,存放着满满当当的莹蓝色液体。 临玉不知道那是什么。 房间内分明没有开灯,但莹蓝色的液体太多了,汇聚在一起足够亮,虽然不及灯光,可要看清楚周遭的东西也是易如反掌。 这些莹蓝色的闪光……她无端想,真的很像母星时期出现过的,一段时间会有一次的发光蓝色海水。 细细密密的管子接通了中间的玻璃柱,莹蓝色的发光液体顺着管子流出,延伸到外面去。 中央控制室就像结了一张巨大的、莹蓝色的蜘蛛网。 “网”的分支太多了。 随便顺着一条编号为“7681”的莹蓝色管子往外面走去,结果发现,管子最终通向的地方是一个“已上锁”的蛋壳。 蛋壳关着,里面有个沉睡的释律者。 莹蓝色的液体顺着管道缓慢输送进蛋壳中,滋养着释律者的身体。 临玉又查看了几个,都是这样。 “……这到底是什么。” 003也不知道,它建议:【要不我们弄点液体回去检测一下?】 临玉摇摇头:“没必要。” 她试图研究一下如何解锁蛋壳,但还没等时间沉默多久,“钥匙”又从某个角落里蹿了出来,“啪”一下自己贴在了屏幕上。 莹蓝色的液体输送速度顷刻间加快。 一瞬间,屏幕上的数值开始飞速跳动,从原来像人类心跳的变化频率慢慢变成肉眼不可捕捉的一道白光,迅速闪过的数字逐渐加大,直到发出了“滴”的一声。 “7681”号蛋壳在临玉的注视下自动开启,最上方的机械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幽幽转醒。 这时候,屏幕上的“已上锁”变成了红色的“已成功培育”。 气氛莫名安静。 临玉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内部躺着的新生一代释律者。 她是一位短黑发的少女,身上穿着最基础的白色长袖和长裤,就像刚刚出厂的机器。 里面的释律者缓缓的坐起身来,半梦半醒之间,终于睁开了那双和临玉过往所见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睛。 释律者的目光缓慢地从自己的蛋壳转向旁边唯一的人类脸上。 她默了默,有些困惑地歪歪脑袋。 “你是谁?” 很经典的疑惑。 临玉:“唤醒你的人。” “哦。那我是谁?” “释律者……”临玉看了眼旁边的编号,补充,“……释律者7681,没有名字,或者你可以把这个编号当成你的名字。” 释律者7681顿了顿,自己从蛋壳里爬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就要往外走去。 临玉问:“你要去哪?” “不知道。”7681说,“要去找到异常,然后净化。” 找到异常,净化。 在她醒来的那一刻,这道声音仿佛根植于脑海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本能的遵循这道声音给出的旨意,要去哪里就去哪里,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像飘飘然的沉在湖水里……偏偏还觉得理所应当。 临玉不着痕迹地看了那个“钥匙”一眼。 她和003同时做下判断,这就是所谓的—— 基因本能。 是因为那些莹蓝色的液体吗? 临玉拦住她:“你等等,你要去找异常,我知道哪里有异常。” 7681脚步停下,定在原地,然后转过身看向她。 “异常太多,我会出现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尽快唤醒你们。”她说明来意,紧接着问,“你知道里面那个控制室里的莹蓝色液体是什么吗?” 释律者想了想。 片刻后笃定开口:“天赋溶液。” 天赋……溶液? 和天赋扯上关系的东西,绝对不简单。 临玉还想了解更多,没等她继续问出,“钥匙”就自己飞到了一个角落的箱子里,然后“啪”一下贴上去,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资料瞬间哗啦啦地掉了满地。 临玉走过去捡起两张看了看。 密密麻麻的数据晃得她眼花缭乱。 这份资料绝对不简单。 她看见“天赋”“数据”“净化”的相关词汇,隐约明白这或许跟波洛斯无故丢失并至今没有找回来的记忆有所关联。 于是临玉整理了这些资料,把它们塞回了箱子里,又把箱子妥帖的关上,打算把这东西带回去给波洛斯看看。 “钥匙”一个个贴上已上锁的蛋壳,然后加速天赋溶液的流通速度,使释律者尽快成为“培育成功”的状态,然后从蛋壳里出来。 一个两个还好,临玉要解放这里所有的释律者,需要的时间就非常长。 而且释律者如何离开这里也是个问题,以前都是释律庭的飞船接送,现在不一样。 雅辛托斯死去,庭长辞职,这里中苏醒的一代们又只是听话的“净化机器”,行事作风全靠本能,绝对不说多余的话。 所以过去这么久,愣是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临玉只好让系统给联邦发消息。 坏消息:这里太偏远,信号都没有。 更坏的消息:003的定点跃迁不能带走资料。 好消息:有飞船。 003检测了一圈,告诉她:【这里还剩下两千多个生命能量体,应该不会再有多的,没醒来的一代释律者全在这里了。】 他们醒来,从奥兰多09 出去,进入宇宙的视野、释律庭的势力,成为星海人眼中“新诞生的一代释律者”。 临玉把“钥匙”留在了这里,然后驾驶飞船离开奥兰多09,来到了有信号的地方。 她打开了光脑,在联系人列表里面翻了一会,找到祭司的名字,紧接着给他发去了消息:“派能容纳两千人的星舰过来。” 临玉:坐标jpg 阿尔弗大概是在看光脑,回消息的速度很快。 精分死闷骚:? 精分死闷骚:你要做什么? 临玉:我找到剩余所有还没“诞生”的一代释律者了。 临玉:预估不到一天就能全部“诞生”,你速度快点。 那边久久没有回话,像是陷入了某种无言的震惊中,被短短两句话硬控,半晌回不过神。 一分钟后,阿尔弗才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好”。 此番行动没人知晓。 事关释律者的诞生真相,从波洛斯口中隐约得知一些内幕的阿尔弗深知这件事会在星海中引起多大的震动,于是一言不发地把消息瞒得很紧。 除了临玉和祭司自己,就连驾驶着空空如也的巨大星舰前往奥兰多09的士兵们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用意。 但没关系,士兵只需要执行命令。 虽然不解其意,但星舰还是在不断的跃迁下在一天之间来到了临玉给出的坐标。 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艘等待着的小飞船。 飞船接入通讯,上面赫然是消失已久的首脑的脸。 士兵:!!! 临玉:“长话短说,我要登舰。” 登舰成功。 上了星舰之后,临玉指挥着星舰前往没有信号的更深处,直到某一颗与众不同的星球近在眼前时,士兵正要略过,临玉却喊:“就在这停下。” “您是要去……?” “这里有最后一批释律者。”她淡声说。 第148章 蛋壳 “星海墓地”周边死去的星球变得更多了。 第五星系新星域联邦接纳了很多从其他星系逃难来的星海公民。 宇宙污染的清除工作进展还算顺利,但跟全星海如此大体量的污染比起来,清理的速度简直比时间对石块的侵蚀速度还要慢。 虽然宇宙污染有了前所未有的“惰性”,但它依旧在缓慢蔓延。 边境的压力还是太大了。 即便已经拿到了原萨维尔帝国所有军团的全部助力,联邦的边境压力也在日渐增加。 在雅辛托斯死去的时候,释律者也不再从“蛋壳”中诞生,即便现有的人数全部投入清理污染的工作,也还是杯水车薪。 雅辛托斯肯定是有打开蛋壳的“钥匙”的。 于是临玉又去了一趟第一星系。 定点传送的速度很快,一个晃眼,她重新降落在了释律庭还未整理的一片废墟中。 雅辛托斯死去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浅坑,尸体却消失了。 003指示:【北偏东三十度方向走一千二百六十七米,有生命能量。】 【很强大,应该是一个释律者。】 临玉和释律庭之间不算有过节,她顺着系统指示的方向朝着那个生命能量走去,远远的看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听见脚步声,瞬间警惕地转过头,一看见是她,警惕的神情又放松了下来。 临玉认识那人,并且记住了她的名字。 仅有一面之缘,是去第五星系带走法厄弥斯的一位二代释律者,名叫安及·莱德。 安及的金色眼睛流转光华,刻板的语气一字一顿,紧绷的神情却舒缓下来:“你终于来了。” 她让开身体,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块透明的晶体,里面封存着一朵蓝色的小花。 003检测了一下,【是风信子的花。】 安及说:“这是钥匙,在一个月前,雅辛托斯大人特意嘱咐要我交给你。” 雅辛托斯死去之后,安及为自己捉摸不透的可怜上司简单下了葬,按照雅辛托斯的说法,他不喜欢火化,植物的天性还是喜欢被埋进土里。 死去的土壤也可以。 当初顾及着异种危险,雅辛托斯提出这个愿望,临玉没答应。 “雅辛托斯大人还说,他无法再度盛开蓝色的花时,仅有的这一朵,就送给你聊作纪念,请不要毁掉它。” 风信子给她递送过很多次花。 临玉唯恐哪次错过的花其实就含着“核心”,于是一直接、一直碾,时至今日也没真正接受过。 临玉垂下眼,看着安及为雅辛托斯立的碑。 临玉接过了“钥匙”,这是打开“蛋壳”的钥匙,是她本以为需要好好寻找一番才能拿到的东西。 “我不是很明白。”她低声说。 安及面无表情,破天荒回应:“记忆是情感的基础,但你不会记住对你来说‘不重要’的人。” 这话说的很平静。 临玉突然问:“你会为雅辛托斯的死难过吗?” “不会。我是最稳定的二代,就连双向选择期都不可能存在。” 安及转眼看向临玉,“更何况,雅辛托斯严重违背星海公约,就算他不死,我也会在之后依照公约规定铲除不安定因素。” 比如因为雅辛托斯的死而讪讪奔逃,结果被赶来的安及轰成灰,终于核心破碎、彻底被解决的千目藤。 “钥匙已经交给你,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安吉冲着她点点头,快步转身离开了这里。 于是临玉看着面前的墓。 面前的碑就好像是安及拿了一块释律庭砸落的石头自己随便摆的,连名字都只有一个潦草的“雅辛托斯”。 003问她:【宿主,钥匙拿到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奥兰多星云打开剩下的“蛋壳”?】 “现在就走。”她说。 * 奥兰多09,美丽但死气沉沉的地方。 几十年前乃至于几万年前,这里的景色永远一成不变,只有荒星上的墓碑多了一些,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星海人很少会来到奥兰多09埋葬自己。 心有归处的存在,不至于让自己死后被埋葬进无人问津的地方。 唯有星际流浪者、隐姓埋名的通缉犯、以及脱离释律庭则身如浮萍的释律者……他们会把奥兰多09视作“终点”。 人们都终将要走向死亡,在这片弥漫着死亡和平静的地方,只有释律者会在星云的最深处诞生。 临玉乘坐着飞船,一路驶过那些埋葬着坟墓的星球,有些距离太近,星球表面清晰可见灰色泥土与散落的石块。 【那些凸起的深灰色都是坟墓。】系统看着星图,一阵唏嘘,【宿主,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让本体那个混蛋去给你扫墓的。】 临玉:“……退一万步来讲,我就不能被保存意识吗?” 系统诧异:【宿主原来想在死后这么活着吗?】 “倒也不是……”她有些意外系统的敏锐,“但你为什么不觉得我会让自己的意识得以保留?” 【因为宿主是个人啊。】系统理所当然的说,【宿主习惯了成为一个人类,一段意识的生活很不好受,你会崩溃的。】 成为一段意识,意味着需要抛弃身体,从此不再有生理的需要,她被孤独地存放在小小的容器内,或许有谁可以聊天,但终将会失去兴趣。 时间越长,有思考、有情感的生物就越难以忍受漫长的、无边的、日复一日的生活。 信息量爆炸的星网最终都会让她失去兴趣,因为无法直接感受,人生很多的快乐都会被削减。 临玉知道系统的意思。 她默了默,“你说得对。” 在所有的意识体中,她想,或许只有系统才能说出这样的回答,就连波洛斯都不行。 波洛斯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最近才醒来,和在漫无目的的千万年间就连记忆都失去的精神体003比起来,失去意识的沉眠毫无疑问是一种奢侈的快乐。 飞船越走越远,慢慢把一片死星抛在了身后。 或许是因为精神放松,再加上本身好奇,系统说了很多话,就死亡的话题,它最终问:【宿主想要葬在哪里?】 临玉沉吟了许久。 她没有回答,幽蓝色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星图,周遭的景色永远是闪耀的星河,但又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变化它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她难得迷茫。 “在地球的时候,我总是设想死亡。” 记忆瞬间回到了千万年前的时光,“危险总是环绕在周边,我总感觉人生无望。” 越来越难以除尽的异种,一个接一个死去的战友,迟迟无法获得特效药进展的科研。 异种收容研究所的走廊总是充斥着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有人离开,很多人离开,但几乎没有人来。 她看着死去的战友,受害者,在异种面前毫无反抗能力,直接被锋利的口器捅了个对穿的普通人,偶尔也会想…… 「要是我也能死在这里就好了。」 被异种杀死也无所谓,她的尸体横在荒野,没有人会在乎,也没有人会害怕,或许路过的异种还会把她作为饱腹的食物。 ……或者被收容所的人先一步捞回去,作为研究血清的珍贵材料。 无所谓了。 可是到了这里,又不一样了。 【宿主想活着。】 系统肯定道,【至少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过上平常又不需要担惊受怕的生活,然后快快乐乐地死去,也不需要强行延续意识……是这样吗?】 “对。”她说,“宇宙污染就是异变的分支,如果有一天我能看见异变结束就好了。” 系统安慰她:【星海这么大,天才总是有的。那么多年前的本体可以创造出释律者……呃,好,就算他想不起来净化之力的来源,但那至少说明本体那家伙就是很厉害。】 【现在过去这么多年,肯定还有更厉害的成果出现,要相信大家对于污染的痛恨啊!】 经过此次遭遇,全星海的种族对宇宙污染的痛恨程度堪称历史之最,重建家园困难重重,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该死的污染。 那么肯定会有人坚定信念,就此站出来,立下根除污染的决心。 一路上聊着天过去,他们还是足足行进了五个小时的距离。 飞船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奥兰多09背后那片绚烂的星云远比临玉和003想象的都要远。 穿过重叠美丽的星云,再后面是很多荒星。 乍一看平平无奇,和星云另一面的“星海墓地”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一进入这里,被放在口袋中的“钥匙”突然闪烁起微弱的光。 它像指南针一样开始发生变化,整颗透亮的晶体慢慢朝着一个方向挪动,像是受到了什么指引。 循着“钥匙”的方向飞,又过了一个小时,飞船终于降落。 和周遭荒芜遍地的星球格外不同的,降落的这一颗星球,简直堪称奇迹地生长了诸多珍稀植物。 一片盎然的生机浮现于眼前,深深浅浅的蓝色小花开了遍地。 临玉有些迟疑地下了飞船。 踏上蓝色小花遍布的地面,“钥匙”慢慢地悬浮在半空中,开始往一个方向飞。 再之后,她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山坡。 随着“钥匙”的指引拨开土壤,里面居然露出了一个连接器。 凹口是正方体的,“钥匙”自己嵌入了进去,一道通往地下的“门”被打开了。 路很长,但很宽敞。 没有设置电梯,只露出了由银白色的金属铺就的楼梯。顺着楼梯一阶阶地往下走,她终于看见了—— 「蛋壳」。 说是“蛋壳”,其实更像是什么存储人体的密封舱。 不知道是使用了什么材质,又用哪种能源作为消耗,那些“蛋壳”内的预备释律者们沉睡了这么久还能毫发无损。 这是一个巨大的储存室。 温度适宜,光亮充足,每一个“蛋壳”外面的显示屏上显示着稳定的体征。 临玉一眼望过去。 有种见到母星奇迹「秦始皇陵」的错觉。 唯一不同的是,秦始皇陵用的是兵马俑。 而这里存在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生命”。 * 银白色的流线型容器“蛋壳”形似胶囊,和现今流行的治疗仓外观类似,实质却完全不同。 每一个蛋壳的显示屏左上角,都显示着“已上锁”三个字,再往里面走,一些已经空了的蛋壳上,显示屏的左上角变成了“已成功培育”。 为什么解锁被视为“成功培育”? “钥匙”引导着她再往更深处去,地底的恒温控制系统一刻不停地运作,临玉周身的温度如常,她没觉得太冷或太热。 但当她跟着悬浮的“钥匙”走到更深处的墙面,墙面突兀地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缝隙又缓慢往两边推去,变成了一扇“门”,门内的东西一览无余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时,临玉顿时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在此刻。 场面称得上骇人。 这里似乎是整个地底的中央控制室,房间的正中位置,一个需要三人合抱的圆柱形玻璃的底面和顶部就像柱子一样连通房间的上下。 圆柱形的玻璃中,存放着满满当当的莹蓝色液体。 临玉不知道那是什么。 房间内分明没有开灯,但莹蓝色的液体太多了,汇聚在一起足够亮,虽然不及灯光,可要看清楚周遭的东西也是易如反掌。 这些莹蓝色的闪光……她无端想,真的很像母星时期出现过的,一段时间会有一次的发光蓝色海水。 细细密密的管子接通了中间的玻璃柱,莹蓝色的发光液体顺着管子流出,延伸到外面去。 中央控制室就像结了一张巨大的、莹蓝色的蜘蛛网。 “网”的分支太多了。 随便顺着一条编号为“7681”的莹蓝色管子往外面走去,结果发现,管子最终通向的地方是一个“已上锁”的蛋壳。 蛋壳关着,里面有个沉睡的释律者。 莹蓝色的液体顺着管道缓慢输送进蛋壳中,滋养着释律者的身体。 临玉又查看了几个,都是这样。 “……这到底是什么。” 003也不知道,它建议:【要不我们弄点液体回去检测一下?】 临玉摇摇头:“没必要。” 她试图研究一下如何解锁蛋壳,但还没等时间沉默多久,“钥匙”又从某个角落里蹿了出来,“啪”一下自己贴在了屏幕上。 莹蓝色的液体输送速度顷刻间加快。 一瞬间,屏幕上的数值开始飞速跳动,从原来像人类心跳的变化频率慢慢变成肉眼不可捕捉的一道白光,迅速闪过的数字逐渐加大,直到发出了“滴”的一声。 “7681”号蛋壳在临玉的注视下自动开启,最上方的机械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幽幽转醒。 这时候,屏幕上的“已上锁”变成了红色的“已成功培育”。 气氛莫名安静。 临玉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内部躺着的新生一代释律者。 她是一位短黑发的少女,身上穿着最基础的白色长袖和长裤,就像刚刚出厂的机器。 里面的释律者缓缓的坐起身来,半梦半醒之间,终于睁开了那双和临玉过往所见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睛。 释律者的目光缓慢地从自己的蛋壳转向旁边唯一的人类脸上。 她默了默,有些困惑地歪歪脑袋。 “你是谁?” 很经典的疑惑。 临玉:“唤醒你的人。” “哦。那我是谁?” “释律者……”临玉看了眼旁边的编号,补充,“……释律者7681,没有名字,或者你可以把这个编号当成你的名字。” 释律者7681顿了顿,自己从蛋壳里爬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就要往外走去。 临玉问:“你要去哪?” “不知道。”7681说,“要去找到异常,然后净化。” 找到异常,净化。 在她醒来的那一刻,这道声音仿佛根植于脑海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本能的遵循这道声音给出的旨意,要去哪里就去哪里,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像飘飘然的沉在湖水里……偏偏还觉得理所应当。 临玉不着痕迹地看了那个“钥匙”一眼。 她和003同时做下判断,这就是所谓的—— 基因本能。 是因为那些莹蓝色的液体吗? 临玉拦住她:“你等等,你要去找异常,我知道哪里有异常。” 7681脚步停下,定在原地,然后转过身看向她。 “异常太多,我会出现在这里,就只是为了尽快唤醒你们。”她说明来意,紧接着问,“你知道里面那个控制室里的莹蓝色液体是什么吗?” 释律者想了想。 片刻后笃定开口:“天赋溶液。” 天赋……溶液? 和天赋扯上关系的东西,绝对不简单。 临玉还想了解更多,没等她继续问出,“钥匙”就自己飞到了一个角落的箱子里,然后“啪”一下贴上去,箱子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资料瞬间哗啦啦地掉了满地。 临玉走过去捡起两张看了看。 密密麻麻的数据晃得她眼花缭乱。 这份资料绝对不简单。 她看见“天赋”“数据”“净化”的相关词汇,隐约明白这或许跟波洛斯无故丢失并至今没有找回来的记忆有所关联。 于是临玉整理了这些资料,把它们塞回了箱子里,又把箱子妥帖的关上,打算把这东西带回去给波洛斯看看。 “钥匙”一个个贴上已上锁的蛋壳,然后加速天赋溶液的流通速度,使释律者尽快成为“培育成功”的状态,然后从蛋壳里出来。 一个两个还好,临玉要解放这里所有的释律者,需要的时间就非常长。 而且释律者如何离开这里也是个问题,以前都是释律庭的飞船接送,现在不一样。 雅辛托斯死去,庭长辞职,这里中苏醒的一代们又只是听话的“净化机器”,行事作风全靠本能,绝对不说多余的话。 所以过去这么久,愣是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临玉只好让系统给联邦发消息。 坏消息:这里太偏远,信号都没有。 更坏的消息:003的定点跃迁不能带走资料。 好消息:有飞船。 003检测了一圈,告诉她:【这里还剩下两千多个生命能量体,应该不会再有多的,没醒来的一代释律者全在这里了。】 他们醒来,从奥兰多09 出去,进入宇宙的视野、释律庭的势力,成为星海人眼中“新诞生的一代释律者”。 临玉把“钥匙”留在了这里,然后驾驶飞船离开奥兰多09,来到了有信号的地方。 她打开了光脑,在联系人列表里面翻了一会,找到祭司的名字,紧接着给他发去了消息:“派能容纳两千人的星舰过来。” 临玉:坐标jpg 阿尔弗大概是在看光脑,回消息的速度很快。 精分死闷骚:? 精分死闷骚:你要做什么? 临玉:我找到剩余所有还没“诞生”的一代释律者了。 临玉:预估不到一天就能全部“诞生”,你速度快点。 那边久久没有回话,像是陷入了某种无言的震惊中,被短短两句话硬控,半晌回不过神。 一分钟后,阿尔弗才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好”。 此番行动没人知晓。 事关释律者的诞生真相,从波洛斯口中隐约得知一些内幕的阿尔弗深知这件事会在星海中引起多大的震动,于是一言不发地把消息瞒得很紧。 除了临玉和祭司自己,就连驾驶着空空如也的巨大星舰前往奥兰多09的士兵们也不知道上面有什么用意。 但没关系,士兵只需要执行命令。 虽然不解其意,但星舰还是在不断的跃迁下在一天之间来到了临玉给出的坐标。 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艘等待着的小飞船。 飞船接入通讯,上面赫然是消失已久的首脑的脸。 士兵:!!! 临玉:“长话短说,我要登舰。” 登舰成功。 上了星舰之后,临玉指挥着星舰前往没有信号的更深处,直到某一颗与众不同的星球近在眼前时,士兵正要略过,临玉却喊:“就在这停下。” “您是要去……?” “这里有最后一批释律者。”她淡声说。 第149章 后续 临玉离开了半个月。 联邦正在有条不紊的运转,选举将要落下帷幕,就差一个结尾。 