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这个小国太能打》 第1章 不及阁大学士钱弘佐 五代十国,公元933年,后唐长兴四年,吴越国杭州宫城。 国王钱元瓘第六子钱弘佐正在他的书房“不及阁”里,当然,他肯定不是在用功,而是趴在书案下在给蚂蚁喂点心。 之所以叫不及阁,那是他自己起的,美其名曰“过犹而不及”,实际上就是“不及格”的意思。 此时,两伙蚂蚁为了争夺香喷喷的点心,纷纷呼朋唤友,一队队蚂蚁像行军一样,从蚂蚁窝中开出来,撞在一起撕咬了起来,就仿佛是两军交战,千军万马,往来厮杀。 钱弘佐看得如痴如醉,仿佛自己化身为大将军,口里不时地喊着“纷争开始了”、“全军出击”。 正魂飞天外之际,一个女声打破了钱弘佐的思绪。 “小郎君!小郎君,不好了!” 是他的奶娘刘氏,急吼吼地冲进来,到处找钱弘佐。 钱弘佐灰头土脸地在书案下探出脑袋,没好气地道:“奶娘,我忙着呢。” 刘氏急道:“大王已经知道了,正提着长枪往咱们这来了,说是要抓你去跪宗庙。” “啊……”钱弘佐急忙起身,背把书案都给顶翻了,也顾不上背疼了,连忙冲了出去,直奔他娘住的东厢。 原来钱弘佐干了一件天怒人怨的事,前几日,他请给他开蒙的经学博士吃菰米饭。 菰米饭是唐时一种黑色的主粮,由于难以种植、产量稀少,算是比较珍贵的饭食。 本来先生挺开心的,心说六郎终于懂事了,哪知道钱弘佐趁着先生不注意,将一整砚的墨水倒进了先生的饭碗里。 先生讲究“食不语”,虽然觉着味道怪怪的,但碍于风仪,仍然强行吃了下去,等到快吃完,才发现碗底沉淀了厚厚的一层墨汁。 先生哇的一下把菰米饭全给吐了出来。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然后这位饱读诗书的老先生就抹着眼泪跑了,转头就找国王钱元瓘狠狠告了一状。 这不,钱元瓘知道后,怒不可遏,抄起他当年打仗用的长枪,直接杀来钱弘佐和母亲许氏所住的叠琼院,要把钱弘佐抓到宗庙去告罪。 钱弘佐一听见宗庙就直打寒颤。天子七庙,诸侯五庙,天子的宗庙除了要祭祀自家的祖宗外,还要顺便祭祀历代贤明的君主。而吴越国也不例外,除了祭祀祖先外,还祭祀了东吴的孙权、春秋时的吴王夫差、阖闾。宗庙里不仅有他们的牌位,还将他们的光辉事迹绘在墙上、梁上等一切看得到的地方。 要知道中国宗教画风往往走惊吓路线,许多人物画得恐怖吓人,好增加威严感。于是原本就阴暗的宗庙就更加像个恐怖的鬼屋,不对,它本就是个“鬼屋”。 所以每次进宗庙祭祖,钱弘佐都是颤抖着腿肚子去的。 要打要骂都可以,进宗庙就是不行。钱弘佐直接跑到母亲许氏的卧房,往被子里一钻。 钱元瓘果然杀到,许氏见钱元瓘提着长枪,脸上杀气腾腾,直道大事不妙,连忙跪下代儿子求饶。 钱元瓘一把推开许氏,掀开被子,将长枪反过来,用枪杆把钱弘佐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屁股,然后提溜到宗庙,让他跪着念“罪己告祖宗文”。 钱弘佐接过厚厚一大叠的文稿,这几百页纸的“罪己告祖宗文”乃是他的开蒙老师连夜代他所写,奋笔疾书写了十几万字,效率之高,远超21世纪的众多扑街文作者。 这罪己书骈四俪六还颇为晦涩拗口,钱弘佐开蒙还不久,哪里认得这么多繁体字,可那位先生还贴心的注释了读音,以至于钱弘佐读一下,停一会,停一会,再读几句。 “读不完不许睡觉。”钱元瓘吼道。 钱元瓘虽然是武将出身,可是很爱附庸风雅,十分敬重文士。他命人看着钱弘佐,日夜不停地读,读不完就不准出去。 一直到中秋节,他还没读完,被临时放出去跟许氏过中秋。 许氏见儿子终于被放出来,先是抱着哭了一通,又拉起来打了一通屁股。完了后才好声道:“今天是中秋,照例官家要请诸夫人和孩儿们一同赏月,你今天好好表现,看大王高兴,说不定免了你的责罚。” 钱弘佐点点头,心中哀叹当个古代王子咋就这么难呢?不是童话里都说王子只要吃吃喝喝然后吻醒个睡了几百年的公主就行了么? 原来钱弘佐本是刚毕业的中文系大学生一枚,要知道21世纪中文系已不吃香了,要么考公要么失业,他偏偏选择写网文,最后只能当三和大神挂壁,挂着挂着就挂了,可能上辈子没做过坏事,转为投胎吴越国小王子、六郎钱弘佐。 重开的人生捧着金饭碗,怎能不疯狂一把?不然哪有故事让后人看? 转眼便是傍晚,内侍监在后花园寻了一处景色秀丽又能赏月的亭子,将主子们安顿下来,宫人们摆好了各种桌案胡凳、帷幕屏风,铺好了地毯,品级低的妾室们坐在亭外,吴越国王钱元瓘和鲁国夫人鄜氏坐主位,许氏还有另外三位如夫人一起陪坐。 御厨房和茶点房的小宦官们流水似的给上了各式点心和茶水,这时候便算是家宴欢聚的时刻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大家说说笑笑,说些中秋的典故、吉祥话。 钱元瓘乐呵呵地说道:“一家团圆,岂能无酒,上酒来!” 鄜氏也迎合道:“既然饮酒,怎么能不行酒令,不如我们来玩飞花令?大王意下如何?” 钱元瓘没什么意见,他的一帮妻妾就大倒苦水了,此时女子读书不多,飞花令还是很有难度的,钱元瓘最近宠爱的杨美人更是娇嗔道:“大王若是要玩飞花令,那奴家可不是输定了,今夜非得醉死不可。”杨美人读书不多,腹中墨水没几滴,根本玩不转。 钱元瓘哈哈大笑,杨美人初来乍到,尚不了解,便将往年玩的简化版飞花令的规则说了,即只要说出有规定的字的诗句就算过关,见杨美人也没了意见,便让鄜氏来指定以哪个字为令。 鄜氏笑盈盈地看向许氏道:“往年玩飞花令,都避讳许夫人(许新月)、吴夫人(吴汉月)名字中的‘月’字,今年不如反其道而行,就以‘月’字为令,如何?” 许氏心中咯噔一下,果然是墙倒众人推,六郎惹恼了官家,连带着许氏也跟着失宠。鄜氏早就看许氏不爽,这不趁机打压更待何时? 钱元瓘却是大笑:“诸位都猜到今天要行酒令,往年中秋偏不以‘月’为令,今年偏偏又以‘月’为令,寡人也未料到,出人意料,才最有趣,妙极,妙极!想来两位夫人也不会介意?” 第2章 大出风头 许氏款款行了一礼道:“大王哪里话,明月悬空照大地不知几千几万年了,若是仅仅因为为避讳我与吴妹妹的名讳而不讲这个月字,那岂不是让我们俩犯了天大的罪?” 吴氏崇佛,生性淡泊,也没意见。 于是便由钱元瓘开始了。 “海上明月共潮生,”钱元瓘说完又定了个规矩,诗句不能悲情,否则便坏了这中秋佳节的团圆之意。 许氏心中又暗叹:“这下能说的诗句又少了一大半。”盖因古人望月,多有思乡、悲歌之意,难度又增加了不少。 鄜氏接道:“明月松间照。” 许氏接:“烟花三月下扬州。” “举头望明月。” “床前明月光。” 众人也纷纷接上,十几个嫔妃一人接了一句,转了一轮,竟无一人落下。 钱元瓘很兴奋,便又吟上:“月下飞天镜。” 鄜氏淡然一笑:“明月来相照。” 许氏心念电转,想到一句李白的“我寄愁心与明月”,突然反应过来这诗句太“愁”了,说出来可是得罚酒,一时竟愣在那里。 “许妹妹可是想吃酒了?若要想不出来,可求助他人。”鄜氏调侃,众人纷纷大笑,大家自身难保,又有谁愿意帮她呢? 许氏有些发窘,脸颊绯红,正要端起酒盏,却听有一稚嫩的童声道:“我来替我阿妈接令。” 许氏急道:“虎头(六郎小名)不要胡闹。” 众人讶异一望,竟是许氏的儿子钱弘佐。 钱弘佐朝钱元瓘行礼,又给在座的姨娘们行了个罗圈揖:“阿爸,诸位姨娘,我愿代我阿妈接令。” 鄜氏皮笑肉不笑道:“我听说六郎前些日子赶跑了开蒙的博士,今日倒有才能来对诗?” 钱元瓘面色一寒,他虽善战,但平日里也喜欢与文官们吟诗作对,对儿子们的学业很是在意,六郎如此不尊敬师长,实在是令他不喜。 不过今日是中秋佳节,不可坏了一团和气,钱元瓘便按下了心头的火气。 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钱弘佐迎难而上,不卑不亢道:“孩儿确实驱逐了开蒙的博士,但孩儿学业可未曾落下,愿接令证明。” 钱元瓘突然觉得六郎跪了一通宗庙后似乎长大了不少,便欣然同意。 钱弘佐欲用苏轼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中的后半句接上,想来他们也没听过苏轼的词,上半句的悲意他们是不知道的,也好蒙混过关。 “月有阴晴圆缺。”钱弘佐便接道。 “这算什么诗句?这不是寻常话么?”最近得宠的杨美人又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杨美人读书不多,自然是不识得长短句的。 鄜氏有心看钱弘佐笑话,道:“念你小孩子家家,准你重来。” 钱弘佐搜肠刮肚,奈何古诗记得不少,含月字的也不少,但此刻想得出来的诗句却都被前面说过了。 心一横道:“小子不才,愿自己作诗一句,父亲、诸位姨娘请听,‘弯弓如月射天狼’。” 钱元瓘一震,越琢磨越觉着这句诗宏伟大气,开玩笑,这可是从苏轼的“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里摘出来的。 鄜氏心有不甘:“不错,你阿妈可以免了罚酒了,看来六郎虽然不读书,这诗才倒是长进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一首诗作完呢?” 钱元瓘摆摆手道:“哎,过了过了,六郎才七八岁,怎么能强要他作诗呢?” 鄜氏嗔笑道:“这可不是妾身难为他,若是作出来有赏,中秋佳节,作诗而歌,岂不是一桩雅事?” 钱元瓘便由她去了。 钱弘佐心说让我一七岁的小娃娃的作诗,可真有你的。然而我本心可是一正牌大学生,放这后唐也得约等于秀才级别,容我想一想,一定能作出来的。 “弯弓如月射天狼……射天狼。” 见众人纷纷盯着他,钱弘佐头上都冒出汗来了,急道:“曹子建尚要七步才能成诗,我这一步还未走呢!” 众人哈哈大笑,钱元瓘笑着摆手示意钱弘佐不用作诗了。 钱弘佐突然灵光一现,继续吟道:“天狗此后不偷光。” 众人收敛了笑容,这两句倒是不错,屏息凝神等他念后两句。 “日落西山无暗夜,鸡鸣下笔借月芒。”钱弘佐突然语文老师附身,文思如泉涌。 钱元瓘捋着胡须,将全诗反复咀嚼。 “弯弓如月射天狼,天狗此后不偷光。日落西山无暗夜,鸡鸣下笔借月芒。” 写的是一个儿童的朴素又有趣的幻想,用弓箭射死天狼,就不会有天狗吃月亮了,这样早上起来写字的时候可以借月光不用点灯了。虽然钱元瓘不理解射死天狼怎么就没有天狗了,但想来儿童的想法总是跟大人有所不同。 钱元瓘十分欣慰,老钱家终于要出个诗人了:“不错,不错,颇为不错。虽然平仄不甚协律,也算难得了。”七八岁的孩子能有这水准也算是不错了。钱元瓘虽跟着父亲钱镠东征西讨,但也颇通文字,常与文官吟诗作对,因此顿时对钱弘佐刮目相看。 许氏忙起身请罪:“臣妾疏于管教,让大王和诸位姐姐们见笑了。六郎确实不服博士的管教,此后一直是臣妾在为他开蒙,堪堪识了一些字。” “你倒是教出了些成果,不必请罪,该有赏”,钱元瓘十分高兴。 许氏有些感动又有些心酸,“臣妾愚钝之资,不过胡乱教一些,也没得章法,今日让官家看了笑话”。 “哪里话,六郎天份不错,这么小就能作诗,也是很难得了,哈哈哈”。唐时以能作诗为荣,即便灭亡了几十年了,余韵仍在。 “来呀”,钱元瓘喊道,话音未落便有内侍监的大太监上前听命,钱弘佐不认识,看起来应该是来的时候随侍在钱元瓘轿子边上的大太监。 “你从监中挑一二最是博学多才的,给六郎讲学,要好生教导,不得有违。” “奴家遵命”。 钱元瓘又免了钱弘佐的宗庙罚跪,赏了许氏一些金银首饰,赏了钱弘佐一些文房四宝,又给叠琼院月例加了十贯。 十贯可不少了,吴越国士卒一个月月钱也不过一贯多。 许氏听罢忙拉着钱弘佐下拜谢恩。 众人纷纷投来羡慕之色,一些姬妾马屁不断,直夸六郎少年英才、聪慧过人,夸得钱弘佐不免有些飘飘然。 五郎钱弘僔这时出来躬身道:“孩儿受六哥启发,倒也偶得了一首,请父亲赐教。” 钱弘僔是鲁国夫人鄜氏的大儿子,也是钱元瓘亲生儿子中最年长的,大钱弘佐三岁,比他年长的都是钱元瓘的养子,钱元瓘婚后有多年未生儿子,因此先后领养了四个儿子。 钱元瓘露出欣赏之色,道:“好好好,也是一桩雅事。” 钱弘僔便一板一眼吟道:“弯弓如月射天狼,金戈铁马战四方。鼓乐齐鸣捷报至,阙下献俘吾大王。” 鄜氏连忙抚掌称赞,众妃嫔也是马屁不断。 钱元瓘乐呵呵地说道:“此诗立意甚佳,金戈铁马征战四方,只是格律差了许多,仓促而作,也算是不错了,五郎当多多用功学业。” “孩儿谨记。” “良辰美景,有诗词相和,当浮一大白。”钱元瓘喜道,众人纷纷举杯满饮。 钱元瓘又提议去玩投壶。 “寡人当年南征北战,弓马步战无一不精,今日小小投壶便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百步穿杨,哈哈哈。” …… 鄜氏与钱弘僔回到春锦院,鄜氏数落道:“你呀,非要出风头。” 钱弘僔有些委屈,不过是一时争强好胜而已,这才想作一首诗将六郎给比下去。但怎奈同样是即兴而作,一个充满童趣,一个却是生搬硬凑,有东施效颦之嫌。 鄜氏教导道:“你比六郎年长几岁,已经在外书堂读书,怎么能比不过一个刚识字的蒙童呢?” 钱弘僔犟嘴道:“作诗是要灵气的,我整天在屋里读书写字、写字读书,哪里来的灵气。” 鄜氏气得眉毛倒竖、额头皱成沟壑,骂道:“不读书,将来怎么承嗣大业?你有那么多兄弟,你要拎拎清楚。” 钱弘僔犟嘴道:“左右我是长子,不是过两年就封我当世子了吗?” “糊涂,最是薄情帝王家,不到最后那一天,你都不能放松。更何况,你祖父当年选了你父亲,可没按照嫡长伦序,是以谁军功大就选谁。到了你这一辈,天知道会按什么来选世子。是不是你还不一定呢,万一选六郎呢?”鄜氏气道。 钱弘僔顿时紧张了起来,他这一辈兄弟都没打过仗,按军功选世子是不可能了,倒是极有可能以文治立储。钱弘僔忙命书童去搬来李杜等人的诗集,决心好好研读,非要把六郎比下去不可。 第3章 偷诗炫耀的五郎 转过天,许氏照例在教授钱弘佐认字,忽有下人禀报有掖庭局的太监求见。 “奴家章德安拜见夫人、六郎”。 来人是内侍监掖庭局丞章德安。掖庭局是内侍监的下属机构,掌管宫人名籍、管理王室各产业的生产以及负责教授宫人知识与技能,权力不小。 “原来是章公公,久闻公公大才,快快请起”。 章德安谢恩,许氏命人给他看座上茶,虽然猜到了来意,但还是得一板一眼地对话。 许氏:“不知公公为何事前来?” “奴家奉大王令,为六郎开蒙讲学事而来”。 于是两人将开蒙的事情商量妥当,每月除朔望外,每隔两日授课一次,上午讲课,下午练字。 到了正式上课时,许氏让章德安升座,受钱弘佐拜师礼,并授给章德安戒尺,说道:““以往来的开蒙先生,未全师生之礼,加上六郎顽劣,是以乱了纲常。今日得蒙先生到来,行师生之礼,则可定名分、正德仪,他日若是有违逆之事,则先生可以教之。” 就相当于授予了章德安责打钱弘佐的尚方宝剑,但有不用功的时候,就要挨戒尺打手心。 果然,钱弘佐读书努力了许多。 转眼冬去春来,一日放课后,宫人禀报钱弘佐,说是五郎钱弘僔在堂上等了有半个时辰了,钱弘佐一听也不好怠慢,忙去见他。钱弘僔见了钱弘佐,强笑道:“听闻六哥读书用功,我特意挑了几件文房四宝赠与六哥。” 几件礼物中,最为珍贵的是那方砚台,乃是歙州砚,名为龙鳞月砚,光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凡品了,说不准还是钱元瓘赐给他的。 钱弘佐只好笑纳。 寒暄过后,钱弘僔又道:“四日后,外朝休沐,父亲邀请了诸相公们同游钱塘湖(即现今杭州西湖)”,见钱弘佐一脸疑惑的样子,又接着说到:“诸公子中,阿爸本来只邀请了我一人,不过还是我想着六哥,便向阿爸举荐你一同前去。” 钱弘佐急道:“我能不去吗?我社恐。” “何为社恐?”钱弘僔偷偷命人代作了诗,正要在钱元瓘面前献宝,如果钱弘佐不去,岂不是大大的无趣。又劝道:“阿爸与相公们外出同游,那肯定是要吟诗作对、即兴而歌的,我想到六哥的那个,那个诗是不错的,便想着带上你。” 钱弘佐:“我谢谢你哦!”钱弘佐望着钱弘僔,有的人面相就是怪,明明脸上表情如常,可就是看着总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四日后的巳时,我在西华门等你,相公们都在”。说罢,钱弘僔便微微拱手离去了,甚至不容拒绝。腰与跨出叠琼院的刹那,钱弘僔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 不把你比下去,我怎么做世子!钱弘僔心说。 日转眼便到,钱弘佐早早的赶到了西华门外,便见几顶缀着紫色的轿子停在那里,这时的早晨还颇有些寒,大人物们都坐在轿子里品着香茗,随从们见是钱弘佐来了,躬身在轿帘前说了什么,于是轿子里的大人们这才一个个出来,向钱弘佐作揖行礼。 钱弘佐也向他们一一还礼,不多时,便见钱弘僔伴着钱元瓘的仪仗出了西华门来。 相公们不知何时已站到西华门口,见钱元瓘的仪仗出来,纷纷行礼。 钱元瓘忙出手制止,“今日不为公事,不论君臣,诸卿不必多礼”,又向钱弘僔、钱弘佐两兄弟说到:“今日场中无君臣,纯以私交,你二人以子侄之礼拜见诸位长辈“。 “小侄拜见诸位叔伯”,兄弟二人作了个罗圈揖,又单独拜见曹仲达,因曹仲达娶了钱镠的二姐,因此称呼他为姑祖父。 一行人数顶轿子,迤逦前行,及至钱塘湖边,就纷纷弃轿步行,七拐八拐,绕着钱塘湖一路游山玩水。 临近晌午,一行人走到了孤山脚下一临湖水榭边,水榭早早便有内牙兵布置在这里,明里暗里都安排了不少人进行保护。 丞相曹仲达提议进水榭休息一下,钱元瓘也觉得走得有些累了,欣然同意,一行人便鱼贯而入,寻了一临湖的雅座按尊卑依次落座。钱元瓘坐在主位,丞相曹仲达、皮光业、吏部尚书王范、礼部尚书叶绍英、工部尚书刘景道依次落座,钱弘佐两兄弟敬陪末座。 立时有仆人奉上香茗与各式小点心,钱元瓘一挥手,洒脱道:“走了一路,都未曾饮酒,浪费了这极好的景致,好不容易坐下了,就不吃茶了,上酒来!” 话音未落,立时便有人应声,紧接着便是鱼贯而入捧着各式菜品与美酒的奴婢,流水阶的把酒菜给上了上来,和所有中国人都一样,有酒有肉,气氛便热烈了起来。钱元瓘久经战阵,也不拘泥于礼节,开始大吃大喝。大臣们也心情放松,吃喝如常。 钱弘佐离钱元瓘远,吃得更是随意,钱弘佐受前世理念的影响,觉得有席不吃便是罪过,本着能吃多少吃多少绝不浪费的心态胡吃海塞,眼前的骨头残羹堆得最高。与他临近的工部尚书刘景道也是个洒脱之人,频频与钱弘僔、钱弘佐敬酒。兄弟二人毫无惧色,以未成年为由以茶代酒,倒是灌了刘景道不少。 刘景道喝到微醺,这才回过味儿来,好家伙,倒是自己差点把自己给灌醉了。便起了个促狭的念头,大声嚷道:“今日游玩,这一路尽是我等作诗了,不如就着美景佳肴,请两位公子即兴而作如何?” 主桌上的大人物们一听言之有理,一路上他们作诗,也没管着这两孩子,便纷纷放下银箸,微笑着看向钱弘佐兄弟两人。 钱弘僔吃得很是矜持,一板一眼,每一步动作都像是在参加承恩殿的大典一般。见大人们都看了过来,连忙停下了动作,下人们奉上净手的清水与洁面的毛巾,钱弘僔干净了这才说道:“六哥,看来今天是躲不过了,不如六哥先请?” 其实钱弘僔一直等着呢,他特意找人代作好了诗,不拿出来,简直心里痒痒,这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 钱弘佐本着能躲就躲的心态缩了缩脖子,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不清道:“五哥请,五哥请!” 开玩笑嘛,让一个刚开蒙的孩子作诗,这不是纯粹让人看笑话?钱弘佐对自己即兴而作的能力还不是很自信,作诗也是要灵感滴,没灵感只会“为赋新词强说愁”。 钱弘僔嘴角扬起微微的笑容,站起身,朝钱元瓘和几位大人们作了一揖,朗声道:“小子不才,便以这钱塘湖景色为题,只好献丑了”。 说罢起身,望着水榭外的湖光山色,边踱步边吟道:“山外青山叠翠绿,水波万倾到墙回。” 这时代的西湖景色尤胜后世,也许是没有空气污染。湖边的山峰重重叠叠,春天的树木已经披上了清亮的绿衣,一重山峦便叠起一层翠绿,在碧蓝的天空背景下尤其好看。钱塘湖的湖水在微风中拍打着湖岸,湖岸边是钱镠在位期间修建的杭州城墙,距离湖边不过十几丈而已,远远望去就如同是湖水在拍打着城墙。果然是人间天堂般的绝美景色啊。 几位大人一听,纷纷击掌叫好,丞相曹仲达叹道:“好好好,景好诗更好,平仄合韵”。 皮光业也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五郎尚及弱冠,便有如此诗篇,我等老朽不及也”。 钱弘僔被几人一通夸赞,心里如同被熨过一般舒坦,灵魂都飘到九霄云外。等到灵魂归位,突然记不起后两句了。故作沉吟了一会,见几个大人都盯着自己等着下半首,吭哧吭哧背不出来了。 有时背书就是这样,明明背熟的,突然脑子一抽,有几句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4章 技高一筹 钱弘僔有心临时而作,却一时也没有佳句,临时胡乱拼凑又恐狗尾续貂,坏了上半首的绝妙诗意。 皮光业看出钱弘僔的窘态,解围道:“五郎莫急,不如请大王续上两句,也好成就父子联句成诗的佳话。” 诸公都表示此提议妙极,纷纷看向大王钱元瓘。 钱元瓘也当仁不让,站起身走到水榭外踱了几步,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回到水榭内,钱元瓘吟道:“千年瀚海今为水,绿树摇风柳絮飞。”钱塘湖在唐以前还是一片浅海,由钱塘江水冲刷而成的沙土逐渐淤积而成了堰塞湖,经过数百年后,湖水慢慢成了淡水湖。是以千年的瀚海如今成了绿波荡漾的湖水。 礼部尚书谢绍英赞道:“续得好,山外青山叠翠绿,水波万倾到墙回。千年瀚海今为水,绿树摇风柳絮飞。绿树摇风柳絮飞这一句,尤为传神!” “父子联句,此诗可传之万世了,不如请来文房四宝,将之书写下来”。不知是谁赞道。 钱弘佐也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食物,不是平时吃不到这些,王宫里什么没有。只是再好的厨子做的菜连吃几年也有吃腻的时候。 “好诗,确实是好诗”,钱弘佐虽然学艺不精,但后世的古诗还是背过不少的,此诗可能及不上盛唐时的那些诗篇,但在这礼乐崩坏的五代,这诗也算得上是佳作了。 此时钱元瓘正在侧室的书案上挥毫泼墨,众人们拥着在边上观看,钱元瓘刷刷刷几笔就写完了,“请大王题名”,钱元瓘想了想,又提笔写了“早春游钱塘湖”六个字,又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见众人们都盯着书案上的诗篇看,仿佛想吃了它一般,钱元瓘看破了众人的心思,笑道:“此诗乃我父子所作,谁也不送,只送给我儿五郎。”说罢,大笑着走出侧室。良辰美景,又有佳作出炉,可谓文人一大快事,身为帝王也不能免俗。 众人这才纷纷回桌坐下。 这时钱弘僔起身笑道:“小子不才,幸得父亲联句,这才勉强算是过关了,这下该轮到六郎了。” 钱弘佐心中暗骂了一句我靠,忙起身推辞。 钱元瓘看到钱弘佐就想起去年中秋他作的诗确实不俗,“不妨事,你才刚刚开蒙,刘相公也不会难为你的,你便胡乱作一篇便是了。” 钱弘佐心中不甘,心道今天偏要让你们刮目相看,我钱弘佐两世为人,好歹如今也开蒙了几个月了,偏要作出一首好诗来。 钱弘佐起身,也学他父亲那样踱步到水榭外,看着湖边的垂柳,慢慢有了思路。 “咏柳”,这是因为前一世背古诗背多了的习惯,想当然的认为古人作诗先起标题,其实未必如此。 众大臣们纷纷屏息凝神,想听听这位六郎的大作。 “湖边垂绿柳”,第一句做出来了。钱弘僔内心狂笑,语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这是打油诗的套路,平庸,平庸得很。 可惜第二句念出来钱弘僔就笑不出来了。 “见驾亦揖手”,钱弘佐边吟还边向钱元瓘作揖,而湖边的垂柳正在微风中摇动,可不正像是在给君王作揖行礼么?钱元瓘微笑,这小子的诗倒是进步不少啊。 皮光业笑道:“好,看来六郎竟是要作一首五言绝句”。 还剩两句!钱弘佐三步并作两步,去湖边摘了几支柳条,卷起来编成了一顶简易的草帽,返回水榭中,这才继续吟道:“圈作新罗盖”,又踱了几步,正巧走到钱元瓘的跟前,突然把草帽往父亲钱元瓘头上一戴。 “最后一句有了,‘君王戴上头’!”钱元瓘先是一愣,突然猛地笑了起来,“好好好,吾有一佳儿,父子联成诗。吾有一孝子,为父遮春日”。 众人也纷纷叫好,这正是一首平起首句入韵式的五言绝句。不仅平仄严格,韵脚也压得很好。对于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来说,已是极为难得了。 “湖边垂绿柳,见驾亦揖手。圈作新罗盖,君王戴上头。”刘景道合起来吟道,“老朽以为,诗作得甚好,但题不合适,太平庸,不如改为‘折柳’如何?” 钱弘佐躬身行礼道:“但凭世伯做主。” 皮光业也赞道:“此诗满是童趣,又饱含一片孝心,我看单凭此诗,六郎将来怕是要与骆观光齐名。” “皮相公谬赞了”,钱弘佐连忙谦虚道,骆观光就是骆宾王,观光是他的字,幸好他娘许氏教他时有教过,不然一定连骆观光是谁都不知道。 钱弘佐突然想起了什么:“相公姓皮,不知皮逸少皮学士(皮日休)是相公何人?”皮日休的诗他前一世上学时学过,“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和他赞美过的大运河一样,千年之后,仍然流芳百世。 皮光业:“正是家考。” 钱弘佐忙道:“竟是令尊,失礼失礼”,忙要躬身而拜,皮光业也不介意,笑着摆手。 …… 钱元瓘今天很高兴,无国务之烦扰,有文人之相伴,有美景,有好诗,带着诸人沿着钱塘湖一路游览一路随性而歌,也不管格律、押不押韵了,但求抒发心意,一直玩到过了申时三刻,太监请求再三,再不回城等会宫门即将落锁了。钱元瓘这才意犹未尽的返回,又从出杭州城的西关门进城,竟是绕着钱塘湖整整绕了一圈。 杭州城说是一座城,其实是“一府三城四重门”,杭州城也叫西府,西府城墙里面包着三座城,一为州城,即先唐时的杭州州城,现在叫子城。二为钱塘县城,在州城的北面靠近大运河。而钱镠在位时,则建了罗城与夹城,不仅将两座城连了起来,还向南包住了玉皇山等处。在子城内还有一重城,即吴越王府的宫城,也叫内城。因此,便有“一府三城四重门”的叫法。 一行人又从西关门进了城,又穿过子城的西门,终于抵达内城的西华门,钱弘僔已在宫外别院居住,钱元瓘执意不用钱弘僔送进宫了。父子三人便在西华门分别。 钱弘僔和钱弘佐相对行礼,钱弘僔皮笑肉不笑道:“今日六哥作得好诗”。 钱弘佐也笑道:“哪里及得上五哥的大作,只是五哥不愿意把它作完而已。”钱弘佐没能看破,以为是钱弘僔故意露怯,好让钱元瓘发挥,这种不露声色地拍马屁往往是官场的惯常手段。可钱弘僔自己是知道的,他脸上微微一红,但很快恢复如初,与钱弘佐分别。 丞相曹仲达与工部尚书刘景道同路,便一路掀开侧面的帘子,一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相公觉得两位公子的诗如何?” 曹仲达道:“五郎的诗有心,六郎的诗有趣”,看起来好像在品诗,但又好像在品人。 刘景道暗叫一声老狐狸,又若有若无说道:“听传言,大王欲等五郎十二岁加冠,向朝廷请立为世子。” 曹仲达叹道:“大王春秋正盛,其实不必急于一时立储。” 刘景道暗自揣摩曹仲达话中的含义,似乎并不看好钱弘僔。他也觉着六郎更加洒脱,更对他的脾气。 第5章 兄弟联手 钱弘佐很不喜欢钱弘僔这个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哥哥,他不过比自己大三岁,一言一行却成熟得像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 在记忆中的历史书上,钱弘佐不记得有钱弘僔这号人物的,因为只隐约记得是钱弘俶献国投降,北宋得以不费刀兵,完整接收了两浙。 不管怎么说,钱弘佐这一辈看来是钱弘俶得了王位,这不奇怪,钱元瓘也不是以嫡长子继位的。 反正这小子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得好好去打探打探,当然了,顺便增进一下兄弟之间的友谊,将来他当了国王了,钱弘佐心说我这做兄长的,少说也要分个一两万的食实封嘛(类比每年大概能获得90万到180万的现金,空前绝后的赏赐了,一般宰相食实封才一千多)。 钱弘佐一路小跑奔进了九郎钱弘俶和他娘吴氏住的芬芳院,急得后面的小太监直叫唤。 钱弘俶闻声出来,看到是钱弘佐,很是高兴:“六哥怎么来了?” 钱弘佐把手里的木匣子递给钱弘俶道:“昨天游玩钱塘湖后,阿爸赏了我一些文房四宝,我一个人也用不完,这些东西送给你。” 钱弘佐顺手把钱弘僔那方龙鳞月砚也一起送他了,正好成就一段兄弟和睦的佳话。 “好,多谢六哥”,钱弘俶也毫不客气的收下。 礼送完了,钱弘佐便怂恿钱弘俶溜出去一起玩,钱弘俶听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为何?”钱弘佐很不解。 “我阿妈可不会许我出去”,钱弘俶神情有些失落,“阿妈在佛堂念经,等念完了,我还得进去给佛爷磕头呢!” 我…… 钱弘佐恨不得大锤子打死他,“大人礼佛干我们小孩子何事?” “我阿妈说了,诚心礼佛,修得福报,可达西方极乐”。原本历史上的钱弘俶痴迷于佛事,在位期间修了几百座佛塔,恐怕也少不了他妈妈的言传身教。 “极乐个屁,我们小孩子最极乐的事便是吃喝玩乐”,钱弘佐气道,也不知道原本历史上钱元瓘究竟为何选了这么一个一心修佛的儿子。 “那你怎么还要读书?”钱弘俶驳道。 “……”钱弘佐一时语塞。 “你就说想不想和我玩?”钱弘佐灵机一动突然有了主意。 钱弘俶忙连连点头。 钱弘佐命他附耳过来,两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咧嘴笑了笑,这才分别。 转过天,正是轮到休沐的日子,钱弘佐照例在叠琼院的院子中玩耍,忽见钱弘俶喜气洋洋地来寻他。 “六哥,好消息,我阿妈同意了”,钱弘俶开心地说道。 钱弘佐嘿嘿一笑,“我说,我的计策可是百试百灵的。” 原来钱弘佐告诉钱弘俶,跟他阿妈说想和六哥一起读书,这样就可以提前一年开蒙读书了,果然获得了吴氏的同意。 紧跟着钱弘俶来的还有一溜扛着桌案胡床、捧着文房四宝的奴仆,最夸张的是,还有拎着恭桶的。 “啊这,你带着桌案胡床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个都命人带来了?” 钱弘俶不好意思道:“我怕我用不惯你的”。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这时,吴氏也跟着进来了。 钱弘佐连忙行礼,并命人去通知自己母亲许氏。不一会儿,许氏便迎了出来,笑道:“原来是吴妹来了。” 吴氏微微屈膝行礼:“拜见许姐姐”。 许氏很亲热的挽起吴氏的手臂,两人边聊些什么边往东厢走去。 钱弘佐隐隐听到自己母亲说着虎头读书有个伴之类的话。 兄弟二人也就不管他们的娘了,继续在院子里玩耍。都是七八岁的孩子,虽然一个有着前世成年人的记忆,身体却是个孩子,自然也是玩得不亦乐乎。 …… 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不知道何时跳上了院墙,顺着院墙一路往前缓缓走着,走到院墙的尽头,便是一条连廊,狸花猫跳到连廊的瓦片上,寻了处舒服的地方,伸了个懒腰,缓缓躺下。 钱弘佐眼尖发现了猫儿,“这不是你们芬芳院的祥云小厮吗?” 钱弘俶抬头看了一眼,点头又摇头。“是祥云,不过它不是小厮了,该叫它管事了。” 钱弘佐奇道:“怎么回事,祥云什么时候被阉了?”在古代的皇宫,一般把未阉割的猫儿叫某小厮,而被阉的猫则叫某管事,是以钱弘佐有这么一问。 钱弘俶抬头四顾,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有一晚祥云跑了出去,三天后才回来,发现它被阉了。有奴婢说此前在春锦院(鲁国夫人鄜氏及钱弘僔的住所)见过它和别的猫吵架。” 顿了顿,钱弘俶又说道:“我阿妈很生气很生气。” 钱弘佐笑出了声:“能把吴姨娘气到也算是那人的本事了”,见钱弘俶气呼呼的盯着他,钱弘佐这才收敛了笑容,又问道:“去猫儿房问过了没,别的地方的人可没这个本事?” 钱弘俶摇摇头,“他们哪里敢认,祥云可是从猫儿房出来的,所谓四脚纯白踩祥云,他们谁都认识,怎么可能当野猫给阉割了”。 这时祥云从连廊上跳到了边上的大树上,又顺着树干到了地上。钱弘佐“咪咪”的叫了几声呼唤它过来,祥云是只很亲人的猫,闻声便来了,走过来绕着两人的腿蹭,轻声的喵喵叫。然后寻了一处地方又躺下睡觉了。 钱弘俶轻轻地抚摸它,“它被阉了后,好几天都闷闷不乐,我阿妈看了可心疼了。” “查出是谁指使的不?” “有奴婢说那天看到祥云和鲁国夫人的金光大将军在吵架,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后来就不知道了,阿妈让我别声张了。” 钱弘佐点了点头,事情到这里基本上明朗了,只是没人敢查下去了。猫身上没有其他伤口,不可能是它自己阉了自己? “不过猫阉了,也是对它有好处了,更长寿,也不会与其他猫打架了。”钱弘佐劝慰道。 钱弘俶气道:“我妈说了,‘佛语有云:随心、随缘、随性’,猫咪好好的,何必去伤它,春锦院的金光可也一直没阉呢。” 钱弘佐心说你阿妈不会修的是欢喜禅,摇摇头把这荒唐的想法丢掉。 正这时,鲁国夫人的金光踩着小碎步蹬蹬蹬的从房顶路过,见祥云在这儿,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伸着爪子就是一巴掌,将祥云给打醒了。 祥云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地跑掉了。 钱弘佐与钱弘俶对视一眼,找了点鱼干,将金光引诱到芬芳院的小厨房,此时正值两个饭点的空档,小厨房里也无人值守。 钱弘俶轻声问道:“怎么弄?” 钱弘佐指了指灶膛:“把鱼干扔进去。” “啊?那不得烫死它?”钱弘俶惊讶道。 钱弘佐用手掌伸进去试了试,说道:“火熄了有一会了,最多有一点烫,又不会烫死。”此时乍暖还寒,猫还是挺喜欢往暖和地方钻的。 钱弘俶将鱼干扔进灶膛,金光是只馋猫,哧溜一下就钻了进去,扒拉了几下,便将鱼干给衔了出来。 只见猫脸上已是漆黑一片,全然不是那干净洁白的小猫咪了,身侧前腿附近,更是被烫焦了一圈。 两人捂着嘴偷笑,仿佛已经听见鄜氏看见金光这模样后的尖叫声了。 第6章 大考将至 第二天过了晌午,今日先生早放课。钱弘俶正要向许氏告辞回自己院子,许氏请钱弘俶留下一同用午膳,一边向钱弘佐两兄弟解释道:“今日上午大王派人来传旨,说是赏六郎读书用功,特赐我们各式佳肴一席”。 许氏派人知会了吴氏,让她一同过来吃,钱弘俶便安心地留下了。 等吴氏来后,四人分别落座,许氏吩咐了一声“传膳!”跟前的小太监便照样向守在东厢外的太监说一声“传膳!”外面的太监又把这话传给厨房门口的太监,他再传给厨房里的掌勺,也就是领头的大厨。 不等回声消失,一个犹如过嫁妆的行列已经走出了厨房。这是由十几名穿戴齐整的太监们组成的队伍,抬着大小三张膳桌,捧着几十个绘有花草的朱漆盒,浩浩荡荡地直奔东厢而来。 奴婢们将菜肴一碗碗摆好。平日菜肴不满一桌,今日钱元瓘赐了一份席面,竟是满满当当地摆了三桌。光饭食就有各种点心、面食、米膳、粥品,南北各式佳肴,俱能见着。有两浙本帮菜蘑菇炖肥鸡、三鲜鸭子、五绺鸡丝炖肉、牛肉炖白菜、苏州的黄焖羊肉、家常的小炒豆腐、肉片川小萝卜、茨菇肉片、晋地的焖羊肉、燕州的炸春卷黄、韭菜炒肉、扬州的卤煮豆腐熏干丝、五香干等等等等,多数菜都是钱弘佐两兄弟都叫不出来名字的,恐怕是许氏也未必见过所有的菜。 许氏非常高兴,开心地道:“今日官家还派人来传话,我们叠琼院月例加二十贯”。 站立一边的众奴仆纷纷行礼道贺,许氏也是不吝赏赐,每人依品级赏钱有差,众人又纷纷下拜叩谢。 这顿大餐吃得奇慢,吃完已是日渐西斜。这个时代的人无论贫富,正常都还是吃两顿的,吃完午饭,实际也要两点左右了。一直要到百年以后,物质极大的丰富了之后,城市的坊市界限也被打破了,夜宵渐渐地成为了百姓生活的日常饮食。这才出现了晚饭这个说法,于是一日才成了三餐。 待钱弘俶走后,许氏脸上有些红润,低声对他说道:“你阿爸说今夜他会过来”。 钱弘佐微微一笑道:“阿爸许久没来了”,能看到父母恩爱,对于孩子来说是一种幸福。钱弘佐很识趣地找了个理由告辞了。 好消息总是接踵而至的,没几天,章德安又来拜谢许氏和钱弘佐,章德安因教导有功,由掖庭局丞调任内侍监内寺伯,品级不算是高升,但却从内侍监下辖机构调到了直属机构,相当于从地方升到了中央,未来前途无量。 章德安是千恩万谢,若不是来教导钱弘佐,恐怕还没这么容易升迁。 …… 接下来的生活,似乎渐入佳境。 钱弘佐与钱弘俶两兄弟感情日渐深厚,除了不一起睡觉以外,几乎天天一块读书、练字、玩耍。 闲暇时,钱弘佐便给钱弘俶讲解一些地理或物理的基础知识。 钱弘佐画了一张地图,标出了两浙、福建、夷洲、岭南与南海。 (猫头按:台湾在此时应该叫流求,但是名字又与东海的琉球国冲突了,容易混淆。故使用更古老的名字——夷洲。) 钱弘佐指着台湾岛对钱弘俶道:“这夷洲是座大岛,岛上有我吴越遗民,自古以来就是我国领土。” “啊,这?”钱弘俶很难理解钱弘佐对于夷洲的执念,更加不明白这一听就都是蛮夷的台湾岛怎么就是我国的固有领土。 “嘿嘿,”钱弘佐得意的解释,“孙吴时,曾派遣卫温、诸葛直率领甲士万人至夷洲,遗有吴人百姓二百户。你想想,孙吴是吴人,我吴越也是吴人,怎么就不是自古以来了?”(猫头按,钱镠曾受封吴王) 钱弘俶的小脑袋瓜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钱弘佐很高兴,又继续讲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将来有一天你无处可去了,带上水师,去收复夷洲,去那里开枝散叶、传宗接代。” 既然真实历史上,钱弘俶最后是无奈献国的,现在给他安利一下夷洲岛,将来即便打不过宋朝,跑到夷洲偏安也不是不可以嘛。 钱弘俶皱起了眉头,“这么远,太危险了。”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去,要去六哥你自己去。” “六哥怎么知道这么多的,章先生也没教啊?”钱弘俶连忙岔开话题。 “孔夫子晚上托梦给我的“,钱弘佐扯了个十分扯淡的慌话。 钱弘俶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道:“不对呀,论语里也没说到这些啊,这些可是从没有书提到过”。 这时章德安从耳房走了进来,笑道:“六郎又在扯那些奇谈怪论了?” 钱弘佐气道:“这哪里是奇谈怪论了?” 钱弘佐叉着腰,气呼呼地道:“是真的,有一天晚上,有天书授予我。” 章德安笑得更欢了,“请六郎给咱家瞧瞧?” “天书授在我脑子里,怎么给你看?” 钱弘俶这时拿着个敲核桃的木头锤子来,在钱弘佐脑袋上碰了碰,呲牙道:“让我轻轻敲开你的脑壳,看看你的天书。” “哎呦,你是要我‘脑洞大开’吗?”钱弘佐恼怒道。 钱弘俶与章德安纷纷大笑。 钱弘佐自知没有办法证明自己,郁闷不已,突然灵光闪现。 “天书有昭示世间大势,我来问你们,当今中原是哪个朝代?” 钱弘俶抢答道:“当然是唐朝了”。 “大唐那个唐还是后唐?” 章德安答道:“叫后唐倒也合理”。 钱弘佐又问:“如今皇帝叫什么?” 章德安小声道:“六郎慎言啊,怎么可以如此无礼,我吴越国一向事大于中原,怎么能直呼皇帝名讳,若是被监臣们知道了,奴家怕是要被打死了”。 钱弘佐气馁了不少:“好,附耳讲”。 章德安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皇上姓李尊讳从厚”。 钱弘佐点了点头,好像听过,应该是后唐末帝,后被石敬瑭引契丹兵灭亡后唐。反正记得后唐末帝叫李从某,后唐在他继位后,很快就灭亡了。(猫头按:钱弘佐记岔了,末帝应为李从珂) 钱弘佐思索了下,提笔在纸上写了四个字:“父为子李”,递给章德安。 章德安接过来一看,自然是看得一头雾水。 “这四字谶语你收好,过几年再拿出来看看就明白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章德安点点头,仔细收进了内衣的夹层里。 秋去冬来,一转眼已是腊月,杭州的大雪下了两天两夜了,外廷在忙着年底的盘账与公务的收尾,而钱元瓘也不打算让王子们闲着,派人来传话,明日未时要在崇文馆考教诸六郎学业。 钱弘佐有些焦虑,自己的学业自己知道,《尚书》有好几篇课文没有背出来,被他给赖掉了。章德安既是老师,却也是奴才,也没法深究,没背的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天知道钱元瓘会考些什么,真是叫人头大。 钱弘俶却很气定神闲,在那儿临摹虞世南的《演连珠》,他一手小楷已经入门,深得章德安的赞誉。平时读书也是极为听话,该背就背,该写就写,放现代也绝对是个优等生,是以一点也不着急。 钱弘佐坐立不安,决定去问问章德安。今日没有课业,章德安应该是在内侍省当值,钱弘佐等不及招他过来,便命亲随带路,亲自跑去内侍省。 好在吴越王宫不大,出了叠琼院一路向东,过了孝惠院后门,再横穿一条甬道后,便是内侍省的院落。 守门的太监也认识钱弘佐,不用通禀就放他进去了。钱弘佐一路寻了进去,一直进到内侍省的文职们合衙办公的二堂,只见狭窄的一个屋子里全都是书桌,挤着十几二十号人,看服色,多是太监中的低品监臣。 有的在那儿奋笔疾书,有的则三两人在那儿议着什么,望了一圈,终于在靠里面的位置看到章德安,他一边看着簿册一边打着算盘,忙得不可开交。这时有管事模样的太监上来问候,听说钱弘佐要找章德安,一面请钱弘佐到他签押房坐着等,一面连忙帮他去叫章德安。 章德安头也不抬,手也不停,急道:“请转告六郎,请他稍待,我忙完这些就去”。 章德安原属掖庭局,管理官田和作坊的生产,升为内给事后,上级安排他负责监管掖庭局的一部分事务,到了年底,核查账目、验收货物及收成便成为了一项极为繁杂的事务,因此章德安便忙得不可开交。 钱弘佐足足等了一刻钟,章德安才擦着满头大汗一路小跑过来。 进了签押房,见顶头上司也在,朝钱弘佐使了个眼色:“六郎可是要问学业?” 钱弘佐心领神会:“正是”,两人以这里人多嘈杂为由离开了院子。 走出内侍监的院子,便是长长的甬道,尽头不远便是迎阳门,两人便一路走一路聊,朝着迎阳门走去。 钱弘佐:“明日大王要考我们学业,不知会考些什么?” 第7章 考校有奖 章德安笑道:“六郎就是为了这事而来?不过是看看诸儿郎学业如何罢了!” 钱弘佐恼道:“这不就是问题吗?” 章德安有点想笑,但又不能笑,心说谁让你平时不好好背书的呢? “往年虽然大王也会考校学业,可是只考那些在外书堂读书的儿郎呀,今年倒是奇怪了。”章德安喃喃道。 他思索了会儿,突然道:“是了,定是如此。”章德安叫钱弘佐附耳过来,把他的猜想说给他听。 钱镠以军功立世子,是以钱元瓘能够以非长子继位。如今吴越国很多年没打仗了,亲生的儿子们又都还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自然不可能以军功论英雄,便只好以文较长短了。 章德安拍拍钱弘佐的肩膀,笑道:“六郎多多努力,咱家很看好你。” 钱元瓘会以文立世子?也不是不可能,不然那历史上,怎么就钱弘俶做了吴越国王呢?这小子读书最努力,倒也算说得过去。 钱弘佐点点头,急匆匆与章德安告辞——可得回家好好背背书,万一抽到背书背不出来就尴尬了,虽然自觉自己论年龄争不过钱弘僔,论读书强不过钱弘俶,但凡事不争取一下又怎能知道结束呢? 何况上天让自己穿越五代,又是何意呢?有首歌唱得好,“天降我在天地之间,总该有故事让后人看。” 投生于五代,不能阻石敬瑭割让幽云,也不能阻北宋夺取政权,以至于弱宋为元所灭,神州倾覆,来这世上一遭,什么也不能改变,岂不是最大的遗憾? “总该有故事让后人看?”钱弘佐喃喃道。 翌日,崇文馆。 钱元瓘召集了崇文馆读书的各宗室子弟以及已读书的诸公子,进行每年例行的考校。 崇文馆位于外廷,有一进的房屋辟作书堂,为了与内书堂区别,称为外书堂。内书堂教导内宦们识字读书,而外书堂则只教导诸公子和宗室子弟。每年年底,钱元瓘都会亲自考校学生们的学业。但是召集像钱弘佐之类只是开蒙而未曾出阁读书的公子,则是第一回。 钱弘佐和钱弘俶等人走进外书堂,书堂里已坐满了人,只有钱弘僔站在门口迎接诸兄弟。因为钱弘僔最大,比他小的都还刚刚开蒙,而比他大的公子都早已经外放做官了。 等人到齐了,过了一会,钱元瓘这才在几位学士的陪伴下出现。 钱元瓘年轻时常年打仗,做事豪放,也不废话,一来就往堂上一站,说道:“今日考校,第一题,请听题,‘盍各言尔志?‘字数不限,答题”。 钱弘佐略一思索,就提笔在纸上写了起来。此句出自论语,本是孔子问诸弟子志向,现在套用到这里倒也合适。 考试形式很简单,类似后世中小学的课堂作业,谁先做完就交上去批改。 这题目也没限制字数,不一会儿就有人交了,钱元瓘往往扫一眼,圈圈点点几笔,有时也会提问几句,而后当场唱出评级。 “甲下“,一位宗室的子弟获得了目前为止的最高评价,喜滋滋的下去了,众人纷纷羡慕地瞧向他。 钱弘佐不一会儿就写好了,他不认为这需要长篇大论,理想嘛,越简单越好,一句话能说明白就好了,但他就是不交,因为前一世交作业交出了经验,早交的未必讨巧,晚交也会挨批,最好就是中间一波人,大家一起交,老师来不及批,只好带去办公室批,于是皆大欢喜。 钱弘俶却很快就交了,他也不管钱弘佐给他使眼色,也不知道是误解了还是怎么了,反而早早交了。 钱元瓘接过钱弘俶的试卷,先没仔细看内容,但见着一笔颇有二王神韵的小楷跃然纸上,心下就喜爱了三分,再看内容:读书明礼,与民生息,治州郡而使民以记之。答得很现实,作为一名庶出的王子,将来肯定外放为官,或一州刺史,或部堂高官,总之答案不能说错,也不算出彩。 钱元瓘笑盈盈道:“九郎这答案算是不错,该是乙上等”,见钱弘俶不免露出失望之色,钱元瓘又说道:“不过呢,我看你这字,已有两三分火候,很是喜爱,便评为甲中。“说罢便提笔批下。 钱弘俶兴奋地下来,也不忘跟钱弘佐炫耀了下。 不久之后是钱弘僔的亲弟弟钱弘倧,他答得也是中规中矩:“自谨身,尊君父,守德义”,实际上套话居多,因此也只得了个乙上等。 有个宗室子弟,应该是钱元瓘的侄子辈。写了一番“但为一富家翁,无官无职,遍览天下山川大漠”。如果放在后世,那自然是妥妥的想成为一名职业驴友了。可惜在这个时代就会被认为是不务正业。果然只得了个乙下等,哭丧着脸回到了座位。 钱弘僔也交卷了,他写了“老者安之,孤幼者养之,使臣信之,贫者有地耕之,学者有才而用之,而致万世太平。” 他写的理想很符合一个未来的国王的目标,养老抚幼,使臣子们都信任他。让天下的穷人都有田可以耕种,使有才学的人能够得到重用,最终天下太平。 钱元瓘频频点头,给了个甲上等的评价。 钱弘佐见交的人多了,便也上去交了。 钱元瓘接过一看,“愿为一将军,平天下而致一统”。 钱元瓘讽道:“小子好大的口气,那你说说何以平天下?” 钱弘佐早猜到会有这么一问,从容答道:“大学有云:平天下、治国、齐家、修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而孩儿不才,尚不能致知,故而平时不过止于格物”。 钱元瓘:“格物有何用?” “格物者,可知万物之本源,譬如冶炼,可使兵甲犀利。格物者,可知万物之规律,譬如治水,可使物产丰隆。” 这个时代的文人们格物,往往只从意识方向去思考,却忽视了研究物质的本源与物体运动的规律。钱弘佐不过举了两个简单的例子,就为格物提出了自己看法与见解。果然引起了钱元瓘的兴趣。 格物,比如钻研钢铁的特性以及冶炼技术,也是一种格物形式,可以强兵。比如治水,能够调节水位,防止土地干旱或洪涝,提高抗灾能力。于是粮食产量也能提高,达到富国的目标。 以此类推,这不过是富国强兵的基础,若各行各业从上到下都能做到格物致知,则治国平天下的目标便能实现了。 钱元瓘眼里有些光芒,作为一国之主,说完全没有平天下的野望那是假的。自己的儿子竟然有这等理想,令人吃惊又羡慕。 钱元瓘露出赞许之色,道“本该给你甲上,可惜你这字啊”,钱弘佐的字比起钱弘俶差了一个太平洋的距离,连钱弘倧也不如。于是就被降为了甲下。 钱元瓘是武将出生,五代时多的是派儿子东征西讨的,“平天下”的宏愿很对胃口,可对于钱弘僔来说,就很吃味了,你要平天下,那置我于何地?莫非是要学那唐太宗玄武门之变?越想心里越是膈应。 第二题则更为随意了,都是钱元瓘一个一个叫起来提问,问题也是根据个人不同的学习进度而定。有考《诗经》的背诵的,有考问《尚书》其中一篇的释义的,还有要求回答《论语》某一句的理解,总之不一而足。 轮到钱弘佐了,钱元瓘发问:“六郎这几月学了些什么?” 钱弘佐一五一十答道:“《诗》学了一十四篇,《论语》学了八篇,《尚书》刚学完虞书”。钱弘佐说完心中极是忐忑。 千万别抽《尚书》,千万别抽《尚书》,千万别抽《尚书》,钱弘佐心中默默求完了东南西北各路仙佛。钱元瓘面露微笑,道:“六郎就不背课文了,作首诗”。考作诗在这个时代非常正常,因为唐代贡举就要考作诗。 钱弘佐求之不得,作诗再差,那也是能蒙混过关的,而背课文,背不出就是背不出。于是朗声道:“请大王出题”。 钱元瓘不假思索:“这两日西府一直下雪,便以雪为题”。 钱弘佐点点头,微笑道:“在这崇文馆内看不到雪景,请大王准许我看一眼外面的雪景”。 钱元瓘同意,钱弘佐便从崇文馆的侧门走出去,望着宫外民房上的积雪,一边思索着。 不多时,钱弘佐回到堂上,他胸中已有底稿,只是个别字词还需斟酌。 “千里一床被,枯枝戴重围”,自己回想了一下平仄,没有用错的,便又继续吟道:“春来阳气盛,化作垄间肥”。 钱元瓘站起身,又把四句诗咏了一遍。他笑着点了点头,道:“比之前游钱塘时,又有所进步”。最终,这第二题钱弘佐得了个甲下。 钱弘佐凭借两个甲下,综合评为甲下,钱弘佐观察了下其他人的评级,第二题多为乙等,这样算来,自己的成绩还算尚可,估计前五名还是有的。 钱弘佐考完了,龇牙咧嘴地坐等红榜出炉,钱弘俶则静静地坐着,脸上带着微笑。这家伙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得钱弘佐想打他。 成绩排名公布了,钱弘佐拿了个第三名,第一名居然是钱弘俶,他第二题被抽背书,结果当然是撞他最擅长的领域了,论语都快能倒背如流了,唬得钱元瓘一愣一愣的。 第二名是钱弘僔,因为他马上满十二岁,可以算作是成年了,第二题被要求写一篇策论,答得不是特别好,两题综合相加,排在第二位。 年尾的考校就这样结束了,钱弘佐和钱弘俶因成绩优异,获得了提前进入外书堂念书的资格——按钱镠定下的规矩,王族男丁们五六岁可以开蒙,十二岁出阁讲学。 第8章 上学第一天 第二年春,内侍监就传出了消息,大王已向后唐朝廷上了请立钱弘僔为世子的奏折。因还要等皇帝的圣旨,所以还秘而不宣,实际已是人尽皆知。 钱弘佐虽然不甘,但也是无可奈何。只是奇怪历史上应该是钱弘俶是吴越国王,也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变数。钱弘佐暗叹上一世没有好好的研究一下历史,以至于现在有些抓瞎。 作为一个光荣的穿越者,除了做了几首破诗,至今毫无建树,实在是丢人。 钱弘佐挑了几样时令的瓜果点心,准备给章德安送去。因为过了年就要去外书堂念书了,以后章德安恐怕就没有太多的机会来叠琼院了。虽然起初看不上这个太监,但相处下来觉得他还是个相当不错的太监。钱弘佐的心理年龄超过了二十岁,无形之中,感觉和章德安更像是朋友而不是师生。 出了叠琼院,钱弘佐顺路去叫钱弘俶,哪知他竟然不在家,听内侍说跟着他娘去玉皇寺还愿去了。钱弘佐摇了摇头,便自己提溜着食盒,一路往东北而去。 内宫的东北角是内侍们居住的地方,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通常叫做内杂院。里面错落分布着几十间小屋。终于,在问了好几个人后,这才找到了章德安的住处。 但见一不过四五丈长宽的小院,门开在侧面,走进小院,一排四间低矮的平房映入眼帘,房顶的瓦片还有不少破了的,下雨天漏雨几乎是免不了的了。院中倒是打理得不错,种着花花草草,虽不名贵,倒也为这破落的小院增添了三分颜色。 钱弘佐找到最里面一间,轻轻地敲门。 几乎同时,门便打开了,露出一脸惊愕的章德安。 “公子怎么来了?”章德安忙不迭地要给他行礼,钱弘佐连忙将他扶起。 两人争了一会,这才放弃,相互作揖,这才令章德安勉强满意,把钱弘佐请了进去。 里面不过一床一案一个柜子,书案上铺着纸张,笔还搁在一边,显然刚刚章德安还在写些什么。 章德安有些局促,小屋里从没来过贵人,竟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钱弘佐看出了他的窘态,说道:“先生的院落打理得不错,不如我们边游览边说话”。 两人便来到院里,其实说游览,整个院落不过几十步,只得来回踱步。 “没想到先生住得如此清苦”。 章德安笑道:“乱世之中,有一庇护之所,足矣”,顿了顿,章德安又解释道:“我这算好了,先前还是几个人住一间呢“。 两人又闲扯了一番,临了章德安还交代了一些课业上的要点,这才放钱弘佐告辞离去。 回到叠琼院,已是午膳时间,许氏便叫钱弘佐一起用膳,吃完饭,照例娘俩是要说会儿话的。 “马上你就要去外书堂读书了,可得安分守己,好好用功,切莫作其他想”。 “孩儿谨记”,钱弘佐唯唯诺诺地应承。 “阿妈其实知道你的心思,切莫不要与他们计较,凡事多忍让,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也莫强求,顺其自然才是真……”。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大抵天下的母亲都一个样。 过了上元节,便是外书堂开学的日子了,其实外书堂也不远,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罢了,许氏却寅时五刻(凌晨四点)便起了,亲自为钱弘佐准备服饰、早膳。 钱弘佐被奶娘从暖和的被窝里强行拉起,他软绵绵地伸了个懒腰,叹道:“太困了,为何上学要这么早,难道贵族学校不应该晚一点吗?” 奶娘笑着为钱弘佐穿戴衣物、系好腰带,挂上玉佩,“公子莫要贪睡,夫人刚刚还叮嘱呢!” 钱弘佐望了一眼屋外,哀嚎道:“还是章先生好啊,太阳不升起来不上课,阿嬢你看看,外面天还黑着,这么冷的天”。 “这可是高祖爷爷定下来的规矩”,说的正是钱镠,是他在位时定下来的王室子弟读书的规矩。钱镠是私盐贩子出身,武力值够高,奈何文化水平低,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孙沦为文盲。 用完了早膳,小太监为他披上大氅,请他坐上早已备好的腰与,钱弘佐手里被塞了个包裹着薄布套的手炉,脚边摆好刚加了炭的脚炉,两个小太监便抬着他前往外书堂。 出了内宫,到了内大街上,眼见前面也有一队人,钱弘佐猜是钱弘俶,命人快步追上去。 两名小太监紧赶慢赶,累得直吐舌头,到了跟前,借着昏暗的宫灯一看,哪知竟是五郎钱弘僔。 “原来是六哥”,钱弘佐愣在那里,倒是钱弘僔先拱手行礼。 钱弘佐回过神,这才还礼。 “我倒是忘了,今天该是六哥第一日上学堂”,钱弘僔笑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钱弘佐打了个哈哈:“五哥倒是够早”。 钱弘僔解释道:“我住在宫外,一早就得在西华门外候着开城门,自然得早一些”。 到了外书堂门口,上次来的匆忙,这次钱弘佐好好地观察了一下,外书堂的大门不过寻常宅邸大门的样式,不显山露水。进了里面,便是正堂,堂上上书“宗学衍正”四个大字,苍劲有力,颇为不凡,左下角签名龙飞凤舞,看不出是谁的手笔,但想来能挂在这里,不是帝王将相也是文坛大儒了。 由于有新生入学,还得在堂外候着,先举行开书礼,待礼成,方能入内。 等了许久,直到几乎所有同学都来齐了,这才见一神情矍铄的老者领着几个中年文士出来。 “老夫姓水丘,忝为崇文馆大学士,也领着这外书堂的山长,今日便主持新生的开书礼”。 新生也不多,连两兄弟在内也只有四人,其余两人则是本家的堂兄弟。 仪式倒也不算复杂,先是正衣冠,由水丘老先生为新生象征性整理衣冠,然后引入大堂,接着跪拜孔圣人、行拜师礼,最后洗手净心,便完成了整套的入学仪式。 上学的日子便正式开始了,书堂的课程要比蒙学复杂得多,钱镠为了不至于让子孙后代混成二世祖,给书堂定下了丰富的课程,有经学、史集、书法、律令、算、棋等六科,除了经学、书法由水丘山长教授外,其余课程由弘文馆的几位学士任课。当然了,跟后世一样,经学和书法作为“主课”占据了一天课程的大部分时间。通常是上午上经学,下午学书法,少量时间安排其他“副科“。 水丘先生年过花甲,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绝不似老年之人,走路健步如飞,声如洪钟,成天脸都板着,见谁都像是仇人一般,好像欠了他几十万钱似的。崇文馆从上到下见了他都不敢大声出气。 据说他还教导过钱元瓘,钱元瓘即位后,立即升他为工部侍郎、崇文馆大学士,眼见是预备要成为宰执的了,结果工部侍郎一职被他坚辞不受,只领了馆职——崇文馆大学士,于是一直教导钱家的子孙至今。 可想而知这位老先生有多硬气了,第一天钱弘佐就见识到了老先生的威力。一上课,首先是抽背去年学习的课程,背不出来、背错字都要打手心,就连钱弘僔也因为背错了两个字被打了两下,其余人等,或多或少都被打了好几下。 只有钱弘佐、钱弘俶两兄弟,因为第一天入学,只被叫上去问了下蒙学学了些什么。 钱弘佐带了几首自己写的诗给先生看,水丘先生扫了一眼,骂道:“狗屁不通,以后不许作诗”。把钱弘佐的自信摧毁得干干净净。又问了钱弘佐几个问题,接着低声不知道骂了些什么,钱弘佐只好讪讪的退下。 直到钱弘俶交了自己练的大字上去,水丘先生这才神色好看了些,道:“没想到阉竖教起书法来,还是有一二分本事的”,夸赞的话似乎跟骂人也没啥区别。 书堂的生活跟后世一样泛善可陈,两者大同小异,一样的枯燥。钱弘佐逐渐了解了这位水丘先生,他本名水丘昭券,来自钱镠母亲、祖母的水丘家族,论起亲戚来,钱弘佐可能得叫他太爷爷之类的。水丘先生平时最惋惜的便是盛极一时的大唐帝国灭亡了。因此痛恨祸国殃民的武夫、干涉朝政的宦官、只会吟诗作对的文人,奈何官场就都是这些人,所以见谁都不顺眼就很正常了。 …… 这日的午后,照例是书法课,水丘老先生不在,但布置了作业——每人三张大字、等会他来收,书堂里大家都很安静,默默地一笔一划写着,等会写得不好还要受罚,写不完更要受罚。因此,谁也不敢怠慢。 钱弘佐也写得很认真,没办法,字是丑了点,但认真写,还能勉强过关。写着写着,放在一角的镇纸被他手肘拱到了地上去,他便起身离席去捡。 钱弘佐在捡的当口,便听得“呼”的一声,是有人朝他的宣纸吹了口气。众所周知,刚写的字墨迹还未开,吹了气字迹就花了,这一张大字就白写了。 钱弘佐连忙回身,脸涨得通红,“是谁干的?”钱弘佐怒道,钱弘佐四顾,想找人问。见钱弘僔正微笑着看着他,钱弘佐便又盯着他看。 第9章 略施惩戒 同学们纷纷笑起来,众人的冷嘲热讽令他更加恼怒,一位长得很敦实的小胖子笑得更是前仰后合。 钱弘僔被人盯着也觉着不自在,朝着小胖子努了努嘴,算是给了答案。 钱弘佐站到小胖子面前,怒道:“你干的?” 小胖子哼了一声站起道:“正是某家”,倒是一副典型的武人做派。钱弘僔见状,搁了下笔,悠然地看着两人对峙,一点想帮的意思都没有。 小胖子名叫钱承枟,是钱元瓘的亲侄子,他爹现任衢州刺史,正是要拉拢的地方实力派,因此在这外书堂颇有几分蛮横。 钱弘佐见他比自己高一个头,宽度还宽了一倍,心知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但又不甘心被欺负了,便四处寻一趁手的物件想打他。 他奔上讲台拿了老师的戒尺,挥起来打了上去,钱弘佐心知不能真把人给打了,动手时便看准了方向,戒尺眼看就要打到钱承枟了,微微一偏便打到了书案上,戒尺啪的一声巨响断为了两截。 钱承枟也是吓了一跳,在家他是嫡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被当宝一样宠着,来这里是父母实在管不动了,平时可是从没有人敢打他的。 钱弘佐乘着钱承枟吓呆的当口,大声道:“谁再敢欺辱于我,便如此尺”。 整个书堂的同学们都呆呆地看着他,大部分人都比他大,竟一时被他给镇住了。 钱弘佐心中暗爽,连忙把戒尺给还了回去。 不多时,水丘老先生回了书堂,一看自己的戒尺躺在讲台上,断成了两截,气得胡子都飘起来了。 “谁干的?”水丘老先生拍着桌子喝道。 钱弘佐乖乖站起:“夫子容禀,刚有只大老鼠窜出来想咬学生,学生一时没有趁手的物什,便拿了先生的戒尺”。 见水丘老先生一点也没有缓和的迹象,钱弘佐连忙又补上几句:“学生愿拿出自己的月例为先生用上好的黄梨木重做一把戒尺,赔偿先生”。 水丘惟章愤怒稍解,但转念一想,又怒发冲冠:“那这几天没了戒尺,我如何上课?” 钱弘佐脑子转得飞快,忙道:“学生愿以左手为戒尺”,堂下学生们一片惊呼,要知道水丘老先生一天起码要打上百下,拿手当戒尺,可不是轻松的活。 …… 终于,散学了。钱弘佐揉着红肿的左手走出了外书堂。真不该逞这个能,虽然心理上是满足了虚荣心,还顺带公报私仇了——在轮到钱承枟挨打时,正好他今日大字练得不好,要打十下,钱弘佐便特别的用力,算是解了心头之恨。 不过后果也是很严重的,七百年后西方的牛夫子有名言曰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因此他的左手肿得很严重。 “六叔、六叔,六叔留步”,后头追上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同学。 钱弘佐惊愕道:“你是在叫我?” 喊他六叔的同学点头道:“正是正是,小侄家祖云国公,论辈分,理当叫您一声叔”。 云国公钱元瑛,是钱元瓘的兄长,古人十几岁就结婚生子了,钱元瓘生儿子又晚,钱弘佐辈分高于同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小侄钱广礴拜见六叔”。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钱弘佐暗暗道。无奈之下,也只好还礼。 两人叙完了礼,便边走边聊。 钱广礴对钱弘佐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让钱承枟吃瘪,是很多人敢想而不敢做的事情。 钱承枟人高马大、力气又大,家里又宠他,是以在同龄人中很是豪横,他平日里与钱弘僔走得很近,钱广礡也若有若无地提了一嘴。 钱弘佐若有所思,道了声谢。 钱广礴家的宅邸在东华门外,离崇文馆不远,两人聊了没两句就分头走了。 钱弘佐也没上腰与,慢慢地走着,钱弘俶还没赶上来,不如慢慢走,等他一等。 不想赶上来的却是钱弘僔。 “六哥今日好威风”,钱弘僔拱手道。 钱弘佐自嘲道:“哪里威风了,我看是痛风”。说完把已经肿起来的左手掌举起来给他看。 钱弘僔见了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后面钱弘俶的腰与缓缓的赶了上来,钱弘俶关心道:“六哥的手没事?” 在自己的弟弟面前,钱弘佐反而不愿意失了面子,故作轻松道:“没多大事,过几天就好了”。说完,钱弘佐也上了腰与,与钱弘俶并行回内宫去了。 钱弘佐问钱弘俶借了点钱,加上自己偷偷攒的私房钱,一共大约值三千多钱,便直接往内杂院而去。他要找掖庭局重做把戒尺赔给老先生,掖庭局也没熟识的人,不如直接去找章德安,他在掖庭局待了多年,应该还能说得上话,让他找工匠给自己做把尺,应该还是可以的。 到了章德安的住处,却是扑了个空。寻人问了下,今天章德安在内侍监当值。眼看天快黑了,错过了今天,左手又要多打人一天,钱弘佐只好自己去掖庭局寻人做戒尺。 反正都没有交情,钱弘佐索性便找官位最高的,便找了当值的掖庭令。掖庭令陈云福态度倒是很恭敬,一说要做东西,便立马把钱弘佐请进了签押房。 “六郎想要做什么?” “我就想做一把戒尺就行,要快”。 陈云福笑容可掬地答道:“唯,奴家这就去安排”。 不多时,陈云福便回来了,说要请料、排工,少说也要三四天时间。 钱弘佐听了一个头两个大,这是沾染了官场的腐朽作风啊! “怎么做个戒尺要这么久?你们这是怠工!”钱弘佐有些生气。 陈云福有些委屈道:“六郎,真不是怠工,这会儿刚巧没有合适的木料了,请料得明天一早去内藏库。” “那也才半天啊,还有两天半呢?” “这木工活就不说了,要不了多久,剩余的则是要雕工、金工”。 钱弘佐瞪大了眼:“我只要把戒尺而已,要雕龙画凤、镶金嵌玉干嘛?” 陈云福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贵人的物件,怎么可以就一块白板呢?” 钱弘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把戒尺要做三天,做完了基础的木工,还要雕刻,还要镶嵌金玉,那这时间就海了去了。 钱弘佐掏出准备好的钱,扔在桌上,有当十、当一两种面值,还有一些银叶子什么的,扔在桌子上也是好大一坨。 “这是你们今晚加班的赏钱”。 “加班?啥是加班”,但陈云福很快似乎明白了什么,忙又道:“奴家懂了,懂了。“ 钱弘佐站起身,踢了踢刚坐的胡凳,“如果没有木料了,把这凳面拆了”。 三千钱,在杭州城里的小饭馆,也足够摆几桌像样的席面了。 陈云福掂了掂,有点舍不得,但又钱推了回来:“奴家怎么好拿主子的赏钱”。 “拿着”。 果然第二天天未亮,陈云福便亲自送来了戒尺。戒尺普普通通,除了用的是上好的黄梨木以外,只是打磨得光滑如玉,未做任何雕琢,老先生很满意,于是“戒尺事件”彻底平息。 书堂到了下午,课间一般有一刻的休息,钱弘佐喜欢带着钱弘俶乱转,原来在书堂的北面,有一片耤田。所谓耤田,是天子躬耕的田地。钱镠建国后,也仿效天子躬耕的礼仪,在内宫的南面,也就是内大街以南,崇文馆以北的区域内,用围墙围了,作为耤田。每到仲春,钱镠便来这里象征性的耕田,以示鼓励农耕。 到了钱元瓘即位后,恢复了藩镇礼仪,因此躬耕的礼仪就降格了许多。水丘昭券见状,竟然在其间开辟了几小块地,用来种菜,负责管理的礼部官员竟然不敢拦阻。 钱弘佐两兄弟便喜欢偷偷溜到这里游玩,这里是内城唯一具有田园气息的地方,对于两兄弟来说,很是新鲜。 钱弘佐这才发现,水丘昭券除了强悍之外,竟然还自己在内城种菜,然后带回家。岂止是强悍,简直是极其强悍。 更难得的是,水丘昭券事事亲为,不仅自己挑水,还挑粪。钱弘佐两兄弟一见他挑粪,只能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一日,钱弘佐问水丘昭券:“夫子,为何要亲自种地,难道不觉得有辱斯文吗?” “‘子曰,吾不如老农。’何解?”水丘昭券问道。 钱弘佐心说,这题我会,连忙抢答:“樊迟请学稼,圣人自认稼不如老农,故而明言。是故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孔圣人者,亦有不如他人之处”。 水丘昭券点点头,又看向钱弘俶。 钱弘俶拱手道:“学生浅见,夫子是尊先贤之言,事农稼而为师表”。 水丘昭券哈哈哈大笑道:“非也非也,杭州菜贵,老夫种菜而食,节省家用而已。” 钱弘佐、钱弘俶默然无语。敢在王府的耤田里种菜,倒也是头一人了。 水丘昭券在田间忙碌着,他花甲之年,还能担着两桶满满的水到田间。他用瓢一瓢瓢的给菜地浇水,钱弘佐两兄弟见状,觉着眼睁睁地看着老师一个人在那儿辛劳,心下也觉着有些不妥,忙上去帮忙浇水。 “夫子俸禄也不少,何必节省一些蔬菜钱?”钱弘俶奇道。 水丘昭券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公子王孙,从小生在蜜罐里,哪里知道民间疾苦”。 水丘昭券直起身子,敲了敲腰又道:“天下百姓苦矣,战乱百年,天下征伐。为君者又不体恤百姓,为官者又贪赃枉法,为将者又杀良冒功。百姓如沸如汤,民不聊生啊”。水丘昭券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你们俩将来牧守一方,一定要切记民生不易,切莫滥征滥发。” 两人忙作揖称是。 水丘昭券对钱弘佐感观好了不少,闲暇时,两人也会聊起汉唐为政的得失。钱弘佐因为前世的原因,对于汉唐灭亡原因的总结很是到位,令水丘昭券颇为吃惊。 水丘昭券叹道:“自唐末黄巢作乱以来,天下战乱不断,不知何时能休”。 钱弘俶道:“我吴越国泰民安,三十年未有战事,可谓世外桃源了”。 钱弘佐道:“如今中原内乱不断,改朝换代在即,天下又将大乱”。 水丘昭券惊讶地看了一眼钱弘佐,继续说道:“不知道老夫还能不能看到天下太平的日子了,恐怕是看不到了”。 钱弘佐道:“若想天下太平,必得天下一统。如今中原已历两代,我看不出数十年,天下又将如秦灭六国、隋灭南陈一般,最终华夏一统”。 钱弘俶脸上变色道:“那岂不是我吴越行将灭国?” 第10章 谶语应验 水丘昭券冷笑道:“别看这吴越国一片太平,《司马法》有云,国忘战必危。将来若有一国,雄师数十万,倾国而来,小小的吴越国岂不是如纸糊一般。可笑你们父亲,据险地而不自知,临深渊而不求变,将来危矣!” 钱弘俶脸色煞白,钱弘佐倒是镇定自若。水丘昭券心中暗暗称奇,心说这孩子倒是有几分王者风范,竟没有被自己的话给吓倒。 “夫子以为,我吴越国该如何破局呢?”钱弘佐虚心请教道。 水丘昭券嘿嘿一笑,“到时间了,你们该去上课了”。钱弘佐这才想到,一刻钟早已过了,现在估计史集课已经上了一小半了,连忙拉着钱弘俶飞奔离去。 进了学堂,果然课已经在上了。上课的是兵部侍郎、崇文馆学士张济广。见两人竟然旷课,叫去一边罚站。 张济广本职是兵部侍郎,因饱读诗书,加馆职,所以也顺带着给学生们上课。 张济广讲的是《史记》,正在讲秦灭六国的历史,讲着讲着便跑了题。讲到了春秋时的越国,认为它“内政不修而外穷兵”,以至于逐步落后于诸国,最终被历史淘汰。 讲到这里,钱弘佐举手提问:“先生认为,越国该如何做,才能争霸天下呢?” 张济广看了他一眼,便道:“内修文德,外治武备,俟中原有变,一举进军,方能定鼎天下”。 “学生认为不然”,钱弘佐觉得他讲得并不对,至少不可能实现。 张济广瞪了他一眼,钱弘佐便只好默不作声。张济广被人打断了思路,便又重新讲回《史记 秦始皇本纪》。 课上完了,张济广命钱弘佐留堂,其他人便挤眉弄眼地看他笑话,嘻嘻哈哈笑着散学了。 张济广把他带到用于临时办公的书房,与钱弘佐相对跪坐后,接着道:“六郎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对?” 钱弘佐想了想道:“学生认为,越国国小而民寡,居大江之尾又不占地利,必是等不到中原有变,便要被上游的楚国给灭了的。不管内部修不修文德,挡都挡不住,充其量多坚持些年而已。” 张济广赞赏道:“不错,小小年纪有如此见识,颇为不凡。”说完,又看着钱弘佐,仿佛在说你有什么想问的。 钱弘佐也不令他失望,又问道:“先生认为,当今我吴越国,比之春秋越国如何?” “大不如矣”,张济广露出遗憾之色,“越国北达齐鲁,东濒东海,拥江南、据两浙,疆域数倍于我”。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天下分久必合,先生认为,我吴越国将来可有免于亡国之可能?” “难,难,难”,张济广一连说了三个难字,“除非天下大乱,我吴越可尽夺大江以南之地,而后图谋两川(指蜀国),若无此为根基,即便强行北伐,亦不过重蹈越国前车之鉴而已”。 …… 章德安快速地迈着小步低头从内侍监的直房往叠琼院走去,王宫内禁止跑动,这是规矩。但是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他,他微微有些发暗的脸上,两颊有着几分难掩的兴奋,显得有点发红。 到了叠琼院,刚巧撞上奶娘刘氏。刘氏道了个万福,问道:“章先生是来找我家六郎的吗?真不巧,六郎出宫去了。” “啊呀,六郎去哪里了?”章德安奇道。 “今日学堂不上课,六郎跟同学们以文会友去了”。 章德安只好悻悻离去。 原来钱弘佐应族侄钱广礴的邀请,去外城钱广礴的宅邸参加文会了。 其实文会是假,聚会是真。一群半大孩子聚在一起,能交流文学就怪了。大人们搞文会其实也并不是纯粹探讨文学,实际上还会做点狎妓听曲等之类“有趣”的活动。何况钱广礡的父亲常年镇守地方,杭州的家中实际没有大人管,大家玩得是如鱼得水。 由于不少人还不会骑马,于是就玩了阵步打球(不骑马的打马球),打累了,大家又观赏起钱广礡家里养的几十只珍奇鸟儿,很快又嫌鸟儿无趣,又去遛狗捉猫,闹得真叫一个鸡飞狗跳,连午饭都错过了。 终于大家都玩累了,此时太阳已经偏西,钱广礡忙命人奉上丰盛的午饭,边吃饭边聊天。 他堂弟钱仁倁大声道:“你们听说了没,中原大乱,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引契丹南下,攻下了洛阳”。 众孩子们惊讶万分,并不信他,纷纷反驳。 钱仁倁有点生气,争辩道:“我家有在汴梁经营丝绸的掌柜,已经逃了回来,契丹鞑子在中原大肆抢掠,十室九空,流民遍野,绝不会有错的”。 众人这时纷纷看向钱弘佐:“六郎在宫中可有消息?”钱弘佐的亲兄弟们,大家只邀请了他,大家都认为他在宫里应该会有一些消息。 钱弘佐哪里知道,他母亲也不常服侍钱元瓘,也不关心军国大事,因此连带钱弘佐也是一无所知。不过他前一世对历史还是有点兴趣的,石敬瑭作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不要脸汉奸卖国贼,实在是不可能不知道。 钱弘佐便拱手道:“先前朝堂有契丹入侵的邸报,如今皇帝没了消息,恐怕真的是京师失陷了”,钱弘佐又道:“后日有张侍郎的课,不妨问一下张先生,他准知道”。 众人纷纷赞同,张济广是兵部侍郎,如此大事,他没理由不知道的。 钱广礡嘿嘿一笑:“后日有常朝,中原出了大事,大王与都堂少不得要议事,张先生未必来得了学堂”。 众人纷纷哀叹:“那岂不是后日下午又得上书法?” 顿时堂中一片愁云惨淡。 大家又骂了一会汉奸石敬瑭,意犹未尽,但天就快黑了,钱弘佐只好早早走了,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到了叠琼院。 钱弘佐吃了太多油腻的山珍海味,命人上茶。 “六郎,章先生在书房等您一下午了。”奉茶的奴婢边给他倒茶边通禀。 “啊呀,那我不喝了”,钱弘佐连忙起身跑去书房。 “让先生久等了”,钱弘佐一揖到地。 章德安却根本没在意,上前一把扶住钱弘佐,急道:“六郎,您才是真人呐!” 啊?钱弘佐满心疑惑,这是什么话? 章德安忙掏出一张破旧纸条,展开来道:“这是去年六郎写的谶语——‘父为子李’,如今应验啦”。 石敬瑭认贼作父,契丹为儿子石敬瑭攻灭了李姓的后唐朝廷,岂不是“父为子李”么? 章德安满眼期待:“六郎真乃神人也,天书还昭示了什么?” 第11章 预测未来 钱弘佐笑道:“原来是这个事情,那我也不是真人啊。” 章德安急道:“被授天书,怎么个就不是真人了,何况推背图早就预言了真人降世:‘有一真人在冀川,开口张弓在左边,子子孙孙万万年。’开口张弓在左边,说的不就是个‘弘’字么?” 推背图对于拥有后世唯物主义思想的钱弘佐来说,那就是个封建迷信。对此,钱弘佐自然是矢口否认。 但是钱弘佐已经懂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道理,便辩道:“这谶语不可能是我,我既不生在冀州又没去过冀州。” 章德安摇摇头道:“未必未必,《尔雅·释地》有云‘两河间曰冀州’,您看这杭州城,处于大运河与钱塘江之间,怎么就不是冀州了。” 钱弘佐反驳:“《说文》有云:‘冀,北方州也。’” 章德安接着辩论:“非也非也,冀州有时指代整个华夏,六郎身在杭州,自然也是在冀州了,这是其一。