阿尔弗连同希·温共同分担工作,波洛斯在旁边辅助,在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就连小章鱼都被抓了壮丁。 他要帮着阿尔弗一起批改文件,主要看的都是有关难民安置的事情。 第二星系原本是全星海五大星系中人口数量最多的星系,就因为宇宙污染突然蔓延,一瞬间,第二星系所有宜居星球全数沦陷。 死了不少人。 余下的星海公民只好一股脑地往联邦来,带着知识、文化和仅剩的资源,第二星系最终被并入了联邦的版图。 污染尚未被清理干净。 虽然现在是宇宙污染惰性最高的时候,照理说清除工作应该会很顺利。 的确,很顺利。但效率奇慢无比。 释律者数量实在太有限了。 即便全天候无休无止地拼上性命,效果也如蚍蜉撼树,或许存在着撼动的可能,但实在微乎其微。 理论上来讲,等到星海恢复秩序,第二星系的污染被清理干净,那得花费至少三千年的时间。 原本的释律庭重建工作也迟迟没有完成,庭长不知为什么因故辞职,而后不见踪迹,现在释律庭没有停摆,全靠着二代释律者安及·莱德主持大局。 第一任联邦首脑临玉消失了。 唯有几个知情者知道她去了哪里小章鱼四只触手艰难地抬起公章,“啪”一下盖在面前的文件上。 触手爬过的纸质文件洇出一点可疑的水渍,但众人忙到飞起,无暇顾及。 等到凌晨两点,办公楼的灯光才终于熄灭。 小章鱼忧愁地窝在阿尔弗的肩膀上,蹭着他的脸叹气。 阿尔弗:“怎么了?” 自从上次从波洛斯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后,阿尔弗对小章鱼的态度改变了很多。 小章鱼说:【临玉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工作好多,要不我们还是去做星盗阿尔弗。】 白发祭司伸出指尖点点章鱼脑袋:“不行。” “你知道她是去做什么的,就也该知道这件事不会那么顺利。” 祭司轻声道,“污染需要解决,被污染害到家破人亡的逃难者也需要安抚,我们只是分工不同。” 【我明白,女神赞颂善良与包容的品质。】小章鱼还是高兴不起来,【可我——】 “既然如此,那你要去放松一下吗?”祭司突然开口。 他善解人意,不,善解章鱼意到让蘑菇感觉有点可怕了。 好怪异。 接受阿尔弗精神分裂的事实之后,看本体做什么都像个病病的家伙,又是把它拎起来丢进喷泉里,又是把它的脑袋瓜子挤出水来,又是一口一个废物地叫着…… 虽然很早就知道这只是阿尔弗口不对心,但现在他突然转变态度……这感觉…… 简直就像是被谁的意识上了身一样惊悚。 小章鱼的思维跑偏了一瞬,默默想:不管你是谁,请不要从阿尔弗的身上下来。 见它迟迟没回应,阿尔弗又喊:“蘑菇?” 小章鱼一个激灵。 【当然要去!】 然后它就在阿尔弗美其名曰“放松”的外派出差中,见到了扶朕和一只海妖。 海妖年纪不大,严肃着一张脸介绍自己:“这位就是扶朕叔叔口中的使者先生吗?你好,我叫初晓,是一只海妖。” 让人印象深刻的美丽。 小章鱼的视觉被冲击到恍惚,然后才慢半拍地说:【啊……你好,我叫蘑菇。】 精神体说话用精神力发声。 海妖迷茫的看向扶朕。 扶朕迷茫的看向门口的翻译。 翻译直言:“初晓女士,使者先生的意思是他答应了。” “真的?!” “……联邦永远欢迎您的到来。” 小章鱼迷茫的抬起脑脑袋看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翻译小哥。 又看了看神情顿时激动起来的海妖。 【发生什么了?】 翻译小哥:“初晓女士说,她想致力于研究污染,可星球被毁,第一星系的生态院也遭了灾,所以希望我们可以接纳她。” 因为是特殊种族,还有特殊研究需要接触污染,所以审批的人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一份申请呈到了更上面。 需要一个人来给出应允。 于是小章鱼被推出来走了流程。 * 初晓就这样以见习者的身份被安排进了联邦科研院学习。 联邦科研院的组成有些复杂,一部分人是前身萨维尔帝国研究院的研究员,其中以前第七军上将的父亲司彦为代表。 一部分是第一星系生态院的研究员,原本第一星系遭了灾,释律庭的污染波及到了生态院,让人们不得不撤离。 为了让研究继续进行下去,让宇宙污染的蔓延速度慢一些、再慢一些,院长带着手下的人赶去了联邦,寻求一个暂时安稳的研究环境。 还有很小的一部分人,是第三星系原本的主和派成员和极少量的激进派成员。 生死存亡之际,再穷凶极恶的人也能“改过自新”。 因为第三星系的能力和知识着实优越,目前的局势非常需要他们的脑子快速研究出新的、有用的东西来,所以联邦还是接纳了他们。 希·温转头就吩咐人看紧点。 新成立的联邦科研院目前最主要的课题就是宇宙污染的治理与净化,联邦设立了专门的法律,给想要学习的人一条往上深造的路径。 于是包括初晓在内的一大专业相关者被安排进了联邦科研院。 还算安全。 至少见到初晓是海妖,就想直接绑去做实验体的激进派疯子没得逞,还被联邦警卫队连人带着研究资料一起关进了牢房,获得每天都有人送饭送菜的绝佳体验。 时间慢慢过去了很久,波洛斯已经逐渐熟练自己的机械身体,还能顶着小章鱼到处乱晃,给一些实验遇到瓶颈的人提点提点。 接触的熟悉东西越多,他越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 ……忘了点什么呢? 脑子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团海绵。 记忆偏偏就是有一块空白,就像海绵死活挤不出来的那点水一样让人火大。 可再怎么想,除了后来那场声势浩大的爆炸,和雅辛托斯说要离开一段时间的记忆外,中间余下的空白,就像生生被人撕掉的书页。 小章鱼拍拍他的机械外壳安慰他:【安啦安啦,有句话叫做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你以后就想起来了呢?】 【要是实在想不起来,那就算了嘛。你要相信自己的经验和能力。既然能做出来第一回,那就肯定能做出来第二回。】 不得不承认,小章鱼这番话很好的安慰了波洛斯逐渐焦躁的神经。 他顶着机械外壳慢悠悠地照例在联邦科研院晃荡了一圈,然后自己又慢腾腾地去找了阿尔弗。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跟后辈交流感情。 ……虽然后辈经常忙到脚不沾地,还得被他打扰,但阿尔弗也半句怨言没有。 波洛斯这次轻轻飘过去,实际来的恰好,正听见希·温的汇报。 “……释律者已经全部交给前来接应的释律庭,安及·莱德小姐派出三百五十名前来支援联邦。” “还有,据说临玉女士带回了一箱重要资料,需要交给波洛斯先生过目。” 波洛斯飞到半途顿住。 “我吗?” 声音有些惊讶,于是没控制住音量。 阿尔弗祭司和希·温顿时齐刷刷的看向他。 倒是没什么被打扰到的不悦,祭司缓声点头:“对,临玉说或许和你最后一块丢失的记忆相关联。” * 从飞船上下来之后,临玉亲自把那一箱整理好的资料放到了波洛斯的面前。 波洛斯的机械身体配备了两个长长的抓手,用起来很方便。 资料被整理妥帖放在眼前,箱子“咔哒”一声打开,瞬间,被压缩的资料如雪花片般喷了出来,他一时间目不暇接,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了一堆的东西。 波洛斯目露惊叹:“这么多的东西,居然就这样被塞进去了?” 临玉也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也很难想象这些资料究竟是怎么塞进去的。 她催促:“你快看。” 波洛斯:“知道了知道了,让我看看这上面到底写的什么。” 他原本没放在心上的,就算和遗落的记忆有关,难道他就能一下子想起那些东西吗? 开玩笑。 * ……还真能。 * 波洛斯看着面前那一大摊子的资料,思绪就像在云端一脚踩空的冒险家般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下方是记忆的深渊,渺小的世界近在眼前,呼呼的风声猛烈的划过耳畔,就在这漫长的坠落过程中,波洛斯什么也听不见了。 * “……完工,情感模块的制作非常完美!” 第三星系的边缘有一颗平平无奇的星球,成果斐然的织梦者研究员拒绝了所有科研院的邀请,独自在这里一待就是十余年。 他的研究无人可及,此刻志得意满的波洛斯发誓要造出全星海最令人惊叹的成果——生命。 不是通过生理角度,让精子和卵子结合出现的“普通生命”,而是通过实验角度,让机械逐渐具备认知的“特殊生命”。 波洛斯沿袭传统给自己创设的机械生命找了合适的壳子……从被流放到这里的死刑犯身上下的手。 二十九个孩子中,唯有十一个机械生命成功达到了他的预期,于是波洛斯去找了几个边境服刑的死刑犯。 冲刷他们的记忆,清空他们的天赋,抹去他们原本的认知和性格,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自己想要的空白模板,然后再把精心培育的机械意识塞进去。 绝对服从命令,强大且不会违背领导者意志的“新生命”就初步有了形态。 但意识与肉体融合地不太融洽,天赋好像和意识与灵魂绑定,被冲刷的空壳就算有着什么天赋,新意识的容纳也让天赋完全消失。 于是波洛斯有些惆怅地对自己的友人风信子说:“这和我想的还是有点不一样。” 风信子提议:“你可以不加入情感模块,干脆就把他们当成机器用。” “……不行。”波洛斯颓丧着脸,“我想创造出真正的另一种意识形态的生命。” 风信子耸肩:“很显然那不可行。” 波洛斯:(??) 很显然风信子说到了最关键的点上。 波洛斯想创造出完美的、听话的机器,同时又想他们看起来是个真正的“生命”,与此同时,还要他们拥有强大无匹的“天赋”。 几个条件放在一起,无疑会让听见这个想法的所有人认为他在痴人说梦。 但科研者就是擅长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把猜想变成事实,把疑问变成肯定。 刚巧,还有一位朋友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风信子思忖片刻,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何让他们拥有‘天赋’?” 好问题。 顺着他的问题想,其实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波洛斯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闷头研究了两天两夜,总算是研究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法。 他兴冲冲地一把推开实验室的门,对着神色略感诧异的风信子说:“我想到了!” 风信子眯了眯眼睛,有些意外:“这么快?” 波洛斯:“我可以调配一种量大管够的溶液!” “存放意识,插根管子,然后让他们时时刻刻浸泡在溶液里,直到潜移默化地完成改造,获得‘天赋’。” “天赋?”风信子兴味盎然,“那也是可以通过外在改变获取的东西吗?” 波洛斯笑着反问他:“为什么不能?星海人太在乎这些,我就不一样,很多时候,聪明的大脑比千万年一例的罕见天赋还要珍贵,而我恰好擅长思考。” 于是风信子也笑了:“那特殊的基因溶液你能调配出来吗?需不需要我来帮忙?” 他的目光浮浮沉沉,心中藏着没人看透的万千思绪,波洛斯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他只满心欢喜,为自己获得了这样一个朋友而满溢自得。 于是波洛斯说:“好啊,如果你有好的基因样本的话。” 风信子还真有。 宇宙污染和他的关系千丝万缕,污染因他而充满活性,也可以因为他而变成惰性。 如果真的能提取出特殊的基因,和“污染”天然相克的“净化”也就能自然而然地出现。 但风信子没有吸收过顶级研究员的记忆和知识。 他只是空有设想,但还好波洛斯可以完成这个设想。 风信子提供了自己的血液、花,以及本体根茎的一缕。 他隐晦的做出提醒,波洛斯就真的在这一堆实验材料里面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再之后,淡紫色的基因溶液出现了。 原先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还没铺满整个烧杯的底部,但却让波洛斯欣喜若狂。 他激动地给了自己的友人一个拥抱,友人风信子踉跄了两步,勉强跟上他的激动,看着那管子让他生理性不适的溶液,他却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意。 波洛斯:“我得试试看有没有用!” 他把自己的孩子之一薅过来,导出意识,放进就像被格式化的机械般恢复出厂设置的死刑犯身体里,然后一抬手粗暴地把这些溶液全部灌了进去。 溶液没得很干净。 风信子问:“你不留一点吗?” 波洛斯十分肯定:“我做出第一遍的东西,第二遍绝对可以复刻。只要你一直能提供这么特别的材料就行!” 这是属于顶级科学家的自信。 风信子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微笑:“没问题。” 波洛斯不会问他材料是从哪里来的,对他来说,材料来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用来做什么。 风信子能提供大量且稳定的材料,而波洛斯恰好可以创造出他最满意的“生命”。 于是。 释律者诞生了。 当这个生命从波洛斯和风信子的注视下睁开眼睛时,波洛斯转头去实验室里把小心保存的一单位污染放在了那个实验体的面前。 污染被本能“净化”了。 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这是伟大的奇迹!”波洛斯顿时激动起来,转头看向风信子,“我成功了,你看!净化!” 风信子眼底闪过一丝暗色,面上附和着微笑:“是啊,你成功了。” 诞生的新生命体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一出生就是成年人样子,他一问三不知,却不主动好奇。 波洛斯就喜欢这样的。 一个全心全意听话的生命体。 但还不太完美。 情感模块的植入有点糟糕,要是遇见什么刺激,或者在同族织就的梦中沉溺过,很可能会变成不听话的偏激废人。 他的指令会在实验体被激活情感模块的时候彻底失效,而实验体本身趋近报废。 这不行。 风信子疑惑:“为什么不行?” “既然报废了,那就丢了好了。”他微微哂笑,语调带着不可思议的默然,“反正也是死刑犯的身体,没了就没了。” “但主体意识不一样。” 波洛斯摇摇头,“主体意识独立的机械生命值得拥有一个星海认可的身份,死刑犯的意识已经被我抹掉了,那这具身体就只是个容器,承担的罪责也将随着死刑犯意识的消逝而消失。” 波洛斯认为,主体意识决定了公民身份。 诞生于实验的机械生命也是生命,就算真的因为进入不完美的情感发展期而彻底不听话了,那也是生命自己的选择。 他想证明的是——如果坚定的意志可以让实验体本身违背情感本能继续听从他的命令,直到这一刻,“完整的人”才算是真正诞生。 从无到有创造生命。 风信子皱了皱眉:“既然害怕这些实验体在进入情感发展期后脱离掌控,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放弃情感模块的植入?这很多此一举。” “放弃情感模块的植入,那实验体就永远只是实验体。”波洛斯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友人,“我想要的,是‘强大、天赋卓绝、独一无二、成为真正的人类’的生命体族群。” 族群。 是有了初代,还能有次代、三代,然后慢慢往后延续的族群。 风信子半晌叹息:“好,基因我会继续提供。” 到目前为止,波洛斯没有发现自己这位友人的任何异样。 他很开心地笑:“风信子,能遇见你还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啊。” 风信子的笑容真诚了不少,难得说句真话:“我也觉得……遇见你真是一件好事。” 友情的破裂始于一场声势浩大的爆炸。 波洛斯想给风信子送个惊喜,他提供的血液很有用,实验进行地相当顺利,拥有“净化”天赋的实验体数量又增加了十五个。 罕见利用织梦者的天赋,波洛斯看见了风信子是记忆。 他本意是想知道自己这个看着无欲无求的友人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然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准备好送给他用作感谢。 沉入梦境的感觉很微妙,梦境主体一般不会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梦中。 结果……波洛斯意外得知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他沉默很久,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沉默寡言又合拍的友人是个糟糕的变态疯子。 他的记忆中,上上下下都绕不开一个名叫“溯洄”的人。 那人死去了。 而波洛斯可以创造新的生命……至少躯壳是可以用的。 再之后,风信子意识到自己被“织梦”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说自己有事要离开这颗星球。 转头在新给他提供的材料中加入了不得了的东西——一种极度活泼的气体材料。 如果没有放在温度为零下一百六十七摄氏度的环境下,被浓度极高的盐水保存,那这种含量虽少却能量巨大的气体材料就会轰然炸开。 ——连带着一整颗星球全部完蛋。 然后波洛斯完蛋了。 弥留之际,风信子出现在他面前,蹲下身,在半死不活的波洛斯身上,试图拿走有关于实验体“净化者”制作方法的记忆。 织梦者让自己创造的机械生命拦下他,然后自己拖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试图向外界发送求助,却发现信号出不去。 后来织梦者创造的“净化者”也死去了。 波洛斯拼尽全力,用逸散的、属于“净化者”的大部分力量、剩下的“溶液”,还有一些其余的零碎材料,顷刻间混在一块,做成了一个乍看平平无奇的“小玻璃碎片挂坠”。 这下真的是「余烬」了。 他无端想。 意识永坠于深湖。 第149章 后续 临玉离开了半个月。 联邦正在有条不紊的运转,选举将要落下帷幕,就差一个结尾。 阿尔弗连同希·温共同分担工作,波洛斯在旁边辅助,在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就连小章鱼都被抓了壮丁。 他要帮着阿尔弗一起批改文件,主要看的都是有关难民安置的事情。 第二星系原本是全星海五大星系中人口数量最多的星系,就因为宇宙污染突然蔓延,一瞬间,第二星系所有宜居星球全数沦陷。 死了不少人。 余下的星海公民只好一股脑地往联邦来,带着知识、文化和仅剩的资源,第二星系最终被并入了联邦的版图。 污染尚未被清理干净。 虽然现在是宇宙污染惰性最高的时候,照理说清除工作应该会很顺利。 的确,很顺利。但效率奇慢无比。 释律者数量实在太有限了。 即便全天候无休无止地拼上性命,效果也如蚍蜉撼树,或许存在着撼动的可能,但实在微乎其微。 理论上来讲,等到星海恢复秩序,第二星系的污染被清理干净,那得花费至少三千年的时间。 原本的释律庭重建工作也迟迟没有完成,庭长不知为什么因故辞职,而后不见踪迹,现在释律庭没有停摆,全靠着二代释律者安及·莱德主持大局。 第一任联邦首脑临玉消失了。 唯有几个知情者知道她去了哪里小章鱼四只触手艰难地抬起公章,“啪”一下盖在面前的文件上。 触手爬过的纸质文件洇出一点可疑的水渍,但众人忙到飞起,无暇顾及。 等到凌晨两点,办公楼的灯光才终于熄灭。 小章鱼忧愁地窝在阿尔弗的肩膀上,蹭着他的脸叹气。 阿尔弗:“怎么了?” 自从上次从波洛斯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后,阿尔弗对小章鱼的态度改变了很多。 小章鱼说:【临玉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工作好多,要不我们还是去做星盗阿尔弗。】 白发祭司伸出指尖点点章鱼脑袋:“不行。” “你知道她是去做什么的,就也该知道这件事不会那么顺利。” 祭司轻声道,“污染需要解决,被污染害到家破人亡的逃难者也需要安抚,我们只是分工不同。” 【我明白,女神赞颂善良与包容的品质。】小章鱼还是高兴不起来,【可我——】 “既然如此,那你要去放松一下吗?”祭司突然开口。 他善解人意,不,善解章鱼意到让蘑菇感觉有点可怕了。 好怪异。 接受阿尔弗精神分裂的事实之后,看本体做什么都像个病病的家伙,又是把它拎起来丢进喷泉里,又是把它的脑袋瓜子挤出水来,又是一口一个废物地叫着…… 虽然很早就知道这只是阿尔弗口不对心,但现在他突然转变态度……这感觉…… 简直就像是被谁的意识上了身一样惊悚。 小章鱼的思维跑偏了一瞬,默默想:不管你是谁,请不要从阿尔弗的身上下来。 见它迟迟没回应,阿尔弗又喊:“蘑菇?” 小章鱼一个激灵。 【当然要去!】 然后它就在阿尔弗美其名曰“放松”的外派出差中,见到了扶朕和一只海妖。 海妖年纪不大,严肃着一张脸介绍自己:“这位就是扶朕叔叔口中的使者先生吗?你好,我叫初晓,是一只海妖。” 让人印象深刻的美丽。 小章鱼的视觉被冲击到恍惚,然后才慢半拍地说:【啊……你好,我叫蘑菇。】 精神体说话用精神力发声。 海妖迷茫的看向扶朕。 扶朕迷茫的看向门口的翻译。 翻译直言:“初晓女士,使者先生的意思是他答应了。” “真的?!” “……联邦永远欢迎您的到来。” 小章鱼迷茫的抬起脑脑袋看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翻译小哥。 又看了看神情顿时激动起来的海妖。 【发生什么了?】 翻译小哥:“初晓女士说,她想致力于研究污染,可星球被毁,第一星系的生态院也遭了灾,所以希望我们可以接纳她。” 因为是特殊种族,还有特殊研究需要接触污染,所以审批的人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一份申请呈到了更上面。 需要一个人来给出应允。 于是小章鱼被推出来走了流程。 * 初晓就这样以见习者的身份被安排进了联邦科研院学习。 联邦科研院的组成有些复杂,一部分人是前身萨维尔帝国研究院的研究员,其中以前第七军上将的父亲司彦为代表。 一部分是第一星系生态院的研究员,原本第一星系遭了灾,释律庭的污染波及到了生态院,让人们不得不撤离。 为了让研究继续进行下去,让宇宙污染的蔓延速度慢一些、再慢一些,院长带着手下的人赶去了联邦,寻求一个暂时安稳的研究环境。 还有很小的一部分人,是第三星系原本的主和派成员和极少量的激进派成员。 生死存亡之际,再穷凶极恶的人也能“改过自新”。 因为第三星系的能力和知识着实优越,目前的局势非常需要他们的脑子快速研究出新的、有用的东西来,所以联邦还是接纳了他们。 希·温转头就吩咐人看紧点。 新成立的联邦科研院目前最主要的课题就是宇宙污染的治理与净化,联邦设立了专门的法律,给想要学习的人一条往上深造的路径。 于是包括初晓在内的一大专业相关者被安排进了联邦科研院。 还算安全。 至少见到初晓是海妖,就想直接绑去做实验体的激进派疯子没得逞,还被联邦警卫队连人带着研究资料一起关进了牢房,获得每天都有人送饭送菜的绝佳体验。 时间慢慢过去了很久,波洛斯已经逐渐熟练自己的机械身体,还能顶着小章鱼到处乱晃,给一些实验遇到瓶颈的人提点提点。 接触的熟悉东西越多,他越察觉自己忘了点什么。 ……忘了点什么呢? 脑子里好像被塞进了一团海绵。 记忆偏偏就是有一块空白,就像海绵死活挤不出来的那点水一样让人火大。 可再怎么想,除了后来那场声势浩大的爆炸,和雅辛托斯说要离开一段时间的记忆外,中间余下的空白,就像生生被人撕掉的书页。 小章鱼拍拍他的机械外壳安慰他:【安啦安啦,有句话叫做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你以后就想起来了呢?】 【要是实在想不起来,那就算了嘛。你要相信自己的经验和能力。既然能做出来第一回,那就肯定能做出来第二回。】 不得不承认,小章鱼这番话很好的安慰了波洛斯逐渐焦躁的神经。 他顶着机械外壳慢悠悠地照例在联邦科研院晃荡了一圈,然后自己又慢腾腾地去找了阿尔弗。 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跟后辈交流感情。 ……虽然后辈经常忙到脚不沾地,还得被他打扰,但阿尔弗也半句怨言没有。 波洛斯这次轻轻飘过去,实际来的恰好,正听见希·温的汇报。 “……释律者已经全部交给前来接应的释律庭,安及·莱德小姐派出三百五十名前来支援联邦。” “还有,据说临玉女士带回了一箱重要资料,需要交给波洛斯先生过目。” 波洛斯飞到半途顿住。 “我吗?” 声音有些惊讶,于是没控制住音量。 阿尔弗祭司和希·温顿时齐刷刷的看向他。 倒是没什么被打扰到的不悦,祭司缓声点头:“对,临玉说或许和你最后一块丢失的记忆相关联。” * 从飞船上下来之后,临玉亲自把那一箱整理好的资料放到了波洛斯的面前。 波洛斯的机械身体配备了两个长长的抓手,用起来很方便。 资料被整理妥帖放在眼前,箱子“咔哒”一声打开,瞬间,被压缩的资料如雪花片般喷了出来,他一时间目不暇接,手忙脚乱地整理好了一堆的东西。 波洛斯目露惊叹:“这么多的东西,居然就这样被塞进去了?” 临玉也觉得不可思议。 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也很难想象这些资料究竟是怎么塞进去的。 她催促:“你快看。” 波洛斯:“知道了知道了,让我看看这上面到底写的什么。” 他原本没放在心上的,就算和遗落的记忆有关,难道他就能一下子想起那些东西吗? 开玩笑。 * ……还真能。 * 波洛斯看着面前那一大摊子的资料,思绪就像在云端一脚踩空的冒险家般直直地坠落了下去。 下方是记忆的深渊,渺小的世界近在眼前,呼呼的风声猛烈的划过耳畔,就在这漫长的坠落过程中,波洛斯什么也听不见了。 * “……完工,情感模块的制作非常完美!” 第三星系的边缘有一颗平平无奇的星球,成果斐然的织梦者研究员拒绝了所有科研院的邀请,独自在这里一待就是十余年。 他的研究无人可及,此刻志得意满的波洛斯发誓要造出全星海最令人惊叹的成果——生命。 不是通过生理角度,让精子和卵子结合出现的“普通生命”,而是通过实验角度,让机械逐渐具备认知的“特殊生命”。 波洛斯沿袭传统给自己创设的机械生命找了合适的壳子……从被流放到这里的死刑犯身上下的手。 二十九个孩子中,唯有十一个机械生命成功达到了他的预期,于是波洛斯去找了几个边境服刑的死刑犯。 冲刷他们的记忆,清空他们的天赋,抹去他们原本的认知和性格,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自己想要的空白模板,然后再把精心培育的机械意识塞进去。 绝对服从命令,强大且不会违背领导者意志的“新生命”就初步有了形态。 但意识与肉体融合地不太融洽,天赋好像和意识与灵魂绑定,被冲刷的空壳就算有着什么天赋,新意识的容纳也让天赋完全消失。 于是波洛斯有些惆怅地对自己的友人风信子说:“这和我想的还是有点不一样。” 风信子提议:“你可以不加入情感模块,干脆就把他们当成机器用。” “……不行。”波洛斯颓丧着脸,“我想创造出真正的另一种意识形态的生命。” 风信子耸肩:“很显然那不可行。” 波洛斯:(??) 很显然风信子说到了最关键的点上。 波洛斯想创造出完美的、听话的机器,同时又想他们看起来是个真正的“生命”,与此同时,还要他们拥有强大无匹的“天赋”。 几个条件放在一起,无疑会让听见这个想法的所有人认为他在痴人说梦。 但科研者就是擅长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把猜想变成事实,把疑问变成肯定。 刚巧,还有一位朋友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风信子思忖片刻,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何让他们拥有‘天赋’?” 好问题。 顺着他的问题想,其实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波洛斯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闷头研究了两天两夜,总算是研究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法。 他兴冲冲地一把推开实验室的门,对着神色略感诧异的风信子说:“我想到了!” 风信子眯了眯眼睛,有些意外:“这么快?” 波洛斯:“我可以调配一种量大管够的溶液!” “存放意识,插根管子,然后让他们时时刻刻浸泡在溶液里,直到潜移默化地完成改造,获得‘天赋’。” “天赋?”风信子兴味盎然,“那也是可以通过外在改变获取的东西吗?” 波洛斯笑着反问他:“为什么不能?星海人太在乎这些,我就不一样,很多时候,聪明的大脑比千万年一例的罕见天赋还要珍贵,而我恰好擅长思考。” 于是风信子也笑了:“那特殊的基因溶液你能调配出来吗?需不需要我来帮忙?” 他的目光浮浮沉沉,心中藏着没人看透的万千思绪,波洛斯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他只满心欢喜,为自己获得了这样一个朋友而满溢自得。 于是波洛斯说:“好啊,如果你有好的基因样本的话。” 风信子还真有。 宇宙污染和他的关系千丝万缕,污染因他而充满活性,也可以因为他而变成惰性。 如果真的能提取出特殊的基因,和“污染”天然相克的“净化”也就能自然而然地出现。 但风信子没有吸收过顶级研究员的记忆和知识。 他只是空有设想,但还好波洛斯可以完成这个设想。 风信子提供了自己的血液、花,以及本体根茎的一缕。 他隐晦的做出提醒,波洛斯就真的在这一堆实验材料里面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再之后,淡紫色的基因溶液出现了。 原先只是很少很少的一点,还没铺满整个烧杯的底部,但却让波洛斯欣喜若狂。 他激动地给了自己的友人一个拥抱,友人风信子踉跄了两步,勉强跟上他的激动,看着那管子让他生理性不适的溶液,他却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笑意。 波洛斯:“我得试试看有没有用!” 他把自己的孩子之一薅过来,导出意识,放进就像被格式化的机械般恢复出厂设置的死刑犯身体里,然后一抬手粗暴地把这些溶液全部灌了进去。 溶液没得很干净。 风信子问:“你不留一点吗?” 波洛斯十分肯定:“我做出第一遍的东西,第二遍绝对可以复刻。只要你一直能提供这么特别的材料就行!” 这是属于顶级科学家的自信。 风信子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微笑:“没问题。” 波洛斯不会问他材料是从哪里来的,对他来说,材料来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用来做什么。 风信子能提供大量且稳定的材料,而波洛斯恰好可以创造出他最满意的“生命”。 于是。 释律者诞生了。 当这个生命从波洛斯和风信子的注视下睁开眼睛时,波洛斯转头去实验室里把小心保存的一单位污染放在了那个实验体的面前。 污染被本能“净化”了。 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这是伟大的奇迹!”波洛斯顿时激动起来,转头看向风信子,“我成功了,你看!净化!” 风信子眼底闪过一丝暗色,面上附和着微笑:“是啊,你成功了。” 诞生的新生命体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一出生就是成年人样子,他一问三不知,却不主动好奇。 波洛斯就喜欢这样的。 一个全心全意听话的生命体。 但还不太完美。 情感模块的植入有点糟糕,要是遇见什么刺激,或者在同族织就的梦中沉溺过,很可能会变成不听话的偏激废人。 他的指令会在实验体被激活情感模块的时候彻底失效,而实验体本身趋近报废。 这不行。 风信子疑惑:“为什么不行?” “既然报废了,那就丢了好了。”他微微哂笑,语调带着不可思议的默然,“反正也是死刑犯的身体,没了就没了。” “但主体意识不一样。” 波洛斯摇摇头,“主体意识独立的机械生命值得拥有一个星海认可的身份,死刑犯的意识已经被我抹掉了,那这具身体就只是个容器,承担的罪责也将随着死刑犯意识的消逝而消失。” 波洛斯认为,主体意识决定了公民身份。 诞生于实验的机械生命也是生命,就算真的因为进入不完美的情感发展期而彻底不听话了,那也是生命自己的选择。 他想证明的是——如果坚定的意志可以让实验体本身违背情感本能继续听从他的命令,直到这一刻,“完整的人”才算是真正诞生。 从无到有创造生命。 风信子皱了皱眉:“既然害怕这些实验体在进入情感发展期后脱离掌控,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放弃情感模块的植入?这很多此一举。” “放弃情感模块的植入,那实验体就永远只是实验体。”波洛斯认真的看着自己的友人,“我想要的,是‘强大、天赋卓绝、独一无二、成为真正的人类’的生命体族群。” 族群。 是有了初代,还能有次代、三代,然后慢慢往后延续的族群。 风信子半晌叹息:“好,基因我会继续提供。” 到目前为止,波洛斯没有发现自己这位友人的任何异样。 他很开心地笑:“风信子,能遇见你还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啊。” 风信子的笑容真诚了不少,难得说句真话:“我也觉得……遇见你真是一件好事。” 友情的破裂始于一场声势浩大的爆炸。 波洛斯想给风信子送个惊喜,他提供的血液很有用,实验进行地相当顺利,拥有“净化”天赋的实验体数量又增加了十五个。 罕见利用织梦者的天赋,波洛斯看见了风信子是记忆。 他本意是想知道自己这个看着无欲无求的友人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然后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准备好送给他用作感谢。 沉入梦境的感觉很微妙,梦境主体一般不会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梦中。 结果……波洛斯意外得知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他沉默很久,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沉默寡言又合拍的友人是个糟糕的变态疯子。 他的记忆中,上上下下都绕不开一个名叫“溯洄”的人。 那人死去了。 而波洛斯可以创造新的生命……至少躯壳是可以用的。 再之后,风信子意识到自己被“织梦”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说自己有事要离开这颗星球。 转头在新给他提供的材料中加入了不得了的东西——一种极度活泼的气体材料。 如果没有放在温度为零下一百六十七摄氏度的环境下,被浓度极高的盐水保存,那这种含量虽少却能量巨大的气体材料就会轰然炸开。 ——连带着一整颗星球全部完蛋。 然后波洛斯完蛋了。 弥留之际,风信子出现在他面前,蹲下身,在半死不活的波洛斯身上,试图拿走有关于实验体“净化者”制作方法的记忆。 织梦者让自己创造的机械生命拦下他,然后自己拖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试图向外界发送求助,却发现信号出不去。 后来织梦者创造的“净化者”也死去了。 波洛斯拼尽全力,用逸散的、属于“净化者”的大部分力量、剩下的“溶液”,还有一些其余的零碎材料,顷刻间混在一块,做成了一个乍看平平无奇的“小玻璃碎片挂坠”。 这下真的是「余烬」了。 他无端想。 意识永坠于深湖。 第150章 讨论 对于临玉来说,“记忆”是一种相当抽象的说法。 她忘记了很多事,重要的、不重要的,对记忆重要与否的判断也很唯心。 003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回看自己的记忆?】 “因为我突然发现,我认为不重要的记忆,或许对他人来说很重要……我想尽可能多记住一些事。” 他们已经回到了第五星系,赶回来参加联邦新任首脑的继任仪式,临玉这才发现,新任首脑居然是个熟人。 一个令她感到非常意外的熟人。 艾琳·兰,曾经在第七军和自己同行过一段时间的战友。 一个曾经是平民出身的,精神力等级只有b级的姑娘。 她居然就这样打败了一众实力强劲的选举者,成为了新任的联邦首脑。 艾琳说,她不想要哥哥的悲剧再度发生,既然不该把希望寄于他人身上,那就自己成为维护“公平”的人。 继任仪式结束之后,临玉终于拥有了一颗自己心心念念的星球。 星球是一颗她亲自选定的宜居星,在第五星系的边缘位置,偶尔有星兽侵扰,但胜在安静偏僻,临玉很喜欢。 普通的、平凡的、让她魂牵梦萦的生活即将到来。 大概是所有的事情终于得到解决,心中沉闷的石头被放下,临玉开始频繁做梦。 她总梦见过往的事情,梦见自己本以为忘记的记忆。 梦见“大异变”开始之前的样子,父母、老师、同学,然后是井然有序、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纷纷扰扰的声音。 她踏足那里,就好像踏足一场无比清晰,仿佛触手可及的真实世界。 「我想多记住一点事情。」她无端想。 003有点担心。 003在跟随主体波洛斯和宿主临玉之间做出抉择,打算陪伴着宿主度过往后的百年时光,然后再离开。 可是——明明宿主现在才二十二岁啊? 【不要一副你就快死了的样子啊啊啊!!心态,咱们心态要年轻一点!!】 003哆哆嗦嗦地劝她,【你看,污染被治理完毕的曙光近在眼前,你别突然用这副语气说这么糟糕的话啊你这家伙!】 “我们最初遇见的时候,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临玉笑意盈盈,语气中的逗弄意味十分明显,003却没看出来。 “在看见那满目垃圾场的破败星球时,我就根本没打算活着。” 003:【啊啊啊啊你这家伙!我、我哭给你看!】 临玉正色:“哭。” 003开始鬼哭狼嚎:【呜呜呜呜呜呜呜……】 “……嗯对,听见了吗卡子,003在哭诶。” 003哭声一滞。 003惊慌失措的环顾四周。 003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你这个混蛋!】 它可是在临玉的精神海里讲话,波洛斯的主体意识已经脱离了临玉的精神海,就算是想听也听不见它的声音! 临玉心情很好,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她熟练的安抚着精神海里的小光团子,“放宽心放宽心,我就是觉得生活有点无聊,无聊你明白吗?就是上辈子加这辈子劳碌这么久,一闲下来就有点……唔,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其实我在想,如果污染真的能在我活着的时候被清理完毕,我要不要回到地球母星去看看。” 系统不出声了。 沉默一会,它:【肯定可以!按照现在的速度,回到母星那不是轻轻松松!】 【虽然刚被清理出来的母星肯定没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残骸废墟,说不定好看的不好看的全都没了,但如果你想去……那我也陪你去。】 临玉并不拒绝:“好。” 一人一系统做下约定,半晌后,系统期期艾艾问:【那这能算是你认为重要的记忆吗?】 “……什么?” 【我说约定!我们刚刚的约定啊!】 “当然算。” 又一阵沉默。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为什么宿主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呢?】 这个问题早早就萦绕在003的心中,一开始它还以为是临玉害羞不愿承认,后来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她的心里有个疙瘩,不仅仅是有关“好人”的夸赞,还有别的任何正面评价,对她来说都不能接受。 所以,为什么? 临玉垂眼,不自觉想到过往的记忆。 【你是希望,你不能死。】 【你很强,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实力,以后你会更强。】 【就连sss-02都能被你收容,全收容所,果然只有我们小溯洄最厉害!】 【等你成长起来,必然能成为收容员中新的领导者!】 从一个人,成为一束名为“希望”的光。 所以任务必须完美完成,所以战友的死必须不给她造成影响,所以成长的速度必须加快,所以最强大的异种必须死在她手上。 “因为我害怕。” 她目视前方,看着满天闪烁的星河,最终说。 出千目藤的任务时,临玉没有对抗精神系异种的经验,差点真的折在那里。 乔云芝的死让临玉的颓靡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哪怕是去见风信子这种等级的异种,收容员守则在内心循环播放了数千万遍,她还是无法完全隐藏自己的不耐和悲伤。 无数夸奖和期许最终变成负担,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她偶尔会恍惚,想着跟世界一起完蛋也不错,偏偏人就活了过来。 新世界,新身体,理想乡。 是个人都想要一个理想乡,临玉也不例外……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003后知后觉意识到临玉糟糕的心情,就像母星阴雨天气的南方地区,总是湿漉漉的,人撑着伞从桥边经过,头发都沾着水汽。 【旅游!我们去旅游!】003生怕她年纪轻轻没了激情,顿时拍板。 【听说星海有不少奇观,什么跟云一样高的蘑菇,晚上会发出彩虹光,坚硬程度堪比石块的虹荧花,还有初晓所在的海洋星球……这些不都挺好的?】 【我们去玩,然后发照片给波洛斯他们看,羡慕死他们。】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去第一星系看看吗?】它突然想起来,【安及女士说要找你。】 * 释律庭的重建工作效率很低,但好歹是开始了。 见到安及时,临玉看见原本遍地的废墟好歹被清理了一遍,地面平稳了不少,也勉强被清理出了路来,不必让鞋子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 接待员接引她过去,临玉抬手拒绝,自己走了过去。 是熟悉的地方。 顺着电梯一路上行,最顶层地面和玻璃墙壁均破了个大洞的植物园映入眼帘。 植物园完全没清理,被能量炮轰出来的巨大窟窿呼啦啦地漏风,阳光照射进来,直面光与热的安及眼都不眨。 植物园里剩下一些花花草草,因当初骤然爆发的污染而毁于一旦,被净化之后,只剩下衰败的枯黄色。 安及垂下眼,声音很平静:“中午好,临女士。” 临玉眨眨眼,从这种状若平常的话中品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她谨慎地微笑:“中午好,安及女士。” 无意义的寒暄就此被翻篇,安及点点头,不拖泥带水地步入主题:“我想见波洛斯·卡卡·莱德一面,希望您可以引荐。” 这话说的很谦卑,从现在的形式来看,安及是目前整个释律庭的掌权者,有名也有实权的庭长,可以调动所有释律者的去向。 这样的人,居然说要临玉“引荐”。 而且,为什么是波洛斯? 这么想着,临玉也就干脆问了出来。 “之前我给您送过资料,有关波洛斯·卡卡·莱德的资料。”她说,“在释律庭内部,我们都被告知波洛斯先生是初代释律庭建立者的朋友,后因过错死亡,影响太大,于是释律者的基因都无法完美。” 她定定地、语调沉静地、用那双落日熔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临玉:“这是误导。” “释律者的基因缺陷,和波洛斯有关系,但绝对不是他故意为之,还有一点……” 她顿了顿,“这次诞生的一代中,有六十四位和三百六十二年前的死刑犯长相重合。” 因为那六十四位死刑犯都是长生种族,所以哪怕消失那么久久,星海公约执法组织的系统都要一直没有自动把他们判定为死亡。 公约执法组织有规定。 普通种族的死刑犯如果被确认失踪七十年以上,星网、大大小小监控录像、账户、亲朋之间都没他的消息,则被正式确认死亡,档案封存。 特殊长生种族的死刑犯则要把这个时间延长到三到五个宇宙纪。 依照原计划,雅辛托斯解封沉睡的释律者要过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星海公约对他们的面容长相和dna信息都已经不再记录,然后才会被放出来,作为“培育完成”的实验体单独进入释律庭的势力范畴。 但因临玉一次性解锁,出现了不少可以解决的小问题。 安及需要知道答案。 她在临玉和雅辛托斯于植物园的对峙中隐约得到有关波洛斯的另一种答案,猜到他大概没死,说不定和临玉认识,所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要探寻真相。 临玉有些讶异:“我以为释律者不会探寻这些。” “我认为生命的进步始于好奇。”安及淡声说,“我和路西斯完全不一样,我是最稳定的二代,不用担心我会失控。” 临玉问:“如何评判「稳定」?” 植物园内静默许久。 就在临玉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安及很缓慢地张口,说出了她的答案。 “因为「清醒」。”她轻声说,“我有一个双向选择的人选,但他很快就因为污染死去。依照所有前辈们的路径,释律者都会因为接受不了另一半的逝去而精神崩溃。” 安及难受了很久,但大概悲伤的情绪缓过去之后,她却惊异地发现自己还是想要回到释律庭开始“净化”的工作。 所以是她是“稳定”的。 所有释律者中,最稳定、最能控制情绪,最趋向人类的一个。 她想知道有关基因的真相,想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和那么多年前的死刑犯撞脸,还不止一两个。 甚至过分敏锐的她还立刻想到要把所有释律者的脸全都上传公约知道组织的系统,看看除了死刑犯,还能重合几张脸。 不看不知道。 当结果呈现在案桌上时,哪怕是早有预料的她久久不能释怀。 安及愣在原地,手中薄薄的纸瞬间重逾千斤。 “其实也可以选择更稳妥的方法,这些结果完全可以差人邮寄给您,但我想来想去始终不保险,我也不知道您去了哪里,只好对联邦发出见您一面的请求。” 本以为流程繁琐,但她没想到临玉亲自来了。 安及把那张信息量足以引发全星海震颤的纸递给她。 临玉伸手接过,第一行的数据就把她震在原地。 【经过对比,前萨维尔帝国于第三星系失踪两千余人,其中一千九百六十六名备案过的失踪者和新诞生的一代释律者长相相同。】 一瞬间,呼吸的声音都沉了下来。 “……什么?” 她不可置信,几乎立刻就知道是谁做的。 “那些失踪者……不是被法厄弥斯私自做实验了吗?” 安及:“或许法厄弥斯只是顶替的人,或许做实验的就是她……我趋向前者。” 如果做实验是指把一个正常人变成什么都不懂还容易基因崩溃的净化机器,那听起来不像是法厄弥斯会做的事情。 而且法厄弥斯自己都脱胎污染,浑身上下都变成了“异种”,绝对不可能主动接触什么“净化”。 “……可以。”临玉深吸口气,“我会让你见到波洛斯,我也想知道答案。” 如果释律者真的是被人为改造才得以存在的族群……那确实荒唐又可笑。 * 飞船从释律庭出发,带着安及和临玉,还有那张薄薄的结果经历了好几次不间断的跃迁,终于停在了联邦主星。 临玉带着安及去了现在的联邦科学院,随便拉个人问一问,在对方受宠若惊的回答中得知波洛斯的去向。 她带着安及乘坐电梯上楼,从五楼出去,沿着廊道走了三分钟,脚步停留在一个太阳余晖洒进窗子的实验室。 “对,就是这样……你还真是有天赋,做我学生怎么样?” “这种事情不要这么草率啊波洛斯先生!”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 “卡子。”正在此时,临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机械小球和海妖双双愣住,然后齐刷刷转头看过来,机械小球发出疑问的音节:“……啊?” 它慢悠悠地从初晓的实验上抽出心神,就这样临玉的面前,然后动动他的机械脑袋瓜。 “呃……安及女士?” 安及眨眨眼。 “波洛斯·卡卡·莱德先生,日安。我是安及·莱德,您的后代之一。” 她很是正式了问过好,然后点明来意,“有一件事需要请教您,事关重大。” 波洛斯愣了一下。 先是全名被点破的、没来由的心虚。 然后是被正式问好吓了一跳的惊讶。 最后是“啊?我?