其二,且看这川字,仓颉造字,左右是岸,中间是流水,故为川也。我杭州河流纵横,正与‘川’字合”。 钱弘佐无力反驳,他真的只是知道,而不是拥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 章德安笑道:“除非六郎精通易学”。 钱弘佐也笑了,“你是知道的,我最讨厌背书了,易书又晦涩又拗口,我怎么可能会?” 章德安却是自己脑补了,拍着大腿喜道:“您是当局者迷而不自知啊,您就是上天降世的真人,来解救世人的。您说上天授您天书,定是将降大任于您啊。” 钱弘佐心道:“我要说出来我脑子里所谓天书其实是一个现代人的记忆,你肯定是无法理解的。要不然也会骗你说什么天书了。” 钱弘佐很怪,他虽然身体与记忆都是这个时代原原本本的钱弘佐,可是脑海中却有着一段21世纪现代人的记忆。两者分别存在,却又互不干扰。钱弘佐很难说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前世记忆”,但是前世的时间线又在如今这时代的未来。 总之挺乱的,钱弘佐也搞不明白。 章德安在那边兴奋地又踱步,说道:“十来年前,江南一带有个疯和尚,天天念叨‘狼虫虎豹遍地起,东海鲤鱼飞上天’,恐怕这句话就要应在您身上了。” 杭州临近东海,鲤鱼跃龙门化身为龙,这么说起来,应验在钱弘佐身上倒也不算牵强。 最后钱弘佐说什么也不信,章德安也不强求,只说了一句“六郎什么也不用做,也千万不要说出去,顺其自然就好,上天若派人下凡,自有天助之。”说完便告辞离去。 钱弘佐被他说得心里乱如麻,再三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记忆,确实记得五代之后是北宋,绝没有自己这个姓钱的飞龙在天的机会。 钱弘佐摇了摇头,不再想谶语的事,转而去想石敬瑭的事。记忆中中原还要有后汉、后周两代,应该是最少还有十几二十年时间才到北宋,吴越国大概也就还有这么点国祚。 算来那时自己才三四十岁,现在如果不做点什么,届时可真是亡国奴的下场。这么一想章德安所说并非全无道理,不然老天让自己投生五代又有何用呢?是老天让自己穿越过来改变历史? 改变历史,把北宋给终结掉,华夏大一统,这样蒙元也无法灭宋,中华也不会断代了,更无后面满清闭关锁国、近代落后挨打的悲剧了。 好不容易穿越一遭,总该有故事让后人看? 第二天,整个杭州都开始传言中原改朝换代了,到了下午,兵部的塘报也送到了钱元瓘的案头。 钱元瓘在集英堂召集了宰执们议事,议了一整个下午。 转过天,便是常朝的日子,也正好是钱弘佐要上学堂的日子。 朝堂上,侍御史何万荣慷慨陈词,要求钱元瓘拒绝承认后晋,工部尚书刘景道表示赞同。但是立时有各部高官都明确表示了反对,大家一致认为吴越国小国寡民,如不事大中原、在面临南吴进攻时则缺少中原的支持,有亡国之虞。 钱元瓘听完了各臣工的陈述,一锤定音道:“先王有遗命,事大中原,并命孤恢复藩镇礼。虽然晋引契丹兵灭唐为人所不齿,但兵法有云''远交近攻'',中原王朝是目前唯一能牵制南吴的国家,若不交好中原,南吴倾国而来,又有谁能救我吴越?” 皮光业出列拜道:“大王不必忧心,南吴权臣徐知诰有司马昭之心,南吴内乱在即,无心与我国交恶。” 钱元瓘随即问首相曹仲达:“曹卿怎么看?” 曹仲达出列拜道:“臣赞同皮相公的看法,但臣也请诸公警惕,如今中原大乱,南吴若是孤注一掷,欲亡我吴越,剪除心腹之患,又当如何?故此请大王下令,加强战备”,说完,曹仲达又拜倒。 钱元瓘大为感慨,叹道:“真是老成谋国之言,诸卿可都听清了?” 诸臣们都纷纷躬身拜倒,表示听到了。 大的战略定下了,接下来便是细节方案的制定,钱元瓘也不会事无巨细的关注,和朝臣们讨论了一番后,便命中书门下列一份章程出来,两日后与重臣们在天策堂议事最终拍板。 …… 章德安又神神叨叨地来求钱弘佐的谶语,钱弘佐没好气道:“谶语是说有就有的?我还没想好。” “是是是,六郎您再想一想。”章德安又满脸期待地望着他。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宗教观念很重,很容易迷信这些神道的东西。 钱弘佐回想了下历史,找了张纸,写下“乘马来随马去”六个字,递给章德安。 “把这句谶语传扬出去,说是出自吴越王府,但别说我出的,由他们去猜去。”章德安自是答应不迭。 “这句谶语是否与如今的石晋朝有关?”章德安很好奇,但凡是个人都对未知的未来感兴趣,如果有个能预知未来的人站你面前,相信谁也不会免俗。 钱弘佐眼皮一垂到:“天机不可泄露。” 第12章 扩张战略 外书堂,今天下午的书堂气氛特别的活跃,学子们脸上难掩各种夹杂着轻松、气愤、高兴的复杂神情。 轻松是因为今天起,钱弘僔不来外书堂上课了,因为前几个月后唐的诏书已经下来,正式封钱弘僔为吴越国世子,钱元瓘便依前例,设立詹事府詹事、少詹事等官职,充世子讲读官。也就是说钱弘僔以后都是一个人开小灶了,不用和大家伙一起挤在这小小的外书堂读书了。没有了世子的压力,大家心里少了不少负担,所以特别轻松。 气愤是因为大家中午正在热议甘当儿皇帝的石敬瑭,但是碍于君臣之礼,又不好直呼其名,为其取代号“狗儿子”(意为契丹狗之子),大家将他骂了一遍又一遍,不仅割让华夏国土,还向蛮夷称臣,更过分的是还自甘为儿皇帝,简直是创造了古往今来最不要脸的中国皇帝的最高记录。 高兴是因为下午没有书法课,由张先生继续讲《史记》。张先生课讲得有趣、又没有太多的课业,就像后世的学生喜欢上副科一样,很高兴。 上课铃摇响了,张济广走进了学堂。往讲桌上撂下了一摞纸,笑道:“今日不讲课,考策论”。 “啊……”学子们顿时一阵唉声叹气,跟21世纪的学生们别无二致。 “就以‘今天下四分,吴越何以自处’为题,写一篇策论。注意,要避新皇讳,莫要忘了”。 钱弘佐微微一笑,心中已有思路,这不过是一篇分析天下时事的议论文而已,结合自己记得的历史,加上点自己的分析与想法,很简单嘛。 钱弘佐一边磨墨,一边整理文思,黑色的墨浆在砚台中一圈一圈的转着,让他的心思渐渐沉浸了进去。 一个时辰以后,大家陆续交了卷,今日的课便上完了。学子们一片欢腾,纷纷与先生告辞回家。 张济广捧着卷子迈进兵部的后堂,这里是尚书和诸侍郎的签押房,刚巧碰上兵部尚书赵庆炳下值。 “海川(张济广字),怎么还不回家去,现在还来部里?” 张济广手里捧着东西不好作揖,便弯腰躬身笑道:“部堂不也刚刚下值?” 赵庆炳也笑了,指着卷子问道:“这是?” 张济广解释:“这不是下官还兼着崇文馆学士职么,今日考校了下学子们策论”。 赵庆炳嗤之以鼻:“外书堂那帮学子,不过是一堆纨……玩世不恭的公子哥而已,海川切莫舍本逐末了”。如今的“钱三代”已经大大不如钱元瓘这一代人了,大部分人文不成武不就。 这时张济广已将卷子搁在一边,拱手道:“下官还想着还有些部务未曾处理,便想着先来部里处理了,等会把卷子带回去批阅”。 赵庆炳点点头,刚想走,又想起一事道:“大王命我举荐明年开春巡边人选,我想推举你去”。 张济广拜道:“但凭部堂吩咐”。 拜别了赵庆炳,张济广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先处理起公务,等到处理完,天已擦黑,仰头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起身准备回家。 不想有个书吏提溜着个食盒进来道:“张司马饿不饿,厨房做了些饼,不如吃了填填肚子?” 兵部古称司马,侍郎也叫少司马,因此有张司马的尊称。 张济广喜道:“来得正好,我倒是真饿了”。书吏又给他从食盒里拿出一碗羊肉汤,说道:“少司马喝点汤暖暖身子”。 张济广道了声谢,吃饱喝足,这才起身回家。走出兵部大院。兵部大院在侯潮门内,自己家在南土门附近,有九、十里地,吴越的马匹珍贵,张济广养不起马,都自己走路走到中河边,搭船到南土门。 吴越国的坊市界限已经打破,但各坊还是有门的,等到张济广到清泰坊时,坊门已经关了,守门的乡丁见张济广晚归都习以为常了,忙向他行礼,给他开门。 张济广向他作揖道谢。 到了家,妻子周氏埋怨道:“阿郎又这么晚归家”,边说边帮他除去官服,换上寻常衣服。 张济广尴尬地笑道:“今日上完课,又去部里处理了公务”。 周氏气道:“怎么就你忙,别人都不忙?” 张济广微怒:“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别人忙不忙我不管,该我的事,再忙也得做了。” 周氏善妒,但本心是好的。两人微微有些不愉快。张济广也不说话,抱着卷子去书房了。 张济广关上门,周氏在里面怒道:“不睡就别进来睡了”。 张济广在书房坐定,便一张张批阅起策论的卷子,崇文馆有别于吴越另一个文馆——弘文馆,崇文馆的学生都是钱元瓘兄弟家的孩子,水平实在有限,张济广看得甚至有点困了。 又翻开一张卷子,张济广一看字写得如狗扒一般,实在是丑,便打算粗略看一遍,给个乙下等就算了。哪知一看开头就停不下来了。 “我吴越如欲独善其身,必不能行矣。是曰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自黄巢之乱起,天下纷战甲子,太阿倒持而国鼎几易,国事蜩螗遂天下四分,黎民倒悬、饥寒无依,遂致观庙日益,人无心生养。战乱频仍、摧城裂土,以致丁口数减,户无盛唐之半。苍生苦久矣,不过一二十年,天下必将归一。非君王之野望、非权贵之顺迎,盖因人心所向矣。” 张济广心中一凛,暗道说得好,接着往下看。 “今吴越地不过一十二州,户不过四五十万。承平日久,兵甲多废。及至如秦东出潼关而灭六国、如隋南下大江而统南北,吴越不过二策,一曰以兵相抗而身死国灭,一曰开城投降而奉土献国。” 张济广暗叹骂得真狠,倒要看看是哪个狂妄小子写的。往左看到文末,但见“崇文学子 钱弘佐”七个字龙飞凤舞写在文末。他脑袋一阵疼,钱元瓘要是看到自己儿子说他的国家遇上统一战争,打也打不过,只能投降保命,恐怕能活活被气死。 但一时也想不了那么远,便继续往下看。只见钱弘佐又写道:“今天下四分,中原几变,尚无如秦隋之国,我暂无亡国之虞,若此时厉兵秣马,尚有一搏之机。吴越如欲分疆裂土,必先守住苏、湖,保两浙之根本。如欲一统华夏,必先尽占江南。如欲尽占江南,必先征服福建。” 钱弘佐在策论中阐述了吴越国扩张的整体战略,先南下夺取福、建,以闽北的钱粮养兵,进而占据整个闽国。然后以闽地为基地,进而图取江西(意为先唐时的江南西道)。之后,联合中原朝廷,攻灭南吴。此时,吴越国已占据先唐的江南东西两道大部,尽得天下膏腴。之后,西灭马楚,南取南汉。北略江淮,据江而守。而北朝有鞑虏南侵之虞,不能全力南下,则“天下南北二分之势已成,我吴越尽占天下之半矣”。 最后趁中原乱局,徐图北伐或西进巴蜀。 张济广拍着桌子道:“大胆,真是大胆之极”,眼神中却闪烁着熠熠的光芒,这时门外响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阿郎有何吩咐?” 张济广怒道:“没叫你,退下”。门外的仆妇应声退下。 张济广在书房睡了一夜,此时的杭州已经很冷,晚上睡得凉飕飕的,睡眠质量很不好。但一早上天一亮,他还是精神抖擞的起床,穿好官衣,直奔兵部大院。 到了兵部大院,此时还未到点卯的时刻,张济广急着找尚书赵庆炳,可他还没来,张济广便在他的签押房里等着。 终于,赵庆炳姗姗来迟,见张济广竟然在等他,拱手笑道:“老夫来迟了,来迟了”。 张济广也没在意这个,他总不能说:“领导你迟到了”。他从袖子里掏出昨晚那张卷子,递给赵庆炳:“部堂请看此文”。 赵庆炳一脸疑惑,接过来一看,眉头皱了起来——字实在有点丑。但看了几行,眉头渐渐舒展。 及至看完全文,赵庆炳啧啧称奇:“此等惊世骇俗之论,恐非人力所能实现”。 张济广点点头道:“部堂言之有理,我吴越若尚有开国时之武备,此文之设想未必全无可能。可惜如今承平三十年,老兵老矣,新兵从未经历战阵,如何南征北战?惜哉!惜哉!” 赵庆炳摆摆手道:“海川,不论如何,此文非同小可,应该呈报大王阅览”。 张济广也很赞同,将卷子拿到自己的签押房,用标准的楷书正体誊写了一遍,用印封好,夹在一摞奏章中,起身前往内城。 第13章 父亲赏识 张济广从东华门进了内城,今日无朝会,钱元瓘按例应该在天策堂视事。天策堂是钱镠在被后梁封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后更的名字,是宫城里处理政务、举行国宴的地方。 张济广到了天策堂门口通禀,不想钱元瓘竟然不在天策堂。 “请大人在这儿稍候,奴家前去禀报”。 张济广只好耐着性子等着,有伙者奉上茶水。张济广等着等着,思考了不少,突然发现如果就这么把这篇策论给钱元瓘,会不会害了六郎呢? 想着想着倒是有些犹豫了,这时之前那宦官前来回话:“张使君,官家命你倦居堂觐见”。 张济广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倦居堂位于天策堂后面的义和院里,义和院是吴越国王的寝宫,倦居堂是其常住的一间。张济广虽身为兵部侍郎、正四品,但是也无资格经常出入国王寝宫的。 倦居堂名为堂,实际是一整幢楼。楼分上下两层,上层为卧房,下层为正堂,用于接待亲近之人。正堂左右分别为书房和膳房,书房、膳房与正堂正好围成一个院落,院落中还点缀了一些矮植、假山,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与中原帝王的后宫迥异。 钱元瓘在书房端坐着,面无表情。张济广走到书房门口,躬身拜道:“臣兵部侍郎、崇文馆学士张济广求见”。 “入内说话”,似乎是扰了钱元瓘“倦居”,钱元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悦。 进了书房,张济广再拜,然后开始奏事:“启奏殿下,臣请奏东府裁汰厢兵事。”张济广先禀报了一些日常兵事,钱元瓘一一给予了指示。 最后,张济广又奏道:“臣请奏崇文诸公子学业事。” “这是几位学子写得策论,臣挑了一二尚可的,请殿下阅览。” 张济广将钱弘佐的文章放在最后,钱元瓘读了前几份,觉得很是普通,不过是照本宣科、拾人牙慧,并无新意,便有些不想看了。哪知看到最后一份,越看越入神,竟是气都不换,一口气读到了最后。最后看到是自己儿子钱弘佐写的,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钱元瓘脸上有着按捺不住的兴奋,问张济广:“张卿怎么看?” 张济广知道是问的哪一篇,便道:“臣以为不过书生之言,不值一哂。” 钱元瓘质疑道:“我看不然”,说完在书房内踱步。走了好几个来回,又回头问道:“文中所写,有没有可能?” 张济广来时已打好腹稿,见钱元瓘终于动心,内心澎湃,激动道:“臣谨奏,自黄巢之乱以来,天下征战甲子,中原民户十不过二三,黎民渡江,士子南迁。是故今中原人物不及吴(指苏州)、会(会稽,指杭州)久矣。而我吴越,承平三十年,鱼米粟帛,灌输天下。内无大乱,外有奥援。今殿下嗣位,国泰民安,内外宾服。上有君臣一心,下有将士用命。是故今中原人心亦不及我吴越久矣。臣请行富国强兵之策,俟天下有变,即时出击。” 钱元瓘沉吟许久,捋着胡须道:“我只听说得中原者得天下,未有以江南而得天下者。” 张济广驳道:“不然,不过一甲子,今中原已易主四朝(唐、后梁、后唐、后晋),臣叛君、弟杀兄、汉降夷,人心尽丧,唐亡以后三朝,未有以中原得天下者。可见如今,得中原者已得不了天下了。” 钱元瓘终于露出喜色,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张济广又道:“殿下春秋鼎盛,正是有一番大作为之时。” 钱元瓘又喃喃道:“赵卿屡次举荐你,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好好做,孤自有大事相托。” 张济广也欣喜地拜倒:“臣必不负大王厚恩”,顿了顿又小心问道:“那六郎……” 钱元瓘想了想,说道:“六郎有帅才,你找由头带他历练历练,将来不失为一良将。” 张济广也附和道:“从此策论看,六郎或有信(韩信)靖(李靖)之才。” 钱元瓘拿起钱弘佐的那篇策论道:“此文非同小可,若是传扬出去,我吴越或有立时亡国之虞。你将其封存在兵部,除孤外,任何人不得查阅。另外,你在兵部,多注意有关闽国的邸报,有所异动随时禀报于我。” “唯,臣谨记。” 钱元瓘突然又气道:“小子好胆,敢写如此狂妄之言,你替我好生管教他。” …… 钱弘佐在练字,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这下把刚写的几个字的墨都打花了,他不由得苦起了脸,只得拿了张纸重新写,心说谁在想我?还是在背后咒我? 过了几天,张济广又来给学子们上课,临近下课,他神神秘秘地说道:“前几日的策论,我给批改好了,写得好的,我有奖励。”说罢就宣布写得最好、获得甲上等的几个人的名单。 分别是钱弘佐、钱弘俶还有族兄钱知询,最后一人是堂弟钱仁倁。 散学后,张济广命钱弘佐留下,告诫他策论中的狂想万万不可与人知道,会招来大祸。钱弘佐也是一阵后怕,自己身为吴越国王子,写的文章可能会被视为整个国家的战略。那么吴越国面临的恐怕就是立时被邻国围攻,身死国灭就在眼前。 …… 钱弘倧正在世子府中,一五一十地说些书堂里的见闻。 钱弘僔听到策论的事情,问道:“你可知他们都写了什么?” 钱弘倧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钱弘僔气道:“那你明日再去探听清楚,特别是六郎写的。” 钱弘倧唯唯诺诺,他总是有些害怕这个亲哥,特别是钱弘僔被册立为世子之后,这种感觉更加的强烈了。 钱弘僔有些不安,钱弘佐这个兄弟总觉得让自己有点压力,他文采、武功都不如自己,却又处处让自己感觉到威胁。这种感觉很不好,没有安全感,尤其是想到自己的母亲也不是王后,内心的不安更加强烈。 “母亲近来如何?父亲来的多吗?” 钱弘倧想了想,道:“母亲很好。父亲近来多去崔夫人那儿。” 钱弘僔有些微怒:“哼,她算什么夫人,不过是奴婢罢了。依靠美色得了父亲的宠幸,这才飞上了枝头。” 钱弘僔自从搬到了宫外,很多时候就不好探听内宫的情况了,幸好有胞弟钱弘倧还和母亲同住,总算是个耳目。借着请钱弘倧“伴读”的由头,他经常召来钱弘倧询问内宫情况——他虽贵为世子,但也不敢安插人手查探钱元瓘,只好出此下策。 第14章 笑死人的诗句 转过年,又是风云变幻的一年。 元旦,南吴徐知诰正式建立齐国,终于迈出了谋朝篡位的关键一步,接下来几乎可以预见到南吴的灭亡了。 张济广在课堂上宣布,将于二月启程巡边,届时史集科暂停,由其他科代替,等他复命归来再继续。同时,他也宣布了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去年策论写得最好的四名学子,将获准与他一同前去巡边。 巡边本该是个苦活,但对于此行来说并不是,他巡的是北边,也就是苏州与湖州,与南吴接壤的苏湖,都是天下富庶之地、鱼米之乡,不能说不辛苦,但也能称得上是趟美差。届时迎来送往,但凡心思活络之人,都能捞个盆满钵满。 四名学子高兴得就要跳起来,最高兴的是钱弘佐两兄弟,他们俩长在深宫,终于可以出门了,巡边不巡边倒是其次,关键是可以出宫玩。五代承唐制,风气开放,弱冠公子放出去历练也是寻常事。 钱弘僔一得到钱弘佐等人要去巡边的消息,便召见詹事田慎。 詹事全名为世子府詹事,仿照的是唐朝的太子詹事府制度,用以辅佐、教导世子,总领世子府诸官。田慎是浙江人,是天成元年的状元,文采风流、胸有大志,因此被钱元瓘选为詹事,来教导世子。 “六郎、九郎下月要去苏湖巡边,先生怎么看?”几个月的相处下来,钱弘僔已经完全信任田慎,因此,有些不可为外人道之事也询问他。 田慎明白钱弘僔的思虑,作为五代的储君,随时要防备其他人威胁自己的储君地位,毕竟兄弟阋墙、杀兄夺位的事情实在是数不胜数。 田慎躬身行了一礼道:“世子不必忧心,如今名分已定,断然掀不起风浪的。” 简单一句话显然安不了钱弘僔的心。 钱弘僔又问道:“你说我要不要寻机会熟悉一下军务?” 田慎摇摇头:“目前还不合适,反而横生猜忌。目前世子还是多多熟悉政务,这几天政事堂的公文世子看得如何?” 钱弘僔已开始“观政”,政事堂过去的一些公文,都会有专人送来,由钱弘僔阅览,从中了解政务的处理。 钱弘僔面上露出愁容,他虽天资聪颖,但每天看那些枯燥的公文,实在是有些耐不住。 田慎心中已有数,又劝道:“如今我国承平近三十载,武夫虽依旧势大,但多年无战事,将来,总是要削他们的权柄的,财权、事权都要收回,以后一镇节度便不会如国中之国一般,便能杜绝武将造反之可能。所以,世子还是要多习政事。” 钱弘僔听了心下略宽,躬身行礼:“我定谨记先生今日之言。” “另外,世子还是要多交好于诸公子,一来显示兄弟和睦,二来也是为将来做打算。” 转过天,外学堂休沐,天气晴朗,早春的太阳高照,院子里上上下下都被暖和的阳光照着,里里外外透露着温暖的气息。钱弘佐也不去文会,在院里侍弄花草,冬天已经过去,为花草们松松土、剪一剪枯叶,也是一种难得的惬意。 章德安常说“养花就是养心”,钱弘佐深以为然,静下来侍弄一下花草,可以暂时摆脱世间的纷扰,心情平缓,是以养心。他生理年龄不过十来岁,实际的心理年龄则确实到了该养心的时候了。 他仔仔细细翻看院子中的每一株花草,早春还没有虫子,他反倒希望有虫子,越大越好,有抓到虫子,便顿时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钱弘佐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心理来自于生理的儿童天性还是来自于心理。没有便没有太多惊喜,可他还是不厌其烦的一边翻着,一边用小锄头翻着冬天被冻得硬邦邦的泥土。 钱弘僔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是世子,又是在自家的王宫,也没人拦他。 “六郎好惬意。” 钱弘佐闻声回头,见是自己五哥,忙扔了锄头行礼。 “五哥怎么有闲情来叠琼院?” 钱弘僔是专程来的,但仍然嘴硬,表面上云淡风轻道:“我刚从春锦院过来,顺路来看看六郎。”顿了顿又说道,“听说你要跟着张先生去巡边了,要数月不见,来找你叙叙旧。”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东拉西扯一番。临走时钱弘僔放下一请帖,“我十分想念诸位同窗,明日我摆席宴请,六郎可一定要赏脸。” 酒席是午宴,钱弘僔邀请了外书堂所有同窗。这时代还没有流行吃晚饭,晚上也有宵禁。但酒席上不少人还没有加冠,还不能饮酒,只得以茶代酒,气氛上便差了许多。 钱弘佐也乐得不用喝酒,加上钱弘僔注重形象,宴饮仍用正礼——即跪坐加一人一条案,酒席实在是有些沉闷。 酒令官是老管钱弘佐叫叔的钱广礴,他八面玲珑,见气氛不够热烈,忙起身道:“今日我们同窗难得宴饮,当行酒令,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喝上几杯不碍事的,何况,今天还没有大人在场。” 大家听罢纷纷大笑。 钱广礡制定了酒令,规定以诗联句,联上了,小酌一口,联不上饮满杯。 由钱广礡起头,只见他摇头晃脑,沉吟再三,举杯道:“同窗宴饮千杯少,聚散离合情久长。” 众人纷纷叫好,钱广礡得意的小抿了一口。按顺序,当由主人接令。 钱弘僔微微一笑,略一沉吟,道:“会饮千杯酒不醉,新代李杜看今朝。” 大家伙又是一阵叫好,叫好声要比刚才要大不少。 坐席是以父辈长幼为顺序排列,钱弘僔下面轮到钱元瓘的几个兄长家的孩子,这些房的伯父们都是最早跟着钱镠打天下的,对于孩子的学业实在不够重视,让这些人作诗就有些勉强了。 于是接下来的画风就不太一样了。 “一杯两杯三四杯,千杯万杯入我胃。”堂兄钱达谚吟道。众兄弟们纷纷表示不行,这杯酒必须罚,嚷嚷声冲破了屋檐。 钱达谚也是一条汉子,也不反驳,举起酒杯一口就干了。他比钱弘僔还要大几岁,估计暗地里不知道偷喝了多少次酒了。 之后的画风就越来越离谱了,众人的笑声也一浪高过一浪。 轮到钱弘佐,他之前都是以茶代酒,但是架不住大家都开始喝酒了,已经被劝了好几杯。头晕乎乎的,哪还有思绪吟诗,也不知道李白斗酒诗百篇是怎么写出来的。 他被稀里糊涂的叫起来吟诗联句,记得前面大概都在说饮酒的句子,便脱口而出:“能喝多少喝多少,不能喝就赶紧跑。” 此句一出,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笑得直拍桌子,把面前的条案都拍翻了。 宴会气氛到达了最高潮。 第15章 母亲的不治之症 钱弘佐晕乎乎地醒来,发现正躺在床上,床顶覆盖的帷幔色彩丰富、图案精美,一看就是上等的蜀锦,竟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里。这时有个声音问道:“六哥可还好?” 钱弘佐循声望去,发现居然是钱弘僔。 钱弘僔笑笑道:“六哥喝多了,我便命人把你扶到了这里歇息。” 钱弘佐直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屋里已经点了灯,外面一片漆黑。 “啊呀,我得回去了。” 钱弘僔笑道:“晚了,现在宫门已经落锁。我事先已命人回去禀告姨娘,你就在我这里歇息。” 钱弘佐的头还是很晕,闻言又无力地把脑袋垂在枕头上。这时有奴婢进来服侍,端来茶盏让他喝。 奴婢将他扶起,小心地喂他喝汤。钱弘佐问道:“这什么汤?味道怪怪的,酸酸甜甜的。” 奴婢柔声应道:“禀公子,是醒酒汤。” 钱弘佐心想世子虽然跟自己有嫌隙,但也不至于会毒死自己,便放心大胆地喝了个精光。 钱弘僔一直没走,关心道:“六郎好些了?” 钱弘佐喝完了醒酒汤,果然觉着似乎脑子清醒了一些,肚子里也不像刚才那么翻江倒海了。 钱弘僔也不等他回答,继续道:“六郎在诸兄弟中,最是有才气。” 钱弘佐也不托大:“哪里话,我不如五哥多矣。我书都背不好,哪来什么才气?” 钱弘僔笑了,钱弘佐确实不善背书,常被李先生打手心。“六郎之才,不在经史子集,而在胸中韬略。诸兄弟中,我最看中六郎。” 钱弘佐心中咯噔一下,心知莫不是写的策论被他给知道了。想想确实有这个可能,他是世子,也是有一帮追随者的。 钱弘佐只好说一些场面话:“还是五哥大才,将来五哥坐镇中枢,我甘为马前卒,为你驱策。将来五哥一统九州,封我一节度足矣。”反正喝了酒,说什么都可以不算。 两人借着酒意东拉西扯了一番,聊着聊着钱弘佐困极,就此睡去。 清晨,钱弘佐悠悠醒来,床头的帷幔已经放下,隐隐约约见帷幔外的浅廊还躺着人,掀开一看,竟是昨晚服侍喝汤的小娘。 小娘闻声惊醒,忙跪坐拜倒:“奴婢服侍公子起身。” 钱弘佐这才发现,这是一张雕龙八步床,整张床分为内外两间,中间有矮围隔开,外层比里间要低一寸,形成一个两三尺的平台,那个小娘晚上就睡在这里。 “你平时就是这么伺候我五哥的?” 小娘怯生生道:“奴婢该死,奴婢是第一回侍寝(伺候就寝之意)主人家。” 钱弘佐心下了然,钱弘僔为了示好,不仅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还找了貌美的小婢服侍,可谓下了大本钱。光这张八步床,论雕刻之精美、用料之考究,即便在王宫里,也是很少见的。钱弘佐有理由怀疑,这张床说不定是钱元瓘预备给世子成婚用的。 钱弘佐在小娘不太娴熟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完毕,临走时想给钱弘僔告个别,道声谢,不想钱弘僔已不请自来,拦住钱弘佐,笑道:“六郎哪里去,如今你还未用早膳,传扬出去说我这个做大哥的连个早饭也不招待你,何不用了早膳再走?” 钱弘佐拗不过,只好跟着钱弘僔去。 钱弘僔带着钱弘佐来到青史楼,此楼名为他读书的所在,但实际上他常常用来会友、听戏。钱弘僔叫来了戏子,演《大面》,此戏乃先唐时传下来的,也叫《兰陵王》,主要讲得是兰陵王打仗破阵的故事,很受这时代的欢迎。 “看《兰陵王》,怎能无酒?”钱弘僔唤来奴仆去取酒。 钱弘僔提起酒壶,笑道:“这乃是我珍藏的葡萄酒,六郎你怕是没喝过。”还亲自给钱弘佐斟酒。 唐时葡萄酒十分珍贵,到了五代,由于战乱,葡萄酒更是变成了皇家才能喝得起的美酒,连钱弘佐也没有见过。 “蒲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 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 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钱弘僔吟完,又意味深长地笑问:“昨夜的吴姬美貌如何?” 钱弘佐有些发窘:“昨夜喝醉了,未曾细看。” 钱弘僔哈哈大笑,唤人拿来骰子道:“有美酒,无彩头,岂能畅快?” 钱弘佐知他要玩骰子,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葡萄酒烈得很,输一杯就醉了。” 钱弘僔不听,兄弟俩开始玩彩战。彩战有六颗骰子,一、四点为红色,其余涂黑色。以同色(又称\"浑花\",全部为一种点数)为贵,驳杂为贱。在同色中,又以红色为贵。各彩都有特殊的名称,如四枚\"四\"称为\"满园春\",为最高彩,四枚\"幺\"称为\"满盘星\"。 不料钱弘僔竟是霉运当头,连输了两回,满满地喝了两杯。钱弘僔此时已酒精上头,气道:“这座世子府是父亲给我营建的,我便以此为注,输了便是你的了。” 钱弘佐知他已是醉了,但是拗不过,再拒绝钱弘僔都快生气了,只好硬着头皮掷。 随手一掷,竟是六个红色,六枚\"四\",正是\"满园春\"! 这下事情就尴尬了,红色在这时代代表皇权,又以世子府为注,钱弘僔脸色由煞白转为酱红。 钱弘佐连忙起身退让一步:“五哥入主世子府正是天命,我不过一将符印之命(指当武将),主杀伐,故而都是红色。” 钱弘僔怒掷骰盆到楼下,就此拂袖而去。 回到了叠琼院,不多时钱弘俶又来找,说到昨晚喝醉的丑态,还大大地嘲笑了他一番。原来是钱弘佐自己要求对饮时行“三爵之礼”,其实钱弘佐本想依照古礼,喝了三杯就结束了,都是君子嘛,就别揪着一杯又一杯地喝了,没想到只喝了两杯就倒了。 钱弘佐不好意思地笑了,受刚才事件的影响,他心情也不佳,没什么谈兴。现在的人很信天命,很难相信钱弘僔没有受刚才“满园春”的影响,以后钱弘僔恐怕少不得会打压自己。 过了几日,吏部下发差遣,命张济广为提点苏湖边防制置使。张济广也以征召佐官的名义举荐钱弘佐等四人为佐官,分别任左右路副使,随同巡视苏湖边防。 转过天,钱弘俶的母亲吴氏在芬芳院设宴为钱弘佐、弘俶两兄弟践行,许氏也一同参加,两房正好两对母子,其乐融融,吴氏与许氏也高兴,小饮了几杯。 能够比其他兄弟早好几年进入官场,这意味着将来做官也会早一些,有先发优势,未来就可能先一步做到封疆大吏,毕竟吴越国就这么点地方,竞争很激烈。 回到叠琼院,许氏有点头晕,钱弘佐前几日从世子府要来了醒酒汤的方子,命人去煮了,亲自喂给她喝。 喂了几勺,许氏不想喝了,钱弘佐不经意间瞥见许氏脖子上有个小包,好奇地摸道:“阿妈这里长了什么?怎么有个包。” 许氏奇道:“前些日子青儿给我梳头便发现了,我摸了摸,不疼也不痒,许是被虫子咬了。” 钱弘佐尚未加冠,所以对自己亲妈也不必有男女之防,仔细地摸了摸许氏脖子上的包,发现小包不在表皮,而在皮下,感觉不太妙。 忙命人传来太医。 太医颤颤巍巍地走进来,发须皆白,据说是太医署医术最高的大夫,不过光看这个卖相倒是确实有几分杏林妙手的风采。 太医仔细地问诊了一番,然后离开内室去外堂写方子。 老太医写方子奇慢,写了几味药,又划掉一个,反复咂摸,这才下笔。每味药的用量也是思虑再三,这才下笔,一个方子足足写了两刻。钱弘佐也不敢催促,生怕逼急了令这老头写错了药。 终于,老太医把笔搁下,吹了吹墨。钱弘佐忙问:“我母亲怎么样?” 老太医缓缓行了一礼,慢悠悠地道:“夫人脉象寸部壅满、内质浑浊,外质……” 钱弘佐焦急得很,想叫他说人话,忙将其打断。 老太医也不气恼,简要地答道:“夫人乃气火痰瘀攻结上焦,兼有脾肾亏虚。老臣已开好方子,公子照方抓药,每日一帖,三碗水煮成一碗,一天喝两次。” 钱弘佐喜道:“那看来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他就听到说肾亏,料定是个小毛病。 不料老太医摇了摇头道:“气火上结,已化为石瘿。能不能散去,老臣不敢保证,所幸现在石瘿尚还小,暂时夫人无性命之忧。” 钱弘佐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石瘿是什么,又连忙追问:“石瘿散不掉会怎么样?” 太医详细地解释了一通,终于让钱弘佐明白了个大概。原来所谓石瘿就是甲状腺癌,如果散不掉,那便会逐渐长大,也可能会转移扩散。在这个时代,其实就是不治之症,没有太好的办法。 钱弘佐如坠冰窟,自己的母亲现在刚刚三十岁,就得了不治之症,又该如何是好。 老太医宽慰道:“如今石瘿尚小,尚有挽回之机,老臣一定尽力。夫人暂时也无性命之忧,公子大可放心。” 钱弘佐脑子里一片混乱,胡乱应了几句,连老太医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第16章 错过船期 等到钱弘佐回到了内室,许氏已经猜到了大概,毕竟是自己儿子,一看表情就知道她的病情并不乐观,因为钱弘佐脸色很不好,一脸的失魂落魄。 钱弘佐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的母亲讲,倒是许氏反过来安慰他道:“是不是太医说阿妈得了什么不太好的病?” 钱弘佐点点头,眼泪忍不住滴了下来。上一世记忆模模糊糊的还在,自然是知道肿瘤的可怕。 “男儿有泪不轻弹,虎头马上是要加冠的男人。”许氏为钱弘佐擦去了眼泪,“太医怎么说,是什么病?” 钱弘佐一五一十地说了,“阿妈,我不去苏湖了,就在杭州陪着您。” 许氏气道:“糊涂,石瘿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人,便是过个十年八年,我也未必死得了。怎么可以耽误了你的前程。” 钱弘佐有时候也是很执拗的,怎么也不听。 第二天,钱弘俶也知道了,和他母亲一块来看望许氏。接着其他诸院的夫人们也一一都来看望。 许氏自己并未觉着什么,因为这个病发展很缓慢,虽然到最后可能会致命,但有的人可能长到一定大小便不再长大,是以许氏并不慌张。 倒是一波波人都来看她,反倒让她觉着自己是个病人,给她平添了压力。婢女兰儿看出自己主人家并不高兴,嘟囔道:“这些人平日里不见走动,夫人有点小恙倒是都来了,还不是来看好看的(吴语,大致等于看笑话)。” 许氏也有些气恼,也不说话,瞪了兰儿一眼,兰儿知道自己不该背后非议诸夫人,忙闭上嘴。 钱弘佐心情烦闷,打定主意去求见钱元瓘。钱元瓘今日在宣仁殿视事。宣仁殿位于中书门下省的正北面,通常常朝后,钱元瓘就在此殿视事,便于中书门下的官员们奏事。 钱弘佐还是第一次来宣仁殿,他被安排在宣仁殿后门等着,说是后门,实际离着宣仁殿还有几十步远,中间是空荡荡的庭院,连树都只有孤零零的四棵。远处的宣仁殿,和记忆中唐宫的宫殿形似,乍看甚至觉得像是某岛国的建筑,但转念一想,这倒的的确确是中国的建筑样式。 过了不知道许久,内侍省太监(宦官最高官职名)何立善前来禀报,钱元瓘召见钱弘佐。 钱弘佐脱了鞋子,从后殿进去,躬身拜倒,“孩儿拜见父亲。” “免礼,坐着说话便是。” 这时代正处于从跪坐到座坐的过渡期,正式的场合都仍采用跪坐,所以进门得脱鞋。而在一些私下场合,则比较随便,会有胡凳、胡床可以坐。 钱弘佐说明了来意,他是知道石瘿的最好治疗方法的,那就是在它还不太大的时候切除掉,有极大概率可以治愈,当然了,这是二十一世纪的医学水平。这时代,会外科手术的大夫极少,甚至医书上都涉及不多。因此,想要请钱元瓘动用国家的力量来寻找外科圣手。 钱元瓘听明白了,命何立善用心办此事。“孤忙完了,会去叠琼院看你阿妈。” 何立善将钱弘佐送出后殿,钱弘佐悄悄给他怀里塞了个二两重的金元宝。何立善立马脸变得煞白,低声急道:“公子,使不得,使不得。别人瞧见了,老奴此命休矣。” “拿着,此事不容易,你为我办差,少不得要自己贴钱。这点钱,就当是你的办差钱。” “如何使得,如何使得。”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是手却很诚实,见四下无人,悄悄地将元宝塞好在袖子里。 “奴家一定派人用心查访名医。” 离开了宣仁殿,到了内大街上。钱弘佐也不回叠琼院,沿着内大街一路往东走,便是东华门,东华门外住着不少同窗,他们都是同宗兄弟,家里一般多多少少都有产业,远到蜀国,北至契丹,都有铺面,让他们也帮忙打听打听。 随侍的小太监有些担心,问道:“公子,我们未得恩准出宫,恐怕不太方便。” “放心,我已禀告过父亲,说我去走访同窗好友。” 两人到了东华门,钱弘佐出具了何立善开的条子,果然得以放行,并照例派内牙兵数人护卫。 钱弘佐去了钱仁倁、钱广礴等人府上,拜托他们让自家的商队和掌柜们打听一下各地的外科圣手,看有没有能做外科手术的大夫。如果有,不惜代价请到杭州来为自己母亲诊治。 毕竟这个疾病还是要切除才能争取最长的生存期。如果光靠吃中药,钱弘佐不信能够治愈。 拜访完两名好友,钱弘佐又跑到兵部衙门去找张济广。张济广正在整理苏州近年军备的卷宗,听钱弘佐说因为自己母亲生病了所以不想去苏湖了。 “这个机会可是很少的,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父母在,不远游。如今我母亲生病了,我更想留下来多陪陪她。” 张济广不想告诉钱弘佐这次其实是特意想带他去的,很是惋惜,“你再考虑考虑,大夫我也会帮你寻找,夫人的病情说不定也会有转机。” 回到叠琼院,马不停蹄又去看望许氏。 许氏其实很好,吃得下,也无痛楚,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病人,听闻钱弘佐想放弃去苏湖,急忙反对道:“阿妈好着呢,不能耽误了你。” 钱弘佐不许。 转眼几天一晃而过,出发的日子到了。张济广一个人先行一步,宽限了三天时间给钱弘佐。如果三天后,他还是不愿意去,那便算了,其余几位同窗就真的要走了。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这期间真叫钱弘佐坐立不安,他时常去打听有没有外科圣手的消息,没消息便沮丧不已。又十分想去苏湖,毕竟这是他接触军政的难得机会,错过恐怕要等到自己成年。又十分担心自己母亲的病情,因为对石瘿——也就是甲状腺癌也不了解,轻易不敢离开许氏左右。 因此,钱弘佐真是十分煎熬。 出发的日子到了,候潮门内的河边,三位同窗翘首以盼,等着钱弘佐的到来。 虽然他已经说过他不来了,但大家还是希望他去。三人在那里伸着脖子望着内城方向,船夫已经催了好几次。 最终,船夫表示再不走就要赶不上大运河边的兵船了——他们坐小船到大运河边,再换乘说好的兵船一起去苏州。三人终于依依不舍地上船。 青砖铺就的街面上传来“嗒嗒嗒”的马蹄声,骑马的骑士冲到河边,将马勒住,把一个半大小子扶下了马,正是钱弘佐。 第17章 船上遇袭 钱弘佐下马,急奔到码头上,四处张望,哪里还有官船的影子。 船家等不及了,终究还是走了。 原来,钱弘佐已打定主意不去苏湖,结果今早,何立善亲自来报,找到了外科圣手的消息。 “奴家细细思索,外科大夫一向军中较多,大战之后,割肉缝针倒也寻常,不过要寻能治石瘿者,还得有大本事才行。” 钱弘佐“嗯嗯”应声,急忙等他下文。 没想到何立善还在絮絮叨叨:“老奴命人将兵部旧档借来查阅,不想还真发现了个外科大能。” 钱弘佐喜道:“在哪里?” 何立善答道:“老奴发现,在二十多年前,苏州大战时,曾有一指挥使作战勇猛,率军破阵,立下大功,但也身披重创,被人开膛破肚,肠子都出来了。大王征召当地名医救治,苏州城北有一专治刀枪棒伤的郎中应召,将伤者肠子清洗干净,还纳于腹中,又将伤口缝合,三月后康复如初。” 钱弘佐喜不自胜,喃喃道:“古代中医竟有会手术之人,太好了太好了。”突然又想到一事,急道:“如今二十年已过去,当时的郎中不知是否还健在?” 何立善一拍脑袋:“老奴愚钝,一时激动,竟忘了查问此事。不过当时档案中未曾记录,年岁已久,恐怕已无人记得,只知郎中姓唐,住在苏州城北东市。” 钱弘佐大叫一声:“啊呀,今日我同窗正要搭船去苏州,事不宜迟,我也同去。” 钱弘佐拉着何立善,命他派人给自己抬腰与,往东华门急急赶去。到了门口,找了守门的武将借了一员骑兵,载着他往候潮门赶去。 可惜终究是误了船期。 正在彷徨间,码头上有十来名将士站着,其中出来一人,看服色应该是个指挥使,主动过来向钱弘佐问好。 “这位公子可是要搭船?” 原来上来搭话的将校叫程仲谅,被兵部派往苏州常熟县任厢军指挥使。他见钱弘佐服色华贵,身旁还有骑兵护卫,明显非寻常人物。 钱弘佐也不打算隐瞒身份,坦诚相告,并表示自己要赶去苏州。 程仲谅十分高兴,既然顺路,便热情地邀请捎上他,毕竟不是谁都能遇上王子的。将钱弘佐请进船舱。小小的船舱竟然还摆了个桌案,两人客套了一番,程仲谅请钱弘佐上座。 士兵们都席地而坐,有几个坐在船头、船尾,几个坐在船舱里,程仲谅也没位子,只好坐在船舱门口。 钱弘佐觉着程仲谅是个直爽之人,便与他攀谈起来。 船一路往北行去,运河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早春尚未开始耕种,但田野里已窜出尖尖的绿芽,远处的山岭上,有的树木并未枯黄,一片片绿色夹杂着一片片金黄色,再点缀着村落袅袅的炊烟,好一派早春田园风光。 杭州到湖州水路约有一百五十里,到湖州城下,刚好中午,“承重梁”很殷勤地派人下船去买午饭。 不等吃完午饭,又开始行船。程仲谅听说钱弘佐急着去苏州,便命船夫从湖州城下开始,不再走运河,而是沿着城边的山塘河一路往太湖而去,只因走太湖要近上一些。 因为要赶在天黑前到苏州城外驿站歇息,船夫们划得很卖力。及至太湖,视野顿时开阔,湖上风很大,船夫们将帆都升了起来,船速陡然加快。 茫茫太湖,极目远眺,地平线的尽头隐隐可见陆地,湖边的群山倒映在水中,蓝天与青山、湖水共一色,如同一幅水墨画一般。 钱弘佐自顾自说道:“我想起了先唐刘禹锡的《望洞庭》,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倒还真是巧合,眼前湖中那两座大山,便是洞庭东、西山,名字也对得上。”程仲谅笑着附和,程仲谅虽是武将,但从唐代至五代的武将多爱附庸风雅,一般能粗通文字。 船只在太湖中疾行,浪打在船身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船只在浪涛的冲击下颠簸不已,好在大家伙都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倒也无人晕船。 大家心中愉快,高兴地谈笑,程仲谅虽然是武人,但也很健谈,讲一些行伍中事,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太阳逐渐西斜,船舱内渐渐安静了下来,行了一天的路,大家都有点困倦了。 这时船头的一个士兵走进来,在程仲谅耳边说了些什么。程仲谅霍然起身,走到船头一望,骂了一句,喝道:“备战!” 将士们纷纷出舱,将船舷边的木板翻起,竟然成了一堵墙。 陪同钱弘佐的骑兵出来匆忙,只有一把朴刀,将其握在手中,对钱弘佐道:“六郎站我身后。” 钱弘佐忙去问“承重梁”,程仲谅轻描淡写道:“不过是几个小毛贼而已,公子不必忧心。” 钱弘佐透过木墙缝往湖面看去,湖面上多了十几条小快船,正蜂拥朝着自己的船驶来。 士兵们竖好了木墙,又纷纷列队,拿好兵器。 程仲谅又命船夫抓紧划船,奈何这艘船原是运兵运辎重的,并非快船,即便张着帆,竟也跑不过那些毛贼的小船。 小船上的人嘿呦嘿呦地喊着号子划着船,渐渐地围拢上来。 一名亲兵扯着嗓子喊道:“来者何人?胆敢包围官船。” 一艘小船上有个汉子回道:“打渔的,想跟官爷做点买卖。” 亲兵暗骂了一句,大声回道:“不必了。” 小船们当然不会就此放弃,继续嘿嘿地喊着号子逼近。 士兵们不停地叫底舱的船夫快点划,船夫们已经开始喘粗气了,眼见不可能一直保持这个频率。 钱弘佐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士兵们面露焦急之色,有个士兵回道:“是船上人。” 见士兵们都忙着备战,盯着船舷和湖面,钱弘佐也没好意思再问。 果然不过一会,船速渐渐开始降低,外面的小船渐渐围拢上来。 程仲谅手持弓箭,大喊道:“好胆,竟敢包围兵船,看本将军的弓箭是不是吃素的?” 一艘小船上有个戴斗笠的汉子答道:“将军且慢,草民不过想跟将军做笔买卖。” 程仲谅骂道:“就你那腤臜样,能有什么好卖的?老子是从西府来的,什么没见过。” 小船们围着大船,保持着一箭之地,跟着前行。 斗笠汉子跟程仲谅来来回回地叫骂,剑拔弩张,双方倒谁也没敢动手。 见局面僵持,斗笠汉子挥挥手,其余小船纷纷提速,包抄上来,小船上人也纷纷抄了兵器站了起来,作势要攻过来。 程仲谅瞅准最近的小船,大喝道:“胆敢前进一步者杀无赦。”同时开弓,朝着其中一艘小船的船头就是一箭,他瞄得很准,想给他们一个警告。 他算准了大概射到船头的木沿上,不料风向微微变化,一箭精准地射中了一个“船上人”。 那人应声而倒,“船上人”纷纷大叫,斗笠汉子见之,立马大骂道:“草民不过想卖些太湖特产给官老爷,没想到官老爷竟然射死我们渔民。今日便要讨个说法。” “船上人”纷纷怒骂着划船逼近大船,少数渔民竟然还有弓箭,纷纷张弓搭箭欲射。 士兵把钱弘佐推到船舱,有人在外面大喊:“举盾,弓弩准备”,气氛紧张至急。 一名亲兵在船舷旁的木墙边大喊道:“胆敢攻击兵船,就是造反。” 第18章 赔钱消灾 程仲谅回头看了一眼船舱,心知今日绝不能出差错,万一六郎出了事,那真是抄家灭族都有可能。 “尔等可想好了,一旦动起了手就是造反。他日水师进剿,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 斗笠汉子嚷道:“民不与官斗,赔我们死者烧埋钱,这事就这么算了。” 一名士兵气不过,大骂道:“不过轻轻中了一箭,哪能一下就死了。” “船上人”将中箭死者的船划了过来,程仲谅一望,见那人歪着头躺着,腹部一片血污,心知不会真这么巧? 程仲谅心想今日先吃了这个亏,他日去水师都指挥使司衙门告状,把场子给找回来。便嚷道:“是本将一时疏忽,便赔你们两贯烧埋钱。” “船上人”纷纷大骂,人命关天,两贯钱就给打发了?又张弓搭箭准备射击。 “二千贯!”斗笠汉子狮子大开口,这时的一贯按购买力约合一千元,二千贯可以让杭州一户百姓人家用三四十年。 双方叫骂声不断,一个坐地起价,一个就地还钱,最终达成一致,赔偿一百五十贯。 幸好程仲谅随船带了不少盘缠——因为要去常熟当军官,带些钱财好置办宅院家什,又找几个士卒一人凑了一些。 合起来足足装了一箩筐,也不数了,也没法数,因为只有程仲谅的钱是成串的,其余人的都是零散的,加上还有一些金银元宝,根本不容易一下子算清楚。 士兵们把箩筐从船上吊下去,斗笠汉子收到后,也不愿意去数,踢了一脚箩筐,看了一眼,觉得大差不差。点点头,笑道:“如此此事便了了。” 程仲谅哼了一声,命船夫加快速度划船,离开这里。不料斗笠汉子又叫道:“还有笔买卖将军不做了吗?” 程仲谅暴怒,骂道:“你们那些臭鱼烂虾留着自己吃!” 斗笠汉子哈哈大笑:“将军好生无趣,既然如此,这一筐太湖鱼虾便算作见面礼,送给将军了。”不由分说竟自派人送来一筐鱼虾。 四名士兵们费尽力气终于将一筐鱼虾给拉了上来。 斗笠汉子摆了摆手,有手下敲了三声锣。小船们闻声纷纷划走,转眼之间竟是走了个干干净净。 茫茫的太湖之上,只有传来渐渐飘远的悠悠歌声。 “湖水哟青青,青青哟的美,照兹那船上俊后生。荷叶啊荡荡,荡荡啊的美,小娘鱼手里采莲忙……” 刚刚那个还“中箭而死”的渔民一个骨碌坐了起来,笑道:“叔公,我演得如何。” …… 钱弘佐也大了胆子,从船舱里钻出来,湖面上小船已渐行渐远。 程仲谅气得满脸通红,鼻子里不停呼气。 护卫钱弘佐的骑兵调笑道:“这帮人也还算懂礼数,也不是一无所获嘛。” 程仲谅瞪了一眼他,没有接话,边上亲兵小声嘀咕道:“一百五十贯能买这整整一船的鱼啧。” 钱弘佐拱手道:“程将军息怒,今日若不是我在船上,将军放手一搏,必不会受此大辱。” “承重梁”果然能承受一般人不能忍之重,长呼了几口气,脸色渐渐缓和。 程仲谅摇了摇头,“是某家大意了,万没想到贼子如此大胆。” 程仲谅一五一十地将“船上人”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原来“船上人”只是泛称,在水上讨生活的通通都可以这么叫。他们有的是渔民,有的是失地的农夫,更有甚者,是二三十年前吴越与南吴大战的逃兵。 最讨人嫌的便是后者,他们当年都是青壮,有武器有胆量,逃到太湖里,官府便抓不到了。只因太湖有三四万顷,连通的河流不知道有几百条。一旦进了太湖,便是有十万大军,也是抓不到人的。 “船上人”以船为家,居无定所,本就难以控制。再加上太湖乃吴越、南吴共有,吴越水师出动围剿,他们就分散开来,钻进小河浜或岸边的芦苇荡,甚至跑到南吴那一边。 是以“船上人”历朝历代一直存在,倒是如今最为猖獗。他们行为不一,有的打渔摸虾,有的行船经商,有的坑蒙拐骗,有的聚集起来抢劫绑票,见到官船则泼皮耍赖。是以这个群体很复杂,亦民亦贼,一直没有很好的管理方法。 钱弘佐有些疑惑,问道:“我们船大,他们船小,光是撞就能撞翻了,为何不把他们统统打杀了?” 程仲谅正色道:“水战固然船大有利,但他们人多势众,光是撞自然撞翻几艘。但这些‘船上人’世代在水里过活,潜水跟玩一样。他们打不过便会派水鬼钻到水底下凿船。我们原都是步军,水性没有他们好,防不住。” 钱弘佐起身拜谢:“今日若不是程将军忍辱负重,我等便要下湖喂王八了。” 钱弘佐将随身带的十几两银子都拿了出来,护卫手碰了碰他,这一举动被程仲谅看在眼里,护卫解释道:“这些盘缠是六郎来苏州要为他母亲延请名医的。” “将军为了我们破财,我怎能置身事外?”钱弘佐并不介意。 程仲谅很激动,给钱弘佐跪下了。拱手道:“大恩不言谢,今日之恩,他日若有差遣,尽管吩咐。” 说话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士卒来报,之前为了躲避追逐,航向有点偏移,今晚恐怕就只能在西洞庭山过夜了。 钱弘佐往窗外望去,船舷两边都是山,说是山,落在水里便是一座岛。东西洞庭都是太湖里的大岛,想来船舷西面正对着的便是西洞庭,东面对岸则是东洞庭。 钱弘佐奇道:“东洞庭就在西洞庭对岸,为何说今晚只能在西洞庭歇脚?” 那士卒回道:“公子有所不知,东洞庭岛的西面全是山,人很少,只有一些渔民住着。” 钱弘佐点点头,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近,显然快靠岸了。山岭与夜色融为一体,仿佛一张剪影,又像一副水墨画。 离岛不远时,有吴越水师的快船靠上来询问,程仲谅将来路遇险的事情粗略一说,来人眉毛跳了跳,心说幸亏没出事,要不然整个太湖水师恐怕都要遭殃。 等到登了岸,水师士兵连忙快马去太湖水师都指挥使衙门报信。 西洞庭山岛的东面有着不少民居,登岸行五里路有集镇,据说只有一家客栈,但总算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一行人下了船,又马不停蹄的赶路。 等到了客栈,不料太湖水师都指挥使马继业派了个幕僚前来,也刚刚赶到。原来是想请钱弘佐去都指挥使衙门住宿,钱弘佐连忙拒绝,因为实在太累了,不想再赶路了。 幕僚留了五十两银子做为慰问,并派人送来酒菜作为宵夜。 第19章 找到“神医” 太湖水师都指挥使衙门的后院,马继业正在对着两名文士打扮的幕僚大发雷霆。 “册那娘,是谁干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官船也敢敲诈勒索了?” 其中一人躬身道:“都使先不忙动气,可先派人问问再说。” 马继业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他在茶几上重重一拍,震得茶杯盖弹了起来,叮了当啷地掉在地砖上,碎了。 幕僚眼观鼻,鼻观心,并未瞧上一眼。 马继业一人自顾自骂道:“幸亏没出什么大事,万一伤着了六郎,老子怕不是要被调去明州煮盐。” “都使,学生浅见,那个人那边,得立刻断了联络。”幕僚进言道。 马继业点了点头,又问幕僚:“张侍郎到苏州了没?”说的正是张济广。 “已到了三日,这几日都在城中。” 马继业道:“你派人盯紧了,该断的就断了,不要查到老子头上来。” 幕僚唯唯称是。 …… 钱弘佐睡到了巳时才起,一出门发现程仲谅等将士都在等他们。 钱弘佐学武人抱拳道:“抱歉抱歉,让诸位将士久等了。” 程仲谅讶异了一下,又笑道:“这里离苏州城胥门不过一个时辰水路,误不了事。”心中不免对钱弘佐颇有好感,皇亲贵胄,让人等他、伺候他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像钱弘佐这样体恤下人的贵人很少见。 于是又开始赶路,这时多了两辆牛车、一队士兵,一问是马继业派人来护送的。钱弘佐坐上牛车去码头,终于不用走路了。 离开了西洞庭山岛,很快船只驶入了胥江口,这便算是正式到了苏州的地界。胥江是当年伍子胥派人开挖的运河,距今已快一千年了,比起隋朝开挖的大运河历史要早得多,四人不由暗暗赞叹。不过胥江历经千年,已看不出人工开挖的痕迹,与寻常江南的河道并无太大区别。 船只不多时到了苏州胥门外,从地名便可以看出,此地与伍子胥颇有渊源。 胥门正对胥江,进了胥门就是苏州城富人云集的南城。从胥门出发可直通太湖,或走大运河,是水陆通达之处,堪称古代版的水陆枢纽。 胥门外到处都是商铺与货栈,南北货物云集,繁华程度比之杭州城也不遑多让。 下了船,有中吴节度使府的文士在城门楼迎接钱弘佐一行。 钱弘佐与程仲谅告别,又遣护卫回杭州,让他转告何立善给钱元瓘和母亲许氏报个平安。 进了胥门,那文士又请他们上小船。苏州城水网密布,倒确实是坐船更快。 钱弘佐面露难色,因为坐了两天的船了,即便是在江南土生土长,也是有点受不了。 “是下官唐突了。”那文士察觉到不对,又忙命人拉来一辆马车。 文士名叫卢永,是中吴节度使府的推官,实际并不任职,只是充当幕僚,平时也教授节度使府的子侄学业,因此被派来迎接钱弘佐一行最是合适。 苏州城与杭州有颇多相似之处,不过苏州城多河流,杭州城多见山。 马车七拐八拐,到了节度使的家宅门口。中吴节度使是钱元瓘的兄长钱元璙,钱元璙其子钱文奉大开中门迎接。 钱文奉虽已年过而立,但与钱弘佐平辈,因此两人相互作揖行礼。 钱文奉身材颀长,肤色微黑但容貌俊朗,双目炯炯有神,待人接物热情,第一次见面就赢得了钱弘佐的好感。 钱文奉对钱弘佐笑道:“六郎我们见过的。”见钱弘佐露出疑惑的表情,钱文奉又解释道:“那年我父亲带我去西府(即杭州)面见先王(钱镠),你那时还尚被奶娘抱着。” 钱弘佐顿时恍然大悟,也笑道:“那便算是见过了。” 钱文奉引着钱弘佐一路往内宅走,见他有些疑惑,解释道:“我等都是自家兄弟,也不用虚情假意了,径直入后宅,我在一房山为大家接风。昨日有几位本家兄弟也到了,都在呢。” 钱弘佐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在杭州时,父亲便要我问伯父好,之前听说伯父染病,不知道可已痊愈?” 钱文奉黯然道:“家父至今卧床不起,不能视事。这时还在睡着,不便引见。改日他醒了,再做计较。” 钱弘佐便作罢,便到一房山吃饭,毕竟是真饿了。 钱元璙的府邸极大,有个专门的名字叫金谷园,钱文奉一度叫来几座竹辇要抬着他走,只是钱弘佐想顺带游览一下这座大宅,婉拒了。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房山,原来是用了许多的太湖石堆起了一座一丈多高的假山,山上建一小楼,故名一房山。 钱弘俶还有族兄钱知询、堂弟钱仁倁都在一房山下迎候钱弘佐,见钱弘佐终于来了,兴高采烈地上来说话。 几人讲了会话,意犹未尽,还是钱文奉催促,几人才登上了一房山。 山下绿水淙淙,树木森然,即便早春花草树木刚刚抽芽,也有二三分美色。可见在春秋之间,这一房山会有多美了。 进了小楼,就在窗前置了桌案,室内点了暖炉,窗台开了打边的两扇用来通风,桌子上仆人们已经备好了酒菜。 钱文奉客气道:“家父身体不豫,不便宴饮,今日便以茶代酒,略备薄宴,以尽地主之谊。” 众人也纷纷表示应当如此,何况四人都只是半大小子,还不太善饮酒。 用完午膳,四人借故离开金谷园。 钱弘佐等四人要赶去城北寻访外科圣手,只是此人似乎只是存在于典籍之中,询问了金谷园中的管家及奴仆,均无人知晓。 大家都为钱弘佐操心着寻访名医的事,也等不及第二日了,立即去城北东市。 钱弘佐四人坐了船到了东市——虽然不太想坐船,但是钱文奉家的船夫告诉他们,苏州水路四通八达,但街道狭窄,还是坐船更快一些。 到了东市,将跟着的钱文奉家下人都散了出去,命他们去打探大夫的下落。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竟然一下子就打听到了,一位路边的老婆婆知道二十多年前当地有个姓唐的大夫,医术了得,可惜七八年前已经仙去。 钱弘佐闻言不禁腿脚一阵无力,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钱弘俶问道:“那大夫可有什么传人?” 老婆婆大着嗓门用吴语答道:“有咯,有个儿子,现在做了游医……” 老婆婆絮絮叨叨耐心地讲了一大堆琐事,倒是让人听明白了。 原来唐姓的大夫医术了得,在整个苏州都颇有名气,乃至常州、湖州都常有病患登门求医。可惜生了个儿子“冇青头(意为不肖)”,医术不精还吃喝玩乐。唐大夫在时还有人管,让他打打下手。老爷子一去世,立即放飞自我。年就将个家业败得七七八八,家传的医术也丢了大半。导致在医馆坐诊门可罗雀,最后连医馆也卖了,无奈为了过活,只好自己当游医去了,经常去乡下行医,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稀松平常。 因此,不但连金谷园的奴仆们不知晓,出了这东市恐怕就没几个人知晓小唐大夫了。 钱弘佐听了心里更凉了,心说原指望有个儿子可以继承衣钵,说不定能治阿妈的病,结果好了,医术都丢光了,这下都不知道到哪儿去找个神医了。 东市十分热闹,可惜钱弘佐并无心思游览。 第20章 暗访村寨 托街坊给那位郎中留了口信,钱弘佐两兄弟便回到了金谷园。 钱弘佐略一思考,便打定主意,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明日去刺史衙门找张济广,再做定夺。 刺史衙门在府前街,离胥门不远,四人到了刺史府,递上门刺,命人通禀。 不多时,张济广出来了,笑道:“久等了。” 四人连忙行礼。 进了刺史衙门,张济广便一脸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正愁人手不够,诸位公子就来了。” 接着便引四人到了一个不大的签押房,里面摆了四五张桌案,便挤得满满当当的,几个文吏在里面写写算算,有外人进来也没客套,只是起身拱拱手就继续干活了。 张济广介绍道:“自宝大年间起,至今的所有苏州诸军员额增减、兵甲制备、攻守器械的簿册都在这里,我来了这几日,都还没理完,你们来得正好。” 四人面露难色,毕竟他们此前并未接触过政务,敢情被骗到苏州来,就是来干文吏的活的。 苏州这一个州的兵卒员额约有二万人左右,是整个吴越国仅次于杭州的兵力集团。分为镇兵和厢兵,镇兵即藩镇的直属军队,有一万二千人左右,这部分战斗力较高。然后还有厢兵一万多人,分为二十八个指挥,分别驻扎在苏州州城附近、各县城以及边界地区的堡寨中,厢军名义上由兵部委派将领统领,但实际通常由节度使统辖镇兵和厢兵。 这些年的兵员增减、兵器甲胄等器械添置情况,都登记在册,但是地方厢兵分属各地指挥使统领,数据上难免统计不及时,这里的簿册也只能统计个大概,以便在巡边时有所参考。 张济广说完了大概的情况,便出去了,准备回签押房办公,钱弘佐忙追上去,寻找良医的事情想问问张济广的意见。 张济广听了钱弘佐的叙述,建议他不如再等等,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那位姓唐的游医回来,再作计较。 “石瘿这个疾病急不在于一时,但要找到神医,也是不易。我打算分派你们四人分别巡视一个县,你呢去常熟县,常熟乃吴中大县,南来北往的人多在常熟落脚,中原南下的名医士子有不少在常熟居住,你若是去常熟巡视,可不是公私两便?”张济广劝道。 钱弘佐不由得连连点头,苏州城找不着名医,不如去常熟巡视,顺便寻访有没有中原南下避难的名医大能。至于苏州这边,还得拜托钱文奉。 第二日,钱文奉便招来了七八个“名医”,可惜没有一个是能做外科切除的,果然这方面中医很是薄弱。这些人听闻要给“娘娘”切除石瘿,纷纷打了退堂鼓。又向他们打听有没有精通外科的大夫,只有一人听说过东市的唐大夫擅外科,其余人纷纷表示不知。 想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想让他们承认别人医术比自己高,估计是很难的。 这些人所说的治疗路数大体上和杭州的御医差不多,都是“行散气血、行痰顺气”等等。钱弘佐便只好把他们客客气气地送走了。 过了几日,簿册整理得也差不多了。 清查簿册后,虽然账目没有问题,但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文吏发现了有一点十分可疑的地方,就是厢军员额的花名册,不论历年如何除籍与增补,士兵的名字几乎都没有重复的。 这一点十分可疑,因为随着战乱的平息,吴越国丁口日益繁多,一个村庄往往都是同姓或者几个姓聚居,然后生下来的孩子不起名或者就叫大郎、二郎、三郎,这样难免会有一个重名的问题。但是厢军的花名册却极少见到重名的,往往有名有姓,甚少重名。 这种太过于正常的“正常”情况反而存在着异常,因为这不符合当地的文化水平。张济广可以肯定,厢军员额存在着空额问题。因此,急需分派诸人去巡视、核实员额。 钱弘佐等四人分别被派去巡视各县防务,钱弘佐去常熟,钱仁倁去昆山,族兄钱知询年龄最大,去最远的吴江,而钱弘俶年龄最小,去附郭的吴县(附郭就是县城在苏州城中,城外则是该县的乡镇),张济广巡视附郭的长洲县,以便坐镇苏州城。 钱弘佐在随行的文书中环视一圈,指着其中一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左文政。” “太好了,一听就是干文职的料。”钱弘佐笑嘻嘻地对他道,“你拿着我的符印,装成我去到常熟城中,照常办差。” 左文政大吃一惊,急道:“冒充上官,是发配大罪,更何况是冒充六郎您呢?” 钱弘佐不以为然:“朝廷未公布副使姓甚名谁,你先假装是副使,等我到来后,自然事了。” 左文政忙问:“六郎还不去么?” “非也非也,当然要去,不过我先要去常熟乡下转转,不深入民间,如何能看到真相呢?” 众人纷纷担心六郎的安全,钱弘佐只命亲兵一人跟着,其余都被他赶走,跟着左文政去常熟县城。 钱弘佐临了不忘给左文政以鼓励:“等回杭州后,我一定向父亲禀奏你的功劳。” 钱弘佐绕过常熟城,一路往长江畔而去,来到一个叫钱家镇的地方。 这里虽然叫钱家镇,却跟钱镠的钱家毫无关系,纯粹因地名而起。此地乃望虞河汇入长江的尽头,驻扎有水军与步军合计两千人,当然了, 是纸面上的员额。 钱弘佐暗访的首站就是这里,这里是望虞河与长江交汇点,望虞河流经常熟县,可通苏州城,直达太湖,具有十分重要的军事价值。 苏州地形平坦,钱弘佐很容易就找到了钱家镇的一座村子。 钱弘佐命亲兵打扮成家仆模样,自己则打扮成民家孩子,走进村子里。 第21章 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时代不像二十一世纪,哪怕同一幢楼可能都不认识。村里来了陌生人,村民们很警惕,有人盘问,钱弘佐便说是为母亲来寻找苏州东市的唐神医的。众人见是个孩子,说话也有鼻子有眼的,倒也放心了不少。 走到一户人家门口,见有一个半大小子在那儿劈柴。钱弘佐上前搭话:“小兄弟。” 哪知那位小兄弟干活十分认真,竟是没有听到。 钱弘佐又叫了一声,他这才抬起头发现有生人。 “你们有啥事体?” 钱弘佐假托是来寻找苏州东市的唐神医的,半大小子当然没听过什么唐神医,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便继续干他的活,毕竟他眼前有不少木柴等着劈。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钱弘佐又说行路渴了,想讨口水喝。 半大小子闻言也不吭声,走进屋拿了只粗瓷碗,又从门前的一个木桶里舀了一碗水。 “给。” 钱弘佐看着这碗哇凉哇凉的井水,真是不太想喝。宫里的御医不让喝生水,更不让喝生井水,说是太寒性,伤身。哪怕前一世,他也没有喝生水的习惯。 “有没有热水?”钱弘佐不好意思地道。 半大小子嘟囔道:“事体真个多。”便把水倒掉,又拿着碗进屋里去。 钱弘佐连忙跟进去,半大小子也不在意,毕竟大家都是孩子,想来没什么危险。 半大小子家房子很小,堂屋只摆着张破木桌和一只胡凳,便别无他物了。里间是厨房,有个土灶。半大小子打开了一个什么盖子,舀了一碗水。 捧在手里,这才发现水真是热的。 “这是灶膛水。” 钱弘佐喝了一口,发现有一股子烟灰气,水里甚至还有一些黑灰浮在上面。 “我们走了一路,还没吃午饭,不如就借你家桌椅吃一顿饭。” 半大小子也不介意道:“好,不过我们家可没你们吃的,你们带干粮了没?” “带了带了。” 钱弘佐是真饿了,忙坐下,拿出包裹准备掏干粮,发现只有一个凳子,钱弘佐心说可不能把主人家唯一一个凳子给坐了,便站着。 他从包裹里往外拿干粮,他们带了六张面饼和一只烧鸡,看得半大小子眼睛都直了。 半大小子咽了口口水。 钱弘佐忙问:“你吃了没?你家怎么没大人?” 半大小子道:“还没,我阿爸去打谷场了。” “哦,原来是去干农活去了。”钱弘佐回应。 半大小子随口答道:“不是,我爸是厢兵,打谷场上有将军老爷点兵。左邻右舍的男人都去了,只要愿意在点兵时到场充人数,就能得五十钱呢。”半大小子显然认为五十钱很多,满眼兴奋,“去一次就有五十钱拿,你说好不好?可惜我爸是厢兵,没的钱拿的。” 钱弘佐心说来对地方了,果然有冒名顶替的情况。 钱弘佐忙拿了一张饼给半大小子,又撕了一条鸡腿给他,忙叫他吃。 半大小子满眼放光,拿起来就吃。 边吃还边说:“赶紧吃,吃了我好干活,你们也好赶路。” 这时从门外呼啸着跑过几个大呼小叫的小孩子,有两个停了下来,怯生生地走进屋来:“阿哥,怎么你先在吃饭了,也不叫我们?” 原来是半大小子的弟弟和妹妹,这时钱弘佐才明白为什么半大小子要叫他们赶紧吃了。 钱弘佐连忙又撕了几块鸡肉分给他们。 半大小子千恩万谢,连连说:“我们有吃的,有吃的。”从里面盛了三碗出来,原来是三碗清汤寡水的稀粥——真的只有三碗,多了都没了。 钱弘佐心中叹了一声,心说这怎么吃得饱,又分了两张饼给半大小子的弟弟妹妹。 半大小子边吃边介绍道:“这是阿哥认识的朋友。”顿时他的弟弟妹妹看向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一脸的崇拜。 吃饱喝足,鸡骨架剩了下来,钱弘佐两兄弟不愿意吃,半大小子没直说,只是把骨架小心的放在个碗里,趁着收拾碗筷的当口收到里面去了。 弟弟妹妹吃完,高高兴兴地呼啸着跑着去玩了。 半大小子边劈柴边陪着钱弘佐聊天。 一聊起来,才发现二人颇有缘分,半大小子姓张,名叫老虎,没错,就叫张老虎,就是这么简单,农村人起名没什么文化,但求好记。 钱弘佐小名虎头,和张老虎在一张破木桌上一起吃了一顿饭,真是令人感叹缘分的奇妙。 张老虎很不健谈,很多时候往往问一句才能答一句。 “你阿妈呢?干活去了吗?” “改嫁了。” 钱弘佐:“……” 张老虎干活真是一把好手,不一会儿,劈好的柴已经堆得老高。 “你们家是养鱼还是种地的?”这里的农民不是养鱼就是种地,似乎没有别的营生。 “种地。” “军田每户都有五亩,怎么觉着你们吃不饱?” “没,没,吃得饱,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阿爸说要省着点吃。” “那不还是说明吃不饱。” 论耍嘴皮子,张老虎实在不是钱弘佐的对手。 “吃得饱,你阿妈怎么会改嫁?” 张老虎愤怒地盯着钱弘佐,眼里含着眼泪,快要哭出来,但他使劲地忍着,握着斧头的手有些发抖。 亲兵拉了拉钱弘佐的衣角,生怕张老虎突然暴起,将钱弘佐砍死。 钱弘佐从衣袖里掏了一个银瓜子出来,塞到张老虎手里。“抱歉,戳到你的伤心事了。” 张老虎吃惊地看着银瓜子,问道:“这是银子?” 钱弘佐点点头,不想他竟然连银子都没看过。 张老虎推来推去不肯要,钱弘佐说:“拿着,哪天万一没吃的了,买点粮食。要是能留下来,留着给你讨媳妇。” 张老虎这才收下,这时他发现银瓜子上印着个“钱”字,问道:“这啥字?” 钱弘佐回道:“这是个‘钱’字。” “哦……”张老虎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能当钱使。” 钱弘佐顺口道:“不是,那是因为我们家……”突然醒悟,连忙改口“因为我们国家的钱都印个钱字。” 其实这银瓜子是宫里逢年过节赏的,是内侍省统一制的,为了标记,印上国姓。 张老虎很是感激,接下来便又恢复了刚才的知无不言。 “你们家的粮食呢?厢兵有军田,逢年过节也会有一些钱发下来,怎么过得这么苦?” “军田当了,阿爸给郭节级当了佃户。” “军田不让买卖,怎么可以当?” “我不知道,阿爸只说当了,当了就不用还钱了。” “欠了郭节级多少钱?” “七十贯。”江南的田多是良田,七十贯要买五亩田一般是买不到的,除非是被逼的。 “怎么会欠节级钱?” “动不动就修河堤、修堡寨,农闲时节得修,农忙也得修,不修也可以,就得交‘当役钱’。” 钱弘佐顿时了然,军法规定,厢兵农时务农,闲时操练或服徭役,早年那会,还经常打仗,这里是前线,有人盯着也没那么多龌龊事。但如今承平已久,不打仗就没有赏钱,各级军官开始变着法子给自己捞钱,把自己的兵当劳力使,想法设法侵吞他们的军田。 钱弘佐一拳锤了 一下地,怒道:“丧尽天良!” 钱弘佐见了解的差不多了,开门见山道:“不瞒你说,我父亲是来常熟巡视的钦差,正要搜集这些贪官污吏的罪证,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个证人。” 张老虎还没说话呢,边上他妹妹倒是上蹿下跳,问道:“做证人有什么用?” 钱弘佐饶有兴趣地给她解释道:“惩处了那些贪官,朝廷就不用多征税,你们家可以少纳粮,你们就可以吃饱饭了。” 兄弟三人听不懂,但是他们只知道可以吃饱饭,都很高兴,张老虎连忙答应。 两个人聊得正高兴,不料一个男人回来了。 张老虎叫他阿爸,那定是张阿三了。 张阿三见了生人,很是警惕,“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钱弘佐又说了一遍来寻访神医的谎话。 张老虎的妹妹很高兴地叫道:“阿爸,这个大哥哥今天给我们吃了白面饼和鸡肉。” 白面饼加鸡肉,过年都不一定能吃到一次。 “我们这里没有听过什么神医,要找神医得去常熟城里找,哪有在村里找的?”张阿三有些冷冷道。 “这位唐神医四处游走行医,行踪不定,我也去了常熟城里打听,有人说他来了这里。”钱弘佐扯了个谎。 张阿三没有回应,自顾自的去忙活。 张老虎这时候忍不住,解释道:“阿爸,他其实是钦差家的公子,是来暗访那些贪官的罪证的,我已经都告诉他了。” 张阿三大惊失色,一巴掌打到张老虎脸上:“你个瘟孩子,乱说什么?” 张阿三连忙要赶钱弘佐走。 亲兵要动手,被钱弘佐按住。 “我一定会回来的。”钱弘佐对张阿三道。 第22章 清查空额 没过几日,钱弘佐便派亲兵就来到了钱家镇,传令命各指挥使召集士卒点兵。 钱弘佐自己又来到张老虎家中,此时军令还没层层下达到十将这一级,张老虎的父亲张阿三还不知道要点兵的事。 钱弘佐决心要诈一诈张阿三:“朝廷决定征召常熟厢军去平乱,那么多人是冒名顶替的,打起仗来肯定都跑了,打了败仗,不管死没死,肯定回不来了。” 张阿三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心中发慌,但仍然狡辩道:“节级说了,只点兵,几十年没打仗了,不可能让我们去打仗。” 钱弘佐笑道:“不信你看着,过会自会有人召集你们开拔。” 果然过了不久,就有十将上门来拉张阿三去应付点兵,而且这次还有钱发,在籍的发十钱,不在籍的、冒名顶替的,发五十钱。 张阿三自觉不妙,将钱都留给张老虎,嘱咐他照顾好弟弟妹妹和家里的田地。 等点完兵,又收到军令,点兵完即行开拔,至常熟城北门外集结。 张阿三这下慌了神,说不准真是去打仗。 到了常熟城外,钱弘佐命各文书,分领数百兵卒,对着花名册一个个问名,并要求自报家门。那些狡猾的将校临时召来的农民冒名顶替,往往只告诉顶替的姓名,其他住址、父亲、祖父姓甚名谁是一概不知。简单一招,就将吃了多少空额查了个清清楚楚。 钱家镇驻扎的这一个指挥,按册该有四百九十一人,实际盘点下来,空额竟高达二百零三人,吃空额吃到了四成! 从指挥使以下十余人都被拿下,解送苏州城。 这还仅仅是钱家镇一个指挥的问题,如果整个苏州严查的话,不知道要查出多少空额来。 经过调查,这帮人罪大恶极的原因还在后头。原先吴越国刚建国时,起家的八都兵分散至各地驻守,每个兵都有分配父死子继的军田,相对应的是父亲死了就得出一个儿子来当兵。 但是这帮子人通过公权私用,增发徭役,士卒们如果去做徭役,家里地就得抛荒。不去的话,就得付“代役钱”。就这一招,将厢军士卒们搞得纷纷破产,不得不贱卖军田。 军田丧失之后,士卒们失去了财力保障,于是再也负担不起一个士兵该有的装备——兵器、衣服、甲胄等等。 本该当兵的现在当不了兵了,那国家就只好出钱募兵。募兵的话,每年需要拨付粮饷,将校们又可以用吃空额的方式吞掉一小半粮饷,可谓一鱼两吃。所以,就是这帮子将校像蛀虫一样蛀空了整个厢军体系。 钱弘佐又召见张阿三,对他笑道:“你看,我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张阿三十分惶恐,钱弘佐安慰他:“你不要怕,我的官很大,我现在需要那些贪官的罪证,你愿意做证人不?” 钱弘佐命文吏很快清查了违规侵占的军田,将田产还给失地厢兵。 张老虎一家不知所措,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还不知道怎么办。 只有张老虎的妹妹缠着钱弘佐问:“大哥哥、大哥哥,还有没有面饼吃?” 钱弘佐点了点她灰灰的鼻子道:“你不是吃过午饭了,明天。”这时只吃两顿,晚饭是没有的。“不过如果你饿了的话,夜宵倒是可以来一点。” “什么是夜宵?” “就是消夜。” “那什么是消夜?” “有钱人家晚上睡不着,就吃点零嘴,消解晚上的寂寞。” “大哥哥是有钱人家吗?” “我姓钱,”钱弘佐想到自己为了给母亲找名医,已将母亲的体己钱花销了大半,自己攒的那点零碎更是一文不剩。“但不是有钱人。” “我看你挺有钱的,要不娶了我,我给你当媳妇,这样我就不会挨饿了。” 钱弘佐低头看了看才五岁的张家小妹,哭笑不得:“不如我们先去看看宵夜有什么吃的?” …… 张老虎一家跟着钱弘佐走了,留在当地怕被人报复。 张老虎的父亲没有正经名字,排行老三,就叫张阿三,军籍就这么登记的。张老虎的弟弟因为是马年出生,张阿三给他起名张骏马。张家小妹则没有名字,古代农村的女孩就是如此没有地位,都叫她张小妹。 一行人比来时多了不少人,又踏上船,继续巡视。 第23章 常熟兵乱 钱弘佐按图索骥,又接着去了几个堡寨,查处了一大堆吃空额的将校,将他们都送到苏州交给张济广治罪。