重要的事情我哪知道”的深深怀疑。 直到安及拿出一张纸。 机械手臂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波洛斯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初晓,你先离开。” 海妖看了看神情严肃的临玉和不认识的安及。 非常乖巧地点头离开了。 * 接待室的温度很舒适,盆栽植物被放在肉眼可见的地方,心情都跟着轻松了不少。 波洛斯用机械手臂给安及和临玉各自倒了一杯红茶,自己则拔出充电桩续上了电。 他深沉表示:“其实……我确实是释律者最初的创造者。” “最初的一代释律者的制造需要一个可以容纳意识的身体。” 他缓声说道,“我创造机械意识,并让机械意识自主成长,然后把它们投入现成的身体中,用特殊调配的基因溶液加以滋养,让你们获得‘天赋’。” 这是个惊世骇俗的大秘密,但波洛斯没道理继续瞒着。 “风信子,也就是雅辛托斯,他负责提供材料和‘容器’。” 波洛斯没怀疑之后来那些数量庞大的“容器”从何而来,雅辛托斯说那些是死刑犯,于是他就真的相信那是死刑犯。 总而言之,波洛斯要材料有材料,要容器有容器,他和雅辛托斯成为朋友的最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雅辛托斯从来不像外面那些人一样会对他提出质疑。 他甚至会为波洛斯每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买单,要什么就给什么,慢慢就成为唯一一个可以接近这位织梦者技术核心的外来人。 “也就是说……” 临玉缓声道,“你的那些‘容器’……” 波洛斯:(??) 波洛斯:“我原本以为那些真的是死刑犯。” 后知后觉的愧疚心就像涨潮的海浪般阵阵翻涌上岸,一遍遍更加狠厉地冲刷着他瘦骨嶙峋的良心。 “我以前确实不是个东西。”他愧疚难当,“早知道就该多问问风信子……” “不,实际上,就算你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说实话。” 或许雅辛托斯会干脆地找理由糊弄,反正波洛斯一心扑在研究上,还自以为风信子是多年难寻的灵魂挚友,信任程度在风信子一次次给他提供的材料和“容器”上逐步变得更深。 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改变的东西。 波洛斯那时候和现在的法厄弥斯差不多,年轻气盛,满脑袋天马行空的想法,干劲十足,觉得一颗聪明的的大脑足以改变世界。 现在看来,他确实改变了世界。 释律者的出现让污染的蔓延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虽然释律者总是失控,是星海种族的不完成品,但“净化”的天赋独一无二,它实在太特殊了,特殊到哪怕释律者随心所欲到杀了人,但只要他还是释律庭的人,旁人就不敢发出抗议的声音。 星海需要“净化”,在足以替代“净化”天赋的机械出现之前,释律者永远特殊。 可现在……赤裸的真相告诉在场所有人,释律者并非自然诞生的种族。 他们既不是什么宇宙为了“平衡”自然出现的奇迹,也不是什么女神垂首降下的福音。 他们都是脱胎于织梦者波洛斯·卡卡·莱德的实验,一个个实打实的拼凑造物罢了。 意识取自波洛斯的孩子们,“容器”取自星海本来就有的死刑犯。 波洛斯颓然道:“但我并不知道有这么多……按道理,我自己做的实验次数不多,释律者的数量,算上初代,也不会超过五十个才对。” “更何况,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打算把释律者投入使用。”他的声音很低。 安及问他:“为什么不投入使用?” “因为不可控。”波洛斯回答的速度毫不犹疑,“情感模块就像个不定时炸弹,我模拟过他们进入双向选择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毫无疑问……都不乐观,一个善终的都没有。” “这是程序错误,我承认当初我做事不成熟,一心想着要把情感模块完美地融入机械意识的成长过程中,于是出现了偏差。” 不否认他想让释律者成为真正的“种族”,但当五十多个实验体的三百六十二次模拟结果无一例外走向悲剧结尾的终点后,波洛斯想通了。 “我得把他们锁起来,丢在星海的某个地方,直到自然损坏。”机械小球说,“比起让那些不稳定的‘净化者’被投入使用,还不如自己研究净化污染的机械。” 他可以做出一次,就可以做出两次。 既然“净化”出自他手,那无论是生物还是机械,波洛斯都手到擒来。 临玉于是说:“所以答案很明了了。” “是的……” 一想到结果变成了这样,波洛斯就感恨不得去把雅辛托斯的坟刨了对着他上下左右来一套勾拳。 “为了防止自己后悔,蛋壳的钥匙被我亲手交给了风信子,结局你们也看见了。” 好一出一点不带犹豫的背叛。 第150章 讨论 对于临玉来说,“记忆”是一种相当抽象的说法。 她忘记了很多事,重要的、不重要的,对记忆重要与否的判断也很唯心。 003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回看自己的记忆?】 “因为我突然发现,我认为不重要的记忆,或许对他人来说很重要……我想尽可能多记住一些事。” 他们已经回到了第五星系,赶回来参加联邦新任首脑的继任仪式,临玉这才发现,新任首脑居然是个熟人。 一个令她感到非常意外的熟人。 艾琳·兰,曾经在第七军和自己同行过一段时间的战友。 一个曾经是平民出身的,精神力等级只有b级的姑娘。 她居然就这样打败了一众实力强劲的选举者,成为了新任的联邦首脑。 艾琳说,她不想要哥哥的悲剧再度发生,既然不该把希望寄于他人身上,那就自己成为维护“公平”的人。 继任仪式结束之后,临玉终于拥有了一颗自己心心念念的星球。 星球是一颗她亲自选定的宜居星,在第五星系的边缘位置,偶尔有星兽侵扰,但胜在安静偏僻,临玉很喜欢。 普通的、平凡的、让她魂牵梦萦的生活即将到来。 大概是所有的事情终于得到解决,心中沉闷的石头被放下,临玉开始频繁做梦。 她总梦见过往的事情,梦见自己本以为忘记的记忆。 梦见“大异变”开始之前的样子,父母、老师、同学,然后是井然有序、车水马龙的街道和纷纷扰扰的声音。 她踏足那里,就好像踏足一场无比清晰,仿佛触手可及的真实世界。 「我想多记住一点事情。」她无端想。 003有点担心。 003在跟随主体波洛斯和宿主临玉之间做出抉择,打算陪伴着宿主度过往后的百年时光,然后再离开。 可是——明明宿主现在才二十二岁啊? 【不要一副你就快死了的样子啊啊啊!!心态,咱们心态要年轻一点!!】 003哆哆嗦嗦地劝她,【你看,污染被治理完毕的曙光近在眼前,你别突然用这副语气说这么糟糕的话啊你这家伙!】 “我们最初遇见的时候,你不就已经知道了吗?”临玉笑意盈盈,语气中的逗弄意味十分明显,003却没看出来。 “在看见那满目垃圾场的破败星球时,我就根本没打算活着。” 003:【啊啊啊啊你这家伙!我、我哭给你看!】 临玉正色:“哭。” 003开始鬼哭狼嚎:【呜呜呜呜呜呜呜……】 “……嗯对,听见了吗卡子,003在哭诶。” 003哭声一滞。 003惊慌失措的环顾四周。 003回过味来,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你这个混蛋!】 它可是在临玉的精神海里讲话,波洛斯的主体意识已经脱离了临玉的精神海,就算是想听也听不见它的声音! 临玉心情很好,没忍住又笑了起来。 她熟练的安抚着精神海里的小光团子,“放宽心放宽心,我就是觉得生活有点无聊,无聊你明白吗?就是上辈子加这辈子劳碌这么久,一闲下来就有点……唔,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其实我在想,如果污染真的能在我活着的时候被清理完毕,我要不要回到地球母星去看看。” 系统不出声了。 沉默一会,它:【肯定可以!按照现在的速度,回到母星那不是轻轻松松!】 【虽然刚被清理出来的母星肯定没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残骸废墟,说不定好看的不好看的全都没了,但如果你想去……那我也陪你去。】 临玉并不拒绝:“好。” 一人一系统做下约定,半晌后,系统期期艾艾问:【那这能算是你认为重要的记忆吗?】 “……什么?” 【我说约定!我们刚刚的约定啊!】 “当然算。” 又一阵沉默。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为什么宿主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呢?】 这个问题早早就萦绕在003的心中,一开始它还以为是临玉害羞不愿承认,后来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她的心里有个疙瘩,不仅仅是有关“好人”的夸赞,还有别的任何正面评价,对她来说都不能接受。 所以,为什么? 临玉垂眼,不自觉想到过往的记忆。 【你是希望,你不能死。】 【你很强,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实力,以后你会更强。】 【就连sss-02都能被你收容,全收容所,果然只有我们小溯洄最厉害!】 【等你成长起来,必然能成为收容员中新的领导者!】 从一个人,成为一束名为“希望”的光。 所以任务必须完美完成,所以战友的死必须不给她造成影响,所以成长的速度必须加快,所以最强大的异种必须死在她手上。 “因为我害怕。” 她目视前方,看着满天闪烁的星河,最终说。 出千目藤的任务时,临玉没有对抗精神系异种的经验,差点真的折在那里。 乔云芝的死让临玉的颓靡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哪怕是去见风信子这种等级的异种,收容员守则在内心循环播放了数千万遍,她还是无法完全隐藏自己的不耐和悲伤。 无数夸奖和期许最终变成负担,沉甸甸地压在肩膀上,她偶尔会恍惚,想着跟世界一起完蛋也不错,偏偏人就活了过来。 新世界,新身体,理想乡。 是个人都想要一个理想乡,临玉也不例外……所以她就这么做了。 003后知后觉意识到临玉糟糕的心情,就像母星阴雨天气的南方地区,总是湿漉漉的,人撑着伞从桥边经过,头发都沾着水汽。 【旅游!我们去旅游!】003生怕她年纪轻轻没了激情,顿时拍板。 【听说星海有不少奇观,什么跟云一样高的蘑菇,晚上会发出彩虹光,坚硬程度堪比石块的虹荧花,还有初晓所在的海洋星球……这些不都挺好的?】 【我们去玩,然后发照片给波洛斯他们看,羡慕死他们。】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去第一星系看看吗?】它突然想起来,【安及女士说要找你。】 * 释律庭的重建工作效率很低,但好歹是开始了。 见到安及时,临玉看见原本遍地的废墟好歹被清理了一遍,地面平稳了不少,也勉强被清理出了路来,不必让鞋子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 接待员接引她过去,临玉抬手拒绝,自己走了过去。 是熟悉的地方。 顺着电梯一路上行,最顶层地面和玻璃墙壁均破了个大洞的植物园映入眼帘。 植物园完全没清理,被能量炮轰出来的巨大窟窿呼啦啦地漏风,阳光照射进来,直面光与热的安及眼都不眨。 植物园里剩下一些花花草草,因当初骤然爆发的污染而毁于一旦,被净化之后,只剩下衰败的枯黄色。 安及垂下眼,声音很平静:“中午好,临女士。” 临玉眨眨眼,从这种状若平常的话中品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她谨慎地微笑:“中午好,安及女士。” 无意义的寒暄就此被翻篇,安及点点头,不拖泥带水地步入主题:“我想见波洛斯·卡卡·莱德一面,希望您可以引荐。” 这话说的很谦卑,从现在的形式来看,安及是目前整个释律庭的掌权者,有名也有实权的庭长,可以调动所有释律者的去向。 这样的人,居然说要临玉“引荐”。 而且,为什么是波洛斯? 这么想着,临玉也就干脆问了出来。 “之前我给您送过资料,有关波洛斯·卡卡·莱德的资料。”她说,“在释律庭内部,我们都被告知波洛斯先生是初代释律庭建立者的朋友,后因过错死亡,影响太大,于是释律者的基因都无法完美。” 她定定地、语调沉静地、用那双落日熔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临玉:“这是误导。” “释律者的基因缺陷,和波洛斯有关系,但绝对不是他故意为之,还有一点……” 她顿了顿,“这次诞生的一代中,有六十四位和三百六十二年前的死刑犯长相重合。” 因为那六十四位死刑犯都是长生种族,所以哪怕消失那么久久,星海公约执法组织的系统都要一直没有自动把他们判定为死亡。 公约执法组织有规定。 普通种族的死刑犯如果被确认失踪七十年以上,星网、大大小小监控录像、账户、亲朋之间都没他的消息,则被正式确认死亡,档案封存。 特殊长生种族的死刑犯则要把这个时间延长到三到五个宇宙纪。 依照原计划,雅辛托斯解封沉睡的释律者要过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星海公约对他们的面容长相和dna信息都已经不再记录,然后才会被放出来,作为“培育完成”的实验体单独进入释律庭的势力范畴。 但因临玉一次性解锁,出现了不少可以解决的小问题。 安及需要知道答案。 她在临玉和雅辛托斯于植物园的对峙中隐约得到有关波洛斯的另一种答案,猜到他大概没死,说不定和临玉认识,所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想要探寻真相。 临玉有些讶异:“我以为释律者不会探寻这些。” “我认为生命的进步始于好奇。”安及淡声说,“我和路西斯完全不一样,我是最稳定的二代,不用担心我会失控。” 临玉问:“如何评判「稳定」?” 植物园内静默许久。 就在临玉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安及很缓慢地张口,说出了她的答案。 “因为「清醒」。”她轻声说,“我有一个双向选择的人选,但他很快就因为污染死去。依照所有前辈们的路径,释律者都会因为接受不了另一半的逝去而精神崩溃。” 安及难受了很久,但大概悲伤的情绪缓过去之后,她却惊异地发现自己还是想要回到释律庭开始“净化”的工作。 所以是她是“稳定”的。 所有释律者中,最稳定、最能控制情绪,最趋向人类的一个。 她想知道有关基因的真相,想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和那么多年前的死刑犯撞脸,还不止一两个。 甚至过分敏锐的她还立刻想到要把所有释律者的脸全都上传公约知道组织的系统,看看除了死刑犯,还能重合几张脸。 不看不知道。 当结果呈现在案桌上时,哪怕是早有预料的她久久不能释怀。 安及愣在原地,手中薄薄的纸瞬间重逾千斤。 “其实也可以选择更稳妥的方法,这些结果完全可以差人邮寄给您,但我想来想去始终不保险,我也不知道您去了哪里,只好对联邦发出见您一面的请求。” 本以为流程繁琐,但她没想到临玉亲自来了。 安及把那张信息量足以引发全星海震颤的纸递给她。 临玉伸手接过,第一行的数据就把她震在原地。 【经过对比,前萨维尔帝国于第三星系失踪两千余人,其中一千九百六十六名备案过的失踪者和新诞生的一代释律者长相相同。】 一瞬间,呼吸的声音都沉了下来。 “……什么?” 她不可置信,几乎立刻就知道是谁做的。 “那些失踪者……不是被法厄弥斯私自做实验了吗?” 安及:“或许法厄弥斯只是顶替的人,或许做实验的就是她……我趋向前者。” 如果做实验是指把一个正常人变成什么都不懂还容易基因崩溃的净化机器,那听起来不像是法厄弥斯会做的事情。 而且法厄弥斯自己都脱胎污染,浑身上下都变成了“异种”,绝对不可能主动接触什么“净化”。 “……可以。”临玉深吸口气,“我会让你见到波洛斯,我也想知道答案。” 如果释律者真的是被人为改造才得以存在的族群……那确实荒唐又可笑。 * 飞船从释律庭出发,带着安及和临玉,还有那张薄薄的结果经历了好几次不间断的跃迁,终于停在了联邦主星。 临玉带着安及去了现在的联邦科学院,随便拉个人问一问,在对方受宠若惊的回答中得知波洛斯的去向。 她带着安及乘坐电梯上楼,从五楼出去,沿着廊道走了三分钟,脚步停留在一个太阳余晖洒进窗子的实验室。 “对,就是这样……你还真是有天赋,做我学生怎么样?” “这种事情不要这么草率啊波洛斯先生!” “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 “卡子。”正在此时,临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机械小球和海妖双双愣住,然后齐刷刷转头看过来,机械小球发出疑问的音节:“……啊?” 它慢悠悠地从初晓的实验上抽出心神,就这样临玉的面前,然后动动他的机械脑袋瓜。 “呃……安及女士?” 安及眨眨眼。 “波洛斯·卡卡·莱德先生,日安。我是安及·莱德,您的后代之一。” 她很是正式了问过好,然后点明来意,“有一件事需要请教您,事关重大。” 波洛斯愣了一下。 先是全名被点破的、没来由的心虚。 然后是被正式问好吓了一跳的惊讶。 最后是“啊?我?重要的事情我哪知道”的深深怀疑。 直到安及拿出一张纸。 机械手臂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波洛斯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初晓,你先离开。” 海妖看了看神情严肃的临玉和不认识的安及。 非常乖巧地点头离开了。 * 接待室的温度很舒适,盆栽植物被放在肉眼可见的地方,心情都跟着轻松了不少。 波洛斯用机械手臂给安及和临玉各自倒了一杯红茶,自己则拔出充电桩续上了电。 他深沉表示:“其实……我确实是释律者最初的创造者。” “最初的一代释律者的制造需要一个可以容纳意识的身体。” 他缓声说道,“我创造机械意识,并让机械意识自主成长,然后把它们投入现成的身体中,用特殊调配的基因溶液加以滋养,让你们获得‘天赋’。” 这是个惊世骇俗的大秘密,但波洛斯没道理继续瞒着。 “风信子,也就是雅辛托斯,他负责提供材料和‘容器’。” 波洛斯没怀疑之后来那些数量庞大的“容器”从何而来,雅辛托斯说那些是死刑犯,于是他就真的相信那是死刑犯。 总而言之,波洛斯要材料有材料,要容器有容器,他和雅辛托斯成为朋友的最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雅辛托斯从来不像外面那些人一样会对他提出质疑。 他甚至会为波洛斯每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买单,要什么就给什么,慢慢就成为唯一一个可以接近这位织梦者技术核心的外来人。 “也就是说……” 临玉缓声道,“你的那些‘容器’……” 波洛斯:(??) 波洛斯:“我原本以为那些真的是死刑犯。” 后知后觉的愧疚心就像涨潮的海浪般阵阵翻涌上岸,一遍遍更加狠厉地冲刷着他瘦骨嶙峋的良心。 “我以前确实不是个东西。”他愧疚难当,“早知道就该多问问风信子……” “不,实际上,就算你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说实话。” 或许雅辛托斯会干脆地找理由糊弄,反正波洛斯一心扑在研究上,还自以为风信子是多年难寻的灵魂挚友,信任程度在风信子一次次给他提供的材料和“容器”上逐步变得更深。 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改变的东西。 波洛斯那时候和现在的法厄弥斯差不多,年轻气盛,满脑袋天马行空的想法,干劲十足,觉得一颗聪明的的大脑足以改变世界。 现在看来,他确实改变了世界。 释律者的出现让污染的蔓延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虽然释律者总是失控,是星海种族的不完成品,但“净化”的天赋独一无二,它实在太特殊了,特殊到哪怕释律者随心所欲到杀了人,但只要他还是释律庭的人,旁人就不敢发出抗议的声音。 星海需要“净化”,在足以替代“净化”天赋的机械出现之前,释律者永远特殊。 可现在……赤裸的真相告诉在场所有人,释律者并非自然诞生的种族。 他们既不是什么宇宙为了“平衡”自然出现的奇迹,也不是什么女神垂首降下的福音。 他们都是脱胎于织梦者波洛斯·卡卡·莱德的实验,一个个实打实的拼凑造物罢了。 意识取自波洛斯的孩子们,“容器”取自星海本来就有的死刑犯。 波洛斯颓然道:“但我并不知道有这么多……按道理,我自己做的实验次数不多,释律者的数量,算上初代,也不会超过五十个才对。” “更何况,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打算把释律者投入使用。”他的声音很低。 安及问他:“为什么不投入使用?” “因为不可控。”波洛斯回答的速度毫不犹疑,“情感模块就像个不定时炸弹,我模拟过他们进入双向选择后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毫无疑问……都不乐观,一个善终的都没有。” “这是程序错误,我承认当初我做事不成熟,一心想着要把情感模块完美地融入机械意识的成长过程中,于是出现了偏差。” 不否认他想让释律者成为真正的“种族”,但当五十多个实验体的三百六十二次模拟结果无一例外走向悲剧结尾的终点后,波洛斯想通了。 “我得把他们锁起来,丢在星海的某个地方,直到自然损坏。”机械小球说,“比起让那些不稳定的‘净化者’被投入使用,还不如自己研究净化污染的机械。” 他可以做出一次,就可以做出两次。 既然“净化”出自他手,那无论是生物还是机械,波洛斯都手到擒来。 临玉于是说:“所以答案很明了了。” “是的……” 一想到结果变成了这样,波洛斯就感恨不得去把雅辛托斯的坟刨了对着他上下左右来一套勾拳。 “为了防止自己后悔,蛋壳的钥匙被我亲手交给了风信子,结局你们也看见了。” 好一出一点不带犹豫的背叛。 第151章 最满意 好一出酣畅淋漓、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叛! 星球爆炸的时候,奄奄一息的波洛斯看着神色冷酷的风信子,风信子冷着脸出现在他面前,翠绿色的眼睛就像是淬了毒的蛇一样冷冰冰地盯着他。 一刻也没有为自己即将死亡而哭泣,紧接着到来的是,他波洛斯视作好挚友好知音的钟子期本期华丽登场的背叛。 “更可气的是,那个瘪犊子甚至连名字从头到尾都没告诉我!!!我t还以为他真的叫什么风信子!我呸!” 雅辛托斯在波洛斯的弥留之际拿走了他的一部分记忆。 关于“溶液”的制作,和释律者的制作有关的记忆。 风信子吸收一切。 他以前理解不了的宗教经书和科研公式,都在时间的流逝中变成了记忆的一部分。 变成他能吸收的知识,变成他了解世界的工具。 后来的事情也很好猜了。 雅辛托斯最终还是吸收了波洛斯的记忆和其中满满当当的知识。 他用钥匙打开了“蛋壳”,把里面的释律者作为一代,用“溶液”培育成功后全部放出来,自己成为了释律者唯一听命的领导者。 最最开始的释律庭成立了。 和波洛斯想要的新生命不同,雅辛托斯想要的,刚巧就是只需要听命于他,且足够强大、足够特殊、足够让很多人闭嘴的存在。 他需要很多人。 释律者的不完美注定了他们不会有好结局,但雅辛托斯才不在乎。 他开始频繁抓人,抓很多人,伙同法厄弥斯悄无声息地“带走”一部人人,然后洗刷原本的意志和人格,就像高科技产品公司的调试员一样把“人”恢复成“出厂设置”。 他只需要空壳“容器”。 波洛斯原本培育的意识有缺陷就有缺陷,波洛斯担心那些人进入双向选择期后会以精神崩溃结尾,但雅辛托斯完全不在乎。 释律者对他来说,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用完就丢,坏掉再造。 如此简单。 他找到一片死去的星域。 孤寂如死的奥兰多09成为了释律者最终的归宿,目前为止,无一例外。 “所以……如果那些新的一代真的能和前萨维尔帝国失踪的人对上面容,那不用怀疑了。” 003的心情有些闷:【我感觉我的心好像被石头砸了一下,好难受。】 临玉嗯了一声。 “如果……”她谨慎地用词,“如果宇宙污染被全部解决,那些人还有复原的可能吗?” 如果宇宙污染全部消失,星海恢复数千万年来久违的宁静,净化者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雅辛托斯已经死去,星海不会再有新的“一代”。 余下的净化者血统或许会一步步被稀释,也有可能根本延续不下去。 波洛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除非雅辛托斯能保留那些人原本的意识。” 但这怎么可能呢? 雅辛托斯连那些人的命都不在乎,所以也根本不会花费精力去保存那些人原本的意识。 “那么……要把真相说给那些失踪者的家属听吗?” 波洛斯恍恍惚惚地问。 安及摇头:“我认为不妥当。” 临玉罕见哑然,惯来果断坚定的她心中产生了被拉扯的迷茫,她慢慢的说:“我我不知道。” 且不说他们的家人是否可以承受得了这样的冲击,光是如何把真相说出口都让临玉感到一阵阵的犹豫。 事情明了,安及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真相。 “谢谢您为我解惑。”安及说,“波洛斯先生,可以请您再次开启关于宇宙污染的研究课题吗?” “我们通过临玉女士给出的地址,前往奥兰多09带出了余下的溶液。” 波洛斯:“当然。” 他的记忆终于完整,雅辛托斯拿走的部分全部都在那张资料中得到答案。 不用安及说,波洛斯也打算重启课题,只是他对“材料”比较苦手,完全没了解过风信子从哪里得到的的东西。 没想到“溶液”直接送上门来。会客厅的大门关了三个小时,再度打开时,波洛斯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稳。 临玉拿着资料准备离开,安及也正要告辞,却被波洛斯突然叫住了。 “安及女士,你等等。”他顶着机械身体在安及的周围转了一圈,突然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想了解这些?” “我想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他静静地说,“要管理好释律庭,要给因见到熟悉面容而人心浮动的星海交代,要知道是否还会诞生新的释律者。” “可你只是一个二代,遵循命令就是你该做的。” “我知道。”金色的眼睛直视着波洛斯,“但我不愿意。” “等等,你再等等——” 如果他有心脏,或许现在正在鼓噪嗡鸣着跳动,或许他的心脏会跳出胸腔,撞破薄薄的骨骼和皮肉,然后自己长出翅膀飞上天去。 他知道自己见到了什么…… 这或许会是一个奇迹。 是他最初想要的研究成果,想要净化者成为“人”的最有力证明。 安及脚步一顿,再次转头:“还有事吗?”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情感模……” “我的双向选择对象死于污染,我没疯,也没傻,更没有精神崩溃。我接受了事实,并且希望把余生奉献在释律庭,还有问题吗?” 安及并不笨,一眼就看出波洛斯在激动什么。 果不其然,等这话说完,原本还能说话的波洛斯直接开始机械脑袋冒烟了。 安及就是最满意的作品。 波洛斯想着。 ——对,没错! 他想要的,“不受到情感模块的影响,完全出于主观意识做出选择”的新生命真的出现了。 不是类人形的机械意识,在此刻此时,安及·莱德真的成为了波洛斯不算多长的研究生涯中渴盼已久的唯一满意生命。 他几乎要哭了,但机械脑袋不会流眼泪。 波洛斯:(??) 安及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 安及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第151章 最满意 好一出酣畅淋漓、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背叛! 星球爆炸的时候,奄奄一息的波洛斯看着神色冷酷的风信子,风信子冷着脸出现在他面前,翠绿色的眼睛就像是淬了毒的蛇一样冷冰冰地盯着他。 一刻也没有为自己即将死亡而哭泣,紧接着到来的是,他波洛斯视作好挚友好知音的钟子期本期华丽登场的背叛。 “更可气的是,那个瘪犊子甚至连名字从头到尾都没告诉我!!!我t还以为他真的叫什么风信子!我呸!” 雅辛托斯在波洛斯的弥留之际拿走了他的一部分记忆。 关于“溶液”的制作,和释律者的制作有关的记忆。 风信子吸收一切。 他以前理解不了的宗教经书和科研公式,都在时间的流逝中变成了记忆的一部分。 变成他能吸收的知识,变成他了解世界的工具。 后来的事情也很好猜了。 雅辛托斯最终还是吸收了波洛斯的记忆和其中满满当当的知识。 他用钥匙打开了“蛋壳”,把里面的释律者作为一代,用“溶液”培育成功后全部放出来,自己成为了释律者唯一听命的领导者。 最最开始的释律庭成立了。 和波洛斯想要的新生命不同,雅辛托斯想要的,刚巧就是只需要听命于他,且足够强大、足够特殊、足够让很多人闭嘴的存在。 他需要很多人。 释律者的不完美注定了他们不会有好结局,但雅辛托斯才不在乎。 他开始频繁抓人,抓很多人,伙同法厄弥斯悄无声息地“带走”一部人人,然后洗刷原本的意志和人格,就像高科技产品公司的调试员一样把“人”恢复成“出厂设置”。 他只需要空壳“容器”。 波洛斯原本培育的意识有缺陷就有缺陷,波洛斯担心那些人进入双向选择期后会以精神崩溃结尾,但雅辛托斯完全不在乎。 释律者对他来说,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用完就丢,坏掉再造。 如此简单。 他找到一片死去的星域。 孤寂如死的奥兰多09成为了释律者最终的归宿,目前为止,无一例外。 “所以……如果那些新的一代真的能和前萨维尔帝国失踪的人对上面容,那不用怀疑了。” 003的心情有些闷:【我感觉我的心好像被石头砸了一下,好难受。】 临玉嗯了一声。 “如果……”她谨慎地用词,“如果宇宙污染被全部解决,那些人还有复原的可能吗?” 如果宇宙污染全部消失,星海恢复数千万年来久违的宁静,净化者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雅辛托斯已经死去,星海不会再有新的“一代”。 余下的净化者血统或许会一步步被稀释,也有可能根本延续不下去。 波洛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除非雅辛托斯能保留那些人原本的意识。” 但这怎么可能呢? 雅辛托斯连那些人的命都不在乎,所以也根本不会花费精力去保存那些人原本的意识。 “那么……要把真相说给那些失踪者的家属听吗?” 波洛斯恍恍惚惚地问。 安及摇头:“我认为不妥当。” 临玉罕见哑然,惯来果断坚定的她心中产生了被拉扯的迷茫,她慢慢的说:“我我不知道。” 且不说他们的家人是否可以承受得了这样的冲击,光是如何把真相说出口都让临玉感到一阵阵的犹豫。 事情明了,安及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真相。 “谢谢您为我解惑。”安及说,“波洛斯先生,可以请您再次开启关于宇宙污染的研究课题吗?” “我们通过临玉女士给出的地址,前往奥兰多09带出了余下的溶液。” 波洛斯:“当然。” 他的记忆终于完整,雅辛托斯拿走的部分全部都在那张资料中得到答案。 不用安及说,波洛斯也打算重启课题,只是他对“材料”比较苦手,完全没了解过风信子从哪里得到的的东西。 没想到“溶液”直接送上门来。会客厅的大门关了三个小时,再度打开时,波洛斯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稳。 临玉拿着资料准备离开,安及也正要告辞,却被波洛斯突然叫住了。 “安及女士,你等等。”他顶着机械身体在安及的周围转了一圈,突然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为什么会想了解这些?” “我想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他静静地说,“要管理好释律庭,要给因见到熟悉面容而人心浮动的星海交代,要知道是否还会诞生新的释律者。” “可你只是一个二代,遵循命令就是你该做的。” “我知道。”金色的眼睛直视着波洛斯,“但我不愿意。” “等等,你再等等——” 如果他有心脏,或许现在正在鼓噪嗡鸣着跳动,或许他的心脏会跳出胸腔,撞破薄薄的骨骼和皮肉,然后自己长出翅膀飞上天去。 他知道自己见到了什么…… 这或许会是一个奇迹。 是他最初想要的研究成果,想要净化者成为“人”的最有力证明。 安及脚步一顿,再次转头:“还有事吗?”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情感模……” “我的双向选择对象死于污染,我没疯,也没傻,更没有精神崩溃。我接受了事实,并且希望把余生奉献在释律庭,还有问题吗?” 安及并不笨,一眼就看出波洛斯在激动什么。 果不其然,等这话说完,原本还能说话的波洛斯直接开始机械脑袋冒烟了。 安及就是最满意的作品。 波洛斯想着。 ——对,没错! 他想要的,“不受到情感模块的影响,完全出于主观意识做出选择”的新生命真的出现了。 不是类人形的机械意识,在此刻此时,安及·莱德真的成为了波洛斯不算多长的研究生涯中渴盼已久的唯一满意生命。 他几乎要哭了,但机械脑袋不会流眼泪。 波洛斯:(??) 安及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 安及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第152章 尾声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星海众多地区的重建工作陆续完工,联邦科学院的宇宙污染相关成果也出现了不少。 波洛斯带着初晓重启课题,用奥兰多09找出来的溶液重新研究高级净化物品「余烬」,并尝试着让一次性物品变成多次重复利用的物品。 好消息是,新的“余烬”成功被制作出来了。 坏消息是,还是只能使用一次。 但后来经过不断的调整和改进,“余烬”的使用次数倒是慢慢开始不需要限制,只是威力大打折扣。 也能用。 威力大打折扣之后,“余烬”的数量就变得多了起来,就像水壶和水杯的区别一样。 水壶的生产需要投入更多成本,但是能装更多的水,水杯的生产则简单很多,装的水太少,但至少也能解渴。 释律者的工作负担慢慢轻了下来,清理工作和后方的星球重建工作同步进行,等到蔓延出来的污染全部被清除,第二和第三星系恢复如初的时候,宇宙污染的范围就只剩下了第四星系。 第二星系的人逐渐回到了那里,初晓回去看了眼自己原本的海洋星球,非常罕见地看见了自己那双双玩消失的父母。 虽然海妖亲缘淡薄,但为了家乡的重建工作,大家都回来了。 初晓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到联邦科学院。 扶朕也回到了最早遭灾的赖恩星,扶家的旧址已经被污染踏平,满地野草枯黄,扶朕心情复杂地踏上这片土地,想到死去的扶家人,想到兄姐,想到那个“预言”。 “你们绝对想不到……就在扶家没了的后两年,萨维尔还收法厄弥斯都不重要了。” 一切格局大变,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在灾难过后土崩瓦解,地下拍卖场也一片荒芜,领头人不知道逃去了哪里,或许是死了……也说不定。 扶朕不关心。 他漫无目的地从第二星系走到第三星系,看见当初登上飞船的偏僻山头,看见满地灰色的碎石,看见碧蓝如洗的天空。 这颗娱乐为主的不夜星从未如此平静过。 这里原本被科研星遮盖地严严实实,常年不见天日,黑夜的深沉比无面女神的教廷更甚。 科研星呢? 好像是炸了。 据说是那群为求活命的人纷纷去投靠联邦,结果罪行太多的根本不被答应,于是有些人掩耳盗铃,干脆地把星球给炸穿了。 院长好像也没了。 无所谓,在那群人的眼中,反正院长也只是个傀儡而已。 扶朕慢悠悠地走,心情又复杂又茫然,感觉自己好像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过了他这辈子最精彩也最惊险的人生。 “喵——” 旁边的草丛突然传来一阵长长的猫叫。 声音虽然小,在寂静的环境中,却像是滴入了透明水中的墨水一样明显。 扶朕一愣,思绪被猫叫声拉回了现实,顺着猫叫的方向看过去,一只瘦骨嶙峋的三花猫窝在草丛,好像受伤了。 小胖子整个愣住,显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他犹豫了一下,“阿布经常带着的那只猫?” 阿布的妹妹? 不对啊。 阿布在第五星系被捕,教廷的风雪那么大,小猫自己跑出去,听说生死未卜,怎么可能出现在第三星系。 这只应该只是巧合。 小猫可怜兮兮地叫着,扶朕犹豫片刻,还是双手小心地捧起了它。 他试图通过三花猫的纹路来确定是不是同一只,仔细看了看,确实不一样。 ……这里居然会有小猫。 他心情奇妙地想,真是意想不到的相遇。 他的心情奇妙的好了一点,心中什么地方飘忽忽得到了神奇的满足感。 扶朕决定养着小猫,他带着小猫离开第三星系,想去找临玉,结果一个视讯打过去,临玉根本没接。 不是……临姐又去污染区了? * 第四星系。 还差四个月。 差四个月,净化的进度就能推到母星去。 临玉很少感到焦躁,这次是罕见的例外。 一得到消息的她快马加鞭,生怕自己赶不上,因为帮不上忙,她就一直在危险的外围查看情况。 每天都去,后来索性就在边上住下了。 003宽慰她:【没必要这么担心啦,宿主酱。】 “你不明白。”临玉摇头。 “你还没和波洛斯坦白自己的精神体身份吗?”临玉问,“你总不能伪装一辈子的数据生命。” 003顿时:【啊这个……这个……这个不着急的哈哈哈哈……毕竟我……】 “就是这样。” 【……啊?】 “我说,我的心情就是这样。” 你要这么说我也就明白了。 临玉想看见母星的样子,那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有割舍不下的羁绊 双亲、战友、同族和原本的自己都死在那片土地,临玉想回去看看。 至少,回去见见那些人。 但她又害怕见到那些人,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因为重重巧合来到了千万年后的星际时代,她可以在星海中畅游,她喜欢的和不喜欢的都离她远去。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临玉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幽蓝色的眼睛中一眼可见的复杂和茫然。 第四个月的某一天,临玉接到消息,清理的进度终于归零,污染退至母星。 地球。 隔着星图远远的看见地球现在的样子,绿色的影子全部消失,生命在污染侵袭的时候没了踪迹。 她不敢去想世界就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千万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时间太久了,哪怕是一阵风,在千万年吹拂同一块岩石,也能在上面留下风的足迹。 “阁下!母星的污染很棘手,需要花费的时间比之前所有星球的都要久,初步估计可能要七个月的时间。” “边境条件艰苦,您可以先回去,等母星清理完毕的时——” “没关系。” 临玉看向出声的人,“我就在这里等着。” 四个月加七个月,她在边境一住就是将近一年。 差五天满一年的时候,母星的清理终于结束。 星系中心浓度最高的宇宙污染被解决了,剩下的就变得容易多了。 登上飞船,规划了航路,临玉终于踏上了本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地球。 她的世界。 原本的研究所完全消失,底面只留下一块异常的凹陷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战友的墓碑已经找不到了,荒草长不起来,满地都是灰色的土。 临玉恍恍惚惚,只露出微笑,声音很轻,心也安定下来。 “污染被除尽了。” 她声音很轻,疲惫又释然,欢欣又悲伤,无数情绪交织在一起,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此为止,‘大异变’终于彻底结束了,你们想要的新世界近在眼前,开心吗?” 无人回答,落下一地沉沉的安静。 * 003说:【宿主,我为你编织一场梦,虽然没有主体波洛斯那么擅长,但我也很厉害哦。】 临玉闭上眼,无声应允它的提议。 天赋卓绝的织梦者哪怕是精神体都精于此道,她身处梦境,看见父母战友俱在的景象,恍然觉得这梦境太真。 * 《新星域联邦史》记载: 【星历3797年,联邦成立的第九十七年,新域联邦的第一任首脑——为了联邦殚精竭虑的临玉阁下合上眼,投入无垠星海的怀抱之中。】 ——全文完—— 第152章 尾声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星海众多地区的重建工作陆续完工,联邦科学院的宇宙污染相关成果也出现了不少。 波洛斯带着初晓重启课题,用奥兰多09找出来的溶液重新研究高级净化物品「余烬」,并尝试着让一次性物品变成多次重复利用的物品。 好消息是,新的“余烬”成功被制作出来了。 坏消息是,还是只能使用一次。 但后来经过不断的调整和改进,“余烬”的使用次数倒是慢慢开始不需要限制,只是威力大打折扣。 也能用。 威力大打折扣之后,“余烬”的数量就变得多了起来,就像水壶和水杯的区别一样。 水壶的生产需要投入更多成本,但是能装更多的水,水杯的生产则简单很多,装的水太少,但至少也能解渴。 释律者的工作负担慢慢轻了下来,清理工作和后方的星球重建工作同步进行,等到蔓延出来的污染全部被清除,第二和第三星系恢复如初的时候,宇宙污染的范围就只剩下了第四星系。 第二星系的人逐渐回到了那里,初晓回去看了眼自己原本的海洋星球,非常罕见地看见了自己那双双玩消失的父母。 虽然海妖亲缘淡薄,但为了家乡的重建工作,大家都回来了。 初晓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到联邦科学院。 扶朕也回到了最早遭灾的赖恩星,扶家的旧址已经被污染踏平,满地野草枯黄,扶朕心情复杂地踏上这片土地,想到死去的扶家人,想到兄姐,想到那个“预言”。 “你们绝对想不到……就在扶家没了的后两年,萨维尔还收法厄弥斯都不重要了。” 一切格局大变,第三星系最高研究院在灾难过后土崩瓦解,地下拍卖场也一片荒芜,领头人不知道逃去了哪里,或许是死了……也说不定。 扶朕不关心。 他漫无目的地从第二星系走到第三星系,看见当初登上飞船的偏僻山头,看见满地灰色的碎石,看见碧蓝如洗的天空。 这颗娱乐为主的不夜星从未如此平静过。 这里原本被科研星遮盖地严严实实,常年不见天日,黑夜的深沉比无面女神的教廷更甚。 科研星呢? 好像是炸了。 据说是那群为求活命的人纷纷去投靠联邦,结果罪行太多的根本不被答应,于是有些人掩耳盗铃,干脆地把星球给炸穿了。 院长好像也没了。 无所谓,在那群人的眼中,反正院长也只是个傀儡而已。 扶朕慢悠悠地走,心情又复杂又茫然,感觉自己好像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过了他这辈子最精彩也最惊险的人生。 “喵——” 旁边的草丛突然传来一阵长长的猫叫。 声音虽然小,在寂静的环境中,却像是滴入了透明水中的墨水一样明显。 扶朕一愣,思绪被猫叫声拉回了现实,顺着猫叫的方向看过去,一只瘦骨嶙峋的三花猫窝在草丛,好像受伤了。 小胖子整个愣住,显然想到了什么。 “你是……”他犹豫了一下,“阿布经常带着的那只猫?” 阿布的妹妹? 不对啊。 阿布在第五星系被捕,教廷的风雪那么大,小猫自己跑出去,听说生死未卜,怎么可能出现在第三星系。 这只应该只是巧合。 小猫可怜兮兮地叫着,扶朕犹豫片刻,还是双手小心地捧起了它。 他试图通过三花猫的纹路来确定是不是同一只,仔细看了看,确实不一样。 ……这里居然会有小猫。 他心情奇妙地想,真是意想不到的相遇。 他的心情奇妙的好了一点,心中什么地方飘忽忽得到了神奇的满足感。 扶朕决定养着小猫,他带着小猫离开第三星系,想去找临玉,结果一个视讯打过去,临玉根本没接。 不是……临姐又去污染区了? * 第四星系。 还差四个月。 差四个月,净化的进度就能推到母星去。 临玉很少感到焦躁,这次是罕见的例外。 一得到消息的她快马加鞭,生怕自己赶不上,因为帮不上忙,她就一直在危险的外围查看情况。 每天都去,后来索性就在边上住下了。 003宽慰她:【没必要这么担心啦,宿主酱。】 “你不明白。”临玉摇头。 “你还没和波洛斯坦白自己的精神体身份吗?”临玉问,“你总不能伪装一辈子的数据生命。” 003顿时:【啊这个……这个……这个不着急的哈哈哈哈……毕竟我……】 “就是这样。” 【……啊?】 “我说,我的心情就是这样。” 你要这么说我也就明白了。 临玉想看见母星的样子,那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有割舍不下的羁绊 双亲、战友、同族和原本的自己都死在那片土地,临玉想回去看看。 至少,回去见见那些人。 但她又害怕见到那些人,所有人都死了,只有她因为重重巧合来到了千万年后的星际时代,她可以在星海中畅游,她喜欢的和不喜欢的都离她远去。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临玉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幽蓝色的眼睛中一眼可见的复杂和茫然。 第四个月的某一天,临玉接到消息,清理的进度终于归零,污染退至母星。 地球。 隔着星图远远的看见地球现在的样子,绿色的影子全部消失,生命在污染侵袭的时候没了踪迹。 她不敢去想世界就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千万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时间太久了,哪怕是一阵风,在千万年吹拂同一块岩石,也能在上面留下风的足迹。 “阁下!母星的污染很棘手,需要花费的时间比之前所有星球的都要久,初步估计可能要七个月的时间。” “边境条件艰苦,您可以先回去,等母星清理完毕的时——” “没关系。” 临玉看向出声的人,“我就在这里等着。” 四个月加七个月,她在边境一住就是将近一年。 差五天满一年的时候,母星的清理终于结束。 星系中心浓度最高的宇宙污染被解决了,剩下的就变得容易多了。 登上飞船,规划了航路,临玉终于踏上了本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地球。 她的世界。 原本的研究所完全消失,底面只留下一块异常的凹陷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战友的墓碑已经找不到了,荒草长不起来,满地都是灰色的土。 临玉恍恍惚惚,只露出微笑,声音很轻,心也安定下来。 “污染被除尽了。” 她声音很轻,疲惫又释然,欢欣又悲伤,无数情绪交织在一起,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此为止,‘大异变’终于彻底结束了,你们想要的新世界近在眼前,开心吗?” 无人回答,落下一地沉沉的安静。 * 003说:【宿主,我为你编织一场梦,虽然没有主体波洛斯那么擅长,但我也很厉害哦。】 临玉闭上眼,无声应允它的提议。 天赋卓绝的织梦者哪怕是精神体都精于此道,她身处梦境,看见父母战友俱在的景象,恍然觉得这梦境太真。 * 《新星域联邦史》记载: 【星历3797年,联邦成立的第九十七年,新域联邦的第一任首脑——为了联邦殚精竭虑的临玉阁下合上眼,投入无垠星海的怀抱之中。】 ——全文完—— 第153章 番外①:忘记的事情 「异种……?」 黑色的眼睛自上而下地降下注视,开着紫色小花的风信子听见她这样说。 面前站着一个女孩,年纪不大,也不知道具体多大,植物不会估算人类的年纪。 她站在小小的花面前,烈日的阳光投射下一片刺到眼睛发痛的光,似乎要涤荡世界上所有的暗色。 风信子没有被过于灼热的太阳烧灼,它处在凉爽的深灰色阴影里,猝不及防和那双黑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01号,为什么还不走?任务不是已经做完了吗?”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被叫做“01号”的女孩转头,慢吞吞地磨蹭了一下,“等我一下,就来。” 她蹲下身,看向开的正好的花。 她补全自己说的话:“异种……那么多,我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 女孩端起风信子的花盆左看右看,最后恍然大悟:“助教老师说了,异种都是发生了异变的动物植物,你看起来好正常啊——” 她进入异种收容研究所才刚刚两个月,实践课就被带着去看了很多千奇百怪的动植物,有几次实践课还差点中招。 