由于抓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张济广在苏州也坐不住了,北上至常熟办公,专门处理常熟被查办的将校。 一群人在常熟西北面一个叫杨舍的堡寨里在大吃大喝。坐北朝南的是水军指挥使,两个步军指挥使则分别坐在他两边,其余便是几个军官陪坐。 此地在常熟城的西北面,更加前出,距离南吴国常州江阴县很近,驻扎有水军与步军合计两千人,当然了, 是纸面上的员额。 这里是苏州江防的第一道防线,能够为常熟县提供早期预警,并且由于地利,他们还兼带收取过路费,美其名曰“操舟钱”,是以油水比起内陆的指挥要丰厚太多了。 几个人在议论着最近常熟的整顿厢军行动,虽然还没动到他们头上,但迟早也是要面对的。他们自己吃了多少空额自己心里都是有数的,少不得要跟之前几个将校一样被押送苏州。 水军都头程远山喷着酒气对其余两个都头道:“沈兄弟、周兄弟放一百个心。”他拍着两人的肩膀醉醺醺地笑道,“我们都是节帅的人,钦差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左边被叫做沈兄弟的都头讪讪道:“这不是最近传言节帅不行了,我怕那张济广不管不顾,给我们来个先斩后奏,那不就完了嘛!” 姓周的都头也应和道:“是啊,早些年节帅身体好,中枢就不敢动苏州。如今节帅据说不行了,就开始打起苏州的主意了。” 陪坐的一个军官也点头道:“要我说,肯定是那张侍郎看节帅病重,没人管得了他了,要不然他必定不敢这么嚣张。” 众人纷纷点头,垂头丧气地叹了几下,又干了几杯。程远山突然一拍桌子道:“老子这就派人去求见少帅,务必陈说明白了。” 众人一顿马屁,纷纷叫好,“还是程使君有路子”。 原来程远山的姐姐是钱元璙的小妾,总算是跟少帅钱文奉有见过几面,看在他姐姐的面子上,应该不至于这点薄面也不给。 散席后,沈周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水寨,两人又攀谈起来:“程远山倒是有靠山,我们俩可是孤孀的儿子没了娘——无依无靠。我们俩可怎么办?” 周指挥叹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已经派人在常熟县盯着了,见情况不妙,我就只好卷铺盖跑路了。” 沈指挥狡黠地一笑:“我倒是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姓周的眼睛一亮,忙追问。 沈指挥往周围扫了一眼,低声道:“把事情搞大,把张济广给赶走。” 几天之后,常熟地界上纷纷传言朝廷要收回军田,这个时代没有报纸没有广播,想要辟谣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很快有上百名厢兵和几百名百姓聚集到常熟城下,要求“讨个说法”,尽管已经尽力解释,可是人们根本不信,人是越聚越多。 …… 常熟城北门外,是水北门大街,大街上商铺林立,鳞次栉比,一直延续出去两里多地,以往是极为繁华的所在,不过此时却冷冷清清,商铺们几乎都没有开门,厢兵们三三两两的坐在商铺门口的石阶上,一边聊什么一边注意着常熟城头的动静。 县衙里,常熟的几个军政主官倒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张使君,给个主意?”常熟县令刘占元焦急地问道,“再不给个答复怕是要酿出兵变。” 张济广哼了一下,胡子跟着抖动了一下,“安民告示已经贴出去了,本官已经申明不会收回厢兵军田,反而会夺回被将校侵占的军田还给厢兵士卒,他们还不散去,一定是背人有人撺掇。” 实际上安民告示已经贴了两天了,但是厢兵们派出了能说会道的代表,不仅要求钦差要当众承诺不收回军田,还要求违法的将校交由中午节度使府处置。 其实目前钱弘佐主持收回的军田,不仅仅是被一些不法的将校侵占的,也有不少是当地的豪绅与地主,这些人掌握了地方的话语权,钱弘佐动了他们的利益,自然要跳出来兴风作浪了。 至于说违法的将校交由中吴节度使府处置就更加荒唐了,中枢就是趁着钱元璙病重的当口要好好整治一下苏州的厢军,如果仍然交由中吴节度使处理,那不还是放虎归山?用张济广的话来说就是“朝廷法度何在?中枢威仪何在?” 是以,万万不能答应。 张济广一面派人去苏州城,请求调节镇兵弹压,一面飞报杭州。 张济广登上城头,向厢兵们喊话,表示绝不会收回在籍士卒的军田,反而会分田给失地的士卒。 有少数厢兵因为带的干粮吃完了,听了张济广所说便默默回去了,一时竟带动了数十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哪知到了晚上,一家丝绸铺突然着火,几个厢兵们开始还帮着救火,救着救着就有人趁机拿走成匹成匹上好的苏绸,进而演变成抢劫。 局势很快糜烂,当晚,半条街的店铺被抢被烧,四面八方的厢兵们听闻有零元购,也越聚越多,进而包围了常熟县城。 第24章 智退乱兵 张济广召集常熟文武主官议事,苏州的节镇兵算下来最快也要三四天才能到常熟,如何应对城外的乱兵,争取拖延时间成为了主要目标,只要拖到苏州节镇兵一到,乱兵自然也就不是对手了。 县令刘占元拱手道:“使君容禀,不如开了常熟县库,给厢兵们先发一笔‘安家钱’,让他们先散了。” 常熟都知兵马使张延鲁也频频点头赞成。 刘占元是当地父母官,觉得尽快息事宁人才是硬道理,毕竟厢兵们真的造反的话,第一个吃牢饭的如果是张延鲁的话,恐怕第二个就是他了。 张济广却并不急,他心里认定了厢兵们必定有人指使,不如趁热打铁,索性把事情闹大,将地方的军头们一网打尽,好好整顿一下厢兵。 钱弘佐作为副使也陪在一旁,听罢脸上露出微笑,拱手说道:“若是要平乱,学生没什么本事,但若是说要拖延时间,学生倒是有一策。” 张济广眼睛一亮,忙请他道来。 钱弘佐笑道:“钱节帅在本地颇有威望,不如我们找人假扮他的公子,假称钱少帅钧临,不说让厢兵们散了,安抚一下还是可以的。” 众人纷纷赞同,唯独张延鲁出言反对道:“不妥不妥,少帅在军中任职多年,万一被人认出,岂不是更糟。” 钱弘佐脑子一转,道:“那不如假扮钱节帅的孙子好了,他年纪还小,总不会有很多人见过?” 张济广细细一思索,点点头,又问道:“那谁来假扮呢?” 钱弘佐笑道:“除了学生还有谁呢?” 这下轮到张济广反对了:“不妥不妥,万一出了事,我怎么向大王交代呢?” 众人轮番上阵劝张济广,反正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好主意,不如就让钱弘佐试一试,安抚一下城外的厢兵,防止他们狗急跳墙,万一攻起城来,那可真就坐实了造反的罪名了,到时候常熟上上下下官员都没有好果子吃。 次日,钱弘佐打扮一新,登上北门城楼,对着城下一通喊话,大意是我是钱元璙的亲孙子,你们的事情我爷爷已经知道了,已经派大军前来,为大家撑腰,田是一定不会收回滴,至于其他的,还在跟中枢争取,但是呢,先请大家回家等消息,不要给人造反的口实,不然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们了。 城下有厢兵士卒嚷嚷:“你说你是节帅的孙子,为啥你不说苏州话,而讲官话?” 钱弘佐:“……” 心说坏事了,钱元璙镇守苏州三十年,一家子都住在苏州城里,没道理孙子不会讲苏州话。 钱弘佐突然心念电转,半真半假怒道:“大胆,我父亲从小就送我去杭州陪世子读书,哪来工夫学苏州土话。” 这时旁边常熟县令刘占元也帮腔道:“尔等放肆!公子他祖籍杭州,只会说杭州话,说官话是怕你们这群土包子听不懂皇家的口音。”(吴越国百姓把国王当皇帝看的) 城下的人群中,一个装扮成普通士卒的人正与边上的手下交头接耳,原来就是那晚姓沈的指挥使。 他横眉怒道:“城头那小子可真是少帅的儿子?” 他手下常年居于乡下,哪来机会见过钱家的小公子,“看气度,看言行,像。” “什么叫像!”沈指挥气道,“去,让人鼓噪起来,不放人就不走。” 刚刚得到缓和的局势,立马又变得紧张起来,厢兵们喊道:“请小公子作主哇”、“饿死在常熟城下也不走”。 这时,只见钱弘佐突然爬上女墙,引起城上城下的人纷纷惊呼,谁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干,竟然没有人及时拉住他。 望了一眼脚下的城墙,钱弘佐有点腿脚发软,常熟城虽小,城墙也有三丈高,算下来,得有十米高。 钱弘佐心中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大声道:“众兄弟们,我知道你们日子过得苦,今日,我代表钱家,向诸位兄弟们承诺,一定让各位过上好日子,均田减租。在此,割发悬门,他日若没有说到做到,你们便取下来,斩了我的头发!”古代崇尚身体发肤不可毁伤,对于贵族来说,割发起誓很有可信性。 说完,掏出一把短刃,一把便割下了好大一把头发。又命人取来绳索,将头发悬挂在城门上。 城楼下,有人高声道:“既然小公子都这么说了,皇家的人一诺千金,我们就走,回家!”此话一出,响应的人颇多。 钱弘佐欣喜地望过去,见程仲谅带着人站在厢兵人群里,朝他微微颔首。心说朋友多了果然路好走,有人帮腔效果还真不错。厢兵士卒们在程仲谅等人的鼓动下,已有渐渐散去的趋势。 沈指挥在城下看得清清楚楚,手下低声问他怎么办。沈指挥冷哼一声,心中暗道:“我知道你是谁,我已经答应了人,如果毫无作为,怎么能指望他能提拔我。”于是下令道射死他!快射死他!” 手下惊道:“这可是少帅的公子??” 沈指挥不顾一切,抢过一把弩,对着城头的钱弘佐就是一箭。 “嗖”地一下,钱弘佐应声而倒,站在他身后的几人赶忙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托住。 万幸,箭竟然没射中,钱弘佐看到一道寒光飞来,不自觉地向后躲避,仰头就倒,堪堪躲过了那一箭。 城头城下的人纷纷惊呼起来,钱弘佐上上下下被人摸索了一通,发现没有射中,纷纷暗道万幸。 张济广怒道:“哪来的奸人,竟敢刺杀公子。”说罢突然想出个主意,让众人大喊:“有奸贼刺杀公子,要嫁祸给厢军,不相干的人速速离去,不要妨碍官兵抓贼,抓到刺客满门抄斩!” 厢兵们一看节度使的亲孙子竟然被贼人射死了,这天降巨锅要是扣自己头上,还不得夷灭三族?厢兵士卒一家都在常熟,更何况吴人胆小,见出了如此大事,纷纷逃散回家。鱼米之乡的苏州百姓多温顺怕事,此事若是换成北方的士卒,见出了人命可能会反而选择拼命。 沈指挥见状也以为射杀了钱弘佐,连忙带着亲信偷偷溜走,直奔南吴而去。 第25章 水落石出 几天之后,事情渐渐查出了眉目,姓沈的指挥名叫沈全武,家里无权无势,但极善钻营,不过七八年时间,便从一名普通厢兵,成为了领兵数百的指挥使。 常熟县抓住他的一名没来得及逃走的亲兵,经招供,沈全武似乎受到了什么指使,但具体是吴越国内还是外国的、是谁就不清楚了。 “此次险些酿出兵变,一定要往下查,狠狠地查,凡是涉事的军将,统统都要治罪。” 常熟军政大小官员唯唯诺诺,点头称是。心中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兵变没有闹大,何况守御常熟城有功,至少不会被追究失职之罪。忧的是畏罪潜逃的沈全武以往给县里可是都有孝敬,万一牵扯出来,那也是一件麻烦事。 不过几日,已经抓了十几名大小军将,指挥使也抓了四名。一时间,常熟大小军政官员噤若寒蝉。 苏州的节镇兵终于姗姗来迟,领兵的当然不会是节度使钱元璙,但竟然也不是少帅钱文奉,而是钱元璙的副将王延孝。 王延孝到了常熟,发现乱兵已退,无仗可打,错失了一桩大功,有些悻悻然。 在了解了常熟的情况后,他求见张济广,请求轻判那些涉案的军将。 “使君明鉴,末将说句不敬的话,节帅时日无多了,升天就在这几日了,少帅走不开,这才派我来常熟。如若此时常熟军将调动频繁,恐对少帅接任不利。” 钱弘佐也在一旁,赞同道:“学生以为,确实当有此一虑。可惜,错失了此次机会,下次想要整顿常熟厢军,就要大费周章了。” 王延孝说得很委婉,说是“调动频繁”,实则是官场大地震,很多人都要被撸下去,届时一旦钱元璙去世,军心不稳,恐生变化。 张济广略一思索,叹了口气,便同意了。 钱弘佐、钱弘俶一同送王延孝出来,王延孝拱手称谢:“六郎、九郎,不必远送,末将常熟事已了,不日就要返回苏州。” 钱弘俶:“当是如此,将军回苏,代我们向伯父问好。” 王延孝也是个办事利落的人,第二天便拔营回苏州,毕竟钱元璙去世在即,力保苏州稳定,才是要紧。 那晚和沈全武一起喝酒的姓周的指挥使稀里糊涂地成为了替罪羊,作为主谋被砍了脑袋。水军指挥使程远山因为背景深厚,被送往苏州由钱元璙治罪。常熟都知兵马使以“御下不严”被降职留用,常熟县令则交吏部议罪。 这件事情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没几天,钱元璙果然病逝了,苏州派人前来报丧,作为钱元璙的侄子,钱弘佐等人于情于理都得去吊唁,张济广作为中枢的官员既然到了苏州的地头,少不得也得去吊孝。 钱弘佐见张济广愁眉不展,便开口问道:“先生可是担忧巡边之事?” 张济广见左右也无其他人,坦言道:“我们这一去,恐怕再想动苏州的兵,要等上一等了,国事不等人呐!” 钱弘佐安慰道:“如今四境尚且安稳,未到火上眉梢的时候,先生不必心急。” 张济广哂道:“等火上眉梢就来不及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更何况兵备。” 两人便坐下来攀谈起来,不知不觉竟已聊了一两个时辰。 钱弘佐见张济广意犹未尽,正色道:“先生,眼下有一顶顶重要之事,必须要办。” 见张济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钱弘佐笑道:“当食也。” 张济广一愣,忙看向窗外,见天已快擦黑,竟然光顾着讲话,连午饭也错过了,忙叫人传来饭食,师生二人就囫囵吞枣吃了一番,权作果腹。 张济广吃完最后一粒米,又盛了一碗汤,将汤末也刮了干净,然后放下碗筷静静地等钱弘佐吃完。张济广尊崇“食不语,寝不言”,吃饭的时候几乎不说一个字。 等钱弘佐放下碗筷,张济广这才道:“公子明早就要去苏州了,我忝为公子老师,有些事,我不吐不快。” 钱弘佐知道是要挨批了,哪有拒绝的道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以后冒险的事情,万万不可再做了,那日在城头,若是弩箭再低上两寸,公子恐有不可说之难啊。” 钱弘佐起身拜道:“老师教训得是,学生记下了。” 这时天已漆黑,奴仆来点燃了油灯,师生二人便秉烛夜谈。 “你那日在城头立下豪言壮语,说要均田减租,不知你胸中有没有一二韬略?” 钱弘佐讪讪道:“韬略算不上,唯有一些小想法,请老师斧正。” 钱弘佐便将这几日来的调查与想法和盘托出。仅按常熟的厢兵来看,按国初的旧制,每名厢兵有军田五亩或鱼塘两亩三分,以稻米折算,每年可产两千斤的稻谷,按道理是足够养活一家五六口人的。 奈何到了如今,由于受地方官与军官的双重盘剥——地方官征发徭役,如果去服徭役,农活就干不了。如果不去服徭役,则要交“当役钱”,军官放高利贷,许多厢兵没有办法只好借钱。最终钱还不上,则只好献田给军官或地主,导致许多厢兵实际上成为了佃农。 于是他们既要承担原本的兵役的职责,还要承担徭役,又欠地主或军官的钱,还得交田租,四重大山折磨之下,已是苦不堪言。若不是常熟这鱼米之乡,但凡是换个稍微差一些的地方,他们就要造反了。这就是为什么常熟厢兵们,一被鼓动,就群起讨饷了——不发饷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钱弘佐的想法有四步,一是清查违规侵占的军田,将田产还给失地厢兵。二是裁撤一部分老弱病残,整个常熟只保留五个指挥,即大约两千多人的编制,称为卫兵,专职兵事,不服徭役,闲时练兵,忙时务农。其余厢兵化兵为民,按民籍纳粮。三是徭役以工代粮,不再征用厢兵,转而招百姓服徭役,按工钱折抵来年的该纳粮数。 张济广听了,赞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 钱弘佐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些想法,大多来自于记忆中后世王朝的作法,自己这不过是胡乱挪用而已。 张济广见他没有骄傲之色,心中又多了几分赞赏,又给他指点了几处细节。如清查侵占的军田,如被军官侵占,则没有话说,立刻收回,论罪议处。如已作价卖给了地主,则由官买出价收回,以免触动地主的利益,阻碍改革。 师生二人越说越兴奋,已经畅想到一旦在常熟试点成功,即可推向整个苏州,进而向整个吴越国推广,张济广兴奋地发现,一直没法推动的裁撤厢兵的提议,竟然在自己的学生这里找到了似乎可行的方法。 只是可惜…… 两人聊到了四更天,实在困极,抵足而眠。 第二天,就在钱弘佐等人将要启程坐船前往苏州,忽报朝廷的使者到了,有大王的旨意。 使者进门,打眼一瞧,笑道:“原来诸位公子也在这里。” 众人一看,竟是内侍省大太监何立善。 何立善上前来跟钱弘佐等人寒暄,常熟的诸官这时才知道他们几人的真实身份,呆在了那里,心中暗暗后怕,心说幸亏那天没出事,要不然大王的儿子死在了乱军手中,那可真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何立善寒暄了几句,便开始宣读旨意,竟是召回张济广,交由吏部议罪。 钱弘佐一听,忙要上前理论,张济广拦住了他,坦然道:“罪臣领旨。” 何立善手一挥:“请。”见钱弘佐等人欲言又止,劝慰道:“公子不必忧心,张使君不会有事的。” 何立善转头又望向常熟的几个军政官员,尖着嗓子道:“尔等治军无方,失察在先,处置失当在后,令公子遇险,等着领罪。” 几个官员连忙伏地磕头请罪,原以为没事了,没想到竟然又起波澜。 第26章 急召回杭 苏州城的南园,钱家的又一片园林,钱弘佐等人正与钱文奉讨论厢军整顿的事情。 根据钱弘佐的想法,整顿厢军有三大举措,一是清查侵田,二是编练卫军,三是以工代粮。钱文奉很认同,但不建议在苏州治下实施,理由是“节帅新丧,人心不稳”。 理由很充分,毕竟在钱元璙刚刚去世这会儿要大规模清查田亩,是要得罪很多人的,闹不好就激起叛乱。 钱弘佐看着面带春风的钱文奉,想到身处的华美园囿,心说,想要动人家的蛋糕果然不是一件讨好的事情。 见事不可为,也就放弃了想拉钱文奉一上奏的想法。 钱知询提议反正不能再巡边,不如在苏州诸县四处游览,一是为钱弘佐母亲寻找名医,二来也可以体察民情,四人都涉世不深,多了解一些,增长了见识,回去也好写一份漂亮的奏折。 四人纷纷同意,于是商议决定去苏州东面的小城昆山,昆山是苏州城东面的屏障,想要攻取苏州,一般都要先攻下昆山,以阻东面之敌。 于是四人收拾行李,踏上了去昆山县的船。昆山在苏州城的东面,从护城河往东没多远便是娄江,沿着娄江一路往东,不多时便到了昆山城下。 四人刚要进城,便听得江上有人疾呼,回头一看竟是一艘插着内牙军(即吴越国禁军)旗帜的快船。 原来竟是杭州派来的信使,传大王命,召四人回去。 钱弘佐惊道:“莫不是杭州出了什么变故?我阿妈可安好?” 信使忙道:“公子莫急,杭州无事,大王与诸位娘娘都平安得很。是闽国在打内战,有信使来了西府。” 钱弘佐这才松了口气,一行人转头又坐船往回走,一路疾行,过苏州城也不停留,直驱大运河,往杭州而去。 而此时的杭州城,世子钱弘僔也正忙着和他的幕僚商议。原来,闽国皇帝王曦正和他亲弟弟王延政大战,王延政不敌,派人请吴越国出兵。 钱弘僔请求幕僚们同意他随军出征闽国,他渴望立功,特别是开疆拓土的大功,他不想在一堆公文中默默蹉跎。 五代,是一个尚武的时代,一名储君,如果没有令人信服的军功,何以服众?更无法驯服自己那十几个兄弟。 詹事府詹事田慎首先就不同意,他是世子府僚属的最高官员,发言几乎具有决定性。田慎建言兵乃凶器,世子乃国本,不可轻易犯险。 钱弘僔道:“我非嫡子,诸兄长多已出镇地方,或将一军,或领一州,功劳在我之上。六哥九哥虽比我小,也已外出差遣,建功立业在即。我若无大功,百年之后,如何稳社稷?” 钱弘僔排行第五,之前的四个哥哥都是他老爹收的养子,最小也有二十多了,都已在外为官掌握权柄了。几个比他小的弟弟比如钱弘佐、钱弘俶也已初显峥嵘。将来谁能继承大位还真不好说。就说隔壁那个吴国,执掌朝政二十余年的徐温,哪怕亲儿子再多,最后权柄不还是被个养子给夺了去,如今已建立南唐,自称大唐皇帝。 前车之鉴摆在面前,钱弘僔侃侃而谈,众僚属默然。五代是个政局极度混乱的时代,只要胆子大,皇位到我家。臣杀君,子杀父,弟杀兄,只要能夺位,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田慎叹道:“就算世子立功心切,但臣以为,闽国之局,尚有不可知之事。” 田慎又摆事实,讲道理,闽国虽然内战,但双方还未爆发大决战,此时介入,为时过早。世子亲自带兵入闽,凶险万分。 最后,钱弘僔用一句话说服了田慎:“父王已急召六哥九哥回府,我若不去,六哥必去。” 次日,钱弘僔上书请求随军出征,他不仅没要兵权,还主动要求“为一吏足矣”。他还阐述了入闽作战的想法,虽然也只是纸上谈兵,但也颇有可圈可点之处。 钱元瓘不许。 几个已经外出为官的公子也纷纷上书请求出征,尤以大哥钱弘僎最为积极,他已在静海军(非交州那个静海军,吴越国自封的)任行军司马,正急于表现自己的能力。 钱元瓘同样不许。 钱弘佐等人赶回杭州,正赶上钱元瓘与丞相们在天策堂讨论方略的时候,钱弘佐、钱弘俶被拦下了,没让进。隐隐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明显意见不一。 一直等了一个半时辰,丞相们纷纷出来了,领头的是曹仲达,一脸的冰霜,见钱弘佐两兄弟在门外,稍微欠了欠身算作行礼,完毕就走,与在苏州见到时大不相同,可谓大失宰相的丰仪。 后面则是慢悠悠的皮光业和颤巍巍的沈崧,沈相公身体一直不好,寒暄了两句就走了。皮光业则笑眯眯地和两兄弟打招呼,还问了几句巡边的事情。 这时钱元瓘召见,皮光业便与两人告辞,走前还看了一眼钱弘佐,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 天策堂是一个长有几十步、宽十几步的大堂,虽然跟中原的大殿没得比,但由于进深很长,阳光照不到最里面,显得朝南而坐的钱元瓘隐藏在一片灰暗之中,有点看不清他的脸色。 两兄弟行大礼拜见后,便向钱元瓘陈述巡边的见闻,还呈上了四人整理的整顿厢军的想法。 钱元瓘随手翻了翻,便没有放下来,看得频频点头。 钱弘佐见时机差不多了,跟钱弘俶对视一眼,躬身道:“孩儿请命随军出征,恳求父亲允准。” 钱元瓘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继续翻着手中的奏折。 钱弘佐正待还要说些什么,有内侍上报崇文馆大学士水丘昭全求见。 钱元瓘闻言,忙站起身,等着水丘昭券进来。水丘昭券进来,草草的行了个礼,钱元瓘忙躬身回礼。钱弘佐两兄弟也朝水丘昭券行礼,并口称“老师”。 水丘昭券单刀直入:“臣听闻殿下要出兵闽国,特来劝阻。” 钱元瓘闻言又是沉默,心说刚还和丞相们吵了一通,又来了一个吵架的。忙挥手命两兄弟退下。 钱弘佐兄弟俩只好悻悻退下,出来时,就听到老年人特有大嗓门在里面回响。 回到叠琼院,母子分隔许久,真是好一番温馨场面。 第二日,钱弘佐又去南土门清泰坊拜会张济广,回了杭州,钱弘佐才知道张济广因为常熟兵变被降职了,给他带了点礼品。 张济广见了他很高兴,对于被降职,他倒是不在意,还告诫钱弘佐千万不要随军出征。 钱弘佐隐约记得吴越国历史上征闽是成功的,因此特别有信心,便又去拜会水丘昭券。 水丘昭券见了他,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你父亲真是被冲昏了头脑。” 钱弘佐尴尬道:“开疆拓土,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兵法有云,天时、地利、人和。此时出兵,青黄不接,不占天时。出兵建州,浙闽之间,重山深壑,水师不得行,千里馈粮,亦不占地利。” 钱弘佐狡辩道:“那至少我们吴越政通人和,至少占了人和嘛。” “哼,哪来的人和,王延政口口声声说愿意献土,不过是想让我们给他挡箭。而我们呢,当然不愿意做赔本的买卖。双方各怀鬼胎,哪来人和一说。” 钱弘佐沉默不语。 水丘昭券讥笑道:“可笑你父亲怀着开疆拓土的大梦,急着就要出兵。” 钱弘佐急道:“按先生这么说,岂不是输定了?” “那也倒未必,这几年闽国不修德政,朝局混乱,若有一良将,能抓准时机,或有建树。” 钱弘佐有点懵,没明白到底水丘昭券是支持出兵呢还是反对出兵。但接下来一句话,就让钱弘佐惊掉了下巴。 “你父亲非要出兵,我便举荐你和世子一块出征。” “我父亲同意了?” 水丘昭券点点头。 钱弘佐是又喜又惊,喜的是父亲竟然被水丘昭券说服了。惊的是水丘昭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反对出兵,一会又鼓励把自己和世子一起送上战场。 水丘昭券看出了他的疑虑,带着癫狂的口气道:“你父亲既然执意要赌,我就给这赌注加上他最中意的两个儿子。” 钱弘佐告辞出来,身后传来水丘昭券癫狂的大叫:“此战事关国运,只能胜不能败!不……能……败……” 第27章 杀进福建 钱弘佐不知道水丘先生是怎么说服钱元瓘同意世子和自己随军的,可能是确实赌上了国运还是觉得钱元瓘儿子太多,哪怕牺牲了一两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钱弘佐隐隐有些不安,这种未知的不安让他有些烦躁。 次日,他又出宫,去看看张老虎一家和唐大夫,几个人住一块,倒也有个照应。 张小妹见了钱弘佐很开心,拉着他手要往街上跑。 张老虎则拘谨多了,恭恭敬敬的行礼。可能是到了杭州城的缘故,这才感觉到了皇家的威严。唐大夫则不在家,上街去采买药品去了。 钱弘佐让张老虎给唐大夫带话,两日后,宫里会派人来接唐大夫让他做好准备。 钱弘佐上下端详了一遍张老虎,虽然平时营养不好,但骨架挺大,如果好好养着,估计体格不小,是从军的一块料。 “过几日我要随军出征,你跟我一块去。” 张老虎就答了一声好,这时张阿三闻言,躬身道:“草民愿代老虎出征,请公子恩准。” 张阿三其实就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厢军训练废弛,丝毫没有军人气息,钱弘佐打量了一下他道:“我此去,也不过是看看,督运下粮草什么的,老虎陪着我,也不会有危险。他上过战场,将来谋个正经军职,还是很轻松的。” 让老虎跟出去,纯粹就是镀金啊,张阿三也听出来了钱弘佐要栽培自家儿子,顿时喜上眉梢,一张嘴巴咧得老大。 “要不让草民也一起去,万一能立个功呢?” 钱弘佐想了想:“你家里还有骏马和小妹要照顾,他们还太小,等过几年。” 两日后,唐大夫跟着宫里的公公迈进了天策门(吴越国王寝宫的正门,正对天策堂)。 虽然对于唐大夫的医术,钱弘佐是持怀疑态度的,但难能可贵的在于他是有外科手术的经验的,这在中药盛行的时代是很稀有的。 “娘娘的石瘿,以草民粗浅的医术看来,目前确实是无性命之忧的,公子大可放心。”唐大夫在给许氏看完诊后,给钱弘佐回禀道。 “陪同”看诊的太医们也持相同的观点,尽管他们很看不起这个外来的游医。 钱弘佐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但又不放心地问道:“若是后面长大,你对外科切除可有把握?” 唐大夫伏地请罪道:“草民万死,家考据说师传自荆州张神医门下,精于外科,草民年少愚钝,未能得家学之一二。” “哪个张神医?”钱弘佐只听过神医华佗、药王孙思邈、李时珍之类。 唐大夫眼睛发亮,露出崇拜的神色道:“祖师爷姓张讳伯亮,是先唐一等一的外科圣手,曾给李武穆(即李光弼)治好过刀伤。” 钱弘佐直只撮牙花子——没听过这个什么张神医。看来人倒是弄来了,似乎这家伙并太擅长外科。不过没关系,没吃过猪肉好歹还见过猪跑。 “你以后跟着我。” 征闽的大军正在满城的征召军医,给唐大夫弄进去,到时候战场上刀枪棒伤多得很,可以提高一下他的外科水平,目前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只能一边慢慢培养,一边骑驴看马。 钱弘佐回进去拜见自己母亲,许氏有些眼泪汪汪的道:“我就说我没事,让你不要去费心请什么名医了。如今,还要连累我儿还要上战场,你本是天潢贵胄,何苦要揽着受这般苦头吃?”许氏私以为是有了巡边之行,使得钱元瓘看到了钱弘佐的才能,才命他上战场。殊不知是她宝贝儿子自己主动请缨的。 钱弘佐宽慰着笑道:“阿妈不必忧心,闽国内乱打得昏天黑地,闽王兵不满万,不堪一击,我大军是前去收拾河山的。何况父亲已明示,命我只能待在后军,怕是和闽兵连个照面都碰不上。” 许氏心下稍安,但还是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说些上战场的注意事项,总之万变不离其宗——小命要紧,遇事就跑,可笑连她自己也没上过战场,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 真可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出征的主将人选经过宰相们与钱元瓘的讨论也迅速出炉,由宁国节度使、 同平章事仰仁诠、内都监使薜万忠领兵四万出征。 钱元瓘为了此次出征,将内衙军调拨了两个指挥出来,作为后军,名义上为护卫中军,实际上则主要为了保护世子钱弘僔与钱弘佐的安全。在出征之前,严令知道此事的官吏,不得泄露消息。 又从镇东、中吴、宣德、武胜、彰武诸节度使处抽调精兵,等于将除了苏州、杭州以外的精兵都抽调一空,另外还调集浙南各州厢兵,合计四万余人,诸军从驻地各自出发,至处州集结。 杭州这一路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光,行军最是轻松,在候潮门与通江门外集合,之后就坐船一路南下,一直到婺州才下船,换竹筏。因为到了婺州,溪水太浅,兵船吃水太深,只好下船改坐竹筏。 钱弘佐看到很多士兵因为竹筏不够而只好步行,便问贴身武官吴达辉。 吴达辉是个刻板的军人,冷冷道:“婺州府准备的竹筏不够,剩下的人只能走路。”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钱弘僔皱了皱眉道:“事起仓促,地方官恐怕也来不及征调。” 接下来的路便叫两兄弟叫苦不迭了,有的地方水路根本不通,所有人都要靠走的。 钱弘佐两兄弟有优待,路况好的时候还可以坐在马上缓行,但仍然有大段的山路需要徒步。 就这样过了七八日,终于有传令兵模样的在队伍中大声通知已进入闽国境内,前锋已占领前方的堡寨。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相比起漫长的行军,士卒们似乎更希望赶紧打,打完好回家。 不久后队伍终于走出了茫茫群山,好不容易来到了一片平坦之处,有将官来通知就地扎营。不多时都指挥使派人来通传,请兄弟俩去大帐议事——自出兵以来,这倒是头一回。 到了大帐,都指挥使朱行忠向众将介绍兄弟二人,众人大吃一惊,纷纷行礼。钱弘僔少不得要讲一些场面话,大体是表示他只是来随军学习的,希望诸位前辈多多提点之类。 接着朱行忠又介绍了前方的战况,实际上吴越军进兵以来,几乎兵不血刃,前锋已进占蒲城。众将都面露喜色,纷纷嚷嚷不过瘾,连作战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吴越军是王延政请来的,建州兵并不抵抗,主动让出了蒲城。 朱行忠又部署了任务,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任务,该部将继续往南也就是往建州城开进。 吴越军进兵的时候,王延政和闽国国王王曦当然也没闲着。王延政与王曦是亲兄弟,王曦本名王延羲,他继闽国王位后,更名为王曦。 两兄弟的恩怨要从他们的爹讲起,他们的爹叫王审知,是闽国第一代国王,也就是闽太祖。开国之君,自然是无人敢造次的。可惜王审知一死,传位给长子王延翰后,闽国的朝局开始混乱。先是王延翰被弟弟王延钧杀了,王延钧又被儿子王继鹏所杀,最后王继鹏又被亲叔叔王延羲也就是王曦所杀。 父子相残、兄弟反目、不忠不孝,可谓在闽国诠释到了极致。王曦得位不正,当然也得防着他那帮兄弟们,尤其很有野心的王延政。不仅给他派去了监军,还给他南边的南镇军也安排了监军,以此提防王延政。 有一天议事,王延政与监军闹崩了,监军当众大喝:“你想造反吗?” 一般人遇到这个情况都会怂,但王延政不是一般人,他也大喝道:“反就反!” 监军一听,带着亲兵立马就跑,王延政派兵追击,一路把监军赶回了福州,这才罢休。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王延政就正式造反了。 于是,王曦派统军使潘师逵、吴行真率军四万讨伐王延政,官军很快兵临城下,潘师逵屯军建州城西,吴行真屯军城南,准备攻打建州城。 王延政坐困愁城,只好向吴越国请兵。使者是派了,吴越军什么时候来可说不准,官军主帅也不是傻子,派军猛攻建州城。 危机当前,王延政祖传的武略开始迸发。一日,在打退官军进攻后,王延政在城内招募死士一千人,趁夜偷偷潜出城外。 此时城西潘师逵部经过了一日的攻城后,人困马乏。建州军偷偷潜过溪水,绕到潘军背后,突然发起夜袭。 建州军一边向中军大帐发起猛攻,一边四处纵火,无巧不成书,当晚天气转冷,刚好刮西北风,大火借着风席卷全营,建州兵在城头又大声鼓噪,搞得潘军以为不知道被多少人围着了,一片大乱,几乎没有组织起像样的防御。 潘军大败,主将潘师逵被阵斩,全军溃散。 第二天,建州军趁势出城猛攻城南的吴行真部,吴行真是真的不行。吴行真部还有两万人,加上收拢收拢潘师逵部的败兵,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哪知吴行真竟然望风而逃,不战自溃,被追杀了十几里,死了一万多人。 建州之围遂解。 第28章 智取龙津 王延政大胜福州军,但他仍然愁眉苦脸的,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刚打跑了一个强敌,另一个强敌已经进了家门口了——吴越军已入建州境内。 理论上吴越军是来帮自己打福州军的,可是福州军已经被自己打败了,要不吴越军您请回? 王延政派人给正在赶路的仰仁诠送去好酒好菜犒军,并建议他退兵回家。 仰仁诠听了想砍人,一路上跋山涉水腿都快断了,叫我就这么回去了,这能忍? 仰仁诠命大军继续前进,进抵建州城下。 钱弘佐所在的后军,紧赶慢赶,终于抵达建州城外与中军汇合。仰仁诠吸取福州军败亡的教训,没有分兵,将主力都摆在建州城西北。并派人去劝降王延政,大抵是什么你曾许诺吴越出兵则献土归降、赶紧开城之类的废话。 王延政并不甘心就此奉上自己的好不容易维持的基业,心念电转,又生一计。 他派人去福州向自己哥哥王曦求情,理由很充分,兄弟俩打架那是自家的事,现在外人打来了,你这做哥哥的管不管? 王曦不愧是靠夺位上台的,也是位有勇有谋的主,他放下了对弟弟叛变的仇恨,以闽国王名义行文仰仁诠,将吴越国大骂了一通。又派自己最能打的从子、泉州刺史王继业率军两万救援建州。 王继业是闽国宗室第三代中的翘楚,他命所部昼夜兼程赶赴建州,一面分出五千人去浦城,准备断了吴越军的粮道。 吴越军连日来发起试探性攻城,建州军士气高昂,接连打退了吴越军的数次进攻,可想而知攻下建州并不容易。 仰仁诠一面派工匠制作攻城器械,一面召集诸将议事。 内都监使薛万忠提议退兵回国,被仰仁诠否决。由于唐末太监过于强势,到了五代太监被打压得很厉害,即便做了监军,太监也没有话语权。 仰仁诠分析了目前的情况,福州军刚刚大败,建州军虽胜了一场但也损兵折将。既然王曦准备要救王延政,不如将计就计,围点打援,击败王曦派来的援军。 届时建州必不能自守,之后以建州为基地,图谋福州,再请大王派军协助,拿下福州,整个闽国可尽入手中。 仰仁诠讲完,诸将眼中纷纷放光,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番,届时开疆拓土的泼天大功就在眼前。 钱弘僔出言道:“我军兵强马壮,但也不是稳操胜券,我军粮草仰赖国内补给,粮道至关重要,不知仰帅有何安排?” 这话从一后辈说出来有些无礼,但钱弘僔乃是世子,那就没有问题了,仰仁诠忙拱手道:“世子教训的是,臣自有良策。” 说罢便安排部署,分派部将率兵夺取险关要隘,尤其是从建州至蒲城的一线,防止敌军切断粮道。 仰仁诠又道:“世子、六郎,臣有意派朱行忠部一同南下,协助夺取龙津,不如二位就留在中军,由我亲兵亲自保护?” 钱弘僔心念电转,留在中军,可参与军机,仰仁诠立下什么功劳,那都少不了自己的一份。再说朱行忠要去南下攻剑浦,自己跟去反而会令朱行忠束手束脚,于战机不利。 想到这里,钱弘僔便笑道:“也好,倒要叨扰仰帅了,晚辈也有好多问题要请教。” 仰仁诠哈哈一笑,很是高兴。钱弘佐倒是不乐意待在中军,他更乐意与中下级军官待在一起。便出言道:“小子斗胆,想随军一块去取龙津。” 仰仁诠沉吟片刻,同意了。在他眼里,世子是重中之重,普通公子就该放出去摸爬滚打——将来反正都要外放的嘛。 仰仁诠命部将陶安同领兵南下,陶安同的兵大多为州兵,战斗力不足,所以特命朱行忠部划给陶安同指挥。 朱行忠有些愤懑,他麾下是满编的内衙军一个指挥,都是精兵,战斗力最高。却不得不听陶安同的指挥,以至于见了钱弘佐话里话外很是不满。 要说陶安同是何人?陶安同是仰仁诠的亲兵出身,遥领着正五品的安国军兵马使(实际安国军为南唐所占)兼步军都指挥使。不管职官还是麾下兵员,都比朱行忠高一截。但朱行忠毕竟是护卫王室的亲军,本就该高人一等。 朱行忠便吐槽道:“我领的命可是护卫世子和公子,如今到了福建就改命我去打龙津,我不听便是违抗军令,真是两头不是人。” 钱弘佐只好安慰:“将军麾下战力超群,龙津乃三川交汇之处,闽国必有重兵,将军不去恐怕没人打得下来了。” 朱行忠咧嘴笑,释怀了很多。 兵贵神速,陶安同领命后随即整军南下,龙津位于建州的南面,建溪与闽水、西溪在此汇聚,向东可至福州、泉州,向南可至汀州、漳州,“一津望五州”,是福建的兵家必争之地,控制了龙津,就是控住了整个闽国的十字路口。 此时的闽水上,泉州刺史王继业也正催促着加快行船速度,急着赶去龙津。之前建州之战实在败得太彻底,四万大军是好不容易凑起来的,被败了个精光。龙津当然也在抽调之列,此时估计兵不满千,早一日抵达,则多一分胜算。 建州至龙津有三百里水路,福州至龙津也半斤八两,但吴越军是南下,顺水行舟,竟然后发先至,在王继业之前赶到了龙津城下。 陶安同望着龙津城墙,感觉并不好打,龙津城不大,有个一二千人抵挡上万人不是问题。便向诸将问策。 朱行忠抱拳请战,陶安同欣然同意。 朱行忠回营,今日天色已晚,部署明日攻城事宜,幕僚朱士进言道:“东翁,区区有一策,或可有事半功倍之效。” 朱行忠并无不可,幕僚便一五一十道来,他建议劝降龙津守将,他刷刷刷几笔写了一封信,假称王延政已献土归降吴越,如今建州军与吴越军合兵一处,合计八万,大军讨伐王曦,只诸暴君,不问胁从。命龙津守将速速归降。信中还透露吴越国已许诺事成之后将泉州漳州封给王延政做节度使,希望福建诸将看清形势,早投降早领赏。 龙津守将收到信,看着城外遍地的吴越军军旗,当下就信了八成。实在是这信写得高明,半真半假,换谁来了都可能上当。 此时福州还没有王继业出兵的消息传来,建州之战,官军又刚刚大败,龙津目前只有六百多老弱病残,守将只是个指挥使,根本不想白白送死,又不想背上不忠的骂名,趁着夜色带人偷偷开了南门跑路了。 第二天,朱行忠备好了攻城器械,发起了进攻。哪知城头闽军一见这阵仗,竟纷纷跑下城头,朱行忠部毫不费力的爬上城楼,一见城头景象笑开了花,原来城头的士卒竟然都是老百姓,一问之下竟然是守将把他们捉来,披上甲、擎起旗,远看倒也有模有样。 朱行忠将陶安同请进城,笑道:“幸不辱使命。”陶安同拱拱手,与朱行忠一同入城。 第29章 坚守龙津 陶安同进了城,刚刚安排好守城事宜,突然有亲兵来报,王继业杀到了。 陶安同与诸将登上东面城墙,这段墙面水,能直接望到闽水上的大小船只。只见闽水上船帆点点,不知有多少艘战船,最大的几艘是车船,似乎要比吴越国水师的艨艟要小不少,大概是因为闽水到了这里滩多水急,太大的船无法航行。 “来得真快!”朱行忠喃喃道。 船队越来越近,城头的众人已经能听到车船上民夫的“嗨喉嗨喉”的号子声,其中最大一艘的车船足有二十车。所谓车,就是类似水车,装在船上,能够用人力踩踏驱动,故称为车船。最大的船上挂着“泉州刺史王”的旗号,看来是王继业的座船不假了。 江上传来闽军的号角声,船上的护旗手来回挥舞着旗帜,看来是在传达命令。紧接着,船队分为两波,几艘大船往城墙靠近,一波小船纷纷往北拐入建溪。 钱弘佐见状叹道:“可惜我军水师没能带来福建,要不然往这江上一摆,便是十个王继业也过不来。” 朱行忠哈哈大笑:“我军水师多在苏杭,要跑福建来,怕是不易。” 陶安同面色不善,只是道:“闽军要抢滩了,东津怕是守不住。” 东津是在龙津城北面五百步的一处渡口,这里有一片浅滩,便于船只靠岸,自古便是渡口。在龙津城西南面,还有个西津,不过远上不少。看样子闽军打算直取东津,打吴越军一个措手不及。 王继业的座船上,一艘小舟靠了上来,一名指挥使服色的军官给带了上来,正是龙津城守将。 他一见王继业,哇的一声大哭道:“州帅终于来了。” 王继业上去噼里啪啦给他几个耳光,骂道:“废物,龙津城怎么丢这么快。” 守将不敢实话实说,便说龙津城的兵先前都被调去打建州了,自己的兵才几百老弱,被吴越军一顿猛攻,已不剩多少,这才趁夜南下西津,坐船给王继业报信来了。 守将说的也是半真半假,王继业也是知道龙津守军人不多了,但不知道的是竟然这么少。怒容稍敛,又问道:“吴越军有多少人?叛贼(指王延政)降了吴越?” 守将见状心下放心了不少,忙回道:“吴越军不满万人,只鼓噪说建州降了,未见建州兵旗号。” 那天守将也是一时情急,竟没有注意到来犯的军中不仅无建州兵,连个建州兵的向导都没有。等跑到了西津回头想想感觉似乎是上当了,但也为时已晚。 王继业又问了问城中的粮食武备的情况,守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继业频频点头道:“你还算尽心,临阵脱逃的大罪我便给你免一半。” 守将一听一头雾水,小心翼翼道:“死罪可免,活罪?” 王继业冷哼一声,“你弃城而逃死罪当然不可免,你家眷可免于充军流放,这便是我给你免了一半,你还不谢我?” 守将一听大叫一声,被王继业亲兵强行拖将下去,不多时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呈了上来。 王继业冷哼一声,警告众人道:“龙津乃我国要冲,七日之内,必须拿下,敢后退者有如此人。” 众将纷纷凛然应命。 说话间,闽军已对东津发起进攻,吴越军一个指挥的人在东津的岸边列阵,闽军冲上浅滩,奈何岸滩全是泥沙与沼泽,深一脚浅一脚地根本无法集结列阵,被吴越军放了两轮箭雨,把几十个闽兵钉死在了浅滩上,闽兵哇哇叫着逃回了船上。 守滩的吴越军多是浙南人,语言与闽北相通,便笑哈哈地飙一些垃圾话,与闽军对骂起来。 闽军很快调了六艘大船过来,船上用梢炮、床弩对浅滩上的吴越军发起远射,床弩最远可达一千步,但闽军船不够大,所载的床弩只能打五百步,但即便如此,床弩的巨大威力引起了吴越军的不安,毕竟他们不久前还是农民,看到身边的战友被一箭射个对穿,甚至一箭能串起两三个人,换谁也很难保持镇定。 闽军的大船靠得更近了,十几座梢炮开始轰击,好在闽军的梢炮大小有限,装的多是五六斤的石弹,飞过来速度又慢,吴越军士卒拿盾往头上一挡,倒也不至于一击毙命。 突然,闽军大船上舷窗顿开,一支支弓弩从中伸了出来,顿时箭如雨下,靠前的士卒如同被割麦子一般的倒下。吴越军同样以箭雨还击,奈何对方躲在船上的舷窗内,很难被射中,反倒是吴越军这边的弓箭手被一个个的射倒。 军官大声喊着稳住,但无济于事,队伍在缓缓地往后挪,就差一点转身就跑了。 指挥使只好下令交替后退一百步列阵,庆幸的是这群人竟然没有转头就跑,一半的队停留原地阻敌,另一半缓缓后撤,然后剩下的队才逐步后撤。 这套战术动作没点训练水准根本完不成,连指挥使自己都没觉得有把握,一刻钟左右,吴越军终于完成了后撤,指挥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暗道一声菩萨保佑,给士卒们鼓劲道:“稳住,别让城头的禁军(指朱行忠部的内衙军,因为守卫杭州王宫,俗称禁军)兄弟们看了笑话。 吴越军让出了滩头,脱离了大船上的弓弩射程,压力顿减,但是闽军也得以逐步在滩头上列队成阵。 王继业在座船上,他没有看东津一眼,只是按部就班地命令船队开到东津城东墙边,对城头上的吴越军士卒发起攻击。 吴越军这边显得更混乱,因为上午刚刚入城,下午就要部防,许多守城器械都找不到地方。 城头上噼里啪啦下了一阵石弹,紧接着便是一轮轮的箭雨,闽军大船高三层,最高的有五层,几乎和城墙一样高,每层都有上百名弓弩手,十几艘大船停在河道中,对着城墙倾泻箭雨,以至于城头上几乎没法站人。要不是这一段河道比较浅,闽军大船甚至可以直接靠到城墙边。 同时,闽军小船也开始靠岸,并架起云梯开始登城,喊杀声震天。吴越军则奋不顾身的还击,用弓箭射杀城下的登城闽军。 陶安同按着佩剑站在城楼上,一言不发——该做的部署都下达了命令,暂时也没有更多命令。他便只要站在这里,便能给全军传递坚守的决心。 朱行忠与钱弘佐则盯着城外的东津守军,此时的东津守军已经岌岌可危,越来越多的闽军士卒从东津登陆,渐渐对吴越军形成了数量优势,阵型也逐步展开,不消多时,估计就会对吴越守军形成三面合围之势。 朱行忠看得着急,找陶安同进言道:“东津之战,乃我军第一战,若是惨败,有伤士气,不如允末将带两个指挥出城,接应守军退入城内,再做计较?” 陶安同冷哼一声道:“龙津城防未固,我命施瑜(东津守将)务必坚守一日,如今连一个时辰都不到。”说完便不再说话,任凭朱行忠在那儿急得直跳。 陶安同看朱行忠在那儿觉得心烦,便下令其部去城内百姓家收集大粪和木柴,准备在城墙上烧金汁。 朱行忠气道:“我们堂堂禁军竟然去烧金汁?” 陶安同冷笑道:“禁军战力强,现在登城的不过是闽军的杂军,小儿辈足以退敌。不劳动禁军大驾,不如去城里跑跑腿。” 朱行忠气得脸通红,但还维持了基本礼节,象征性的拱了拱手道:“领命。” 便“蹬蹬蹬”地下了城楼,钱弘佐急忙追上,问道:“何为金汁?” 朱行忠叹了口气:“就是大粪烧的水,守城时用来泼人,好使得很。” 钱弘佐嘴张得老大,便又追着问长问短。朱行忠摆摆手示意他留下,这种低贱的活让堂堂吴越国王子一起去干的话,估计会被列国笑掉大牙。 钱弘佐有心想一起去,但终还是忍住了。东侧城墙战斗正酣,但暂时也没有太大危险,便跑去北面,关注东津守军的战况。 第30章 龙津城外迎击 钱弘佐望着城外,东津守军已渐渐不支,所幸闽军登岸后,还需整军,吴越军得以退入东津镇的街巷中,凭借街巷建筑与闽军对垒。 在街巷中,闽军的兵力优势并不明显,被堵在街巷口动弹不得。 钱弘佐看着暗暗心惊,这时朱行忠也回来了,钱弘佐便鼓动他再去找陶安同请命。不想这时传令兵就来了,命朱行忠率兵一千出城,配合东津守军击败闽军。 两人嘿一声,心说来得真巧。 钱弘佐正色道:“朱将军,我愿与你同往。” 朱行忠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半大小子,钱弘佐已经是同龄人中较高的了,也不过一米四,也就是这个年代的四尺多,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唐时选士卒都要选五尺七寸以上,唐末虽然放宽,也要五尺三寸。 钱弘佐看出朱行忠的疑虑,笑道:“先唐文臣出将入相,小子斗胆效仿,想上阵一观。” 朱行忠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一热,竟然同意了。 朱行忠点了没去收柴粪的两个指挥,整队出城。 龙津城附近重峦叠嶂,出了城一里外就是山。地方就这么大,兵力施展不开,朱行忠见闽军将东津给围了起来,后背大露,加之,剩余的闽军还在不断登陆,后方一片混乱。朱行忠便生一计,带着队伍往西走,穿山绕路,绕到了闽军的背后。 这里是一座山间谷道,两旁山峰不算高,但树木茂密,谷口狭小,不足一百步(两脚各迈一步加起来算一步,大约等于15米)。朱行忠派出了斥候查探两旁山丘,没有异常,便放心大胆的往谷口走去。 哪知到了谷口,突然一通鼓响,一队闽军士卒冲了出来,生生堵住了谷口,两旁的山丘上也有轻兵以弓弩骚扰。一时之间,吴越军有些慌乱。 闽军将领在中军得意地捋着胡须。 朱行忠连忙命令士卒变阵,由行军队列结阵,刀盾手在前,挡住闽军。弓弩手此时已来不及射击阵前的闽军了,便令他们登山,清剿骚扰的闽军。 朱行忠部多是浙西人,自小翻山越岭是家常便饭,骚扰的闽军没讨到便宜,不多时便被赶走。吴越军得以尽全力对付谷口的闽军步卒。 由于谷口狭窄,阵前接战的只能挤下一个都,进也进不了,退也无处退,只好刀枪上见真章,杀了个血流满地。吴越军度过了最初遇袭的慌乱,渐渐打出了禁军该有的战斗力,把闽军砍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人一哄而散。 吴越军终于得以冲出谷口。 钱弘佐挤在谷里,被安置在一个弓弩队的后面,身旁是该队的队副,张老虎以及两名亲随负责保护他。他穿不了铁甲,便穿了套皮甲,但依旧重得他走不动路。 幸好此时前头正在接战,大家都在那站着,也不知道前面的战况。 过了一会,忽听得前面一个队的队副的大喊道:“冲出去,击溃前敌,为后面的兄弟们开路!”原来前面的重甲队收到了出击的命令。 吴越军的重甲队还沿袭了唐末军队的一些配置,三人一组,一人持盾,两人躲盾后面,盾与盾挤得严丝合缝,如墙而进。只听得前面有节奏的“轰轰轰”的脚步声,没过多久,便只听“轰隆”一声,接着喊杀声大了起来。 身旁的队副一言不发,钱弘佐有心想问问他,但见他这么严肃,也便忍了下来。猜测前面应该是接战上了。 此时的闽军将领正在一座矮丘上观战,只见吴越军冲开了谷口,便将刀盾手撤到一旁掩护,谷中缓缓开出来一队的重甲步兵来。闽军在前军接战的当口,也调了几个都的步卒上来了,堪堪与吴越军对上。 他不知这是吴越军禁军的精锐,弓弩手射了三轮箭,弓箭大多被盾牌挡了下来,少部分运气极好通过了盾之间的空隙钻了进去,也不过是扎到了步卒的札甲上,破不了甲。 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吴越重甲步兵已冲到阵前,“轰隆”一声与闽军重甲撞到了一起。哪知吴越军训练有素,加上走过来的动能,仅此一下,就将大阵撞了个大口子。 吴越重甲一人持斧,一人持狼牙棒,把对面闽军的重甲敲得哐哐直响,一下一个闽军,便见闽军队列顿时稀里哗啦倒下一大片,竟没有一合之敌。 吴越重甲顿时将闽军军阵打出了一个“凹”字形,重甲两翼的刀盾兵顿时士气大涨,猛击当面的闽军。奈何闽军也是刀盾手,双方装备接近,没有绝对的优势,就此胶着起来。 重甲在闽军中奋击,身披四十斤的重甲,还要拼杀,力量逐渐耗尽,若此时还不能打穿闽军防线,就很危险了。 重甲队不过五十人,在搏杀中,已减员十余人。朱行忠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传令命重甲兵缓缓后撤,以免陷在阵中。又命两翼刀盾手顶住压力,往前突击。 闽军主将也发现了这个苗头,令中军不顾代价,要留住这波人。这队重甲光看甲胄就知道是吴越军精锐,吃掉他们,于己方士气有莫大好处。 此时闽军已放弃攻打东津镇,转而留下一部兵力监视,大部分兵力整军列队,往战事焦灼的谷口开来。 由于地方小,转瞬间便要到眼前,形势严峻,重甲兵似乎一时之间撤不回来,闽军如不怕死一般冲上来,砍倒一队,又上来一队,重甲队附近血流成河,以至于频频有人滑倒,运气不好的被踩踏致死。 朱行忠把心一横,命弓弩手往重甲队接战的地方抛射破甲箭,三轮箭雨,数百支重箭往交战的地方落下,打前的重甲兵后背也插满了箭矢,他们除了外面的铁甲,里面还有一层皮甲,即便如此,还是有支箭穿透了两层甲,深深扎入了肉里。 大部分的重箭射到了闽军阵中,这种重箭穿甲能力极好,五十步能射投两层甲,顿时闽军倒了一大片,吴越重甲兵们发出了怒吼,又将几个剩下的砍倒。 顿时眼前一空,重甲兵队副在后面喊道:“听我令,后退三十步。” 终于,重甲队撤了下来,朱行忠松了一口气,用两队刀盾手替下了重甲队。这一轮的攻击,为吴越军打出了三十步的空隙,后面的队伍得以走出谷口展开,摆成了一个却月阵迎敌。 闽军将领见状,派出一部人马,同样绕后,企图绕到吴越军来时的小路口,将归路堵死。 第31章 迎击王继业 陶安同在城楼上看得清楚,暗叫一声,又点了三千人,命部将守城,自己领兵出战。 闽军见状,加大力度攻击朱行忠部,派之前试图包抄的一部就地列阵,阻击陶安同部。 整个龙津城北的平地上,顿时陷入了战团之中,双方部队相互攻杀,时不时溅起一片血花。士兵们行走时踏出的步伐,激扬起一片片尘土。站在龙津城上,都能看到前方战团上的灰云。 闽军兵多,已有十多个指挥登陆,兵力超过了六千人。城外的吴越军满打满算,只有四千余人,但两千人是吴越国的内衙军也就是百姓口中的禁军,战斗力比普通士卒要高不少。两相抵扣之下,堪堪打成平手。 钱弘佐站在行列中,他的队列是弓弩队,前方战况看不清楚,但只听得前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心中也隐隐感觉不妙。 忐忑间,传令兵来到他边上的队副身边传令,命弓弩手卸下弓弩,作为轻兵出战。 弓弩手听到将令,将弓弩扔在地上,穿上皮甲做的护臂,抄起朴刀,缓缓向前开进。等开到阵前,这才发现,中军的刀盾手防线已岌岌可危,全靠不足六十人的重甲兵在苦苦支撑。刚一接战,不善近战的弓弩手就吃了亏,一下子就倒了好几个。好在对面的闽军也苦战许久,接近脱力,倒也不至于一边倒。 突然从闽军阵列后抛射过来一阵又一阵箭雨,一下子射倒了大一片的人,前沿接战的无论闽军还是吴越军纷纷中箭。 钱弘佐站在队列中,刚刚眼前还有一大队的士卒,突然一下子视野开阔了,定睛一看,竟是前面倒了一大片人,以至于交战的中间如同伏倒的稻谷一般,空了许多。 闽军后方队列见状,喊杀着冲了上来。 钱弘佐前面几乎没人了! 身旁负责指挥的队副肩膀也中了一箭,破甲的重箭穿透了札甲,里面的皮甲恐怕也穿透了,他感到钻心的疼痛,一只手也不能动了。他吼道:“还有活的没?列阵,列阵!” 有个微弱的声音答道:“郭节级(该队队正,列阵时排在第一个)也没了,没人了,真没人了。” 闽军士卒已冲到眼前,队副举起朴刀,大喊道:“随我杀敌!” 负责保护钱弘佐的两名士兵挺刀向前,并喊道:“公子快走!”钱弘佐没走,他也持了把朴刀,“我乃钱弘佐,杀敌!随我杀敌!” 略带稚气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让周围的吴越军士卒听得清清楚楚。 别人可能不知道钱弘佐是谁,但周围都是经常轮流值守王宫的内衙军士卒。他们大都是跟随钱元瓘打过仗的兵,听闻大王的儿子竟然也在阵中,顿时生起了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边上的重甲队首先喊起来:“杀敌!保护公子!杀敌!”并转向朝着钱弘佐这边杀过来。 周围几个队的士卒纷纷朝这里靠拢,外围的士卒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大家都往那边聚拢,也便从众而行。 围绕着钱弘佐的士卒越来越多,这时也分不了什么刀盾手、重甲兵还是弓弩手了,更列不了什么像样的阵型,大家一齐往前奋击,竟然把闽军打得节节败退。 受伤的队副还在一旁保护着钱弘佐,钱弘佐吼道:“我们往哪里冲?” 钱弘佐吼一声“随我杀敌”不过是随口一说,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往哪里冲杀。这时整个战场乱糟糟的。队副也难以判断,便随手指了指闽军的左翼,这乱糟糟的阵列就往闽军左翼杀去。陶安同见状大喜,击溃了面前阻击的闽军一部后,也驱赶着溃兵往闽军左翼大阵冲去。 败退的乱兵加上吴越军的冲杀,竟将整个闽军左翼杀穿了。见势不妙的闽军转头就跑,带动整个左翼的步卒都崩溃了。 跑不了的闽军纷纷跪地投降,朱行忠带着人稍稍追杀了一波,见闽军后方阵列严整,便识相的撤了回来。自己的兵已是强弩之末,闽军背水列阵,河边还有水军助战,只得见好就收。 陶安同鸣金收兵,与朱行忠部合兵一处,连同东津镇的守军,一同退回了城内。 这时,天渐渐黑了下来,这一日的战斗便告一段落了。此战朱行忠带出城的士卒阵亡了三百多人,几乎人人带伤。闽军阵亡超过八百人,伤者无算。算是大胜了一场,陶安同拍了拍朱行忠肩膀,告诉他会向建州仰仁诠大营报捷。此战或是吴越军入闽来的首胜,大王极有可能会有嘉奖。 朱行忠却高兴不起来,明摆着陶安同把自己的兵当诱饵,他倒坐收渔翁之利。便有些闷闷不乐。只好推脱说要去看看钱弘佐,便抱拳告辞了。 钱弘佐此时还处于兴奋与震惊的矛盾之中——脑子是兴奋的,身体却是惊得目瞪口动弹不得。第一次上战场的体验让他有点像傻掉了一样。 朱行忠过来给他揉手臂、拍肩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钱弘佐有点想哭,但看了看周围人人带伤的汉子,顿时忍住,强笑道:“朱将军,我们胜了!” 朱行忠叹了口气,道:“是啊。” 朱行忠又喃喃道:“今天胜了,也不知道明天该怎么打。” 两人剖析起未来的战事,闽军由于有水军之利,阻止他们登陆是不可能了。王继业还是有真本事的,登陆的闽军贴着河岸结阵扎营,后背就是河道,不仅能得到水军的床弩和梢炮的远程火力支持,粮草军械也能通过闽江源源不断地运来。河道中攻东墙的闽军水师虽然只是偏师,但仍然不可小视其战斗力。以至于吴越军既不敢全体出城与闽军决战,又不敢龟缩于城内死守(因为死守就意味着会断粮)。 “仰帅命我等南下,不过是为了拖住闽军援军,好为夺取建州争取时间,只要拖到仰帅破了建州,我们便赢了。”钱弘佐思考道。 朱行忠笑道:“公子好见识。我有一计,倒是可以疲敌。” “愿闻其详。”钱弘佐很好奇。 朱行忠笑道:“夜袭。”说完便大踏步地出去了。 当晚,龙津城上悄悄的垂下了几十条绳子,二百名士卒溜下了城墙,跑到闽军大营外,突然发难,一边纵火,一边杀敌。 闽军短时间慌乱了一阵,但很快有武将开始约束士卒,不得乱跑,救火的救火,结阵的结阵。吴越军见闽军不乱,也冲不动,便退了兵。 虽然闽军未受大损失,王继业却气得鼻子都歪了,白天败了一阵就算了,晚上本以为白天大家都打累了应该不至于夜袭,没想到竟然还被袭击了一通。 第32章 王继业跑了 朱行忠也很不高兴,本以为能造成更大战果的,没想到王继业这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治军有一套。 第二日,闽军开始围城。 龙津城很小,本来福建之地就山多地少,龙津的东城墙边,沿着溪水一直往北,就是建州,这条河道也就叫建溪。沿着溪水,往南,就是沙县(没错,就是后世的小吃之城),因此叫沙水。龙津东面直面闽水,也就是后来的闽江,直通福州,三江交汇形成一个t字形。龙津就在这三江交汇处的一块小平原上。 出了龙津城,往北、往西、往南一里多最多两里就是群山。也就是说王继业的两万人,如果正儿八经按照方阵摆开来,龙津城墙之外,竟然没有一处可以让他把两万人的大阵完整展开的。 但王继业还得硬着头皮攻打,如果不打下龙津,自己的后背始终就留给了敌人,如芒在背的感觉是很难受的。但如果打,据说城里还有几百石的粮草,坚持十几日没问题,指望迅速破城就不可能了,也就没法支援王延政了。 王继业围着龙津城,命士卒驱赶百姓伐木打造攻城器械,看这架势是要动真格的。 吴越军也不闲着,频频出城反击,袭击闽军薄弱处。但王继业吃一堑长一智,防守十分严密,攻城器械始终没有被吴越军破坏。 闽军的阵地上,冲车、梢炮、吕公车日渐增多,王继业不仅大造器械,还把兵营造得如铁桶一般,壕沟、拒马、鹿角、营墙、望楼一应俱全。 吴越军没能找到机会,收效甚微,只能看着闽军营地里的攻城器械越来越多,但粮库里的粮食倒是越来越少了。 吴越军七千人,每天消耗粮食七十石,这还没计算负责驮运军械的牲畜所需的草料。龙津城里府库里只有不到一千石粮食,过了这些天,已经快要见底了。 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向百姓征粮。钱弘佐则建议向富户借粮。 陶安同嗤笑道:“借?借了你还吗?” 这话很不客气,诚然,这里是闽国,可不是吴越。侵略军要向百姓借粮?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乱世人命如草芥,谁有武力谁就掌握一切,别说区区粮食,就算当兵的把城里百姓当两脚羊吃了,也不会令人惊讶。 陶安同分派诸军,挨家挨户收集粮食。钱弘佐再次反对,“不如先找几家富户,富户都会存粮,找个几百石不成问题,普通百姓家又穷,还得费时费力去征收。” 陶安同点点头,心说这才像句人话。 吴越军便挑城里的高门大院,挨家挨户的去搜粮食。 正当陶安同部陷入缺粮困境时,仰仁诠的大军日子也不好过。 建州城外,已是一片焦土。建州军为了阻拦吴越军攻城,烧毁了城外的民居。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是王曦派大军来攻建州。可怜城外的百姓,家园一次次被毁。整个建州西面与南面的民居都烧的烧、毁的毁,尽是断檐残壁。 吴越军打造好了器械,接连五天发起了猛烈攻击,吴越军一度攻上城头,但最终都被建州兵赶了下去。 仰仁诠皱眉望着建州城一言不发,身边的将领们也大气不敢出。 “仰帅!”钱弘僔拱手问好,见仰仁诠闷闷不乐,开导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仰帅用兵如神,定能破城凯旋。” 仰仁诠哂笑道:“王延政那厮已是强弩之末,不出十日,我军定能破城!” 但话锋一转,仰仁诠又道:“陶安同来报,王继业率两万大军已到龙津,我已命他无论如何务必拖住王继业。” 部将有些心里发毛:“王继业素有凶名,很是能打,不知道……” 仰仁诠打断他:“陶安同是我一手提拔的,我信他。” 仰仁诠又分派任务,除了攻城的以外,还加派了一千人,去附近征集船只,沿着溪水北上,保护粮道。 话说这一千人还真是派得及时,本来不过是无心之举,加强保护退路和粮道。也是无巧不成书,船队行到半路,正巧遇上王延政派出的轻兵,这伙人正准备将溪水拦腰截断,好把吴越军的粮道给断了。 吴越军发现了这波人,一场恶战下来,把他们杀得大败,逃入山林之中,吴越军不熟悉地形,也就没有追击,便遣使给中军报捷。 仰仁诠接到捷报,为自己的神机妙算而暗暗得意。 他指着建州城道:“儿郎们,再加把劲,王延政快顶不住了。”仰仁诠咧嘴笑道。 这时有滴水滴到了他脸上,仰仁诠毫不在意地把水抹去,继续盯着城头。 然而天公不作美,小雨滴慢慢变成了中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本就坎坷的道路变得更加难走,几辆攻城的吕公车也因为陷在了泥坑里而动弹不得。 “铛铛铛……”吴越军无奈只好鸣金收兵。 第二日,仰仁诠起来,走到营帐门口,一看外面,又在下雨!攻城又泡汤了。 第三日,雨! 第四日,雨! 接连下了八日! 吴越军已经三天没有收到粮草了!目前余粮只剩下五日。浦城来信使,粮草运不过来,并非粮道被断。而是连日大雨,冲毁了道路,粮草便一时半会送不过来。 福建通往吴越,有三条道,一条是柘岭道,从建州浦城通往处州。另一条则是仙霞道,从浦城通往衢州,由唐末黄巢部将开拓,路程要比柘岭道近。另一条路则临近海岸线了,位于吴越的温州与闽国的福州之间,叫做浙闽分水关。 由于连日的大雨,山路被冲毁了不少,勉强通行又泥泞不堪,导致大批粮草被卡在半道上,不得通行。 连日的大雨,同样也使得王继业的攻城计划泡汤,整个地面全是水坑,根本无法行走。 朱行忠部正在城里征粮,这个年代的军纪都很差,但唯独朱行忠部还算好,如若不是要征粮,也是能称得上是王者之师的。 朱行忠拗不过钱弘佐的劝阻,凡是他部征的粮,一律写借条,上书吴越国内衙军某某指挥借粮某某石,有军官和借粮的富户签字画押。 不过也有头铁不肯借的,比如有个叫秦大善人的,家里几十亩的大宅,存粮无数。但即便是吴越军签字画押也不愿意借,气得军官想砍了他。心说既然不识好歹,我还不如明抢,便向朱行忠请示。 朱行忠带着钱弘佐一块去,好说歹说,秦大善人也并非不懂变通之人,他一眼看穿钱弘佐是个大人物,便指明要钱弘佐作保,方可借粮。 钱弘佐倒也不怯,刷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钱佐”。 粮终于借到,秦大善人果然大方,出了两百石粮食。 粮食暂时没问题了,吴越军议事,讨论下一步的战术。 钱弘佐不安道:“我们这里连日大雨,国内不知道下不下,若是也这么个下法,怕是不妙。” 陶安同冷哼一声:“此地与我吴越相隔近千里(实为八百里左右),此地大雨,指不定吴越还是大太阳呢。” 派去建州的信使还没回音,陶安同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连日大雨不仅阻止了王继业攻龙津,也阻止了仰仁诠攻建州。 如果仰仁诠攻不下建州,那便不可能南下龙津,自己这几千人便算是交待在这里了,王继业两万人可还是围着龙津呢。 王继业!王继业? 陶安同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忙跑上东面的城楼,望向闽水上的闽军船只。 细雨绵绵,如同珠帘一般遮挡了视线,但陶安同很熟悉水军,细看之下,闽军果然少了很多运兵船。 “狗日的王继业跑了!” 陶安同命部将冒雨出兵,攻击城西城北的闽军营寨,城西的营寨不堪一击,大量的攻城器械几乎无人设防,都堆在阵地上。城北的闽军也只是紧守营寨,拒不出战。 陶安同面色苍白:“得尽快通知仰帅,速速退兵。” 第33章 准备撤兵 建州城外。 仰仁诠准备退兵了,无他,因为再不退粮食就不够吃了,一旦断粮,再想走便走不了了。 他一面命部将加强攻城的力度,一面命人置空营,将兵力从围城中逐渐撤出。 建州城中,王延政正与谋士潘承佑议事。吴越军由于缺乏水军,虽然围城,但建州两面为水,根本无法阻断与外界的交通,王延政收到前方斥候的消息,吴越军由浦城南下的粮船这几日突然减少,应该是受连日下雨的影响,因此吴越军极有可能粮食不足。 王继业也派快船来信,告知他正在赶来的路上,请王延政无论如何要留住吴越军。届时等王继业大军一到,水陆夹击,必能大败吴越军。 潘承佑建议用诈降计,拖延时间。 王延政还是有所疑虑的,倒不是害怕诈降不成反被破城,王延政对守城还是很有信心的,他手头还有一万五千人,进攻不足,防守有余。他怕的是王继业来了,吴越军倒是容易打发,可王继业是王曦派来的,来了就不走可又如何是好? 潘承佑很气愤,他是个传统的文官,觉得兄弟阋墙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便劝谏王延政,放下兄弟之间的仇恨,共御大敌。 潘承佑剖析了目前的形势,如果让吴越军夺取建州城,以建州为基地,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如今福州刚经历大败,四万大军一战而灭,兵力空虚。王继业恐怕是有且仅有的一支援军了,一旦错过,整个闽北恐怕都将为吴越国所有。那么整个闽国将立时有亡国之祸。 形势比人强,王延政也只好无奈接受。 第二天,王延政派使者来到吴越军中,商议献城事宜。王延政坐地起价,要求授节度使、封郡王。 仰仁诠当然不傻,都这个时候了,明摆着在坑人。便推脱说节度使没问题,但封郡王不能擅专,得由晋朝皇帝册封,需要禀告钱元瓘后才能定夺。 双方商定,停战三日。 第二日晚上,吴越军偃旗息鼓,偷偷转移。由于人马太多,无法走水路,沿着建溪两岸往浦城而去。 次日,王延政正准备派人去吴越军营,企图再找个理由拖上几日,不想斥候回报,吴越军已经跑了个精光,只留了两三千人断后。 王延政“嘿”了一声,自己算计人,没想到反被人所算计。连忙点兵一万,亲自率领,先击溃了城外留守的吴越军,后连忙前去追击。又派快船南下去通知王继业。 追了两日,终于追上了吴越国负责殿后的后军。 后军五千人,严阵以待,王延政一波攻击,竟然碰了个头破血流。 王延政不信邪,又亲自提兵冲锋,还是冲不垮吴越军的阵型,正在疑惑间,吴越军中升起一面大纛,定睛细看,竟是仰仁诠的旗号。 仰仁诠在阵中大笑:“王延政你这狗贼,背你主在先,失信于我主在后。今日,我要灭了你这厮。” 王延政大军背后,只听一声炮响,一票人马从山谷间冲出,顿时攻守异势。 王延政在中军大叫:“稳住,背水布阵。” 要说建州军的战阵经验还是要比吴越军丰富,尽管突然被包围,但还是本能的听从指挥,背靠着建溪,结阵自守。 王延政命各军严守阵型,并宣称自己出发前已命人通知王继业军,最多守两日,两万援军必达,届时,吴越军必败。 吴越军轮番进攻,与王延政军打得十分胶着,吴越军一度攻到王延政身前,但均被其亲兵击退。 仰仁诠打得也是暗暗心惊,发觉无法破敌,粮草也只剩两日之粮,便命收拢兵力,缓缓北上。 王延政也不敢追击,仍在原地驻守。等到他的水军赶到,士气大振,以为是王继业的大军来了,这才放心大胆的继续追击。 原来在王延政率兵离开建州后,命部将收罗船只后率兵跟上。兵力只有三千人,便假称是王继业的先锋。紧赶慢赶,堪堪赶到战场。本是个无心之举,但不想也有奇效。 从建溪北上浦城,行不过六十里,水流在此便分为两路,一路往西北,往武夷山而去。一路则正北向,往浦城而去,是为南浦溪。 南浦溪要比建溪窄得多,滩多水急,行舟很困难。 沿着南浦溪逆流而上,有的地方还需要沿岸用纤绳拉,吴越军苦不堪言。两日后,吴越军断粮,只好将运输辎重军械的骡马杀了吃。 吃了骡马,肚子倒是不饿了,可是军械甲胄没有人来驮了,无奈之下,仰仁诠只好把走水路的一部分军士撤下船来走陆路,把军械甲胄都搬到船上去运输。 谋士劝告仰仁诠,不如将军械甲胄抛弃,连同船只都沉入溪水之中,阻断南浦溪,以此来阻挠追兵,士兵们也好轻装上阵(实则是丢盔弃甲),加快行军速度。 因为浦城正在筹集粮食南下,只要加快行军速度,两边汇合,粮食问题就解决了。 仰仁诠不听,仍然抱着击败王延政的美梦。谋士只好去找监军薛万忠,薛万忠又去找钱弘僔,希望由他出面劝诫。 钱弘僔本就一肚子的火,原本这趟闽国之行,就是来镀镀金的,结果不仅累成狗就算了,如今还被人追得狼狈不堪,一点世子的风采都没了。要让他去说服仰仁诠,是一万个不乐意。 薛万忠是内都监使,好在跟钱弘僔和他母亲鄜氏都是老熟人了,经过一番摆道理、讲情谊,钱弘僔只好勉为其难。 钱弘僔劝诫仰仁诠,如今战机已失,已不可能攻灭王延政,眼下将这几万将士带回吴越国才是正道。 可怜仰仁诠一直寄希望于浦城粮草能早日送达,他好整军回头反戈一击,击败王延政,以泄心头之恨。 见钱弘僔来劝他,心中猛然惊醒,如今最最重要的不是把这几万将士带回去,而是眼前的小祖宗。这小祖宗可是吴越国世子,若是死在闽国或是被俘,自己是抄家灭族呢?还是抄家灭族呢? 仰仁诠连忙答应,命令将士放弃了大部分辎重与船只,找了处浅滩,将船只凿沉,阻塞了溪水。 吴越军抛弃了辎重,果然行军快了不少。 王延政虽然不敢发起进攻,但也远远地坠着。狼总是善于抓住时机,瞅准猎物最虚弱的时刻发起最后的攻击。 第34章 粮道被断 浦城北面,柘岭道。 从吴越国翻山越岭送来的粮食,在柘岭中的溪流中装上竹筏与轻舟,缓缓而下。天气转晴,道路终于又通了,吴越军急需的粮草通过柘溪南下,经过八十里水路,到达浦城,再过三百里水路,才到建州。 沿途或疾流或滩多,间或还有闽军骚扰,需要很多人力来维护,吴越军苦不堪言,当地抓来的民夫又经常逃跑,只好从浦城又调了一千多人过来保护粮道,这才勉强守住这条粮道。 到了这日,浦城终于凑齐了一个船队的粮食,择一良将带着南下。 船队打头的是队正林叔齐,他带领一个队的士卒负责保护粮船。连日下雨后,南浦溪水涨了不少,行船顺畅了很多。 林叔齐却一点也不敢怠慢,他一手握着弓,一手执箭,警惕地望着两岸的山岭。山岭之上郁郁苍苍,仿佛藏着千军万马,让他倍感不安。自从前几日中军大营发来催粮的急令,他受命将这仅有的四千多斤粮食运往大营——这已经是这几天收到的所有粮食了,但也不够维持吴越军四万人一天之所需,仅能勉强吃个半饱。以三万人算,吴越军一天也需五十多石,即六千多斤粮食。 上峰严令两日要将这六千斤粮食送达中军大营,逾期军法处置,这令林叔齐压力倍增。 船行至一处窄弯,溪水狭窄,最宽不过二十步。林叔齐命船夫加倍小心,当心水下的礁石。 这时,忽听得身旁深林中,一声巨响,紧接着吱呀呀一声木头的怪响,一株有磨盘粗的油杉树哗啦啦地倒了下来,直接砸向水中。 打头的船老大眼疾手快,撑船的竹竿猛地向前往水中一插,人抱住竹竿往船中倒去。凭着这一股蛮力,生生将载重几百斤的船只刹停了几个呼吸。 巨木堪堪贴着船身打在了水中,轰然一声巨响,将打头的船只一下子掀翻在了河中。后面紧跟着的船只来不及停住,又撞了上去,激起一片木屑与水花。 吴越军士卒与船夫如同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掉进了溪水里,林叔齐也被掀翻在了水里。 这时只听岸上一通尖哨,从林中又飞出一支支弩箭,直射溪水之上的船只。吴越军猝不及防,转瞬之间就被射倒了七八个人,溪水被汨汨地染红。 这一切不过数息之间的事,等林叔齐从水里探出头来,吴越军的士卒已经在船上竖起盾牌,各自用弓弩还击。 岸上的闽军见吴越军防备森严,又对射了一通就没了声息。 林叔齐气愤地登岸,命人联系附近的斥候,指责他们侦查不力,以至于粮船被袭。斥候也是大倒苦水,南浦溪弯弯绕绕,两岸山岭不知几千几万,哪里都能藏人。闽军骚扰的轻兵不过几百人,吴越军负责保护粮道的却有两千多人,但撒在这建州群山之间,真是一点水花都看不到。 林叔齐只好愤懑地命士卒拖走阻路的巨木,等到到了这巨木面前,这才发现这株油杉树的粗壮,少说也有两三千斤重,而且巨木一大半都在水里,从岸上根本没法拖动。就在僵持之间,闽军又来骚扰,射翻了三四人之后,又钻树林里去了,气得吴越军斥候直跳脚。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这巨木挪了个窝,虽然还是没有离开水面,但好歹给行舟留了个空隙。 就在林叔齐整顿船队,即将再出发之时,两旁的深林里又传来了号角之声。 接着有几声拼杀的叫嚷,估计是负责侦查的斥候被闽军所袭杀了。 林叔齐面如死水,心说今日怕是躲不过了,大喊“举盾”。果不其然,两岸冒出数百弓弩手,箭如雨下,林叔齐身中数箭,再一次倒入溪水之中。 在意识消亡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无数的袍泽落水,天空中荡荡悠悠的火光——那是船上点燃的粮草,映红了他的眼眸。 南浦溪下游。 吴越军断粮了,前几日,吴越军还可以靠杀骡马勉强维持,可几日后,骡马都杀光了。 仰仁诠自信的目光越来越黯淡,钱弘僔脸上的体面的笑容也变得冷峻起来。现在只有几百人的亲兵勉强能吃饱,其余人仰仁诠已无法保证什么。派出去的斥候有回报,南浦溪上有闽军的轻兵出没,一直没有收到前方粮队的消息,恐怕凶多吉少。 仰仁诠严令不得外泄,但这几乎毫无意义,士兵们断粮,只好深入山谷溪涧,去找一些村落抢粮。军纪瞬间败坏,行军更是无从谈起,走了两天才走了六十里。 王延政趁着这空隙,水陆两军都跟了上来,仰仁诠也不敢跟他拼命,只好寄希望于浦城的粮食还能送到,士卒们吃饱了还有跑路的力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王继业发觉龙津攻不下来,便趁着雨天,偷偷撤离了主力,只留了一部牵制陶安同部,主力坐上水师船只往建州疾行。 