她觉醒的异能堪称绝无仅有,收容所很重视对她的培养。 重视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的时候,01号觉得负担有点太重了。 她一天到晚都在接触丑到千奇百怪的异变生物,难得看见一盆好像没发生异变的正常植物,甚至植物身上还开着漂亮的紫色小花。 真的是,她完全不能拒绝这样正常又漂亮的植物。 身后的人又开催促,女孩拿着风信子几下跑到催促的收容员面前,双手举着盆栽眼巴巴问他:“叔叔,我能带回去吗?” 收容员有些犯难,一看见风信子的样子,又有些理解,“这个所里倒是没有规定,但我们早出晚归的,什么植物、宠物都最好别养,容易养死。” “而且万一那些动植物在收容所发生一异变怎么办?” 从大局的角度出发,女孩顷刻间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她又把风信子放回去,“那算了。” 收容员满意点头,苦口婆心:“你想啊,喜欢我们可以找那些个家伙弄一束假的,又不会枯萎,又漂亮,还不要照料,你觉得怎么样?” 女孩01号想了想,义正辞严:“可只有这个是真的,我喜欢这个,它很漂亮。” “喜欢不意味着你该把它放在身边。”收容员说,“喜欢是很霸道的,你只是被它的美丽吸引,如果一束足够逼真放假花摆在你面前,你同样会觉得好看。” 风信子懵懵懂懂地看了看收容员,又看了看女孩。 因为生出意识不久,它吸收的东西相当有限,只能分辨出零星几个词汇表达的意思,比如说“花”。 嗯对,它开了很多花。 紫色的。 风信子特别喜欢自己的花。 它还听出了“漂亮”。 「你真有眼光。」它也觉得很漂亮。 他不介意多给有眼光的女孩欣赏欣赏自己繁茂漂亮的紫色花朵,结果女孩走了。 跟着那个高大、看不清脸的男人一起,就这么离开了。 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风信子:??? ——不是夸他漂亮吗? 善变的人类。 风信子的生活归于平静。 它本来是某个小区居民楼里被一户人家好好养着的盆栽。 异变降临之后,小区有不少人变成怪物,也有不少人被怪物啃食死去,总而言之,极快速的时间内,原本生活气息浓厚的小区就像被加了满满一勺冷水的沸腾火锅一样静了下来。 静地出奇。 养风信子的那户人家搬走了。 说是要搬去南极,至少那里安全,也不知道现在成功了没有。 不重要。 反正人类搬家,向来很少记住窗台不及巴掌大的盆栽,除非盆栽很贵,或者是很得家中某个人的喜欢。 哦,一文不值的人类的“喜欢”。 很可惜,风信子两个都不占。 它就是主人家为阳台那盆小金桔网购肥料时附带的赠品罢了。 商家的原话是说,“要是它开不了花,碾碎了做肥料也行。一颗种子,又不是什么好种子,随便你们要不要。” 那家人刚好有个打碎在地缺了个角的破碗。 是的。 风信子的花盆就是那个缺了角的破碗。 但好歹是没把它丢掉。 他被不那么妥帖细致地随手放在卫生间的窗台上,和阳台上的小金桔天壤之别。 有一天,他开花了。 洗漱的户主路过时偶然瞥见一抹蓝色,神情讶异又惊艳:“居然开花了?还挺漂亮的哈哈……” 风信子被安排在了阳光更好的地方。 其实它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晒太多太阳,或许那家人也不清楚,他们只认为植物都是要晒太阳的,所以就把风信子放在了那里。 一开始还好。 后来那家人搬走了,风信子感觉自己快要被晒死了。 脑袋晕乎乎的,还没办法挪动身体。 然后,上次一面之缘的小女孩突然冒出个头。 她带来了一个小水壶。 还有一片大大的、不知道是什么树上摘下来的树叶。 第153章 番外①:忘记的事情 「异种……?」 黑色的眼睛自上而下地降下注视,开着紫色小花的风信子听见她这样说。 面前站着一个女孩,年纪不大,也不知道具体多大,植物不会估算人类的年纪。 她站在小小的花面前,烈日的阳光投射下一片刺到眼睛发痛的光,似乎要涤荡世界上所有的暗色。 风信子没有被过于灼热的太阳烧灼,它处在凉爽的深灰色阴影里,猝不及防和那双黑色的眼睛对上视线。 “01号,为什么还不走?任务不是已经做完了吗?”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被叫做“01号”的女孩转头,慢吞吞地磨蹭了一下,“等我一下,就来。” 她蹲下身,看向开的正好的花。 她补全自己说的话:“异种……那么多,我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 女孩端起风信子的花盆左看右看,最后恍然大悟:“助教老师说了,异种都是发生了异变的动物植物,你看起来好正常啊——” 她进入异种收容研究所才刚刚两个月,实践课就被带着去看了很多千奇百怪的动植物,有几次实践课还差点中招。 她觉醒的异能堪称绝无仅有,收容所很重视对她的培养。 重视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有的时候,01号觉得负担有点太重了。 她一天到晚都在接触丑到千奇百怪的异变生物,难得看见一盆好像没发生异变的正常植物,甚至植物身上还开着漂亮的紫色小花。 真的是,她完全不能拒绝这样正常又漂亮的植物。 身后的人又开催促,女孩拿着风信子几下跑到催促的收容员面前,双手举着盆栽眼巴巴问他:“叔叔,我能带回去吗?” 收容员有些犯难,一看见风信子的样子,又有些理解,“这个所里倒是没有规定,但我们早出晚归的,什么植物、宠物都最好别养,容易养死。” “而且万一那些动植物在收容所发生一异变怎么办?” 从大局的角度出发,女孩顷刻间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她又把风信子放回去,“那算了。” 收容员满意点头,苦口婆心:“你想啊,喜欢我们可以找那些个家伙弄一束假的,又不会枯萎,又漂亮,还不要照料,你觉得怎么样?” 女孩01号想了想,义正辞严:“可只有这个是真的,我喜欢这个,它很漂亮。” “喜欢不意味着你该把它放在身边。”收容员说,“喜欢是很霸道的,你只是被它的美丽吸引,如果一束足够逼真放假花摆在你面前,你同样会觉得好看。” 风信子懵懵懂懂地看了看收容员,又看了看女孩。 因为生出意识不久,它吸收的东西相当有限,只能分辨出零星几个词汇表达的意思,比如说“花”。 嗯对,它开了很多花。 紫色的。 风信子特别喜欢自己的花。 它还听出了“漂亮”。 「你真有眼光。」它也觉得很漂亮。 他不介意多给有眼光的女孩欣赏欣赏自己繁茂漂亮的紫色花朵,结果女孩走了。 跟着那个高大、看不清脸的男人一起,就这么离开了。 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风信子:??? ——不是夸他漂亮吗? 善变的人类。 风信子的生活归于平静。 它本来是某个小区居民楼里被一户人家好好养着的盆栽。 异变降临之后,小区有不少人变成怪物,也有不少人被怪物啃食死去,总而言之,极快速的时间内,原本生活气息浓厚的小区就像被加了满满一勺冷水的沸腾火锅一样静了下来。 静地出奇。 养风信子的那户人家搬走了。 说是要搬去南极,至少那里安全,也不知道现在成功了没有。 不重要。 反正人类搬家,向来很少记住窗台不及巴掌大的盆栽,除非盆栽很贵,或者是很得家中某个人的喜欢。 哦,一文不值的人类的“喜欢”。 很可惜,风信子两个都不占。 它就是主人家为阳台那盆小金桔网购肥料时附带的赠品罢了。 商家的原话是说,“要是它开不了花,碾碎了做肥料也行。一颗种子,又不是什么好种子,随便你们要不要。” 那家人刚好有个打碎在地缺了个角的破碗。 是的。 风信子的花盆就是那个缺了角的破碗。 但好歹是没把它丢掉。 他被不那么妥帖细致地随手放在卫生间的窗台上,和阳台上的小金桔天壤之别。 有一天,他开花了。 洗漱的户主路过时偶然瞥见一抹蓝色,神情讶异又惊艳:“居然开花了?还挺漂亮的哈哈……” 风信子被安排在了阳光更好的地方。 其实它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晒太多太阳,或许那家人也不清楚,他们只认为植物都是要晒太阳的,所以就把风信子放在了那里。 一开始还好。 后来那家人搬走了,风信子感觉自己快要被晒死了。 脑袋晕乎乎的,还没办法挪动身体。 然后,上次一面之缘的小女孩突然冒出个头。 她带来了一个小水壶。 还有一片大大的、不知道是什么树上摘下来的树叶。 第153章 番外②:忘记的事情 “喜欢”可以把路边的杂草捧得比天上云还要高。 对于一个刚刚失忆不久的孩子来说,“喜欢”总是很分明的,不会混杂难以割舍爱恨,不会掺着别有用心的打算,不是权衡利弊之后吝啬给出的真心。 01号只是觉得风信子开满花的样子比她寥寥记忆中见过的那些异种植物好看太多,小巧、美丽、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风信子所在这栋出事的居民楼距离异种收容研究所的位置实在太远,收容所几乎在南极的边上,风信子却在温暖湿润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 正如风信子想的那样,此时此刻的01号,毫无疑问是善变人类中随口就能说出喜欢的那一类。 它把第一次见面的小插曲抛之脑后,完全没想过居然再次见到了她。 女孩堪堪高处窗台一个头,站直身体可以和风信子平视。 她说:“太阳很大,你别死了。” 今天被收容员叔叔带去外面观摩任务,发现居然就是上次去见风信子地方旁边。 不算太远,01号观摩结束后,让收容员叔叔带自己来了这边一趟。 她想直接把风信子挪到阴凉的地方去,又怕它晒不到太阳。权衡之后,还是决定把水浇了,然后拿片叶子给它挡一挡。 收容员从身后走过来,“咦”了一声,显然很是惊讶,“风信子的生命力这么顽强的吗?这都过去两周了,居然还没死。” 01号后退两步看向收容员叔叔。 她轻轻“嗯”了一声,道:“真的很不可思议。” 此刻时间不着急,距离回去还有四个小时多的时间,于是收容员没像上次那样催促,而是跟着弯腰看了看这株令人惊叹的风信子。 风信子有些得意:所以果然还是因为我漂亮。 在这个世界,这个异种横行、辣眼睛的东西遍地走的世界,正常的动植物本就少见,正常之余还能如此漂亮的更是稀有。 收容员眼中的惊艳不会作假,女孩轻轻的笑,突然问:“收容员叔叔,你说它会变成异种吗?” 风信子沉默心想,它已经是了。 但它太弱了。 弱到就像是大海融进了一团墨水,虽然墨水很重,可还是能被稀释成根本无法被察觉的海水的颜色。 收容员说:“可能会,这是说不准的。” 01号有点遗憾地哦了一声:“那就会变丑。” 长出眼睛或者长出腿,变颜色或者变危险…… 这么漂亮的花都会变成观摩的任务里那些丑到让01号不忍直视的东西,她想到这种可能,顿时用一种藏不住心事的怜悯表情看向花。 “真可惜。” 女孩老成地叹气。 风信子感觉自己被这种怜悯的眼神给伤到了。 什么可怜?它已经是异种了,它一点都没被那些力量给影响,没变成那种丑东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风信子好像在“异变”中走向了第二条道路。 这条路截然不同,和他所见所闻的那些姑且被称之为“同类”的东西简直天差地别。 它不能动,所以看见的同类着实算不上多,但单是见过的那些,能和它交流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那些东西它甚至不想承认是自己的“同类”,即便他们都身负“怪异的力量”。 女孩没把它带回去。 简单聊过天之后,女孩跟着收容员回去了。 风信子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想证明自己根本不是也不可能变成那种丑东西,可女孩就只是随口一说,然后把自己讲过的东西抛之脑后溜之大吉,一点也不在乎听者的死活。 当然,她也不知道在场的听者除了收容员还剩下一个。 风信子兀自气急,想等到下次见面给她证明。 但“下次”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南极的飞机在这座荒城的上空停下,01号跟着收容员一起下来,去了任务地点。 “这里的异种总是频繁出现……啧,真是烦躁。” 收容员已经连轴转了五天,精神体力都即将告罄,本以为可以回到收容所休息,没想到才刚刚合上眼睛,就接到了新的任务。 01号照例前来观摩,她的异能运用还太稚嫩,不适合上战场。 收容员守则被01号背地滚瓜烂熟,她扯了扯收容员的袖子,一板一眼地用提醒:“叔叔,面前异种要保持冷静,心情起伏不能太大,要尽快平静下来。” 收容员憋了憋,无奈,叹息一声潦草地摸了摸女孩毛茸茸的黑色脑袋。 “……唉!你说得对。” 他手劲很大,01号的脑袋被摸地晃了晃,然后“啪”地一声,收容员叔叔的手就被打掉了。 “去去去,你看看你,摸孩子脑袋也不知道轻一点!” 旁边的红发女人乔云芝立刻走了过来,一把牵住了01号的手,“01号还是跟姐姐一起走,虽然我才成为收容员一年,但任务已经出了五百多个,你要观摩,来看我也可以。” “这次总部还说要带点什么特殊样本回去……特殊样本,谁知道什么样子的才是特殊样本?” 任务结束之后,01号想起什么,突然说:“云芝姐姐,我以前在这里看见过一盆很漂亮的花。” 孩子总是不吝啬分享自己的喜欢,她眨眨黑色的大眼睛,说:“等观摩结束,带你去看。” 等她带着乔云芝到了那栋废弃的大楼,依照记忆去了相关的楼层,找到那株风信子时,才有些遗憾却又不是那么意外地“啊”了一声。 已经过去很久了。 女孩说:“花没了,也不是很意外。” 风信子是被这句话吵醒的。 它只来得及听见女孩说:“那就算了,我们走。” 然后脚步声响起,女孩带着大人就这么转身走了。 风信子:? 女孩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没关系,回去让人做假的送你。假的比这个好看。” 风信子:?????? 本想着等她来了再表演一个原地开花,以此来证明自己根本不是普通植物,并且可以永远这么好看下去,结果没想到…… ——哈!假花能比它好看?! 没品! 第153章 番外②:忘记的事情 “喜欢”可以把路边的杂草捧得比天上云还要高。 对于一个刚刚失忆不久的孩子来说,“喜欢”总是很分明的,不会混杂难以割舍爱恨,不会掺着别有用心的打算,不是权衡利弊之后吝啬给出的真心。 01号只是觉得风信子开满花的样子比她寥寥记忆中见过的那些异种植物好看太多,小巧、美丽、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风信子所在这栋出事的居民楼距离异种收容研究所的位置实在太远,收容所几乎在南极的边上,风信子却在温暖湿润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 正如风信子想的那样,此时此刻的01号,毫无疑问是善变人类中随口就能说出喜欢的那一类。 它把第一次见面的小插曲抛之脑后,完全没想过居然再次见到了她。 女孩堪堪高处窗台一个头,站直身体可以和风信子平视。 她说:“太阳很大,你别死了。” 今天被收容员叔叔带去外面观摩任务,发现居然就是上次去见风信子地方旁边。 不算太远,01号观摩结束后,让收容员叔叔带自己来了这边一趟。 她想直接把风信子挪到阴凉的地方去,又怕它晒不到太阳。权衡之后,还是决定把水浇了,然后拿片叶子给它挡一挡。 收容员从身后走过来,“咦”了一声,显然很是惊讶,“风信子的生命力这么顽强的吗?这都过去两周了,居然还没死。” 01号后退两步看向收容员叔叔。 她轻轻“嗯”了一声,道:“真的很不可思议。” 此刻时间不着急,距离回去还有四个小时多的时间,于是收容员没像上次那样催促,而是跟着弯腰看了看这株令人惊叹的风信子。 风信子有些得意:所以果然还是因为我漂亮。 在这个世界,这个异种横行、辣眼睛的东西遍地走的世界,正常的动植物本就少见,正常之余还能如此漂亮的更是稀有。 收容员眼中的惊艳不会作假,女孩轻轻的笑,突然问:“收容员叔叔,你说它会变成异种吗?” 风信子沉默心想,它已经是了。 但它太弱了。 弱到就像是大海融进了一团墨水,虽然墨水很重,可还是能被稀释成根本无法被察觉的海水的颜色。 收容员说:“可能会,这是说不准的。” 01号有点遗憾地哦了一声:“那就会变丑。” 长出眼睛或者长出腿,变颜色或者变危险…… 这么漂亮的花都会变成观摩的任务里那些丑到让01号不忍直视的东西,她想到这种可能,顿时用一种藏不住心事的怜悯表情看向花。 “真可惜。” 女孩老成地叹气。 风信子感觉自己被这种怜悯的眼神给伤到了。 什么可怜?它已经是异种了,它一点都没被那些力量给影响,没变成那种丑东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风信子好像在“异变”中走向了第二条道路。 这条路截然不同,和他所见所闻的那些姑且被称之为“同类”的东西简直天差地别。 它不能动,所以看见的同类着实算不上多,但单是见过的那些,能和它交流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那些东西它甚至不想承认是自己的“同类”,即便他们都身负“怪异的力量”。 女孩没把它带回去。 简单聊过天之后,女孩跟着收容员回去了。 风信子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想证明自己根本不是也不可能变成那种丑东西,可女孩就只是随口一说,然后把自己讲过的东西抛之脑后溜之大吉,一点也不在乎听者的死活。 当然,她也不知道在场的听者除了收容员还剩下一个。 风信子兀自气急,想等到下次见面给她证明。 但“下次”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南极的飞机在这座荒城的上空停下,01号跟着收容员一起下来,去了任务地点。 “这里的异种总是频繁出现……啧,真是烦躁。” 收容员已经连轴转了五天,精神体力都即将告罄,本以为可以回到收容所休息,没想到才刚刚合上眼睛,就接到了新的任务。 01号照例前来观摩,她的异能运用还太稚嫩,不适合上战场。 收容员守则被01号背地滚瓜烂熟,她扯了扯收容员的袖子,一板一眼地用提醒:“叔叔,面前异种要保持冷静,心情起伏不能太大,要尽快平静下来。” 收容员憋了憋,无奈,叹息一声潦草地摸了摸女孩毛茸茸的黑色脑袋。 “……唉!你说得对。” 他手劲很大,01号的脑袋被摸地晃了晃,然后“啪”地一声,收容员叔叔的手就被打掉了。 “去去去,你看看你,摸孩子脑袋也不知道轻一点!” 旁边的红发女人乔云芝立刻走了过来,一把牵住了01号的手,“01号还是跟姐姐一起走,虽然我才成为收容员一年,但任务已经出了五百多个,你要观摩,来看我也可以。” “这次总部还说要带点什么特殊样本回去……特殊样本,谁知道什么样子的才是特殊样本?” 任务结束之后,01号想起什么,突然说:“云芝姐姐,我以前在这里看见过一盆很漂亮的花。” 孩子总是不吝啬分享自己的喜欢,她眨眨黑色的大眼睛,说:“等观摩结束,带你去看。” 等她带着乔云芝到了那栋废弃的大楼,依照记忆去了相关的楼层,找到那株风信子时,才有些遗憾却又不是那么意外地“啊”了一声。 已经过去很久了。 女孩说:“花没了,也不是很意外。” 风信子是被这句话吵醒的。 它只来得及听见女孩说:“那就算了,我们走。” 然后脚步声响起,女孩带着大人就这么转身走了。 风信子:? 女孩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没关系,回去让人做假的送你。假的比这个好看。” 风信子:?????? 本想着等她来了再表演一个原地开花,以此来证明自己根本不是普通植物,并且可以永远这么好看下去,结果没想到…… ——哈!假花能比它好看?! 没品! 第154章 番外③:忘记的事情 风信子遇见了无数异种。 有些不长眼也不长脑子的异种妄图吞噬它,结果被它反吞噬,它在那些异种的记忆中看见了很多新鲜的事物,比如“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比如“吞噬人类的巨大收益”。 理所应当地,他想起了之前遇见的女孩。 一而再再而三认为它以后会变成丑东西的那个、无礼至极的女孩。 吞噬人类会获得巨大的收益。 风信子吸收一切,如果“养分”摄入的多了,知道的事情也会自然而然变多。 吃掉她。 它想,那就吃掉她。 但眼下面临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到底该怎么见到她? 风信子被卡在了第一步,他窝在窗台上愿者上钩,直到自己要准备主动去找某个人的时候,它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 因为没有变成丑东西,目前的风信子就像一株正常的植物一样十分无奈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嗯。 一动不动。 其实这样才符合它的美学,毕竟自己顶着这么多漂亮的小花,要是变成长腿的丑东西那也太糟糕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对,就很好…… ……个鬼啊! 不能行动简直就是它成为异种之后最失败的一点! 都是异种了,为什么还不能行动?不能行动会被超大的太阳给晒脱水,不能行动就会被不长眼的东西几次三番找茬,不能行动就没办法找到那个无礼的家伙然后吃掉她! 可恶! 为什么不能行动! 风信子兀自气恼,时间在他的气恼中转过一轮又一轮,回过神来时,它多了两片会动的叶子。 灵活的、坚韧的、可以转着圈摇花手的叶子。 好极了。 好极了。 风信子会动了。 它的异变终于漏出一点点能量,让附近的检测机器感应出异样,因为程度很轻,基本在d级,所以这次派来的人只有一个低级收容员。 女孩01号没来。 风信子大概不知道,她是收容所重点培养的精神系异能者,因为能力太少有,而她天赋甚高,所以带她的收容员也是第一梯队的成员们。 第一梯队出入的任务现场,基本上都不会低于a级。 它还是太弱了。 至少它自己这么觉得。 弱到若非那个人自己想来,它绝对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见到她。 但风信子太特殊了。 它漂亮到不像个异种。 叶子在不动的时候,蜷缩着靠在花朵后面挡住这个收容员的视线。 它特殊又弱小,让收容员极度怀疑仪器出错。 可又没出错。 真的是它。 这种特殊的异种,即便弱小,也有被带回总部的资格。 于是风信子终于挪了地方。 从异变开始前那家人施舍般随手放置的窗台,到靠近南极的某片冰雪上的收容所中,地下三层一个小玻璃单间。 这里没有阳光,也不温暖。 风信子待不住,它感觉不舒服,它要闹了。 d级收容异种偶尔的时候会因为位置不够被暂时移进并不相斥的异种单间里将就几天。 等到异种被收容所那些宝贵的科学家们消耗掉生命,就会腾出新的位置补充。 风信子没忍住。 它缺阳光缺水分缺养分,此刻饿到整株花眼冒金星,在收容员转移它,并把它放在新异种房间里将就的那个瞬间,它顺从本心,把收容员、门口的监管者、以及在场在它之外的五个被送来一起“将就”几天的异种们全吞噬了。 巨大的收益。 尤其是吞噬了人之后。 人类的脑袋里有很多知识,对于植物来说,那些知识的庞大程度足以让植物瞠目结舌。 它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受到了冲击。 不存在的脑子涨得厉害,风信子一瞬间吸收了太多的东西,模模糊糊之间对很多事物有了概念,也对更多的东西有了更深的疑惑。 这是它第一次吞噬人类正如之前吞噬异种同类时得到的结论—— 吞噬人类可以获得巨大的收益。 它获得了一个人脑子里的所有认知,于是智慧也得到了发展,但有的东西它目前理解不了。 就像蚂蚁面前造飞舰,即便那些东西都原模原样地刻在脑海中,它还是有不理解。 但没关系。 只要吞噬的人类足够多,它迟早会理解的。 风信子吃了收容员,也吃了其他异种,于是它迅速被收容所注意。 从原本还算有点特殊,但放在收容所里不值一提的弱小异种,变成了需要被多加注意的异种。 那之后,风信子再也没有和其他的异种拼过单间。 来定期查看的监察员似乎比它杀死的那个更强一些,后来它才知道,这是因为收容所上调了对风信子的警戒程度,派来了c级的监察员。 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风信子被关在单间里,能摄入的知识太有限,它成长太慢,养分、阳光、水源一个没有,现在还能活着,全凭借异种顽强的生命。 它大概知道些什么,收容所根本没打算好好地养着收容回来的异种们。 对他们来说,能仅仅因为饥饿而死最好,如果不能,那也正好送去给宝贵的科学家们做实验台上的小白鼠。 