到了建州,吴越军已撤退,王延政的部将出城迎接,并命人奉上酒肉犒军。 王继业冷笑道:“我军自泉州千里来援,我十三叔(王延政排行十三)也不请小侄进城吃杯水酒?” 犒军的部将只好腆着脸道:“州帅息怒,我家大帅追击吴越军去了,去时命我紧闭城门,任何人来了都不能开,恕难从命,见谅则个!” 王继业不怒反笑,也不追究,便一五一十地询问吴越军的情况。部将战战兢兢,生怕王继业一怒之下挥军攻城,具以实情相告。 王继业吃饱喝足,又命士卒启程,不往北,反而往东而去。 王延政部将大惊失色,忙道:“好叫州帅知晓,往北才是浦城。” 王继业啐了一口,骂道:“闽国五州廿四县,还有我不认识的吗?” 原来王继业略一琢磨,如果同样沿着南浦溪追击吴越军的话,南浦溪容纳不了太大的船只,自己的水师也用处不大,追击恐怕还得依赖陆路,这就很难毕其功于一役了。 便把目光转向东面,建州东面是松溪,虽然比南浦溪还窄,但通过松溪可以绕到南浦溪上游去,如果赶得及,可以把吴越军堵在南浦溪,让其一个也回不了吴越。 王继业不愧是闽国第三代中的佼佼者,一眼就挑中了一个地方,指着舆图道:“三日内,我军要赶到这里,来个关门打狗。” 从建州出发,经南浦溪至浦城,大约三百里。而绕道松溪,则不过多上二三十里路。不过由于松溪狭窄滩多,通不得大船,只能走河谷两岸。王继业部便将辎重都放在小船上。士卒们徒步前进。 由于下了严令,闽军士卒走得很快,几乎毫不休息,接近天黑了,这才扎营休息。日行七八十里,竟然真的只花了三天便赶到了指定位置——马蹄岗。 第35章 大败 马蹄岗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南浦溪在此处打了个弯,如同马蹄形(类似u字形),因此而得名。 王继业部沿着松溪疾行了两日,到达松溪镇后,向西钻进群山,又花了一日,走了六十多里,终于绕回了南浦溪上游,就是马蹄岗这个地方。 南浦溪在此地绕着马蹄岗走了u字形,马蹄岗就在这u字形的中间,阻挡了溪水,逼迫溪水不得不绕过了它。 因此,此地滩多水缓,是过河的好地方。在马蹄岗的正南面,南浦溪在这里滩涂最多,只要架上几根树干,就可以轻松搭成浮桥,是南浦溪陆路渡河的最适宜之处。 只要在这里截住吴越军,过不了这马蹄岗,吴越军就一个也跑不了。 王继业到了马蹄岗,先分派斥候四散而出,打探消息。得知吴越军尚在南面,大喜过望。连忙分派诸军,各自安营扎寨,于南浦溪左右岸分置营寨,又在滩涂之处架设木桥,前埋拒马、树寨墙、上置箭楼,妥妥一个低配版水寨,保管吴越军不管从哪里过,都被阻拦得死死的。 马蹄岗此处地形狭窄,这几处地方经过一布置,已是挤得满满当当。 等到王继业布置停当,一直过了两天,吴越军这才缓缓到来。先是吴越军的斥候发现了拦路的闽军,都愣了,也不知道这闽军是从哪里来的。起初怀疑是浦城失陷了,但后来发现是王继业的旗号,连滚带爬地忙给中军传信。 仰仁诠接报,惊得魂飞天外,勉强维持身形,尬笑道:“不可能,定是诈我们,着尔等再探来报。” 仰仁诠定了定神,召集诸将议事。其实也议不出个什么,便命诸将集结尚有战斗力的士兵,凑出来三千人不到,一鼓作气,趁王延政还没追上来,突破前面的封锁线。要不然这三万人便要交待在这里了。 诸将也明白这是最后的绝地反击了,大多亲自带兵冲锋。战斗很快打响,闽军士卒发现,传言中饿了好几天的吴越军全然没有挨饿的迹象,甲胄齐备、冲杀用命。杀退了一波,又上来一波。 领头的将领似乎不怕死一般,或拎斧,或执刀,左劈右砍,砍卷刃了,便换一把,又继续上。 有个身披红袍的将领,左手已被砍断,软软垂在身侧,但犹死战不退,最终血流而尽死在阵前,他的亲兵也都战死。 王继业不由叹道:“古人云‘归师勿遏’,诚不欺我。” 吴越军接连进攻了两个时辰,杀得南浦溪都被染红,溪水中到处都是尸首,终于攻破闽军营垒。 冲破营垒的吴越军惊讶地发现在他们的面前还有下一道营垒。 这时,王继业又奸笑道:“我就不信,仰仁诠还能攻破我第二道营垒。” 此时,吴越军竟然又再战,又连破两道营垒。天色已暗,不便再战,双方便休兵。 王继业面色凝重,下了道军令,命亲兵前去布置。 闽军找来一些船只,砸碎后,往下游扔去,溪水将破碎的船只冲到了吴越军面前,闽军又命人在吴越军营前大喊:“你们的粮船被我们劫了!” “白花花的苏杭大米哟!被我们抢啦!” “仰仁诠在吃白米饭!你们活该没的吃!” 吴越军本就饥肠辘辘,听了这些话更是睡不着,人心浮动。夜里有小股小股的士兵偷偷溜走,将领们无法节制。 第二天,斥候才报,后方王延政已经追上来了,狡诈地王延政故意拖延了一下,让吴越军先跟王继业死磕一通,好让自己坐收渔利。 仰仁诠别无他法,只好结成圆阵固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别无他法,垂死挣扎尔。 吴越士卒们此时饿得头昏眼花,刀也提不动了,靠亲兵左支右拙,勉强维持防线。 即便如此,吴越军人是越打越少,不少人不是被砍死就是跪地请降。 等到了天黑,吴越军的阵型已越来越小,仅剩不足万人。包围圈内,吴越军愁云惨淡,钱弘僔已是惊恐万分,从小养尊处优,本以为以泰山压顶之势入闽,即便不轻松,但也绝无危险,没想到如今竟要丧命在此? 到了晚上,营内已是哀鸿遍野,受伤的士兵满地,却又无人照料,任凭其自生自灭。未受伤的士卒们则一句话也没有,整个营内都充斥着一股极端压抑的情绪, 只有帅帐亮着灯,仰仁诠与部将们商量,如今事已至此,唯有突围一途。 监军薛万忠没有反对,只决然道:“咱家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便做这断后之人,唯请大帅务必护得世子周全。” 众人纷纷侧目,纷纷拱手向他行礼,不想他一介宦官竟然还有如此胆色。 策略已定,便开始布置,仰仁诠集中还有战斗力的数百人,保护钱弘僔,待薛万忠带人发起进攻后,伺机突围,务必将钱弘僔送出包围圈。 战斗开始打响,闽军显然没料到吴越军竟然还有余力发动夜袭,乱了一阵,但很快稳住了阵脚。 薛万忠在阵中高喊:“今日有死无生,杀敌报国!杀敌报国!”突入闽军营中,左冲右突,放火烧杀。奈何马蹄岗地形狭窄,可供腾挪的空间很小,闽军回过神来,也不急着绞杀他,只是严阵以待,逐步压缩其空间,最后四面合围。薛万忠手持朴刀,连杀数人,但见身边的卫士越来越少,只余满地的尸首。他面朝北方,大喊一声:“大王!”自刎而死。 而在薛万忠拼杀时,仰仁诠瞅准一个空隙,率领仅有的数百人,猛地发起冲击,一举突破闽军包围,突入了山林之中。 闽北山区林高树密,仰仁诠带着数百人突围,等到天亮,清点人数,仅剩百余人。更糟糕的是此时又下起了雨,众人又累又饿又冷,但此时已无心管得这些,只管一路翻山越岭,躲避闽军的追击,经过三天的东奔西逃,终于到达浦城。 钱弘僔这几日发烧了,应该是受了惊,又加上淋雨,高烧不退,此时本该在城中好好休息养病才是,但仰仁诠也是无奈,城中仅有两千余人,闽军追兵可能随时会到,此时不走,恐怕再晚一点便走不了了。 钱弘僔走时,尚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只是不断喃喃道:“我六哥呢?” 仰仁诠只好安慰道:“离开建州时,我已命陶安同部撤离,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到柘岭了。” 钱弘僔这才沉沉睡去。 吴越军匆匆忙忙撤离浦城,向柘岭道走去。 第36章 北撤(一) 话说陶安同、朱行忠部发现王继业主力撤走后,赶忙出城攻击闽军营寨,果然,闽军营寨已空,只留下一二千人防守。 陶安同火冒三丈,把闽军打得直叫,没等半个时辰,便支撑不住,退到建溪边列阵。 但即便如此,闽军依然守不住,吴越军以绝对兵力优势,打得闽军丢盔弃甲,即便是有水面的战船掩护也依然难挽败局,纷纷逃回船上。 要说泉州兵可真是颇通水性,许多人身着甲入水,竟还能在水里脱掉甲胄后,再游到水道中的船上。 要知道建溪在这里宽达一百八十步,为了防止搁浅,战船都停在建溪的水道中线,没点本事是游不过去的。 闽军战船接到了人,丝毫不慌张,不紧不慢地向吴越军发射床弩和梢炮,一直等到吴越军退走,这才优哉游哉地向前,在龙津城附近的水道里巡游,摆明了是不想让吴越军从水路走掉。 吴越军召集众将议事。 朱行忠气呼呼道:“若不是前几日不愿力战,便也不至于现如今这般窘迫。” 陶安同不作声,未能拖住王继业,确实是他的疏忽,罪在主将,无法推脱。 陶安同的爱将冷嘲热讽:“朱将军倒是高见,倒不知如今有甚良策,不妨说来?”意思是别说这些事后诸葛亮的话,不如说说后面这仗该怎么打。 朱行忠哼了一声:“我看不如也撤走,支援仰帅去。” 这话没毛病,可惜说了等于没说。 朱行忠的幕僚朱士卿出言护主:“区区认为,不如先向北走。” 诸将纷纷嚷嚷不可行,毕竟闽军水师摆在那儿,容易被追着屁股打。 朱士卿微笑道:“我们不走河谷两岸,往山里走,闽军必然登岸来追,我们便杀个回马枪。” 如果闽军登岸追击,回头把他们干掉,没了士卒的水师在这个时代作用就不大了,毕竟远程打击火力还没进化到热武器时代。 “若他们不追呢?”有将领发问。 朱士卿捋一捋胡须笑道:“那我们便真的走了。” 众人嗤之以鼻,此策理论上也可行,但是吴越军粮食不多了,进了山区,要想找粮可就千难万难了,说不定会饿死在群山之中。 朱士卿摆摆手道:“闽军一定会追来,王继业北上建州去夹攻我军主力了,必然不想被我们追着,他既然留了兵马,就是为了拖住我们。” 陶安同点点头,眼下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尽早回建州,牵制王继业部,阻止王继业解围建州,为主力部队创造机会。 这时候就显出了吴越军孤军深入的缺陷来了,吴越军虽然兵力强大,但却孤注一掷。如若当初分兵两路,一路三万人为主力,解围并争取拿下建州。另一路一万人佯攻福州,做出围魏救赵之势。相信断不会有如此之困。 陶安同、朱行忠部这时也没有别的办法,理论上可以往东沿着闽江河谷走,福州经历之前的大败,兵力空虚,必然有行之处。 但王继业显然不会给吴越军这个机会,他留了一部水军在建溪与闽江之间巡游,若吴越军东进,少不得要渡过建溪,届时可击其半渡。 吴越军又搜罗了一遍城中的粮食,从山谷间缓缓北上,闽军见吴越军撤走,又登陆后追了上来。 吴越军见状,后军变前军,掉头列阵迎敌,闽军见状,知道打不过,又连忙后撤,拉开距离。等吴越军前行,闽军又跟上来。 吴越军很小心,不敢离建溪太远,又不敢进山谷太深,一是进了山区水源不好找,二是怕迷路。 等闽军贴太近,吴越军便回头反击,如此几次,后面便渐渐没了闽军的身影。吴越军终于摆脱了“阴魂不散”的闽军,得以全速前进。 钱弘佐跟着大军在山谷里转来转去,走得脚趾都磨破了。倒不是主将虐待他,不给他骡马骑,只是钱弘佐觉着吴越军本就缺少船只,畜力是唯一能依赖的交通工具了,便坚决不坐,把骡马让出来驮运军需去了。 士卒们见堂堂王子也和他们一起跋山涉水,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这日,队伍行至一座大山前,向导表示这山叫花山,最高峰有三百来丈,绕过它要走三十里,不过绕过去后,就到建州城对岸了。 陶安同大喜,命队伍加快行军速度。忽然有传令兵前来,竟是中军大营派来的信使。 信使描述了下建州城下的情况,表示大军已经拔营北上,凶险难料。主帅仰仁诠命陶安同切不可走南浦溪北上,改道去建阳,由建阳走山间谷道至浦城汇合。 众人七手八脚拿来舆图,两相对比,虽然改走建阳要多绕路七八十里,但建阳守军应该不多,可以智取,即便不成,也可绕城而走。 建阳往北的山谷间,有许多平坦的谷间平地,田亩众多,是建州少有的产粮区,沿途小镇不少,筹粮比较容易。 众人纷纷赞同。 唯有钱弘佐出声道:“若等我军赶到浦城,浦城已失陷,又该如何?” 众人议论纷纷,都坚信手握三万多人的仰仁诠即便落败,也能退到浦城坚守。朱行忠劝诫道:“这是军令,我等不能违抗。” 钱弘佐只好闭嘴。 大军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启程,绕过花山后,果然建州城在望,过河的探子返回来回报,王延政主力似乎不在城中,但建州仍戒备森严。 陶安同也不指望能攻破建州,便马不停蹄赶往建阳,建阳就在建州上游百里,只过了两天便到了建阳城下。 建阳守将孙正仪大吃一惊,本听说吴越军已北撤,却突然出现在建阳城下,意欲何为? 稳妥起见,他命人紧闭城门,同时征召百姓一齐守城,就这样,才凑齐了两千人,勉勉强强够用。 建阳本是个大县,辖内有民五千户,兵员四千,但王延政起兵造反后,抽调走了三千多人,只剩下不足一千的老弱病残。 孙正仪一面备战,准备守城器械,一面派信使向建州求援。 陶安同与朱行忠、钱弘佐等人站在城下,望着建阳城,陶安同叹道:“得攻下这城池,要不然咱们粮食不够了。” 众人纷纷献策,但又纷纷被否决,传统的攻城方法可以是可以,但如今吴越军粮食不多了,经不起长时间的消耗。 陶安同见状正色道:“朱将军,我命你三日内破城,不得有误!” 众人纷纷侧目,心说果然两人有嫌隙,手头攻城器械一样也无,三日哪里能攻得下来。 朱行忠涨红了脸,拳头握得紧紧的,随时想打人,钱弘佐连忙拉住他。 朱行忠只好拱拱手:“得令”,便气呼呼地去部署。 第37章 北撤(二) 朱行忠并不服气,建阳城虽说是座小城,但是让他的兵去干蚁附登城的苦活,他是不乐意的。 幕僚朱士卿安慰他:“我军战力强,若能一鼓而下,那是最好,即便不能,也能震慑闽军。” 朱行忠很是听这位族兄的话,他们俩是同族的近亲,年龄也相仿,但一个学文、一个习武,朱行忠当了军官后,有资格安排文书之类的文职,便把这位族兄从家乡请来,两人性格互补,倒是相得益彰。 攻城之战开始了,吴越军用盾牌掩护,近至城墙根下,便用刀斧锤等工具凿起城墙。 建阳城城小,还是夯土城墙,前几日下了雨,凿起来倒是很轻松,土是哗啦啦地直往下掉,闽军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加大力度扔滚木礌石。 闽地多山,城里石头不少,几十斤甚至上百斤的大石头,被人从城墙上推下来,砸到盾牌上,连人带盾牌一起砸个稀烂。 虽然城下弓箭手也在抛射,但并不能完全压制住城头的闽军,凿墙的吴越军不断地被砸倒,朱行忠看得心疼,这可是死一个少一个的禁军精锐啊。 打了一个时辰,眼看城墙边的盾牌越来越少,损失越来越大,朱行忠下令鸣金收兵。待器械制备后,再行攻城。 回营后,钱弘佐拦住朱行忠:“将军莫急,我有一策,明日定能破城。” 朱行忠很惊讶。 钱弘佐解释道:“我观这建阳城,守军一定不多。” 朱行忠点点头:“确实,攻城时,我也感觉出来了。” 吴越军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探出了守军的虚实。钱弘佐建议朱行忠明日四面出击,多点同时攻城,守军必不能挡。 第二天,吴越军全军发起进攻,分成了七八个攻击点。经过连夜赶工,吴越军制备了几十架云梯,同时发起蚁附登城,闽军果然左支右绌,城墙岌岌可危。 但就在吴越军即将登上城墙时,南面有急报传来,建溪之上开来了大量的闽军船只,估计有两三千人,目前正在建阳东面的渡口登陆。 陶安同暗叹一声可惜,连忙鸣金,命攻城的队伍退下来,分兵去拦截援兵。 斥候探明白了,又来回报,原来这波人还是王继业的一部,他们发现跟丢了吴越军,连忙登船追赶,追到了建州城下,建州城对于王继业的兵还是很是冷淡,只是指了个方向。于是便继续往上游寻去,这才到了建阳城下,堪堪赶上吴越军攻城,救下了建阳。 水师的主将此时倒是全无兴奋之情,他命令士卒下船之后,就在岸边列阵,他对于救援建阳毫无兴趣,只是王继业命他拖住吴越军。 吴越军很快赶到渡口,闽军水师多是长兵器,吴越军以刀盾手发起进攻,用盾格挡闽军的矛钩,近身后,以朴刀砍闽军的小腿。 顿时闽军脚下溅起血雨,闽军主将见情况不妙,立时跑回船上。 主将一跑路,闽军的阵型立马乱了,一些士卒趁机逃进附近的山丘。吴越军也不追击,只弓弩射击,也有运气够好,钻进树林里不见。 吴越军发动总攻,闽军溃不成军,纷纷往溪水里跳,闽军水师则派出了几艘小船,来溪里捞人。 福建的河流多起名为某某溪,给人感觉很窄很浅的样子,其实建溪、崇阳溪之类的溪水都宽百步左右,溪水湍急,不管水性有多好,被冲走的话,基本活不成了。 此时,溪水之上和岸上便形成了奇景,岸上五月军在到处追杀闽军,而水中,则是闽军水师在专心致志的捞人。两厢互不干扰,令人啼笑皆非。 吴越军将人砍的砍、收降的收降,哼着山歌回营,闽军水师则收锚启航,悻悻地回建州——应该再也无力追击吴越军了。 第二天天刚亮,建阳城的守军惊讶地发现,城外堆起了一座黑色的小山。定睛细看,才发现竟是数百颗头颅,有的还戴着水师制式的头盔。 吴越军用床弩发来劝降书,命守军开城投降,否则破城后,有如此例。有好言劝导,吴越军破龙津城后,也未曾为难城中普通百姓,你们都是建阳当地百姓,可要为宗族着想。是战是降,速速决定。 守军主将名叫孙正仪,建阳本地人,家人都在建阳城内,思考了下,便大大方方的投降了。 建阳县令施铭琛献上了本地户籍簿册,打开了府库。吴越军获得了宝贵的粮草补给,还从城中百姓家购买到了三十多头骡马和驴子,补充给了辎重队。 建阳原来的守军都是王延政挑剩下的,看不上,只选了二百余人,打散了分到了各个队中。孙正仪——这个名字很像读书人的武官毫无读书人的气节,带上家眷表示要一定跟着吴越军,陶安同无奈也只好带上他。 只留下县令施铭琛在风中凌乱。 吴越军仅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天亮随即拔营北上。沿着建阳城边的崇阳溪往北六十里,到了一座名为铁山的山脚下扎营休息。然后次日,再渡河,沿着铁山正对面的一条名叫五夫溪的小溪往东北方向前进——也就是往浦城方向。 五夫溪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溪,宽十步都不到,浅滩多的地方,不通水性的士卒都可以从浅滩上跳着过河去。 此地虽然地处武夷山区,但却是建州少有的产粮区,原因是山岭之间有大片平坦的谷地,辛勤的农民把这里开垦成了一片片肥沃的农田,沿途星星点点,村落众多。 钱弘佐这时候恐怕是来到闽国最轻松的时刻,不用打仗、没有追兵、粮秣充足,他甚至一度进入村子中,去观察闽地百姓的生活,相比起吴越国,这里的百姓要更加贫苦,毕竟在人多地少的闽北,土地是很多人梦寐以求但求之不得的奢望。 他甚至有一种想要“打土豪、分田地”的幻想,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毕竟他只是个过客,也许……也许以后还有机会。 从铁山沿着五夫溪走了四十里,便到了五夫镇,五夫镇还驻扎着几十名闽军士卒,然后这些人一通吆喝,竟然拉起了六七百人的队伍——统统都是当地的宗族男丁。他们抄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或者有的不能称作是武器,不过是一根木棍或者一把镰刀。 朱行忠不想再造杀孽,劝陶安同,让新归降的孙正仪去劝降。陶安同也同意,长途跋涉之后,吴越军并不想在天黑之前,再来一场战斗。能用文的,还是用文的好了。 孙正仪去游说了他们的几个家族长老,老人们也很“通情达理”,表示后生们不过是被闽军胁迫的,不敢阻拦“天兵”,送了几十石粮食和一些酒肉犒军。但唯一的条件是吴越军不能进镇子里。 陶安同、朱行忠都很满意,粮食又充足了一些,将士们也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吃到了酒肉——当然酒只能一人一口,还是兑了水的。 次日,队伍再次启程,下一步,他们将翻过此次最难走的行程——翻过一座名叫观山的山,需要走六十里的山路。向导表示,只要过了观山,就到了另一片河谷,那里离浦城只有六十里了,一日就可到浦城。 众人听了纷纷精神一震,只要过了这座山,离浦城就不远了,离浦城不远,离回家就近了! 回家!回家!众将士都很兴奋,这糊里糊涂的征闽之战,终于要结束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38章 北撤(三) 吴越军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翻过了观山,这观山最高峰高约三百丈不到,在这闽北,也是排得上号的高山了。即便是挑最好走的路,也依然困难重重。 钱弘佐以前以为行军只要是路都可以走,其实并不然,行军不只是人要能走,还得有车、有牲畜,有粮食、有军需都需要能过。 首先,得人能走,很多地方灌木十分茂密,人一多,就不得不将原来的羊肠小道拓宽,需要砍伐掉许多树木与灌木丛,就这还是小事情。毕竟吴越军也有装备柴刀,几乎一人一把,前锋边走边砍,倒也还算快捷。最困难的是爬坡,有个山头,叫神仙倒,山顶因为下雨常年山体滑坡、土壤沙化,说白了就是很滑,走一步滑两步。吴越军士卒只好砍了树枝当支撑,缓缓向上爬。 其次是粮草辎重,这个就更头痛了。粮草辎重动辄几十斤起,本由牲畜驮着,但是牲畜到了这里也爬不上山啊。于是只好把东西卸下来,由人力背上去。 如此这般费力,这才爬过了观山,还摔死了五十多头牲畜。 翻过了观山,一片片梯田在望,田亩之间,隐隐有村庄的炊烟。村庄之间,有小溪曲折蜿蜒,汩汩流淌。 士卒阵阵欢呼,观山上没水源,这下可以不愁饮水了。 斥候找来了个当地向导,向导见了吴越军很害怕,连连求饶,好不容易才把他给安抚好了。 向导介绍,此地离南浦溪不过十里,先前已经有吴越军、闽军士卒轮番来抢过好几遍了。看到又来了一波吴越军,还是从山上下来的,百姓能不害怕么? 陶安同听到南浦溪,心头一紧,便派出去斥候探查敌情,顺便了解吴越军主力的下落。 斥候很快来报,据传言说中军主力在马蹄岗被围,已被歼灭,虽不知真假,但整个南浦溪时不时有上游的尸身漂下来,有的身上还穿着吴越军制式的盔甲,估计八九不离十。 陶安同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好在身体素质够强,这才勉强站住,一面严令斥候不得泄密,一面加派人手去打探仰仁诠与世子钱弘僔的消息,一面召集诸将议事。 众人脸上都是一脸悲怆,仗打成这样,是所有军人的痛。而如果回不了家客死他乡,则是更大的痛苦。 话说,仰仁诠突围后跑到浦城,马不停蹄立马带上浦城守军北撤,浦城有吴越军的船队,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便一把火烧了。 等到王继业追到,浦城已经烧得火光冲天。这时代的建筑绝大多数为木头构造,一烧就一大片。王继业到了,也只能在城外观望。很快王延政也赶到了浦城城外,王继业便去拜见。 这时候王延政也不能厚着脸皮不见了,两人寒暄过后,分宾主落座。 王继业开口便道:“十三叔,侄儿奉我父亲之命,救援建州,如今大敌既灭,我便复命去也。” 王延政心中高兴,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假怒道:“这怎么行,做叔叔的,侄儿来了,岂有不款待的道理?” 王继业是个直肠子,便把建州城将他拒之门外的事说了。王延政老脸一红,只好打了个哈哈,便把话题引开。 “我接报,建阳遇袭,说有吴越军一部攻占了建阳,之后便不知去向。” 王继业恍然大悟,原来和他在龙津对峙的吴越军竟然跑去了建阳。“建阳偏远,吴越军是迷路了?” 两人对着舆图细细思考。 建阳在建州上游,西北方向,再往前,可就是武夷山区了,若再过去,便是闽赣分水关,到南唐国地界了。 王延政猜测吴越军这一部穷途末路,估计是准备去投南唐了,这在五代时期,是很常见的事情。 王继业想起一事,忙道:“我看未必,在龙津时,我和他们大战了一场,有个大人物在里面,吴越军管他叫‘公子’。” 叔侄二人猜测可能是吴越国王钱元瓘的儿子或者钱元瓘的兄弟的儿子,就比如中吴节度使钱文奉的儿子,都是很有可能会派到战场来的。 王继业点头同意,又觉得有点可惜道:“这帮人很能打,据俘虏说一部分是吴越军的禁军。如果有这等大人物在,恐怕就很难招降了。” 两人一合计,认定陶安同、朱行忠部一定会回吴越,要回吴越就得打浦城过,准跑不了。只要在浦城附近布下口袋阵,不怕吴越军自己不钻进来。 吴越军则是一片愁云惨淡,钱弘佐与幕僚朱士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素来料敌从宽,如今定下方略继续北上浦城,万一王延政与王继业在那儿等着我们,又该如何是好?此去浦城,必死无疑。” 朱士卿叹道:“闽地与我浙江相似,四面是山,唯有山谷可通,能走的路就这么几条,除了北上浦城,去碰碰运气,别无他法。” 吴越军沿着小溪一路北上,溪水蜿蜒,在山谷间滋润了许多坡地,早春草木发芽,望去满眼绿色。 山谷间有许多村庄,因为位置靠里,还没被荼毒过,吴越军也不嫌弃,一个个搜罗粮食牲口。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几家种粮都被抢光,家破人亡也不在少数,其惨状令钱弘佐不忍直视。 将领无法约束,只能尽力维持。 第二天下午大军穿过了山谷,这时一条溪水横在眼前,溪水宽有二三十步,也没找着浅滩可以涉水而过,前军已经在开始搭设浮桥。 向导说此溪名叫永兴溪,此地距离浦城山路只有三十里,距离南浦溪则只有不到二十里。如此近,看来应该已经在闽军的斥候巡逻的范围内,陶安同下令加强戒备,散出斥候四处侦查。 果然第二天清晨,斥候就来报,南浦溪上已有闽军船队开来,看来已被闽军发现。 吴越军不想被半渡而击,便命大军加速过河,到对岸安营扎寨,列阵应敌。 陶安同、朱行忠、钱弘佐、朱士卿一行数人亲自登上附近的山峰探查地形。 此山名叫樟元山,高不过百丈,山岭间有多条孔道,向北而去,只要爬过山岭,便是一片大山谷,谷间地势相对平坦,只有一些十几丈的丘陵,平坦之处,有许多水田和梯田分布其间。山谷的尽头,隐隐有一片鳞次栉比的建筑,便是浦城了。 眼见浦城在望,众人纷纷高兴起来,仿佛一跨脚便能走回吴越去了。 朱士卿给大家泼冷水道:“诸位将军请看这山谷,尽头是浦城,山谷的腰身处,还有条道路直通南浦溪。若换作我领兵,在山谷中摆下两千兵拖住我军,南浦溪上开来大军,便可将我军围死在山谷里,插翅难飞。” 朱士卿说得不错,脚下的战场地形大体上可以概括为一个“日”字,浦城就是那最上面一横,左侧的一竖是山谷间的道路,右侧一竖是南浦溪,最后一横则是目前山脚下的永兴溪。中间一横则是一条小路,闽军可以由南浦溪中段登陆,沿着小路突入山谷,也可以调兵坐船由南浦溪入永兴溪,直接杀到吴越军眼前。 众人听了纷纷摇头,眼看临门就差一脚,但这最后一脚,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踩下去。 钱弘佐叹道:“既然如此,我们不走这条路便是。” 陶安同嗤笑道:“王延政他们也不傻,我们不走这里也无路可走,难道我们去攻南浦溪么?” 众人回营,商议对策,目前唯有一法,便是做出固守之势,背山靠水,吸引闽军主力至此,然后布下疑阵,少量兵力留守,主力翻过樟元山,击溃山谷中的闽军,在闽军主力回援之前离开山谷,便逃离了包围。 第39章 北撤(四) 作战方略是这么定的,但实际上变数很大,众人心中也是直打鼓,好的方略能鼓舞士气,给人胜利的希望,但这个方略,行险的成分太大,连钱弘佐这个外行都看出来了。便出言道:“若我军击不破山谷中的闽军,又该如何?” 陶安同决然道:“别无他法,置之死地而后生矣。” 次日,闽军大队人马杀到,约有千人,吴越军已全部渡过永兴溪,到了北岸,主力背靠山列阵。前出的一个指挥,在永兴溪边找了座五六丈高的土丘驻扎,土丘生得十分刁钻,犹如人的一只脚,脚尖往前探出,直达永兴溪边,距离水岸只有五六十步,站在土丘上,用强弓甚至可以射到溪上船只。 闽军先是派船直接突入永兴溪,但是到了这土丘边便受了一轮打击,再往里,是吴越军大部队,弓弩手都在溪边等着,见闽军船至,顿时箭如雨下,闽军的先锋部队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就此败下阵来。 接着闽军也迅速调整,王延政部在永兴溪北岸下游的开阔地先登岸,一路徒步往上游攻击土丘。王继业部在永兴溪的南岸登陆,远离北岸的吴越军打击,从南岸往上游走,试图绕过吴越军阵地,以便与北岸登陆的闽军左右夹击。 吴越军便在上游五里处,也分派兵驻守,此处也有土丘,易守难攻,正是防守阻击的好地方。 闽军绕到上游的小股兵马,沿着溪边走了一路,没发现有合适的渡河处,没办法,只好收拾收拾去附近山上砍树砍竹子,准备搭浮桥过河。 闽北这里地少山多,别的不多就是树多,不多时,闽军便伐了一大堆木头与竹子。 闽军开始搭设浮桥,吴越军见状便派来弓弩手阻止,双方围绕浮桥,箭矢往来,一茬人倒下,又有新的一波人顶上。 闽军兵力不足,在弓弩对射中有些吃亏,但好在下游不断有兵力增援上来,源源不断。便在溪上架起了多座浮桥,越来越多的闽军聚集到浮桥边,弓弩手渐渐压过了吴越军。 在弓弩手的掩护下,闽军开始渡河了,吴越军光靠弓弩已经无法阻挡,只能派遣刀盾手列阵进行阻击。 战斗顿时进入白热化阶段。闽军一波一波的冲过浮桥,吴越军则拼死将其赶下去,双方在浮桥附近杀了个血流满地,血汇成了小溪又淌入了溪水中,将一大段溪水都染成了红色。 也怪永兴溪太窄,弓弩从这头便可以射到那头,闽军兵力有优势,在弓弩手的掩护下,逐渐在北岸站稳脚跟。 闽军在北岸阵型渐渐稳固,陶安同看在眼里,焦急万分,大喊:“谁为我破阵?” 麾下部将陈三覃主动请缨,“愿为将军前驱,不破阵则死!” 陈三覃手持双斧、赤着上身,身后背着十几根标枪,带着两队兵马直冲闽军军阵。到了阵前,只听“嘿”地一声,将标枪投入闽军阵中,一名士卒被穿了个透心凉,被死死的钉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吴越军士卒有样学样,纷纷投出标枪,一人三轮,几百根标枪将闽军军阵扎了个遍。陈三覃见时机已到,立马挥军杀入。 北岸下游,闽军也向土丘发起冲击。带队的是王延政的家将王海福。 王海福只点了两百人——人多了也施展不开。到了土丘前,王海福看了一下地形,心说不能打呆仗死冲土丘,土丘最矮的地方也有两三丈,硬冲是冲不下来的,只会白白送了性命。 王海福登上土丘对面的小山,遥望土丘,终于发现了什么,褐色的脸庞上露出微笑,心说这下心里有数了。 原来土丘的地形十分特殊,形似一只脚,脚趾尖处最矮,越往脚踝处地势越高。但妙又妙在,土丘下是一面坡地,当地百姓已经把坡地改成了梯田,地势越高的地方与周围的梯田落差越小,最小的地方落差不过二三尺,真是一个翻身便能爬上去。 也就是说闽军只要从土丘边的梯田先一路往北,冲到坡顶,这时候便只要翻上土丘就可以居高临下,反冲土丘。 既然方略已定,执行便是。 梯田宽有百步,吴越军弓弩无法完全覆盖。闽军便大摇大摆的在一箭之地外往梯田上冲去。 曾阿大是建州当地农民,王延政造反才被征发入伍。他站在队伍的中间,跟着往上走。后面的队副大声传令:“小心脚下,别摔了。” 曾阿大听着口令,便低头看脚,脚下的梯田里都插着秧苗,现在这时节才刚刚插下去,看着跟杂草一般,但曾阿大家世代为农,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哪些是稻苗,哪些是杂草。如果不打仗,这时候他应该在他家租的田里除草,再过几个月,便可以结出一串串的稻谷。 可惜…… 曾阿大一脚踩下,一株秧苗被他的脚踩进了水里。周围传来有节奏的哗啦哗啦地声响,那是士卒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稻田里行走的声音。 那声音每一下都好像踩在了曾阿大的胸口。 每个种过水稻的都知道,在水稻田里走路很难,更不要说是全身着甲的士卒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大概踩过了十几块梯田。这时传来了“准备迎敌”的声音。曾阿大看边上的人举起了盾,便也把盾举起来放在头顶。 刚举起来,头顶便噼里啪啦的下了一顿箭雨,看来梯田的上面应该有吴越军在布防。有运气差的被射中了,立马倒在地上哇哇大叫,便有人上来将他拖走,曾阿大甚至有些羡慕他。 后面的队副又大喊发令:“向前冲,不要停!” 士卒们又硬着头皮往上走。 这时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如同闷雷。队伍前面传来惊恐的大叫,连带着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转身往回跑。 如果曾阿大此时站在队首就能看到,梯田最上面的山坡上,几十块巨石滚滚而下。 站在队首的队正和旗手连逃跑都没来得及就被巨石撞了个正着,队正直接被一块巨石压过,倒在了梯田的水里,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后面的队副大声地叫着什么维持秩序,但也没什么作用。滚滚巨石,从几十丈高的山被推下来,撞到的非死即残,更何况还是站在水田里,跑都跑不快。 士卒们见队伍最前面的队正等人死得惨,纷纷四散奔逃。 曾阿大原本是在队伍中间的,突然间前面没了人遮挡,视野刚刚开阔,忽见一块有半人高的巨石从上面滚落,本能的大叫一声,就地滚倒,刚好躺在梯田的田埂边,巨石滚过来,在田埂上滞了一滞,加上石头巨大,田埂的阻隔形成了一个死角,巨石只是在他手臂上压过,就此滚落下去。 闽军四散,没脑子的还往土丘方向乱跑,被土丘上的吴越军用弓弩一个个射倒。 居高临下的吴越军又派出几十名赤脚的士卒,因为没穿鞋,在泥地里健步如飞,手持长矛,将乱跑的闽军刺倒。 闽军队形全无,队副砍翻了几名逃跑的士卒,已经无法约束,只好和两旁仅剩的士卒迎击吴越军,被人一顿攒刺,倒在了水田里。 这一切不过瞬息而已,曾阿大还没反应过来,队友已经团灭了,索性继续躺着装死。 第40章 北撤(五) 永兴溪北岸,由于陈三覃的奋勇争先,将闽军好不容易立起来的阵型打得凹了进去,吴越军直接冲到了永兴溪边了,过了河的闽军被分割成了两段。 陶安同见时机已到,挥军总攻,将闽军都赶下了河。 落水的闽军有的运气好,在水里踩到几处暗礁,堪堪在力尽之前爬到对岸。运气不好的,到水里就咕咚咚地往下沉——身上甲胄几十斤,实在游不动。 曾阿大竟然没死,他躺下田埂边,装了会死。闽军缓过气来,派弓弩手掩护,刀盾兵往上冲,又将吴越军给赶了回去。 曾阿大摸了摸全身上下,竟然只有臂甲被石头压扁了,而且由于是水田,底下淤泥厚,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曾阿大把臂甲撬下来,竟然手臂只有点青紫和擦伤。于是只好捡起武器,从梯田里下来,去找自己的小队。好不容易从一大堆认旗中找到了自己的队伍,一看竟然只剩下七八个人。 这一日的大战就基本上告一段落了。 王延政与王继业就在土丘对面的小山上,这里比土丘要高上十几丈,土丘下的战况看得一清二楚。 王继业漫不经心道:“十三叔觉得他们还能撑几天?” 王延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是这土丘能先攻下,还是能先占住永兴溪北岸?”王继业心说攻打永兴溪的都是我的兵,直面吴越军主力,接触面广,一次冲锋就能死上百人。还是这攻打土丘的活更轻松。便笑道:“还是十三叔的兵神勇,这土丘别看易守难攻,只要不怕死,还是不难攻下的。” 王继业不愿为了消灭这最后几千吴越军士卒消耗太多实力,又道:“我军从泉州而来,走了几百里路,要强攻怕是不行的。” 王延政也不想强攻,但他没的选择。先后打了两场大战,建州的家底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府库里老鼠都要饿瘦了,他的粮食也不过只能撑上十几二十天,再长他也只能去福州找王曦负荆请罪了。 王继业主张围而不打,并决定从次日起就不再渡河,只是缩小包围,力争饿死吴越军。 王延政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老王家的传统美德就是多疑,到了他这里也一样。他觉得王继业应该是想保存实力,毕竟刚打完马蹄岗大战,损失很大,再为了几千残军伤筋动骨实在不划算。估计是这好侄子想把这任务推给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王延政也不傻,第二天也把进攻给停了,只是时不时给土丘上来几波抛射。 他一边又派使者去劝降陶安同,不料陶安同十分头铁,二话没说就把使者给砍了,还传首给诸指挥。 王延政便又生一计。 晚上,朱行忠回到营帐,亲兵来报说有要事,在他耳旁说了什么。 朱行忠怒目圆瞪,作势要拔佩剑,喝道:“你竟敢私通敌军?” 亲兵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将军,仰帅早就全军覆没了,我们粮食也撑不了几日了,狗日的姓陶的不过是找了这处山脚让兄弟们在这里白白送死,好成全他的忠名,他好去追随他的主子(指追随仰仁诠于地下)。” 朱行忠拔剑的手渐缓,竟没一点力气。 亲兵见状又趁热打铁道:“这里说是易守难攻,但也没有腹地可以支撑,前路又必有闽军等着杀我等,后路又彻底断绝。我等肩负保护世子、公子的重责,世子如今杳无消息,公子也朝不保夕,现如今除议和外,再无其他两全之法。” 朱行忠颓然坐倒,摆摆手道:“罢了罢了”。 亲兵大喜,忙出去叫人,不多时带了个亲兵打扮的人进来。 那人进来便摘掉了头盔,此人年约四十多岁,容貌清癯,明显是个文人。 他向朱行忠行礼道:“区区闽国建州行军司马潘承佑拜见将军”。 朱行忠冷哼一声,算作回应。 潘承佑也不气恼,侃侃而谈:“我家主公听闻将军大义,特命我跑一趟,并特意叮嘱我,像将军这样的好汉子,万万不能折损在军阵之中。你家主将冥顽不灵,朱将军万万不可愚忠。” 朱行忠怒道:“王延政这狗贼先前已归降我国,说好了献土称藩,等我军到了建州,却突然反目,居然还有脸面在我面前说忠义?” 潘承佑虽然是文人,但还没养成厚颜无耻的脸皮,听了也顿时呆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过了好一会,这才缓缓道:“非也,我主公也是放心不下闽国的芸芸众生,大王不贤,家门失和,以致有今日。”说完他自己也叹了口气。 朱行忠也没心思听他废话,直截了当说道:“让我降是绝对不会投降的,你请回。” 潘承佑摆手道:“不不不,将军不用投降,我家主公愿意放贵公子北归,将军只要留下为质,待到士卒俱都归降我军,便放将军回国,绝不为难。” 朱行忠哼了一声,问道:“那我家世子呢?” 潘承佑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诚然,闽国这里还无人知道吴越国世子竟然也来了,要不然拼死也要将其留下,交给钱元瓘换几座城池。 “未曾得见,你家世子也来了?” 朱行忠心知漏了口风,便不回答,又问道:“仰帅可在你军中?” 潘承佑笑道:“我等欲留下仰帅做客闽北,奈何仰帅连夜跑了。” 朱行忠将信将疑。 潘承佑趁胜追击:“你家世子我们未曾见过,不知生死,那日马蹄岗大战,积尸数万,某回去后,一定命人去找一找。” “你……”朱行忠及亲兵闻言纷纷大怒,拔出兵器架在潘承佑脖子上,但凡他再说错一句,便叫他人头落地。 潘承佑大声道:“今日之事,将军好生考虑。”朱行忠摆摆手,便把他轰了出去。 第二日,王延政未收到回复,也不气恼,继续命人进攻。 钱弘佐与朱士卿登上樟元山,北方山谷在望,山谷的小路通往南浦溪,能隐隐望见溪上的船只往来不绝,必是闽军在调兵遣将、运送辎重。 另一边,两国的将士们正在浴血奋战,浮桥已经几易其手,闽军数度攻占北岸,但又被吴越军夺回。浮桥烧了好几回,烧了又建,建了又烧。 土丘边,两军在梯田上杀来杀去,真真叫一个尸横遍野。 如此深陷困顿,又该何去何从? 又是鏖战的一日。 钱弘佐问朱士卿:“探路的斥候有回音了没?” 朱士卿躬身道:“往北的斥候还没有回来,山谷深深,不知藏了多少伏兵。若按既定方略,往北走,必遭埋伏。王延政精通兵法,绝不会不设防。” 钱弘佐叹道:“闽军猛攻我军,恐怕就是为了赶我军往北进,进了山谷,那可真是插翅难飞了。” 又问:“往西呢?” 朱士卿答道:“往西三十里,有村名为永兴,有上百户人家,斥候回报,据村民讲,再往西几十里,便是武夷山区,数百里群山,人烟断绝。” 钱弘佐伸长脖子,向西望去,好像他能望到天边一般,可惜并没有,远处除了山,还是山。 “再往西,可就是江西了啊。” 朱士卿没说话,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不如?” 钱弘佐坚决不同意。 朱士卿:“我是说,不如我们将计就计,诈降。” 第41章 北撤(六) 王延政收到了朱行忠的答复,愿意率所部向王延政投降,以换取钱弘佐的自由。 但条件是必须先等钱弘佐过了柘岭(在浦城北面,过了柘岭,就是吴越国地界),期间还必须提供粮草。 王延政笑岔了气,穷途末路的吴越军,做什么春秋大梦?坚决拒绝,并要求,只有先投降,才能放钱弘佐走。 潘承佑劝他不如大方点放钱弘佐走,一来缓和与吴越国的关系,此时他已大致猜到钱弘佐的身份,如果钱弘佐因此命丧这里,那加上世子钱弘僔那可真是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二来分化瓦解吴越军,节省人命——都说困兽犹斗,吴越军这几日的拼命已让王延政折损了四五百人了。 王延政不听。 此时,朱士卿正在永兴溪南岸的王继业部大营中,他代表吴越军而来,表示愿意向王继业投降。 王继业笑问:“于我有何好处?你们这些人降了,心不向我,到时窝里反起来,倒惹得一身骚。” 朱士卿正色道:“大帅可否想毕其功于一役?” 王继业不解。 朱士卿解释道:“建州今日愿意臣服,他日我军一走,必又反复。不如我们联合,合攻王延政。待灭了王延政,大帅收复建州。我军兵少,大战之后,已是强弩之末,不成威胁。只求大帅给我们一条生路,放我们回国即可。” 王继业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是波澜迭起。 这个提议很诱人,只要在这里灭了王延政,平定叛乱、驱逐外寇的泼天大功他是拿定了,再加上王曦的儿子都不争气,他有如此大功,将来继承王位也是极有可能的。 朱士卿见王继业默默不语,心说:“鱼儿上钩了”,忙打蛇随棍上——乘胜追击,又道:“此事对于大帅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只需我军假意向王延政投降,届时大帅便可借由头撤军,将兵力撤至南浦溪。等到我军发难,大帅再派兵攻王延政的后军,此贼必败。” 王继业抽出腰刀,用手抚摸着刀刃,阴恻恻道:“我如何能信你,你们面临绝境,想用计离间我们叔侄俩,好坐收渔翁之利。” 朱士卿半真半假的双腿发抖,伏地道:“大帅明鉴呐,我军残军不过千人,便是将大帅哄骗走了,可依然还是打不过王延政那狗贼的。狗贼背信弃义,害我吴越将士四万人性命,我等与他不共戴天。只求大帅能助我,我等便是粉身碎骨,也要那狗贼死无葬身之地。” 王继业一拍桌案,怒道:“来呀,将此人给我打出去。” 朱士卿被杖打了一顿,臀部都打烂了,被抬回了营中,钱弘佐忙招唐大夫来为他治伤,并好生劝慰。 朱士卿不怒反笑:“王继业心狠手辣,王曦屠戮宗室,他可没少参与。若是有心,早杀了我给王延政送去了,如今只是打了我一顿,此事必定有戏。更何况,闽人无德,父子相残、兄弟相杀是家常便饭,公子且看今晚。” 朱士卿吃定了王继业一定能上钩,原因无他,实在是王家道德底线太低。开国国君王审知去世后,其次子王延钧继位,然后被他亲儿子王继鹏所杀害,杀父篡位。王继鹏也无德,乱杀宗室,于是王曦起兵造反,又杀了王继鹏,还是王继业带兵手刃的。 闽国王家有这个传统,宗室自相残杀如家常便饭,况且对于王继业来说,杀王延政还真是利大于弊,没理由不同意。 朱士卿趴在床上等到了四更,困极终于睡着,直到第二天被伤口处疼醒,醒来一睁眼,发现钱弘佐还在,忙问王继业有没有派人来。 钱弘佐尴尬地笑笑,表示没有。 朱士卿扶额,呆了半晌,又一拍脑袋道:“我还有连环计,说罢示意钱弘佐附耳过来。” 陶安同部向南岸的王继业部移交了几十名俘虏,朱行忠也向王延政部移交了十几名俘虏,并坦言不愿杀俘,免得伤了上天好生之德。两人也没客气,各自坦然收下。 吴越军还趁机向闽军“借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哪有跟敌军借粮食的?王继业严词拒绝,但是王延政却给了二百斤米和一些肉,也不知道是何目的。 傍晚,吴越军埋锅造饭,陶安同部向朱行忠部的士卒借粮食,朱行忠部都是禁军,本就自视甚高,况且自己都不够吃,当然给回绝了。 然后陶安同的兵就不乐意了,诬陷朱行忠部暗投了王延政,这哪里能忍,一来二去,双方就打了起来,连烧了好几座帐篷。直到双方主将弹压,这才静下来。 王延政远远地看着,哈哈大笑道:“古有一桃杀三士,今有我米肉灭二军,明日整军进攻。” 不料第二日,朱行忠派使者来了,表示愿遵从王延政的条件投降,并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王继业正与陶安同合谋前后夹击王延政。 王延政不信,并说:“尔等速来投降,我便信你们三分。若是空口说白话,谁知是不是你们忽悠我,乱我军心?” 使者伏地请罪道:“大帅请恕罪,我军中有一些人忠于陶安同,请给我们三日时间清查。三日之后,我军与公子一同归于大帅麾下。” “好,我便给你们三日,三日后若不来降,我便灭了你们。” 顿了顿王延政又问道:“你家公子到底是何人?” 使者如实回答:“乃我大王第六子。” 王延政又问左右钱弘佐的细节,又问了世子钱弘僔的问题,使者也都把知道的一一说了,王延政点点头,便把使者给放走了。 这时潘承佑跳出来反对,他恳求道:“主公万万不可信他们的挑拨,当下,灭了吴越残军方是正途。若是自己内讧,后患无穷尽啊。” 王延政没理他,虽然潘承佑职位不低,王延政要依赖他处理政务,但对于军事,他还是有自己的主张的。 王延政命人悄悄在后路增派守卫、筑起营寨。并命水军在南浦溪与建溪上加强戒备,以防不测。毕竟王继业是王曦的人,随时翻脸也不是没可能。 吴越军第二天又马不停蹄命人伪装成信使,通知王继业,南浦溪被建州军所阻断。 王继业派人一查,没想到确实查到了建州兵在南浦溪上盘查自己的运粮船。派人质问王延政。王延政推托纯粹是误会,也没否认。 两家的嫌隙自此加深。 第42章 遇土匪 王继业第二天就派人通知王延政,自己粮食不济,将退回福州向王曦复命去了。 其实王继业是真有心回福州了,王继业的泉州军的粮草要从福州走闽江到龙津入建溪,然后过建州,入南浦溪,一路辗转才能到这里,闽王王曦上个月刚刚折损了四万大军,这时还要供应两万水陆大军的粮草,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接到闽军已攻灭吴越军主力,便急招王继业回去复命。 王延政当然不信了,王曦这位好哥哥的脾气王延政是清楚的,指不定王继业打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主意,借着回福州的由头,兵临建州城下,到时候自己还在山沟沟里逮吴越军,自己老家倒是被踹了门,那可真叫一个丧家之犬了。 次日,风雨交加。王延政率领着他的建州军,身披战甲,手持利剑,站在永兴溪的北岸。望着南岸的泉州军,在缓缓的行军。王继业面容阴沉,目光中透露着一丝无奈。他曾经与王延政一起几乎全歼了仰仁诠的吴越军主力,如今却不可避免地要分道扬镳。 当两军几乎走到隔着永兴溪面对面时,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王延政深吸一口气,对南岸道:“侄儿何不与叔叔我一同灭了吴越残军再走?”永兴溪不宽,即便下着雨,回声也足以传到对岸。 王继业冷笑一声,大声喊道:“个小毛贼,十三叔一人足矣,侄儿我要回福州复命去了。” 王延政派人去传令南浦溪上的水军,命人跟着泉州军,“护送”王继业南下。 此时的吴越军中,一片欢腾。 钱弘佐也是兴奋莫名,不由得对朱士卿万分佩服,不过几个来回,三万多闽军就此分裂,众人笑称三句话说跑王继业一万大军。 朱士卿是个文人,他连连推托是自己的功劳,只是说是钱弘佐给了很多建议,但他咧开的嘴巴就没合上过,微笑着一直捋自己的胡须,很明显还是心中暗自得意的。 钱弘佐也给他狠狠拍了几个马屁,并问他下一步的方略。 朱士卿稍微推托了下,便走到舆图前,指着说道:“区区此前已派人往西、往北都打探了一下,往北的山谷里,埋伏着约莫有五千的建州军,他们在那里等了很多天了,就等着我们去自投罗网了。” 众人毫不意外,往北的山谷里地形十分适合埋伏,王延政没理由不利用。 见众人没意见,朱士卿又继续:“往西是山区,连绵的大山,进去了没几百里走不出来。但是,进了山区,沿着永兴溪一直走到溪流的源头,然后折向北,将军们猜猜是哪里?” 朱行忠笑骂道:“快说,再晚一些,王延政说不定又要来攻了。” 朱士卿只好给出答案:“是仙霞山!” 众人纷纷眼前一亮。 仙霞山是浙闽之间的一座山岭,以此为基础开辟的道路名为仙霞道,唐末黄巢部将为了攻略闽地而修葺,一直到现在,成为了浙闽之间的交通要道,与柘岭道共同作为官道。 仙霞道和柘岭道一样,终点都是浦城。如果要走山路去仙霞道的话,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朱士卿朝陶安同躬身道:“请将军定夺,是向北还是向西。” 陶安同皱眉问道:“有多少里路?” “约二百里山路,就可达仙霞关。” 二百里山路,对于大部分是浙西人的吴越军来说不算什么,士卒们都是山里长大的,一天走上六七十里不是事。 只要四天,就可以走到仙霞关,粮食省一省也堪堪够了。饿两天就能到仙霞关,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陶安同盘算了一下,稍加思考便决定了下来,他征求了下朱行忠和钱弘佐的意见,都没人反对。 陶安同便下令,立即整军,即刻向西进入山区,趁着这会王延政要防着王继业,能跑多远跑多远,等到王延政抽出身来,再想追恐怕就追不上了。 由于有土丘的阻挡,建州军一时也看不到吴越军的动向,土丘的守军留下来断后,剩余的约五千人踏上了往仙霞山的征程。 一路往西,过了个叫永兴的小村落,便是连绵的大山了,按照向导的指示,沿着山路一路往北走。 山路蜿蜒起伏,被茂密的树林覆盖着。道路狭窄而崎岖,时而是陡峭的山坡,时而是狭窄的岩石间隙。吴越军士兵们挥汗如雨,艰难地攀爬着。 山路崎岖难行,士兵们时不时会滑倒或失足。有的士兵坠入了悬崖,让人痛惜不已。钱弘佐深感责任重大,他带着张老虎,走在最前面,亲自为士兵们指引方向。他们不穿甲胄不负重,相对大人来说,身材也比较矮小,反倒比较灵活。 吴越军队穿越茂密的森林,踏过湍急的溪流,翻过一座座百丈高的山岭,把王延政的兵远远地甩在了后头。吴越军的目的地是前方的仙霞山,那里有着他们的故乡、他们的家人。回家,是支撑他们继续战斗的唯一力量。 然而,在这片的森林中,隐藏着一群凶狠的土匪。这些土匪利用地形的复杂,经常袭击过路的商队和行人,肆意掠夺财物。 但当他们发现吴越军队的到来时,没敢造次,毕竟有着几千人的军队,完全不是土匪敢于挑战的。 吴越军队继续深入山岭,但土匪并没有放弃机会。他们偷偷跟随着,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终于,在主力开始翻越一座名叫馒头岭的山时,吴越军的后军三个队遭到了偷袭。 吴越军士卒疲惫地走在后方时,突然一阵箭雨射来,土匪从山丘上冲下来,如狼似虎地扑向他们。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但他们很快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土匪,而不是闽军。 立即,吴越军士兵以雷霆之势反击。他们迅速以队为单位结阵,土匪的袭击很快陷入了凝滞状态,就好像一脚踢在那铁板上,不仅没有踢破,脚都踢断了。刀剑相交之间,士兵们的勇气和技艺展露无遗,土匪的散乱毫无阵型的攻击在吴越军眼里就像一群小娃娃一般。 很快前面的主力发现了后军遇袭,派了两个弓弩队回来。 成阵型的弓弩抛射对于土匪来说如同一股股巨浪,将土匪们淹没。土匪们惨叫连连,无法抵挡正规军制式弓弩的威力。刹那间,大量的土匪倒下,很快崩溃,四散而逃。 吴越军一个指挥使模样的怒骂着指挥士卒打扫战场——他都懒得去追击,他一连砍死了六个受伤倒地的土匪,一边砍一边骂土匪瞎了眼,居然敢来袭击正规军。 一个身披披风倒在地上的土匪叫道:“军爷饶命,饶命啊!” 士卒们把长矛顶在他脖子处,那指挥使名叫杨烨武,他低头喝道:“凭什么?” “将军饶命,小的乃是老鹰尖的,愿拿二十两银子换我性命。” 杨烨武仔细看了看他,那土匪慢慢从地上坐起,他穿着破旧的青布衣,衣服看起来已经过多次修补,打满了各种补丁和沾满了油污等痕迹,衣服已经看不出本色。他留着长而凌乱的头发,长发垂至肩膀,发丝散乱无章,随风飘舞,头发上还绑着羽毛,脖子里挂着一串兽牙。看起来倒似乎与其他土匪有所不同。 便问他:“你是何人,什么老鹰尖老狗尖的,倒没看出来值得几钱。” 土匪咧嘴一笑:“小的是老鹰尖的好汉子,愿意拿钱赎命。” 杨烨武也不专断,派人将他押给陶安同处置。到了陶安同那儿,陶安同只是瞟了一眼,便吩咐亲兵:“拖到山崖边砍了脑袋,把尸首扔下去,其他抓到的土匪格杀勿论。” 土匪大叫道:“将军莫杀我,莫杀我,我愿助将军。” 陶安同倒也来了兴趣,便问他,土匪便转着眼珠子讨好陶安同。他发现吴越军缺少牲畜,便说愿意襄助驴骡三十头。 陶安同摇摇头:“三十头不够,三百头。” 土匪哭丧着脸道:“我们寨子便是翻个底掉也没一百头啊,哪来三百头?” 陶安同狡诈的笑道:“那便一百头,我还要米面五万斤。”见土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又道:“我也不白拿,我买,我用金银按市价买,你们一家没有,可以找其他寨子一起合卖。” 第43章 打劫土匪 原来,这条路附近有许多山峰,多叫什么尖,老鹰尖是其中一座,盘踞着数百土匪。这往仙霞关的路上,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家“豪杰”,因为靠近商路,他们平时打家劫舍、贩运私盐、杀人越货,那是无恶不作,便是黑白无常路过,也得薅几片衣服下来。 今日是见吴越军似乎日渐疲惫,想抢一把,弄几件甲胄穿穿。不想踢到了铁板。 吴越军的粮食不多了,如果仙霞关无人防守,那么粮食堪堪吃到仙霞关下,每名士卒一天要支一升六合的米,五千士卒一天便要吃八十石的粮食,差不多接近一万斤。陶安同希望能跟土匪们换点粮食,如果不愿意换,他倒是不介意发兵去夺,反正饿死也是死,战死也是死。 陶安同仔细地审问了抓住的土匪,原来他还是个头目,名叫李三平,是老鹰尖大当家的小舅子。大当家人称鬼眼鹰,大名他倒是讳莫如深,连李三平这个小舅子都不清楚,只知道姓楚。李三平名义上是二当家,实质上没什么权柄,因此,被抓住后也不硬扛,稍微一问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 第二天,主力继续前进,陶安同将杨烨武的一个指挥留下,负责与老鹰尖的土匪接洽购粮事宜。 土匪们将会面的地点选在了一处名叫竹头山的山顶,杨烨武只带了二十名亲兵,押着李三平去会面。 竹头山不高,也就二百来丈高,不过山顶有处比较平坦的石坡,站在石坡上,能望见周围的山谷。 到了山顶,来会面的却不是大当家鬼眼鹰,却是他得力干将三当家魏牛。 魏牛对于赎回二当家兴趣缺缺,对于吴越军要买粮食,倒是很高兴,他大言不惭道:“草民也不托大,这十里八乡就数我们老鹰尖粮多,将军想买,我们就敢卖,不过嘛,我们不收金银,只要甲胄与弓弩。” 幸亏先前已经审过李三平,老鹰尖的家底都差不多摸清楚了。 杨烨武冷笑道:“你们要多少?” 魏牛狮子大开口道:“甲胄五百副,弓弩各两百副,换米面一万斤。” 杨烨武冷笑道:“你们要去打王延政吗,要这么多军械?” 魏牛嘿嘿道:“这个就不方便将军知晓了。” 杨烨武生气起来,怒道:“一副甲胄,在我们杭州能换到一百斤当年的新米,你这价格未免太坑人了?” 突然凄厉的尖哨声在谷地外响起,瞬间打破了谈判的紧张氛围。土匪们警惕地环顾四周,准备应对可能的伏击。就在这时,一个不明身影突然触发了土匪的陷阱。陷阱所发出的声响让土匪误以为被吴越军包围,立刻引发了混乱。惊恐和疑惑的土匪们开始胡乱射箭和互相呼喊,山上上下顿时一片混乱。 杨烨武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遇到此情此景也只能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对面的土匪了。他一把抽出腰刀,砍倒离他最近的一名土匪,见亲兵还愣在那儿,高喊一声:“还不动手?” 亲兵们纷纷抄起家伙,三人一组结起阵型,朝土匪们攻去。一人持朴刀和盾牌,站在最前面,一人持长矛,还有一人持弩。土匪们人多势众,但遇到正规军这种严整阵型,上百人竟然啃不动二十人。 吴越军先用弓弩将远处的土匪射倒,土匪都无甲,三十步内射一个倒一个。土匪们见状连忙用弓箭反击,奈何杨烨武的亲兵都穿了两层甲,中了箭都穿透不了甲胄,依旧活动自如。 魏牛见远射吃亏,命人欺身向前,可到了跟前就是长矛,又被长矛刺倒了好几个,好不容易砍断了长矛,又被刀盾手砍杀了一通,上百人竟然伤亡了三十多人,都没摸到吴越军的一根汗毛。 山下埋伏的吴越军此时也冲了过来,魏牛见状不妙,立马转身要逃。杨烨武见状,大喝道:“敢跑?” 张弓搭箭就是一箭射去,杨烨武的箭术在军中也是一般,而且山上树木丛生,也没指望能射中,但奈何今天运气实在好到不行。一箭竟然射中了魏牛的屁股。 吴越军欢呼一声,纷纷冲上去抓人,魏牛没跑多远就被抓住。 杨烨武从草丛把李三平找出来,笑道:“反正梁子也梁子了,不如带我们去你山寨,我们立你做寨主。” 李三平惊得灵魂出窍,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寨易守难攻,轻易打不下来。” 面对李三平的担忧,杨烨武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轻声说道:“李兄放心,我们吴越军可不是吃素的。只要你协助我们,我们必定能攻破老鹰尖,这个寨主大当家是当定了。” 李三平犹豫了一下,他心中早已对鬼眼鹰感到不满,而且见识到了吴越军的实力,心生向背的念头逐渐坚定。他沉吟片刻后,最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合作。 于是,杨烨武带着李三平和两百名士兵开始了攻打老鹰尖的行动。他们踏着夜色悄然接近山寨,利用山势和树木的掩护,尽量避免被寨中的岗哨发现。 在准备充分之后,吴越军展开了猛烈的攻势。他们像狼一样扑向老鹰尖,激战打响。火光照亮了黑暗的夜空,剑光和刀影交错,杀声震天。 杨烨武身先士卒,挥舞着手中的朴刀,冲锋在前。他自从一箭射中了魏牛,对于自己的武艺信心大涨,如今在近战中更是狂放不羁。一道道寒光闪烁,土匪们纷纷倒下。 李三平紧随其后,带领吴越军穿梭于山寨之间。他对老鹰尖的布局如数家珍,熟悉每个角落,为吴越军指路。 到了后面的老寨,李三平的亲信也发起了行动,他们在手臂上绑上白布条,跟着吴越军一块冲杀。 不过如果有心观察的话,就能发现,这些人打着打着就窜到屋子里去搜罗财物去了,把一些土匪积累了十几年的财物一袋一袋塞到自己的衣服里、背囊里。还有人趁着大乱公报私仇,杀人越货。 整个老鹰尖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寨内到处都是战斗的景象。木屋被火焰吞噬,土匪们四散奔逃,吴越军在黑暗中一处处的清理余孽。 清晨,战斗的尘埃渐渐消散,老鹰尖寨已经被吴越军完全控制。杨烨武和李三平站在寨内的高处,俯瞰着一片废墟。胜利的喜悦和后悔交织在他们的心头。 杨烨武凝视着李三平,微笑着说道:“李兄,从今天起,你就是老鹰尖的新寨主了,我赠你五十套甲胄、一百具劲弩。” 李三平颤抖着双唇,他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成为寨主,看着周围的一片废墟,李三平咬了咬牙,心想有了武器甲胄,大不了从头再来。 第44章 强攻枫岭关 杨烨武搜罗光了老鹰尖的粮食,才三千多斤,剩余的被烧了个精光,很是郁闷。李三平更郁闷,整个老寨都烧光了,大当家鬼眼鹰也不知所踪。现在李三平成了大当家,喽啰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只剩百来人。将来,还要应付鬼眼鹰杀回来以及别的山寨的吞并,一想起这些李三平就愁容满面。 杨烨武原计划怎么也能弄个一二万斤粮食,没想到不知道怎么的就起了冲突,发展成这样也是没想到的,到头来只弄得了三千斤粮食。 杨烨武请李三平向周围要好的山寨购粮,用金银和甲胄换,这时候也没什么舍不得了,差点把整个指挥的甲胄都扒了,这才换来了两万斤粮食,总算勉勉强强可以交差,他这指挥的兵卒便又化身为挑担夫,一人五十斤,挑着去追赶大部队。 不久后,吴越军终于来到了枫岭关前。 钱弘佐欢呼一声:“过了枫岭关就到家喽!” 枫岭关是仙霞岭上的一道关卡,也是闽浙之间的界关,顺着仙霞道走,过了枫岭关便是吴越国的仙霞关了,那里有吴越军驻守。 在枫岭关,王延政的部将带领着一千士兵布下了严密的防线。别看人不多,实际上由于枫岭关只是一道关卡,驻守这么多人已经是非常拥挤了。一半人马都只能驻扎在枫岭关与仙霞关之间的山谷间的平地上。 陶安同面对着枫岭关,知道要成功突破这个关隘并不容易。然而,他也明白时间紧迫,必须尽快突围回国。否则顿兵关下,很容易招来浦城的大军。 枫岭关的关楼处在半山腰,关楼前是长长的一里多长的山坡小道,小道宽不过九尺,道旁是茂密的竹林,要过关就只能硬着头皮往上攻。 陶安同召集吴越军的将士进行战前部署。他派遣刀盾手组成密集的方阵,负责冲锋突击。弓弩手则被分成多个小组,利用箭雨压制敌方。 建州军在关前列阵,约有二百人左右,前面是严密的长枪兵,后面的阵容就看不清了。 战斗开始,吴越军发动了猛烈的冲锋。 刀盾手冲入了敌阵,与王延政的军队展开殊死搏斗。刀光剑影交错,士兵们奋力格斗,场面异常激烈。弓弩手则在后方不断射击,箭雨倾泻而下,扰乱了敌方的阵线。 吴越军很吃亏,仰攻本身就吃亏,每往上走一步,就要多好几根长枪戳到眼前。无数士卒被直接戳中面门,直接倒了下去。 只有少数长枪被盾牌挡住,然后被朴刀斩断。就这样,建州军疯狂的突刺,再突刺。吴越军则前赴后继的倒在了上山的道路上,鲜血汩汩地往下淌,以至于后面的队伍频频有人滑倒。 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双方你来我往,激烈的厮杀声不绝于耳。建州军顽强地抵挡着吴越军的进攻,他们不断调整阵型,挡住了一波一波的攻击。吴越军的弓弩手也十分给力,大量的长枪兵还没接触到吴越军就被弓弩射倒,然后被同袍踩得根本爬不起,最后被踩成肉泥。 钱弘佐站在山脚一处突起的石头上,相比之前几次的攻防战,这次的战场更加集中、更加血腥。双方挤在一条窄窄的山间小道上,吴越军几乎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好几条人命,让人难以直视。 这时,建州军两旁的竹林突然冒出了火光,这几日天气干燥,地上的枯叶遇火就燃,转眼间就成了燎原大火,火势顺着风往上袭去,建州军阵型大乱,靠边的士卒已经被大火烤得生疼,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吴越军趁势发起猛攻,建州军连滚带爬地后退,奔入关城。 大火终于熄灭,陶安同站在枫岭关前,眺望着阻挡他们回国道路的敌人。王延政的军队已经退入关城,枫岭关用条石垒成,顺着山势和地形,将隘口堵住,它就像一张巨兽的嘴,张在那儿等着人去自投罗网。 陈三覃自告奋勇要率军拿下关城,他在永兴溪大战时连破三阵,勇冠三军,但也受了伤,这时身体还恢复得不利索。 陶安同不同意,但陈三覃是个牛脾气,死活非要上去。陶安同拗不过他,只好同意,但严令他不能冲前面。 陈三覃带了一个一百五十人的大队,是由三个五十人的小队合成。山道宽度有限,一波次一百五十人已经是极限了。 陈三覃换了兵器,一手持盾,一手持斧,站在第一个,两旁是扛着竹梯的士兵。 吴越军奋勇争先,冒着箭雨冲到关前,架起竹梯,陈三覃第一个就登梯,关城不过一丈高,陈三覃三步并作两步,就登上了城墙,建州军见有人上来了,一下子几杆枪戳了过来。陈三覃连忙就地一滚,随手斧子抡了一圈,顿时砍断了不知几条腿。 城墙上顿时空出来了几人的空位,吴越军士气大振,纷纷跳上城墙,与敌军战在一处。 建州军也奋力反扑,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陈三覃砍倒了一个又一个的建州兵,他周围的同袍也越来越多,陈三覃兴奋莫名,只要成滚雪球之势,城墙上吴越军越来越多,拿下城楼就是时间问题。 突然建州兵一声大叫,纷纷退后。周围顿时一空,陈三覃疑惑间,发现城墙后五十步立着一架弩楼,高度和城墙齐平,陈三覃眼中寒光一闪,暗觉不好,大叫一声,连忙举盾。 刹那间,弩楼上万箭齐发。无数吴越军士卒中箭倒地,连带着没来得及跑开的建州兵也被射死了不少。 城墙上顿时清空了一大片,建州兵见状又一哄而上,纷纷把梯子推倒,砍翻还站着的吴越军士卒。 陶安同望着枫岭关上的吴越军旗帜缓缓倒下,随之倒下的还有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他呆了一呆,才无奈道:“鸣金!” 吴越军潮水般退了下来,一百五十人的大队,回来不过四十二人,还个个带伤。 缓和了下心情,痛失爱将的陶安同下令继续进攻,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等越久,吴越军就越坚持不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二波的进攻马上开始,钱弘佐来到阵前,望着眼前一队队的士卒,他用尽力气高呼:“我乃钱弘佐,跟我一起杀敌,一起回家!” 士卒们纷纷高呼:“呜呼!呜呼!” 同样三小队合成一百五十人的大队,缓缓向枫岭关走去。 这次的进攻都挑的是弓弩队,可能有人要疑惑光靠弓弩队怎么打仗,但从唐朝延续下来的兵法,弓弩手也是配近战武器的,比如吴越军就给弓弩手配朴刀,弓弩临阵不过三箭,发完就可以扔掉弓弩,抄家伙就冲上去,是能远程输出又能近战狗斗的狠角色,比起后来的宋朝弓弩手要强太多了。 有了前车之鉴,钱弘佐要低调得多,跟在龙津一样,他站在队副的旁边,这里位于队伍的最后方,是指挥部,排在最前面的队正反而只是冲锋陷阵的角色,大家都看着队正,他怎么做就大家也怎么做。 大家低着头顶着箭雨往上冲,到了五十步内,才突然抬头,将上好弦的弩箭发射出去。一轮箭雨上去,趁着城墙上一空,吴越军开始登城。 凶猛的战斗开始了,扔掉弩机的吴越军士卒与敌军展开了激烈的接触战。队正挥舞朴刀,身形如电,他凭借敏捷的身手和精湛的战斗技巧,斩杀了数名敌军,创造了重要的突破口。 没来得及登城的弓弩手趁机展开了毁灭性的箭雨,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阻断了建州军对城墙的支援,敌军纷纷倒地,哀嚎声和呼喊声充斥着战场。吴越军士气大振,奋力冲杀。 钱弘佐在队伍中并非无事可做,他也叩动机关给弩上弦,与大家一同齐射,他还高声大喊:“回家!回家!” 城墙上奋战的士卒听到了,也一齐呼喊。 “回家,回家!”山下的士卒们也噙着热泪高喊。 一个大队的士卒在如此烈度下,渐渐损失殆尽,钱弘佐也登上了城墙,用弩射击五十步外的弩楼上的建州兵,掩护自己的袍泽。 这时一支弩箭朝钱弘佐的腰身处射来,张老虎大叫一声:“公子小心!” 第45章 世子病重 吴越军大败的消息传到了杭州,起初谣言四起,有说是全军覆没,无人生还。也有说是只是战败,但主力已经撤回处州。 谣言满天飞,相关的奏报却是还没到,最急的倒是吴越国王宫里。 鄜氏和许氏最为揪心,他们的儿子在外面出征,如今音讯全无,做母亲的哪能不着急? 两人日日在香堂斋戒祷告,祈求佛祖保佑自家儿子能平安归来。 终于,过了几日,仰仁诠的奏报到了,近乎全军覆没。过了几日,仰仁诠回到了杭州,四万大军出去,仰仁诠只带回了三千人。大部分还是守浦城及粮道的守军。仰仁诠归来,谣言自然没了——吴越军一战尽没。许多从内衙军调去的将士都住在罗城(钱镠时将原钱塘县与杭州州城中间的区域围起来称为罗城,士卒家眷多住罗城)里,绝大部分人尸骨未归,听到这个消息,整个罗城一片啼哭。 钱弘僔也回来了,只是因为在逃跑的路上淋了雨,发了高烧。在处州时,也请了名医诊治,当时好了几天,又突然加重了起来,等到了杭州,已是半睡半醒的昏昏然状态。 钱元瓘与鄜氏慌了神,忙请太医来诊治。 许氏也收到消息,见儿子没回来,一问,得知钱弘佐所在的队伍失联了,生死不知,顿时昏了过去。醒来后,她去找大王钱元瓘跪求派人寻找钱弘佐下落,钱元瓘自然是答应的,毕竟是自己唯二看中的儿子。她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找人去请章德安,让章德安偷偷出宫去兵部找张济广,张济广经上次常熟的事后被降职,如今又官复原职。许氏请张济广让兵部行文衢州与处州,有福建消息的多多留意,一有钱弘佐的讯息立即快马回报。这本就是职责所在,这种顺水人情,张济广自然也是无不应允。做完这些,许氏便扎进了佛堂,整日祈祷儿子平安归来,诵读《楞伽经》、《金刚经》。 太医们会诊,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给钱弘僔喝,几日下来,不仅没见效,反而病势越发沉重,鄜氏跟钱元瓘求情,停了太医的方子,请了杭州城有名的郎中张金瑞来瞧病。 张金瑞不敢不来,来了后,先询问了世子病起的起因经过,又看了太医开的方子,眉头皱了起来,又来到钱弘僔床前,细细诊脉。 诊完脉,又俯身附在钱弘僔胸前静听。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到了大夫看诊。 张金瑞望闻问切看完,来到外间,鄜氏连忙跟着出来。 “先生,我儿……我儿有救么?” 张金瑞叹了口气道:“夫人见谅,草民并非大罗金仙,但求尽力而为。” 张金瑞抽了张纸,拿出笔墨来,开始写方子,鄜氏还要问什么,张金瑞打断道:“原谅则个,草民要写方子了,夫人莫要扰我,写错方子可就不妙了。” 鄜氏果然乖乖闭嘴。 张金瑞写方子极慢,写了几味药,在那儿嘬笔头,嘬几下,删删改改,又接着嘬。鄜氏看得心焦,但又无可奈何,心说果然但凡是有本事的人多有怪癖。 花了两刻钟,张金瑞方才写完,又抽了张纸,将修改好的方子誊了一遍,递给旁边的侍女,交待了煎药的细节,就要告辞。 鄜氏接来药方,一看几味药跟之前太医开的全然不同。鄜氏也是读过书的,觉着有些不妥,连忙问缘由。 张金瑞淡淡道:“初时,用清热解毒之药,倒也无错。如今热毒已散,当固正气,补益气血。但草民有一事直言相告。” 鄜氏心惊胆战道:“但说不妨。” 张金瑞:“草民只能保世子半月,半月后,若能好,便能好。若不能,便请另请高明。” 鄜氏自然不好反对,也无法反对。 吃了七日的药,钱弘僔醒了过来,烧也退了,鄜氏喜不自胜,忙命人重赏张金瑞。 张金瑞严词拒绝,说等世子完全好了,再收不迟。鄜氏也不再坚持,心说把我儿子治好了,搬坐金山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哪知也只是仅止于此,醒后的钱弘僔不久开始咳嗽,又过了十日也不见好,自从一日开始咳血后,便日渐沉重,再也爬不起来了。鄜氏除了陪伴照料钱弘僔以外,其余时间便是在香堂念经拜佛,求佛祖保佑。 钱元瓘此时备受打击,意志消沉,今年苏湖大水,淹没了数万亩良田,今年的夏粮肯定是收不上来的了。苏湖一旦欠收,那将会极大的影响整个年度的国库进项的。这还不算什么,毕竟有天灾,凭着吴越国的积累,扛一扛也就过去了。 四万大军的全军覆没,那可真是令吴越国伤筋动骨,这四万人,从全国各地除中吴军(苏州的节度使)以外几乎所有的部队都抽调了精兵,可以说一战将钱镠留下来的家底败掉了一半。 有人说兵死了,再招便是,要知道要成军并不是只要人就行,需要青壮年,那可都是劳动力啊,唐末以来,比起开元盛世时,人口减少了一半,劳动力就代表着生产力,代表着国力。少一人,则国力削弱一分。 再说损失的军械甲胄,为了这次出兵,军队的披甲率高达六成,所有损失的军械甲胄都要重新制备,对于国库来讲,又是一笔巨大的支出。 最重要的还是钱弘僔的病重,储君是一个国家的国本,眼看钱弘僔时日无多,一旦离世,必将给吴越国带来动荡。 想到这些,钱元瓘心情烦躁起来。 他还抽调了内衙军中善于侦查潜伏的斥候二百人,潜入建州,查探钱弘佐及残军的消息。 不久,果然如钱元瓘所料,几个钱弘僔的哥哥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在外为官的两个,写信慰问好弟弟钱弘僔的病情,得知情况不妙,又上书请求回西府(杭州)探病、照顾汤药。被丞相们以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州县官员不得离其本位为由拒绝。之前回京述职准备外放的钱弘侑就更赖着不想上任了,频频与西府的各级文武官员暗暗交通。 后宫的娘娘们也心思活泛了起来,近年来最得宠的崔夫人也频频给钱元瓘和鄜氏献殷勤,虽说长幼有序,若钱弘僔早夭、钱弘佐失踪,按伦序,也该是鄜氏的另一个儿子钱弘倧立为世子。但是事在人为,更何况这是动荡的五代时期,废长立幼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后宫里顿时便成了开堂会,明争暗斗,你方唱罢我登场,搅得钱元瓘更加心烦。 倒是钱弘俶与他母亲吴氏最不中意争权夺利,吴氏时常去陪着许氏,许氏不愿吃饭,她便去送饭,还陪着她一块念经祷祝。钱弘俶则四处奔走,托自己同窗,有商路在福建的,找人打探消息,还私下发动筹款,筹了一笔金银首饰,准备给王延政送去,希望他能放回钱弘佐。被钱元瓘知晓后一顿臭骂,这才作罢。 第46章 终于回来了 衢州刺史、须江县令急奏,接仙霞关守军报,安国军兵马使、步军军都指挥使陶安同与内牙指挥使朱行忠携六郎钱弘佐及四千余士卒经由仙霞关撤回国内,现已至须江县修整,不日班师回朝。 钱元瓘心中惊喜万分,原以为陶安同部已折损在建州,不料还能回来四千人,可谓意外之喜。另外,自己的儿子钱弘佐也平安归国,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许氏痛哭一场,去佛堂还愿,表示等儿子回来后,愿为佛祖重塑金身,并拿出体己钱在钱塘湖边捐建庙宇二十间,感谢佛祖的保佑。 几日之后,大军坐船回到杭州,从南土门登岸。 为了挽回吴越国朝廷的脸面,对外宣传陶安同、朱行忠所部,先后击溃闽军围追堵截的两万余人,合计杀敌六千,冲出重围。 一时之间,民众夹道欢迎,万人空巷。钱弘佐在行列之中,也是万分兴奋,此次能够杀出重围,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那天在枫岭关,钱弘佐差点被弩箭射中,幸好被张老虎推了一把,弩箭穿过了腰间的皮甲,挂在了腰上,钱弘佐倒是一根毛都没掉。 钱弘佐随陶安同、朱行忠一同进宫去拜见钱元瓘,钱元瓘在承恩殿接见。一般承恩殿用于朔望大朝(初一十五的大朝会,吴越国虽未称帝,但一切制度向皇帝看齐),或者中原朝廷有旨意颁下(从殿名可以看出用途),这次可真是破天荒了。 好比是有人一下子丢了全部身家,突然有一天又找回来了一部分,失而复得的快乐,就是钱元瓘如今的心情。 陶安同、朱行忠则十分激动,身体微微发抖,跪拜行礼却仍旧一丝不苟,丝毫挑不出差错。钱元瓘大大夸赞了一番两位,给他们俩升官,陶安同、朱行忠分别连升两级,陶安同由正六品上昭武校尉升为从五品上游骑将军。朱行忠由正六品下昭武副尉升为从五品下游击将军,两人从此迈入“将军”行列,嘴巴都咧到耳根子了,收也收不住。 要知道,吴越国已经很久没打过仗了,武将要升散阶就很难了,只能靠攒资历,如果没有家世背景,是很难跨越过“五品”的将军这道门槛的。吴越国一个萝卜一个坑,将军的散阶都给了早年跟着钱镠或钱元瓘打仗的那波人的后代了。他们俩可谓是开创了先河了,将来前途无量。钱元瓘还让兵部议定两人功勋,按功升职。 吴越国目前的官制,实际上分为“官”与“职”,从武将来说,“官”,也叫散阶、阶官,就是军衔,某某将军、某某校尉等等。“职”才是大家理解的官职,比如指挥使、都指挥使等。官与职不一定完全对等,有的人可能一辈子干着一样的职务,没有升迁过,但散阶却按资历升了两级。 散阶决定了一名官员的薪水,也就说陶安同、朱行忠两人这次是又升职又加薪,不高兴就怪了。 至于钱弘佐,陶安同、朱行忠两人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将钱弘佐大大地夸赞了一番,在他们的描绘之下,钱弘佐竟成了战场的主心骨,为这次突围的首功。 钱元瓘对钱弘佐的好感度直线上升,他就是依靠军功才被立为世子,他非常欣赏钱弘佐有勇气站在军阵中一齐冲锋陷阵,第一次感觉到了“虎父无犬子”的自豪——尽管离老子亲自带头冲锋还有一段差距。 钱元瓘望着钱弘佐,心里说不出的舒坦,这个儿子虽然学习上不像话,但作起诗来还是颇有天分的。如此一看,是能文能武的全才啊。 拜别了钱元瓘。 钱弘佐又去春锦院拜见鲁国夫人鄜氏,不料奴婢回报鄜氏不在春锦院,而在钱弘僔的府邸——世子府。没办法,钱弘佐又只得出宫,去世子府。 钱弘僔病势沉重,卧床不起,与钱弘佐打招呼也只是招招手,嘴巴张张合合,但也听不清说些什么,鄜氏则在一旁垂泪。 钱弘佐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只能说些场面话,五哥洪福齐天一定能好起来之类。 钱弘佐拜别鄜氏与钱弘僔,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退至门口,转身离去。鄜氏的泪眼望着钱弘佐,神情复杂,有几分羡慕,有几分嫉妒。 钱弘佐终于回到叠琼院,许氏“哇”的一声哭出来。 “虎头……”过来抱住钱弘佐,钱弘佐也是泣不成声。 钱弘佐今年才十三岁(虚岁),经历如此大难,怎么能不让当娘的担忧。 许氏仔仔细细地端详了钱弘佐一番,钱弘佐瘦了、黑了许多,好在钱弘佐完好无缺,活蹦乱跳地回来了。 许氏又掉了些眼泪,问东问西了一番,惊闻钱弘佐自进城以来,竟然还没吃饭,忙命人速速传来。 好在膳房有所准备,不多时便整了满满一桌酒菜。因钱弘僔病重不好大肆庆祝,许氏只请钱弘俶和他母亲一起过来吃酒。 钱弘俶也是激动万分,大叫一声“六哥”,就要扑过来。 钱弘俶比钱弘佐要小,但此消彼长之下,竟显得比钱弘佐要壮实不少,钱弘佐吓了一跳,忙躲闪开,弄得很是狼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钱弘佐与钱弘俶两人已分开两月,自有许多话要说,两人都没坐下吃饭,在那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钱弘俶说:“六哥你应该带我一起去,六哥指挥我护卫,六哥冲锋我扛旗。”把许氏与吴氏逗得哈哈大笑。 钱弘佐也不愿说些太残酷的战争场面,尽说些“一封信智取龙津城”、“永兴溪引闽军内讧”、“老鹰尖平匪巢就粮”等经历,虽然没有说书先生的口才,但胜在讲述亲身故事,端的一个真实,大家也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讲到引闽军内讧时,一招不慎,满盘皆输,紧张时大家听得大气也不敢出,连丫头们都悄悄站过来侧耳听着。 一直讲到太阳西垂,许氏突然惊觉,饭菜都凉了,忙叫人去热了来,招呼大家吃饭。 第47章 钱弘僔去世 世子府,钱弘僔躺在床上,脸色蜡黄,额头上密布着细密的汗珠。高烧不退,他的身体日渐虚弱,每次咳嗽都带出阵阵剧痛,还时不时吐血,五月初二这天,更是吐了整整半碗。内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但似乎无法抵挡病痛的侵袭。 外间的连廊里,钱元瓘焦急地来回踱步,一双眼睛紧盯着内室的门口。他的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心中充满了担忧。他多次派人请了民间的“神医”,苏州的钱文奉甚至派快船送了一名号称“吴中第一圣手”过来,但大夫们看过后都表示无力回天,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每次有大夫出来,他都急切地迎上前去,希望听到好消息。然而,大夫们沉默的表情和低沉的声音,让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初十,钱弘僔进入弥留阶段,内室里弥漫着悲伤和沉默的气氛。蜡烛的微弱光芒映照着他静静躺在床上的容颜,他的双眼紧闭,脸色如纸。他的身边围绕着宫女和侍卫,他们悄声哭泣,眼含泪水,尽力控制自己的悲伤情绪。整个寝宫弥漫着哀伤和失落的气氛。 鄜氏和钱弘倧跪坐在床前,鄜氏泪水不停地滑落下来。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钱弘僔的面容,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心如刀割,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悲痛的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袍,她身躯颤抖着,无法承受失去儿子的巨大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太医用手探了探鼻息,把了把脉,后退几步伏地颤声道:“夫人,世子往生极乐了。” 鄜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其他宫女、侍卫等人也纷纷伏地大哭,仿佛死了亲爹妈一般。 钱弘僔去世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王宫,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后妃们戴着黑纱,身着素衣,带着子女与宫女们伏在各院门外大哭。 得到消息的朝中官员们也纷纷涌向世子府。 吴越国没有专门的丧葬仪制,为世子主持丧仪的是詹事田慎,他博学多才、通晓礼仪,又是世子府的属官,由他主持丧仪最为合适。 按照田慎制定、钱元瓘批准的钱弘僔丧葬仪,从初终、招魂、发丧、护丧、奔丧、置灵座、治棺椁、沐浴、袭尸、饭含、明旌等,一直到小敛、大敛,都在世子府举行。 大敛后,将棺椁移到王宫的天策堂停柩,此时天气渐热,怕尸首腐臭,只停棺七日后便要下葬。 及至发引送葬,自然是极尽哀荣,钱元瓘还下令全国各大寺庙都为钱弘僔念经超度。 鄜氏几度晕厥,哭到失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是不停流泪。 等到棺椁抬起,要往外送时,鄜氏伏在棺盖上,久久不愿离去。 礼部尚书谢绍英叹道:“真是舐犊情深。” 众人纷纷劝慰,希望鄜氏能让开来,以免误了吉时,但鄜氏死活不肯。丧仪执事田慎只好求助钱元瓘,钱元瓘便命宫中的仆妇将鄜氏搀起来,棺椁这才抬了出去。 下葬过后,鄜氏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几乎不吃东西,晚上也睡不着,只有困极才会眯着一会,但往往一会便醒了。 钱元瓘去看了几次,看到鄜氏这个样子,直叹气,命钱弘倧多照顾自己母亲。 初六,钱元瓘在倦居堂视事,丞相们正向他禀报国事,内侍监的管事慌慌张张来报。钱元瓘本来很生气,他议政时从不喜人打扰,正要大声呵斥,见那内侍神情慌张似有要了命的大事,这才没有发作,来到偏室。 “鄜夫人悬梁自尽了。” 钱元瓘惊得魂飞魄散,忙丢下丞相们往春锦院赶。 到了春锦院,奴仆们已将鄜氏解了下来,御医也已赶到,正在手忙脚乱的救治。钱元瓘见了含泪道:“幸娥(鄜氏小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过了一会,鄜氏这才悠悠醒来,醒来后便说:“我见到阿墩(钱弘僔乳名)了。” 钱元瓘不禁泪下。 等到回到倦居堂,太监们早已把丞相们引到边上的侧室吃茶,丞相们回来,见钱元瓘神色凄然,忙问究竟。 钱元瓘也不瞒他们,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 丞相们闻之纷纷叹气,只好不痛不痒地说些关心的话。 钱元瓘突然决然道:“不如我立她为后,诸卿意下如何?” 钱元瓘觉得亏欠于鄜氏,钱弘僔出征是他一手促成,没想到竟命陨沙场,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她,想来想去,不如立她为后。 此时,在场的丞相是曹仲达、皮光业与林鼎,沈崧于此前已病故,林鼎升任丞相,曹仲达、皮光业都是官场的老油条了,这种重大事项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决定,故而都默不作声。只有林鼎,他是新官上任又是刚刚迈入不惑之年,正是年富力强、意气风发的时候,忙出言劝谏道:“此时正值国丧期间,不宜行大礼。” 钱元瓘点了点头,确实,世子刚死,此时不宜封后,便不再讨论此事,又与丞相们商议国是。丞相们见钱元瓘气色不佳,便只挑了些重、急之事,草草了之。 几天之后,王宫内风传钱元瓘欲立鄜氏为后。消息传到许氏耳朵中,许氏对此不过一哂,未作一言,并告诫奴仆们不得再传风言风语。 钱弘佐奇道:“阿妈是不信吗?此事是父亲跟宰执们亲口说的,怕是错不了” 许氏道:“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了,有些东西争是争不来的。” 钱元瓘思来想去,觉得立后一事有些草率,一旦立后,继承人就非钱弘倧不可了。但钱弘倧有些缺乏主见,事事听从鄜氏,恐非明君之相。 有些事情往往冲动之下决定,决定了就要去做。一旦多想,就往往不可行。钱元瓘越想越不靠谱,便叫来何立善,颁诏任命钱弘佐为内衙指挥使、检校司空。 诏书下发到政事堂,宰执们面面相觑,这不是前几天还说要立后,怎么今天突然给六郎封官?虽然两个官职都是虚职,公子为内衙指挥使,一般不掌兵权。检校司空也就是个头衔,公子们到了十四五岁都会被封这个头衔。但钱弘佐与钱弘倧同岁,只给钱弘佐封官不给钱弘倧就很有点耐人寻味了。 钱弘佐高兴地告诉了他母亲他终于当官了。许氏则表现得比较淡定,她说:“你们兄弟几个,迟早都要当官的。你只不过比他们早了一点,莫要骄傲。”钱弘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确实如许氏所说,封官是钱元瓘每一个儿子都会有的待遇,每个人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都会被封一些看起来很吓人的官职,但实际上一点权柄都没有。等到外放出去为官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官职才可能是实封的。 经过钱元瓘这么一番操作之后,坊间谣传的将立鄜氏为后的谣言不攻自破。 众人纷纷都在猜测到底是会立六郎为世子还是会先立鄜氏为后,而后钱弘倧则以嫡长子身份成为世子。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对于钱弘佐来说,是否是世子并不是他现在所关注的,他此时更在意许氏的石瘿是否在长大,是否会在哪一天危及他母亲的生命。 于是,他一心扑在了外科学上。许氏脖子上的石瘿。虽然看起来长大趋势并不明显,但在这个医学落后的古代,这也是一个定时炸弹,必须尽快的予以排除才是真的。因此,钱弘佐时常去找唐大夫。 唐大夫自从福建归来之后,因功被封为将仕郎——从九品下的散阶,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阶官,有名无职。但即便如此,也让他非常高兴。毕竟从一介白身迈入了官场。以后只要不出意外,这身官服他是穿定了。后面哪怕只熬资历,也能渐渐获得实授。 福建大战的过程当中,唐大夫找了很多受伤的士卒来进行医治。但是,由于缺医少药,战场上又军情紧急。没有很好的手术环境。重伤者十不存一,手术效果十分惨淡。 一回到杭州,唐大夫便大动土木在钱弘佐的指导下建立起这个时代可能是最干净的手术室。唐大夫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平创堂。 这一日,钱弘佐正要去看唐大夫,据说他收治了一名肚子被人砍伤的患者,伤口很大,肠子都脱出体外。唐大夫知道当年先父曾经做过的这一例手术。那时候是在苏州,吴越国与吴国大战,有一名指挥使英勇奋战,身披数十创,肠子都露了出来,是唐大夫的父亲将他肠子洗干净,回纳到了他的腹中,又将他的肚子缝合,就这样竟然奇迹的治好了。 这个指挥使后来又活了20多年才寿终正寝,唐大夫虽然没有完整继承他爹的医术,但是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外科,还是有一定的造诣的。因此,经过了福建这段时间的高强度的实践,唐大夫感觉有信心能够复现他父亲当年的这一例手术。正好遇到这样一名千载难逢的患者,唐大夫托了很多人,花了十几两银子,找了好几个月,才找到了这样一名患者,受了重伤,还能挺住不死的。 唐大夫从家乡招募了几名郎中作为他的帮闲,他现在是官身了,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投奔他。 方面。 钱弘佐到了唐大夫家门口,只见中门大开,但唐大夫没出门迎接,只派了仆人候着,这在古代是相当无礼的。仆人满脸歉意的上前解释,病患生命垂危,唐大夫须臾不敢离开,便将钱弘佐请到平创堂。 手术即将开始,对于这种开膛破肚的急救手术,时间最是紧要。 一听说这名患者,唐大夫一面命人通知平创堂准备,一面快马通知钱弘佐来观看。等钱弘佐快马赶到,他们也才刚刚完成给患者的清创。而这名患者,还很坚强的活着。 首先是麻醉,唐大夫家仆捧了一大海碗的乌漆嘛黑的药汤,好说歹说命病人全喝了。又取出金针,在创口附近及几处穴道扎上。 唐大夫顺嘴向钱弘佐道:“这是愚家传的麻镇法,汤药及针刺并用,乃江左独家。”唐大夫说话间不由得有些得意。 钱弘佐闻之果然很激动,华佗的麻沸散早已失传,若是这麻镇法能堪用,倒是可以推广开来,不过一看唐大夫那神情,心说此等秘方都是家传的,万不会传于外人,此事从长计议。 一刻后,患者呻吟声减小,渐渐睡去。唐大夫点点头,开始为他清创。 首先用甑汽水(即蒸馏水)清洗伤口,用大麦煮汁的汁水温洗露在外面的肠子,之后用清油涂肠,让肠子轻轻纳入腹内。 再用头发缝合腹膜,用桑皮线缝表面伤口,缝好后,撒月白珍珠散促进生肌。 缝好后,最大的问题来了——如何消炎。中医在这个方面很少有研究,往往通过一些内服药来抗感染或消炎。这个时候就需要看患者的命硬不硬、自身的身体素质够不够强,能挺得过去那还好,挺不过去,那真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这时,患者突然醒来了,古代麻醉可没那么精准,能控制时长,说醒就醒,此时再灌药已来不及,便命人按住他,给患者包扎。 终于给患者包扎好了,手术才算是完成了,这时已过了两个时辰。 唐大夫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所湿透。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做完了,终于成功了。先父完成的,我也终于完成了。唐大夫心中暗道,眼含泪花。 激动,十分激动。钱弘佐也很高兴,毕竟在自己的关注之下,中医的外科技术恐怕将得到一个跨时代的飞跃。 第48章 毁尸案 就在几个人乐颠颠的时候,平创堂外有仆人来报,钱江县卢主簿求见。主簿是从八品上的小官,但官虽小,毕竟是地头蛇,唐大夫也不方便不见,便净了手,换了身衣服去见客。 卢主簿品级比唐大夫高,但很客气,行礼口称“唐公”,唐大夫还礼。卢主簿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衙门接了一桩案子,与唐公有些瓜葛,烦请唐公得闲去一趟,分说清楚,事便了了。” 唐大夫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是什么事情,卢主簿只含糊其辞道:“是一桩命案。” 唐大夫急道:“我唐某人医术虽然不济,但万万不可能干那伤天害理之事的。”卢主簿忙道:“那是自然,不过也请唐公体谅,这差按理当由县尉来走这一趟,县尊久闻先生大名,特遣愚来,唐公莫要让我在县尊面前为难呀。”唐大夫听出其中的意思,主簿来请是给你面子,若不识相,就让县尉带捉不良来拿你,唐大夫也只好答应,便交代几名帮闲好生照料伤者,千万莫让他死了。 钱弘佐在后间听得清清楚楚,走出来问道:“唐先生犯了何事?” 卢主簿见钱弘佐衣着华贵、气质不凡,长期的养尊处优使他有一种天然的贵气。卢主簿忙问唐大夫钱弘佐是谁,唐大夫道:“乃是六郎”。 卢主簿惊道:“可是天家的六郎?”见唐大夫点头,忙不迭向钱弘佐行礼。 钱弘佐询问了一些细节,卢主簿知之不详,也没讲明白到底犯了什么事。钱弘佐虽然贵为王子,但也无权干涉地方政务,只能放卢主簿带走唐大夫。钱弘佐对唐大夫道:“先生自管去,我必找人护你周全。”又对卢主簿道:“唐先生是我的人,你们莫要冤枉了他。当依国法办事。”卢主簿唯唯称是。 钱弘佐连忙回王宫,他认识的人不多,信得过的只有内宦章德安和兵部张济广,其余都是征闽时的武将,思来想去,也只能去找章德安。章德安因办事得力,又升了官,改为正六品下的内谒者监。内谒者监掌仪法、宣奏、承敕令,多与外官打交道,人脉颇广。 章德安听了钱弘佐的叙述,顿觉此事不大妙,便让自己的养子章从广出宫去找好友西府仓曹参军杨旦,杨旦和西府的法曹参军李志学是儿女亲家,由李志学出面去与钱江县了解案情。 吴越国把杭州立为西府,杭州城内有两个附郭县,北面为钱塘县,南面为钱江县。杨旦接到消息,忙去找亲家李志学。李志学一口答应帮忙,不过一个时辰便将事情打探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唐大夫此前托了西府不良帅孙泰,让他在缉捕之余,留意打架斗殴的伤者,特别是开膛破肚的,交给唐大夫医治。按钱江县的说法,唐大夫每次会给赏钱不等,福建回来后,唐大夫为了验证他的医术,急需找一开膛破肚又没立时死去的患者,出五贯赏钱募伤者。孙泰下属捉不良秦奎,本为地痞流氓,听说此事后,因在赌坊输了钱无力偿还,便生了恶念,去钱塘县绑了名流浪的北人(流落江南的北方人),故意将其砍伤,交给唐大夫,领了赏钱。 听了章从广的叙述,钱弘佐松了一口气,此事实质与唐大夫并无直接关系,分说清楚便没事了,最多被县令申饬一番,罚些钱便是了。便让章从广转告李志学,托人照顾唐大夫,料想他是官身,又是自己的人,不至于受了皮肉之苦。 话说唐大夫到了钱江县衙,县令对他很客气,问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告诉唐大夫因为苦主在钱塘县,一会会有钱塘县的差役来带他去钱塘。等差役到后,不由分说便要锁了唐大夫,唐大夫怒道:“我乃官身,又没犯罪,有何缘由锁我?”钱江县令也代为说和,差役便不再追究,让唐大夫坐上马车,去钱塘县。 钱塘县令张崇德提审本案,将唐大夫请到堂上,案情也挺清楚,捉不良秦奎蓄意伤人,唐大夫并不知情,不构成买凶,但唐大夫悬赏征募,未能查实病患受伤缘由,有不查之罪。判唐大夫赔钱十贯给苦主,因唐大夫是官身,又将此事移文吏部待处。秦奎伤人,杖四十,徒刑十年。张崇德宣判完,自觉没有纰漏,量刑合理,苦主及涉案人员均无异议,正要结案,堂下突有差役闯进来,急道:“县尊容禀,刚从钱江县来的消息,伤者没挺住,现已死了。” 唐大夫大叫一声:“哎呀。”没想到,伤者还是没挺住。这下平白害了人家一条性命,心中惭愧不已。又自觉自己医术还是不够精湛,心下沮丧。张崇德对他说道:“唐公见谅,此案麻烦了,伤者既死,某还需派仵作验尸,查验死因,还要唐公将就几日。”唐大夫此时已是魂不守舍,也没听清什么,只是点头同意。 县令便命人将唐大夫与秦奎押入大牢,待验尸完毕后,重新再判。此时已过酉时,张崇德便下值回了后院歇息。不料只休息了半个时辰不到,便被人叫起,有密信连夜送到。 张崇德拆了火漆一看,眉头紧锁。 第二天一早,张崇德又开堂提审,惊堂木一拍,喝道:“唐怀允(唐大夫本名),今本堂又添人证,揭发你在福建期间,对我军将士尸首开膛破肚、割肉取骨,可有此事?” 唐大夫矢口否认,称解剖的都是闽军尸首,未曾损害过我军将士的尸首。 唐大夫当然不敢认,在福建确实有研究过尸首的解剖,这是钱弘佐授意的,大部分尸首是敌军的,但确实有一些是自家的将士。身体发肤古人看得很重,损坏自家将士尸体,可是重罪。 张崇德一拍惊堂木,命令用刑,杖二十。唐大夫哪里曾受过这等痛楚,被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他昏过去时,还在困惑为何昨日还态度和蔼的县令今日便如活阎王一般。 不多时,唐大夫又被泼醒,此时他已不在堂上,而在石室之中,昏暗、潮湿,一名流里流气的捉不良奸笑道:“再问你一回,你是招还是不招?” 唐大夫啐了一口道:“确有其事的,我便招了。我未曾做过的,又让我如何招供?” 那捉不良问道:“可有人指使你?” 唐大夫否认。 黑暗中还有一人冷冷道:“用刑!你现在不招,等会自然会让你招,平白多吃些苦头!” 那捉不良便动起手来。 第49章 毁尸案(二) 唐大夫终究没有受住刑,招供了,供称解剖尸体乃钱弘佐授意,在福建时,不仅解剖敌军将士的尸首,有时也解剖自己士卒的尸首,完毕后就地掩埋。由于不停转战,在一地所待不会超过天,因此一直未被人所发现。等到回杭州后,唐大夫对人体结构的了解已经达到一定高度,对于外科手术所需的麻醉、器械、缝合、消炎等技术也准备妥当。因此才急需有伤者来充当小白鼠,不想竟酿下大祸,悔之莫及。 李志学听闻唐大夫招供,对钱弘佐怕是很不利,此事干系重大,料想幕后定有人操纵,幕后之人肯定希望把此案办成铁案,为防唐大夫翻供,十有八九会杀人灭口。 李志学赶忙去钱唐县大牢,诈称此案将移交西府复审,提人的移文稍后便到,自己先行一步打前站,就此骗进了大牢。其实本不用骗,作为上级衙门的法曹参军事,经常需要到各县提人,大牢的狱卒都认识他,纷纷向他行礼问好。 他暗地里已密报知西府事薛颐正,建议立即提审本案。薛颐正这官当得本就不顺遂,西府作为吴越首都,知西府事这官位不低了,但头上还有一大堆更大的官,天天得跟个孙子一样伺候着。下面呢,还有十个县需要管着,特别是附郭县钱唐县与钱江县,可谓天子脚下,屁大的事情都会让宫里知道,顶雷的总是自己。可谓憋屈得很,远不如自己上一任在明州做知州那般逍遥。 薛颐正拿到密报一瞧,顿时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坏了事了,捅破天了!小小一桩伤人案,竟扯出了当朝王子,这还是自己能审得了的吗? 薛颐正一面把李志学高堂问候了好几遍,一面赶紧命人去钱唐县,将案犯证人等通通押解过来,封存案卷、物证,并立即上报给政事堂。 政事堂今天是林鼎当值,思虑再三,决意奏报钱元瓘。 钱元瓘今日又在倦居堂,这个名字到了如今真正名副其实,自从世子过了世,加上今年苏湖大水和征闽大败,钱元瓘萎靡了许多。 钱元瓘听完了林鼎的汇报,虽然有点生气,但还没到暴怒的程度。他招来了钱弘佐,钱弘佐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将他跟唐大夫之间的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钱弘佐为他母亲许氏寻医找药的事情是众所周知的。这么一解释,钱元瓘觉着这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虽然有点伤军心。但还不至于引起军队的震动。钱元瓘想将这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现在对于国事也不那么上心,家庭的琐事更不太想掺和。钱元瓘唯一还有点上心的事是确定自己的继承人。 世子去世了,如果不设立储君,对于国家来说是不稳定的。钱元瓘有十几个儿子。老大老二老三都业已成年。按道理是比较适合作为继承人的。但是他们都是养子,在五代,养子也是有继承权的。最典型的例子是南唐国国主徐知诰。老四也是养子,早夭。 剩下的孩子当中目前来看钱弘倧和钱弘佐呼声最高。钱弘倧是钱弘僔的胞弟。如果鄜氏为王后,那钱弘倧以嫡长子身份成为储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没什么争议。但如果不立王后,那么按伦序应当是老大继承世子之位。但在五代这个乱世,储君更多考虑的是个人的能力。而不是以嫡长来确定继承人顺序。当然,这反过来也造成了五代十国兄弟反目、自相残杀的许多惨剧。可以说嫡长子继承制是有利也有弊的。 钱元瓘觉得钱弘佐虽然在这件事情上做法不对,但是本心是为了帮他的母亲医病,好感增了三分。他饶有兴趣地问钱弘佐道:“六郎,你觉得现在谁更适合当世子?” 钱弘佐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种事情也能这么当面直白的问吗,谁敢说真话?但他面上也没表露出来,从容答道:“五哥在世时,我俩曾谈论此事。我说,五哥坐镇世子府。而我,不过是一执符印之命而已。我曾立下宏愿,立志成为一将军,征伐四方。兄弟之中。我看九郎最适合。” 钱元瓘皱了皱眉,因为儿子太多了,九郎在所有人当中,也不是很突出。除了学业比较好以外,似乎并没有其他太多的优点,便问为什么。 钱元瓘觉着是因为钱弘佐、钱弘俶关系好,这才举荐他。钱弘佐熟知的历史上,钱弘俶是做了吴越国国王的,所以心里有底,也不算是说假话。便从容的分析道:“当今天下,武人为上。篡位乱国,弑父杀兄,皆是武人。自梁太祖以来,武人掌权,以致国家倾颓、山河破碎。可见国家大乱,根在武人。因此,当行以文制武之策。今观我吴越,数大节度,分疆裂土。虽兵甲数十万,看似强盛。然福建一战损兵折将,究其原因,盖在各地节度所抽兵力不过虾兵蟹将、滥竽充数而已,中枢之兵伤筋动骨,使得地方强而中枢弱也。可见若不尽早限制兵权,我吴越危矣。所以。当行以文制武。诸兄弟之中,九郎课业最佳,为人和善至孝,故而推荐九郎。 钱元瓘听了,漠然许久,心中暗暗赞叹。这个儿子眼界、格局都不小。能将国家的弊病看得一清二楚、条理清晰,是为难得。 钱元瓘笑道:“以文制武,听着确是不错。但若武人以武犯禁,文人又不掌兵,又当如何?” 以这个时代的观念,钱弘佐提出的以文制武的策略在钱元瓘看来是错误的,因为只有掌握了军队,才可能去 遥制诸军。父子详谈了许久,终于散去。 春锦院中。鄜氏正与刘尚宫密谈。鄜氏:“听说,六郎出事了?” 刘尚宫答确有此事。鄜氏疑道:“该不会是你们瞒着我做的?” 刘尚宫惊惧道:“不是。怎敢瞒着夫人做下如此大事。只是不知是哪一方做的,亦或是确有此事也说不定。” 鄜氏点点头,笑道:“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治他一个御下不严之罪。” 刘尚宫谄媚道:“不如给他添点料,让夫人出出气,可以造谣说六郎命大夫解剖尸体是为炼药,是给他母亲取用人肉炼药。” 用人肉还是死人肉做药,听着就很恐怖。鄜氏也不自由的觉着一阵恶心,摆摆手道:“不必了,没有真凭实据。这种事情伤不了他们分毫,平板给我们沾染麻烦。” 没想到过了几天,钱塘县开始流传起。唐大夫解剖尸体是为取人心肝,进献给钱弘佐。又有说,将人五脏六腑取出后,用来养蛊。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仅从钱塘县传到了钱江县,还传进宫里来。 钱弘佐自然是暴跳如雷,这种谣言竟然都能被造得出来。自己母亲那么慈眉善目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吃人肉?而且还是死人肉。许氏则很淡然,也不反驳,径自去了佛堂。不久后传来许氏成为佛门俗家弟子的消息。即日起吃斋念佛,不碰荤腥,谣言自然不攻自破,钱弘佐拜服。 第50章 议立储君 过了几日,大朝会。 在西府七品以上官员需要参加。按唐时仪制,在京九品以上均要参加朔望大朝。但吴越国是王国,自然要降一等,为七品以上参加大朝。 大朝会本来只是象征意义,基本不讨论国事,初一十五各举行一次。不过今日有个大事,是南唐国派人遣使慰问,原因是吴越国先前遭受水患,苏州、湖州等太湖沿岸损失惨重。有大臣建议南唐皇帝趁机攻打吴越,但被拒绝,反而派遣使者前来慰问。 南唐国皇帝李昪很有战略眼光,放眼天下,南唐国也是排得上号的强国,是能够跟中原王朝决一雌雄的国家。如果南唐国要征服吴越,就得将主力集中在江南,那么整个常州府一带都将会沦为前线,甚至可能会影响到润州、升州(即南唐国国都金陵)。 南唐的前身南吴曾经和吴越国爆发了一场大战,然而水战惨败于吴越国,水师崩溃因此导致整场战役失败,至今心有余悸。因此南唐并不想在吴越国身上浪费太多国力。此时中原空虚,动荡不安,应该着眼于北进中原。若南唐国能北扩中原,南下荆湘,西进巴蜀,统一全国大部分地区,届时再以猛虎搏兔之势围攻吴越国,这才是上上策。 南唐国使臣到了杭州,先是被冷落了一段时间,吴越国称臣于北方的晋朝(后晋),而李昪也称帝了,因此吴越国暂时还打不定主意,该怎么处理、该以什么样的礼节来对待。 于是这次大朝会上便爆发了争执。一派人认为,吴越国西面、北面与南唐国相邻,南唐国国力强盛,为防南唐国入侵,应当向其称臣。更何况后晋石敬瑭向辽主称臣,丢尽了汉家颜面,拒绝向他称臣也是应有之义。更何况南唐国国主自称李唐后人,占据了大义名分,这么做也是说得过去的。 另一派则认为,远交近攻,南唐国派使臣安抚吴越国,不过是为了让吴越国放松警惕,积蓄力量,等到中原有变时,南唐国便可抽身全力进攻吴越,吞并其国土,因此不得不防,坚决不能向南唐国称臣。不过,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也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回赠一些礼品也便罢了。 两派人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差点没打起来。钱元瓘听得头疼,好不容易让太监阻止了群臣的吵架,钱元瓘揉了揉太阳穴,道:“此事稍后天策堂再议。”终于暂停了这场争吵。 钱元瓘又问是否还有奏本。 户部员外郎龚承瑾上奏苏州、湖州等地的水患在治理之下,已经渐渐退去。百姓们开始抢种粮食。钱元瓘听了很欣慰,有人提议嘉奖参与治水的各级官吏,名单其实早就拟好,即时报了上来,在朝堂上直接唱名。其中钱弘侑也在此列,钱弘侑是钱元瓘的第三子,虽然是养子,但德才兼备,成年之后被外放为官。这次命他为权工部侍郎,派他前往苏州、湖州治理水患。按道理水患本可由当地自行治理,但苏州为中吴节度使下辖,环太湖的苏州、湖州、秀州没有统筹治水的上级衙门,没人管得动中吴节度使。因此,派遣一名王室成员去统筹整个太湖地区的水患治理便成为了必然。 钱弘侑此行办差得力,加上平时名声一直不错。有小官上奏,应该嘉奖钱弘侑,给他升官。钱元瓘饶有兴趣地询问大臣们该怎么封赏。 吏部一名郎中奏称:“按前例,王子为官,内则入内牙,外则知地方。至于是入内还是外放,是乃殿下家事,臣等不可置喙。” 如果将钱弘侑留在杭州,那么一般就是给他安排内衙军的职务,如果外放出去则是州一级的地方官。 如果要安排内衙的军职,因为王子初次为官就是内衙指挥使,如果要回内衙,就得任内衙都指挥使,高于钱弘佐。如果再往上升,那就是内衙诸军都指挥使,做到这个职位一般就要掌握实际兵权,实际上只有储君才会做到这个位置。 钱元瓘知道是官员们想试探他中意谁做世子,但他并不想现在给出这些信号。虽然他觉得老三还不错,但还不到最后,他还想再看一看。钱元瓘便也说稍后天策堂再议。 所谓天策堂再议,当然也不可能像朝会一样那么多官员,也只有宰执以及相关部门的一二把手,最多十几人而已。 散朝后,稍事休息。 钱元瓘与宰执们首先讨论起与南唐国的外交事宜,宰相曹仲达认为南唐国处理南吴禅让时政权过渡比较平稳,国内还算稳定,精锐兵集中在江淮,随时防备中原王朝。 曹仲达认为南唐国是想稳住吴越,防止被吴越国与中原王朝夹击,因此想交好于我国。他建议继续向后晋进贡称臣,同时又与南唐国修好,但不称臣于南唐,这样两不得罪,战略空间也比较自由。 此话老成持重,但钱元瓘也有疑虑,如今后晋朝廷,风雨飘摇,时不时有叛乱,恐怕又有改朝换代之虞,毕竟中原王朝过个几年换个皇帝已经司空见惯,可能过几天就不叫晋朝了。 如果后续南唐国吞并中原,恐怕下一步就会攻打吴越,毕竟吴越国拥有苏州、杭州这样天下最富饶的地区,谁看了都眼馋,若此时不结好南唐,恐怕难逃一劫。 林鼎劝谏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不结好南唐,一旦南唐势大,该打我国时还是要打的。高祖时,便定下事大之国策,三十年无虞,臣以为此时不可改弦更张。” 钱元瓘被一语点醒,吴越国就好比是一块肥肉,谁看了都想尝尝。只要那个人实力够强,就会来抢这块肉,即便与他交好。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便是如此。 就此定策,与北方的中原王朝即后晋仍然保持朝贡关系,同时回赠礼品给南唐国。但钱元瓘定下基调,回赠的礼品只能略高于南唐国慰问的礼品,当然也肯定低于进贡给后唐朝廷的贡品。 接着又讨论第二件事情,即给钱弘侑的封赏。宰执们对于钱元瓘的心思也拿不定主意,便仍然拿话试探他。工部尚书刘景道说三郎此行有大功于国,不如将其外放为知州,将来也好为一地封疆,意思是预备将来做节度使。只是眼下诸州知州并无空缺,刘景道建议暂时虚授,等有实缺后再上任。 林鼎觉着只给一个知州,对于王子的身份来说显得好像有些小气。刘景道说这也容易加一个检校太傅衔。检校太傅,实际没有职权,可以视为是一个荣誉头衔,通常封给皇亲国戚。钱元瓘点点头说此议甚好。吏部尚书王范提议也可将钱弘侑调回内牙,任都指挥使。 众人纷纷侧目,内衙都指挥使官虽小,却掌握着吴越国禁军的一支,必须是钱元瓘最最信任的人才可以担任。如果王子担任这一职位,那就恐怕就有别的意思了。 众人见钱元瓘不置可否,知道钱元瓘恐怕意不在此,便看向宰相曹仲达,曹仲达清清嗓子,奏道:“臣以为封赏三郎之事,事关国本。臣斗胆敢问殿下,殿下是想立贤还是立嫡?” 钱元瓘眉毛跳了跳,有些微怒道:“立贤又如何,立嫡又如何?” 曹仲达侃侃而谈道:“若立贤,国家或有明君在位。若立嫡,国家社稷可传百世。后唐兄弟相残之事尚在眼前,若陛下立贤,诸子之间必有兄弟阋墙之祸。若立嫡,则好处有三,一曰少纷争,此后立嫡立长,按伦序立储君。二曰立制度,此后上下君臣,皆以此为铁律,誓死维护。三曰为表率,自此天下庶民,以君王为表率,家业田产,皆由嫡长,子从父,弟从兄,长幼分明,秩序则立也!” 见诸臣纷纷点头,曹仲达心下大定,信心倍增,最后总结道:“立嫡立长,此西汉所以兴也。不立嫡长,此后唐所以亡也。” 曹仲达的意思是,后唐原本盛极一时,可惜后唐明宗在病重后,没有立长子李从荣为储君,导致李从荣、李从珂相继叛乱,以至于后唐朝廷不久后即分崩离析。而西汉则大多时候都立嫡长子为储君,这是保证西汉能够“虽远必诛”的根本制度。 钱元瓘被说动,便定下基调,封钱弘侑为侯,拟将原台州刺史调任,让钱弘侑就任台州刺史。 第51章 三郎封侯 钱弘侑收到封侯的消息,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封侯对于一般臣子来说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但是 大事。可对钱弘侑来说,封侯却不是好事。因为按吴越国惯例。王子要么被派到地方去做地方官。这是最差的一等。要么被封为节度使,这是比较好的一等。要么留在西府任内衙军或镇海军镇海军军职。如果能够掌握镇海军镇东军的兵权,那么就成为吴越国王就只是时间问题了。但如果被封侯,那么就事实上排除了留在西府任军职的可能。 钱弘侑回到自己的宅邸,在书房里大发脾气,把书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部推到地上去,上好的歙砚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墨水撒了一地。家仆听到声响,以为是不小心打碎了东西,连忙进来,想要收拾,被钱弘侑怒斥:“滚出去。”下人连忙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家仆们猜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平时温良恭俭让的三郎发这么大的脾气,忙去请曾姑姑。 曾姑姑是三郎的奶娘,由于三郎是钱元瓘抱来养的。从小与亲生父母分离,曾姑姑作为奶娘,像亲娘一样对待他、爱护他。将他从一个小婴儿养大,三郎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娘一样。久而久之,在三郎的府邸之中,曾姑姑便如同太夫人一般。虽然没有实际的名分,但却成为这座宅邸事实上的女主人,连三郎的媳妇也对曾姑姑当自己的婆婆一样孝顺,被杭州人传为美谈。曾姑姑接到消息,连忙赶来。她衣着落落大方,但绝不奢华。也不过分穿金带银,只是插了发簪和步摇。她时常告诫下人们,自己只是个下人,绝不可摆主人家的谱。 到了书房,曾姑姑朝三郎欠了欠身,算是行礼。其实原本是该行大礼的,但是三郎把他当亲娘一样看待,推来让去,最后只能这样子。三郎见曾姑姑来了,眼中的怒气消敛,叫道:“阿嬢。” 曾姑姑柔声道:“三郎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儿了?” 三郎便说了钱元瓘打算封他为侯的消息,只是目前诏书未下发,宰执们都已议定。曾姑姑也知道三郎的心思,便劝道:“世间之事,哪有件件顺遂人意的。你这富贵,也是天上掉下来的。莫要奢求太多,知足便好。封侯也是好事。” 三郎知道他奶娘是什么样的性格,也并不愿与她多讲,只是应付几句。奶娘见他心情似乎稍好一些,便告辞离去。 三郎叫仆人唤曹兴哥进来,对他道:“事情我已想明白,你便转告戴指挥。” 兴哥答:“不如留封信,让我代为转呈。” 三郎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只有口信,你便按我说的转达。” 兴哥儿领命而去。 钱元瓘召见钱弘佐,考校他一些军旅之事。钱弘佐在福建那也是实打实打了几仗的,也算有了一些小小的心得,不由得有些得意之色。钱元瓘对于一些细节一一指导,完了笑骂道:“小儿辈也敢班门弄斧。”钱弘佐不好意思地笑了,父子之间,因为唐大夫的事情带来的尴尬气氛得到了化解。钱元瓘从书案上拿出一个小木匣子和一卷公文道:“你是内衙指挥使了,这是兵部的任命告身与虎符,你收着。”钱弘佐惊愕了一下,随即展言笑道:“谢父亲,”并伏地拜倒,接过太监递来的虎符与任命告身。 没有想到钱元瓘会将一个指挥的内衙军实授给他,因为各王子到了十三四岁都会授一个内衙指挥使的虚职,实际并不领兵。钱弘佐暂时还不知道钱元瓘打的是什么心思,但既然兵权交到他的手里,自然要好好的用起来。 内衙军就驻扎在西华门外,第二天钱弘佐就兴冲冲的到了军营,召集将校,令他们召集士卒点卯,没想将校们两手一摊尴尬道:“六郎还不知道?我们指挥只是个空架子。只有各级将佐,没有士卒。”钱弘佐差点从帅案上摔下来,好家伙,堂堂内衙军,竟然还有“架子师”。 内衙军实际上是吴越国的禁军,一般情况下有六个指挥,每个指挥500人,用于守卫王宫。若有外出征战要从内衙军调兵,便从镇海军或镇东军补充进来,保持六个指挥的编制。但出征福建失败后,镇海军、镇东军以及内衙军的精锐一扫而空,加上吴越国的经济中心苏州、湖州今年又遭遇大水,国家收支困难,因此缺额至今没有补齐。 副指挥使朱虎臣跟钱弘佐尴尬的解释了一通。 钱弘佐找到钱元罐,有些气道:“父亲,你命我为指挥使,却没有给我一个兵。那这让我怎么领兵打仗呢?” 钱元瓘尴尬地笑了笑,开始大倒苦水:“今年出征福建,花费了不少钱粮,战死的将士又还要抚恤。苏湖发大水,百姓又要赈济,治水要开河、要疏浚、要筑堤。花钱跟流水一样,国库实在是没有钱支出。因此,只有给你一个空壳了。” 钱弘佐道:“那孩儿要募兵,这事该找谁?是哪个衙门做主,请父亲示下?”钱元瓘道:“你可以从镇海军或镇东军中挑人,但有一点我得说明白了,眼下我发不出军饷来。” 钱弘佐盘算了一下,募一名士卒的花销,一个月是五贯钱,一个指挥一个月要两千五百贯。短期靠拆借倒是也能借得出来,毕竟他那帮同窗,用家财万贯来形容他们,都已经太保守了。靠借债撑一段时间,过上几个月等秋粮收上来了,便也有钱支出了,那便算是把这关给过了。 打定了主意,便去找他的同窗借钱。借钱也好办,在书堂上学的时候,下课时钱弘佐跟同窗们把这事情一说。大家纷纷拍着胸脯说:“既然六郎有难,我等可不能袖手旁观。”你三百,我五百,凑了六千多贯。总算是把两个月的军饷给凑出来了。有了军饷,钱弘佐心中大定——总算是有米下锅了。接下来是要筹集军械甲胄,这些东西实际上比军饷要贵得多,他也不可能自己造。只好求爷爷告奶奶一样,从兵部、内衙军、镇海军那去借。 由于福建一战战损十分巨大,军械甲胄损失无算。兵部暂时也填不上这个窟窿,兵部尚书赵庆炳心一横、脖子一梗道:“老夫这里就剩五十套盔甲,六郎你看着办,要就拿去,再多我也没有,除非把老夫这身老骨头拆了送给你当甲胄。” 钱弘佐哭笑不得,赵庆炳是老臣了,再过几年就告老还乡了,总不能真的跟他一般见识,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了,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好,没有甲胄,有兵器也凑合。没有想到,搜罗了兵部和内衙的军械库,好家伙,连兵器也凑不齐,只能一人一把朴刀,弓弩只装备了两成(齐装满编的劲旅弓弩一般要配备到七成)。 钱弘佐心一横牙一咬,心说,就这么算了。先把戏唱起来再说,行头不行,后面慢慢地凑。等我们这帮人宿卫王宫的时候往那一站穿的跟乞丐一样,不信父亲不拨款。 打定了主意,眼前只剩下募兵的事。首先,钱弘佐不要世家弟子,这些人的父辈或祖辈是跟着钱镠、钱元瓘打天下的。因此这些人在军中肆无忌惮、无视军法,这帮子人钱弘佐是一个不要的。同样从镇海军、镇东军以及地方上抽调来的老兵油子也不要,邀赏起哄时勇往直前,打起仗来一等一的怂。只要找老实巴交的农村良家子,淳朴肯干活,老实还听话。 募兵的标准按吴越国定制,身高不低于五尺二寸、能开一石五斗弓,水性好者为佳。 招兵条件也很有诱惑力,每月饷银一千钱,各级有差,另有肉贴、养家贴、过节钱等多种名目的补贴,每月最高可拿三到四贯,普通百姓一月收入两到三贯,只种地的农夫更差一些,一个月不到两贯。也就是说内衙军的月收入要远高于普通百姓,因此不愁无人应募。 春天时,苏州、湖州一带下了很多天的雨,导致太湖水漫堤,冲毁了许多沿湖的田亩与鱼塘。大小河流的水无处排放,形成了内涝。淹没了农田、鱼塘,冲毁了房屋。农村的壮小伙们正愁没法过日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听闻内衙军招人,纷纷前来应募,不到一个月就募到六百余人。再优中选优,择出五百余人送到杭州。 第52章 初次领兵 钱弘侑被封为西安侯,调任台州刺史,应该说奖赏很丰厚,可见钱元瓘对他还是很看好的。 大家得到了消息,纷纷前去祝贺,在外为官的大郎钱弘僎、二郎钱弘儇也纷纷差人送来贺礼。钱弘佐作为钱元瓘的亲儿子中目前最年长者,少不了要去亲自登门贺喜。 钱弘侑的宅邸位于东华门外嘉业坊,那一片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但钱弘侑向来行事低调,府邸也不大,大门更是在一小巷中,要不是有奴仆领路,钱弘佐恐怕都找不到地方。钱弘侑听闻钱弘佐到来,走出门降阶相迎。 钱弘佐受宠若惊道:“折煞我也,三哥怎可如此?“ 不管怎么说钱弘侑也是钱弘佐的三哥,这样迎接有些谦卑,让钱弘佐揣测是不是三哥觉着自己是养子,所以自觉低自己一等。 钱弘佐投桃报李,恭恭敬敬以兄弟之礼拜见兄长,钱弘侑忙还礼,对钱弘佐笑道:“六郎如今今非昔比,我怎可不讨好与你?”钱弘佐听出他话中醋味,也笑道:“三哥如今贵为侯爵,领一方父母官,兄弟我连麾下士卒的兵甲都凑不齐,怎能有三哥这般威风?” 众人纷纷哈哈大笑,把两人之间的尴尬掩饰过去。很快,到了酒席之上。有人提问钱弘侑何时前去台州赴任,钱弘侑道:“我脚上生了跖疣,近日在找郎中割去,否则怕是要沦为残废。我打算向父亲请罪,看可否推迟几月再去上任。” 众人纷纷迎合道:“三郎深受大王宠爱,这种小事怎能不允?” 果不其然,过了几天,钱弘侑便上表称病,请求钱元瓘宽限他几个月,好让他把脚上的跖疣治好后再去赴任。钱元瓘自然答应,众人也不以为意。台州刺史乃正五品上的官职,做上几年,下一步恐怕就要被封为节度使,羡煞旁人。只有钱弘侑自己知道,如果前去赴任刺史,也就是远离了中枢,哪怕将来做到节度使,那也只是任人宰割的地方官。他是有野望的,他想要的是做到权力最高的那个人。 钱弘佐第一次来到内衙诸军指挥使衙门来点卯。内衙军的各指挥使、都指挥使,每个月初一、十五到衙门参会,算是这个时代每月例会。钱弘佐很少参加这样纯由武夫们参会的会议,而且他年纪还很小,便由副使朱虎臣陪同参会。照例,会议由内衙诸军都指挥使杜建徽主持,他下发了兵部的布防图,传阅调兵的文书与勘验严丝合缝的虎符。这种会议大家都参加了很多次,装模作样“认真”地检查了文书与虎符,便各自看起布防图。 朱虎臣不识字,只能听杜建徽慢慢地讲解。钱弘佐翻看布防图,布防图都是兵部制定,没什么问题。但翻看轮值表时就发现了问题,自己所在的左厢第三指挥要比其他指挥每月多需要守夜三天。 内衙军要负责日夜守卫吴越国王宫,分为白天值守与夜间宿卫。按道理,六个指挥,每月应该分别值守五个白天、五个夜晚。但钱弘佐发现自己的指挥要值守两个白天、八个夜晚,明显不太合理。众所周知夜班比白班要累人得多,跟朱虎臣嘀咕了下,朱虎臣也觉得不公平,便出言道:“将军,我们指挥夜间宿卫地次数最多,不知是何规矩?麾下士卒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万一夜间有警,恐怕应付不了。” 这时有人大大咧咧回道:“先前你们指挥,只有将校,没有士卒,那便也没叫你们值守,如今你们也满额了,应当负起这个责任来。没有你们值守的日子,我们剩余几个指挥,已经连干了两个月,不知道多值了多少个夜晚。现在让你们多守上两天,让我们也好稍微休息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将军?” 杜建徽父亲追随钱镠南征北战,他又跟着钱元瓘东征西讨,此时已年老,在内衙军养老,实际排兵布阵由下属都知兵马使一应操办,不愿意理这些小事,便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钱弘佐不禁气结,心说这个主帅怎么一点决断都没有,手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不能怪杜建徽,他年老了,因为忠心耿耿被派来管理内衙军,原本等过几年就会让位给钱弘僔,因此其实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朱虎臣这人嘴笨,只会动手,要论嘴皮子是不行的,他宁愿去耍大刀,也不知该怎么回。只好看向钱弘佐,钱弘佐就看向杜建徽。 杜建徽见钱弘佐瞪着他,清清嗓子道:“嗯……左军第三指挥都是新兵,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不如谁和第三指挥换换?” 这时,有个络腮胡的将校站起来道:“第三指挥都是新募的兵,六郎又刚刚履职。一下子要担起这么重的责任来,恐怕也有些难为人。不如这样,我们第二指挥代他们多值守两天。” 见有人出言。朱虎城与钱弘佐,纷纷投去,感激的目光。杜建徽听了点点头,同意了络腮胡的提议,便命文书稍加改动后,再传给诸将确认,大家都没意见,便用印封口后,行文给兵部,兵部如果没意见,一般就这么定下来了。 会议便就此结束。回到自己的签押房,钱弘佐问朱虎臣络腮胡是谁,朱虎成答道:“他叫戴恽,他是大王早年的贴身侍卫,跟随大王去田頵处为质,因此他得以宿卫王宫,累功升迁至指挥使,算是内衙军中能干实事的人,为人八面玲珑,与各指挥、上司甚至宫里的各公子们都交往甚多。钱弘佐仔细的回忆了一下,逢年过节确实有一些官员会来送礼。但是由于太多,他也年纪小,不会去接触,这些东西都由许氏收下。因此也没有留下印象,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改天我也挑份礼物回赠给他,也好谢他今日的帮助。” 说话间又有人来访,原来是朱行忠,从福建回来之后,他被调往镇海军任职。他倒也不是空手来的,拉了两百套军械甲胄,见了钱弘佐,朱行忠连忙恭敬的行礼,钱弘佐连忙将其扶起。两人在福建有并肩作战的情谊。此时相见,便分外热情,就好像多年不见的战友,更何况朱行忠还送了这么大礼。 朱行忠道:“听闻六郎手头有点紧,我从军中拆借了两百套军械甲胄。虽然都是旧的,但六郎应该也不会嫌弃。六郎不如看看合不合用?若是合用便先凑合着用,等兵部拨下新的来再换上,若是不合用的便扔了也罢。”朱虎臣忙上前,翻了翻,甲胄多有七八成新,兵器的刃上还都上好了油,哪有不合用的道理,忙抱拳致谢。 这样一来,自己这个指挥的装备基本上就齐了。两人进到营内落座攀谈,自然就讲到在福建打仗的旧事。虽然不过隔了几个月,但却如同上一辈子那般遥远。许多同袍手足,在那场战事当中惨烈牺牲,令人唏嘘不已。两人又不知不觉又聊起主帅仰仁诠,自从福建战败后,他就被除了军职,仅保留节度使头衔,目前赋闲在家。钱弘佐便提议去看看仰仁诠,朱行忠当然同意,之前是不方便去而已,如今有了钱弘佐这尊大佛,应该还是可以见到人的。到了仰仁诠的宅邸,外面都是侍卫,看来是实际上被圈禁了。验看了鱼符腰牌,两人才被放进去。 几个月不见,仰仁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了精气神,浑浑噩噩,甚至有点痴呆的模样,可见这场战事的失利,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作为一名武将,确实也很难承受倾国之力组织起来的4万大军竟然打不下一个建州,反而最后几乎全军覆没,尸骨不能归国。 两人心知不能跟仰仁诠提起旧事,便多向他讨教军旅行伍之事。仰仁诠这才眼睛放光,信手拈来,指点了两人很多,钱弘佐还不到那个段位,只是听得云里雾里。朱行忠做武将多年,听了个七七八八,觉得受益不浅。武将也是讲世家传承的,像五代这种乱世,行军打仗也是一门绝技,轻易不会传给外人,有这样一位国宝级的主帅给他们传授经验,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趁着这次机会,钱弘佐询问仰仁诠对目前吴越国军队的看法。仰仁诠红着眼睛道:“现在已经不是老皇上那时候的吴越军了,就说这次福建抽调兵力,几个藩镇调来的都是草包。领赏邀功勇往直前,攻城拔寨畏缩不前。建州那土墙,要是给我五千老皇上那时候的兵,三天我就能攻下来,哪会有后面的这么多事?” 仰仁诠拼命眨着眼睛,好让眼泪不要掉下来。钱弘佐问道:“若是大王要整顿兵马,该如何下手?” 仰仁诠这才好了一些,有些气道:“南方那些藩镇,能削藩就削藩,留着他们也没用,平白给国家养了这么多蛀虫。”钱弘佐窘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如此做法,恐怕会逼反了他们。” 仰仁诠怒道:“不快刀斩乱麻,将来他们也要造反。”钱弘佐小声道:“有缓的办法?”仰仁诠提议移镇,两两互换,将这个节度使调到那个藩镇,将另一个换过来,只准带亲兵,其余留在原镇,如此便可削弱藩镇,将来也可慢慢收拾。 第53章 军营比武 临走前仰仁诠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句:“内牙之中,鱼龙混杂,六郎你可要小心。” 说完朝后堂喊了一声:“玉儿,替我送送客人。” 说话间便有一名姑娘从后堂走出来,约摸十三四岁,身量倒要比钱弘佐高一些。她身穿鹅黄上襦,齐腰千褶裙,缀着珍珠,额头上贴着梅花样的花钿,头扎双刀髻,戴着流苏步摇。这个叫玉儿的姑娘朝钱弘佐两人道了个万福,将两人送出院门外。钱弘佐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还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心中生出一丝好感。刚刚钱弘佐还在为仰仁诠的话感到心里有些发毛,看见这笑容,顿时舒坦了许多,便朝她拱了拱手,转身便与朱虎臣骑马离去。 除了上课、回宫歇息以外,钱弘佐大部分时间都在内衙军营上值。毕竟他是主官,时常不出现,恐怕手下懈怠。对于训练他没有太好的超越这个时代的训练方法,也不想去外行指导内行,任由朱虎臣以及教头他们去操练士卒。但是有一点,他做出了改变,对于这帮新兵,他是做到了严赏罚。对于违反军纪的,严格执行军法,一反当前诸国对士卒的纵容。对于训练得好的、能力强的便予以奖赏。他提拔了几个能服众、训练肯卖力的士卒做十将、队将。 训练了两个月后,钱弘佐又举办了首届“铁军铁人”大比武,分为四项比赛,由士卒自由报名,经过初选后进入正式比赛。 第一项名为顶天立地,别看名字似乎只要站着,实际需要选手双手举起一百斤的大刀,举时间久者为胜。报名者不多,初选后,只有七人进入比赛,为了以示公平,钱弘佐命工匠先当着选手面称量了几把大刀,重量一致,选手们都没异议,这才开始比赛。 第二项为地球神射,步射地球——人头大小的球形靶,六十步,射十箭,中多者为胜。这一项就考验士卒射箭的基本功,射箭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卒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技能,所以奖励最为丰厚,凡中八箭以上赏十贯,中七箭赏五贯,中六箭赏三贯,中五箭赏一贯。这一项参与的人也最多,报名了数百人,最后筛选下来,参赛者达六十多人。 第三项为着甲行军,着山文甲负重六十斤行军,绕罗城一周,谁先至者为胜。这一项也非常累人,模拟的是战时着甲负重行军,比拼的是耐力。 第四项为举鼎力士,举石锁三百斤,举起者为胜。 射箭比赛,观赏性最强,在军中神射手也比较受人敬重。因此,内衙各级将校纷纷前来观摩,导致选手们都十分紧张,加上由于士卒们都是新兵,比赛下来,仅有两人射中七箭,十二人射中六箭。其余人等一般仅中四五箭。如果说射箭是各级将校、士卒观摩人数最多的,那么负重行军则是观摩百姓最多的,由于整个比赛环绕罗城进行,周长有十几里。百姓们听闻有这样的好戏看纷纷携家带口前来围观。 原本钱弘佐还担心士卒在比赛中途偷奸耍滑,但看到围观的群众这么多,那么作弊的难度就大了很多。这个时代的百姓大多淳朴,对于偷奸耍滑很是愤恨。另外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钱弘佐还派遣士卒骑上骡马,跟随参赛选手前进,防止他们在中途把甲胄或负重卸下来,由旁人帮忙。比赛时,杭州城百姓闻风而动,万人空巷,纷纷围到罗城外,动静之大搞得连钱元瓘都知道了,知西府事薛颐正向钱元瓘上奏,担心人多引发秩序混乱。钱元瓘不听,批文回到:“且如上元、上巳可乎?”意思是像上元节、上巳节一样,不也没什么事情吗?只要官府管理得力,不会出岔子。百姓们看个热闹而已,又不会造反。搞得薛颐正压力山大,出动府县两级无数差役、捉不良、帮闲维持秩序,又借镇海军一个都的士卒帮忙这才应付得过来。 举300斤石锁是难度最高的,要求要将石锁用双手拎起,石锁底部要过腰方才算数,因此参与者只有五六人。凡能举起的,俱赏钱五贯,还能获得“力士”的称呼,十分风光。 如此这般,几个项目结束之后。凡是有三个项目均获胜者,钱弘佐授予队将职位。其余获胜的选手,按情况给予赏赐有差。 几个月以后,钱弘佐已渐渐习惯了军营的生活。叠琼院内,钱弘佐正在用晚膳。这一顿是特意给他加的,因为晚上要上值,不吃饱一些,撑不到天明。许氏特意吩咐厨房,多做了一些能顶饱的,可不能让儿子给饿着了。用完晚膳,丫鬟青儿给钱弘佐披挂甲胄,一般钱弘佐喜欢在里面穿一层软甲,外面罩一层绢布甲。对于他这个14岁的半大小子来说,原来穿的皮甲太重了。好在他是主官,又是“董事长的儿子下来当小主管体验生活”,也没人来管他。青儿给钱弘佐披挂好甲胄后,系好皮带,又给他戴上头盔,看着钱弘佐微笑道:“小郎君真是长大了呢。” 许氏在一旁也微笑道:“怎么不是?他都14岁了。” 青儿也帮腔道:“是个男子汉了呢。”临走前,许氏有些吞吞吐吐的道:“这几日我总觉得有些心惊胆战的,晚上睡觉也不安身。”钱弘佐拿起佩刀,边出门去边对母亲说:“阿妈请放心,今晚我就在东华门外值守,阿妈尽可一觉睡到天亮。” 说完便抄起配刀都走了出去。自从做了指挥使之后,钱弘佐自觉也跟男子一般有了许多长进,想到这里又不由得挺起了胸膛,迈着武人特有的步伐。一路上,遇上不少太监宫女,纷纷恭敬地向他行礼问安。钱弘佐自觉他们向他行礼的时候,跟以前那种恭敬确实有点不一样了呢。以前纯粹是对他地位的一种奉承,但现在在恭敬之中又多了两分敬畏。 到了东华门口,自有内衙军的士卒牵着军马在那等着,吴越国军马十分稀缺。内衙军作为吴越国禁军也就。将校可以骑马。到了军营,钱弘佐与朱虎臣一同检视士卒后,清点人马,再向东华门开去。东华门内,右军第二指挥指挥使钱仁俊在那儿等着与他换防。换防时,由城门郎出具换防文契,一式三份。内都监、中书门下、内衙指挥使司各执一份。 验看钱弘佐的虎符、令牌、勘合,一一无误后,钱仁俊与钱弘佐分别签署文契并用印。这一套程序弄完,到了下午酉时后,才真正开始布防。一队走内宫门外的横街,直接开往西华门。一队士卒从东华门直接向南,走到宣化门。另一队则从东华门向北,走到迎阳门。等所有士卒全部就位,由所在队将,逐级上报给指挥使,这时整个换防才真正完成,差不多要在三刻左右。 夜间上值的主帅在东华门内有个值房,晚上可以在那小憩一会儿。但钱弘佐有朱虎臣帮衬,钱弘佐负责上半夜,朱虎臣负责下半夜,朱虎臣在那一躺便呼呼大睡,真是令人羡慕他这种一秒入睡的本事。 到了下半夜,突然有都头来报,王宫北面的丽春院(真的叫这个名字)起了大火,火势迅猛,已经烧到王宫里。朱虎臣估计巡夜去了不在,钱弘佐便自己找了一处城楼,登高一看,顿时魂飞魄散,王宫中大火冲天,一时已不知道到底多少房子着火了。急忙收拢了最近的两个队,来到内宫天策门,高高的围墙挡住了视线,但见内宫中浓烟滚滚,恐怕火势已经更大了。钱弘佐不由分说,命人喊话让里面打开宫门。 守门的太监大声问道:“门外何人?” 钱弘佐大声回道:我乃六郎钱弘佐,速速开门让我带兵进去灭火。” 晚上带兵进入内宫,不是勤王就是造反,兹事体大,太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便说等我前去禀报。 此时朱虎臣已赶到,大骂道:“等你个没卵子的龟孙禀报完,整个王宫都要被烧光了,你置大王性命于何地?” 六郎道:“我的父母兄弟姐妹都在里面,岂有不着急的道理?此时若不是进去救人,岂非人子,你若不开,我便命人撞破大门,先将你正法,治你一个救火不力之罪。害君父于危险境地,满门抄斩!” 太监扭扭捏捏的开门,钱弘佐、朱虎臣连忙带人进入。此时他手中不过三四百人,其他士卒因为分散在各处,一时半会儿还未集结起来。钱弘佐给他们留了口信,集结后速速到宫门外,入宫救火,有胆敢偷抢财物者格杀勿论。 天策门离钱元瓘常住的倦居堂不远,钱弘佐便分出一百人去叠琼院一带寻其母亲许氏以及其他几个兄弟姐妹,能就带出来几个是几个。其余人等随他往倦居堂而去。 话说钱元瓘收到丽春院大火的禀报,因为丽春院与内宫隔着一条甬道,初始并未在意。没想到火焰冲天,被风一吹,烧着了内宫的帷幔,就耽误了一会功夫,内宫便起了大火。钱元瓘便往南跑从倦居堂跑到天策堂,不想这大火如同长了眼睛一般,钱元瓘跑到哪里火跟着就烧到哪里。熊熊烈火,将整个内宫吞没,火光照亮了西湖边的群山,附近的百姓纷纷出来看热闹。 钱弘佐带着一队人,在火场里寻找钱元瓘,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惊慌失措的奴婢,便问他大王在哪,婢女道看到大王、何立善等人往南边去了,究竟跑到哪里也不知道。 钱元瓘在火场中乱跑,被烧断的木梁在他身后轰然倒塌,火星扑到他的脸上,四周的房屋由于多是木质结构,被烧断了柱子,整个屋顶,砰然落下,碎瓦片溅的满地都是。在火场之中。钱元瓘已迷失了方向,口鼻里全是灰,烟也熏得他睁不开眼睛。何立善递给钱元罐一块丝巾将口鼻蒙上,但依然挡不住滚滚的浓烟钻入鼻孔,呛得她几乎要窒息。他在那边呵呵的试图发出声响,呼喊人来救他。但越是张大嘴巴吸入的烟雾就越多,像一只没了头的苍蝇一般乱撞,却是找不着出路。 第54章 钱元瓘遗命 钱弘佐带人一间一间的房屋寻找,士卒们大喊:“大王,大王!” 终于何立善听到呼喊,尖着嗓子应声道:“大王在此,快来救驾。” 钱弘佐听到声响,命士卒在他身上泼满水,带着几个人就往声音方向冲去,终于将钱元瓘找着。 此时钱元瓘已瘫软在地,钱弘佐将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命人将他背出火场。又连忙赶去叠琼院,想去救他的母亲。一些妃子、宫人也陆陆续续被带出来,钱弘佐命人把他们送到南边的衙署中暂时安顿。 中书门下当晚是宰相皮光业当值,他出来安慰众人,众人稍安。钱元瓘被救出后惊疑不定,嘴里还时常嘀咕着什么。 站在后殿,面向北,整个后宫都陷入熊熊烈火之中。还是没有找到许氏,钱弘佐心急如焚。 经钱元瓘准许,皮光业已传令今晚当值的镇海军一部开入内城,进入内宫救火救人。 朱虎臣又带人去翻了一遍叠琼院,被烧的灰头土脸,右手上护臂的衬里被烧得贴在肉上,护臂的铁甲贴着肉撕也撕不下来,他回报钱弘佐,火势太大了,整个叠琼院已经全部在火海里了,钱弘佐不由嚎啕大哭。 这时有在迎阳门值守的士卒来报,有女眷们从迎阳门穿过,躲到了后花园湖心的凉亭中,脱离了火海,现正命人找轿子将几人抬过来,其中正有六郎的母亲许氏,钱弘佐喜极而泣,激动道:“母亲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忙命人备马要去迎接,天色渐明,内衙及镇海军的士卒一队队地调动过来,大火渐渐被扑灭。一些伤亡情况也被统计出来。丽春院首当其冲,里面住的是钱镠的一些没名分的女眷,年龄都大了,被烧死的不计其数。 钱弘倧的乳母被烧死、鄜氏的一个梳头的宫女被倒下来的横梁活活砸死、妃子陈氏被烧伤,钱元瓘的太监们也死伤惨重,何立善为了保护钱元瓘,背上被砸了一下,初时不觉得,被救出来后,越来越疼,竟不能站立,被家人接去休养了。 许多人至今生死不明,恐怕凶多吉少。有几个尚未出阁的姐姐和年岁尚小的妹妹,暂时也未能救出来,恐怕是遇难了。其余各院多多少少都有太监宫女被烧死。对钱弘佐来说,有个好消息是章德安毫发无伤。因为他住的地方比较偏远,处在角落中。大火最后才烧到他那里,他早已跑出去。 天明之后,钱元瓘及诸宫人都被送到世子府暂住。为了图个吉祥,宰相曹仲达提议将世子府改名为瑶台苑。只是钱元瓘住进去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如同在瑶台一般逍遥,反而精神状况越来越差。时常心悸气短、四肢厥冷、冷汗淋漓、面色苍白,晚上睡觉时常惊醒。 太医们诊病了多次都说是受惊所致,乃心阳虚脱证。钱弘侑此时还未出外上任,钱元瓘病了,他即入内侍奉,端茶倒水,无微不至,晚上就在寝宫和衣而眠,就更没理由让他去台州赴任了。 钱元瓘躺在病床上,虽然身体上痛苦,脑子却是非常清醒的。他思来想去,越来越觉着那场大火充满疑点,怕是有人想害他。作为一名君主,他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于是纵观整个朝政,唯有内衙让他不够放心,内衙之中的将帅,有的是跟随他征战多年的老部下,这些人对他忠心耿耿,自然不会有二心,但也有一些勋贵,恐怕心怀鬼胎。因此,钱元瓘趁着身体舒服些的时候,亲自下诏,将内衙军将领大换血,首先任命钱弘侑为内衙诸军都指挥使,钱弘佐为左军都指挥使,胡进思为右军都指挥使。钱弘倧为左都知兵马使,钱弘俶为右都知兵马使。就这样钱元瓘把他认为信得过的人将内衙军将领通通换了一遍。 接下来便是镇海军,镇海军、镇东军名义上的节度使是钱元瓘自己,但日常领兵实际交由副使,镇海军驻守杭州,目前的将领是他兄弟的儿子钱仁俊,是信得过的人。 再看吴越国的北大门苏州,是他最亲的大哥钱元璙的儿子钱文奉。钱文奉继承了钱元璙的郡王封号,对西府也一向十分恭顺,目前也是没有问题的。 除此之外,在浙南还有两个节度使。不过,由于镇海军镇东军加上内衙军,三军加起来的兵力已经能够完全超过南方两个镇的总兵力,因此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此一番布置后,钱元瓘自认为可以高枕无忧的养病了。 钱弘侑走马上任,他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此前也长期担任指挥使,对于内衙军务也是十分熟悉。 钱弘侑召开例行会议,讨论接下来的守备事宜。首先,王宫虽然烧了一大半,但南面的府署都还在,还是需要派人例行守卫的。钱弘侑安排由左军负责日夜轮流守卫王宫,并且前车之鉴在前,要求左军除了维持王宫守卫一个指挥外,增加一个指挥在军营驻扎,以备随时召唤。左军都指挥使或副使作为上官,必须日夜有人值守。 此提议是政事堂(即中书门下)的丞相们提出来的,吸取大火时摇不到人的教训。无懈可击,无可争议。钱弘佐一点也没法反驳,累是累了点,各位将校们也没有异议。 其次是瑶台院的防卫,由钱弘侑亲自主持,率领右军三个指挥在此轮流值守,同样保持一个指挥守卫、一个指挥战备。 等到讨论完,文书给将校们传阅时,钱弘俶对钱弘佐嘀咕道:“这样子,岂不是六哥要忙死了。” 钱弘佐道:“还好还有朱大哥可以替我。” 朱虎臣因为跟随钱弘佐救驾有功,一同升任左军都指挥副使。 过了几天,钱弘佐才回过味来,好家伙,被三哥那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给忽悠了。而且还是阳谋,自己结结实实给摆了一道。 钱弘佐白日值班时,下值后,天已擦黑,想这时候尽下孝道,赶到瑶台院,结果钱弘侑笑眯眯道:“父亲已歇息了,明日再来。” 等一大早,钱弘佐要去请安,钱元瓘又还没醒。换成值夜,也是一样。 自己竟然见不到钱元瓘了! 若是在平时,那自然问题不大,但这时的钱元瓘已经病势渐重,钱弘侑一直在跟前服侍,竟然连平日里最宠爱的崔氏也插不上手。 钱弘侑事无巨细地服侍钱元瓘起居,无微不至,不避污秽,钱元瓘气闷,钱弘侑就亲自用嘴巴给钱元瓘喂气。虽然喂了几次后,连钱元瓘也觉着有点恶心,改叫崔氏来,但还是越来越觉着钱弘侑这个养子是养对了。 此时的钱弘侑,激动忐忑又不安,自己已经是内衙军第一人了,接下来只要老头子一松口,说不定就会把镇海军、镇东军都交给自己。 再咬咬牙,王位就到手了。作为一个外姓的养子,谁不想像南唐李昇一样呢。 瑶台院,彩云堂。 钱元瓘并未像他想象的那样病能养好,却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胸闷、气短、头晕越来越严重,还时不时有胸痛的症状,身体无力、水肿。 如果身在21世纪,那医生通过检查很容易就知道钱元瓘实际得了心脏病。钱弘佐也猜到是心脏病,但他也束手无策,只好依赖御医开的药。 此时,正是曹仲达在彩云堂当值,虽然政事皆交由曹仲达主持,但一些军政大事,依旧由钱元瓘裁决。 钱元瓘唤道:“丞相。” 曹仲达知钱元瓘有话要说,忙凑到他跟前。 钱元瓘断断续续道:“今我已病入膏肓,当立世子,依你之见,是立长可乎?” 曹仲达知他说的立长,恐怕便是三郎钱弘侑,便道:“大王千秋岁长,当不急于此论。” 钱元瓘叹了口气,不再做声。 过了几日,钱元瓘日渐沉重,已无法视事,时常昏睡,有一次醒来,悠悠问道:“姑父?”却还是在叫曹仲达(曹仲达娶了钱镠的二姐,前文有提)。 此时是皮光业当值,忙命人去传曹仲达,曹仲达这几日都住在瑶台院以备不测,不多时便来到钱元瓘跟前。 钱元瓘悠悠道:“立长……还是……嫡?”钱元瓘断断续续,似乎随时一口气要上不来。 曹仲达此时也是豁出去了,此时再不确定储君,钱元瓘一死,几个王子各自领兵,怕是立时要打破脑袋,吴越国瞬间分崩离析也是极有可能。 曹仲达伏地道:“臣斗胆,三郎孝,六郎仁,孝则止于上,仁则之于民,南唐先例在前,请大王定夺!” 意思是钱弘侑孝顺,不过是对您孝顺。而六郎仁厚,是对于整个国家仁厚。南唐徐知诰的例子在那里,到底选谁你看着办? 钱元瓘还是不死心,道:“六郎年幼,我怕……” 曹仲达及时打断道:“殿下放心,六郎上过战场、如今也领着都指挥使,赏罚有度,军中无不信服。我等也定好生辅佐,保我吴越基业。” 钱元瓘这才放心下来。 曹仲达趁热打铁招来诸位宰相、三郎钱弘侑、六郎钱弘佐、七郎钱弘倧、九郎钱弘俶以及内侍监的太监诸人。在钱元瓘床榻前跪下,大声道:“殿下有诏令,请诸位与我做个见证。”又转头向林鼎道:“启盛(林鼎字),你字好,便由你来笔录诏令。”内侍监则由刚升任内谒者监的章德安将此事记录在案。 说罢,由内侍监内侍上前,钱元瓘对着他耳朵说了几句话。太监回转身面朝诸人说道:“大王诏令,任命六郎钱尊讳弘佐为镇海军、镇东军节度副使。” 众人纷纷山呼:“臣等谨遵诏令。” 内侍说罢又转头伏倒在地,向钱元瓘请示道:“奴婢刚刚说的,若不是大王刚耳语的,请大王抬抬手,奴婢愿立死于堂下。” 众人纷纷盯着钱元瓘露在外面的手,钱元瓘一动不动,积蓄了很久的力气,终于说了一句:“这样……我放心了。”众人暗暗垂泪。 至此,钱弘佐的储君之位总算是定下来了。 第55章 终于即位 钱弘佐召集诸位兄弟,跟钱弘侑商量接下来几日彩云堂轮流值守的兄弟。此时,大哥钱弘僎、二哥钱弘儇也都回来了。钱弘佐提了个方案,内宫那边还需有人值守,由七郎、九郎与他轮流值守王宫,有空的那个便回瑶台院守着父亲。 钱弘侑提议道:“不如将左右军几个指挥轮流值守瑶台苑,这样凡是左军兄弟值守瑶台院时,你便可以常在彩云堂陪伴父亲。王宫的值守,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不应掉以轻心,七郎九郎未领过兵,还是要谨慎些好。”钱弘侑年长钱弘佐十多岁,虽然带着教训的语气,但钱弘佐一点也不以为意,他这个大哥在从政从军方面的经验都要胜于自己。 钱弘佐点点头道:“便依三哥之言。” 便将左右军调防事宜跟钱弘侑细细商量,完毕后报给兵部。兵部看了也没有意见,便呈报给政事堂,请宰相们过目。宰相们原本也觉着既然储君之位已定,让钱弘侑一个人负责瑶台院的值守,有点不太放心,这样轮流值守,稳妥了许多。 钱弘佐这一日惯例在王宫守夜,大火之后,内宫烧得面目全非,但里面还是有不少财物的。这几日士卒们也逐渐将各个被烧毁的宅院清理出来,需要严加看守,防止有人半夜摸进去偷东西,一点马虎不得。 守到半夜时,正是最困的时候。忽然张老虎来报,门外有个老太太求见,问她是谁,死活也不说。 钱弘佐吓了一跳,半夜老太太?这不是闹鬼的桥段? 他揉了揉眼睛擦了擦脸,确认眼前的的确是自己的卫士张老虎,心说自己没在做梦,半夜正是宵禁的时候。怎么会有老太太前来拜访?又吃了一口茶醒了醒脑子,问道:“是谁家的老太太?能从宵禁之中过来,必定不是常人。” 张老虎倒也没问出来,光看老太太衣着,也不是普通百姓。钱弘佐便起身,将老太太接了进来。老太太见钱弘佐年纪尚小便问道:“你家六郎呢。” 钱弘佐道:“正是某家。”老太太瞪了瞪昏花的眼睛,点点头道:“也是,六郎今年才十几岁。” 钱弘佐怀疑这老太太是不是老年痴呆症,忘了自己家在哪儿,摸着摸着便摸到东华门来了,便想请人把他送回去,老太太忙道:“我是来找六郎的,我有要事禀报,了不得的事,天大的事。” 钱弘佐将信将疑,找了个胡凳请他坐下。老太太拥有这个年龄老太太最常见的特点——那就是絮叨。她从他是哪里人、哪一年成婚,哪一年到了王宫做奶娘,絮絮叨叨讲了半天。钱弘佐这才听懂,原来他是三郎钱弘侑的奶娘。三郎因为是抱养的,没有母亲,奶娘也便算是他半个娘了。 三郎忙起身给他行礼道:“竟是三哥的奶娘,失敬失敬。不知半夜来找我,有何事指教?” 奶娘道:“天大的事,了不得的事。”越说竟然还越委屈,还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她对三郎轻声说道:“我说了,你得答应我,可不能杀了三郎。” 钱弘佐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还只能安慰着他说:“奶娘真是说笑了,万万不会的。” 奶娘便又絮絮叨叨的开始讲,原来他是内衙指挥使戴恽妻子的亲戚,当年是戴恽的妻子推荐她入宫做的奶娘,当时也不过是无心之举,没有想到到了现在戴恽起了歹心,觉着自己指挥使的职位委实太憋屈了,升又升不上去,上面的人资历都比他高,哪一个不是皇亲国戚、勋贵旧将,哪里爬得上去? 原本戴恽便通过奶娘的儿子兴哥儿传信,跟三郎钱弘侑眉来眼去、阿谀奉承。指望着钱弘侑成为储君,将来自己便是从龙之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没想到三郎争储失败。戴恽不甘心,正好三郎也不甘于一个侯爵,便密谋发动兵变夺位。 钱弘佐听了后,呆了半晌。若此人真是钱弘侑的奶娘,那这事也太可怕了。便柔声道:”奶娘,但请放心,此事若是真的,也不过是三哥一时糊涂受了戴恽的蒙蔽。” 奶娘忙千恩万谢,钱弘佐将奶娘暂时安置在东华门,命人看守着,又让张老虎差人连夜去钱弘侑府上,打探消息。奶娘在钱弘侑府上地位非同一般,她一个人不可能在半夜悄悄溜出来,定是白天便已经躲藏在了哪里,丢了大半天,恐怕府上已乱做一团。 张老虎亲自去了钱弘侑府邸探查,嘉业坊都被封了起来,里面灯火通明,有无数仆役在挨家挨户地找人,心说定是奶娘丢了,八九不离十。便又自己翻墙过去,他在乡下时上蹿下跳惯了,翻墙这种本事反而比一般士卒要强。张老虎寻了一户人家,他们家刚刚被翻过,正收拾东西,又见一陌生人进来,不由惊诧万分。张老虎给他们递上几枚大钱,笑道:“我是钱江县的帮闲,县尉听闻三郎府上丢了人了,又没报官,命我过来打探,不知到底丢了什么人?” 张老虎说得有模有样的,那户人家不疑有他,便道是只知道丢了个老太太。张老虎点点头,把钱赏他们,又翻墙走了。 张老虎连忙飞报钱弘佐。 