如果科学家一直没注意到它,那么风信子还要被关在这里不知道多久。 它好饿。 饿到眼冒金星,花也开不起来了,整株花都蔫头巴脑的。 ……我需要养分。 养分。 * “听说那株风信子变成异种了?”熟悉的声音在脑袋顶上响起,女孩话中的好奇不加掩饰,眼神也是。 01号抵在玻璃门上,黑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真意外。” 风信子一瞬间愤怒起来。 就是你! 异种的脑海中瞬间建立起堪称强盗的逻辑链。 如果不是因为你说我变成异种后肯定会变丑,我就不会想去找你;如果不是因为想去找你却不能移动身体进化出了两片可动的叶子,我就不会泄露异种的气息;如果不是因为泄露异种的气息,我就不会被抓到这个地方,然后被关在见不到太阳也获取不了养分的鬼地方这么久!!! 但风信子说不了话。 它的愤怒,它的喜悦,它百感交集的迫切和不知从何而起的渴望都像是飘在天上的云,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地面上,而面前这个隔着玻璃的人也不会看向它。 她只是有些讶然,打开玻璃门走了进来,年轻的女孩蹲下身体,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它枯瘦的身体。 然后“哇哦”一声。 “比起那些千奇百怪的丑东西,它看起来居然还挺不错。” 女孩说。 门外的乔云芝轻笑:“它危险性还是有一点的,之前杀了个d级的监察员,不过嘛……给你练手正正好。” “真是没想到,三年前你带我去看的那株风信子,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三年前? 风信子恍然。 怪不得感觉这个人有点不一样了,原来过去了这么久? 它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了。 01号点点头,认真的说:“我明白的。” 练手。 风信子恍然惊觉这个词的特殊意义,心中顿时警惕起来,想依照之前的想法吞噬面前的女孩报仇,但它缺乏营养使不上劲,女孩却进步飞快。 01号拿出了刀。 一节一节地把它削成了好几段。 乔云芝满意的点点头,确认01号自己应付得来,又看了一会,接到个任务离开了。 于是这里只剩下01号和风信子。 风信子生怕自己真的折损她手,可01号反复无常,孩子的天性难道就是反复无常吗? 她盯着被自己削出的截面,看着就连里面也一起枯黄的糟糕境况,黑沉沉的目光不动了。 半晌她恍然大悟:“云芝姐说的三年前那个东西……原来是你啊。” ——合着你一直没想起来?! 风信子出离愤怒了。 但它不敢动。 某种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奇妙思想突然在脑海中涌现,它意识到这是自己吃掉的人类的经验,于是非常从心地选择了装死。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株真正的植物。 然后女孩笑了。 01号对它说:“想要喝点水吗?如果你还活着,再开一次花,我想看。” 说这话时,她的语调有种平静的笑意,就像一汪清水撞进冰川,明明很柔,却带着无人感念的冷淡。 风信子在自己吃掉的那个监管者的记忆中知道人类小孩该是什么样子。 可01号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小孩。 她撑着脑袋,又不想多跑一趟,于是随手用刀子割开自己的腕部,潺潺血流顺着皮肉流淌向下,然后滴在了风信子的身上。 女孩神情恹恹。 “我忘记了很多东西。父母、朋友,家住哪里,我叫什么……都不记得。” 她轻声说,“有记忆的时候,就是收容所的这三年。” 收容所因01号世无其二的强大异能决心收养她,醒来的前两个月,她在收容所听助教老师上课,熟悉往后的队友同伴,而后就被带出去见习,看各种各样血腥残忍的收容场面。 她像是一张重新涤净的白纸,收容所和事和人,还有从三年前开始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能随意给她涂抹上色,直到彻底确定主色调是什么。 01号的记忆只有血腥、危险、与所有人无数遍在耳边强调的“重担”。 她理所应当得到收容所的特别优待,不愁吃穿,想要即得,可心情的起伏总是在一次次的任务中变得愈发浅淡。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血液迅速消失,突然问:“异能者的血,你喜欢吗?” 风信子才没管那么多。 它半个字没听01号的话,身体在极度的饥饿后又遭遇重击,即将死去的时候,那点点血液简直让他久旱逢甘,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注意力全然被这点吝啬的施舍吸引,比起三年前的傲气,风信子此刻恨不得攀着她的指尖探进伤口里去,然后把这个人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但它做不到。 这是施舍。 被施舍的异种好像永远无法走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血喝光了,01号指尖轻点那个盛着风信子的破碗边沿,催促道,“开花。” 风信子突然回过神来。 它,刚刚,居然,沉醉在这个人给出的丁点施舍中回不过神?! 还开花? 不可能! 如果不是因为她,它根本不会沦落到这副境地! 见它一动不动,01号紧接着用略带笑意的声音缓声道:“开花,要是真开了,下次给你带点养分。” 风信子开始开了一朵花。 只有一朵。 他拼尽全力,为了“养分”才决定假意讨好她,然后挤出为数不多的微渺力量开出来的一朵。 一朵紫色的、蔫头巴脑的花。 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有点忐忑。 它小心地看向01号,面前的女孩目光并不惊讶,甚至有种了然:“你果然能听懂人话。” 风信子:…… 呵呵。 第154章 番外③:忘记的事情 风信子遇见了无数异种。 有些不长眼也不长脑子的异种妄图吞噬它,结果被它反吞噬,它在那些异种的记忆中看见了很多新鲜的事物,比如“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比如“吞噬人类的巨大收益”。 理所应当地,他想起了之前遇见的女孩。 一而再再而三认为它以后会变成丑东西的那个、无礼至极的女孩。 吞噬人类会获得巨大的收益。 风信子吸收一切,如果“养分”摄入的多了,知道的事情也会自然而然变多。 吃掉她。 它想,那就吃掉她。 但眼下面临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到底该怎么见到她? 风信子被卡在了第一步,他窝在窗台上愿者上钩,直到自己要准备主动去找某个人的时候,它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 因为没有变成丑东西,目前的风信子就像一株正常的植物一样十分无奈地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嗯。 一动不动。 其实这样才符合它的美学,毕竟自己顶着这么多漂亮的小花,要是变成长腿的丑东西那也太糟糕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对,就很好…… ……个鬼啊! 不能行动简直就是它成为异种之后最失败的一点! 都是异种了,为什么还不能行动?不能行动会被超大的太阳给晒脱水,不能行动就会被不长眼的东西几次三番找茬,不能行动就没办法找到那个无礼的家伙然后吃掉她! 可恶! 为什么不能行动! 风信子兀自气恼,时间在他的气恼中转过一轮又一轮,回过神来时,它多了两片会动的叶子。 灵活的、坚韧的、可以转着圈摇花手的叶子。 好极了。 好极了。 风信子会动了。 它的异变终于漏出一点点能量,让附近的检测机器感应出异样,因为程度很轻,基本在d级,所以这次派来的人只有一个低级收容员。 女孩01号没来。 风信子大概不知道,她是收容所重点培养的精神系异能者,因为能力太少有,而她天赋甚高,所以带她的收容员也是第一梯队的成员们。 第一梯队出入的任务现场,基本上都不会低于a级。 它还是太弱了。 至少它自己这么觉得。 弱到若非那个人自己想来,它绝对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见到她。 但风信子太特殊了。 它漂亮到不像个异种。 叶子在不动的时候,蜷缩着靠在花朵后面挡住这个收容员的视线。 它特殊又弱小,让收容员极度怀疑仪器出错。 可又没出错。 真的是它。 这种特殊的异种,即便弱小,也有被带回总部的资格。 于是风信子终于挪了地方。 从异变开始前那家人施舍般随手放置的窗台,到靠近南极的某片冰雪上的收容所中,地下三层一个小玻璃单间。 这里没有阳光,也不温暖。 风信子待不住,它感觉不舒服,它要闹了。 d级收容异种偶尔的时候会因为位置不够被暂时移进并不相斥的异种单间里将就几天。 等到异种被收容所那些宝贵的科学家们消耗掉生命,就会腾出新的位置补充。 风信子没忍住。 它缺阳光缺水分缺养分,此刻饿到整株花眼冒金星,在收容员转移它,并把它放在新异种房间里将就的那个瞬间,它顺从本心,把收容员、门口的监管者、以及在场在它之外的五个被送来一起“将就”几天的异种们全吞噬了。 巨大的收益。 尤其是吞噬了人之后。 人类的脑袋里有很多知识,对于植物来说,那些知识的庞大程度足以让植物瞠目结舌。 它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受到了冲击。 不存在的脑子涨得厉害,风信子一瞬间吸收了太多的东西,模模糊糊之间对很多事物有了概念,也对更多的东西有了更深的疑惑。 这是它第一次吞噬人类正如之前吞噬异种同类时得到的结论—— 吞噬人类可以获得巨大的收益。 它获得了一个人脑子里的所有认知,于是智慧也得到了发展,但有的东西它目前理解不了。 就像蚂蚁面前造飞舰,即便那些东西都原模原样地刻在脑海中,它还是有不理解。 但没关系。 只要吞噬的人类足够多,它迟早会理解的。 风信子吃了收容员,也吃了其他异种,于是它迅速被收容所注意。 从原本还算有点特殊,但放在收容所里不值一提的弱小异种,变成了需要被多加注意的异种。 那之后,风信子再也没有和其他的异种拼过单间。 来定期查看的监察员似乎比它杀死的那个更强一些,后来它才知道,这是因为收容所上调了对风信子的警戒程度,派来了c级的监察员。 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风信子被关在单间里,能摄入的知识太有限,它成长太慢,养分、阳光、水源一个没有,现在还能活着,全凭借异种顽强的生命。 它大概知道些什么,收容所根本没打算好好地养着收容回来的异种们。 对他们来说,能仅仅因为饥饿而死最好,如果不能,那也正好送去给宝贵的科学家们做实验台上的小白鼠。 如果科学家一直没注意到它,那么风信子还要被关在这里不知道多久。 它好饿。 饿到眼冒金星,花也开不起来了,整株花都蔫头巴脑的。 ……我需要养分。 养分。 * “听说那株风信子变成异种了?”熟悉的声音在脑袋顶上响起,女孩话中的好奇不加掩饰,眼神也是。 01号抵在玻璃门上,黑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真意外。” 风信子一瞬间愤怒起来。 就是你! 异种的脑海中瞬间建立起堪称强盗的逻辑链。 如果不是因为你说我变成异种后肯定会变丑,我就不会想去找你;如果不是因为想去找你却不能移动身体进化出了两片可动的叶子,我就不会泄露异种的气息;如果不是因为泄露异种的气息,我就不会被抓到这个地方,然后被关在见不到太阳也获取不了养分的鬼地方这么久!!! 但风信子说不了话。 它的愤怒,它的喜悦,它百感交集的迫切和不知从何而起的渴望都像是飘在天上的云,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地面上,而面前这个隔着玻璃的人也不会看向它。 她只是有些讶然,打开玻璃门走了进来,年轻的女孩蹲下身体,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它枯瘦的身体。 然后“哇哦”一声。 “比起那些千奇百怪的丑东西,它看起来居然还挺不错。” 女孩说。 门外的乔云芝轻笑:“它危险性还是有一点的,之前杀了个d级的监察员,不过嘛……给你练手正正好。” “真是没想到,三年前你带我去看的那株风信子,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我们面前。” 三年前? 风信子恍然。 怪不得感觉这个人有点不一样了,原来过去了这么久? 它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了。 01号点点头,认真的说:“我明白的。” 练手。 风信子恍然惊觉这个词的特殊意义,心中顿时警惕起来,想依照之前的想法吞噬面前的女孩报仇,但它缺乏营养使不上劲,女孩却进步飞快。 01号拿出了刀。 一节一节地把它削成了好几段。 乔云芝满意的点点头,确认01号自己应付得来,又看了一会,接到个任务离开了。 于是这里只剩下01号和风信子。 风信子生怕自己真的折损她手,可01号反复无常,孩子的天性难道就是反复无常吗? 她盯着被自己削出的截面,看着就连里面也一起枯黄的糟糕境况,黑沉沉的目光不动了。 半晌她恍然大悟:“云芝姐说的三年前那个东西……原来是你啊。” ——合着你一直没想起来?! 风信子出离愤怒了。 但它不敢动。 某种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奇妙思想突然在脑海中涌现,它意识到这是自己吃掉的人类的经验,于是非常从心地选择了装死。 它看起来就像是一株真正的植物。 然后女孩笑了。 01号对它说:“想要喝点水吗?如果你还活着,再开一次花,我想看。” 说这话时,她的语调有种平静的笑意,就像一汪清水撞进冰川,明明很柔,却带着无人感念的冷淡。 风信子在自己吃掉的那个监管者的记忆中知道人类小孩该是什么样子。 可01号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小孩。 她撑着脑袋,又不想多跑一趟,于是随手用刀子割开自己的腕部,潺潺血流顺着皮肉流淌向下,然后滴在了风信子的身上。 女孩神情恹恹。 “我忘记了很多东西。父母、朋友,家住哪里,我叫什么……都不记得。” 她轻声说,“有记忆的时候,就是收容所的这三年。” 收容所因01号世无其二的强大异能决心收养她,醒来的前两个月,她在收容所听助教老师上课,熟悉往后的队友同伴,而后就被带出去见习,看各种各样血腥残忍的收容场面。 她像是一张重新涤净的白纸,收容所和事和人,还有从三年前开始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能随意给她涂抹上色,直到彻底确定主色调是什么。 01号的记忆只有血腥、危险、与所有人无数遍在耳边强调的“重担”。 她理所应当得到收容所的特别优待,不愁吃穿,想要即得,可心情的起伏总是在一次次的任务中变得愈发浅淡。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血液迅速消失,突然问:“异能者的血,你喜欢吗?” 风信子才没管那么多。 它半个字没听01号的话,身体在极度的饥饿后又遭遇重击,即将死去的时候,那点点血液简直让他久旱逢甘,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注意力全然被这点吝啬的施舍吸引,比起三年前的傲气,风信子此刻恨不得攀着她的指尖探进伤口里去,然后把这个人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但它做不到。 这是施舍。 被施舍的异种好像永远无法走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血喝光了,01号指尖轻点那个盛着风信子的破碗边沿,催促道,“开花。” 风信子突然回过神来。 它,刚刚,居然,沉醉在这个人给出的丁点施舍中回不过神?! 还开花? 不可能! 如果不是因为她,它根本不会沦落到这副境地! 见它一动不动,01号紧接着用略带笑意的声音缓声道:“开花,要是真开了,下次给你带点养分。” 风信子开始开了一朵花。 只有一朵。 他拼尽全力,为了“养分”才决定假意讨好她,然后挤出为数不多的微渺力量开出来的一朵。 一朵紫色的、蔫头巴脑的花。 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有点忐忑。 它小心地看向01号,面前的女孩目光并不惊讶,甚至有种了然:“你果然能听懂人话。” 风信子:…… 呵呵。 第155章 番外④:忘记的事情 风信子以为01在骗它。 恶劣的人类想看它开花,想看它因养料而低头,想让穷凶极恶的异种被驯服……开什么玩笑?! 但第二天,01号拒绝了所有试图陪伴的收容员和监管者,带着一袋子莫名沉重的东西来到了这里。 她走到玻璃门的位置。 厚重的门被打开,风信子的花已然谢了,女孩蹲下身,伸出手,或许是因为昨天的自残行为留下了疤痕,她改换了长袖。 中央空调把这里的温度维持在一成不变的26c,即便穿长袖也不会让人觉得异常。 风信子恹恹地窝在那里,没指望她真的拿出什么好东西。 直到对方真的在袋子里拿出了东西来。 袋子里还放了个密封性极好的金属盒,金属盒的盖子被打开后,一股浓郁的气息狠狠抓住了风信子的注意。 它浑身上下当即就僵住了,这种气息……是同类? 01号打开盒子,里面正是她承诺的“养料”——b级异种的残肢。 01号嘴角噙着笑,把东西放在了它面前。 “吃。” ……真的? 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 为什么? 它突然感觉到迷茫。 异种和人类永远是死敌,风信子从未怀疑过,人类正是它食谱上的东西,吞噬人类会获得巨大收益。 但身为同类的异种也是食谱上的东西。 01号给它弄到了异种的血肉。 风信子迷茫中带着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中带着越发难以维持的饥饿,最终理智崩塌,不管01号究竟有着什么盘算,它都得承认,面前的异种血肉是真实的。 是可以被吸收的、可以被狼吞虎咽的用以恢复它所需的……难得的养分。 虽然还是不够,但对于饥饿太久太久并且没能在昨天微渺的血液中得到满足的风信子来说,这是聊胜于无的、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一餐的饭食。 是当务之急,是它魂牵梦绕、必须要紧紧抓紧的……有关“生存”的养料。 01号微笑:“我很喜欢你,多多开花。” 风信子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随风摇曳的心突然定住。 ……喜欢? 不对,分明只是无聊人类的消遣罢了。谁会在乎这个? ……谁会在乎这个? 它的心迟缓地顿住,感觉自己好像被泡进了流淌的河水中。 但想归这么想,思及自己现在弱小的、不值一提的武力,风信子还是犹豫着,又挤出力量开了一朵花。 比上次好一些。 至少这次这朵不是很蔫。 01号满意地抚摸风信子的叶片,又从袋子里拿出了等级趋近s级的异种残肢。 她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任务对象身上分割下来的,送给你了。” 她是个很坏的人类,风信子想。 一定要它听话才能给予恩惠…… 那就,姑且听话。 它是异种。 异种趋利避害,没有骨气。 人类要它听话,人类提供养分,等式成立,它认可这桩交易了,所以它开花。 只是趋利避害。 它想,对,没错,这只是趋利避害而已。如果有一天出现一个崭新的机会,风信子会杀了她的,绝对。 …… 自那之后,01号隔三天就会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异种血肉来投喂风信子,然后要它在一堆丑得千奇百怪的家伙们中开出漂亮的花来。 风信子受她恩惠,只是开花,它单调地敷衍,每次都只开一朵,紫色的小花不走心地绽放,三天后的食物便如约出现在面前。 它以为自己可以慢慢积蓄力量,然后趁机吃掉几个人,再一把逃出收容所。 …… 可是某一天,风信子还是差点死了。 …… 收容所的a级异种暴走,风信子受到波及,差点连核心都被吃了。 01号出现了。 她的腹部被击穿,一道长长的口子中迸溅出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鲜血,那时候01号已经正式成为收容员,时间不长,脸上还略带着稚气,浑身上下的锋利气势却足以教人退避三舍。 风信子临死之际又看见她。 01号没轻易教它死,她只是倒在地上,呛了两口血,然后面无表情地拔枪射击,把暴走的异种变成稀巴烂的样子。 她或许动用了精神系异能,因为在市事情被解决之后,01号捂着脑袋,径自倒在地上。 她的眼睛慢慢合上,失去意识之前,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风信子。 她是嘴巴一张一合,只说:“如果你想吞噬我……” 然后笑了,眼睛却在哭。 说哭也不准确,她根本没流眼泪,只是很莫名的,吸收一切的风信子微妙地察觉到那种情绪叫做“悲伤”。 为什么会悲伤? 不知道为什么。 人类真奇怪。 01号继续说:“没关系,来,这次先开花,多开一些,我想看。” 它那时候不明白。 很久之后也不明白。 它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01号为了试探它故意留下的钩子,还是料定它不敢,所以在昏迷之前做出的挑衅…… 直到很久很久、久到万物沧桑变幻,天地倒转,风信子站在一片星空下,看着面无表情的临玉,才终于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归于何处,看着一望无际的荒芜和永不融化的冰川冻土,杀着不可能灭尽的异种,一个没有记忆、被收容所寄于太多厚望,却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人。 ……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 那时候的风信子只是觉得——饲养员不该这么死了,它隐隐约约明白01号给它送餐只是出于对“花”的喜欢,这个行为甚至是瞒着其他人进行的。 如果她死了……它会饿。 只是这样而已。 对。 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莫名的犹豫,风信子没有吞噬她。 它想她活下来,于是像死了一样忍受着饥饿一动不动地靠在她的身边,直到十五分钟后其余的收容员赶过来。 01号获救了。 01号恢复了记忆。 01号想起了自己叫什么,溯洄,临溯洄。 以及…… 临溯洄再也没有来过。 风信子用叶片扒拉自己的花。 它追寻问题的答案,突然想到:是因为花不好看吗? 要是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全部盛开就好了。 第155章 番外④:忘记的事情 风信子以为01在骗它。 恶劣的人类想看它开花,想看它因养料而低头,想让穷凶极恶的异种被驯服……开什么玩笑?! 但第二天,01号拒绝了所有试图陪伴的收容员和监管者,带着一袋子莫名沉重的东西来到了这里。 她走到玻璃门的位置。 厚重的门被打开,风信子的花已然谢了,女孩蹲下身,伸出手,或许是因为昨天的自残行为留下了疤痕,她改换了长袖。 中央空调把这里的温度维持在一成不变的26c,即便穿长袖也不会让人觉得异常。 风信子恹恹地窝在那里,没指望她真的拿出什么好东西。 直到对方真的在袋子里拿出了东西来。 袋子里还放了个密封性极好的金属盒,金属盒的盖子被打开后,一股浓郁的气息狠狠抓住了风信子的注意。 它浑身上下当即就僵住了,这种气息……是同类? 01号打开盒子,里面正是她承诺的“养料”——b级异种的残肢。 01号嘴角噙着笑,把东西放在了它面前。 “吃。” ……真的? 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 为什么? 它突然感觉到迷茫。 异种和人类永远是死敌,风信子从未怀疑过,人类正是它食谱上的东西,吞噬人类会获得巨大收益。 但身为同类的异种也是食谱上的东西。 01号给它弄到了异种的血肉。 