今夜是左军的第一指挥防守王宫,戴恽的左军第二指挥过几天才轮到值守瑶台院,到时钱弘佐、钱弘侑俱在,只要杀了钱弘佐,拿了钱元瓘的国王金印和节度使虎符,就可以号令诸军,到时候拥着钱弘侑去王宫即位想来也没人敢拦着。 钱弘佐越想越心惊,问张老虎道:“今夜都堂哪位相公当值?” 答曰:“今晚是皮相公。” 皮光业是典型的文人,在诸子相争的情况下,最可能的情况就是明哲保身,因此这事他帮不上忙。 钱弘佐审视整个内衙,右军都指挥使是胡进思,他在内衙资历真久,门生故旧一大堆,且和戴恽是一同陪钱元瓘去做质子的功臣,光这一点就令人觉得不可靠了。只有自己亲自带出来的第三指挥,才能真正信得过。刚巧今晚第三指挥负责在大营中战备,钱弘佐连忙带着卫兵前往大营,假称是去巡防。指挥使朱虎臣见了钱弘佐,稍微有些意外,但毕竟钱弘佐是他上官,晚上过来巡视也说得过去,便不疑有他。 到了天明,钱弘佐亲自跑到政事堂去找曹仲达,此事只有找他最靠谱,曹仲达官位最高,在军中威望很高。 不想昨晚曹仲达在瑶台院轮值,白天休息。 钱弘佐料想曹仲达应该不会回家,又连忙赶去瑶台院,果然曹仲达在彩云堂附近找了个耳房将就,钱弘佐屏退了左右,将此事一五一十告诉曹仲达。 曹仲达皱眉沉思了片刻,在房里踱步起来。 钱弘佐道:“不如我调动镇海军镇东军,将戴恽擒拿。” 曹仲达认为不妥,一旦一击不中,戴恽引兵作乱,国中必将大乱。 曹仲达踱了几步,停下来,目光炯炯道:“我有三策。” 曹仲达侃侃而谈:“一是向大王请命,请世子监国,这样你便可以从内衙军务中脱身出来,这几日你便一直待在彩云堂,切莫离开。”钱弘佐点点头。 “二是将钱仁俊调回内衙任内衙马步军都虞候,钱仁俊有个兄弟是你同窗好友?” 钱弘佐道:“是的,名叫钱仁倁,乃钱仁俊异母弟。” 曹仲达点点头道:“那便够了,有钱仁俊在内衙,三郎必不敢托大事于他。” 钱弘佐道:“那左军都指挥使谁来补缺?” 曹仲达想了想道:“阚璠。” 钱弘佐对此人没印象,对曹仲达的安排没什么意见。 曹仲达顿了顿又道:“另外,再将杜建徽调去镇海军,任都虞候。” 曹仲达有点狡黠地道:“杜建徽还有个小女儿待字闺中,与世子您年龄相仿,不如将他女儿许配给您。” “我还小啊,姑祖父!” 曹仲达嘿嘿笑了笑道:“不小了,也十四岁了,可以娶妻了。”曹仲达在此事上不容置喙道:“此事,我会让你姑祖母去说媒,定能成此好事。” 曹仲达老妻是钱镠的二姐,在吴越国贵妇里,那是老佛爷一般的存在,她说媒定无问题,更何况,从天而降一个未来国丈称号给杜建徽,他除非脑袋被门夹了,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钱弘佐叫苦连天,杜建徽他是见过的,长得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继承了杜家武将世家的招牌式外貌,想来他女儿也不会好看。 不过杜建徽执掌内衙多年,故旧很多,威望很高,任职镇海军可以压住那帮兵油子。 曹仲达又指导道:“镇海军不听话的将校,便将他们和镇东军对调,这样不张扬。” 这样一来,钱弘佐有镇海军在手,加上内衙里有左军第三指挥和钱仁俊这个钉子在,钱弘侑与戴恽受到掣肘,很难起兵作乱。 这一系列组合拳并非一两日便能办到,但必须要快,慢了等钱弘侑回过味来狗急跳墙就糟糕了。 曹仲达借口国事繁忙,请世子监国,钱元瓘此时已完全无法处理国事,说话都困难,心知肚明,便同意了。 钱弘佐便直接在瑶台院处理国事,钱元瓘只要还活着,戴恽便不敢兵变,一时也拿他没有办法。 等到一系列人事调动完成,钱弘侑与戴恽发现这时再要兵变也没有胜算了。 8月,钱元瓘一口气没上来,突然病逝。此时只有章德安在旁。宰相曹仲达等人在寝宫外值守。章德安与曹仲达一合计,连忙命人去招钱弘佐来。钱弘佐见到钱元瓘已经死去,忙跪倒在地,正要哭出声来,被章德安一把捂住嘴巴道:“世子莫要声张,还有大事要做。”便命人传胡进思、戴恽前来觐见。胡进思、戴恽是跟随钱元瓘出生入死的贴身侍卫。在钱元瓘继位后,深受重用与信任,戴恽接到传召,并不疑有他,以为此时招他定是以国事相托,只身来到彩云堂。进得门内,哪知却是一整队的刀斧手正在等着他,众人蜂拥而上,将戴恽擒拿住,推出堂外斩首。 曹仲达又以钱元瓘名义,下诏宣布戴恽意图谋反、拥立三郎钱弘侑。将钱弘侑贬为庶人,恢复本姓。这才为钱元瓘发丧,钱弘佐继任吴越国王,此时年仅14岁。 第56章 刚上台就穷死 钱弘佐站在殿上,望着脚下匍匐的群臣,心中感慨万千。虽然只是一个小国的君主,但是望着这些卑躬屈膝的群臣,仍然生出一种天下在我手中的错觉。 刚刚继位的钱弘佐,心中充满了各种抱负与激情。他有着一统天下的野望,但眼前还有更加现实的事情要处理。 第一,吴越国缺乏兵卒。建州一战损兵折将,至今没有补齐,征兵势在必行。但之前的一把大火,将吴越国内府库烧了个精光,损失惨重。还得国库出钱建造王宫,又是一大笔开支。百姓缺钱尚可以借钱,国家缺钱真是寸步难行。 第二个问题便是缺钱。今年春天太湖流域发大水,冲毁了无数农田鱼塘,整个苏湖都欠收。今年的夏秋两税,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第三个问题是缺人才。审视整个吴越国的政坛,钱弘佐悲哀的发现整个国家的官员,不是他们家的亲戚故旧,就是两代先王的旧部。他们相互之间联姻、交结,形成了稳定的权力集团。普通的百姓想要进入这个层面比登天还难。阶层的固化,在钱镠、钱元瓘早年时期还没大的影响,但这些年,军政方面缺少人才的矛盾就越来越突出,最显着的是缺乏各级将校,军队中都是荫官,缺少有实际才干的将领,建州惨败便是明证。 吴越国尽管有设置择能院来选拔各地的优秀人才,但实际上这种选拔机制被世家大族所掌握,根本不可能给草头百姓上升的空间。一言以蔽之,吴越国简直就是个军阀集团。 钱弘佐自己拟了一些举措,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心中不免激荡万分,觉得这些措施要是能够实行个年,国家必然大为改观,仿佛顷刻之间,整个天下都即将为他所有。 正在这时,内侍捧着一大叠奏折请钱弘佐阅览。这个时代丞相的职能十分重要,对于百官的奏折,都可进行批示,最后交由君主同意或否决。虽然分了君主的权力,但说处理政务,君主则会比较轻松。比之后世,明朝清朝,事事都需要皇帝亲自批阅,要轻松得太多。 钱弘佐打开一封奏折,汇报的是封赏诸军的方案。内衙诸军各士卒赏钱三贯(三千钱),镇海镇东诸军,各士卒赏钱两千四百文,各级将校封赏有差。 钱弘佐心说国家已经如此困难,一下子又要封赏二十万多贯的钱,哪里承受得了,便命人去请丞相曹仲达。曹仲达急急忙忙地从政事堂赶来,头上都冒出了汗。钱弘佐见状,忙请人搬来胡床,请曹仲达坐下,这才开始发问。 “孤初临大位,封赏士卒,自是应当,但国家缺钱,何来这么多的钱粮封赏?”曹仲达尴尬道:“臣也是知晓的,原先臣等拟定的封赏规格要低一些,但与诸将商议之后,将军们纷纷反对,觉得封赏太薄,应按先王继位时旧例。” 说的是当时钱元瓘继位时内衙诸军每人封赏了四贯,镇海镇东两军每人封赏三贯,确实十分丰厚。但是那时经过钱镠几十年的积累,国家府库充盈,国家给得起这个钱。加上钱元瓘非嫡长子继位,为了讨好诸将士卒,大力封赏也说得过去。但钱弘佐不一样,钱弘佐接手了一堆烂摊子,地主家中也没有余粮,哪有钱去封赏士卒? 钱弘佐问是何人出面反驳,曹仲达面有难色,只含含糊糊道是内衙诸军。钱弘佐点点头,心里有数了。又问道:“内库大都被烧光了,国库钱也不多,哪来这几十万贯发下去?” 曹仲达道:“国库尚余十几万贯,便向各州拆借了一些,堪堪够了。再过一两个月,秋粮便要收上来了。届时国库有了钱,咱们再把王宫修一修。” 说到修王宫钱弘佐是一阵头疼,整个王宫除了前面各衙门的衙署以外,烧了个七七八八,自己差点都要没有地方住,确实是该修一修。“便只修那些紧要的,其余少修一些。我也纳不了那么多妃子。用不了那么多的房。” 钱弘佐他老爹和爷爷都是喜欢修宫殿、收女人。钱镠自不必说,钱元瓘有好几十房的妻妾给他生了几十个儿女,这么多人都要有地方住,王宫不造得大就奇了怪了。 钱弘佐自己觉着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可用不着那么多的亭台楼阁,少娶一些妻妾,可以省许多的房屋。 临走之前曹仲达狡黠地道:“杜建徽那边,杜家女儿,殿下可要去看一看?” 杜建徽已经答应了亲事,钱弘佐觉得没必要去看。毕竟这种联姻,答应便答应了,也没有反悔的余地,看与不看没什么区别。为了这个国家,钱弘佐也只好牺牲自己的色相。 处理完了政务,他命章德安派人去西府府衙,将唐大夫给释放出来。释放的原因当然是不会给的,自己是国君,凌驾于法律之上,哪有什么法律法度可言?知府还能不答应不成? 释放了唐大夫,给唐大夫好好梳洗了一遍。总算像个人样来见钱弘佐。知西府事薛颐正深谙为官之道,看到钱弘佐得势的时候,他便开始好生对待唐大夫,总算没让唐大夫在牢中受了委屈。但即便如此,唐大夫见了钱弘佐还是嚎啕大哭,人确实是钱弘佐让唐大夫解剖的,为君主背了锅,钱弘佐也觉得对他过意不去。忙给他封赏了官职,又好言劝道:“不久我会改革军制,将来你便总领军中医官,前程自不必担心,我必不会再负你。” 接着,钱弘佐又命唐大夫去给许氏瞧病,但唐大夫回绝了。唐大夫道:“臣待罪之身,怎可再给太夫人看诊。怕是污了太夫人的清名,万万不可。臣有一小女,颇通望闻问切之道,可代臣前往。” 钱弘佐大喜,许之。 第57章 青儿要侍寝 东华门外。 从清晨起,零零散散渐渐聚集了不少年轻男子。虽然身着便装,但依然能认得出来都是士卒。戍卫皇宫的士卒想去驱散他们,但人越聚越多,竟然渐渐没法将他们赶走。 到了辰时(8点),人群已聚集了上千人,去衙署办公的官员们都被堵在东华门外,只好绕道去南面的宣化门。 钱弘佐正在宣仁堂(钱元瓘时为宣仁殿,为显低调,降格为堂)视事,这时有内侍来报,疑似内衙军士卒在东华门外聚集,说是朝廷发的赏赐不公。钱弘佐很生气,按道理内衙军是自己的家臣,赏赐内衙均应当用内府库,但是内府库烧了个精光,赏赐的钱还是从国库借的,欠了一屁股的债,只为了给他们发点奖赏,没想到他们还嫌少。 钱弘佐下诏申饬,命他们速速离去。内侍接了诏令,忙去传诏,不多时又面色尴尬的回来了。钱弘佐见他迟迟不敢说话,怒道:“难道他们还敢违抗诏令不成?” 内侍委屈道:“奴婢已宣读了诏令,他们却无人接诏,不予理睬,奴婢便只好回来了。” 内侍将诏令奉还,钱弘佐抓起一把扔在了地上。怒道:“叫钱仁俊来见我。” 钱仁俊不多时便已赶到,汗水连连,作为内衙最高指挥,此事他应当负起责任来。钱弘佐把诏令丢给他,没好气的道:“俊哥啊,你看看。内衙的兵竟然不听诏令?是不是想造反?” 钱仁俊忙道:“臣初掌内衙,确实管教不严,请殿下责罚。臣这就回去令他们回营。” 不想此时东华门外的士卒已经越聚越多,站在东华门的城楼上,脚下竟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钱仁俊看了也头皮发麻。钱仁俊向他们喊话,竟也无人理睬。士卒们嚷嚷着要增加赏赐。 钱仁俊只好去召集内衙各将校到东华门城楼上开会,出了这么大的事,各级将校竟然没一个人到场维持,真是奇也怪哉。胡进思、阚璠以及各指挥使到场后。阚璠出言道:“末将也不是不愿意管,而是管不动,群情激奋,末将也怕引起兵变。”钱仁俊怒道:“没有将领带着,怎么会兵变?难不成还想进攻王宫?” 讨论了半天,实际上也没有个结果。钱仁俊虽然名义上是内衙目前的最高指挥。但胡进思、阚璠在内衙军中任职多年、党羽遍布,钱仁俊根本指挥不动这些骄兵悍将。 钱弘佐见东华门外士兵越来越多,便去请丞相曹仲达。曹仲达来到东华门,钱仁俊他们还在议事。曹仲达怒道:“门外乱兵都快把城墙都拆了,将军们还不前去弹压,在这里议什么议?” 胡进思今年已80多岁,但老当益壮,资历最老,抱拳道:“儿郎们群情激愤,末将们也是爱莫能助啊。” 曹仲达苦口婆心道:“今年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内宫都被烧了,苏州湖州又发大水,朝廷的日子很不好过,赏赐有所减少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士卒们觉着发的少了,你们要好好跟他们解释。将来府库宽裕了,再从月例上多发一些钱,便也就是了,士卒们得的实惠还多一些。” 阚璠道:“非是我等不动嘴,那帮狼崽子。抽也不退,打也不退。叫末将等如何做呢?不如丞相手头漏一漏,多发一点钱。” 曹仲达怒道:“真是士卒们觉得少吗?各指挥空额有多少?要不要我让兵部查一查?上回从各军抽调兵力,我便已偷偷派人摸了摸底。现在账本还摆在我书房里,要不要我拿出来给你们看看?” 众将听了,连忙缩了缩脖子。吃空额其实长久以来,早就是不成文的规矩了。有点良心的,吃两成空额。狠一点的吃到三成,心黑的都能吃到三成五,各自吃了多少,大家心中都有数。听到曹仲达这么说,诸将都觉着,没法再硬挺下去了。 钱仁俊见火候到了,忙大声道:“便议到这里,诸将各自将自己的士卒带回营中,好生管教。” 将军们纷纷起身,叫来各自的下属,去人群当中喊人。这帮子兵油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的顶头上司。过了半个时辰,东华门外终于人群渐渐散去。 钱弘佐舒了一口气,问章德安道:“孤的左军第三指挥可有参与?” 章德安因为拥立有功,已升任内侍少监,离大太监仅有一步之遥。章德安回到:“左军第三指挥没人参与,朱虎臣带着人在营中值守呢,就等大王一声令下,便可将乱臣贼子拿下。“ 钱弘佐点点头,总算是还有人听自己的话。 钱弘佐去拜见许氏,此时许氏已别院居住。钱弘佐去时正值唐大夫的女儿为许氏看诊完毕,唐大夫女儿已背着药箱远远离去。也没见着唐大夫的女儿长什么样,看着身形,估摸着十八九岁。 见了许氏,忙行礼问安。许氏快活地道:“刚刚唐姑娘给我瞧过病了,石瘿没有长大,还有老姑姑(指曹仲达的老妻、钱镠的二姐)传话过来。那杜家女儿想与你见上一见,这不日期也定好了,就在初九。” 钱弘佐心说好家伙,都没经过我同意。不过钱弘佐也没法回绝,毕竟还在世的姑奶奶就这么一个,勉强答应下来。 许氏在那开心的忙活,指挥宫女们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个时代定亲的礼节本就比较麻烦,而作为帝王家,还得符合国家的礼仪与法度。毕竟这可是王后,容不得一点马虎。钱弘佐告辞后,许氏看着忙活的丫鬟奴仆们,对青儿说道:“青儿你留下,其余人等退下了。” 许氏对青儿说道:“以后你就去照顾官家。” 青儿一听眼睛就红了,带着哭腔道:“娘娘为何不要我了?”许氏有些疼爱的道:“非是不要你了,如今六郎也长大了,我又不能跟他住一块照顾他。你办事认真细致,模样也长得好。你去照顾六郎,正是合适不过了。” 青儿道:“这不是还有刘奶娘吗?”。 许氏命青儿附耳过来,嘀咕了几句话,青儿听了面色发红,小声道:“这怎么可以?”许氏道:“这怎么不可以?你若不愿意,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官家他年纪还小,若没人教他这些,他又怎么会呢?届时与那杜家女儿洞房花烛,若不会那人伦大事,岂不是要闹了笑话。” 青儿急道:“那奴家也不会呀。” 许氏从柜子中找出一个包袱递到青儿手中,包袱有棱有角,看样子是几本书。“你又识字。年龄又比官家大上几岁,这事情交给你,最是合适不过。” 顿了顿许氏又道:“也不怕跟你交个底,杜家女儿是千金大小姐,哪里懂得照顾人?若不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那照顾,官家这日子怎么过?只有你在他身边,我才最放心。” 许氏叹了叹气又道:“我这病,又不知还能活多少年,将官家托付于你,我最放心。” 青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忙答应不迭,许氏又絮絮叨叨:“我知晓你原本是北方大户人家的姑娘,知书达理。若不是战乱,恐怕你现在早已许了人家,到了咱们吴越国,为奴为婢,苦了你也。你跟着官家,将来为他生个一儿半女,也好有个名分,再也不用过那奴婢的日子。” 青儿痛哭流涕,感激不尽,跪下给许氏谢恩。 第58章 国王也要相亲 杜府 杜家小姐杜玄静正坐在闺房中的铜镜前,丫鬟们正给她梳妆打扮,刚盘完头发,正要抹铅粉。 正给小姐化妆的丫鬟叫屏儿,她开口道:“快去催一催花房,胭脂制好了没,马上就要用了,再不来可就耽误事了。喜儿,你快去催催。” 叫喜儿的丫鬟忙起身出去。 花房的花匠们寅时不到就起身,去杜家花园里专门给小姐们做胭脂的花田里,采摘还带着露水的红蓝花,将摘取的红蓝花捣烂,放入布袋中用水淘洗,绞去黄色液体,然后取出来再捣,放入布袋中用发酸的淘米水再次淘洗,再绞去汁液。最后用珍珠粉、米粉和入,滴上几滴香油,这才做成。这样的胭脂效果好,就是容易坏,如此耗费人力、物力,非富贵人家是做不到的。 丫鬟们进进出出,托着金漆红木的托盘,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头饰、裙衫,有丫鬟端来汤饼,问道:“姐儿要不要先用些汤饼,等会涂了口脂就不方便了。” 未等小姐开口,屏儿斥道:“汤汤水水多是麻烦,换些蒸饼来,姐儿最爱吃红豆馅的。” 小姐杜玄静欲言又止,便道:“再给我端一小碗胡麻粥。” 屏儿娇笑道:“姐儿,吃粥怕是要弄脏了脸。” 杜玄静有些不高兴,道:“小心些便是了。” 屏儿笑道:“我的好娘娘,你可是要做王后的人了,可得端庄些。” 杜玄静这才笑道:“还不是呢,现在叫我娘娘,也不怕被拖出去掌嘴。” 众丫鬟们纷纷笑。 屏儿狡辩道:“怎么就不是了,已经过了文定(纳吉礼)了。”屏儿叉着腰,环视嗔道:“我正服侍着王后娘娘呢,谁敢打我?谁敢打我?” 众丫鬟们笑得前仰后合,莺莺燕燕,十分欢乐。 说话间,有婢女们端着食盒进来,奉上胡麻粥一碗、一碟红豆蒸饼,还有一碟米糕和一碗蔗浆。 丫鬟们伺候小姐吃,边与之调笑。 杜玄静笑完正色道:“待会就不必去眉了,胭脂也抹得清淡一些。” 众人不解,杜玄静狡黠一笑:“我阿妈已差人打听了,官家喜欢素雅的装扮。”众人恍然大悟,又是一阵调笑。 调笑间,为小姐抹上了胭脂,画好眉,贴上花钿,嘴唇涂上口脂。 插上步摇、簪子,穿上衫子、罗裙,披上帔子。这时有奴仆来报,官家已被请到花厅吃茶,让小姐快做准备。 按照约定,杜家小姐会在花园中“偶遇”钱弘佐。 丫鬟们慌慌张张地簇拥着小姐去花园,等到了花园,自有人暗中通报花厅。 花厅里,钱弘佐坐主座,杜建徽作陪,杜建徽的长子杜聿琛在下首。 收到了消息,杜聿琛拱手道:“臣近日从南唐觅得击鞠好手一名,想请殿下赏脸看一场击鞠(马球)比赛。” 钱弘佐正是少年心性,吴越由于极度缺马,击鞠已经式微,蹴鞠(足球)渐渐成为主流,击鞠比赛已经难得一见,饶是钱弘佐,出生以来也不过只见过两三回,便欣然同意。 杜家父子将钱弘佐请出花厅,沿着回廊,穿过花园,走向跑马场。杜家乃武将世家,家中后花园带个跑马场,也是常事。 杜建徽的父亲常年在浙江为官,杭州的宅子便是他营造的,深得江南园林的温婉秀丽,钱弘佐不由赞道:“好一片雅致的园囿。” 杜聿琛赔笑道:“官家喜欢,便随时来,以后都是自家人了。” 说话间,迎面款款走来一群女子,领头的正是杜家小姐杜玄静。见钱弘佐迎面而来,忙避让到一边,等钱弘佐近前,行礼道个万福。 钱弘佐便向她行了个平辈之礼,顺便仔细瞧了她一眼,模样说不上艳丽,皮肤不白,倒是遗传自杜建徽,五官倒还算端庄。 钱弘佐心说倒也说得过去,心下便也接受了这门亲事。身在帝王家,哪有什么情爱,一举一动都身系着家国大事,更枉论婚姻。 三人到了跑马场,马场上已有两队人马在场的两面候着,见钱弘佐驾到,忙下马行礼。 有家将上前,请示赏格。杜建徽请示钱弘佐,钱弘佐道:“我是客人,客随主便。” 杜建徽便定下赏格,赢的球队赏钱百贯、锦五十匹。 都教练使将球掷于场中,便宣布比赛开始。两队人马开始往来驰突。马儿飞驰,队员身体横移平行于地面,手臂挥舞击打传球,几个来回下来,比赛已进入白热化。 钱弘佐出神道:“击鞠需要如此好马术,怪不得先唐能有数十万铁骑,击鞠居功奇伟。” 杜聿琛心中一惊,心说这个新王倒也不是小孩子心性,表面在看球赛,心中却仍想着国家大事。 比赛结束,杜聿琛新挖来的击鞠手那一队获得了胜利。 钱弘佐击掌赞叹不已。 与杜家的联姻也是水到渠成,“相亲”之后,杜家也没有异议,想来杜家女儿不敢也不会有异议,钱弘佐自认为模样周正、又是一国之君,相亲自是没有不成的道理。 许氏已在筹备纳征的彩礼,除了必备的大雁、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棉絮、长命缕、干漆等十礼以外,还有衣服、首饰、财物等等。 纳完彩礼,接下来便是定下迎亲的日期了,由礼部来择良期,供许氏挑选后最终确定。 许氏叹气道:“那场火烧得真不是时候,我儿大婚,连个彩礼都凑不出来。”说着便命丫鬟去取她陪嫁的木匣子,里面存着她这些年的体己。 刘奶娘忙出言道:“太夫人,这……这可是您这么多年的辛辛苦苦攒下的啊!” 叠琼院的月例并不高,要攒些钱不容易,奶娘刘氏也是看在眼里的。 许氏道:“这哪里够,我的这点体己,只能置办些首饰,其余的钱,还得礼部想办法。” 钱弘佐也正因缺钱而愁着,与杜家联姻后,本该趁势整顿镇海军,裁汰一些老弱病残,募集新兵补充进来,奈何近来大事一桩又一桩,国库里空得可以跑马,哪来多余的钱粮。 “借钱!”钱弘佐一拍书案,震得桌上笔墨纸砚纷纷跳了起来。 第59章 春心萌动 钱弘佐打算向中吴节度使钱文奉借一些钱。 在吴越国实际控制的十二州当中,当然要数苏州最为富有,钱文奉的父亲钱元璙牧守苏州多年,积攒下的财产何止百万。钱弘佐打算向钱文奉借债5万贯,并承诺明年归还。钱弘佐写了一封家书,差人送到苏州。 钱元璙与钱元瓘是最亲的兄弟,钱文奉是自己的堂哥,上次去苏州巡边也与他打过交道,印象很好,想来他也不会拒绝,有了这5万贯可以应付接下来的大婚。 在成为杜建徽的准女婿之后,钱弘佐开始有计划的在兵权上动手脚。 首先驻守王宫的卫队,将不再只从内衙中选择,而是改为随机抽调制,即从内衙军、镇海军诸多指挥当中,选择一个指挥,作为卫军。每月排定轮值图与布防图。 而原本由内衙军驻守瑶台院则成为定制,只因内宫经过大火之后,已经没有这么多房屋可以安置原先的宫人,只好将钱元瓘的许多嫔妃宫女们安置在瑶台院,这么多人也需要内衙军来进行守卫。 至于内衙军的空额现象,钱弘佐一时也没这么多的财力来募兵,只好暂时搁置,维持现状。 渐渐的内衙诸将领都慢慢发现,钱弘佐已经很少挑选内衙的指挥来守卫王宫,转而经常指定镇海军来护卫。阚璠在内衙议事时忧心忡忡道:“大王对我们不放心啊。” 胡进思冷冷道:“自从东华门事件之后,大王对我等愈加冷淡了。”阚璠点点头。 胡进思又道:“有因必有果,大王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汉献帝。” 阚璠怒道:“什么因果的,难道上次东华门还是我指使的?” 胡进思冷哼一声,“老夫已经老了,做不了几年了,阚将军还需继续努力呀。” 内衙议事不欢而散。 钱弘佐不仅缺钱,更缺能够为他带来钱的官吏。因此在朝会上特别鼓励官员们举荐能经世济国的名士,为自己排忧解难。阚璠听了后,心中暗喜,近来杭州有个富商叫程昭悦的给他行贿,想让他向钱弘佐举荐,真是瞌睡遇到枕头——正合心意。便向钱弘佐举荐了程昭悦。 程昭悦本就是商人出身,对于财货有着超越一般官吏的敏感。便向钱弘佐提出了他对吴越国财政方面的建议,多有采纳。钱弘佐大喜,欲为其封官。 不想被曹仲达拒绝,曹仲达称:“国家自有法度,未经吏部,不可口谕封官,殿下若开指此例,恐怕贻害深远。钱弘佐顿时醒悟,便不再强求,转而封程昭悦为内衙指挥使的虚衔——实际并不掌兵权。内衙向来是节度使的家将,因此不需经过吏部,也算是变相的兑现了承诺。 程昭悦成为近臣之后,提出了几点财政建议,一是在苏州设立织造局。鼓励农桑,收取丝帛后,由官商与各国进行贸易。 二是在处州龙泉设立瓷造局,作用和织造局类似。 三是与大江(即长江)沿岸诸国交好,沟通商路,各国互通有无。 四是在明州重建市舶司,通过大运河,长江,串联中原、江淮、湘楚、巴蜀,将物产汇集到明州,由国家组织出海进行贸易,将中国各地的物产卖到南洋、高丽、日本等国。 钱弘佐听了暗暗点头。 这些举措哪一项都是得花个十几万二十万贯的,暂时没法全力铺开,只能先从苏州织造局着手,正好,光说不练假把式,钱弘佐决意派程昭悦走一趟苏州,与钱文奉沟通织造局的事宜。 处理完了政务,此时已过了戌时,钱弘佐不觉有些饿了。 青儿恰到好处的走过来,柔声问道:“殿下饿不饿,奴婢让厨下做些汤饼或是馄饨来?” 钱弘佐喜道:“便来一碗馄饨,不必太多,七八个足矣。” 青儿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有小太监提来食盒,取出一碗馄饨来。 钱弘佐问道:“厨房此时尚还有人当值?” 小太监躬身道:“正是。大王未曾歇息,奴婢们哪敢下值。” 钱弘佐不语。 青儿笑道:“若是殿下饿了,没人下厨,岂不是要饿着殿下?” 钱弘佐想了想道:“厨房并不知我要吃什么,预先未必备下,如何这么快便得了?” 小太监解释:“夜晚当值的庖人会将各式蒸饼、煎饼、汤饼,各样糕点,各式米粥,俱都备上一二,以备不时之需。” 奢侈啊,太浪费了。 钱弘佐便对青儿道:“以后孤之膳房,所备宵夜不得超过三样,孤择一二食之,不可铺张。” 青儿忙肃然领命。 回到自己的耳房,青儿点亮油灯,从柜子里找出个包裹,正是许氏给她的那个,打开后将书拿到灯下。 青儿一页一页的翻看,看得脸红到了脖子,喃喃道:“真是羞煞人也,怎么如此这般。” 这时,有个叫绣儿的小丫鬟轻轻推门入内,好奇道:“青儿姐姐看甚书呢?” 青儿急忙将书合上,颤声道:“不过寻常书。” 绣儿不认字,也没那闲心,进来只是找水喝。 青儿问道:“殿下歇下了?” 今晚由绣儿当值,睡在钱弘佐所居暖阁的外间,外间一侧有耳房,供奴仆歇息。 绣儿边喝水边道:“早睡着了,我这才敢过来向你讨口水喝。我困死了,不喝点水,怕是等会殿下要起夜我都睡着了。” 青儿笑道:“我白日里眯了一会,倒是精神好得很,不如今夜我替你,改日你精神头好了,再还我不迟?” 绣儿喜道:“青儿姐姐真好。” 青儿蹑手蹑脚地摸进钱弘佐的卧房,钻进帐内,呆呆地望着钱弘佐睡着后的面容,心中如小鹿乱撞,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她轻轻掀开被子一角,不料却伸出一只手来,搭在她的手臂上。 青儿吓了一大跳,险些叫出声来,原来是钱弘佐被掀被子惊动了,伸展了一下手。 “是谁?”钱弘佐带着困意发问。 “是我,殿下,睡,奴婢给您盖被子。”青儿轻声道。 钱弘佐要起夜,青儿忙端来夜壶伺候。 青儿暗道:“殿下那物什我也是见过的,却不知如何摆弄出那羞人的模样。” 钱弘佐尿完尿,即又躺下,又睡着了,发出有规律的呼吸声。 青儿犹豫再三,终于没有钻到被子里,又去外间点灯看书,直到听到内大街上敲三更的锣,这才熄了油灯睡下。 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转过天来,钱弘佐特意去了趟内书堂,去找水丘昭券。 水丘老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板着个脸,自顾自的在那儿打理他的菜地。 钱弘佐对他还是恭敬地行弟子之礼,水丘这才出言道:“殿下所为何来?” 水丘老先生刚正不阿,钱弘佐想请他出山任职,没想到被一口回绝。 钱弘佐笑道:“先生不想知道是什么官职?” “功名利禄老夫并无半点垂涎。” “我欲废择能院,重开科举,正缺一名重臣主持。”择能院是老爹钱元瓘设立,但初创便没有制定完备的制度,导致几年下来就成为了世家大族专享的荫官通道。 钱弘佐打算政事的除旧布新就从科举开始,毕竟吴越国几乎是个军阀集团,想先在军事上改革太难太难,从文官上下手就不易被那帮骄兵悍将所警觉。 水丘昭券胡子抖了抖,“大王打算怎么做?” 钱弘佐便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第60章 青儿手把手教 镇东军节度副使吴程上书请求致仕,称自己年老体衰、不堪公务,想要告老还乡,颐养天年。钱弘佐看到奏折后,不知如何处理,便询问曹仲达。曹仲达道:“吴正臣(吴程字)好游山玩水,悠游于山林。他说他年老体衰,恐怕不是真实情况,不如将他召回西府述职再做打算。” 钱弘佐同意。 镇东军驻地在越州,离杭州近,水路两日便到。吴程到了杭州,首先便去政事堂,见曹仲达在,忙行礼道:“曹相公。” 曹仲达打趣道:“原来是驸马回来了。”将吴程扶起,吴程也笑道:“曹相公又摆我一道,占我便宜。” 原来,曹仲达娶的是钱镠的二姐(当时不分姐妹,二姐实际比钱镠小很多),吴程则娶的是钱镠的女儿。 两个人的的确确差了一辈,若是以亲戚论起来,曹仲达管吴程叫驸马,吴程得叫曹仲达一声姑父。两人同朝为官,年龄相差不大,平日里都以平辈相交,可不是占了便宜?曹仲达也朗爽一笑道:“正臣兄别来无恙?” “显德兄安好。愚这两年身体是日落西山,一日不如一日喽。” 叙完了旧,曹仲达与吴程相对而坐,聊起公事。曹仲达道:“正臣兄不厚道啊,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吴程生性洒脱,寄情于山水,便道:“镇东军军务繁忙,我年岁渐老已不堪重负。想要告老,回家颐养天年,还请丞相恩准。” 曹仲达摆摆手道:“如今新君即位,英姿勃发,正是我等一展胸中抱负的机会。自从先王病重之后,我忙得脚不沾地也忙不过来。殿下如今多有更张,正是除旧布新的时候,就差一个定国老臣辅佐。你如果能来,则治国有望。” 吴程:“当初我自请离开中枢,出镇地方,闲云野鹤惯了。” 曹仲达不信,吴程年不过五十,怎能没有雄心壮志呢,何况当时他离开中枢,也是有让贤之意。 曹仲达推心置腹道:“正臣,我明年就六十了,自己身体自己知道,今年多事之秋,累煞我也,最多再干年,便要告老。满朝文武,若是能将相府事交予你,我才最放心。” 吴程再三请辞,曹仲达坚决不同意,两人求见钱弘佐,在钱弘佐的恳求下,吴程这才答应,留在杭州为官。 赵庆炳因病已三月未视事,兵部尚书空悬已久,便上书请辞,钱弘佐准了,以丞相衔让赵庆炳荣归故里。 于是曹仲达召开堂议,讨论新任兵部尚书的人选。 参会的除了三位丞相曹仲达、皮光业、林鼎以外,武将则有杜建徽、钱仁俊、胡进思与阚璠,另外吴程也仍以镇东军节度副使的头衔参会。 实际上,六部尚书在五代话语权不高,远不如同品级的都指挥使这类武将。特别是在吴越国,谁兵强马壮,谁的嗓门就大,因此,六部尚书连堂议都没资格参加。 阚璠为了拉拢胡进思,提议由工部尚书刘景道改任兵部尚书,工部的空缺则由左侍郎胡璟升任。 胡璟是胡进思的长子,意思就再也明显不过了。 钱弘佐中意张济广,按理尚书空缺,暂代部务的兵部侍郎张济广很有可能替补成为尚书。 曹仲达透露了钱弘佐的意思,钱仁俊沉默不语,胡进思与阚璠则无视,还提议将吏部尚书王范、户部尚书秦珣外放。 只因王范给阚璠儿子荫官不够爽快,还有户部不愿借钱给内衙发军饷,加上历来的矛盾,积怨很深。 为了保住吏部尚书王范、户部尚书秦珣这两大关键岗位不至于被武将控制,曹仲达只好同意阚璠的提议。 堂议结果报到钱弘佐那里,钱弘佐当场扔了奏折,怒道:“难道国家大事,都要受制于武将?他们想干什么,当霍光么?” 曹仲达只好好生劝慰,少年君主,不被挟制已经很不容易,现如今钱弘佐还有些权柄,切莫因小失大,当以忍为上。 钱弘佐发了一通火,气也消了。心中也宽慰自己,吴越国本就是个军阀集团,武将话语权极高,只好认下来这个结果,将工部尚书刘景道改任兵部尚书。 哪知刘景道也是个倔脾气,不甘受恩于阚璠,也不愿与那帮兵大爷打交道。坚辞不受,闹来闹去,甚至要挂印而走,无奈之下,只好派刘景道去当明州刺史,将吴程改任兵部尚书。当然这是后话了。 钱弘佐有些阴郁地回到思正堂,原先钱元瓘常住的倦居堂烧了个精光,只好应急新建,皮光业提议名叫思政堂,思政对倦居,有暗讽先王怠于政务的意思,钱弘佐改为“思正堂”,有求贤若渴的意思,赢得文臣们一片好评。 青儿见钱弘佐回来,微笑道:“官家回来了,可饿了,要不要吃点汤饼?我已让厨房热着,立马就好。” 钱弘佐摆摆手,“青儿姐姐不必麻烦了,我累了,给我打些水烫烫脚。” 青儿给端来了烫脚的木盆,服侍钱弘佐脱去靴袜,边做事边道:“官家待奴婢真是顶顶好哩,但有一条可不行。” 钱弘佐顿感惊奇,笑道:“是何?” 青儿:“官家可不能叫我姐姐了,跟以前可不一样了,其他宫人们多有闲话,说我无礼。” 钱弘佐笑道:“我觉得合适就行,青儿姐姐大我几岁,自小就陪伴我,照顾我,叫一声姐姐自是应当哩。” 又问道:“青儿姐姐多大了,该到婚配的年纪了,要不我找个好儿郎将你嫁了。” 青儿红了脸:“青儿不嫁人,愿服侍官家。” 青儿服侍钱弘佐宽衣躺下,咬了咬嘴唇,下定了决心,终于出声道:“太夫人命我为官家暖床。”便在钱弘佐的床外躺下。 这张床乃八步床,分内外两间,原存于瑶台院,内宫大火后,钱弘佐无床可睡,便将其搬来。床外约有两三尺宽,通常都是奴婢在那儿为主人值守休息所用。 钱弘佐掀开床帘,奇道:“既是暖床,不到里面来,又如何暖法,外头这么冷。” 青儿小声应答,却不进帐,反而下床,取来图册,奉给钱弘佐,道:“明年殿下就要大婚,太夫人命奴婢教授殿下青庐之礼。” 钱弘佐这才明白所谓暖床之意。 钱弘佐接过来翻看图册,叹道:“妙哉,妙哉,可惜只有图,不会动。” 青儿则淅淅索索的宽衣解带,钻入被中。 …… 个中甘美,不足以表,有钱弘佐作诗为证。 新蒸麦面饼出尖,水糯糕敉滑如绵。 青壳褪去拨云见,菰米丛中六月天。 青儿听了还认真的评判道:“殿下此诗,韵倒是押了,可惜不合平仄。”顿了半晌这才回过味来,羞道:“殿下竟将我比作吃食,不知又将从何处吃起?” 钱弘佐边用手摩挲,边道:“便由蒸饼尖吃起。” 第61章 成亲 转过年,新年伊始,钱弘佐颁下诏令,宣布将择能院并入礼部,改名为察举司,以水丘昭券为礼部侍郎,主管察举。设立国子学,鼓励州县地方设立州学、县学。为了安抚权贵,又设立弘文馆供官宦子弟读书。 外放张济广为越州知州、镇东军行军长史,镇东军从此不再设节度副使一职。由于镇东军所在的越州刺史一般均由镇东军节度副使来兼任,因此。张济广实际上就成为了越州最高军政长官。 钱弘佐将张继广外放越州,一是为了补偿张继广,二也是栽培之意。越州是吴越国的东府,类似东都的地位,在越州干上几年,便有充足的资历回杭州任职,或加参知政事衔,或成为某部尚书。三者钱弘佐还计划将镇东军裁汰兵卒、重新进行整编。因此放个得力干将在这里。 礼部上奏了婚期的吉日备选,呈报给许氏。许氏看了后,表示要去佛堂请示佛爷,得到了佛爷的“准许”或者说“默许”,便正式择定了吉日。 接着礼部又上奏了大婚的礼仪。按照民间百姓的风俗,新郎需要在结婚当日的早晨去新娘的府上迎接新娘,俗称接亲。但是钱弘佐身为吴越国国王,要不要接亲则成为了朝廷争执的重点。按照先唐时的礼仪,亲王大婚时也是需要亲自去新娘府上接亲的,但是皇帝就不用。吴越国国王,爵位等同亲王,理论上应该按照亲王的礼仪。但主管礼刑二部的宰相林鼎认为,吴越国自成一国。一国之君,怎么可以去亲自迎接作为臣子的王妃呢?与礼不合,因此予以否决。 礼部尚书谢绍英觉得有僭越的嫌疑,于是官司又打到钱弘佐这里。钱弘佐不喜礼仪之争,白白浪费时间,便取了一个折中的方案。首先按照皇帝大婚的礼仪派出正副奉迎使,去杜府接新娘,册封新娘为王妃,将新娘接到给王妃重建的寝宫——孝贤院。钱弘佐再从自己的寝宫延和院去孝贤院接新娘,将新娘接到延和院昭庆堂,完成大婚各项礼仪。于是双方皆大欢喜。 大婚的日子终于到了。 钱弘佐任命自己的二哥钱弘儇为奉迎正使、九哥钱弘俶为奉迎副使前往杜府迎接新娘。一路上万人空巷,有的还是从钱塘县赶来观看的,毕竟“皇帝”大婚在他们这里也是头一回见到。先前钱镠在成为吴越国主前已经结婚生子,钱元瓘继位时也已有正妻,因此这是吴越国头一回为国王举办婚礼。 礼部尚书谢绍英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一个人变八个人,他也从未操办过如此重大的礼仪,各种仪式搞得鸡飞狗跳,所幸未出什么大乱子。钱弘佐先前已告知他们一个秘诀,只要表面上看不出来出了错,便想办法圆过去便是了,毕竟国王大婚仪在吴越国的法典上是没有的,所以最终解释权归礼部所有,有了这一条黄金法则礼部这才堪堪把整个礼仪给圆了下来。 内宫的天策门城门大开,王后,确切的说是王妃,在此从凤舆上下来,徒步从中门迈入内宫,跨过一个镶嵌着金银的马鞍,寓意着婚后平平安安,也标志着王妃杜氏正式迈进了钱氏的家门。 进门之后杜氏改为乘坐宫中特制的仪舆,抬到孝贤院。 王妃的母亲、生母及婢女则之后从侧门入。 到了接亲环节,钱弘佐与傧相及奴仆人等浩浩荡荡开往孝贤院。 孝贤院中,专门辟了一幢小楼,充作绣楼,让新娘及亲眷们待在这里。 钱弘佐进孝贤院,先是被拦了一道,花费了数十贯,这才得以进去。 绣楼外也有一道矮墙,又被女方姐妹拦下。这回,可是给钱也不行了,钱弘佐特意命人制了几十片银叶子,泼水似地撒出去,这才得以进了院墙。 按照习俗,钱弘佐及傧相们要在绣楼下等候新娘梳妆打扮完毕,才能把新娘接走。 等了好一会,还没有动静。 钱弘佐及傧相们便朝着楼上高喊:“吉时时也,请与携行。” 楼上的女眷们则要回应:“容妆未也,请君待迎。” 连喊三次,女方照例是不会起行的。 这时候,女方的一个丫鬟模样的女眷在绣楼上道:“新娘化妆未毕,姐儿说了,殿下虽是千金之躯,按民间习俗,也请新姑爷制催妆诗。” 众人纷纷起哄。 钱弘佐不慌不忙,故作沉吟片刻。催妆诗是说好的流程,是以钱弘佐有所准备。 缓缓吟道:“ 借问佳人妆抹未,郎急绣院月门前。 不予浑妆素眉去,共上香车赴楚天。 北采焉支西采玉,冬观雪景夏尝莲。 千年共抚君苗裔,旷荡藩乎宇宙间。” 众人纷纷叫好,这首七言律诗引用了楚王与神女的典故,将新娘比作神女,钱弘佐自比楚王,邀请新娘共抚苗裔,要生一堆的娃娃,分封到宇宙间。 楼上的女眷们听了纷纷莞尔,叽叽喳喳笑成一片。 观礼的皮光业笑道:“殿下志向不小哇,此诗妙极,妙极。”边上有书吏奋笔疾书,将此诗记录下来。 边上人奇道:“殿下未请皮相公制催妆诗么?” 皮光业笑道:“殿下这几年进步极快,诗才高绝,我不及也,何需我来代作?” 这时,便见新娘杜玄静在侍女们搀扶下缓缓下了绣楼。 新娘父亲杜建徽给女儿象征性的整理衣服与发簪,并告诫:“戒之敬之,夙夜无违。新娘嫡母将佩巾系上女儿领衿,并告诫:“勉之敬之,夙夜无违。”生母给杜玄静系上鞶带,并告诫:“敬恭听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鞶囊也,妇人鞶丝所以盛帨巾之属。“ 这才将新娘接走。 到了昭庆堂,又是一套非常复杂的礼仪程序,各人站立的位置、礼仪都有严格的要求。 接着便是众人喜闻乐见的入洞房环节,当然也不是说立马脱脱就睡了,还是有很多仪式要做的。 先是合卺,也就是交杯酒。男方会坐在东面,女方坐在西面,并用扇子遮面。 喝完交杯酒后,照例是要闹新房的,众人起哄道:“新娘总是遮着脸,我等怎一睹红颜?” 便请钱弘佐要新娘把扇子放下来。 钱弘佐出言相请,这时杜氏的丫鬟屏儿起哄道:“姑爷大才,不若再制一首却扇诗。” 钱弘佐头大,本来没安排这个,即兴作诗,有点难为人。 但他也浑然不惧,稍加沉吟,终又作一诗:“ 卯起沐醮斋,未戌汗坠怀。团团遮巧笑,不若为君裁。”意思是为夫早起忙活半天,汗都湿了衣服,你遮着扇子偷笑,莫非这扇子是为我而裁制的? 众人抚掌而笑,新娘杜玄静也噗嗤笑出了声,将扇子缓缓移下,露出妆点精致的脸庞。 众人纷纷发出“呜……”的惊呼。 杜玄静果真为钱弘佐扇起了扇子,顿时清凉了许多,钱弘佐惬意地继续吟道:“春风动衣香,夏摇有半凉,秋遮处暑驹,冬月入怀藏。” 第62章 陪嫁的屏儿 终于,所有宾客散去。内宫各门破例晚关门一个时辰。 累了一天,钱弘佐与杜氏累得都快散了架。 沐浴更衣,这才躺到床上。 这才洞房的真正时刻。 丫鬟青儿与屏儿将窗帘轻轻放下,留新郎新娘在里面行云布雨。 突然,钱弘佐出声道:“你们俩还站在外面?” 青儿小声道:“奴婢等服侍大王和王妃。” 这叫什么事,洞房还有人在旁边站着,钱弘佐命她们俩出去。 青儿有些委屈,此事是太夫人交代的,万一殿下有所需要,还可以搭把手什么的。 突然听见里面声音不太对,便让屏儿进去看看。 屏儿看了,回来告诉青儿,原来是杜氏太过害怕,未能成就好事。 青儿提议道:“你进去伺候着,王妃与你最熟,你在王妃便不紧张了。” 屏儿惊讶地睁大了眼。 青儿急道:“还不快去,你陪嫁来,总有一天要服侍殿下,早一天服侍指不定还是你的福气呢。” 屏儿心想来时夫人交代了,新婚之夜不见血不吉利。便咬了咬牙,进去了。 里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留青儿在房外心猿意马。等到里面万籁俱寂,青儿这才端着水盆进去服侍,给主子们擦洗。 开春,钱弘佐派出使臣往南洋诸国去“勾招进奉”,博买物货,建立经济贸易联系。派遣了内侍八人,带着敕书金帛,分四路去诸国勾招进奉,收购香料、中草药、犀角象牙和珍珠龙瑙等珍贵货物。 又遣章德安为首任市舶使,市舶使属于为国王办差,为国王采买货物,所以可以不经吏部由钱弘佐自行任命,当然这也避免了被武将集团掣肘的可能。钱弘佐本心不愿增强宦官的权柄,但眼下文官势力太弱,只能尽可能将权柄交给自己能控制的宦官手中。 钱镠时,曾在杭州设立手工作坊制锦,当时网罗了两浙数百工匠,可谓盛极一时,可是几十年下来,由于采用了父死子替的世袭制,工匠日渐稀少,工匠们的后代增补进来又技艺不精,导致丝锦的质量越来越差,到钱弘佐接手时,仅剩十余人。原本能供应宫廷以外,还有余力进贡给中原朝廷,现在则几乎全靠采买。钱弘佐大笔一挥,让这些工匠搬家去苏州。杭州一带多山,不如苏州平原多,平原多,则更利种桑,对于古代来说,工场还是设立在原料产地更为恰当。于是,顺势在苏州设立织造局,派遣内宦为主官,主持丝锦的场造与采买。 又遣内宦去处州龙泉,正式设立瓷造局,作用和织造局类似。龙泉窑起于唐代,最初是仿制的越窑(在越州),但越窑在唐末以来渐渐式微,主要是土地被田地和茶园所占据,林木资源渐渐耗尽,越窑所需的土料和燃料越来越稀缺。但龙泉处于武夷山脉的低山丘陵地区,峰峦起伏,林木丰茂,又有制瓷所需的丰富矿产资源,因此很快崛起成为吴越国乃至整个中华大地新的瓷器产地。 不同于织造局还有场织(织造局自建工场组织工匠生产)、领织(指定多家织户专门负责织造)和采买(市场上直接采购),瓷造局则只负责择优采买,一次往往上千件,装船后运往杭州,由内宫新设的榷场局验核后,经明州贩往高丽、倭国、南洋。或经运河入长江,售往南唐或楚国、蜀国。 跟民间的商贩不同,贩往诸国的货物除了卖给民间商贩外,还有礼部的行人出面与中华各国商榷,售卖给他们的皇室\/王室,这些国家往往怀着有邦来朝的虚荣心,没有不同意的。 这时的北方,后晋皇帝石敬瑭也忙着搞钱。石敬瑭称帝后,即按照当初的约定,将燕云十六州割给契丹,承诺每年给契丹布帛30万匹。石敬瑭对于契丹百依百顺,非常谨慎,每次书信皆用表,以此表示君臣有别。他称耶律德光为“父皇帝”,自称“臣儿皇帝”。每当契丹使臣至,石敬瑭都跪地接诏,十分恭敬。 石敬瑭在任地方刺史、节度使时,尚能做到勤俭清廉,但是当做了皇帝之后,就开始奢侈起来,他的宫殿都用黄金、美玉、珠宝等物装饰得富丽堂皇,奢华程度远超后唐诸君的宫室。既要贪图自己的享受,又要贡献大批的帛金讨好契丹主子,府库日耗,庞大的财政负担最终都转嫁到了百姓的头上。 不光民怨沸腾,就是在后晋朝堂之内,也多有人不满石敬瑭的统治,尤耻于投降契丹。后晋天福二年(公元937年)天雄节度使范廷光在魏州起兵石敬瑭令东都巡检张从宾讨伐但张从宾率军到了魏州后,与范廷光一道反了。不久,渭州也发生兵变。后晋天福六年(公元942年),成德节度使安重荣上表指责石敬瑭,奴事契丹,蹂躏中原,并表示与契丹决一死战。辽帝耶律德光派人责问,石敬瑭无奈,只得发兵斩了安重荣,并将他的头送与契丹。 不是凭借自己实力当的皇帝,别人也不服。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先是拥兵自重,霸踞晋阳,继而拒敌契丹,收纳不愿归附辽朝的吐谷浑白承福部。后晋天福七年(公元942年),耶律德光又派人来问罪,指责收容吐谷浑部落的事。石敬瑭既不敢讨伐手握重兵的刘知远,更不敢得罪“父皇帝”,左右为难,彷徨无计,终致忧郁成疾,这年六月,石敬瑭病逝,时年51岁。 石敬瑭死后,养子石重贵灵前继位,石重贵要比石敬瑭硬气一些,采纳了景延广去臣称孙的方案。派遣判四方馆事朱崇节、右金吾大将军梁言出使契丹,并上书称孙,不称臣。即认下了石敬瑭面对契丹的儿子身份,但不向契丹称臣。 同年七月,石重贵大赦天下,免除蝗灾州县的租税,同时对各藩镇郡守加官赐爵,厚赏近臣。当然也给钱弘佐发来了赏赐,并赐许氏、杜氏诰命。 八月,契丹多次遣使慰问、致祭石敬瑭、以及交涉两国藩属关系,对于后晋的不恭十分不满,遣使问责。 权臣景延广傲慢无礼地对契丹使臣说:“先帝(石敬瑭)是你们北朝(契丹)册立的,但现在的皇帝是中原人拥立的,称孙做邻国就可以了,没有称臣之理。如果契丹翁皇帝不满意,可以派兵来攻打。我们晋朝有十万口横磨剑,不要最后打仗的结果是爷爷打不赢孙子,让天下人笑话!” 至此,辽晋大战已无法避免。 第63章 整军 钱弘佐与诸大臣们讨论之前征闽之战失败的得失,从中吸取教训。 文官们倾向于是国家的战略出了问题。仓促出兵、准备不足,结果就因为连日大雨导致粮草中断,这才使得仰仁诠大军失利。 而以胡进思、阚璠为首的武将则认为建州军在此之前已经连续打了两三场仗,可谓是强弩之末。建州城又小又破,还是夯土城墙,围城一月有余攻不下来,实在是主将的责任,何况最后败的是那叫一个稀里糊涂。如果说主帅没有责任,那可真叫滑天下之大稽了。 双方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从眼下的政局来看,钱弘佐是倾向于前者的,因为这样可以为仰仁诠减轻一些罪责,使得仰仁诠一系的势力能够有所恢复,不至于被胡进思、阚璠等人所把持兵权。 胡进思、阚璠当然不愿意仰仁诠恢复名誉。阚璠道:“先王尸骨未寒,尔等在此诋毁,是何居心,岂不是陷大王于不孝?” 众大臣沉默不语,曹仲达只好出来打圆场道:“殿下承嗣祖业,在此不过是分析前朝利弊得失,何来不孝之说?若能光大国家,先王九泉之下可瞑目矣。” 林鼎提议仰仁诠如今已痴痴呆呆,再将其软禁就不太人道了,便借口说:“新王继位,自当大赦天下,解除对仰仁诠的软禁。” 钱弘佐顺势同意,胡进思、阚璠则对视了一眼,默许了。至于恢复名誉,自然只能搁置。 钱弘佐又一次去看望仰仁诠,不料他痴呆得已是更为严重,竟将他错认为钱元瓘。一会儿抱着钱弘佐的大腿痛哭说臣有负大王重托。一会儿慷慨激昂的说道:“令公(钱元瓘未继位前,大臣对他的尊称),请给我3000精兵,我必夺回苏州城(苏州曾被南吴夺取数年)。” 上次那个送他的女子也在,她抱歉地笑笑道:“父亲这几个月越来越严重了,只认得家人。” 钱弘佐才知原来她是仰仁诠的女儿。 钱弘佐柔声道:“我已命人解除护卫,日后我派御医过来为仰公诊病,你平常多带他上街转转,多与人交流,说不定会有好转。” 仰仁诠女儿行礼称谢。 内衙都监使(监军)李文庆找钱弘佐告状,胡进思近来年老体衰(已八十五岁高龄),内衙军务多由阚璠署理,阚璠几乎独掌兵权,行为越来越跋扈。不仅公然在内衙与李文庆闹翻,对其破口大骂,还指使士兵将其痛殴了一顿,无视国家法度。 钱弘佐责问阚璠,阚璠反而道:“是李文庆故意克扣士卒粮饷,士卒内心愤愤不平,这才出手打人。” 他假意砍了几个士兵的脑袋交给钱弘佐,还硬邦邦的对钱弘佐说:“臣自清理门户,不消殿下动手。”把钱弘佐气得。 钱弘佐看了一眼阚璠,忍了下来,道:“此事我已查明,确实是李文庆有罪在先,我有意将其贬到地方上去。” 阚璠这才得意洋洋的离开。 不久之后,钱弘佐宣布了新的任命。任命胡进思为内衙军右统军使,阚璠为内衙军左统军使,钱仁俊为上统军使。由于钱仁俊已外放,所以左统军使阚璠实际上便成为了内衙军的最高长官。 阚璠更加得意张狂,他经常向钱弘佐举荐人才,钱弘佐也是照单全收。 终于,到了冬月,镇海军完成了募兵整编,淘汰了原先一些老弱残兵。重新组建起来27,000多人,分为两厢,每厢下辖4~5个指挥,每个指挥3000人,每个指挥下辖5~6个都。 年尾,张济广那边也传来好消息,镇东军也完成了裁汰整编,保留了12,000人。分为4个指挥,左右两厢各辖两个指挥。 终于钱弘佐觉得自己手中的牌已经够打了,该是一张一张往外出的时候了。 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一过完上元节,有御史上书弹劾工部尚书胡璟贪污王宫修缮款。 钱弘佐不仅没有批示,也没有其他动作,既没有查处胡璟,也没有惩处奏事的御史。言官们嗅到了其中的味道,纷纷上书弹劾胡璟在工部尚书期间贪污缮款、克扣工匠粮饷,甚至将本应用于修筑王宫的太湖石,拉到自己的府邸,简直就是欺君之罪。 钱弘佐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批示道:“果有此事?当察之。”一查八九不离十,胡璟实在是屁股不太干净,一查一个准。 钱弘佐让丞相曹仲达去找胡进思。只要他愿意交出兵权,便可以赦免他的儿子。 曹仲达道:“老将军劳苦功高,理当安享晚年。愚必定上奏大王,以大州安置老将军,让老将军晚年无虞。” 形势比人强,胡进思只好答应了下来。如果不答应,儿子可能就要没了,与其家破人亡,不如就坡下驴。 很快,胡璟以年老久病为由请求致仕,钱弘佐很爽快地批了下来。胡进思也上书请求回乡,被钱弘佐拒绝。 钱弘佐对内衙进行重组,改编为侍卫亲军,分为左右两厢,总兵力为18,000人,6个指挥。最高长官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内衙军从此成为荣誉军职,内衙军将领散官各升一级,胡进思、阚璠统军使职务不变,外放为刺史。 阚璠得知消息后暴跳如雷,在内衙又把钱元瓘的牌位摆出来嚎啕大哭。胡进思劝道:“老而能为大州刺史,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想当年要不是追随先王,出国为质,你我也不会有今日这般富贵。一朝天子一朝臣,是该到我们激流永退的时候了。“ 阚璠环顾四周,发现竟没有能够让他完全信得过的下属。对于他们来讲,只是换了上官,军职与待遇,不仅不变,还小有提升。如果阚璠要造反,他们则会毫不犹豫将他给绑了,交给钱弘佐。 阚璠愤愤道:“想不到,我俩竟被一愣头小子给耍了。” 胡进思只好苦笑,阚璠与胡进思只好乖乖的去地方上任就任刺史。钱弘佐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大运河上,舟楫密布,一艘艘的船只往来,将南来北往的货物,送达到中华各地。由明州进口的南洋香料、苏州织造的苏锦、龙泉烧制的青瓷最为吃香。 龙泉出产的瓷器分为两种,一种粗制,一种精制。精制的多销往南唐国,或进贡给中原朝廷。粗制的则销往海外、南洋。南洋的土着们才刚刚度过青铜时代不久,哪里见过这等精美物什,纷纷拿黄金白银来换,再粗的瓷器运到那里都能卖个好价钱。 苏锦在南唐国渐渐打开销路。丝绸中,蜀锦最为知名,自唐末以来,各地多有仿制。渐渐地创作出了属于自己的风格,苏锦工艺、品种与花样方面都有创新。织造局的建立,虽然有盘剥之嫌。但客观上确实推动了丝织业的技术进步与发展。苏州城的织户越来越多,同时乡下的农民们发现养蚕也有不菲的收入,养蚕虽辛苦,但不需要重劳力,不需要土地,老弱妇孺皆可以从事。只要在房前屋后或者田埂上,种上十几二十株桑树、买些蚕种,在家里便可以养蚕。蚕吐丝结成茧后,自有人上门会收走。一年下来也能抵上五六亩地的收入。男人种地或养鱼,女人养蚕或织布,迅速成为了苏州百姓的标配工作。 第64章 苏锦被劫 清晨,苏州胥门外。 一行三艘船停在护城河边的埠头,船头都挂着象征吴越王室的四爪龙旗和织造局奉诏办差的字样,首尾两艘船都是兵船,看起来能装四五十人,中间是货船,力巴们挑着担将一箱箱的苏锦从货栈里装进货船,负责押送的士卒们则悠悠地在边上看着——这里是闹市,也不虞有匪盗。忙活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将两百箱苏锦装好船。 这一段护城河是大运河的一段,绕过了苏州城,大运河便一路往南,直抵杭州。船沿着胥门外的护城河往南走,不料刚到盘门,有一艘装着几千斤砖瓦的大滩船撞上了一艘装着米的运粮船,大滩船船重不灵活,生生将船给撞了个大窟窿,不消半刻,整个船就倾倒在了护城河里。 运粮船的船老大呼天抢地,一整船的新米都沉到水里了,他跳到大滩船上,拉着对方船老大要见官。这不闹不要紧,一闹大家伙都来看热闹,路过的船只有热心的也停船来劝架。有心思活泛的地痞跳进水里,潜进水底将米袋捞起来,回家晒一晒还能吃,捞起后一脸兴奋,一溜烟的跑了,船夫们拿船桨去打他,也没打到。顿时开了个坏头,一时之间竟有不少人下水捞米,也有好心的捞上来了还给船老大,大多人浑水摸鱼捞完放自己船舱里就划船跑了个没影。 一时之间,整个盘门外的护城河里如同开了锅一样。 兵船上,领头的老船夫请示都头:“军爷,前面河堵了,不如绕道?” 都头本是步军,自然不晓得水路的关节,不以为然道:“不要紧,你尽管把锣敲起来,你看哪个不长眼的敢不让道。” 老船夫将锣敲破了,也没前进半步。老船夫哭丧着脸道:“那么好哉,要误了时辰了。” 都头不以为然道:“前面走不通,我们回头,绕着走。” 老船夫苦笑道:“现在后头肯定也堵死了。” 这里正是大运河最繁忙的一段,从这里北可入长江,南可抵杭州,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都头往后一张望,果见后面已是黑压压的一片船只了——眼见着是没法回头的了。 都头见状,只好苦笑着安慰自己道:“也罢也罢,大不了走会夜船嘛。”又安慰船夫道:“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分说,不扣你们工钱。”老船夫千恩万谢地去了。 从苏州到杭州,三百里水路,快船不过五六个时辰就到,货船要是不耽搁,天擦黑时候也能到杭州,只是眼下,看来是到不了了。到杭州城下太晚,便叫不到力巴了,还得辛苦士卒们再看守一夜。 终于,有水军的士卒过来维持秩序,将倾覆的船拖到一边,驱赶走围观的船只,导引这几艘官船驶离了这片水域。 到了酉时,船行至吴江八尺,天已擦黑,岸边已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倒映在水中,波光粼粼,光彩闪耀。 老船夫又来请示:“军爷,前面有市集,趁还没收摊,不如让将士们下船去吃点,夜晚还得有人守夜,不吃饱了可难过。” 都头回绝了,道是有命在身,不能擅离职守。 老船夫便说不如由他下船去买些上来。 都头一想有理,便给了些铜钱让船夫停船去买吃的,上百人的吃食,一个人拿不下,船夫便叫上了个年轻的小伙子,找了两副扁担和箩筐,下船去市集。 过了一会,老船夫挑着箩筐回来了。 都头见只他一人,奇道:“奈何只你一人?” 老船夫笑道:“市集上只有卖饼的还开着了,店家紧赶慢赶,也只得了一百个羊肉饼,便让我一个人先挑回来,免得一会冷了便不香了。还有一百个便让阿二(指那个小伙子)再挑回来。” 都头嘿了一声,自嘲道:“我们也算个大主顾了。” 老船夫笑道:“掌柜还送了两缸羊肉汤,我也先担了一缸回来。” 都头掀开盖在缸上的布,欢呼一声笑道:“有饼无汤,吃着不适意,有汤就太好了。”便招呼人上来分食。 过了一会,那个叫阿二的小伙也挑着担子回来了,挑回来剩余的一百个羊肉饼和一缸羊肉汤。 这时代,还只吃两餐,吃上一顿羊肉饼当夜宵,也是不常有的美食。士卒们很开心,一人两张饼、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今晚便是辛苦一夜,也是值了。 都头对船夫们道:“你们也来舀几碗羊肉汤喝喝。” 老船夫摆手道:“哪敢吃军爷们的吃食,我们船上人吃食都在船上带着呢,用不着用不着。” 两百个饼被士卒们吃了个精光,羊肉汤喝了个底朝天,老船夫便让阿二挑着担把两个缸给送还店家。 临走特意交代,一定要把缸交还给掌柜。 都头嘲笑他:“两个瓦缸能值得几个钱?乡下人就是小家子气。” 老船夫乐呵呵地也不反驳。 吃饱喝足,船队正遇上路,忽有一只小船靠了上来,一个文士打扮模样、娘里娘气的人被带上来向都头禀报道:“将军见谅则个,我等是走南闯北的戏船班子,今日走运河去秀州唱戏,夜晚行舟,怕不安全,可否跟着将军的官船?” 都头哼了一声道:“离我们船50步远,不许靠近,否则……”那人千恩万谢的去了。 船队继续上路,晚上风大船少,航速反倒要比白天快一些。都头心中大定,心说说不定还能早到杭州,不至于看守一夜,心中暗自欢喜。 突然有个亲兵来报,说是有几名士卒嚷嚷着肚子疼,要便溺,怕是吃坏了肚子。 都头不疑有他,一路上士卒们渴了都是直接舀河水喝,有几个人吃坏了肚子,倒也不是什么怪事。士卒有随身带的止泻散,让船家弄点水煮,喝下便能好。 但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拉肚子。就连都头也不例外。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下身感觉控制不住,有喷薄而出的感觉。都头暗道不妙,忙去解手。此时船上已是一片哀嚎、臭气熏天,满是便溺之味。 都头拉完提起裤子,便找到老船夫骂道:“你这腌臜货,买的什么吃食?定是你贪了银钱,让店家做些死羊肉、死狗肉进去糊弄咱们。” 老船夫忙跪地求饶,连道不敢。 都头虽然怒极,但此事还未坐实,无凭无据也不能将人给随意打杀了,便将其一脚踹倒在地。老船夫磕掉了几个门牙,捂着嘴出了船舱。过了不一会有士卒来报,那老头和叫阿二的小子都跳河跑了。 都头一拍大腿道,怎么没拦住他们俩,士卒委屈道:“我们也跳进河里追,哪知道,哪知道他们游得比鱼还快,一眨眼就不见了,哪里追得上。”船夫们自小都在船上过活,游泳可能比走路还先学会,一个猛子扎下去,十几丈外才出来,钻进水草丛中便别想能找着了。 都头还没来得及再说话,肚子又开始痛了,只好捂着肚子又去方便。有的士卒等不及直接拉在了甲板上,搞得整个船臭气熏天。一直过了一个时辰,肚子里实在没有东西可以拉了,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都头忙命人去统计,只有几个没喝羊汤的没有拉肚子,看来应该是那羊汤有问题,怕是被人在羊汤里下了药,都头这才知道大事不妙,忙命人加强戒备。 这时后面跟着的那条戏船突然加速冲了上来,船头上站着一人,这是刚刚那个看着有些娘娘腔的文士。他一手持弓,一手搭箭。将一枚火箭射了过来,正中货船上的顶棚。由于多年未有水战,货船不注重防火,顶棚用竹蔑和稻草编织,极易燃烧,呼的一下就成了大火。后面兵船上士卒们见状只好让船靠上去,跳过去救火,一时之间乱成一团。 这时,两旁的河岸上响起了铛铛铛的锣响,也不知道从哪个水草里钻出了无数小舟,舟上一人操舟,其余人张弓搭箭,纷纷朝兵船上射来。 都头心说大事不妙,我命休矣,命士卒拼死抵抗,奈何平日能挽长弓的他,今日拉了一通肚子,连弦都没法拉开。这伙盗匪极其凶悍,放完一通箭后,便嘴里衔着着尖刀跳入河中几个水花翻腾人便跳上船来,与士卒们战在一处。 士卒们结阵而守,有了防备,强盗们发起火攻,也被士卒们扑灭。虽然杀的难分难解,但一时半会儿,也不至于败了。 都头往后面看去,发现后面运载苏锦的船只已经冒出浓烟,那艘船上士卒不多,怕是抵挡不住。这1000匹苏锦是大王点名要送去杭州入内库的,1000匹普通苏锦价值1万贯,能够送进宫里的必定是万里挑一,卖到5万贯也不足为奇。钱弘佐指望着织造局能给自己来个开门红,这批苏锦他打算是卖了换军备的。 都头自忖要是这批苏锦丢了,这个脑袋保不保得住还两说。 都头心中暗暗着急,一边大声呼喝,一边亲自上阵,带头反冲击强盗们。 强盗个人勇武固然厉害,但遇到结阵而守的正规军。适应了开始的突然袭击之后,士卒们逐渐稳住了阵脚,依靠装备与阵型的优势渐渐有将强盗们赶进水里的趋势。 那娘娘腔见状,一声呼哨,强盗们听了连忙且战且退,纷纷跳进水中遁走。都头暗道侥幸,忙回头去看后面那艘货船。此时货船已被烧了个精光,强盗们正把一箱箱的苏锦搬到自己的小船上,就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倏忽之间一船苏锦抢了个精光。 都头直拍大腿,好家伙,这群天杀的,可要害得我满门抄斩。强盗们划着小船,飞也似地朝运河两旁的小河港里划去,作鸟兽散。此地湖泊沼泽遍布、河流纵横,直通太湖,又是晚上,好比一把白芝麻撒到泥土里,再要找出来就难如登天了。 第65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消息传到杭州,钱弘佐震怒。本指望着来个开门红,没想到是来了个开门丧。 钱弘佐下诏申饬钱文奉,纵容匪患横生,责成三月内剿灭。 钱文奉收到诏书,也是很委屈,太湖水匪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了,上千年来就没消灭过,官军进剿就化整为民,世道一乱就出来为非作歹。到了钱镠割据以后,也曾出兵征剿,但水匪们往常州一躲,那里是南吴地盘,吴越军只好望湖兴叹。 钱文奉无奈下令,命太湖水师进剿,太湖水师都指挥使马继业接令,派兵在太湖装模作样翻腾了一番,声势浩大,怕是连对岸的湖州都能听到了。然后,命人偷偷与水匪接头,半威胁半妥协地花钱赎了一百多匹苏锦,不知道是从牢里还是从哪里,弄来了几十个“水匪”砍了脑袋,送给钱弘佐交差。 钱弘佐虽然恼怒,但也只是命钱文奉严加管制,防止水匪再生。 不料仅过了一个月,苏州织造太监密奏水匪“鹤溪、长山、胥口多复猖獗,乃至三县(指苏州的吴县、长洲县、吴江县)之地,无不有所闻。” 钱弘佐盛怒,苏州之地,在他计划中是要打造成吴越国的轻工业基地与外贸门户的,水匪“剿”而复生,那就是地方官员失职。钱文奉是他堂哥,也才借了他巨款,这时过河拆桥不太近人情,便只好拿太湖水师马继业开刀。 简单一查,马继业欺上瞒下、养匪自重的罪名就被坐实,直接逮到杭州治罪。 任命陶安同为太湖水师都指挥使,设立太湖招讨司,钱文奉为招讨使,陶安同为招讨副使。令招讨司严加进剿,还太湖地区安宁。 陶安同原本是步军,但钱弘佐在此关头命他去率领太湖水师,简在帝心呀,陶安同内心不禁有些激动,便欣然受命,连夜便坐快船由杭州赶赴苏州。 夜船船快,傍晚上船,在船上将就一夜,天蒙蒙亮就到苏州城下了。 陶安同先去拜会钱文奉,毕竟在人家地头,又是大王的近亲,打点好他才能放开手脚去干。 钱文奉托词不善水,让陶安同全权处理,但有一条,“陆上乡里善民,不得妄加屠戮。”陶安同连连称是,答应下来。 陶安同开始剿匪这才发现,太湖水匪难以被剿灭不是没有原因的。 太湖之上大大小小岛屿几十座,连接太湖的河道数百条,整个环太湖地区的水网如同蜘蛛网一般,四通八达,构成了庞大的水系。这里进剿水匪们便逃往那里,追的急了,他们便跑到常州地界,那里是南唐辖下,吴越军又不好越境追击,便只能折返。 一眨眼三个月便过去了,收效甚微,离钱弘佐给的半年期限,也只剩下三个月。陶安同一面上书请罪,一面想尽办法。 这时招讨司的一名叫陆器的文书求见,陆器是陶安同来了苏州后招募的当地文士,原本只是想找个熟悉风土人情的本地文人。 陆器是苏州吴县人,家中祖上本是养鱼的渔民,一天到晚便要与水打交道,对太湖水匪可是一清二楚。陆器进言道:“区区有一策,不知大帅……” 陶安同哪里有二话,忙命他细细讲来。陆器便侃侃而谈,一一道来。 太湖水匪看似大大小小上百个帮派,实则可分为两类。一为土帮,二为客帮。土帮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们从小在太湖边长大,国家安定时,他们便是渔民农民,世道乱了,就有一些人动起歪脑筋,成为水匪。土帮都是乡里乡亲,主要干些敲诈勒索的事,即便打家劫舍也是给钱就放人,一般不下死手。而另一帮人则是北方南下避难的难民或是乱兵的后代。 客帮被本地人瞧不起,所以也没法与当地百姓通婚。他们心狠手辣,往往杀人越货。这次抢劫运送苏锦的官船十有八九便是客帮所为。 “大帅不妨找人打听打听”。陶安同便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道:“你可有相熟之人。” 陆器尴尬道:“水匪某当然不认识,但可以托人问问。” 过了几天陆器前来回报,此事据传言是一个名叫塌天虎的客帮所为。 陆器又献了一计,名为土客分治。 对于土帮,一是晓谕太湖沿岸诸乡,诈称大王已派禁军五万前来进剿,水匪的家人、乡邻连坐。二是自首者,家人乡邻免罪,无命案在身且愿赔偿苦主的,可减罪。三是举报者免连坐,举报后抓获水匪的,抓住一人赏新米百斤,抓住匪首奖田两亩。四是率部来投,皆给官,满百人封指挥使。 以往土帮的水匪,遇到进剿就回到乡间,立刻变成老实巴交的农民或渔民,根本分辨不出来。 这些举措一出,土帮水匪纷纷被人举报,也有及时投案自首的,一时之间土崩瓦解了不少。 有匪首率部投降,立即被封官,且被陶安同拉上,夸官游街,一时风光,当然也被同伙所记恨。投降的匪首也只好卖命给官府,对昔日的同伙痛下杀手,助力官兵围剿。很快,陶安同便迅速收拾了好几个水匪帮派。 对于客帮,就简单粗暴多了。 陶安同先动用大军,由投降的土帮带领,在太湖里挨个的岛屿扫荡过去,很快活捉、剿灭了八百多名水匪。 剩余一些顽固的,纷纷跑到马迹山岛上聚集,自忖马迹山乃南唐地界,吴越军不敢越境。 陶安同站在指挥船上,幕僚指着马迹山道:“大帅,水匪便是盘踞在这马迹山岛上。” 陶安同大声道:“你说什么,这岛叫什么?”幕僚只好再次回答。 陶安同更大声地再次发问,幕僚这回品出味道来,忙道:“下官不知此岛何名,但见有水匪盘踞。” 陶安同这才满意的微笑道:“本官职责在身,既然水匪盘踞岛屿,来呀,传令进兵。” 马迹山岛实际上是几座山组成的岛屿,分为北面的马迹山与小灵山、西南角的蛇山与东南角的大东山。 几座山围成半圆,中间是平坦的坡地,依稀可见开垦有田地,还建有码头。 探子探查后回报,岛屿三面都是山,山势陡峭,不便登岸。 既然也没的路子,也就只好在坡地登陆强攻了。 一声令下,水军发动进攻。 几轮箭雨之后,原本盘踞在岸边的水匪们纷纷四散奔逃,吴越军便靠岸登陆。 可没等吴越军上岸列阵,数百名悍匪便怪叫着从山林间猛然冲出,有的头目竟然还有马或驴。 悍匪们悍不畏死,哪怕身中数箭,仍咬牙冲锋,到了近前,便奋力挥刀,与吴越军战在一处。 一时之间,岸边杀声震天。 陶安同嘿了一声道:“我还小看了他们。” 码头边杀得难解难分,陶安同望了半天,发现水匪竟然还隐隐有懂战阵之人,忙问左右。陆器解释道:“客帮的头目,多为当年战败的南吴军的后人,有父辈的底子在。” 当年吴越军与南吴军在苏州多次争夺,最终吴越成功站稳脚跟,不少战败的南吴军士卒不敢回去,便索性往太湖里一钻落草为寇,他们有组织、通水性、懂行伍,很快便在太湖中混得风生水起。 陶安同点了一员指挥使,命其所部,绕至蛇山后,寻找平缓的地方登陆。 不料,水匪们在各山山顶广布耳目,居高临下,官军的动向都尽收眼底,想上岸的官军被赶到的水匪一通猛攻,又被赶下了湖,反倒损失了几十名士卒。 终于,码头边登陆的官军越来越多,结成阵型后,强弓劲弩开始发威,将一个个水匪射得如同刺猬一般。水匪们渐渐支撑不住。 突然有一人开始向后逃跑,接着便是几个人、十几个人开始逃跑,转而变成上百人逃跑。 吴越军在滩头占领了阵地,于是一艘艘船只便将士卒放到岛上。陶安同也一同登岛,他向手下将领了解情况,得知溃散的水匪经过追击,大部分杀的杀、抓的抓,只有少数逃往山上,据抓到的俘虏称匪首塌天虎就在马迹山上。 马迹山的边上便是有名的小灵山,先唐时有僧人在此传道,将此地命名为小灵山,并构筑庙宇,名为祥福寺,至今仍在。将领称小灵山几乎没人把守,已被顺势攻下。 陶安同听说这土匪盘踞的岛上居然还有寺庙,心中好奇,并提出要往祥福寺一行。 小灵山名为山,坡度极为平缓,登上去毫不费力,难怪水匪无力防守,确实是无险可守。陶安同在小灵山上眺望马迹山,马迹山则要陡峭的多,便见山路蜿蜒,笔直向上,心知马迹山并不好打。 祥福寺也有百年历史,先唐时也曾盛极一时,香客如云,只是唐末以来被匪盗占据,又历经大火,如今只剩下破庙三间,连主殿大雄宝殿都被烧的只剩下几根石柱孤零零的竖立在那里。 陶安同命人将住持请来,住持虽然袈裟破旧,被浆洗的都快发白了,但住持清瘦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谄媚之色,不卑不亢的向他行礼:“阿弥陀佛,施主远来,可有见教?” 陶安同问道:“此地乃是匪巢,大师在此也能修行?” 住持:“自业他业,各领其受。魔障业障,二向缘由。随缘消业,莫造新秧。六祖慧能有云,自心众生无边誓愿度。既然此处有魔障业障之人,贫僧便愿在此处度人。” 陶安同不信,怀疑住持是个道貌岸然的花和尚,命人在破庙里搜了一通,不仅没有女眷,金银器物也没有一丁半点,连吃食都是大米就野菜。这才信了,心说天下竟还真有出淤泥而不染之人。 陶安同这才虔诚地问道:“大师,我从军十几年,这把朴刀,不知杀了多少人,便说今日,数百匪徒因我一声令下而死,岂不是造了莫大的孽?” “阿弥陀佛,施主杀大恶之人,作恶之人便不能再作恶,来世受的恶报便少了。为己为恶,为众生为善,施主杀人,承此恶业,却反倒是积了功德。” 陶安同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诚心发问:“匪首所盘踞的马迹山,易守难攻,我若命士卒强攻,必定死伤惨重。大师在此修行,必定与匪首有一番交往,不若请大师一行,替我劝降?” 住持颂一声阿弥陀佛,慨然前往。 到了马迹山脚下,住持就被匪众绑了,送到塌天虎面前。 塌天虎问明其来意后,大怒道:“秃驴,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今日为何要害我?” 住持淡然道:“檀越今生已造太多杀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塌天虎怒极反笑道:“这么说,我死后会入地狱?” 住持:“正是。” 塌天虎又问:“那你呢?” 住持回答道:“贫僧先下地狱!” 塌天虎说:“我是杀人无数,理所当然入地狱。法师修行一生,为什么也入地狱呢?难道法师一生白白修行了吗?” 住持双眼突然大睁,发出精光,喝道:“我如果不下地狱,又有谁来教化你?” 塌天虎怒极,将佩刀丢给住持,大叫道:“今日你教我投降,我必死无疑。既然你要下地狱教化我,那你就先走一步。” 住持垂下眼皮,不去瞧他,只是诵道:“愿我尽未来无量劫,度尽罪苦众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说罢便盘坐在地上,双手拿起佩刀来,在肚子上用力拉了一刀,黄的白的红的,流了一地。 塌天虎及匪众们惊得目瞪口呆,杀人放火一辈子,竟也未见过如此“傻”的人,竟无一人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有小喽啰颤声问道:“大王,怎,怎么办?” 塌天虎回过神来,忙叫人快救他。 哪里还救得活。 第66章 剿灭水匪 塌天虎虎目圆瞪,对四周喽啰道:“大和尚因我而死,我要为他发丧。” 喽啰们惊呆了,心说山脚下都是官军,还有这心思?便有人苦劝不如将尸首送还小灵山。 塌天虎点点头道,也好,我这里个个都是杀人犯,大和尚一定不想让我们给他当孝子贤孙。 众人哭笑不得,也只好照办,找了些破门板,给住持打了一口勉强算棺材的棺材,假装哭哭啼啼地给抬下山去了。 和尚们见到住持的尸首,悲愤不已。 陶安同惋惜之余,心中暗喜,心说匪首能送回尸首,说明劝降有效,只不过可能拉不下这个脸来,看来得趁热打铁。 便找了个能说会道的小兵,带上信物,再次登上马迹山,一路上,匪众都给他蒙上眼,防止他窥见沿途布防。 小兵自称名叫陈二牛,父亲本是南吴淮河边的渔民,被征发来攻打吴越国,战败后投降,自此成为吴越水军,陈二牛子承父业,继续在太湖水师当兵。 塌天虎又问陈二牛父亲是何人麾下,哪一年投降的,陈二牛一一答来,塌天虎盘算了下,大差不差,看陈二牛神情和听他口音,仍旧还是江淮话,与吴越的吴语很不一样,应该是不会错。 塌天虎顿生亲切感,他也曾是南吴的水师士卒,在长江口被吴越军俘虏,在路上逃脱,遁入太湖,从此开启了水匪生涯,历经二十余年,从单打独斗开始,逐步拉起了数百人的队伍,成为太湖一霸。 塌天虎问陈二牛:“你来劝我投降,不怕我剐了你?” 陈二牛道:“怕,但军令如山,不来也是死。” 塌天虎道:“你让钱王(指钱弘佐)答应我三件事,我便降了钱王也无不可。\" 塌天虎提了三个条件,一是赦免他的部下,不得杀一人,该给官给官。二是不能杀他,他愿出家当和尚。三是水师都指挥使亲自上山宣钱王诏书。 陈二牛道,自己是小兵一个,无法作主,让他下山后上报才能答复。 塌天虎狡黠一笑道:“那倒也是。” 陈二牛急忙下山汇报陶安同。 诸将都觉得塌天虎在故意拖延时间,反对陶安同亲自上山,再说,赦免他部下可以,赦免塌天虎,他是匪首,还得钱弘佐亲自拍板,去杭州请旨一来一回差不多要两天,时间太久。此战得速战速决,拖久了被南唐国发现后,会有大麻烦。 陶安同咬了咬牙道:“将在外,便宜从权。”作主答应塌天虎的三个条件,但唯独没有钱弘佐的诏书,承诺等回杭州后再补。 计议已定,此时天色已暗,不便上山,便回报水匪,明早上山受降。 到了二更时分,马迹山上突然火光大起,隐隐还有喊杀声传来,诸将惊疑不定,怀疑是水匪故布疑阵,劝陶安同不要夜战。 等到天明,吴越军派出一队人,手持盾牌朴刀,往山上冲去,竟毫无阻拦。等到山顶一看,匪巢已付之一炬,匪首塌天虎已不知所踪。 于是连忙审问投降的水匪,称半夜突然起了内讧,有人要杀了塌天虎邀功,塌天虎见势不妙,翻下后山跑了。 陶安同懊悔地直拍大腿,命人搜山,搜遍了整座岛上,除了找着一些水匪私藏的金银财宝以外,不见塌天虎。 此地毕竟是南唐地界,不宜久留,只好撤兵离去。 陶安同回到苏州城,一面将兵撒出去捉拿残匪,一面发下海捕文书,通缉塌天虎。 对土匪头子、骨干、有血债的,公审处决。对太湖及大运河的船只登记造册,并发给通行证,无论是商船和渔船,没有通行证,不能出航。 经过这次打击,整个太湖流域的水匪基本得到肃清,交通大动脉——大运河的航运安全得到了很好保障,南来北往的船只更喜爱走大运河,沿途的工商业乡镇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发展起来。 次月,钱弘佐下诏撤销太湖招讨司,设立太湖及江南运河都巡检司,由陶安同兼任都巡检。吴越国在太湖及运河沿岸分设巡检分司,派官兵守卫巡逻。 自此,太湖靖矣。 听说唐姑娘又按例来给许氏看病,钱弘佐便忙不迭地去问安。 许氏笑道:“六郎不必一天来几回,国事要紧。”又对唐姑娘说道:“这几日身上总是痒痒,也没蚊子咬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唐姑娘神色凝重,查看了许氏身上痒的地方,又翻看医历,回道:“这回开方,我便将石上柏给去了,许是娘娘有些过敏,停药后便能好。” 便转头去写方子,写完递给钱弘佐道:“请殿下阅览。” 钱弘佐随意看了眼,都是些生芪、白术、天冬等寻常草药,他没细读过医书,便笑着递还:“我也不懂,一切听你的。” 唐姑娘开完方子便告退了,许氏见钱弘佐一直盯着唐姑娘看,打眼瞧他。 “唐姑娘医术好,人也好,宫里的太妃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爱找她,她又住得远,不如官家给她封个女官,让她进宫来,你看怎么样?” 钱弘佐笑道:“内宫之事,母亲作主便是。” 钱弘佐又好奇唐大夫此前为何隐去有女儿一事,与许氏闲谈。许氏与唐姑娘往来已久,知些内情。原是唐大夫来西府前,觉着为宫里娘娘看病,万一治不好,风险太大,为了保护家人,故意隐瞒。等到钱弘佐继位,自己又伤着了,这才将女儿接过来。他女儿受他祖父教诲,竟颇通妇科,受到了吴越宫人的欢迎。 钱弘佐又向许氏辞行:“儿臣后日要去太湖巡阅水师,不过日,去去便回。” 许氏担忧道:“又要用兵?不是水匪已经肃清了么?” 钱弘佐笑道:“怎么会,太湖通江达海,为我吴越之要扼、杭州之屏藩,我不过去走走看看岂能放心。” 钱弘佐在大队士卒的护卫下抵达太湖边,坐上太湖水师的楼船,就在楼船上,接见了中吴节度使钱文奉和太湖水师都指挥使陶安同。 对于未能抓获匪首塌天虎,钱弘佐大度地表示谅解,并要求陶安同扎扎实实做好太湖及运河沿岸的巡检工作,切实保障商路的通畅,保护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 会后,钱弘佐又前往西洞庭山岛巡视水师诸营。太湖水师是吴越国第二大水军,拥有大小战船三百多艘,士卒上万人。 陶安同还亲自带队演示了水师的先进武器,猛火油柜与床弩。 猛火油柜还是吴越始创的实战武器,主要是吴越从大食国购买了石油,然后制成了类似火焰喷射器一样的武器,装在水师大船上或守城使用。数量不多,还得省着用。 之后,钱弘佐又再一次前往苏州城,登上城楼,眺望西面,钱弘佐叹道:“先唐时,昭宗皇帝封高祖(钱镠)于浙西,常润二州本我三吴之地,如今却陷于敌手。” 钱文奉谦道:“臣无能,早该发兵西向,为大王光复二州。” 这就是纯粹是场面话了,常州、润州都是鱼米之乡,南吴\/南唐都视为禁脔,仅凭一个苏州,是夺不回来的。 钱弘佐拍了拍钱文奉肩膀道:“王兄做得很好,六叔(指钱元璙)与王兄守我国门几十年,劳苦功高,只是我弱冠即位,远居杭州,不知边事,若是淮南(指南唐国)来犯,还要多仰赖王兄。” 钱文奉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天塌了,也有他这个当哥哥的顶着。 钱弘佐建议钱文奉:“孤听闻蜀国始为城墙包砖,坚不可摧,王兄宜加破费,固我边防。” 钱文奉心说这破费可不小哇,朝廷又不出一分钱,都得自己掏腰包。 钱元璙、钱文奉镇守苏州几十年,油水捞了不知多少,苏州南城有一大半都是他家园林,钱弘佐认为这笔钱他还是出得起的。 办妥了这些事,钱弘佐满意地离去,苏州既是边防重镇又是经济中心,既要防备南唐,还要发展经济,稳定是第一要务,中吴节度使未来终究要削藩,但至少不是现在。 堂哥不是蠢人,钱弘佐心中默默地觉得。 第67章 秘色瓷 大江之上,一艘帆船趁着东南风,鼓满了帆,驶过瓜洲的水面,一路朝江南运河驶去。 船上坐着位楚国的小商人,名叫宋之刚,他先前贩布去蜀国,在南平给水匪劫了,血本无归,这次他准备去东面碰碰运气,带着一船楚国的木棉布顺大江而下直趋吴越国。 他没在南唐停留,只因南唐离楚国近,利薄而已。这次他打算去两浙转转,那里物产丰饶,说不定有一番运气。 由大江经运河,一路迤逦东向,终于进了吴越国境内,过了许市税关,交了抽税,宋之刚进了苏州城,在苏州城胥门盘门间转了一圈,江南物产丰富,南来北往都要途径苏州,这里便成了四方商贩聚集之地,商铺、牙行遍地。论商品种类,行销诸国的有苏锦、越瓷、苏杭茶叶等等,甚至还有南洋来的香料、药材、玛瑙等物,都是抢手货。 宋之刚看得眼花缭乱,他不愿多进茶叶与苏锦,苏锦在楚国不如蜀锦卖得好,吴越国最好的茶叶在杭州,苏州本地茶叶在楚国不甚出名,他便只拿出一匹木棉布,稍稍换了一些苏州当地的名茶,图个新鲜。 他打定主意,要去杭州、越州、明州转一转。 到了杭州,他出手了一些布匹,换了一些上等的龙井茶叶。接着又前往越州,他要买上一些瓷器,运回楚国去。 听说吴越国官窑出产的秘色瓷驰名中外,乃瓷器中的绝品,只有皇家才能用,通常吴越国进贡给中原朝廷的。仅有少量赐予一些寺庙,市面上难得一见,便是最普通的一个盘子便能卖到500贯以上,足见其珍贵。 宋之刚想着若是能带上几件秘色瓷回去,少不得能卖到800贯甚至1,000贯,这一趟就赚翻了。 他便前往越州山阴县打探消息,进了山阴县城,宋之刚也不忙着去找官窑。他便寻了一处茶馆,点了一些茶点,一边吃茶,一边与店家攀谈起来。 他看到店家墙上挂的字画一一点评起来,看到钱元瓘与钱弘僔所作的早春游钱塘湖这首诗时,不禁轻声咏诵起来。 等到诵读完毕,宋之刚意犹未尽,赞叹道:“好诗好诗,就是没有署名,不知是何人大作?” 店家笑说乃我国先王与世子所作。 宋之刚露出惊讶之色,说道:“我本以为钱王乃是一武夫,没想到诗才高绝,令人钦佩。” 店家听见外人夸赞自己的国王,心中高兴,便与他攀谈,山南海北,一通胡侃大。 宋之刚又将话头引到越州的瓷器上,便问店家:“我听说钱王进贡给中原的瓷器有一种叫秘色瓷,极为难得。据说烧十窑方能出一窑,万里挑一,不知店家可曾见过?” 店家笑道:“我哪里有这等福气?别我说,不止我没见过,便是这越州城里数万百姓都没一人见过。” 宋之刚小声的问道:“不知在哪里,可否能买到?” 店家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不可声张呀,秘色瓷乃皇家独占,烧制方法乃是绝密。普通百姓便是知道了,也要砍头。便是有人敢卖,也没人敢买。被抓住便是充军流放、杀头抄家的下场。” 宋之刚不信这个邪,狡辩道。如今天下:“皇帝都有好几个,钱王忠于谁好呢?也不如将这等宝物多做上几件,这等买卖,岂不是一本万利。” 店家笑宋之刚市侩,便转头去忙别的,不想理他。 宋之刚缠着店家问东问西。 店家不耐烦了,看了看四周,将宋之刚引入后间,小声道:“卖倒是真有人卖,不过呢……” 宋之刚知道店家的意思,忙说道:“店家若是能为我说和此事,我定有重谢。” 店家笑道:“我哪里有这通天的本事?我只告诉你一个去处。” 宋之刚答应,店家伸出两双手来晃动,讨要十贯。 宋之刚气道:“你不过言语两声,便要收我十贯钱,哪有这般容易?“ 店家冷笑道:“买卖此物都是杀头大罪,我便指你一个去处,也是担了杀头的风险,十贯算多吗?一点都不多,他日你若被拿住,可千万别把我给供出来。” 宋之刚哭笑不得,便争取了十贯给他。 店家附耳告诉他。 秘色瓷确实是吴越国国宝,一年产出也不过十件。大部分要进贡给中原朝廷供皇室使用,少部分才自己王宫内用,极个别会赠予寺庙里的高僧,用于他们圆寂后的陪葬,或者用来存放佛祖的舍利子。等闲之人莫说见过,便是听也未曾听过秘色瓷的去处。 然而店家却知道,在吴越国的南部龙泉县新近设立了瓷造局,鼓励当地百姓,制造烧制瓷器。其中。竟有人偷偷烧制秘色瓷。至于秘方是怎么来的,就无人知晓了。出产的秘色瓷,也不在中国流通,直接卖往南洋。偷偷运上海船往南洋,据说贩到大食国能卖到上万贯之巨,令人咂舌。 宋之刚听得心神向往,恨不得立刻飞到龙泉,他便打听如何去龙泉县。 有人好心告诉他。一是走钱塘江到海上,沿着海岸往南走。到瓯江口,逆流而上,便可直抵龙泉。第二条路,便是先走水路,到衢州。然后走陆路去龙泉。 宋之刚有心想走第二条路。众人纷纷劝道走路山高路远,且还有土匪时不时出没。你要去进货,少不得带上银钱,就怕你被土匪盯上,有去无回。 宋之刚从未见过大海。只听说要走海里过去便觉得心惊胆战,众人笑道:“我国新近设立了市舶司,招募了好些水军,海上的商船多有水军护卫,可比走陆路安稳多了。” 宋之刚想了想。这才决定下来走海路。便将木棉布在山阴县都脱了手。 木棉布原本不是中国物产,先唐时还比较稀缺,到了如今南方诸国如楚国、南汉国、交州多有种植,织成的木棉布比起苏锦、蜀锦等丝绸都要暖和,所以十分好卖。 宋之刚将其都换成银两,便租了一条海船,去往龙泉。期间不知道吐了多少回,宋之刚自认为。这次可算是把他这一辈子坐的船都加在一块都没有这次那么难受。 到了龙泉,宋之刚跑遍了各个窑。只见各个窑间,取土的、运石灰的、送草的、送色料的、挖煤炭的,各色工人,往来不绝。山坡之上,到处可见烧着的长窑,冒着缕缕的黑烟,一派繁忙的景象。 宋之刚挑了一家窑,窑主名叫张生一,问清了价格,与窑主订了一船的货,多是杯、盘、碗、壶、 托、瓶等日用器皿,且以刻花装饰。东西上乘,价格公道,宋之刚爽快地的下了定钱。 宋之刚托言未出窑前不放心,便在附近租民居住下,与附近各窑主多有往来,几番讨好,交往颇多。直到与张生一熟络之后,这才打探起秘色瓷来。 张生一毫不迟疑地回道:“这里没人会烧秘色瓷,配釉、制坯、上釉到烧造,都是绝密,我们山野村夫,哪里会有这等本事。” 据记载,秘色瓷始烧于唐代,成熟于五代,元代时消失。其釉色如冰似玉,清澈透亮,被誉为越窑瓷的千古绝唱。相传,这种瓷器使用了一种秘密的釉料配方和特制的匣钵烧制而成,除了皇室成员之外,其他人无权享用。例如秘色瓷碗,明明碗中空无一物,却似盛有盈盈春水。原来其碗底由外侧向内侧凹,形成微小弧面,在光线照射下,碗底折射出莹莹白光,似水似云。只有极高的工艺,才能“无中生水”。 宋之刚将越州的店家所说一一告知。 张生一笑道:“真的没有,假的倒是有人仿,运到南洋、大食,坑骗外夷罢了。你若卖给中国之人,迟早要穿帮。” 宋之刚料想楚国王宫定是也有几件秘色瓷的,若是贩回去仿造的假货,身败名裂事小,生死是大——但凡敢买秘色瓷的,也是献给宫里用,一旦被发现,恐怕难逃死罪,便就此作罢,只一心收上等的青瓷,贩回楚国。 自吴越国设立瓷造局后,对原龙泉所产瓷器,订立标准,为每窑瓷器评定品级,共上中下合计十二品,按品给价,实行采买制度,即瓷造局集中采购,将瓷器运输到明州或越州,统一运往南洋或内陆贩售。 由于价格公道,一时之间,龙泉由原先的不足百窑,猛增至三百窑,所产青瓷行销海内外,风头盖过了越州的越窑。 反观越窑,其实颓势已显,吴越立国以来,丁口日增,越州又是人口稠密之所,建窑、取土、挖石,都要挤占原有的农业资源,在鼓励耕种的国策之下,越窑已不可能提高生产规模,按照钱弘佐的规划,越窑甚至可只保留秘色瓷的生产,鼓励窑户往山地居多的浙南迁移。因此,拥有各种石矿、土料、煤炭出产的龙泉便成了最好的造瓷基地。 第68章 屏儿 又是一年冬至,这节钱弘佐过得很高兴,苏州织造局解送了苏锦八千多匹,瓷造局进献了各式瓷器一千余件,市舶司上供税银八万余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大大增强了钱弘佐的治国信心。 商业的发展,对国家制度也提出了更多的要求。商人行商各地,大额的金钱带来带去非常不便,也很不安全,富商之间自发形成了飞钱。 通俗地说,商人甲是大商人,他向商人乙采购大宗货物时,只出具凭证,乙也用凭证向丙支付款项,最后由丙找甲支取凭证上的钱款。 钱弘佐刚听说时也吓了一跳,这不就是承兑汇票的雏形么?若是被敌国利用,加以金融操纵,是足以颠覆整个吴越国经济的。 于是钱弘佐接受了程昭悦建议,设立官办的机构,来作为飞钱的管理方。 转过年元旦,吴越国以市舶司税银为抵押,向苏湖杭越富商借贷五十万贯,正式在杭州设立便钱局,于吴越国各州设立便钱所。 便钱局又拿出二十万贯作为总库准备金,称为“质库钱”,地方上的便钱所,以当地税收的留州部分为抵押,设立“应支钱”。以此,完成了便钱局汇兑业务的构建。 如商人甲在苏州将钱1000贯存入便钱所,到了处州,商人甲去当地便钱所将钱取出,支付一定的手续费。 处州便钱所将汇兑情况上报给杭州的便钱局,便钱局将本属于苏州的质库钱划给处州。等到定期进行会账时,质库钱少的州补齐款项,质库钱多的州则由便钱局运送给地方便钱所,有时也直接抵交地方税款给国库。 运行了一段时间后,商贾们渐渐发现,与其将钱从从便钱所兑出,不如直接用汇票去买卖,这样更加省事,以国家信用为担保,大大增强了商贾们对汇票的信心。 地方上的便钱所也渐渐发现,会账后,仍有大量多余的应支钱迟迟无人来汇兑,穿铜钱的麻绳都要烂了,既然这样,不如将这些钱借贷给有需要的商贾,收取利息,如此一来,收入又增加了。尤其是商业发达的苏州、杭州、越州,便钱所的收益都达到上千贯,苏州更夸张,超过了五千贯。 喜得钱文奉上书夸赞“吾王经国有道”,因为地方上收入,节度使都可以分得一份,对于钱弘佐褫夺他的水师兵权带来的不快便烟消云散了。 有了钱之后,士卒们的待遇也水涨船高,浙南三个藩镇的最低阶的士卒月钱已由一贯涨到一千三百钱,中吴军的涨到一千七百钱,钱弘佐还鼓励地方为州县士卒升阶,地方上也很乐意,因为可以有名义支取更多的税收作军饷。 兵强马壮之后,钱弘佐计划着二次伐闽。 不是钱弘佐野心大,而是觉着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因为闽国两兄弟实在太不像话了。 之前为了打跑吴越军,王延政与王曦短暂和好,但吴越军一撤走,两人立马翻脸,福州、建州都各自加强了城防。兄弟阋墙,此其必亡之理一也。 王曦草包一个,奈何还整天沉迷酒色。他天天牛饮,烂醉如泥。醉后又常发酒疯,见臣下谁不顺眼,刺杀当场。翰林学士周维岳也是个酒林高手,有次和王曦拼酒时闹了点别扭,王曦醉醺醺的要杀周维岳。王曦问手下人:“周维岳个头矮小,怎么能喝这么多酒?把他的肠子掏出来给我看看。”侍臣和周维岳关系不错,便劝:“周维岳是大大的忠臣,陛下杀了他,以后还有谁能陪陛下牛饮乎?”王曦这才罢休。昏庸无能,此其必亡之理二也。 不仅如此,王曦还自大地称帝,自称大闽皇,巴掌大的地盘,兵少民寡,僭越称帝,此其必亡之理三也。 王继业作为夺位、驱逐外敌的功臣,在返回福州不久,就被王曦赐死,原因竟是因为王延政曾经试图写信劝降过他。宗室王继严为泉州刺史,没有过错,仅仅因为做地方刺史做得好,受百姓爱戴,王曦因担心其谋反而召回福州毒死。滥杀宗室,此其必亡之理四也。 当王曦在可劲作死的时候,王延政也没闲着,他趁机进攻汀州,久攻不下。王曦派水军偷袭建州,但即便如此,王曦依旧没能打赢,被王延政派水军打败。 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怎么看闽国都是必亡之相。 钱弘佐召集军政主官讨论此事,以杜建徽为首的武将跃跃欲试,但被曹仲达所制止。 曹仲达道:“五年休养,五年生息,国家刚刚经过大乱,甲兵不修,黎民困苦,一旦动兵,百姓千里转运,十室九破,士卒陈尸海外,家破人亡,两代先王四十年基业,守成不易,请殿下三思啊。” 钱弘佐有些气呼呼地回到思正堂,还是由青儿服侍他。 相比较而言,钱弘佐更喜欢青儿的服侍,王妃杜玄静端庄严肃有余,温柔不足,只有青儿姐姐的服侍让他更自在一些。 转过天,秀儿给许氏密报,青儿已有月余未来月事,且多有害喜之状,疑似已有身孕。许氏喜不自禁,忙请唐姑娘去给青儿诊脉。 唐姑娘把脉后,回禀许氏道:“贵人脉象如珠滚动、平稳柔和,乃是喜脉无疑。” 许氏大喜,忙遣身边亲信宫女、稳婆、女医、厨娘浩浩荡荡十几个人去服侍,又命人辟了一小院,单独给青儿居住。 许氏喃喃道:“佛爷保佑,钱家要有后了!”忙不迭去玉皇山寺还愿。 王宫诸人纷纷前来贺喜,鄜氏、吴氏等老一辈太妃都纷纷送来礼物,搞得青儿受宠若惊,杜玄静端着架子,自然不会去亲自探望,命屏儿代劳。 屏儿抱不平道:“浪蹄子早早就爬上了主子的床,这才拔得头筹。” 杜玄静微微苦笑道:“成婚数月,我至今肚子没个动静。可知此事,也是要些本事的。” “娘家也多次遣人送来口信,询问此事,我也不好回话。”杜玄静又瞥了一眼屏儿,“你也服侍了好些回官家了,官家怎么没临幸你?” 屏儿阴阳怪气地去看望青儿,青儿也是莫名其妙,自认没有得罪她,言语之间便不那么尊重了,屏儿没占着便宜,气鼓鼓地回来了。 便出了个恶毒的计策,“娘娘,若是青儿先诞下子嗣,不如过继过来,由娘娘抚养。” 杜玄静觉着自己还是能怀上的,当然不同意。 杜玄静只让屏儿多去钱弘佐面前晃晃,即便自己真怀不上,把机会分些给屏儿——屏儿是自己陪嫁的媵,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第69章 试炮 市舶使章德安上奏,有大食商人腊尔格听闻吴越军急需石脂水,运来一船与吴越交易,欲换瓷器运回大食。 石脂水即石油,吴越军早就装备有喷石油的铁筒,称之为火龙镮,士卒们俗称火龙头,用于水战很是犀利。吴越国经常从南洋收购石脂水,但其实南洋并不产出此物,实际也是从大食国运来的。 腊尔格在南洋经商,听说后将信将疑,运了一船来明州,希望能换取瓷器,大赚一笔,只因石脂水在大食遍地都是,且采掘容易,若是运来中国能换瓷器,那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了。 钱弘佐闻之大喜,还出了一主意,命人制铁壳球,灌以石脂水,点燃后用抛石机投出。 制成后样品后,钱弘佐亲自去校场观摩试射。 只见校场之上,锦旗招展、鼓乐阵阵,待各士卒准备停当。有指挥使上前禀报一切准备停当,奏请发炮。 钱弘佐大声道:“开炮!” 指挥使愣了一下,但也瞬间理解了,转头去下令,也喊道:“大王有令,开炮!” 炮手们虽然好奇今天怎么改换了指令,但也仍然依令行事。 最初试射的是单梢炮,需要百名炮手拉拽、施放,一名炮手瞄准、指挥,“砰”地一声,铁壳球抛射了出去,成功打到了五十步外的地方,石脂水在地上延烧,冒出浓浓的黑烟。 钱弘佐一脸黑线,命人再试下双梢炮,双梢炮需要两百人拉拽,射程提高到八十步。 钱弘佐还是不满意,八十步看似不近了,但所需人力太多了,五代时期,经历了唐末的战乱,人口大减,如果一次攻城需要一百台炮车,岂不是要耗人力两万人?这是对兵力和民力的巨大浪费。 回到思正堂,钱弘佐问随侍的何立善:“那个内宫中负责匠作的那个叫谁来着?前几年我还找他做了把戒尺。” 何立善笑容可掬道:“叫陈云福,大王可是要传他?” 钱弘佐:“对,他是掖庭令?“ 何立善敛了敛笑容道:“内宫大火后,牵连了许多人,他被降为掖庭监作。” 掖庭监作负责内宫工匠,钱弘佐一想到也工作对口,便命何立善将他传来。 陈云福也是倒霉,内宫大火,后有宫人污称是女织工点灯,引燃了丝绸,引起了大火,作为掖庭令,被治了个御下不严之罪,连降了八级,成为了从九品下的掖庭监作,小到不能再小了。 陈云福见了钱弘佐,拜倒,含泪道:“奴婢再睹天颜,幸甚之至。大王但有差遣,奴婢万死不辞。” 钱弘佐笑道:“死就不必了,此事倒要你下死力才行。” 陈云福大喜,忙伏地道:“但请吩咐。” 钱弘佐将他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现有的梢炮射程不远、耗费巨大,钱弘佐计划将其改成重力投石机,即历史上的回回炮。 钱弘佐不知道具体怎么造,但大致知道原理。在杠杆的另一头安置非常沉重的配重,比如一大筐筐石子或是一大块铁。在发射炮弹的时候先将该配重提起,将人力或畜力以重力势能的方式存储在配重中,再猛地落下,配重存储的重力势能借助杠杆传递给炮弹,这样的炮弹便更远、初速更快,威力更大,且比起老式梢炮,要节约大部分人力。 钱弘佐又了解了陈云福手下的工匠,大笔一挥,给他批了五千贯的“科研经费”,堪称巨款,惊掉了何立善的下巴。 又单独创建了匠作局,升陈云福为匠作令,从七品上,比他之前还升了一级。 陈云福泣涕满面,连连磕头谢恩。何立善微怒道:“不可君前失仪,赶紧下去办差,殿下可急着呢。” 陈云福连连称是,喜不自禁,急忙倒退至门口,木屐被门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陈云福急冲冲地回内杂院掖庭局而去,一路上还兴奋地喃喃道:“祖坟冒青烟了,祖宗保佑,佛爷保佑。”远远见有宫人迎面而来,这才放缓脚步而行,但心中仍然激荡不已。 钱弘佐也很兴奋,回回炮堪称冷兵器时代的大杀器,无坚不摧,将来再次征闽肯定要用到,上一次暴露了吴越军攻坚能力的不足,有了回回炮,干翻王延政这出尔反尔的狗贼易如反掌。 办完正事,钱弘佐回后院看望青儿,青儿已有孕三月,时常害喜,钱弘佐有些不放心。到了青儿的碧瑶院,钱弘佐偷偷摸摸地进去,有宫女见了他,忙要进去禀报,也被他叫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钱弘佐直入内室,青儿正在窗前织着什么,竟没见到有人进来。 钱弘佐从后面轻轻环住青儿的肩膀:“青儿姐姐在织什么呢?” 青儿吓了一跳,忙要起身行礼,钱弘佐压着她,柔声道:“没吓着你,你现在不能轻动,坐着便好。” 青儿给钱弘佐看她织的虎头鞋的鞋面,虎头鞋用五彩线勾勒出五官。 “有鼻子有眼,夜里出去不迷路,白天走路不碰人。五彩线寓意五路神佛保平安,耳朵上我还用了金丝,是老娘娘(许氏)赐我的,寓意着招财。“ 钱弘佐调笑道:“我家本姓钱,天生铜臭味,哪里还需要招财?” 两人大笑。谈笑间,钱弘佐双手渐渐下移,轻柔抚摸。 青儿红脸道:“唐姑娘说了,恕妾身不能服侍大王。” 钱弘佐边揉边说他知道,又去亲她,极尽“口舌之欲”,仍不够尽兴。 青儿不舍地劝阻道:“殿下当多多亲近王后,她也苦着哩。” 钱弘佐又盘桓了一会,方才离开,去孝贤院。 到了孝贤院,天已擦黑,见钱弘佐驾到,杜氏忙出门迎接。 钱弘佐:“王妃不必多礼。” 进了门,坐定,杜氏忙问钱弘佐饿不饿,钱弘佐忙活了一天,还真饿了,便命上些夜宵。 杜氏欣喜,忙命人去煮了一碗汤饼,又切了半斤苏州吴县的羊肉。 屏儿给杜氏上了一碗汤,并偷偷告诉她:“娘娘,这是百子汤,我特意去钱塘送子观音堂给请来的,特别灵。” 杜氏脸红了红,感激道:“你有心了。” 用过夜宵后,稍事休息,洗漱过后,便上床歇息,一夜激荡。 第70章 削藩 闽主拥四州之地,竟然打不过只有一个建州的王延政,但好在王延政打不动福州、汀州,所以双方竟然也能勉强维持平衡。 但钱弘佐坚定认为这两兄弟不会这么消停,二次征闽还得早点布局。 之前镇海、镇东两军已补充兵员并整编,基本弥补了首次征闽带来的损失。 钱弘佐将镇海军改名为府前亲军,仍由国丈杜建徽率领,淡化藩镇色彩的原因在于,他更想把镇海军作为中枢的禁军,而不是藩镇的私兵。这在诸臣看来看似不重要,由得钱弘佐去折腾,但在钱弘佐心中很重要,他对藩镇天然的怀有恶感。 府前亲军两万七千人,原内衙军也已改编为侍卫亲军,有一万八千人,合计四万五千人,终于恢复了对地方藩镇的兵力优势。 府前亲军、侍卫亲军分别由府前亲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司统领,合称两司。由于以前镇海军多驻扎罗城,因此俗称外兵司,相应的侍卫亲军则被叫做内兵司。 有了这些底气,钱弘佐开始计划对南方藩镇动动手了。 吴越国地方不大,一共十二州,但却有五个藩镇,自北向南分别是中吴、镇海、镇东、武胜、静海。 镇海、镇东理论上是中原王朝封给自己的藩镇,没理由自己削自己的藩,何况事实上也被他削得差不多了。 中吴军驻苏州,不仅要防御苏州、长江沿岸,还要守太湖,边防压力太大,不敢动也不能动。长江-苏州-太湖构成了吴越国北部防御南唐的坚实屏障,动了就是自毁长城。所以,哪怕钱元璙、钱文奉父子不知道贪墨了多少,在苏州大修府邸,还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祈祷钱文奉上报的兵力没有太大的空额。 武胜军节度使驻地在婺州(今浙江金华),节度使是钱元懿,是老爹钱元瓘的五哥,钱弘佐见了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伯父,削是拉不下这个脸的,何况此人好酒,没太多功利心,更何况武胜军被镇海军、镇东军还有静海军夹在了中间,想造反也没那个能力。 最后只有静海军节度使、温州刺史钱弘僎了,钱弘僎虽是自己大哥,但因为是养子,因此被排除了继承权,但钱元瓘也没亏待他,前几年一直给他升官,直至建节。 经过与曹仲达、林鼎、皮光业等人的商议,钱弘佐正式下达移镇的诏令。 将钱弘僎移镇越州,“降职”为镇东军节度留后——比节度副使还要低一级,接到诏令,钱弘僎却喜出望外。温州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如果要走陆路,翻山越岭才能出去,地很少,又没有矿,可谓是穷乡僻壤,要不是有个节度使头衔,钱弘僎都以为自己是被发配了。 钱弘僎问:“不知静海军士卒又该如何安置?” 宣诏的太监道:“官家还有一封家书给节帅。” 钱弘佐在家书中将此事详细说明了下,此次移镇,兵就不用带了,只带府中护卫,还说明移镇并非为了褫夺他的兵权。 钱弘佐将心中所想略略告知,吴越与闽国迟早还要一战,此次移镇将会把镇东军与静海军兵力重组整编,以待时变。并告诫他此事乃绝密,不得外泄。 钱弘僎看完家书,脸色变了几变,终于恢复笑脸,出了书房又去见宣诏的太监,笑道:“官家之意,臣已明了,请贵使回禀官家,就说我自当遵令行事。” 钱弘僎府中护卫不满二百,钱弘僎还特意裁了一些,只留了一百来人,去港口坐海船北上。 望着黑浪翻滚的海面,钱弘僎心中哀叹:“还是信不过我啊。” 相应的,镇东军则调往处州,原静海军也改驻处州,两军合并整编,张济广改任处州观察使、处州刺史。 静海军原有近万人,去掉空额,裁汰老弱后,与镇东军合为一万六千余人,仍称静海军。 钱弘佐去给许氏问安,路过一座破旧的小院,有棵杏树枝繁叶茂、伸出院墙,有女子嬉笑之声, 连日政务的繁忙,让他身心俱疲,不由得心生好奇,便问何立善:“此院何人所住”。 何立善笑容灿烂:“乃宫娥所住。” 钱弘佐推门而入,只见两名宫女在两座秋千上荡来荡去,她们竞相晃动,争着把自己荡得更高,秋千下面的小宫娥们欢呼着叫好。 她们玩得兴高采烈,丝毫没有发现钱弘佐的到来。 其中一个宫女越荡越高,几乎要与地面平行了,看着十分危险。下面的小宫女们也发觉了不妥,忙叫道:“屏儿姐姐小心。” 原来是王后娘娘身边的屏儿。 屏儿往下一瞥,倒是看到了钱弘佐,她有心在钱弘佐面前卖弄,叫道:“看我采一朵杏花。” 屏儿奋力地摆动着自己的身体,咯咯地欢叫着,红色的帔帛在风中扬起,飘飘荡荡如同天宫的仙女。 她的裙摆也被风掀起,露出里面鹅黄色的条纹袴裤,显露出纤细的腰身来。 钱弘佐庆幸来到了这个时代,若是在盛唐,就只能看一些丰腴肥臀的“美人”了。 何立善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钱弘佐,又默默地低下头。 屏儿已经荡到了最高点,她手小心翼翼地伸出来,但离杏树还是差一点点距离。 她在秋千上站了起来,引来一阵惊呼,在她荡到最高点时,她松开了一只手,伸向杏树。 “小心!”钱弘佐一个箭步上前。 屏儿的秋千瞬间失去了平衡,一个倾斜,她就栽倒了下来,所幸她一只手还抓着秋千的绳子,手摩擦了一下,减缓了下落速度。 “啪叽”一声,她摔倒在地,钱弘佐甚至都没来得及跑到跟前。 “叫太医来。”钱弘佐对何立善道。 按理,奴仆们是没权力让太医来看诊的,病了也最多是奚官局的药童给些药,能不能治要看命大不大。 钱弘佐命人将屏儿架到屋里,太医匆匆赶到,检查了一下,幸好只是擦伤,最严重的是手上,虎口磨破了一长条。 太医给她上了药,包扎好,屏儿痛得直哭。宫女们见钱弘佐在,竟是没一人上来帮忙,留下钱弘佐与屏儿大眼瞪小眼。 钱弘佐尴尬道:“以后莫要如此犯险。” 屏儿泪眼婆娑道:“还不是看官家来了,想献宝哉。” 第71章 屏中云雨 钱弘佐见了杜氏,知道瞒不了她,便笑道:“说与你一件好笑的事,屏儿与人斗秋千,从上面摔了下来。” 杜氏亦笑,“所幸佛爷保佑,未出什么大事。” 杜氏又撺掇钱弘佐多去看望屏儿。 钱弘佐窘道:“怕是与礼不合?” 杜氏一笑道:“屏儿是我陪嫁的媵婢,迟早也是官家的嫔妃,只要官家喜欢,这宫里便都是你的。” 钱弘佐想起屏儿的细腰,莫名心动。 他便果真又去看望屏儿。 屏儿正在刷胭脂纸,用刷子蘸着花汁在木浆纸上反复刷上三到五次,然后一张张小心翼翼的用铜镊子夹起来,放到竹匾里晾干。 钱弘佐:“宫里有匠作,怎么还要你来做这些?” 屏儿含笑道:“娘娘还是习惯了闺中时的做法,我便给娘娘一直做着。” 闲谈了几句,钱弘佐便要走了。 屏儿讨笑道:“殿下可要吃五色饭?奴奴独家的。” “……”钱弘佐想了想,不觉有些饿了,“好!” 云消雨歇。 屏儿手环着钱弘佐的脖子,娇笑道:“殿下迎娶娘娘时,作诗两首,奴奴羡慕得紧,烦请殿下也赐一首给我呗?” 钱弘佐正埋首双峦,思索片刻,便制五言诗一首。 双峦腰被雪,赏客住天阶。 数九无寒意,温汤若暖穴。 作完后,钱弘佐又不觉后悔,连道:“靡靡之音,靡靡之音,怕又要被弹劾。” 屏儿笑得花枝乱颤,忙不迭下床找笔墨记录下来,嗔道:“奴奴偏生要记下来,这是殿下给奴婢的。”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屏儿竟然很快有了身孕,这让杜氏有些吃味,更有些焦虑,深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孕,娘家也有意无意送来各式滋补品、生子汤之类的,让她心烦意乱。 虽钱弘佐数日一幸,仍是不孕。 数月之后,青儿生产,钱弘佐急欲入产房陪护,但被一大群老宫女拦住。 但钱弘佐不听,坚持要进去,最后还是许氏劝道:“历朝历代,从无君主入产房的,血光满屋,大为不吉”。 钱弘佐这才作罢。 几个时辰后,产房中传出孩子哇哇的哭声,众人纷纷激动,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许氏忙叫一贴身的宫女进去看看。 过了许久也不见出来,众人纷纷有些着急了。 钱弘佐又想闯进去时,稳婆出来道:“恭喜殿下、恭喜老娘娘,生了个郡主。” 许氏微笑道:“给赏。” 钱弘佐这时反倒是冷静下来,不想进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己竟然当爸爸了,心境竟是十分平和。 倒是杜氏上前来,问道:“青儿诞下长女,是为大功,殿下当给她个封号了。” 钱弘佐这才醒悟过来,“对对对,此事王妃看着办。” 杜氏是后宫之主,便提议给青儿封为正六品的宝林,又征得许氏的首肯,青儿也成为了正牌的嫔妃。 转眼便又是新的一年,青儿给女儿起了个乳名玉娘,因为吴语“玉”、“肉”不分,听着就像肉娘,好在她长得肉嘟嘟的,倒也贴切。 许氏最初不喜青儿生了个孙女,但毕竟是自家孩子,哪有不疼爱的道理,恨不得天天抱着。 但钱弘佐实在是没空,先是皮光业、曹仲达接连生病,原以为不过是冬天老毛病发了,没想到竟致一病不起,开春没多久,竟接连病逝。 吴越国连失股肱,治国的重担压在了他身上。 钱弘佐便以吴程参相府事,因为中书门下只剩下林鼎一人,实在是忙不过来了。 南方的闽国又开始作妖了,王延政竟然称帝了,自称大殷国皇帝。 称帝是个大事,五代这种乱世,没有本钱称帝就得慎之又慎,否则只有身死国灭的下场。 但王延政全境只有一个建州,治下只有建安县、邵武县、浦城县、建阳县、将乐县五个县,为了充面子,他把将乐县设镛州,在龙津设置镡州,这就算自己境内有三个州了。州是多了,但县还是原来的五个,被百姓们嘲笑为“五县天子”。 王延政建国不久,宰相潘承佑就上书提了十个意见: 兄弟相攻,逆伤天理,一也。赋敛繁重,力役无节,二也。发民为兵,羁旅愁怨,三也。杨思恭夺民衣食,使归怨于上,群臣莫敢言,四也。疆土狭隘,多置州县,增吏困民,五也。除道裹粮,将攻临汀,曾不忧金陵、钱塘乘虚相袭,六也。括高赀户,财多者补官,逋负者被刑,七也。延平诸津,征果菜鱼米,获利至微,敛怨甚大,八也。与唐、吴越为邻,即位以来,未尝通使,九也。宫室台榭,崇饰无度,十也。 潘承佑兢兢业业给王延政当了这么多年幕僚,提的意见切中建州的要害。但王延政不是个虚怀纳谏的主,看了潘承佑的上书,大怒,罢免了潘承佑的官职,命他回家反省。 不过王曦那边很快也有了情况,校书郎陈光逸因为上书指出王曦五十条大恶行,被王曦下令鞭打数百下,再挂在树上吊死。有了这么一个对比,王延政居然显得还算得上仁君。 王延政称帝,王曦暴跳如雷,毕竟福建有且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王曦。 福、建二州刚刚打完仗,又眼见着又要开片。 南唐见状又派使者说和,但两兄弟秉承不作死就不舒服的心态,相继拒绝南唐。 王曦回信:古有周公诛管、蔡,唐太宗诛建成、元吉,如今就有我诛王延政。 王延政的回信更不给面子:您还记得您当初怎么夺取杨氏吴国的吗? 南唐李昪晚年崇尚道术,因服用丹药中毒,变得暴躁易怒,看了回信后更是怒不可遏,他最忌讳人说他夺位之事,毕竟他不仅夺了南吴的皇位,连徐家的养育之恩也不顾,改名换姓,彻底抛弃了徐家,即便是放在道德崩坏的五代,那也能算排得上的不忠不孝之辈了。 所幸,李昪不久也归天了,于是李璟继位。南唐进入中主时代,李璟比他爹要有野心得多,李昪被官员骂作“田舍翁”,意思是他不思进取。李璟初继位,便积极北联契丹,向南则对南方诸国虎视眈眈,对于国小又能作的闽国更是重点关注,随时准备出兵夺占。 第72章 福建剧变 就在诸国都认为福建王氏两“皇帝”又要开打时,闽国又爆出惊天大新闻——王曦部将朱文进、连重遇把闽国“皇帝”王曦给杀了! 早前,闽国开国国君王审知去世后,其次子王延钧继位,朱文进是王延钧亲兵将领拱宸都将,连重遇是控鹤军使,可谓都是心腹大将。但王延钧儿子王继鹏杀父篡位后,建立起了自己的亲军名叫“宸卫都”,待遇比拱宸、控鹤二都更厚,二都迭有怨言。 秉持王家一贯的作风,王继鹏还三番四次的侮辱朱文进、连重遇。 有一年,闽国王宫失火后,控鹤都被派去清理火场,工作劳苦,士卒怨怼。而连重遇又被王继鹏怀疑参与纵火,因此索性率军叛变,与朱文进迎立王继鹏之叔王曦(原名王延羲)为帝,并杀了王继鹏。 这两位完成了对皇帝的首杀后,心中一直不安,更何况王曦又是个暴虐滥杀的主,心里不免一直打鼓。 有一次王曦喝醉了,对二人念起白居易诗句“惟有人心相对间、咫尺之情不能料。”二人知道王曦话中有话,连忙向王曦大表忠心:“臣世事(sha)王氏,奉陛下若生父,绝不敢有二心。”王曦喝多了,直眼望着他们,一动不动。 二人以为王曦起了杀心,正好王曦的皇后李氏妒忌王曦专宠尚贤妃,想要谋杀王曦而立她的儿子王亚澄为帝。此时王曦身体倍儿棒,这样等下去哪年是尽头?便派心腹去给朱文进和连重遇添把火:“皇帝有杀朱公和连公意,你们要小心点。”朱文进和连重遇为了活命,决定再干掉王曦,反正王曦是他们立的,杀了也算公平。二人事先约定,事成之后,由朱文进做皇帝,连重遇做宰相。 适逢李皇后的父亲李真生病,三月十三日,王曦到李真的府第问候疾病。朱文进、连重遇指使拱宸马步使钱达在马上把王曦给杀了。 完成了双杀! 皇后李氏偷鸡不成蚀把米,朱文进、连重遇把境内王姓皇族成员五十余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她和她儿子王亚澄当然也没被放过。 朱文进逞志后,以统军使黄绍颇领泉州,左军使程文炜领漳州,汀州刺史许文稹是个油光水滑的人,立刻倒向朱文进。现在福建五州,就差建州没拿下了。 建州城中的大殷“皇帝”王延政听说朱文进这奴才居然敢自立并灭福州王氏,气得七窍冒烟,王曦再不好,也轮不着你朱文进插鸡毛扮凤凰。王延政派兵进攻福州,被朱文进派兵击败,只好屯兵古田。 王延政不鸟朱文进,泉州指挥使留从效也没把朱文进当个人物,留从效煽动泉州中高级将官拆朱文进的台:“我刚得到急报,富沙王(王延政)已经收复福州,福建仍是王氏天下,况我等世受王氏大恩,吾今计讨朱逆,先斩黄绍颇,你们有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可以去通风报信。”众人撸袖大嚷:“从将军命!” 留从效率敢死队强冲入府,黄绍颇还没反应过来,人头就已经落地。留从效寻来武肃王王审邽的孙子王继勋,奉为泉州刺史,当然王继勋也只是个摇旗盖章的,大权还在留从效手中。留从效派泉州兵马副使陈洪进带着黄绍颇的人头赶往建州朝见王延政。 陈洪进算是一路枭雄,有胆有识有谋,当他行到尤溪口处,正碰上福州军。要换是别人,可能早吓的尿裤子了,陈洪进有主意,举黄绍颇的人头临营大喝:“弟兄们,泉州义师已经攻破福州,朱文进已经被杀,义师遣我驰建州往迎富沙王,你们还为朱文进卖什么命?不怕被后人骂作逆贼么!敢阻挡我的就如黄绍颇一样。” 福州兵大哗,一哄而散。有胆大的跟着陈洪进去建州。王延政大喜,对这些“弃暗投明”的豪杰大加封赏,漳州方面得到消息,立斩程文炜,改奉王延政留在漳州的长子王继成为刺史,而骑在墙上看热闹的汀州刺史许文稹看到王延政势力骤强,又改头换面,做了王延政的马仔。 朱文进闻变,同年十二月,朱文进出尽精锐军二万,攻泉州。泉州的留从效早有准备,在城外全歼福州军,遣使告捷建州。王延政底气大足,让屯兵古田的统军使吴成义火速沿江东进,进逼福州。 朱文进自知大事不妙,开始病急乱投医,他同时向后晋、南唐、吴越称臣,并请求钱弘佐出兵相助。 没有了老臣们的掣肘,钱弘佐力排众议,执意要出兵。 那么问题就剩下是速出还是缓出,是攻建州还是取福州了。 速出就是紧急调兵出征,时间要控制在一个月内,晚了朱文进可能已经败亡,届时王延政一统闽国五州,实力大增,就不好打了。 慢出就是准备充分后再行出兵,尽起大军,水陆并进,争取一举灭亡闽国。 杜建徽建议,命处州出兵入闽,占据浦城,遥制建州,震慑王延政,其必不敢大举南下攻福州。等到吴越水陆大军占据福州,再合攻建州,只要王延政一倒,其余各州必望风而降。 钱弘佐采纳,命张济广火速率兵南下入闽,攻占浦城。然后下诏各州征集海船至西府集结,征调两兵司三万人,抽调中吴军五千、太湖水师三千人至西府听用,又命武胜军全军调动至处州布防,随时准备入闽。 武胜军钱元懿上奏称自己年老久病,难以胜任领兵出征,奏请其子钱仁仿代替,钱弘佐准奏。 张济广为了输送钱粮,在处州实行“四抽一”,即四户出一男丁,编为民夫,征集船只、驴马,运输粮草辎重。 处州缺粮,张济广便向其他州售卖“瓷票”,原本瓷器出口,为瓷造局专营,各地粮商,运粮至处州,以粮食市价折抵瓷票,商人持票至瓷造局收瓷器,听其发卖。 瓷造局的瓷器,收购价要低于市价,因此利润更丰厚,商人逐利,见有利可图,纷纷将江南浙北的粮食的贩运至处州,节约了大量民力。 第73章 入闽作战 清晨,天刚蒙蒙亮,候潮门至南土门之间,足有五里地,已经挤满了各式的牛车、马车、驴车,装载着各式的军械、甲胄、粮秣,这些物资都要运出城,走中河运往钱塘江边,再装到大海船上。 南土门的水城门,是菜市河进入城内的必经水路,此时已经挤满了兵部征用的船只,菜贩们的小船早就被禁止入城,只能挑着担子进城,刚好又遇到各种物资在装船,又被堵在了城门附近。 陈云福作为匠作令,带着他下属的上百工匠也随军械一同登船。他亲自带着人,押运着刚刚试过炮的两台重力投石机——为了便于运输,工匠们将其又拆成数十个大小零件。 重力投石机的试制工作可谓是千难万难,起初做成的样机,仅能投二三十步,钱弘佐大为光火。之后,经过数次改进,又花大价钱从民间征辟大匠,多次重制,历经数月,终于将发射能力提升至百斤石弹可发射六十步远,勉强达到了钱弘佐要的设计标准,定名为霹雳炮。 牲畜的粪便味、人的汗臭味,夹杂着西府的衙差的叫骂声、百姓的抱怨声,混杂、交揉,久久不能散去。 北面的钱塘县则要有秩序的多,按照行军计划,三万名内外兵司的士卒排着队,一队队的自北关门、保德门出城,步行至大运河边,直接登船。 钱弘佐命吴程为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统帅征闽的水陆大军。 吴程一走,相府又面临极度缺人的窘境,丞相林鼎再次举荐淮南节度使危仔倡的儿子元德昭,危仔倡曾据有信州,与钱镠关系很好,危仔倡被南吴击败后,入仕吴越,钱镠觉着危这个姓实在太危险了,为其改姓元。林鼎曾在几年前向钱元瓘举荐元德昭,哪知钱元瓘并非伯乐,派元德昭去掌管礼部的典籍,可谓是闲置了。不过元德昭经过几年的历练,逐步升迁为工部郎中。 钱弘佐也不好驳林鼎的面子,升元德昭为兵部侍郎、同参相府事,同时,加水丘昭券参相府事衔,以程昭悦为度支使、同参相府事。 话说张济广接到诏令后,即进兵至龙泉郊外,升帐议事。 张济广问何人愿为先锋,攻取王延政军驻守的柘岭关,张老虎自告奋勇道:“末将愿往。” 张老虎自上次救了钱弘佐之后,也正式成为内衙的侍卫,随后内衙军改编为侍卫亲军,初任押官,后逐步升迁为指挥使。 柘岭关原本没有关楼,但自从吴越军退走后,王延政便派人修筑了关楼、关墙,派兵二百守卫。 张老虎率兵出发,柘岭道秦汉时便开凿出来了,原已渐渐荒废,但龙泉成为瓷都后,商贸往来不绝,渐渐又成通途。太阳当空,迈步古道,拾阶而上,绿树浓荫,却丝毫感觉不到酷热。时而有野花点点,时而有泉水叮咚,实在是美景怡人。但张老虎却无心欣赏,想当年自柘岭道四万大军入闽,没想到却仓皇逃回,不知多少好男儿丧命在福建,他只一心杀敌,好报当年之仇,是以不停催促士卒赶路。 柘岭关在鹭鸶岗、猪背岭之间最是狭窄险峻之处,一旁是高耸的山岭,一边是深邃的溪涧,不得不说,王延政选的这地方真是好眼力。 张老虎看着这关城直抽冷气,关墙一丈多高,皆用条石垒成,中间留出一人多宽的门洞用于通行,要强攻,可得填上不少人命。 但军令如山,绝没有知难而退的可能。张老虎一面命人砍伐竹子制作云梯,一面找将校们商量如何攻取。 有老兵提议,不如派几人假扮商贾,骗进关城,只要争得几十息,占住了城门,后面的人便可以赶上来抢进关城。 于是用几匹骡马,驮上几袋子粮食,找了个年长些的士卒充作东家,几个年轻力壮的扮帮工,张老虎执意要假扮东家的儿子,众人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一行人在天刚擦黑,关城将关未关时,赶到关城下。 守关士卒嘟嘟囔囔,很是不情愿,来检查货物。士卒磨磨蹭蹭,东看看西看看,迟迟不放他们进关,老卒怕出事,忙赔着笑脸,塞了几十个铜钱给士卒道:“军爷行个方便,我等急着过关。” 士卒接过,这才笑道:“过了关去哪儿啊?” 老卒也实话实说:“打算先去浦城落脚,再运往建州。” 关城上的士卒见城下磨叽得很,骂道:“差不多就行了,赶紧,关了关门回营歇息了。”检查的士卒扬手示意可以通过了,一行人连忙牵上骡马,往关里走。 拿了贿赂的士卒乐颠颠地在手里颠着铜钱,不经意地在估算着有多少钱,突然,有一枚开元通宝颠着颠着竟然断裂了,开元通宝唐时开铸,一直用到唐亡了还在用,有的已经接近断裂,不想颠着颠着竟断了一枚,士卒将断成两半的铜钱挑出,递给老卒,笑道:“这钱裂了,还与你。” 老卒满脸堆笑:“好说好说,”伸手去接,不想,他手中的老茧被士卒看到,认出这是老兵才有的被朴刀磨出来的老茧,士卒立时大喊站住。 张老虎一看情况不妙,从粮袋下抽出短刃,大喊一声杀呀,奋勇当先,杀了进去,瞬间便格杀了一名建州士卒。 “我乃先锋官张老虎,我家太守率大军五万来攻取建州,尔等识相的,便速速开关投降,免得爷爷脏了手。” 后面的人马早就准备好了,一听前面打了起来,立马就从林里钻出来,直奔关城杀去。 过了半个时辰,吴越军终于将建州军杀败,剩余的建州兵一哄而散。 天色已漆黑,建州兵四散而逃,张老虎也没法追击,一面打扫战场,一面向张济广报捷。 此战,阵亡十七人,伤二十四人,阵斩建州兵三十九人,俘虏伤兵五十六人,其余建州兵均已跑散。 张老虎哀痛不已,首战虽然告捷,但手下兵卒一下子减员三分之一,都是知根知底的手足兄弟,损失这么大,让张老虎暗暗自责。 第74章 被诈 过了柘岭关,走不远便有通航的小河直通浦城,大军过关之后,粮草辎重都可以放在竹排上运输,行军速度陡然加快,很快直抵浦城城下。 吴越军一到,浦城守将立刻投降,面见张济广时,守将委屈道:“我们闽国穷山恶水,怎的你们都要来抢?” 张济广大吃一惊:“还有谁?” 守将道:“几日前,唐军前锋已至建阳。” 原来当王延政全力进攻福州时,南唐皇帝李璟就在他背后捅上一刀。南唐枢密副使查文徽力劝李璟:“福建大乱,此正天授福建于陛下也!”还用着他说?李璟早就有这个心思。南唐保大二年(公元944年)十二月,以查文徽为江西安抚使,边镐为南路行营招讨使,率军进入建州,打算灭掉王延政。 查文徽本想捞个建策之功,哪想到李璟要派他去,他哪是打仗的料?只好慢吞吞的前进。这支蜗牛军来到建阳时,查文徽派前军臧循部屯兵邵武,自己赖在建阳不走了。王延政手头还有点兵,让大将张汉真从镛州(原来的将乐县)率八千兵先去收拾臧循。臧循本是个做生意的,不懂军事,被张汉真击败,捉入建州处死。 王延政知道查文徽是个饭桶,没放在心上,速令吴成义快点破城。吴成义听闻唐军入境,想到一个好办法,派人去福州散布谣言:“唐主李璟发兵来助富沙王,福州不日即下,不欲族其家者,速降!”福建山路闭塞,消息不太灵通,福州人真以为南唐军是来帮王延政的,多对朱文进起了异心。 指挥使林仁翰早就看不上朱、连二人,知道他们的人头比玉玺更值钱,深夜率三十个猛男闯入连重遇府,林仁翰挺槊上前,刺死迷迷糊糊睡梦中的连重遇。林仁翰割其首级,以槊挑之,喝谓连部人马:“重遇手弑二君,罪恶极矣!今富沙王即将入福州,弟兄们何苦为逆贼卖命,不如跟着我去杀掉朱文进,立不世之功!”这些人都是些亡命徒,谁出的价高就跟谁,欢呼而从。林仁翰率军突入宫中,和朱文进军战在一处,没打几下,乱军全都逃了。朱文进想躲都没地方,被林仁翰一槊刺死。 林仁翰迎吴成义入城,泉州、漳州、汀州见形势突变,立马归降王延政,尊王延政为闽国国主。 王延政竟然咸鱼翻身了! 王延政从以一隅之地,屡次对抗强敌,多次击败自己的兄长王曦,大败吴越军,屹立而不倒,不得不说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加上上天眷顾,王曦被杀,王延政几乎是像白捡了一般,尽得闽地,志得意满,称闽国皇帝,仍以建州为都,改福州为南都。令从子王继昌镇守福州,侍卫军及拱宸、控鹤两都兵调往建州。 张济广侦到闽国又生剧变,又恐与南唐发生冲突,连忙快马回报杭州,奏请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钱弘佐收到急报,忙命快船追赶吴程,令其在温州驻兵,等待下一步指示。 哪知传令的快船因为急于赶路,在明州外洋海面触礁沉没,使者侥幸没死,又不敢回杭州,只好去找市舶司借了条船南下,去追赶吴程。 王延政一统闽国后,命仆射杨思恭与统军陈望率兵前出建阳,列阵建阳溪水南岸以阻截唐军。 查文徽兵少,便向南唐皇帝李璟求援兵,李璟派何敬洙为福建行营招讨马步军都指挥使。 何敬洙是南唐能征善战的宿将,他只带了八千多人,查文徽认为吴越虎视眈眈,建议不要轻易进攻建州。何敬洙不以为然道:“钱家小儿前几年刚在建州折兵数万,此次入闽,必十分小心,不足为虑。况其必欲坐收渔翁之利,作壁上观,宜速进兵。” 何敬洙便领兵出战,与闽军对峙于溪水两岸。 闽军主帅杨思恭在建州横征暴敛,以至于鱼盐蔬果都加倍收税,被人称为“杨剥皮”,他长于政务,对军事可谓是半吊子,见南唐军兵少,又立足未稳,即下令闽军涉水进击。 何敬洙以主力当正面,遣奇兵出其后,两面夹击。闽军大将陈望战败被杀,杨思恭弃阵而逃。 王延政闻讯大惊,急召各州兵建州“勤王”,各州都是墙头草,见王延政打了败仗,立马龟缩不出,借故拖延,很快王延政因孤立无援,城陷而降,闽国灭亡。 却说吴程在接令率军南下后,一路疾行,在温州稍事补给后,即又出洋南下,至闽江口琅岐岛附近下锚,吴程遣一员小将率快船数十入闽江查探。 此时,吴程并不知朱文进已败亡,小将查探了一圈,见福州也无敌情,便大模大样地直抵福州护城河,至南门下船,登门称应朱文进所请,吴越国大兵已至,命朱文进派人迎接、犒军。 王继昌是王延政的侄子,是闽国的“官三代”,要知道有才能的王家同辈人已经被王曦、朱文进等人先后杀了一遍又一遍,王继昌志大才疏,惊闻吴越大军至,惊慌到不知所措,急忙收拾官印、兵符准备跑路。 还是镇遏使黄仁讽劝住他道:“钱家小儿恐怕不知朱逆已败亡,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将吴越主帅骗进城来,摆个鸿门宴……” 王继昌也觉着可行,但又不安道:“朱文进已被杀,他们若是要见他,岂不是立马露馅了?” 黄仁讽笑他太笨,找人假扮就行了,反正吴越军也不认识朱文进。 两人计议已定,便着人敲锣打鼓、置备酒席迎接吴越军先锋,又搜罗府库、百姓人家,给吴程大军送去菜、肉、米、面五船,酒二十坛。 吴程收到礼物,心中高兴,王继昌派使者请他入福州城面见“朱文进”,朱文进已被后晋封为闽国王,跟钱弘佐是平级,吴程心想自己进城去见朱文进,也是应有之义,便欣然同意。 吴程又问使者为何福州不见敌军,使者半真半假道:“唐军入闽,急攻建州,殷兵(王延政军)便退了。” 第75章 吴程中计 这回答果然糊弄住了吴程,吴程心中暗暗盘算,王曦被杀,王延政又被南唐攻打,闽地无主(自动把朱文进这叛贼给忽略了),正是自己可以大展拳脚的时候,心中不由暗喜。 吴程笑道:“不知朱王何时让我大军进城协防?” 使者又忽悠道:“福州城小民众,城中正在清理校场,日便请大军进城,请暂在南台岛驻扎,届时议定交接事宜,再请入城。” 吴程面色一沉,冷哼道:“你家朱王四面皆敌,莫要耍花招,入仕我吴越,尚有节度之位,若是兵败被擒……哼哼。” 使者忙伏地请罪,又是抹眼泪,又是磕头,吴程将信将疑,这才斥退了他。 左右统军使张筠、朱行忠都反对主帅先行进城,吴程便命朱行忠随他进城,张筠留城外指挥军队。 第二天,吴程率领朱行忠等将校及护卫二百人入城。 张筠在吴程进城后,即命吴越军渡过闽江在福州南门外列阵,摆出攻城的架势,又遣部将去福州西门外布防。 吴程与朱行忠被黄仁讽请入花厅,设宴款待。 吴程急于见朱文进,黄仁讽借口称:“远来是客,岂有不招待的道理?” 朱行忠讥讽道:“我们应你们朱王请求,千里来援,朱王不见我们,这岂是待客之道?” 黄仁讽脸上黄一阵白一阵,心说老子不忍了,一把扫落条案上的酒菜,大喊道:“动手”。 两旁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蜂拥而入,朱行忠没有兵器,抄起胡凳欲抵挡,吴程劝下:“不必做无谓之争。” 吴程厉声道:“城外有我吴越十万大军,我二人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唯你们是问。朱文进这狗贼,背主自立,无耻!我等来援反遭暗算,无耻至极!” 张筠在城外左等右等,不见吴程等人回来,心知不妙,这时钱弘佐派的使者才姗姗来迟,将情况一说,张筠直呼可恨。 张筠派人去城下索要吴程等人,守将诈称吴程为朱文进挽留,留宿王宫。 张筠已经知道了实情,便命各营备战、制备攻城器械,明日五更开始攻城。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便见吴越军的阵地上竖起了几座霹雳炮,福州守军看着与普通梢炮差不多,并未在意。过了没多久,但见轰然一声巨响,霹雳炮发出了实战的第一炮。 轰隆一声,百斤的巨石打到了护城河里,溅起的水花甚至打到了城墙上的福州士卒脸上,福州士卒哈哈大笑,纷纷嘲笑吴越的新玩意中看不中用。 定炮手(观瞄、指挥的炮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回头看了眼在一旁观炮的将作令陈云福,见陈云福面色不豫,炮手连忙回过头,大喊道:“抛杆往后调二寸,配重石加三斤。”放炮手(拉拽的炮手)们忙活了一通,将霹雳炮调整到位,再一次放炮。 轰的一声,又接着又是声音更如惊雷的一声巨响——是石弹砸在了城墙上的巨大响声。 福州城上的士卒明显感觉城墙抖了抖,心中顿时有些发怵。 定炮手又命人调长了抛绳,又发了一炮,这一炮奇准无比,将南门城楼的屋顶给砸塌了。 原西府不良帅孙泰,因唐大夫毁尸案牵连,丢了工作,他便去投军,当时内衙军进不去,便只好入了镇海军,如今他是府前亲军左厢的一名队正。 他正带着他的兵在福州东面的山上砍树,有个跟他相熟的小兵跟他抱怨:“节级,我们不是来援福州的么?怎么反倒是攻起城来了。” 孙泰佯怒道:“快滚去砍树,上峰有命,你个大头兵瞎操什么心。” 一边又好心的鼓劲道:“我看福州兵不多,这仗好打,大家好好干,打进城,回了杭州可都有赏钱。” 众人纷纷称是,干活更卖力了。 吴程、朱行忠生死未卜,张筠也不作他想,只命工匠大造霹雳炮,日夜轰击,反正福州边上都是山,有的是巨木和石头。南城的城墙已是坑坑洼洼,士卒们无心防守,都在墙后躲着,以避石弹。 此时福州城内,王继昌与黄仁讽却是吵翻了天,王继昌是钦命的南都留守,算是军政一把手,但黄仁讽是镇遏使,主管军队,是福州军事实上的统领,两人仅差了一级,谁也奈何不了谁。 王继昌怕了,主张放吴程等人出城求和,黄仁讽不同意,主张向王延政求援,打退吴越军。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争得脸红脖子粗。 闽国前元从都指挥使李仁达此时正在城中,他偷偷找到黄仁讽,劝黄仁讽杀王继昌自立,以此投效吴越。 李仁达原来是王延钧的亲卫指挥使,王曦时,李仁达跑去归顺了王延政,然后朱文进杀了王曦后,李仁达又跑回福州归降朱文进,没想到朱文进看不上他,让他在家闲居。 黄仁讽也瞧不起李仁达,严词拒绝。 李仁达便抛出个惊天消息:“杨思恭那佞臣在建阳打了个全军覆没,唐军已兵临建州城下。” 黄仁讽不信。 “我亲家往来福、建经商,前几日刚从建州回来,建州城外已满是唐军,陛下怕是……”李仁达虽称王延政为陛下,言语之间却颇为轻蔑。 黄仁讽冷笑道:“我若是降了吴越,与你又有何好处?” 李仁达嘿嘿一笑道:“陛下待我刻薄,我对陛下不义,在王家治下又有何好处?” 黄仁讽便与李仁达商议如何杀掉王继昌。 两人一致认为,择日不如撞日,迟则生变,当夜,黄仁讽便率亲兵围了王继昌的府邸,他手持朴刀杀散了守门的卫士,一脚踹开了大门,直往后院杀去。 没想到的是,王继昌竟然不在府里,他就怕半夜被人暗杀,就住在原闽国王宫里,听闻自己老家被端了,忙率卫队打了回来。 黄仁讽尴尬地发现,本想围了王继昌的,没想到反过来被围在了王继昌的府里。王继昌的府邸是之前王延钧的潜邸,墙修得有一丈多高,翻也翻不出去。 王继昌的兵又不停的攻打,眼见着是顶不住了。可黄仁讽是唐末的武状元,很有勇力,他愣是拆了一根大堂的柱子,扛上柱子就去撞院墙,竟将院墙撞了个大洞,闯了出去。 第76章 轻松灭水军 黄仁讽狼狈逃回军营,心一横,带上吴程和朱行忠就连夜打开了城门,投降了吴越军。 吴越军蜂拥入城,没费多大劲就擒住了王继昌。 黄仁讽极力劝阻吴程杀王继昌,但王继昌虽然能力不行,但脑子还是有的,立马伏地大哭,称与钱王是亲戚(王家确实与钱家有通婚),两国向来和睦,愿意去泉州劝王继勋献土归降。 吴程觉着他还有点用,好言抚慰。 吴程通过小路联络上了张济广,张济广传来消息,王延政在之前向他求援过,但唐军势大,张济广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王延政已开城投降,吴程便命张济广守好浦城,牵制唐军。 王延政投降后,被南唐封为鄱阳王,妻子家眷迁往金陵,然后南唐以王延政名义下令给王继昌,命其“责令吴越退兵”。 吴程与众将商议,众将建议立即回禀钱弘佐,吴程认为军情紧急,力排众议,怂恿王继昌自称威武军节度留后,并以王继昌的名义历数王延政“十二大罪”,主要是僭伪称帝、不敬兄长、与邻为恶、宠幸奸佞、横征暴敛等等罪名。 消息传到杭州,钱弘佐只好认下,封王继昌为威武军节度使,又欲招揽王继勋,许以节度使之位。 王继勋是王延政的亲儿子,钦封的泉州刺史,便成为了留从效的眼中钉、肉中刺,趁着南唐与吴越争相招揽福州,留从效以王继勋平日赏罚不当、士卒不肯用命为由,废黜了王继勋,自领军府事,称泉、漳二州留后,然后向南唐称藩。 李璟眼下无力同时攻取福州、泉州,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封留从效为清源军节度使,将王继勋接到了江宁。 南唐以王延政名义宣布“讨逆”,朱行忠请命先发制人,愿领兵西进,夺取龙津,控制水路要冲。 朱行忠此前曾攻下龙津,既然是熟门熟路,吴程欣然同意,命其领兵一万,率水师西进。 南唐夺取建州后,汀州又调头归顺南唐,李璟觉着只剩下福州还未归降,还是要善始善终的,便派陈觉为福州宣谕使,去福州催促吴越退兵。陈觉跑了一趟,差点被扣留,逃出了福州后,越想越气。矫诏自称权福州军府事,擅自发动汀、建、抚、信州的守军,命建州监军使冯延鲁率领,杀奔福州。 李璟知道了后吓了一跳,但朝臣们劝他,既然已经出兵了,不如将错就错,把福州拿下。 李璟从善如流,任命王崇文为东南面都招讨使为总指挥,漳泉安抚使、谏议大夫魏岑为东面监军使,冯延鲁为南面监军使,以先登建州的先锋王建封为大将,又命称臣的留从效一同出兵,进攻福州。 前线的陈觉、冯延鲁、魏岑都是李璟宠臣,在当时臭名昭着的“五鬼”里占了三个名额,不仅对打仗全无经验还指手画脚,而真正能指望的留从效和王建封也不听王崇文这个元帅的话——留从效虽然战绩突出,但其实是闽国旧将,和唐军互不信任,并没有打工的动力;王建封虽然是南唐自己人,但因为攻破建州立下首功,要说这首功也是注水的。在攻建州之役中,何敬洙勋冠诸将,但争强好胜的王建封认为是自己先登上建州的,因此论功第一。何敬洙是老实人,毫无不满,随后何敬洙就被升为楚州团练使调走了。王建封没有竞争对手了,骄傲了,认为王崇文就是个空降的主帅,哪里及得上自己实打实一路攻下的闽国,自命不凡,也不听话了。 王建封同样也率水军南下攻福州,与正欲去攻打龙津的朱行忠不期而遇。 朱行忠逆流而上,本就吃亏,前锋又被王建封的大船一撞,撞了个七零八落,朱行忠连忙命人撤退,往福州方向退却。 吴越军船小,又兼有人力划桨,速度快,一下子便与唐军拉开了距离,王建封眼见着要全歼朱行忠,竟然要被他跑了,急命张帆全速追击。 两支船队一前一后沿着闽江疾驰,行了约有四十里,闽江渐渐蜿蜒曲折,王建封不得已放慢了船速,以免触礁,以至于渐渐看不到吴越军了。 穿过了曲折的路段,王建封又急命船队加速,要赶在朱行忠跑回福州前将其歼灭。 忽听得后面一声炮响,吴越军竟然出现在了唐军的后面。 这时,变成了吴越军顺流而下,而唐军如要反击,就得逆流而上了。 原来,朱行忠趁脱离了唐军视线,船队行驶到闽江与尤溪岔口时,命船队退入尤溪,等到唐军船队驶过,再钻出来,一下子形势逆转。 吴越军借着船速快,接近唐军的大船,向他们船上抛洒黄豆,黄豆在船上滑不溜秋,唐军士卒纷纷滑倒,吴越军顺势抛射弓箭,又搬来猛火油柜,朝着唐军船上放火。 猛火油无法用水扑灭,王建封惊慌失措,跳小船逃跑。 吴越军大胜,进兵至龙津。 龙津,王延政给它改名叫镡州,实际上只辖有一个县,吴越军还是习惯称它为龙津。行至龙津城下,朱行忠不胜感慨:“六年前,我在这里守城,王继业在闽江上来攻,如今江山犹在,只是王继业早被昏聩的王曦给杀了,我倒变成了攻打的一方。” 他又道:“王继业战功赫赫,可惜王曦容不得人,若是王继业还在,王曦断不会被朱文进给杀了去。有王曦这种昏君在,闽国岂有不亡之理。”众将纷纷赞同。 唐军守将见吴越军杀到,忙整军出城,在龙津城外的滩头东津外列阵迎敌。众将纷纷劝他吴越军势大,宜婴城自守。唐军守将说道:“敌军前来,我就和全城军民一起死在这里。大丈夫怎么能惴惴不安、闭门自守呢?何况东津滩头泥泞不堪,吴越军登陆必然缓慢,我以大军压上,击其半渡,必胜。”众将拜服。 朱行忠率军抵达东津滩头,命士卒们掏出随身携带的席子——朱行忠深知此次攻打福州,必多登陆战,席子有大用。 士卒们将席子铺在滩头的泥地上,脚便不会陷在泥里,行动自如。 唐军见预想的击其半渡没起作用,士气顿时弱了三分。 朱行忠着四层甲,亲自率军冲锋,终于破阵,将唐军分割成东西两段,守将拼死抵抗,终于战死。 见主将已阵亡,士卒们纷纷放下兵器投降。 朱行忠一鼓作气,猛攻龙津城,龙津城内兵不满千,毫无战意,不过半天就被破城。 朱行忠进占龙津,派人给吴程报喜,让人派军跟进,准备进攻建州。 第77章 强渡 吴程收到捷报,很是高兴,向钱弘佐报捷,命张筠率一万士卒守城,自率一万余人沿闽江北上,在龙津与朱行忠汇合,往攻建州,又命张济广率兵自南浦溪南下入闽江,逆流而上,攻打建阳,若攻不下来,也要阻截建阳南下增援建州的唐军。 吴程率兵直抵建州城下,屯兵建州水南,与建州城隔河相望。 建州城位于建溪与松溪交汇处,城西的临江门贴着建溪,建溪上有浮桥,唐军在溪对面的水西镇屯有重兵来保护浮桥,城南则直面松溪,城南的广德门外也有一座浮桥,可直抵松溪南岸,即当地人称的水南地区。吴越军进占松溪南岸后,唐军便毁了浮桥。 吴程开始理解仰仁诠为何没有攻下建州了,当时仰仁诠没有水军,建州东面、北面多山,西面南面又是水,便只能在西北面驻兵,西北面有一片农田,勉强可以列阵,但缺点就是没有水路的保障,很容易被切断粮道,这便是败亡之道了。 王建封败亡之后,本该被解往江宁治罪,但主将王崇文命他戴罪立功,仍在军前留用。 王崇文见建州危急,命远在泉州的留从效进攻福州,留从效不傻,如果唐军平定福州,那下一个该收拾的便是他泉州了,留从效便出工不出力,装模作样在福州城下晃了一圈,挨了几发霹雳炮,回报王崇文称“浙兵石炮水师皆利,末将不能敌”,便跑路回了泉州。 吴越军进占水南,整个水南便顿时成了个大工地,有挖壕沟的,有建营寨的,有搭望楼的,有建炮车的。孙泰所部又被安排去砍树,引得士卒们抱怨连天。 孙泰呵斥道:“当兵打仗,就是什么都要干,你们以为上了战场就立马提刀砍人么?”砍了一天的树,士卒们疲惫不堪地回营,孙泰大声道:“晚上睡觉警醒着些,今晚怕是不安生。” 士卒们不解,孙泰嘿嘿道:“我们远来是客,主人家怎么会不好好招待?” 士卒们心情紧张,便央求孙泰讲些之前他打仗的旧事。孙泰在做不良帅之前,曾在越州当过兵,实际也没打过仗,就剿过匪而已,只好找一些前辈们讲的过去打仗的事糊弄过去。 孙泰也睡不着,一直过了丑时,周围的士卒早已东倒西歪沉沉睡去,丑时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见南唐军迟迟未来,今夜应当是不会来了,孙泰这才安心躺下,刚躺下便已入眠,已是困极。 似乎睡了没多久,外面突然人声鼎沸,有士卒被惊醒,嚷嚷起来,叫醒了所有人。士卒们惊慌失措,孙泰大骂,让他们披甲,自己出去看看。 西面有火光,还有士卒的厮杀之声,问了问周围的人,也不知道,十之八九是有敌夜袭。没多久,指挥使派人传令,命孙泰所部戒备,周围的各队也纷纷出营帐列阵,闹哄哄地弄了很久,敌军也没打过来,后来渐渐声音小了去。 此时已是天明。 后来渐渐知晓,昨夜南唐军负责防守水西镇的部将孟坚,派轻兵涉水渡过建溪,夜袭吴越军兵营,吴越军猝不及防,吃了小亏,伤亡数百人,被烧毁了一些营寨和器械,所幸孟坚也没搭浮桥,兵力太多来不及过来,反而无法扩大战果。 吃完早饭,一队队民夫被召集起来,推着飞桥前往下游,此处礁石密布,适宜搭设浮桥。水西的梢炮开始发炮,一枚枚脑袋大的石弹被抛过来,砸到地上,激起一阵土石灰来,也有砸中飞桥的,一旦被砸中,飞桥不是一个大窟窿就是被砸成两段。偶有砸中民夫的,被砸中非死即残。有民夫的头子大叫:“不要躲,越躲越砸你,往前冲呀,使劲推呀!” 民夫便喊起号子:“冲呀,推呀,回头去领赏呀。”把一座座飞桥推到溪边,轮子卡到礁石上,桥面与地面刚好平行,一点一点向前铺进。 溪边的叫嚷声、号子声、对岸的梢炮击发声,声震两岸。建州的建安门城楼上,有武将为水西的南唐军擂鼓助威,水南的吴越军也不甘示弱,同样击鼓对敌。 巨大的声响,即便是在两里地外的梅仙山上,也听得清清楚楚。吴程正与诸将远望建州城,商讨破城策略。 水南的营寨附近倒是暂时无事,吴越军忙着建造一座座霹雳炮,采来的石头堆得到处都是,整个营寨若是不说,从山上望下去,倒是更像个巨大的工地。 等到霹雳炮一座座建起来,推到在建的浮桥边,便与南唐军对射起来,霹雳炮击发快,石头也要南唐军大一圈,得有十五斤左右,很快形成了火力,两边轰隆轰隆的炮声响成了一片。 王崇文在建安门上看得清清楚楚,对左右道:“留从效称浙兵炮利,果然不假,我发一炮,敌可发两炮,且似乎操炮人颇少,不知有何机巧?” 左右不能答,见吴越军浮桥越搭越长,即将建成,便有人提议用火攻。 不多时,从建溪上游便驶来一条船队,有十余艘,吴越军便派水军迎敌,南唐军的水军本是王延政的,在闽江上败了个七七八八,这时便更打不过吴越军了,吴越军远处用弓弩射击,靠近了用猛火油柜,南唐军被打得纷纷跳船逃跑,然后又一个个被弓弩射杀在建溪里。 领头的小将见此,命人驾着载满了硫磺与柴禾的船,伪装成兵船,随时备着点火,等到靠近吴越军的兵船,便让士卒跳船逃跑,吴越军不知晓,照常喷射猛火油,没想到反倒引来一场大火。 吴越军小校忙命人勾住火船,一时哪里来得及,火船顺流而下,撞上了第一座浮桥,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火焰崩裂,四散飘飞,点燃了浮桥上的木头。还在架设浮桥的民夫被撞得掉下水了不少,没掉下去的纷纷调头就跑。 浮桥渐渐要搭到北岸了,南唐军的士卒早就严阵以待,万箭齐发,箭如雨下,将一个个民夫射倒,中箭的民夫倒在建溪里,染红了溪水。 尽管有水军的掩护,但南唐军铁了心要将民夫们射死,是以伤亡巨大。 南岸,一队队吴越军士卒开始列队,一等浮桥搭建完成,就要开始渡河。 最后一块板架设完成,民夫头子大喊一声:“别回头,往水里跳!” 有的民夫脑子不灵光,觉着既然搭完了桥,当然是往回跑回去了,就蒙头往南岸跑。 这时南岸的吴越军士卒已经上了浮桥,甲胄与刀剑的摩擦声发出特有的“咔咔”声。打头的队正让民夫让开浮桥:“让开,快让开,挡路者死。” 民夫们觉着在浮桥上挤一挤还是能挤回去的,被领头的士卒挥刀砍翻了几个,扔到溪水里,后面的民夫这才警醒过来,纷纷往建溪里跳去。北岸的南唐军早已列阵,密密匝匝挡在了桥头。 吴越军士卒在浮桥之上,列阵向前,伴随着轰隆轰隆的踩踏声,犹如火车一般,撞入南唐军阵之中。 第78章 南唐军自信的骚操作 浮桥发生接战时,吴程又下令水师在水西发动登陆,水西靠近建溪的一侧没有合适登陆的地点,水中多礁石,士卒们便直接从船上下来,从礁石上涉水过去。 水西地区靠着建溪,理论上是适合登陆的,但是溪边的平地都是沼泽与浅滩,吴越士卒一踩上去就陷了下去,带来的席子也不够用,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泥地里前行,南唐军趁机抛射箭雨,吴越军大量士卒中箭。 见无法登陆,吴越水军只好撤回登陆的士卒,与南唐军弓箭对射。 按王崇文的策略,吴越军因为要防守福州与龙津以及运输大动脉闽江,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三万人,比自己这边兵力多也多不了多少,凭借建州坚城,可以稳坐钓鱼台,等到国内援军一到,再图反攻。 但在水西监军的冯延鲁骚操作来了,他自认为灭王延政有决策大功,觉得自己熟知兵法,想让南唐军退后,放吴越军登陆后,一举击溃之。这样,吴越军登陆不了水西,也就谈不上攻打城池了。 但守将孟坚劝阻道:“吴越军进退两难,唯有死战,幸亏泥潭沼泽阻挡,如果任其登陆上岸,胜负未可知?” 但是孟坚是王延政的旧将,南唐军不信任他,只是还想用他来当炮灰,实际兵权还在监军冯延鲁手里。孟坚苦劝,冯延鲁不听,只好照办。 吴越水军突然发现南唐军在后退,以为有诈,又不想放弃机会,便命士卒登岸后,不必结阵,即行冲杀。 正在后退的南唐军被突然攻击,以为是战败了,纷纷狂奔,殿后的士卒见后面的已经跑光了,以为自己被抛弃了,也扔了兵器逃跑。 吴越军心说:“啊这,还有这种好事?”便追击逃跑的南唐军,驱赶着他们倒冲浮桥边阻击的南唐军阵。 浮桥边阻击的南唐军阵本来军容严整,以多打少,吴越军一点机会也没有,结果被乱兵一冲,登时就乱了。 吴越军两厢夹击,南唐军大败,纷纷逃往东面——东面有座直通建州临江门的浮桥,叫水西桥。 水西桥上挤满了南唐军士卒,挤不下的人纷纷掉落建溪,有人因为被太多人踩住,压在水里竟然活活淹死了。吴越水军趁机开过来,对着浮桥射箭,南唐军如同被割麦子一般一茬一茬地倒下。 临江门上南唐军士卒看得瞠目结舌,谁都没想到竟然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一直打到天色漆黑,吴越军也是累极,实在追不动了,抓住了无数俘虏,只能先草草关起来,等第二天清点。 此战,阵斩南唐军近一千余人,俘虏两千人,南唐主将孟坚战死,令人惊奇的是监军冯延鲁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没抓到,看来是逃走了。 原来冯延鲁见浮桥挤满了人,心知不可能过去,当机立断,躲进了附近的屏凤山,屏凤山东西长五六里,树林茂密,冯延鲁躲过了追兵,等半夜偷偷渡过了建溪,进了建州城。 王崇文气得七窍生烟,但冯延鲁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也不好处置,只能上奏江宁,请皇帝治他的罪。 丢失了水西地区,王崇文把目光投向了建溪上游的建阳,此前王建封战败,他已禀报李璟,请求再发援兵,李璟已同意,调淮南兵入援建州,淮南兵渡江再经江西入闽,大概要一个月左右,只要援兵一到,再出重利让留从效从后截击,吴越必败。 建阳,建阳! 话说张济广率兵自浦城顺着南浦溪南下,至建溪后北上,进兵建阳,已经攻打了十余日,丝毫没有进展。 建阳是座小城,始建于西汉,它的城西是潭山,南面和东面分别被麻阳溪、建溪环绕,因此建阳其实是一座60度三角形的城池,可谓是在夹缝中建了座城池。 张济广在建阳的南面,麻阳溪南登陆扎营,搭建浮桥攻城,麻阳溪宽六十余步,刚好在弓箭射程内,搭建浮桥的民夫被射成了刺猬,便没人敢上前了。张济广只好命工匠们打造了新式的桥车,桥车的前面有木幔,用来抵挡弓箭与石炮,但即便如此,浮桥也没搭起来,往往刚刚搭好,建阳守军便出城将其烧毁,张济广没有水军,便没法围城压制,几次三番下来,连他都有些泄气了。 吴程命张济广一个月破城,这让张济广犯了难。心情烦扰,无心理事,他便带了卫士去登山,大营的背后便有座山,山上有座隐有屋檐,可能是个寺庙。 等到了跟前,才发现寺庙已是残破不堪,连和尚都跑光了,只有个老妇人在劈柴。 虽然没有剃度,但张济广还是尊称她为师太,询问这里为何荒废。 老妇人语气生硬,有点疯癫道:“骑马来,骑马去,婆娘家中无粮布。” 张济广不解,好生解释。 老妇人这才像是突然清醒,问道:“你不是闽人?” 张济广笑道:“某是吴越人。” 老妇絮絮叨叨和张济广攀谈起来,原来此处有座清莲寺,早些年也算香火鼎盛,自从王延政来了建州,五年倒有四年在打仗,很快便凋敝了,庙里的和尚也渐渐走光,她自己本是个女居士,后来兵荒马乱的跟亲人走散了,便一个人在这破庙住下了。 张济广道明来意,想在寺中进香,老妇人便引他进去,在一尊已经被人刮光了金身的泥塑如来前跪拜,老妇人敲着木鱼,在一旁念着听不懂的佛经。张济广跪拜完毕,施了一些香火钱给她。 老妇人却推来推去的不要,反复再三这才道明缘由,原来是兵荒马乱,有钱也买不到粮食。 “有吃的没?”张济广这才明白,命人将随身带的干粮都给了她。 老妇人千恩万谢。 张济广站在山顶,望着建阳城出神,思索破城良策,老妇人在一旁忙活,一边絮叨。 “起风了,又要下大雨了”、“麻阳溪又要涨水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漫进城里去”。 张济广听了突然如闻仙音:“你说什么?麻阳溪水漫进城?” 张济广兴奋莫名,终于有办法破城了。 第79章 水淹建阳 原来麻阳溪发源于武夷山,长有二百里,每到台风季,便有暴雨,一下雨,雨水汇集入溪,往往形成水灾,处于麻阳溪终点的建阳便常常受灾,溪水常灌入城内。 张济广与老工匠们仔细商讨了下,根据麻阳溪两岸南岸地势高、北岸地势低的特性,在麻阳溪南岸筑堤,束水冲北岸,而北岸便是建阳城墙。建阳城墙还是夯土墙,冲上十天半个月,必塌无疑。 于是,张济广部便化身为河工,开始运送木桩、石块到溪边。 建阳守将是江西人,不熟悉当地情况,但见吴越军忙得热火朝天,虽不明所以,凭直觉觉着但凡敌人想做的,自己阻止就对了,命士卒从城头发射弓弩,但吴越军往往以木幔为屏障,弓弩无法射穿,收效甚微。吴越军的堤是越筑越宽,以至于站在堤上,弓箭手能与城头对射。 建阳守将觉着不太安心,便命人在南城墙后五十步再筑一道矮墙。 张济广一边派人时不时地发起进攻,一边心中默默祈祷早下暴雨。 几日之后,张济广在山上远望建阳城,忽觉一阵风袭来,差点将他的头冠吹下,他抬头望天,见云越来越密、越来越低,喜道:“暴风雨将至!” 果然,过了一夜,第二天便刮起了大风,张济广大营外的旗帜都被吹跑了几十面,到了午后,便噼里啪啦下起了暴雨。雨点大且密,打在盔甲之上,甚至震得有点疼。张济广收兵回营,一心只看麻阳溪的水量。 麻阳溪流域很广,且全是高山,流量非常大,一下暴雨,水量暴涨数倍,只见滚滚的溪水裹着泥浆从上游汹涌而下,到了大营附近,撞上刚建起的堤坝,溪水又一股脑的冲向建阳南城墙。 建阳守将惊恐地看着滚滚的溪水冲向城墙,溪水从城门缝隙流入城内,迅速地将城内低洼的地方灌满了泥水。 溪水暴涨,已有一丈多高,不断冲刷着城墙根。此时若是有大船,从船上可以直接爬到城墙上。 张济广想起山上破庙的老妇人,在这狂风暴雨之下,怕是寺庙都会塌掉,忙叫了几个卫士去山上请她下来。 终于等到雨停,张济广一声令下,数百士卒推着桥车来到麻阳溪边,搭上浮桥,一鼓作气冲过了溪水,来到建阳城下,士卒们举起锄头、钉耙甚至是朴刀,有什么用什么,顶着城头的滚木礌石,挖起了墙角。 被大水浸泡过的夯土城墙很软,一挖就挖掉一大块,城头的守军觉着站在城头直发晃,直叫:“要塌啦,要塌啦!” 吴越军士卒初时还会抬头看看,但一抬头往往等待他的就是石头,于是发了狠地直挖,等到有小校大喊:“倒了,倒了,”想叫挖墙的士卒后撤,哪还来得及,只听轰隆一声惊天动地地巨响,城阳南城墙被挖塌了几十丈的一长段,不知多少吴越士卒被埋在下面,又有不知多少南唐士卒从城墙上滚落。 吴越军见此,朝城墙破口发动冲锋,成群结队地士卒如同滚滚地潮水涌入城内。 张济广心下大畅,心说终于拿下建阳。这时卫士将老妇人给带来了,张济广微笑道:“师太可还安好,这几日风大,不如在山下待几日。” 那老妇人刚刚在外面见到了建阳城墙下拼杀,面上还有些惊惧之色,听到张济广说话,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怒道:“原来你拜了佛爷,所求竟是杀人破城,既然如此,我竟还吃了你的施舍?” 说完去扣自己的喉咙,张济广忙上前阻止,老妇突然来抓张济广的脸,癫狂道:“看你一副书生模样,我倒要撕了你的面皮,看看你的真面目,到底是阿修罗还是活阎王?” 张济广脸上被抓破了,好不容易挣脱了,这才有卫士进来将老妇人给拖了出去。 拖出去时,老妇人还在嚎:“你水淹建阳,丧尽天良!丧尽天良!” 张济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半晌这才喃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这时有传令兵来报,攻进城的士卒没能克全城,被南唐军死死地顶住了。 张济广惊道:“怎么回事?”忙亲自进城去看。 原来南唐守将预计南城墙难保,在城内高处又筑了一道墙。建阳城内落差极大,最高处有三丈多高,比南城墙还要高一丈。守将在高处筑了道矮墙,即便如此,还是比城内高了许多,吴越士卒还需要仰攻,极为费力。 张济广命士卒停止攻打,亲自写下劝降书:“建州已被我军围困,福州、镡州(即龙津)已被我军攻取,现正去取镛州(即将乐)、邵武,尔等已成孤军,莫再做困兽之斗,某亦可少造杀孽”云云。 张济广亲自到城内走走看看,见城内低洼处污泥有一人高,房屋倾颓,所幸百姓伤亡不多,心下稍安。城内百姓不足千人,多在南唐军攻占前便大多跑光了,张济广便命士卒将百姓迁出城安置,又亲自去劝降南唐守军。 南唐守将大声道:“陛下已命淮南兵三万人南下,已到信州,不日就到建阳,我看还是你趁早降了,以免天兵一到,尔等化为齑粉。”南唐守卒听了军心稍安。 张济广见南唐守将油盐不进,便命信使去建州,请吴程允准一部分霹雳炮的工匠北上至建阳,打造投石车。只因霹雳炮乃新制,未推广至全军,图纸也严格保密,绝不示人,是以只能借人。 建州这边,由于暴雨,溪水暴涨,建溪宽达到了一百二三十步,霹雳炮只能打十几斤的石弹,才能打到建州城头。建州城墙在这几年被王延政多次加固过,周围包裹条石,极为坚固,吴程虽拿下了水西,但对建州城还是无从下口。 既然如此,吴程便命水师一部带上霹雳炮的工匠北上建阳,协助张济广。 第80章 大败! 靠着霹雳炮,没费多大劲,张济广就攻破了建阳的内城墙,彻底占据了建阳。他一面命人征召民夫,修复城墙,一面派兵南下,协助攻建州。 建州士卒见自建溪上游又来了吴越军,自知建阳已失,士气更加低落。 王崇文见此,心中更加忧虑,与诸将道:“须得大胜一场,提振士气,方能坚守,否则不等吴越攻城,自己便散了。” 