风信子迷茫中带着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中带着越发难以维持的饥饿,最终理智崩塌,不管01号究竟有着什么盘算,它都得承认,面前的异种血肉是真实的。 是可以被吸收的、可以被狼吞虎咽的用以恢复它所需的……难得的养分。 虽然还是不够,但对于饥饿太久太久并且没能在昨天微渺的血液中得到满足的风信子来说,这是聊胜于无的、不知道是否还有下一餐的饭食。 是当务之急,是它魂牵梦绕、必须要紧紧抓紧的……有关“生存”的养料。 01号微笑:“我很喜欢你,多多开花。” 风信子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随风摇曳的心突然定住。 ……喜欢? 不对,分明只是无聊人类的消遣罢了。谁会在乎这个? ……谁会在乎这个? 它的心迟缓地顿住,感觉自己好像被泡进了流淌的河水中。 但想归这么想,思及自己现在弱小的、不值一提的武力,风信子还是犹豫着,又挤出力量开了一朵花。 比上次好一些。 至少这次这朵不是很蔫。 01号满意地抚摸风信子的叶片,又从袋子里拿出了等级趋近s级的异种残肢。 她说:“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任务对象身上分割下来的,送给你了。” 她是个很坏的人类,风信子想。 一定要它听话才能给予恩惠…… 那就,姑且听话。 它是异种。 异种趋利避害,没有骨气。 人类要它听话,人类提供养分,等式成立,它认可这桩交易了,所以它开花。 只是趋利避害。 它想,对,没错,这只是趋利避害而已。如果有一天出现一个崭新的机会,风信子会杀了她的,绝对。 …… 自那之后,01号隔三天就会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异种血肉来投喂风信子,然后要它在一堆丑得千奇百怪的家伙们中开出漂亮的花来。 风信子受她恩惠,只是开花,它单调地敷衍,每次都只开一朵,紫色的小花不走心地绽放,三天后的食物便如约出现在面前。 它以为自己可以慢慢积蓄力量,然后趁机吃掉几个人,再一把逃出收容所。 …… 可是某一天,风信子还是差点死了。 …… 收容所的a级异种暴走,风信子受到波及,差点连核心都被吃了。 01号出现了。 她的腹部被击穿,一道长长的口子中迸溅出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鲜血,那时候01号已经正式成为收容员,时间不长,脸上还略带着稚气,浑身上下的锋利气势却足以教人退避三舍。 风信子临死之际又看见她。 01号没轻易教它死,她只是倒在地上,呛了两口血,然后面无表情地拔枪射击,把暴走的异种变成稀巴烂的样子。 她或许动用了精神系异能,因为在市事情被解决之后,01号捂着脑袋,径自倒在地上。 她的眼睛慢慢合上,失去意识之前,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风信子。 她是嘴巴一张一合,只说:“如果你想吞噬我……” 然后笑了,眼睛却在哭。 说哭也不准确,她根本没流眼泪,只是很莫名的,吸收一切的风信子微妙地察觉到那种情绪叫做“悲伤”。 为什么会悲伤? 不知道为什么。 人类真奇怪。 01号继续说:“没关系,来,这次先开花,多开一些,我想看。” 它那时候不明白。 很久之后也不明白。 它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01号为了试探它故意留下的钩子,还是料定它不敢,所以在昏迷之前做出的挑衅…… 直到很久很久、久到万物沧桑变幻,天地倒转,风信子站在一片星空下,看着面无表情的临玉,才终于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归于何处,看着一望无际的荒芜和永不融化的冰川冻土,杀着不可能灭尽的异种,一个没有记忆、被收容所寄于太多厚望,却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人。 ……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乎。 那时候的风信子只是觉得——饲养员不该这么死了,它隐隐约约明白01号给它送餐只是出于对“花”的喜欢,这个行为甚至是瞒着其他人进行的。 如果她死了……它会饿。 只是这样而已。 对。 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莫名的犹豫,风信子没有吞噬她。 它想她活下来,于是像死了一样忍受着饥饿一动不动地靠在她的身边,直到十五分钟后其余的收容员赶过来。 01号获救了。 01号恢复了记忆。 01号想起了自己叫什么,溯洄,临溯洄。 以及…… 临溯洄再也没有来过。 风信子用叶片扒拉自己的花。 它追寻问题的答案,突然想到:是因为花不好看吗? 要是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全部盛开就好了。 第156章 番外⑤:忘记的事情(完) 临玉记起了,临玉忘记了。 记起的是她的来处,来到收容所之前的记忆,她的名字,父母的死。 于是无根浮萍有了归处,万千努力有了理由。她的生活迅速被任务占据,一次比一次更重要、更艰巨的任务被委派给她,于是风信子这样一株平平无奇的d级异种就只剩下四四方方的玻璃房间。 忘记的是在短暂失忆的那段时间里因为无聊而逗弄异种说出的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话,放在风信子心中,这话的分量其实也不太沉重,它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转而因奇怪生出“在意”。 这里永远安静。 它本以为饥饿会成为它的世界里最大的问题,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风信子荒谬地发现,自己想起临溯洄的时间甚至比饥饿更久。 临溯洄。 果然,人类的承诺总是不能当真。 没关系的,至少自己以前已经占过很久的食物便宜了,没道理让一个在它食谱上的人类给它送一辈子的食物。 可是…… 可是,分明想到那张脸,想到那个人面无表情的注视,那双黑色的眼瞳中盛着无波无澜的满腔死水,眉眼总是不会做出太过明显的弧度…… 还有,很多种不带感情的,只是“笑”的表情。 一想到这些,烧灼的饥饿就像笼罩上了一层轻飘飘的云,慢慢地淡去,就这样被抛之脑后了。 临溯洄,临溯洄,临溯洄,临溯洄…… 它终于还是把花开满了。 但那人还是没来。 向来只开一朵花的风信子突然像是状态回春般开满了紫色的花朵,这样不寻常的现象迅速引起了所里的注意,它被送去傅教授的实验室,作为新晋实验品被研究。 但想要见到最头部的收容员,它依旧不够格。 它只是个d级的弱小异种罢了,产生异变的那对叶子没有锋利的锯齿,不会分泌浓稠的毒液,甚至没展露出太高的攻击性。 最终,傅教授通过旺盛的分享欲,在他那无辜异变的鹦鹉,七神花露水的故事里窥见风信子的异样。 他对着花碎碎念说“小花露水在没人陪伴、感到孤独的时候会拔掉自己的羽毛,我不在它身边,它会不会……罢了”,然后一声长长的叹气。 那天之后,风信子也开始用叶子揪掉自己的花朵。 异常之处被注意到了。 傅教授意识到风信子所具有的非比寻常的学习能力,从所有异种的分类中单开了一种,重新定义了它的等级。 虽然现在构不成威胁,但风信子的成长潜力世无其二,研究所的人甚至一起把它切成了三千五百片,翻过了那个破碗里不多的土壤,最后还放了一把大火…… ——风信子还是没死,核心依旧没有着落。 “这可真是……”傅教授捂脸叹气,“太糟糕了。” 找不到核心,异种就不会真正死亡,但放任风信子成长的危害极大,所以研究所只能选择收容。 用更高级的收容室,更高级的收容员,更严密的监管……至少在找出让风信子彻底死亡的办法之前,它不能真的成长到那个地步。 再之后,风信子吃了人。 它对养料的渴求简直就像差点死在沙漠的旅人遇见了一片被投了毒的绿洲,即便知道喝下的后果很严重,但他已经没办法想太多了。 异种也向来不会想太多。 刻意忽略心中的异样后,风信子一口气吃掉了二十多个人,具体的数量它也不记得,饥饿迅速被满足的感觉简直让人上瘾。 直到后来又来了一个收容员,他自知处理不了目前的状况,拿起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冲着里面狂喊:“01号!01号现在在哪里?!那个sss暴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它的身体在那个片刻僵住了。 或许是害怕,临溯洄是最强的收容员,它没办法杀死她,于是只好夹着尾巴等候处置。 ……是这样吗? 可是它都被那群研究员给切成几千片了,也没觉得很恐惧。 人类想要它的核心,但没人知道它会把核心藏在哪里。 就算被01号再度切成片,对于风信子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的事情,可……究竟为什么会心慌? 这种不知道从何而起的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 风信子还是风信子,它刚刚摄取了足够的养料,现在很有多余的能量来开花。 见到临溯洄的第一眼,风信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没做出任何反应,或者假定这个面无表情的人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它自己的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满盆皆是花。 是很深的紫色。 它根本没必要为了一句随口说出的话而浪费能量开这么多花,异种完全不需要取悦人类,可在反应过来时,风信子就是这么做了。 而临溯洄没动。 身旁小心翼翼的监管者扯了扯她的衣袖,做了个风信子看不清楚的口型。 临溯洄沉默一阵后,蹲下身,隔着防护服伸出手戳了戳它的花。 她轻声道:“今天天气很好,你想晒太阳吗?” 监管者的表情一瞬间崩裂。 “喂01号!你别——” “你知道‘驯化’吗?”临溯洄突然打断他,她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和监管者说话,还是在和面前这一株刚刚吃了二十几个人的凶残异种说话。 但此刻一阵寂静,没有回答。 收容员自顾自说:“我恢复记忆后,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很有名的书,主人公有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 监管者意识到什么,匪夷所思:“你要‘驯化’它?驯化一只异种?!” 可是不对啊,那个故事监管者也知道,玫瑰根本—— “我又不是主人公,开什么玩笑?”临溯洄漫不经心地点着风信子的花,看着它的叶片蜷缩又伸展,再蜷缩,如此往复。 “比起其他的风信子、植物、异种,这株sss都算是绝无仅有,各种意义上的绝无仅有……但对风信子之于我,却和玫瑰之于那位主人公完全不同。” “我只是想说,既然它拥有神智、思考、学习能力……那么,为什么不能出现一个‘主人公’呢?” 监管者神色诡异地离开了。 目前收容所除不掉风信子,无论什么方法,哪怕再荒谬都值得尝试。 于是那天之后,临溯洄带着风信子晒太阳、给它浇水,给它更换更好的花盆,给它带足够好的异种血肉,仿佛那二十几个人的死不值一提。 这样的生活持续的时间很短暂,只有两个月。 风信子感觉自己真的被“驯化”了。 某天临溯洄问它:“喜欢吗?” 风信子毫不犹豫地晃了下叶子。 于是她又问:“喜欢我吗?” 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胡言。 风信子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心中好像有什么轰然倒塌,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带回了收容室,对着透明的墙壁发呆。 后面的话他没听清楚,思考已经失去了作用。 隐隐约约被点醒了什么。 所以…… 原来是“喜欢”吗? 它想摇晃叶片表示自己的肯定,但面前已经没人了。 承诺比谎言更轻的人类结束了这场名为“驯化”的游戏。 对于临玉来说,这段经历实在不值一提,轻到哪怕波洛斯为她织梦,都没能够从梦中复现场景。 她总是不会记住不重要的事情。 她甚至觉得莫名其妙——关于雅辛托斯的喜欢,关于那株不被她多善意对待的风信子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复杂的情感。 雅辛托斯将死之际,看着临玉再度问出那个问题,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记忆一瞬间被拉回了数千万年前那段时光,那颗生命凋敝的母星上。 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呢?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感觉很奇怪,只是想要临溯洄多看看自己,只是想要回答当时因为呆愣而没有回答的问题,只是毫无自制力地沉湎进短短几月的时间里,然后恨不能永远沉浸其中,不再醒来。 对,就是这样。 风信子之于临玉,是异种与收容员;临玉之于风信子,是太阳与植物。 “钥匙”从空中掉了下来。 失去最后能量支撑的它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死物,临玉愣了半晌,终于被这声轻响唤回思绪。 她喃喃自语:“……我现在算是想起来了。” 003唏嘘:【宿主当时为什么问他喜不喜欢你?我是说刚刚我们看的记忆里那个母星时期。】 “……”临玉沉默一阵,“因为要杀死风信子,常规方法不管用。我本想着,如果它表示肯定,那就可以尝试去套出‘核心’了。” 那时候轻易问出口的问题,就跟人类面对自己养的花草猫狗不时追问的“喜不喜欢”一样轻易,能说千万遍。 果不其然,风信子突然没动静了,就跟一盆假花一样。 “我又觉得问出这话实在不聪明,先不说一株当时智商不高的植物能知道些什么,或许它连‘喜欢’都理解不了,只把我视作暂时打不过的饲主也说不定……更何况,那可是异种。” 临玉自觉愚蠢,几个月的实践发现“驯化”并不管用,于是她放弃了这个耗费时间精力的方法,直接开始对风信子进行洗脑,也就是后来波洛斯为她织梦看见的那些。 对雅辛托斯来说足以伴随漫长余生的记忆,对临玉来说就是不值一提的鸿毛。记忆随风飘了几阵后,终于还是落在了被遗忘的区域。 但她真的没想到…… ——自己居然真的成功捕获了一只异种,各种意义上的。 第156章 番外⑤:忘记的事情(完) 临玉记起了,临玉忘记了。 记起的是她的来处,来到收容所之前的记忆,她的名字,父母的死。 于是无根浮萍有了归处,万千努力有了理由。她的生活迅速被任务占据,一次比一次更重要、更艰巨的任务被委派给她,于是风信子这样一株平平无奇的d级异种就只剩下四四方方的玻璃房间。 忘记的是在短暂失忆的那段时间里因为无聊而逗弄异种说出的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话,放在风信子心中,这话的分量其实也不太沉重,它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转而因奇怪生出“在意”。 这里永远安静。 它本以为饥饿会成为它的世界里最大的问题,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风信子荒谬地发现,自己想起临溯洄的时间甚至比饥饿更久。 临溯洄。 果然,人类的承诺总是不能当真。 没关系的,至少自己以前已经占过很久的食物便宜了,没道理让一个在它食谱上的人类给它送一辈子的食物。 可是…… 可是,分明想到那张脸,想到那个人面无表情的注视,那双黑色的眼瞳中盛着无波无澜的满腔死水,眉眼总是不会做出太过明显的弧度…… 还有,很多种不带感情的,只是“笑”的表情。 一想到这些,烧灼的饥饿就像笼罩上了一层轻飘飘的云,慢慢地淡去,就这样被抛之脑后了。 临溯洄,临溯洄,临溯洄,临溯洄…… 它终于还是把花开满了。 但那人还是没来。 向来只开一朵花的风信子突然像是状态回春般开满了紫色的花朵,这样不寻常的现象迅速引起了所里的注意,它被送去傅教授的实验室,作为新晋实验品被研究。 但想要见到最头部的收容员,它依旧不够格。 它只是个d级的弱小异种罢了,产生异变的那对叶子没有锋利的锯齿,不会分泌浓稠的毒液,甚至没展露出太高的攻击性。 最终,傅教授通过旺盛的分享欲,在他那无辜异变的鹦鹉,七神花露水的故事里窥见风信子的异样。 他对着花碎碎念说“小花露水在没人陪伴、感到孤独的时候会拔掉自己的羽毛,我不在它身边,它会不会……罢了”,然后一声长长的叹气。 那天之后,风信子也开始用叶子揪掉自己的花朵。 异常之处被注意到了。 傅教授意识到风信子所具有的非比寻常的学习能力,从所有异种的分类中单开了一种,重新定义了它的等级。 虽然现在构不成威胁,但风信子的成长潜力世无其二,研究所的人甚至一起把它切成了三千五百片,翻过了那个破碗里不多的土壤,最后还放了一把大火…… ——风信子还是没死,核心依旧没有着落。 “这可真是……”傅教授捂脸叹气,“太糟糕了。” 找不到核心,异种就不会真正死亡,但放任风信子成长的危害极大,所以研究所只能选择收容。 用更高级的收容室,更高级的收容员,更严密的监管……至少在找出让风信子彻底死亡的办法之前,它不能真的成长到那个地步。 再之后,风信子吃了人。 它对养料的渴求简直就像差点死在沙漠的旅人遇见了一片被投了毒的绿洲,即便知道喝下的后果很严重,但他已经没办法想太多了。 异种也向来不会想太多。 刻意忽略心中的异样后,风信子一口气吃掉了二十多个人,具体的数量它也不记得,饥饿迅速被满足的感觉简直让人上瘾。 直到后来又来了一个收容员,他自知处理不了目前的状况,拿起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冲着里面狂喊:“01号!01号现在在哪里?!那个sss暴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它的身体在那个片刻僵住了。 或许是害怕,临溯洄是最强的收容员,它没办法杀死她,于是只好夹着尾巴等候处置。 ……是这样吗? 可是它都被那群研究员给切成几千片了,也没觉得很恐惧。 人类想要它的核心,但没人知道它会把核心藏在哪里。 就算被01号再度切成片,对于风信子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的事情,可……究竟为什么会心慌? 这种不知道从何而起的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 风信子还是风信子,它刚刚摄取了足够的养料,现在很有多余的能量来开花。 见到临溯洄的第一眼,风信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没做出任何反应,或者假定这个面无表情的人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它自己的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满盆皆是花。 是很深的紫色。 它根本没必要为了一句随口说出的话而浪费能量开这么多花,异种完全不需要取悦人类,可在反应过来时,风信子就是这么做了。 而临溯洄没动。 身旁小心翼翼的监管者扯了扯她的衣袖,做了个风信子看不清楚的口型。 临溯洄沉默一阵后,蹲下身,隔着防护服伸出手戳了戳它的花。 她轻声道:“今天天气很好,你想晒太阳吗?” 监管者的表情一瞬间崩裂。 “喂01号!你别——” “你知道‘驯化’吗?”临溯洄突然打断他,她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在和监管者说话,还是在和面前这一株刚刚吃了二十几个人的凶残异种说话。 但此刻一阵寂静,没有回答。 收容员自顾自说:“我恢复记忆后,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很有名的书,主人公有一朵独一无二的玫瑰。” 监管者意识到什么,匪夷所思:“你要‘驯化’它?驯化一只异种?!” 可是不对啊,那个故事监管者也知道,玫瑰根本—— “我又不是主人公,开什么玩笑?”临溯洄漫不经心地点着风信子的花,看着它的叶片蜷缩又伸展,再蜷缩,如此往复。 “比起其他的风信子、植物、异种,这株sss都算是绝无仅有,各种意义上的绝无仅有……但对风信子之于我,却和玫瑰之于那位主人公完全不同。” “我只是想说,既然它拥有神智、思考、学习能力……那么,为什么不能出现一个‘主人公’呢?” 监管者神色诡异地离开了。 目前收容所除不掉风信子,无论什么方法,哪怕再荒谬都值得尝试。 于是那天之后,临溯洄带着风信子晒太阳、给它浇水,给它更换更好的花盆,给它带足够好的异种血肉,仿佛那二十几个人的死不值一提。 这样的生活持续的时间很短暂,只有两个月。 风信子感觉自己真的被“驯化”了。 某天临溯洄问它:“喜欢吗?” 风信子毫不犹豫地晃了下叶子。 于是她又问:“喜欢我吗?” 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胡言。 风信子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心中好像有什么轰然倒塌,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带回了收容室,对着透明的墙壁发呆。 后面的话他没听清楚,思考已经失去了作用。 隐隐约约被点醒了什么。 所以…… 原来是“喜欢”吗? 它想摇晃叶片表示自己的肯定,但面前已经没人了。 承诺比谎言更轻的人类结束了这场名为“驯化”的游戏。 对于临玉来说,这段经历实在不值一提,轻到哪怕波洛斯为她织梦,都没能够从梦中复现场景。 她总是不会记住不重要的事情。 她甚至觉得莫名其妙——关于雅辛托斯的喜欢,关于那株不被她多善意对待的风信子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复杂的情感。 雅辛托斯将死之际,看着临玉再度问出那个问题,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记忆一瞬间被拉回了数千万年前那段时光,那颗生命凋敝的母星上。 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呢? 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是感觉很奇怪,只是想要临溯洄多看看自己,只是想要回答当时因为呆愣而没有回答的问题,只是毫无自制力地沉湎进短短几月的时间里,然后恨不能永远沉浸其中,不再醒来。 对,就是这样。 风信子之于临玉,是异种与收容员;临玉之于风信子,是太阳与植物。 “钥匙”从空中掉了下来。 失去最后能量支撑的它已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死物,临玉愣了半晌,终于被这声轻响唤回思绪。 她喃喃自语:“……我现在算是想起来了。” 003唏嘘:【宿主当时为什么问他喜不喜欢你?我是说刚刚我们看的记忆里那个母星时期。】 “……”临玉沉默一阵,“因为要杀死风信子,常规方法不管用。我本想着,如果它表示肯定,那就可以尝试去套出‘核心’了。” 那时候轻易问出口的问题,就跟人类面对自己养的花草猫狗不时追问的“喜不喜欢”一样轻易,能说千万遍。 果不其然,风信子突然没动静了,就跟一盆假花一样。 “我又觉得问出这话实在不聪明,先不说一株当时智商不高的植物能知道些什么,或许它连‘喜欢’都理解不了,只把我视作暂时打不过的饲主也说不定……更何况,那可是异种。” 临玉自觉愚蠢,几个月的实践发现“驯化”并不管用,于是她放弃了这个耗费时间精力的方法,直接开始对风信子进行洗脑,也就是后来波洛斯为她织梦看见的那些。 对雅辛托斯来说足以伴随漫长余生的记忆,对临玉来说就是不值一提的鸿毛。记忆随风飘了几阵后,终于还是落在了被遗忘的区域。 但她真的没想到…… ——自己居然真的成功捕获了一只异种,各种意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