王建封自闽江大败后,被王崇文宽恕,目下正是积极要求进步的时候,请命领兵渡溪偷袭吴越军。 王崇文笑笑摇头道:“这几日水大,渡溪就别想了,我们也不剩几条船了。” 王建封以为王崇文还在嘲笑是他丢了几乎全部的水军,但听王崇文又道:“过几日,溪水退去,吴越必定攻城,届时我命你在东门外御敌,你可愿意?” 王建封急于戴罪立功,喜不自禁:“末将领命。” 却听王崇文道:“你要且战且退,放吴越军登岸。我自率牙兵自城东山谷间设伏,待我冲出后,你再行反击,浙兵已几十年未战,我江淮铁骑定能一击破敌。” 王崇文是真正的将门之后,他爹是南吴百胜节度使,随杨行密南征北战屡立功勋,王崇文的牙兵都是骑兵,是南唐军中少有的江淮骑兵精锐,只因闽国山多溪多,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陈觉嘲讽道:“老驸马尚能骑马冲阵?” 王崇文尚的是李昪的妹妹,但陈觉叫他一声老驸马,没有尊敬的意味,反倒是充满了阴阳怪气。 王崇文冷哼一声道:“要不陈使君率兵冲阵亦可?” 陈觉嘴上功夫厉害,自比苏张(苏秦与张仪),但让他上马砍人就立马蔫了,只是怒瞪眼,张嘴要骂人。 冯延鲁这时急忙岔开话题,急道:“节帅亲自上阵,何人来指挥?不可不可。” 王崇文冷笑道:“坐困愁城,又有甚好指挥的,我看不如冯使君来临机决断。” 几人中,王崇文以下,便属冯延鲁官位最高,便以此议定,就等吴越军来攻。 过了几日,溪水水位下降,吴程早已摩拳擦掌,就等这一刻了,立即擂鼓升帐,议定攻击顺序。 由建阳来援的张济广一部据于建州西北,攻打威武门,水西一部强渡建溪,架设浮桥,攻打临江门。水军作为中军,攻打南面的广德门、通仙门。而抽调水军一部,潜至松溪东面,等大战起,突然至城东面登陆,突袭城东的两座城门。 吴程在梅仙山上亲自擂鼓助威,随着隆隆的鼓声,两岸的吴越军纷纷动了起来。 无数的将士推着桥车来到溪边,将浮桥搭上,又在浮桥上覆以厚木板,形成坚固的桥面,然后后面便推来了木驴、冲车、云梯车。大型的攻城器械压在浮桥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但士卒们也不会担心浮桥会不会塌,因为此时城上的石炮、弓弩已如雨下,不时有车被石头砸中,更有七八十斤的大石直接砸中木驴,里面只听惨叫连连,不知砸死砸伤了几个。 水西、水南,上百架霹雳炮开始呼啸着发射,虽然由于离城墙太远,只能打十几斤的石头,但数量大、射速快,打得城头人仰马翻。 突然,广德门突然洞开,涌出数百跳荡兵,迎着涌来的吴越兵杀去,吴越兵猝不及防,被杀伤甚多。那数百跳荡兵也不恋战,边打边往通仙门冲去,一路上,毁了几十座云梯、攻城车,杀到通仙门,将吴越兵暂时逼退,打开城门后遁入。 这段小插曲让吴越军的进攻顿时一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初,纷纷涌至城下,蚁附登城。 攻城之战,才刚刚开始! 南唐军用狼牙拍与夜叉擂招呼吴越兵,狼牙拍被吊在城墙上,用一块木板制成,上面钉着数百根狼牙钢钉,等到吴越军到达指定的位置,直接按下投掷的机关,狼牙拍就会直接砸下去,被击中的士兵直接变成马蜂窝,发出绝望的惨叫。 夜叉擂则是用直径一尺,长一丈多的湿榆木为滚柱,周围密钉“逆须钉”,钉头露出木面5寸,滚木两端安设直径两尺的轮子,系以铁索,连接在绞车上。 吴越兵正在城下集结,忽然砰一声巨响,一条夜叉擂被扔了下来,由于动能的原因,夜叉擂还会往前滚动,压倒了数名士卒后,这才停下。 南唐兵见一击得手,绞动铰链,试图收回夜叉擂,有小将看到,忙呼喊:“快斩断铁链!”有士卒拿锤子去敲铁链,哪有这么快能敲断的,便有人伸手去拉住铁链,越来越多人拉住铁链,不让城头守军收回去。 城头趁机倾泻箭雨,将吴越士卒射倒,这才将夜叉擂缓缓拉回,这时还有吴越士卒手拉着不放,被拉了起来,城头全是等着戳他的长枪,只好松手,任由自己掉落。 见攻城失利,吴程示意鸣金,由霹雳炮再轰击一波,数百枚石块往城头袭去,砸翻无数士卒,被砸中者非死即伤、断手断脚。 接着,又擂鼓进行第二波进攻,等到第二波进攻也被打退,这时吴程觉着时机到了。 第三波进攻开始,这次进攻更甚于前两次,从西北面的威武门一直到南面的通仙门,围绕五座城门发起了冲击。好不容易搭上城头的云梯车被推杆给推倒,云梯上的士卒如下饺子一般摔落,掉到地上往往腿都断了,发出阵阵惨叫,更惨的是云梯倒下时压到的士卒,云梯车可不是轻轻一张梯子,而是上面是梯子,下面是车,车里可以藏兵,木板厚达3寸,能防御滚木礌石,一旦翻倒,压到的士卒人甲俱碎。 便在这时,城东面的松溪上有一船队忽至,不多时便有数千吴越士卒登陆。王建封此时列阵城东,冷笑道:“终于来了,”便提兵迎战。 吴程志在必得,东门外派出的是水军精锐,惯使长兵器,长枪加弓弩,杀得王建封节节后退——还真不是他假装的,要不是他使劲弹压,带着亲兵四处救火,恐怕已被打崩。 就在这时,东面的山谷中传来隆隆的声响,响声越来越近,在后面的吴越兵回头一看,惊得魂飞魄散,竟是一支南唐骑兵杀奔而来。 此时变阵已是来不及,骑兵们挺着骑枪冲入吴越军阵中,将吴越军冲成两段,有将领急命稳住阵型,在阵中往来急呼,仍止不住颓势。只因吴越多山水,不少士卒甚至没见过骑兵,更不用说与骑兵对阵了。 即便东门外地形狭窄,按理是没有多少骑兵驰突的空间的,但吴越军此时已是胆寒,竟无法组织起像样的阵型,使得南唐骑兵突穿了吴越军阵后,又轻松地穿出,然后提速,再次透阵而过。 吴越军大败! 在梅仙山上擂鼓的吴程心里在滴血,手一抖,一棒打在了鼓边上,擂鼓锤被砸断,锤头飞起,砸在了吴程的胸口。 吴程捂住了胸口,缓缓地坐倒在了地上。 “丞相,丞相。”众人纷纷围了上来。 第81章 大造炮车 吴程自己奋力撑坐了起来,连连摆手说不要紧。 吴程长叹一声道:“我料定东门外必有一场恶战,不想南唐竟还留有一手,此战责任在我。” 又询问:“西北面如何了?” 朱行忠报告道:“威武门外,尚在交战,未分胜负。” 孙泰带着他的一队士卒正在建州城西北面的威武门外挖掘壕沟,而前方是正在激战的吴越军与南唐军。 起初南唐军见吴越军在威武门外挖壕沟、筑营垒,摆明了要攻打威武门的架势,便派一员小将,率兵出城邀战。 此时两军激战正酣,未分胜负。 挖壕沟十分辛苦,深度要挖一丈,底部挖一丈二尺,顶部宽一丈四尺,他们这一小队五十人得要负责五十丈的长度,工程量不小。 孙泰不时地催促士卒抓紧挖掘,不时又钻出壕沟观看前方战况。 有士卒喊道:“节级,前面打得如何,若是打败了,节级早言语一声,我好早些往后边跑。” 孙泰嘿嘿笑道:“不用跑,你小子也跑不了,前面是张州帅(张济广)的兵,刚打了建阳过来,士气正盛,我看南唐出城的兵不多,不至于打不过。” 队副武守奇啐了一口道:“老刘头你省点唾沫挖沟,等会天黑完不成,连夜挖也没人帮你。” 老刘头其实不算老,不过三十几岁,原是个本分的农民,只是干活不甚卖力,日常偷懒,被队副骂了后,这才乖乖埋头挖掘。 这时,突然有传令兵飞奔而来,带来指挥使的军令。 队副接了令,匆匆忙忙地把士卒们从壕沟里赶出来,边打边骂道:“快披甲,快快快。” 士卒们手忙脚乱地披上甲胄,拿好各式兵器,这才得知前面的部队要撤下来,需要他们前出防御,防止南唐军冲营。 虽然有些狐疑,按理前面是有驻队掩护的,不需要他们挖壕沟的顶上,但上峰有令,必须执行。 “列队,列队!” 他们队是清一色的长枪兵,孙泰站在头一个,后面是旗头,两旁是旗手,皆熊腰虎背,是战阵上的好手,用于保护旗头。 列好队后,前方都指挥使打旗语,命三队合一队,组成一个一百五十人的大队,由所在指挥的一名副都头统领。 孙泰部依令列好了阵,周围层层叠叠,又有许多个方阵,孙泰心中默默估算,得有个三四千人了,看来水西的兵也渡过溪了,这么大阵仗,看来今日自己必有一战。 有仗打,才有赏钱,有军功,耗子才喜欢老挖土呢。 默默地想着,远方有隆隆地响声传来。 孙泰心中直嘀咕,但嘴上是一个字也没有——列阵后不得闲谈。 响声越来越近,终于,从方阵间间隔处,孙泰瞥见了一支南唐骑兵疾驰而过,吴越军射了一轮箭雨,将其驱走。 孙泰所在方阵附近都是长枪兵,王崇文不会傻到拿轻骑兵去冲长枪阵,而是远远拉开,伺机寻找薄弱之处。 这一切,被站在望楼上的朱虎臣看得清清楚楚,他被任命为右虞候军统军使,统一指挥建阳来的张济广一部与自己的本部兵马。之所以严阵以待,只因得到了消息,南唐军还有一支骑兵,刚刚在东门外大败吴越军,恐怕不久后就要来攻他。 朱虎臣不敢怠慢,忙亲自登上望楼,勘察敌情。 王崇文又一次从吴越军阵前疾驰而过,撒下一阵箭雨,但对于朱虎臣来说,并没有威胁,自从整编后,他的兵着甲率达到了七成,骑兵的弓箭很难破甲。 王崇文转到吴越军的阵右侧,这里靠近建溪,再往前就要下水了,王崇文自觉没有别的机会了,眼见前面有几个持方盾的方阵,便带头冲了过去——撞盾总比撞枪林好! 这几个方阵是吴越军的盾矛兵,见有骑兵冲来,顿时有些慌了,隔着六七十步就有人稀稀拉拉地将矛投了出去,几乎没有中的,一直到五十步内,终于在队正的带领下,整齐地投了一波矛。 王崇文只觉眼前寒光一闪,几十支矛朝他队中袭来,顿时扎倒了数骑,人仰马翻。 此时已不容他多想,挺枪朝阵中刺去,眼前是吴越军层层叠叠的方盾,他把骑枪往中间缝隙处一插,挺马撞了进去。 盾矛手阵中不停地传来轰隆轰隆的巨响,是一排排盾矛手被撞飞的声音。有的盾矛手没被撞倒,抬手就拿短剑去刺马,一扎就是一个血窟窿,马儿被扎后,没跑两步就栽倒在地,骑兵倒在地上,被吴越军围上,一通乱刺。王崇文穿阵而过,这一下子少了数十骑,心知吴越军已有防备,没有太多机会,心中暗叹一声,见周围吴越步卒围拢而来,只好打起精神,找薄弱之处冲出去。 王崇文终于带兵冲了出去,与吴越军阵拉开了距离,稍一清点,麾下只剩三百余骑,在东门外,不过损失了五十余骑,在这里亡了将近一百骑,王崇文心知不可强求,毁了一些攻城器械后,又从北面的朝天门回城去了。 孙泰听战场上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猜测南唐军应该没讨到便宜。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听到了南唐军的鸣金声。吴越军此时也不可能攻城,也依次退兵回营。孙泰部又脱下甲胄,开始土木作业。 忙活到太阳西斜,终于有一队民夫接替了孙泰部的挖掘工作,孙泰部士卒很是怨怼。 “册那娘,我们好歹是禁军,怎么成天跟个老鼠似的?” 孙泰大怒:“行军打仗,依令行事,但再有怨言,以军法从事。”但还是不忘开解道:“我军远征他国,哪来那么多民夫可用,上官旦有差遣,遵令便是。” 吴越军连夜在建州西北面构筑起了营垒、挖好了壕沟,摆好了拒马、鹿角,王崇文半夜出奇地没有派兵夜袭,总之,孙泰部晚上算是睡了个好觉,从上到下睡得沉沉的。一直到三通鼓锤完,开始吹起号角,孙泰这才惊醒。 他忙把那些睡死的部下踢醒,吩咐人造饭,等到第三轮号角吹毕,便在大营外列阵集结。 王崇文冲杀了一天,已是累极,第二天刚醒,便被部将叫到城头观看敌情,但见西北面的吴越军阵地一夜之间立起来数十座炮车,王崇文惊讶不已,便召集众将议事。 陈觉嘲弄道:“老驸马昨日大破敌军,好生威武,今日可有破敌之策示下?” 王崇文胡子一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几座炮车而已,又能奈我坚城如何?” 一面又给大家打气,“枢密院行文,齐王已率大军星夜赶来,只要再守上十天半个月,等齐王大军一到,里应外合,吴程小老儿定跑不了,届时老夫还要打到杭州去,好好教训那钱家小子。” 第82章 建州城头血战 江西,齐王李景达与信州刺史边镐正率兵出信州,打算由闽赣分水关入闽,进取建阳。李景达此次临危受命,被任命为东南面兵马大元帅,可调动闽赣所有南唐军,入援建州。 另一路由袁州刺史何敬洙为将,打算过抚州,经光泽杉关入闽。 根据李景达在洪州做出的部署,由李景达与边镐率领主力取建阳、援建州,力争与建州守军内外夹击,击败吴越军主力。 何敬洙打算抵达邵武后,调动邵武的船只,经西溪攻取龙津,截断吴越军主力的退路。 何敬洙已是第二次入闽,第一次他轻松击败王延政,没料想还要再来第二次。 他不停催促提高行军速度,他心中暗忖,尽早赶到龙津,截断闽江,就是扼住了吴越军的补给与后路,吴越军便只能退往浦城,就看吴越军主帅有没有这个壮士断腕的决心了。 此时的吴越军,自己想着吃了人家的建州,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沦为别人眼中的肥肉了。 建州城西北面,威武门外,一座座霹雳炮抛射出一块块巨石,重达百斤。 每次击中城楼上,都能将城墙砖撞得粉碎,更遑论击中士卒了,不管着没着甲,一被击中,就是化为肉泥。 城楼上已经没有人敢待了,士卒们都坐着靠在城墙脚,这样可以躲避巨石。 也有巨石直接越过城墙的,砸入百姓房屋,木梁砖瓦的民居是一砸就塌,靠近威武门的民居几乎已经没有完好的房屋。 王崇文看到吴越军的石炮,饶是他久经战阵,也不禁有些胆寒了。 陈觉更是惊慌失措,不停重复道:“齐王的援军什么时候到?” 王崇文喝道:“陈使君是朝廷的枢密,如此慌慌张张,如何安定军心?” 又道:“吴越的石炮再犀利,也得人蚁附登城不是?吴程越是执着于破城,越是不愿意走,等齐王一到,他便越是走不了。我军只需坚守,必胜。” 王崇文说得自己也信了,竟也觉着信心大增,蹬蹬蹬地出去巡防去了。 忽然,那天崩地裂的石炮声突然停了,整个世界似乎突然安静了,安静到城墙上落下灰尘的沙沙声都能听清。 王崇文愣了一下,忽然惊觉过来,忙大声急呼:“上城!快让儿郎们上城,击鼓,击鼓!” 传令兵忙去传令,王崇文觉着不够快,亲自去城墙脚将灰头土脸的士卒们一个个踢起来,赶着上城头。 果然,吴越军士卒已经冲过来了。 有的吴越军扛着简易轻快的竹梯,已搭上了城头,一个个左手举盾,右手快速往上攀爬,眼见着就要上城墙了。 南唐军七手八脚地拿着推杆去将一座座竹梯推倒,不知多少吴越兵如同糖葫芦一般,一串串地从梯子上坠落。 孙泰部正费力地推着两座云梯车,之所以叫车,是因为它除了表面有折叠的云梯以外,下面有车厢,能藏兵,能防滚木礌石。 云梯车很重,孙泰带着人连拉带推,迎着城头的箭雨,缓缓前行,不时有士卒中箭,伤重的便直接倒下了。 老刘头这时嘴巴上又把不住了:“节级,我说还是当老鼠挖土好,累是累,好歹死不了。” 此时城头已是一片喊杀声,孙泰大喊一声:“用力推呀,先登赏钱百贯呀。”他喊起号子,大家一起发力,速度提高了不少,渐渐逼近城墙。 “轰隆”一声,云梯车靠上了墙,孙泰大喊一声跟我冲,便第一个攀上了云梯。 他一手持盾,一手攀爬,竟是如猴子般灵活,没几下便已要到顶。正要越过女墙,几根长枪刺了过来,孙泰忙用盾去抵挡,堪堪将长枪挡住。 长枪撞在盾牌上的冲击力险些让他坠下城去,他急忙用手拉了一把梯子,稳住了身形,然后双腿用力一蹬,手接力一撑,跳上了女墙。这时南唐军又几根长枪戳来,眼见要把他戳几个眼出来,孙泰连忙身子一矮,朝地上滚去,电光火石之间,从腰间去抽朴刀,一抽抽了个空,孙泰瞥了一眼,要命,刚滚地的时候,朴刀直接掉了。 此时已来不及让孙泰吃惊,一杆枪已朝他面门直接袭来,他连忙用盾去撞枪杆,堪堪将枪撞偏了两寸,一枪扎在了他肩上的披膊里,枪头卡在了甲片里,抽不出来,孙泰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从另一个腰间抽出短剑,直刺来人的裆间——为了行动灵活,士卒的甲胄裆间是无甲的,一扎就透。 那南唐士卒嚎叫着仰头缓缓倒下,孙泰眼疾手快,抄起脚边的一根长枪一通挥舞,顿时将城头清空出一丈多宽的空档来,他心中暗喜,忙想呼叫自己部下快快上城,这时突然鸣金声传来。 孙泰正彷徨间不知该怎么办时,云梯上有个声音喊道:“节级,走这里。” 孙泰三步并两步,翻上云梯,南唐兵追赶上来,砸了一块石头下来,孙泰下意识地用盾牌一挡,只听“通”地一声,他眼前一黑,连人带盾牌摔下了云梯。 等他悠悠醒来,是老刘头在拖着他的两条腿在往后撤,身旁是潮水般后撤的吴越士卒。 南唐军用推杆推倒了一辆云梯车,轰然砸倒的车架不知砸到了多少人,哀嚎声、怒骂声迭起。 孙泰的头盔不知道掉哪儿了,被拖行时,后脑勺磨得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破了,他挣扎着爬起来自己走,回头又看了一眼建州城。 这时惊天动地的石炮声又响起了,城头的南唐军顿时抱头鼠窜,没来得及撤下来的吴越士卒与没跑掉的南唐军一同被砸倒,很快城头便变得空无一人,至少,没有站着的人了。 孙泰回营一清点,所部五十人,仅余二十三人回来。 很快,炮击结束,又一波冲锋发起。 就如同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人潮打到城头,然后退回来,打一轮炮,又冲一波。 进攻一波又一波,有频率却不中断,一波一波冲上城头,却始终没能破城。 吴越军在几座城门外轮番连着攻打了十九天,眼见着建州城越来越残破,主攻的威武门最是厉害,女墙几乎被削平,但却依旧没能攻破。 朱虎臣红着眼睛去求吴程:“丞相,给我们留点骨血,都是内衙的老兵了,人都打光了。” 吴程不置可否,他内心深处是有私心的,出将入相后能立下开疆拓土大功的能有几人?如果中途放弃,只能退守福州,全取闽国成为泡影,滔天大功只差临门一脚啊。 吴程环视诸将,朗声道:“建州乃闽国门户,夺下建州,我军便可腾出手来,攻取泉漳,闽国五州可尽为我国所有,灭国大功就在眼前啊,各位!”见诸将似乎没太大反应,吴程又道:“何况,若不据有建州,只能死守福州,三面皆敌,万一不保,则我吴越北、西、南三面皆与南唐毗邻。南唐据有泉州,水师进可入钱塘,退可于海上阻我航路,市舶不废而废,北上通贡不通、南下海贸断绝,则我国危矣!” 见诸将都默不作声,似不再反对。吴程又予了朱虎臣两个指挥,命他明日再攻,同时,又命水南中军明日向通仙门、广德门发起猛攻,以牵制南唐军。 第83章 城终于塌了 话说吴程出征后不久,屏儿即诞下一子,许氏十分高兴,命钱弘佐前去告庙。钱弘佐按礼制恭恭敬敬地祭告祖宗,表面上冠冕堂皇地读文臣写得文采斐然的告文,心中却是在默念:“阿爹(即爷爷)、阿爸,孩儿今日有后了,孩儿不肖,不及二位之万一,不知是如何生了十几个儿子的,若有所告,托梦于我。” 不久之后,吴越军进占福州,钱弘佐正在屏儿处,抱着儿子逗弄,看到报捷文书后,喜道:“今日你阿爸为你又打下了一州!将来你是要哪个州?” 屏儿眼里有光,笑道:“宝儿还小,哪里懂得这些。” 杜玄静也在此陪着,看着孩子若有所思。到了晚上,照例是杜玄静侍寝,借此机会,杜玄静求钱弘佐将屏儿的孩子交由她抚养。 钱弘佐心思不在这个上,白天国事繁忙,又要操心闽国的战事,现在晚上了,还不得放松一下,便敷衍道:“你告知母亲,商量着办即可。” 杜玄静坐起来道:“大婚以来,我一直未有所出,备受煎熬,屏儿是我陪嫁的媵婢,我与她早就说好,若是生下儿子,我便接来养,将来儿子长大,一同奉养我与她二人。” 钱弘佐停止了上下其手,正色道:“你我尚还年轻,过几年再生亦是来得及,此时你若是抚养了宝儿,将来若你再生了儿子,谁来做世子?你可想好了?” 现在若是杜玄静抚养了宝儿,名义上宝儿就是嫡长子了,世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了,如果有朝一日,杜玄静又生下来儿子,虽然是事实上的嫡长子,可是也不能继承王位了。作为母亲,一定是偏向自己亲生儿子继位的。钱弘佐在世时还好,一旦钱弘佐归了天,弹压不住就是兄弟阋墙、内战亡国的结局,这在五代,几乎是各国都有先例。钱弘佐这时失了兴致,脑子便清醒起来,不赞成此事。 他见杜玄静无话可说,便道此事以后再说,即翻身径自睡去。 杜玄静仍是不死心,第二天清早,便去找屏儿分说。屏儿自生下了儿子,已升格为正四品的婕妤,比生了女儿的青儿整整高了四级,单独住在绛萼院。 也不知道杜玄静是怎么说服屏儿的,等钱弘佐收到消息,连许氏也知道了。 钱弘佐再去找屏儿,屏儿正抱着孩子直哭,钱弘佐忙安慰她,好不容易将她安抚好了,便询问她缘由。屏儿又伤心起来,泪如滴珠。 “天下有哪个做亲娘的愿意把孩子送给别人的,还不是没有办法。”屏儿哭得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 原来屏儿自小便入了杜府做丫鬟,几乎是陪着杜玄静长大的,一般媵婢是堂\/表姐妹才能做媵婢,屏儿能够成为媵婢也可以说是恩赐了。她还有个哥哥,靠着杜家的权势做成了生意,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作为媵婢,当然要为主人固宠,生了儿子送给主人抱养,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屏儿拒绝,表面上不会有什么问题,但私底下,他那哥哥可能就没那么好过了,杜府要压死一个小小的商人,就如同踩一只蚂蚁般轻松。 钱弘佐听得火起,便决然道:“此事,我会与母亲分说,万不可行。” 杜玄静虽然是后宫之主,但实际上由于许氏是王太后,大事少不得还得许氏点头,许氏菩萨心肠,也觉着杜氏急了些,三年无所出,再抱养不迟,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便作主将此事压下了。 杜氏此后多日面色不豫,即便见了钱弘佐也是不冷不热,以至于钱弘佐多日未曾临幸她。 建州城外,号角声又响起,孙泰所部又再一次集结列队,准备攻城。这时都指挥使处传来旗语,命五队合一队,合成二百五十人的大队。 孙泰所部仅剩八人能出战,今天领兵的是新的副都头,先前的副都头已战死,问孙泰道:“你麾下人呢?” 孙泰大声道:“禀节级,都在这里了,我部近日已连攻三次城,两次登上城头,能动的就这些人了。” 副都头肃然,拍了拍他肩膀,没有旁的话。 远处的山上又响起了战鼓声,似在催促着什么,很快霹雳炮又再次开始轰击,建州城头的砖几乎都被轰烂了,只剩下夯土了。这座城池历经战火,几经修缮,这一战可真是把王延政辛辛苦苦砌了几年砖的建州城打回了原型。 孙泰估摸着,再轰上几天,这段城墙就该塌了,毕竟没了包砖的保护,夯土墙是挨不住多久的。 不多时,霹雳炮停止轰击,队列里的鼓点响起,孙泰便随着队伍往前冲去。 冲到城下后,这次孙泰所在大队得到的命令是挖墙,至少不用爬城墙,倒也算是好事,他们三人一组,两人持盾顶在头上,用尖的那头插入墙缝里,两手撑着盾,阻挡城墙扔下来的滚木礌石,一人用铁锹奋力挖墙,等挖累了,换一人上。 自从老刘头上次救了孙泰一命,便开始与他一起搭档,共同进退。 老刘头边挖边乐道:“我说还是当耗子挖土好。” 孙泰撑着盾牌十分吃力,上面噼里啪啦不知落了多少东西——是爬梯子上去的兄弟踩踏的砖与土,他笑骂道:“册那娘起来哉,快点挖,早点挖个洞出来,我们就不用这么费力撑盾牌了。”现在已经挖出一尺多深,是以老刘头几乎半个人都在墙洞里了。 老刘头哎哎的应承着,不多时,他也累了,手已经抡不动铁锹了,便让孙泰跟他换换。 换上孙泰,他奋力把墙洞扩大,好让老刘头等两人也一起躲入墙洞内,城头上便攻击不到了。 正当他累极,刚想换人进来挖时,轰的一声,不知什么从城头上坠了下来,将还撑着盾牌的两人砸倒。 孙泰一把抹开眼睛上沾的灰土,定睛一看,竟是一直径五六尺的大磨盘被推了下来,二三百斤的重量当场将另一人砸得“脑洞大开”,登时没了声息。 老刘头被砸到了下半身,胯部大腿都扁了,孙泰嚎了一声,老刘头颤颤地从怀里内衬掏出一张汇票来,遥遥递给孙泰道:“给我婆娘,给儿子娶媳妇。”便断了气,孙泰抹了一把眼泪,泪水和着灰土,更是看不清了,他也不管,奋力挥着铁锹,一下又一下。 鸣金声再次响起,看来霹雳炮又要轰墙了,孙泰背起老刘头的尸首,奋力地往后跑着,有士卒劝他放下算了,反正人已经没了。 孙泰决然道:“上次他把我从城下拖走,救我一命,现在合该我还他一场恩情,给他找个好穴埋了。” 终于跑回大营,寻了处背山望水的好地方,将老刘头给埋了。 “破城之后,我定拿酒肉来祭你。”孙泰在老刘头坟前洒了杯水,放了个饼权当贡品。 霹雳炮再次轰起城墙,终于有一段被挖得千疮百孔的墙支撑不住,向外倾颓而下,滚滚黄土,埋没了不知多少两军的尸首。 朱虎臣两眼发红,癫狂道:“冲上去,城破啦!” “先登赏百贯呀,”吴越军兴奋异常,大喊着,往溃口冲入。 不料没多久,溃口竟燃起熊熊大火,火焰冲天,浓烟弥漫,呛得士卒都无法睁眼,竟是又退了回来。 原是王崇文预感威武门已守不了太久,提前屯了大量的木头与干稻草,洒上些许水,一烧起来,浓烟滚滚,整个西北角都没法睁开眼。 朱虎臣不怒反笑,“我倒要看你能烧到什么时候,烧完了可就是什么都没了。” 这时有传令兵来传朱虎臣去中军开会。 到了中军,吴程给诸将传看文书,朱虎臣展开一看,是龙津县的急报。 龙津以西发现南唐军船队,不下二百艘,距龙津不足四十里。 第84章 是走还是留 吴程召集诸将议事。 从发现南唐军船队到收到急报,此刻南唐军应该已兵临龙津,龙津仅有两千余人,恐怕危如累卵,估计不久就有求援文书前来。 现在分兵去救,又会削弱攻城力量。 议事开始变成了争吵,朱虎臣主张继续攻城,再有一两日便能破城。有人强烈反对,因为听说王延政有修内城,即便破了外城,攻打内城还要数日,届时万一龙津失守,大军便失了退路。 吴程摆摆手制止了争吵,想听听朱行忠的意见,他已是第二次入闽作战,且也守过龙津,他的想法应该更有参考性。 “龙津在建溪、西溪、闽江的三叉路口,”朱行忠想了想说道,“如今有敌军攻打这里,必是为了断我后路。那如果我是南唐主帅,那必定还有一手,”朱行忠指着舆图又道,“自江西入闽,闽北这边就两条路,一条路是光泽杉关,到邵武,到了邵武走西溪便是龙津,攻打龙津的这一路定是走的杉关。” “那另一路敌军很可能是走分水关,分水关入闽,必走建溪,沿着建溪攻我建阳,与攻龙津的一路呈南北夹击之势!” 众将纷纷点头,建州的地形决定了没有什么耍花招的余地,要么硬碰硬,要么自己服软乖乖退走。 朱行忠又接着说道:“我有一策,有张州帅在防守建阳,可阻北面来敌。以中军留建州,阻王崇文出城接应。以偏师南下去援龙津,兵不在多,而在精,五千足以。” 有人诘问:“若是败了呢?” 朱行忠自信道:“建阳或龙津任一路落败,我大军亦可退入南浦溪,自陆路回国,诸位别忘了,张州帅便是从处州过来的。” 这样一来主力不至于大损,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那岂不是要放弃福州?”吴程出言打断。 “大军退回国内,福州孤立无援,必败无疑。”有人质疑道。 “福州尚有一万大军留守,足以坚守到援军到达。”朱行忠辩道。 吴程自忖一旦退回国内,且不论福州保不保得住,这败退的名声是坐实了,自己已经年老,不像这些年轻的武将,哪里还有卷土重来再领兵出征的机会?一旦败退,那是立马身败名裂、罢相下台的结局。 仰仁诠前车之鉴近在眼前。 “依老夫看,还是退保龙津为上。”吴程否决了朱行忠的提议,“正如朱将军所言,龙津乃三江交汇之处,北望建州,西制邵武,东下福州,进可攻,退可守,可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内心十分困惑,先前还坚持攻下建州的吴程,现在只是龙津受威胁,便放弃攻打建州,令人不解。 朱虎臣第一个有意见,吴程解释道:“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我军稳操胜券,自然要攻下建州为上。而此时,我军后路恐将不保,主力粮草都要经闽江运来,建州仓促之间又难以攻取,不如稳妥为上。诸位莫要忘了当年仰帅之败,四万健儿又有几人得还?” 朱虎臣脸涨得通红,终于没有发作,冷哼一声,勉强抱了个拳,自己走了。 朱虎臣当众忤逆上官,吴程面色铁青,但大事当前,咬牙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诸将也是默不作声,整个中军大帐安静得能听到外面巡逻的卫士的脚步声。 吴程终于没有发作,也没说怎么惩处朱虎臣,即部署回撤之事,先通知张济广部撤离建阳,而后是中军撤离,最后是水西及威武门外撤围。 朱行忠恭敬地行礼道:“末将以为南唐主帅王崇文颇有智慧,见张州帅南撤,必有所怀疑,定能猜到我军南面出了问题。恐出城阻挠。” 吴程怒色稍霁:“言之有理,若人人都如你一般知礼节,何愁大事不成?同样是姓朱,怎差别那么大。”见自己似乎有失丞相风度学那街头妇人拐弯抹角地骂人,吴程又住了嘴,笑道:“朱将军定是有所妙计。” 朱行忠笑道:“末将以为,水西中军不仅要先撤,更要大摇大摆、大张旗鼓地撤。王崇文定会觉着有诈,不敢出城拦阻。等到张州帅的兵撤离路过建州,他再想拦截,也无济于事了。” 吴程连连点头,觉着言之有理,便按此议定,分派诸事。 朱虎臣回到营中,望着已经倾倒了一段的建州城墙,越想越气,大火已经熄灭,南唐军正在趁着间隙抢修城墙。 他召集将校,说明了吴程的决定,诸将也是气愤不已,想打是他,要退也是他,兄弟们拼死拼活,怎能说退就退了,这么多兄弟不就白死了? 朱虎臣见军心可用,下令继续猛攻,务必三日内破城,若吴程问起来,便说为了不让南唐军起疑心而已。 这次朱虎臣便如发了狂一般,亲自带队冲锋,只一个冲锋便冲上了坍塌的城墙,他手持一柄巨斧,见人就砍,人甲俱碎,南唐士卒见他如同杀神一般,竟一时无人敢上前。好不容易数人一起挺枪、戟来刺,被朱虎臣一斧斩断了数根,但他用势已老,巨斧来不及收不回去了,就被戟给勾住了,南唐兵十几杆枪刺来,眼见他就要被捅出十几个窟窿,朱虎臣索性把巨斧往前一掷,砸倒一名南唐士卒,然后就地一滚,躲开了数杆长枪,从腰间抽出短剑,连刺数人。他的部将这时也赶上来,将其他几杆枪隔开。 南唐军失了斗志,连连败退,朱虎臣内心狂笑,大叫道:“儿郎们,跟我冲,活捉王崇文,赏五百贯嘞!” 一直冲到王延政的“皇宫”前。 王延政与王曦闹翻以后,数次加固建州城,他的王府院墙也越建越高,还加宽加厚,俨然一座小城了。 朱虎臣这时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心说攻城还得把霹雳炮拉进来,内城稍等再攻,先肃清外城之敌,打开各座城门,放大军入城。 却只听一声炮响,左右各有一支兵马将朱虎臣堵在了当街,朱虎臣暗道一声不好,忙指了一个方向,喊道:“跟我冲过去!” 吴程正在大营中整理公文图册,准备撤走,突然有捷报传来,称朱虎臣突破了城墙攻入城内,吴程先是一喜,而是一惊,城中兵马不少,怕是有诈。 果然不多时,传来朱虎臣部陷在城中的消息,吴程长叹一声,忙命各部发起围攻,减轻城内朱虎臣部压力。 又命朱行忠率兵去为朱虎臣解围,撤退之事,只好暂时搁置。 第85章 千方百计让留从效参战 张济广占据建阳后,一面修复城墙,一面在城中修房架屋,安抚百姓,还招降了残余的南唐兵卒,大家都纷纷称赞他为“张菩萨”。 张济广还四处寻访闽国旧臣,依据才能给予安置。有个名叫林肇仁的武将,是王延政的旧将,王延政败亡后,他躲到了建阳乡下,被张济广访到,让他参赞军务。林肇仁建议张济广坑杀投降的南唐兵卒,张济广不听。 齐王李景达与信州刺史边镐率兵入闽,由边镐部为前军,没等张济广反应过来,即已到达建阳城下。 林肇仁苦劝张济广,恐人心不齐,至少要将南唐降卒关起来,张济广犹豫不定,不料消息竟走漏了,夜间,南唐降卒趁机发难,打开了北城门。 边镐大军入城,张济广见大势已去,只好慌慌张张地带人从城南逃走,所幸,走时不忘将霹雳炮给烧毁。 朱虎臣自被困城中,这才发现王崇文太过狡猾,他自知城墙争夺会被霹雳炮大量杀伤,因此留了不少生力军,俟一破城,也能迅速以巷战反击。 朱虎臣好不容易从城中脱困,灰头土脸地出来,正遇上张济广撤退至建州,朱虎臣不甘心就此退去,骂道:“小小建阳几天都守不住?” 张济广反讽道:“朱大将军定是拿下建州城了?” 朱虎臣差点要打张济广,被一群将校拉住这才作罢。 此时形势逆转,再不走恐怕就要被南唐军包了饺子,吴程再次下令撤退,趁着边镐还没追上来,跑还来得及,此时再也无人反对,朱虎臣也冷着脸不说话。 吴程怕朱虎臣再次作梗,命其退至水西,由水西的部队先撤,南下救援龙津,而后依次是张济广部、朱虎臣部,最后中军方才撤离。 王崇文此时也是被打出了火气,率领最后残余的水军,出城追击,被吴程派兵击退。 见有援兵至,进攻龙津的南唐主将何敬洙主动撤退,吴程抵达龙津,见龙津完好无损,心下大慰,便命朱行忠登陆,在东津镇筑寨,命水师在龙津附近游弋,朱虎臣入龙津助守,实则是让朱虎臣部好好休整。自己和张济广部合兵一处为中军,驻扎在龙津对面的溪东地区。 溪东顾名思义,与龙津隔着建溪相望,龙津在西,溪东即在东岸。 半月后,李景达率大军至,与吴越军在龙津附近对峙。边镐急欲进攻,被李景达制止:“浙兵远来,馈粮于海上,经福州、闽江而至镡州(即龙津)。若福州有事,浙兵不战自溃。” 边镐顿悟:“大王说的是留从效?” 李景达含笑点头。 边镐不解:“留从效阳奉阴违,根本不愿得罪吴越,又该如何引他入彀?” 李景达从袖子中抽出一卷金轴黄色织锦,应该是圣旨。李景达递给边镐,微笑道:“你看看。” 边镐双手捧着接过,展开一看,竟是皇帝李璟颁给留从效的圣旨,封留从效为威武军节度使。 李景达又问:“你说派谁去泉州传旨好?” “魏岑。” 边镐举荐魏岑,纯粹是觉着几个监军中,只有魏岑没有对军事指挥指手画脚,派他去,也算是赠他一份功劳。 李景达摇摇头:“魏岑长于文章,口才不佳,我看还是派陈觉去,他那张嘴,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边镐哈哈大笑,但他又怕陈觉胆大妄为,又坏了国家大事,李景达便命侍从去传陈觉,亲自敲打他。 陈觉间道到泉州,见留从效,表示朝廷愿改封他为威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当然了,也是有条件的,必须得在攻下福州之后,要求留从效出兵攻福州。 留从效以福州城坚炮利为借口拒绝,陈觉自觉又一次受到了侮辱,但这回他忍了,说服不了留从效,他便跑到漳州去说服留从效的哥哥留从愿。 陈觉告诉留从愿,南唐与吴越在福建决战,泉漳二州是关键,如果泉漳助南唐攻破福州,那么留家兄弟可享荣华富贵。 但留从效眼下只想保全自己,游走于两国之间,一旦南唐自己击败吴越,下一个死的必定是留家兄弟。而如果吴越击败南唐,下一步目标也是留家兄弟。又半真半假透露吴越军在建州城下大败,已退往镡州。 陈觉总结道:“与其将来必死无疑,不如现在就下注安享富贵。” 留从愿被说得动心了,但仍犟道:“吴越近而南唐远,我们投了吴越岂不是更好?” 陈觉又一次发挥口才,滔滔不绝道:“威武军节度使,乃闽国王专属,留帅(指留从效)受封威武军,将来领福、泉、漳三州,可为闽国王。而吴越,仅是王国,绝无可能封留从效为王。” 留从愿听得频频点头,陈觉又加上最后的绝杀:“留帅不惑之年无子,将来不还得过继留公(指留从愿)之子,荣华富贵终归于您家啊。” 留从愿听得心花怒放:“吾弟愚鲁,不听天使之言,实在怠慢的很。” 留从愿又为如何说服留从效犯了难,陈觉与他耳语几句,留从愿脸色大变,严肃道:“非得如此?” 陈觉点点头:“非得如此不可。” 过了几天,留从愿邀请漳州刺史董思安赴宴,托称招待天使,董思安虽心存疑虑,但又不便回绝,只好赴宴。 宴会上,虽同桌吃饭,但此时仍采用分餐制,留从愿在董思安的一道金陵盐水鸭的菜中下了毒,并频频劝他吃菜,并有意无意说这道盐水鸭是按天使陈觉的方子做的,味道鲜美无比。 董思安自忖平时喝酒,留从愿从来都是劝酒,今日说不出来的奇怪,借口说自己背上生毒疮,大夫要求不能吃咸鸭,否则必死无疑。 留从愿脸色大变,以为董思安识破了他下毒,掀掉桌子就招呼卫兵进来要杀董思安。 董思安此时爆发神勇,一人独战,竟被他杀出宴会的花园,他背部被砍伤,逃回州衙。 第86章 福州被围 董思安回到州衙,要人送信给留从效说明此事,请留从效诛杀留从愿。幕僚劝他:“虽说州帅乃节帅旧部,可那留从愿乃节帅胞兄,岂有不向着自己亲兄弟的道理?” 幕僚劝他莫作他想,让他召集兵卒攻杀留从愿。哪知留从愿先下手为强,伪称董思安欲投降吴越,被留从愿发现,是留从效密令要杀他。众将皆信之,就随留从愿攻打董思安。 董思安见大势已去,不愿治伤,流血而死。 留从愿召集漳州诸将,面见陈觉,自称漳州留后,将欲兵谏留从效之事广而告之,希望能鼓动留从效遵皇命出兵福州。有不少将领都曾是泉州的旧将,家眷都在泉州,不愿参与兵谏,都被留从愿所杀。陈觉又以高官厚禄忽悠诸将,诸将在威逼利诱之下,纷纷同意。 留从愿便命人给留从效送去书信,要求其“谨遵皇命、讨伐福州”,留从效心知如果再不同意,泉漳就要内讧,不战自溃,只好咬牙答应。于是整军三万余人,诈称十万,兵围福州。 钱弘佐收到福州发来的急报,连夜召集重臣议事。 张筠留守福州,原本风平浪静,按时向中枢转呈前方吴程的战报,最初战事顺利,钱弘佐也十分欣喜,等到吴程顿兵建州不克,钱弘佐又想起了仰仁诠四万大军灰飞烟灭的悲剧,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要是吴程这一波再送掉,那吴越国可真是伤到大动脉了,非亡国不可。 钱弘佐有心亲征,增兵建州,被水丘昭券上奏怼了一通:“弱冠天子,国本未立,若有闪失,于国若何?” 说来说去,还是儿子的问题。钱弘佐只好召见水丘昭券问对。 水丘昭券不反对钱弘佐出征,只问:“殿下若出征,谁为留守?七郎?还是小公子(指钱弘佐儿子宝儿)?” 七郎是他弟弟钱弘倧,也就是鄜氏的第二个儿子、钱弘僔的同母弟。想到要让他留守杭州,钱弘佐还能放心出征? 九郎钱弘俶与自己最要好,倒是可以放心,可他排行第九,按伦序,是不占理的。六郎出征,按伦序当由七郎留守。 “可否由大哥(指钱弘僎,钱元瓘最年长的养子)留守?”钱弘佐说出来自己都否决了自己,后唐嫡子与养子争位亡国之事历历在目,自己不可能把这样的机会给大哥。 说来说去,若要出征,还是得劝屏儿将儿子给杜玄静抚养,立其为世子。钱弘佐自忖自己不至于就折在福建,有世子留守,杜氏也称得上端庄明礼,有杜建徽执掌府前亲军,有林鼎等文官辅佐,人心也不至于乱。 但是屏儿那一关,真是不容易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如何收场?钱弘佐头疼欲裂,只好指望吴程能加把力,用不到自己亲征。 奈何越是奢望什么,就越是得不到。不仅吴程捷报没来,还收到了吴程退守龙津的奏报,紧接着福州被围,吴程的消息已无法转奏,中枢也收不到吴程军的消息。 钱弘佐心急如焚,只好狠狠心,将儿子交给杜玄静,起名钱惟彦,祭告宗庙,立为世子。 杜玄静见屏儿伤心欲绝,几日不见便形同枯槁,起了怜悯之心,命人在孝贤院又给屏儿收拾了个小院,给她居住,这样她便能与儿子朝夕相处,这才解了屏儿的心结。 杜玄静也暂时了却了无子的尴尬处境,亲自为钱弘佐准备出征的随行物品,晚上又侍寝服侍,极尽奉迎。 钱弘佐又搜罗了一遍国内的兵力,整出两万人,亲自率兵浮海南下。 船帆云集,军旗招展,行驶在东海之上,颇为雄伟。 可钱弘佐却一点豪情都没有,他执意二次征闽,如今却深陷泥淖,不知前途如何,又恨诸臣,无有能为他独当一面之人。 不胜唏嘘,作诗一首。 东海殊空阔,舟摇浪涛波。 啯啯群噪鸟,吹角去南国。 寄酒闺中酌,相思不羡说。 牢落谁相顾,千里赴愁多。 写完也不自觉地苦笑,对内侍道:“将此诗烧了,传扬出去恐动摇军心。” 先是时,留从效攻福州,福州守将张筠分兵在南台岛上扎营,与福州城成犄角之势。只因闽江在福州城附近一分为二,北水道叫白龙江,南水道叫黄龙江,白龙江与黄龙江之间便成了一座东西长四五十里、南北宽一二里的长岛,名为南台岛,与福州城遥遥相望,因此,张筠在南台驻兵,也是必然之举。 留从效率兵从白龙江登岸进攻福州城,张筠自然不会坐困愁城,率军出城对阵。南台岛守军见有机可乘,便出营自后攻击留从效,留从效被前后夹击,也不慌张,且战且退至金牛山,背山结阵,与吴越军缠斗。 张筠见打不动留从效的大阵,兵力也处于劣势,正要下令徐徐撤退,忽见南台岛中军营狼烟四起,有士卒来急报,泉州水军趁南台岛军营空虚,在岛东面偷偷上岸,偷袭军营,军营留守人少,被留从效所部一鼓而下。 南台岛驻军见大营失守,惊慌失措,原本按计划的交相掩护撤退变成了溃退,几千人闹轰轰地涌回了福州城,所幸城中守将出城接应,才没被趁机夺了城门。 由于留从效断了闽江,张筠已无法联系上吴程中军,只好趁着城还没被围死,向国内求援。 留从效见大胜吴越军,心中暗喜,便命士卒三面围定福州,发起进攻。 哪知碰上了硬茬子,张筠最近几个月在福州闲着没事,就是加固城防、大造霹雳炮,反正福州附近山林众多,命人四处砍伐巨木,让陈云福带着工匠造了大大小小五百多具霹雳炮。一等留从效攻城,便百炮齐发,打得泉州兵哭爹叫娘,根本无法发起攻城——因为连攻城车都没法推到城下,一进霹雳炮射程就被轰得稀碎。 留从效气得在中军大帐大骂留从愿:“兄长误我!” 陈觉见留家两兄弟差点要干架,忙出来打圆场:“留使相(李璟答应加留从效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因此陈觉拍马屁称使相)不必慌张,浙兵炮利,然不远千里北来,必不能久持,何况城中无山,这石炮再厉害,打打便没了。” 留从效也没好脸色给陈觉:“陈枢密倒是说得轻松,这死的可都是我的儿郎,人死了,可是城墙边都没摸着,这后面又该怎么打?” 陈觉笑得皱成一朵花,摆手道:“莫慌,莫慌,我在城中已有内应,他答应可为我们开城。” 留从效来了兴致:“哦,是谁?” 第87章 福州内乱,有人做内应 原来内应是李仁达,他上次怂恿黄仁讽杀王继昌未果,黄仁讽迁怒于他,王继昌记恨他,整个福州城都没人举荐他,吴越军也看不上他,以至于他堂堂闽国先都指挥使,在吴越竟然没混到一官半职。 李仁达决心再次反水,派人暗中联络上了陈觉,表示愿意打开城门,陈觉也发挥大嘴巴忽悠人无底线的才能,许诺一旦破城,以刺史之位相酬。李仁达顿觉久旱逢甘霖、千里遇知音,尽心尽力的筹划起开城之事。 李仁达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但若论起叛变之快,那是吕布骑上赤兔马也及不上的。李仁达最早是王延钧的元从都指挥使,王延羲(即王曦)即位后,他叛变,投了王延政。然后王延政出兵讨伐朱文进时,他又投了朱文进。吴越军至,他又投吴越军。等到如今,他又投南唐。变脸之快,史书上恐怕无出其右者。 李仁达手中无兵,便去找黄仁讽,黄仁讽把他大骂了一顿,并说:“念我们同僚之谊,我不告发你,你走。” 李仁达见此路不通,心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转头去找王继昌。 王继昌因李仁达撺掇黄仁讽与他内讧,记恨在心,只是没找到机会杀他,见他送上门来,二话不说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正要将他剖心挖肺时,李仁达出言劝王继昌改投南唐,王继昌笑得差点跌倒。心说投了南唐然后像王延政、王继勋一样被送到金陵圈禁起来吗? 王继昌正要杀他,李仁达大叫:“公请我听我一言,再杀不迟。” 李仁达便阐述为何非投南唐不可,称李景达已大败吴程,不日即将赶来福州会攻。若是早投,尚可享荣华富贵,若是晚了,恐怕就是金陵圈禁的下场了。 王继昌冷笑道:“我叔父(王延政)不也是圈禁金陵,左右都是圈禁,我不如多坐几天节度使的位置。” 李仁达急道:“大不一样啊,早投唐国(指南唐),那便是率州来投,使君只是王延政的从子,将来官运亨通,也未可知。等城破再投降,那便是以吴越国节度使的身份被擒,说圈禁都是轻的了。” “福州离吴越近而离金陵远,陛下若为了稳定人心,杀了使君也是说不准的啊。”李仁达苦口婆心道。 王继昌冷笑道:“你这么苦心劝我,唐国许了你什么好处?” 李仁达也不讳言:“唐国许我刺史之位。” 王继昌冷哼了一声,放过了李仁达,便与其商议如何联络城中的旧部、如何乘机打开城门。 连续几日大雨,到了晚上,吴越守军自知留从效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攻城,便放松了警惕。王继昌暗中联络了几十名旧部,汇合自己的亲兵,偷偷汇集至南门附近的小巷中,准备偷袭城门,拿下后开城投降。 哪知他们走到一半,却见前面一金甲红斗篷的武将持凤嘴刀当街立在那里。 王继昌心里发毛,低声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缓缓走近,竟是黄仁讽。 黄仁讽脱掉头盔,露出都已发白的须发道:“老夫今年已过古稀,人早已活够了,今教公子一言。人之所以为人,因有忠、信、仁、义。我有负于富沙王(王延政,此时他降了吴越,不方便称其为陛下),不忠;他把您托付给我而我想杀您,不信;吴越不杀我等,是为仁。封公子节度福州,使公子可以奉祀祖庙,是为义。我无忠信而吴越有仁义,今我等降了吴越,不能再反叛于他,失了仁义。” 王继昌窘道:“你怎么跟个书呆子一样聒噪,还不让开。” 黄仁讽坚决不让,并立誓除非先杀了他,黄仁讽虽年过古稀,但勇武过人,凤嘴刀一舞,周围一丈地无人敢上前。 王继昌只好咬牙拼了,将弩对准黄仁讽,威逼他后退。黄仁讽先发制人,挺刀冲了上来,三两下竟连杀两人。 诸兵卒也都知晓黄仁讽的武力,对这疯了的老头也是怕得很,竟是僵在那里。 “放弩箭,射死他。”王继昌命弩箭齐发,黄仁讽拼命抵挡,又格杀二人。 此时这里的动静被巡夜的士卒发现,顿时敲锣示警。 王继昌见大事不好,不作垂死抵抗,也不投降,竟只是翻墙回家睡觉,装作什么事都没做过。可怜闽国王家自王潮被唐昭宗封为福建观察使后,据有福建五州五十年,子孙后代已昏庸至此。王继昌被吴越军擒住,张筠以军情紧急,不杀王继昌不足以稳人心为由,要杀他。 不料被黄仁讽阻止。 黄仁讽道:“他是钱王封的节度使,位居使君之上,使君岂可越权而杀他!” 张筠不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将王继昌与李仁达一并杀了,头颅挂在城头上。 留从效也看明白了,自知攻不下福州,不愿做那蚁附登城白白送死之人,只是围着,只等齐王李景达大军到了再行攻取。 钱弘佐率船队至闽江江口外,派人查探福州敌情,见城外壁垒森严,城头旗帜俨然,知道福州尚还在吴越手中,心下大为宽慰,与诸将就在帅舰上商议方略。 后军统军使余安建议以水军分两路走黄龙江与白龙江,将留从效水军驱逐,困住南台岛,南台岛上留从效的大营缺吃少穿,不攻自破。 钱弘佐想了想,看了许久舆图,说道:“此策可行,但难度极大,白龙江狭窄,留从效在白龙江两岸架设了不少梢炮,修筑了许多水寨,我们水军要打通白龙江,损失不小。若是进展不利,被留从效堵住两头,可就插翅难飞了。人没救成,恐怕自己就搭进去了。” 余安想了想,觉着钱弘佐说得对,又提了个想法:“留从效起家于泉州,我们不若攻其必救围魏救赵?以水军直扑泉州。” 留从效倾巢而出,泉州必定空虚,此计可行,钱弘佐点点头。 这时前军统军使赵承泰急道:“臣以为万万不可。” 钱弘佐虽惊讶,但仍听他解释。 赵承泰细细剖析:“泉州乃大城,先唐时乃市舶司所在,商贸繁荣,城内丁口众多,城墙几经扩建,并不易攻取。如顿兵泉州之下,福州先被告破,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余安呛声道:“你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你有什么好计策?” 赵承泰嘿嘿一笑:“殿下,臣有一策。” 第88章 猛火油炮的第一次破城 赵承泰建议先放过泉州,水师直扑漳州,海上是吴越水师的天下,打哪个城池对水师来说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哪个城池被打对留从效来说就有很大区别。 赵承泰分析道:“我听说留贼事母兄十分孝顺,留贼的大哥留从愿在漳州,攻打漳州,留贼必分兵来救。” 余安不认可:“留从愿未必在漳州,留从效在打福州,留从愿可能追随他,也可能在泉州留守。”彼时吴越军尚不知留家兄弟差点内讧之事,留从效不放心留从愿留守,也不忍心杀他,便将其带在身边。 余安突然醒悟道:“不管怎么样,我军必须打下漳州,然后水师快速北上,威胁泉州。泉州是留贼老巢,攻其必救,量他也不敢不来。” “出发前,水丘先生告诫我,国内丁口搜刮几尽,尔等作战,务必谨慎,勿让士卒白白送了性命,若见事不可为,可撤回福州。”钱弘佐告诫两将。 吴越国可真是损失不起了,钱弘佐没说的是,水丘昭券密奏若救不了吴程,解围福州后,即撤军回国,尚能舔舐伤口、休养生息。若这一波援军再被困福州,国内真是再也凑不出援军了。 要知道吴越国禁军、镇军与厢军加起来也不过十二三万人,杭州要有人留守防内部有变,苏州、衢州要有足够兵力防备南唐狗急跳墙,剩下的,能抽调走的现在都在福建了。 “温州刺史郭崇彦到哪儿了?”钱弘佐问道。 温州原系静海军节度使治所,钱弘佐将其移镇后,新任刺史郭崇彦又招募了一些士卒作为厢军留守城池,这次出援,郭崇彦主动要求进步,愿率军两千自陆路入闽助战。 余安禀报道:“三日前过了浙闽分水关,目前已至宁德县。” “来的好快,日行近五十里,温州兵果然吃苦耐劳。”钱弘佐赞道。 便分派军务,派遣赵承泰率水师五千南下攻漳州。 赵承泰领命而去。 又遣余安进兵至马尾,伺机进攻留从效的水军。 赵承泰率水师行至漳州,见漳州城就建在九龙江边,顿感欣喜。他对部下道:“把殿下新制的猛火油炮用起来,此物尚未实战,漳州城小,正好试试。” 猛火油炮其实早就试制成功,但一直没能很好的解决点火问题,最近才略有改进,这次入援福州赵承泰带了三千枚,这让他心头痒痒,决心试一下威力。 到了漳州城下,赵承泰先照例给城头射上一封劝降信,让守将开城投降,以免遭杀戮。守将是留从愿亲信,没得留从愿首肯,怎么也是不肯投降的。 赵承泰也没废话,将船队停到航道中间,九龙江宽达180步,城头几乎没有武器能打到船上,便放心地开始倾泻猛火油弹。 猛火油炮的炮弹轻,用舰载的霹雳炮换上猛火油炮弹,可以轻松地打到100步甚至150步。 只见一个个着了火的火球,一个接一个地砸入城内,不时地点燃一座座房屋,此时房屋多为木制,不多时整个漳州南城便已是火焰冲天。 百姓们从未见过猛火油这种东西,拿水去泼,火却越旺。此时又正吹南风,风吹着火焰,一路倒卷,将整个城池化为火海,浓烟滚滚覆盖了整个城池。 仅仅一个时辰,便有守军扛不住火焰与烟雾,从城头跳下,更有甚者,身上全是火焰,直接打开了南门,往水里跳去,那人跳进水里,火焰仍浮在水面上,吓得他惊慌失措,要往吴越军船上游,被吴越军用弓弩射死在水中。 由于浓烟太大,以至于船上都要呛死了,赵承泰命令停止发炮,将船队驶到下游,以躲避浓烟。 这时有探子来报,漳州四面城门大开,城内已经一片火海,军民纷纷逃离。 部将不敢相信:“这就攻下了?” 赵承泰哭笑不得:“算是,啥也别说了,进城救火,你也不想只攻下来一个空壳子城墙?” 火焰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才稍弱,吴越军才得以入城。 城内积尸满地,少说也有数千人,不少人是在逃跑的途中被烟雾熏倒而死。 赵承泰随军进城,见城内残垣断壁、满地黑灰,一车车的尸首被拉到城外掩埋,赵承泰喃喃道:“那么好了(吴语,反话,等于糟了)。” 部将不解,赵承泰自嘲道:“开疆拓土,也要有百姓才行,整个城池都被烧光了,人死的死,跑的跑,哪里算得上功劳,我要马上上书请罪。” 钱弘佐收到奏报,回道:“但攻泉州,勿作他想,粮草等可从诸县征集。” 武将在外,杀戮重了点,这时候也不能打击了积极性,吴越国从上次征闽往前几十年都没打仗,会打仗的武将都差不多没了,现在只有靠以战代练。 赵承泰又率兵攻漳浦,没想到船刚开到漳浦,还没等开打,守城的士卒就争先恐后地打开了城门投降。 进城后一问,原来是漳州的军民逃到漳浦,说吴越军请了天兵天将用天火来助战,水扑不灭,凡人不能敌,这么一说,加上漳州百姓确实惨状万分,搞得漳浦百姓也惊恐连连,一看到河上又来了吴越水师,那天吴越水师攻打漳州的情形历历在目,不能说十分相似,简直一模一样,便撺掇了主将开城投降。 赵承泰开了漳浦的粮库,接济了下漳州的流民,当然“顺便”也补给了一下自己的粮草,驱使着漳浦降军去攻打泉州。 泉州是福建的大城,先唐时筑城,王潮、王审知又在城内筑子城,留从效据有泉州后,又多次版筑加固,周长二十里,高一丈八尺,有城门7座。南门距离晋江边有1里多,因此也不可能照搬漳州的打法。 赵承泰手中只有五千人,这点人要攻打泉州这种大城,连填壕沟都不够。 想要逼留从效回援,就得对泉州有威胁,这么点人,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赵承泰望着高大的泉州城墙陷入了沉思。 第89章 发明大型喷火器 赵承泰下船登陆,在镇南门外构筑营垒,泉州兵出城邀战,赵承泰也不搭理,凭借营垒坚守,泉州兵本就留守的不多,攻不下吴越军营,眼见着吴越军的营垒一天天完善,只能暗自着急、婴城自守。 赵承泰将几千名漳州百姓驱赶到泉州城下做民夫,又派人在民夫中偷偷散播消息,说是留从愿在漳州杀刺史夺兵权惹得天怒人怨,火德星君下凡传给吴越军三味真火,因此烧了漳州城。筑完营垒后,又故意将漳州百姓放走。百姓自然而然往泉州城里跑,又将传言传入城内。 百姓们大多蒙昧,这种半真半假的传言在这个时代十分具有传播性,更何况是漳州全城被烧这样的爆炸性消息,百姓的恐慌使得传言越传越玄乎。有人附会说钱王乃戊子年生,五行属火,乃火德星君下凡,更是给传言添上了三分可信度。 赵承泰又在营垒内大造巨型霹雳炮,能将猛火油炮弹打三百步,估摸着能覆盖南城了,便派人散播消息,称“戊子日南城下火雨”。 泉州百姓听说后,都十分忐忑,等到戊子日,吴越军霹雳炮不停发射,将一枚枚猛火油炮弹打进城内,足足打了1000枚,整个南城陷入火海,泉州百姓惊慌不已,纷纷往城北逃跑。 赵承泰趁机攻城南各门,一鼓作气攻下了城门,泉州守军只好退往子城(等同内城)。 赵承泰喜出望外,一面给钱弘佐报喜,一面打算再接再厉,拿下子城,这时才发现,猛火油炮弹已经快告罄了,不足六百枚。这才打了几天仗啊,带来的库存都快消耗了,后面还怎么打? 泉州守将也发现,所谓的三昧真火并非无法扑灭,只要用沙土就能灭了,顿时守城的决心更坚定了。 赵承泰改用上百斤的巨石作炮弹,每次轰击中城墙都地动山摇,泉州守将自觉夯土的城墙经不住多久的轰击,便再三向留从效请援。 留从效先是接到漳州的急报,而后仅仅几天后,就传来了漳州失陷的消息,让他心情焦虑,但他还稳得住。等到泉州的请援书如雪片一般飞来时,留从效坐不住了,要回师泉州。 钱弘佐收到赵承泰攻破泉州外城的消息,水陆并进,发起对留从效军的进攻,福州守军也趁机出城,扫清了福州外围。 钱弘佐发出命令,无论如何,要阻截住留从效,防止他回师泉州。 南台岛上,留从效与前来阻截的吴越军激战,一个急着走,一个强要留,留从效在黄龙江上架了浮桥,只要渡过浮桥,便可以走陆路回泉州。 吴越军在浮桥附近与留从效部展开激烈争夺,上百艘战船在黄龙江上往来疾驰。 陈觉见留从效要跑路回泉州,齐王交代他的任务就要完不成,忙去给留从效建言。 “留公莫急,如今吴越军算准了您要南撤,早就在黄龙江上堵截,您进退两难,我有一计,可解当前困境。” 留从效来了兴趣,忙追问。 陈觉笑道:“其实救不救泉州都不重要,留公是当局者迷啊。只要留公挥师西进,困局立解。” 陈觉指着舆图给留从效解释:“目前齐王五万大军被吴程拦在龙津过不来,只要留公西进,攻吴程后背,吴程必败!届时齐王与留公合兵一处,福州岂有拿不下来的道理?” 留从效顿悟,答应下来,忙去准备。 留从效派一部仍强攻黄龙江,与吴越军在黄龙江上激战,主力偷偷西进,在南台岛西面登船往龙津方向而去。 不料被福州守军发觉,忙报于钱弘佐,钱弘佐一听,这还了得? 若是让留从效去围攻吴程,那吴程还能有路走? 便急令水军绕道白龙江追击,正与留从效军遥遥相望将追上又没追上时,忽听留从效军鼓声大作,调转船头朝吴越军冲来,吴越军前军猝不及防,被杀得大败,一直退到中军方才稳住,这下损失不小,只好退回去再做计较。 这一来一去,留从效军已跑远。 留从效主力一走,福州彻底解围,张筠出城迎钱弘佐入城,匠作令陈云福也在城中,抱住钱弘佐大哭道:“奴婢以为再也见不着殿下了。” 留从效军沿着闽江上溯八十里水路,到了闽清县,弃船登岸,绕过闽清县城,直奔泉州,看得守将目瞪口呆,闽清城小,仅驻扎五百人,也不敢出城拦截,只好向钱弘佐禀报。 钱弘佐正接见陈云福,陈云福被派到福州,亲自观摩实战,也是有所心得,闲着也是闲着,他命工匠改进了猛火油柜,制成了猛火油桶。 “殿下请看,这猛火油桶,只需三人操作,一人背油桶,一人拉风箱,一人点火喷火,即可在步战时使用。轻便、威力大,可喷射火焰五六步。”陈云福不无得意地向钱弘佐介绍。 “这玩意需要三人操作,岂不是很不便?”钱弘佐有所疑虑。 陈云福笑道:“确实如此,臣最初设计,油桶与风箱分离,分别由一人背负,但实际发现,这样两人要同进同退,战阵之上,很不灵活,因此改为油桶与风箱合二为一,由一人背负,另一个只负责拉风箱。” “那得很重?” “不过百斤。”陈云福如实答道。 钱弘佐倒吸一口凉气,身背百斤重物,还要打仗,就有点强人所难了,“那只能不着甲了。” 钱弘佐仔细看了看,又命士卒穿上实际试了试,倒确实能用,五六步也能喷到,威力不小。就是对于背的人来说,不着甲很是危险,一旦被射中,或者油桶被打穿,反倒会伤了自己人。 “你再改一改,看能不能将喷火操作交予背负的人,点火交给拉风箱的,省一个人出来,持大盾护卫。”陈云福露出惊喜神色,赞道:“还是殿下聪明过人,奴婢这就命工匠去改。” “你这猛火油桶做了几套?”钱弘佐问道。 陈云福答曰五套。 钱弘佐点点头,先装运给余安,教会他的兵使用,我要带上去龙津,先试试实战效果如何。 在五代率先用大型喷火器步战,想来应该十分有趣。 第90章 终于拿下留从效 福州之围既解,钱弘佐便率军西进,坐船前往龙津,与吴程汇合,力争击败李景达。 目前局面还算有利,解围福州虽有坎坷,但也达到了目的,钱弘佐与余安、陈云福笑谈:“留从效是个有情义的人啊。” 余安也含笑点头:“听说留从效是个孝子,他若放弃泉州,西进会合李景达,对我们威胁极大,龙津恐怕守不住。现在他回师泉州救他母亲去了,倒是赵军使(赵承泰)有麻烦了。” 钱弘佐道:“闽清登陆,走永泰,经仙游至泉州,有三四百里山路,至少要走七八日。我已命赵承泰五日内破内城,不计一切代价。留从效居于福州之侧,时时威胁我后路,心腹大患不除不能安寝。”钱弘佐说着说着已有些微怒。 “老奴有一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陈云福插话道。 钱弘佐自然不会反对。 陈云福侃侃而谈道:“老奴以为,留从效并非单单为了他娘,更多是不想与殿下为敌了,他是怕了。留从效想要割据泉漳,最好是让殿下与李景达打个两败俱伤,这样他才能坐享渔翁之利。留从效能从一裨将到割据泉漳,在朱文进、王延政、南唐之间反复,也是一见风使舵的老手。现在殿下毁了他的漳州,泉州也打烂了一半,是结结实实将他打痛了,此时,正是招降他的好时机。” 这时,杜建徽的孙子,也就是杜玄静的侄子杜昭达插话,他在杜玄静的央求之下,被钱弘佐带上随军。 “你们说留从效的老娘,万一是跟留从愿住在漳州的,被烧死了可怎么办?” 众人直嘬牙花子,现场一片沉默。 过了许久,钱弘佐才叹道:“如果是这样,那留从效跟我们可是不死不休了。” 此时,留从效正将陈觉与留从愿五花大绑,将他们俩大骂一通。他先骂留从愿胆大妄为,兵谏逼他出兵福州,如今自己家反倒是被人偷了,留从愿一个儿子在漳州不知所踪,一个儿子在泉州侍奉祖母,暂时生死不知。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留从效从陈觉身上搜出了李璟给他的圣旨,发现所谓攻破福州后封官的承诺竟然只是陈觉自己的主意,自己已经是南唐国的威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了。留从效可笑自己竟然被留从愿说动,为了这等虚名图谋福州,如今竟落入这般田地。 留从效赶到泉州城下,可惜晚了几天,子城已破,城头吴越旗帜俨然,防卫森严。 赵承泰在城头上嘲讽:“不知留节帅归来,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留从效脸色铁青,缓缓道:“我母亲何在,交出我母亲,我放你离去。不然,我破城之后,必将你碎尸万段。” 赵承泰哈哈大笑:“你失了泉州城,即便有百万大军,没有粮草,又能奈我何?我这里有一份我们殿下的敕书,愿封你为镇南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校太尉。你能接受,我俩握手言和,令堂与令侄我已好好看顾,只等你入城团聚。” 留从效无动于衷,只是将泉州城三面围定,构筑工事、打造车梯等物。 一切准备停当,留从效即发起攻城,他亲冒矢石,率军冲锋,几次冲上城头,奈何吴越军霹雳炮火力太猛,后方的士卒无法源源不断地冲上城头,留从效又几次被赶下了城头。 如此反复几日之后,留从效无法破城,反而伤亡惨重,攻城器械往往推近城墙,就被吴越军霹雳炮所击毁,靠竹梯蚁附登城简直就是上去送死。主要是起初几日,士卒们还怀着破城回家的心,勇往直前。几日之后,士气低落,军中传言留从效想当闽国王,所以不愿投降吴越,导致士卒颇有怨气。 只因这个时代的士卒毫无家国情怀,谁给粮饷就给谁卖命。泉州已经几易旗帜,先后投降李文进、王延政、南唐,给谁当兵不是当兵? 十日后,留从效军几乎只围城而不攻打了,主要是粮草将尽,沿途经过县城征集来的粮草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赵承泰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将留从效母亲、侄子还有士卒们的老婆孩子推上城头,展开亲情攻势,让亲人劝降,杀伤力远超霹雳炮。 老母亲在城头喊一声:“儿啊,快降了,我做好饭就等你回家吃了。”这谁能顶得住? 短短一夜,便有数百名士卒偷偷趁夜逃跑。 留从效一看,哀叹一声,自知已无力回天,将陈觉绑了,烧毁李璟给他的圣旨,至城下请降。 赵承泰激动万分,亲自出城迎接,泉、漳遂平。 这厢钱弘佐率军至龙津,未到龙津时,便有水军迎上来向其哭诉,称已与龙津失联数日,水军被南唐水军堵在闽江上,无法接近龙津,水军只能靠翻山越岭,与吴程中军大营联络,中军大营也是险象环生,所幸还有水军可以牵制南唐军,不至于被攻下。 钱弘佐登上附近的九峰山顶,只见龙津城外,残垣断壁,吴越军在东津的营寨已失守,龙津城在灰云弥漫之中仍然还在坚守。 钱弘佐提议不如请吴程水军前出挑战,假装战败,然后退入闽江,他自率来援的舰队在龙津下游三十里处接应,等到南唐军水师追来,可一举将其歼灭。 水军裨将努努嘴没敢说话,等他要走了,钱弘佐觉得有异,便叫住他,好奇发问。 那裨将行礼道:“臣等其实也试过,我军船大,南唐军船小,将他们引入闽江,于我有利,是以他们只敢在建溪及龙津附近作战,从不入闽江。” 钱弘佐闹了个脸红,原来这计策人家也试过了。 “你叫什么?”钱弘佐问那名水军裨将。 “臣仰国章。” 一攀谈之下,这人竟是仰仁诠的族孙。 仰国章向钱弘佐大倒苦水,南唐军因水路不通江西,建州水军船只又小又少,因此到了龙津也不与吴越水军硬碰硬,在建溪等水浅处,大建水寨、在水中竖木桩、在溪上拦铁索,结硬寨、打呆仗,搞得吴越水军无处下嘴,只能待在宽阔的闽江上。 钱弘佐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没犯下大错,看来指挥作战,还是要了解清楚前线敌情。 钱弘佐望着龙津城笑道:“李景达喜欢打呆仗,我倒是有法子了。” 第91章 大型喷火器实战 建溪、西溪在龙津城东墙脚汇合入闽江,沿着闽江往下游三里,有一处山谷,可直通溪东地区,吴程主力就靠这个山谷,维持闽江上的粮草补给,当然,由于福州被留从效所围,使得吴程遇到了极大的困难,粮草只能从古田、尤溪两县征集,主力粮草即将见底,将士们一天只能一顿干一顿稀,没力气打仗,战线也只能节节败退。 吴程正在附近的山上眺望建溪,忽听山谷间己方营寨欢声雷动,有亲兵来报,大王亲率援军已击退留从效,福州解围,大王已抵达闽江之上。 吴程连忙率将帅至江边迎接,钱弘佐姗姗来迟,吴程见他迟迟未来,以为是恼怒于他作战不利,忙伏地请罪:“罪臣出征不利,竟劳烦殿下亲征,万死,万死。” 钱弘佐见状大惊,忙亲自去扶:“相公劳师远征,与强敌争雄,占福州、夺龙津,兵临建州之下,扬我国威,何罪之有?” 吴程虽然确实打得不怎么样,昏招百出,但也未有重大失误,更何况好歹拿下了福州与龙津,控制了福建的交通大动脉闽江,虽有小过,但不仅不能追究,还得好生安抚、稳定军心为上。 钱弘佐至中军,与诸将商议攻守之策。 张济广先给钱弘佐介绍了一下目前敌我双方的大略。南唐军在李景达会合了王崇文部、何敬洙部后据估测大概在五万人左右,吴越军目前在四万五千人上下,双方兵力相当。南唐目前据有建州和招降了汀州,粮草估计靠这两个州是很难供应的,可能还得靠江西翻山越岭送过来。而吴越这边情况也差不多,只据有福州一个州(此时,尚不知留从效投降),粮草也得靠国内接济。 目前南唐军控制了建溪、西溪,在溪东地区有多个营寨与建溪上的水寨相呼应,将吴程部压缩在山谷中。而在龙津城,也就是镡州,集中了南唐军的主力,一直在不断攻打,龙津守军消息断绝,据估测已经断粮,可能支撑不住几日。 要想为龙津解围,便要先击败在溪东地区的南唐军,而在溪东发起反击,势必会同时遭受建溪上的夹击,损失恐怕不会小。 这时钱弘佐询问黄仁讽意见,黄仁讽在钱弘佐到来后,被封为宁远将军,随军参与军事。 黄仁讽拱手道:“殿下、诸公,老叟有个主意,倒是可以为我军减少些伤亡。溪东的山大多不高,有条山岭间的小路不过二三十丈高,可命轻兵翻过去,去上游截断建溪,也可放火船,烧下游唐军的水寨。” 黄仁讽本就是建州人,是以对此地地形极为熟稔,他指出,翻过山后,沿建溪的河谷上溯三十里,那里礁石密布,是截断粮道的好地方,几乎是只要埋几根木桩就能断了行舟。 钱弘佐赞许,便依计行事。 翌日,吴越军整军出战,长枪如林,一步步朝南唐军兵阵走去,到了一百五十步内,南唐军弩手开始发射,将前排的吴越军枪兵射倒。 吴越军枪兵顶着伤亡开始加速,朝南唐军军阵冲入。终于到了六十步以内,吴越军的弓箭手开始射击,抛射一轮箭雨,对南唐军造成一些杀伤。 吴越军枪兵终于冲到敌军阵前,长枪戳在南唐军大棒手身上的重甲,发生难听的吱嘎声,也有运气好的,穿过甲片的缝隙,南唐军士卒发出惨叫。 南唐军大棒手开始反击,南唐大棒手多爱用狼牙棒与双手斧,他们用双手斧斩断长枪的枪杆,然后用狼牙棒锤击,不论吴越军穿没穿甲,被狼牙棒打到非死即伤。但大棒手也有劣势,就是重甲在身,导致他们不够灵活,面对吴越军的长枪阵时,往往一名大棒手要面临五六杆长枪的袭击,因此,往往南唐兵一棒砸烂吴越兵的头盔时,有一杆或两杆枪已经戳中了他的身体。 击打声、喊杀声,响彻了整个东溪。 吴越军的长枪兵渐渐落入颓势,阵型中央越来越空,眼见就要被南唐军大棒手打穿。这时后方吴越军的霹雳炮车费了老大的劲,终于往前推到了射程之内,开始陆陆续续发射霹雳炮。一枚炮重一百五十斤,砸入南唐军阵,往往只能砸到两三人。炮车由于地形限制,也没法架设太多,只有十余台,发炮也是稀稀拉拉,但即便如此,仍然给了南唐军巨大的压力。 原本面对长枪兵,有重甲保护,被戳中也未必会死,但霹雳炮实在威力巨大,可能刚刚还排在自己面前的袍泽,下一秒一块巨石飞来,就将他砸成肉饼,即便擦到,也是缺胳膊少腿,在这个时代,毫无幸存可能。 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差点被打穿的长枪兵又渐渐有所起色,一枪枪把一个个南唐大棒手戳倒。 见此情形,钱弘佐点点头示意,吴越军便打出旗语命令变阵。 各队长枪兵的队副开始陆续收到命令,后方的盾矛兵将上来顶替他们,长枪兵各队两两交替掩护,逐步后撤。 盾矛兵上来,先小步快跑一段,将手中的矛用力投出,掷入南唐军阵之中。 南唐军阵后排的士卒正忐忑石炮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忽见空中一阵寒芒闪过,接着便是噼里啪啦地矛射中本阵,一茬一茬的人倒了下去。南唐军咬牙挺着,这点伤亡还是承受得起的。 这时吴越的盾矛兵已经冲到阵前,盾矛兵的打法又与长枪兵不同,他们有盾牌,可以抵挡大棒手的攻击,然后凭借灵活的身形,用短剑刺杀。 王建封是接战的主将,见前方大棒手已经快挥不动兵器,知他们已经力竭,无法再破阵,便派长枪兵上去替换。 建溪上的南唐水军,也向吴越军阵的侧翼抛射箭雨,造成了不小的杀伤。 南唐军的大棒手开始逐步有计划的后撤,军阵也算严整,吴越军盾矛手接到命令,命盾矛手黏住南唐大棒手。 向前突击! 盾矛手前出,伤亡开始加大,如果不能破阵,恐怕反倒是自己要折在南唐军阵中。 就在这时,盾矛手的队头开始换上来装备奇怪的几人。 一个背着个沉重的桶,一人拉着风箱,一人手持奇特的点着了的铜管子。 只听一声大吼:“喷火!”手持铜管子的那人便打开了塞子,大量猛火油便朝着南唐军的面门喷去,在经过火头时又瞬间点燃,五条火龙朝着大棒手军阵中冲去。 第92章 龙津真的快守不住了 南唐军并非没有听过猛火油这种东西,但多用于城头与船上,平地阵战,那真是头一回见。 动物有怕火的本能,见一串大火苗朝自己面门窜来,是会本能的调头躲避的。就这区区五具猛火油桶,就造成了南唐军阵中五处混乱,有士卒调头躲避,反倒被自己人撞倒,然后被一个个的袍泽踩到,战场之上人挤人,一旦倒下,只有被踩死的命。 混乱越来越大,这时有队副开始斩杀后退的士卒,并大喊:“后退必死,回头杀过去啊。” 就是这个时候! 钱弘佐命霹雳炮改打猛火油炮弹,猛火油炮弹个头小、放炮快,朝着南唐军阵中猛烈轰击,一颗颗猛火油炮弹在南唐士卒中炸开,有的砸中人,整个人烧成一团火球。有的砸到地上,绽开一地火焰,南唐士卒原本见前面突然喷火,忽然见后面也冒出火来,从未见过此等怪事,以至于阵型更加混乱。 吴越军抓住这个机会,大棒手队开始杀入敌阵。 猛火油桶威力大虽大,但终究还是容量有限,喷了没多久,火焰便渐渐熄灭,有勇猛的南唐士卒冲上来,一斧子将保护猛火油桶的盾牌劈碎,与吴越士卒战作一团。 一面是阵型严整、以逸待劳的吴越军大棒手,一面是久战力尽本该后撤的南唐大棒手,两厢一碰上,南唐军立马就落了下风,一排排地士卒被吴越军砍翻砍倒。 钱弘佐又命打出旗语,发动总攻。 弓箭手射完三轮箭雨,也持朴刀发起冲锋。 喊杀声,炮声,响彻了建溪两岸。 正在城头防守的朱虎臣在城楼上眺望了半天,突然大叫道:“是猛火油炮,定是大王派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城上城下的吴越士卒顿时士气大振,灰头土脸、面色灰败,已经几日夜没合眼的朱行忠脸上浮现出几分血气,喜道:“真的吗?是哪位将军来援?” 但那一股气一泄,朱行忠再也支撑不住,往地上一躺就沉沉睡去。 朱虎臣笑骂道:“你倒是睡了,我还打算出城冲杀上一阵,你睡了我倒不好出城了。” 其实他也只是打嘴炮而已,士卒已三日没吃过正经的饭了,百姓家早就搜了一轮又一轮了,百姓已开始吃树皮、吃土,有不少人已饿死街头,乱世人命如草芥,又有谁来怜惜呢? “等解围了,我定要向殿下上奏,将那吴程老儿狠狠地告上一状。”朱虎臣在心中默默念叨。 建溪的对岸,吴越军的大棒手将南唐军阵击成两段,进而将靠近山岭的一部围死,一步步往内绞杀。而靠近建溪的南唐军见大势已去,纷纷顺着浮桥与水寨渡过建溪。 这时上游悠悠飘来了一艘艘竹排,快靠近水寨时,竹排上腾出一团火焰,顿时熊熊燃烧、烈火冲天。 水寨中急忙派出小船来,持长竹竿来把火船推开,不料一推之下,竹排竟然散架,火焰竟如油脂一般在水面上四溢,顺着溪水,流淌到南唐军的船边,将船也给点燃了。 “不好,是猛火油!”南唐军还是有识货的将校的,南唐军船只着火,士卒只好纷纷跳船。后面火船便无人阻拦,一步步逼近水寨。 终于,一艘火船撞上了水寨,火苗顺着木桩开始四处弥漫,水寨里的士卒心说反正东岸已败,水寨立着还有什么用,也一起开始往西岸逃跑。 王崇文命士卒在西岸边列阵,将一个个逃跑过来的士卒一个个地砍翻,他本人手持长枪,瞅准了,见逃兵过来,对准咽喉,一枪一个准,一枪刺中,又迅速收回,被刺中的士卒惊愕地手扶着喉咙坠入水中,溪水渐渐染红。 逃跑的士卒见了,收住脚步,三三两两结阵,又回头杀去。东岸吴越军士卒挺着枪阵冲上浮桥,刺倒一个个落单的南唐兵。 王崇文望着浮桥上尚在缓缓推进的吴越士卒,下令:“放弩!” 密密麻麻的弩箭将浮桥上的人一茬茬地放倒,中箭的人纷纷倾倒在溪水中——浮桥上阵型更加紧密,被射中往往不死,倒在水中还有几分活下去的可能,若是躺在浮桥上,就没机会站起来了。 王崇文见弩箭无法阻挡吴越军的脚步,又命长枪兵压上去,与吴越军长枪兵战在一处。 双方都是密密麻麻的枪尖,如同两只刺猬在打架,用尖刺将对方刺得遍体鳞伤、血流满地,依然不肯退却。 浮桥上的鲜血淌得满地都是,滴入溪水之中。 双方的弓箭手又上了来,纷纷抛射箭雨,将对方后排的士兵压制住,减少对方阵型的厚度。 另一面,吴越水师开始对建溪上的木桩、铁索展开清理,南唐水军当然不答应,拼命抵抗,双方你来我往,在建溪上展开激战。 边镐建言,加紧拿下龙津城,只要龙津在手,就可与吴越相持。 李景达有些失望:“只能与吴越相持么?” “吴越军士气大振,又有未曾见过的喷火兵器,定是有援军自福州来了,留从效恐怕已经败退。我国占据建、汀二州,留从效能保住泉、漳不失,这闽国五州我居其四,优势在我。”边镐解释道。 李景达摇摇头:“不然,留从效是个极善钻营之徒,泉、漳与建、汀群山阻隔,至建州必经福州,福州又在吴越之手,如此一来,泉漳必割据,听宣不听调,已经算是恭顺的了。” 李景达望着龙津城,叹气道:“小小一座山城,数万大军围困,竟一直屹立不倒,不知是何人在守城?” 朱虎臣提着长枪带着亲兵出击,亲兵也没有吃饱,早上只喝了碗粥,到了这时候,真打不动了,全然凭着一股气在战斗。 朱虎臣带着软绵绵地亲兵好不容易将城头的南唐军都赶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庆祝,又一波南唐军推着云梯车冲了上来。 朱虎臣往地上一坐,骂道:“娘的,真没力气打了。” 就在这时,建溪东岸的吴越军阵地上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大王万岁,万岁!” 原来是被围的南唐军一部死伤惨重,见突围无望,放下武器投降,钱弘佐亲临一线,打出“吴越国王钱”的大纛来,吴越军山呼海啸,庆祝胜利。 朱虎臣腾地一下立起,笑得满眼泪花:“竟是大王亲自来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亲兵们忽觉一腔热血涌入身体,个个奋勇,又将南唐军的进攻打退。 钱弘佐在大营中与诸将商议,眼下虽然解决了东岸的南唐军,但西岸的龙津仍被围得死死的,如何支援龙津成了眼下的头等大事。 眼下浮桥争夺激烈,溪水之上又成焦灼之势,想要突到城下很是困难,即便能派尖兵突进去,也不过只能送入少量粮食,解决不了问题。 降将林肇仁出言道:“我军石炮甚远,不知能否从九峰山上将粮食打进城去?” 第93章 龙津终于有粮食吃了 林肇仁是王延政的属将,王延政败亡之后,林肇仁归降南唐,但没留用,就在建阳闲住。张济广将其招降后,不敢私自任命,等到钱弘佐到来,这才推荐给钱弘佐。 钱弘佐对林肇仁很感兴趣,毕竟王延政在建州那么多年,和闽国官军、吴越军、南唐军都交过手,且战绩并不差,有个熟悉当地的降将很有用处。 钱弘佐询问陈云福意见,陈云福想了想,没敢打包票,说:“奴婢不敢断定,还得让定炮手到九峰山上看看才知晓。” 也是,远看九峰山到龙津城城墙近在咫尺,实际能不能打到,还得靠实践。 陈云福亲自带上最得力的定炮手与放炮手,登上九峰山最接近城墙的第一峰,目测了一下,给钱弘佐复命,称如果放不到二十斤的粮包,能打到龙津城上,但是发现个问题,一旦九峰山上放炮,近在咫尺的南唐军定会通过溪边爬上山,需要有兵卒防守。 郭崇彦主动请命,他自温州从陆路出发,翻山越岭,紧赶慢赶,等赶到福州,仗都打完了,只好又颠颠地跑来龙津。温州兵善山地作战,他来守山再合适不过。 于是马上就有工匠上山,勘定架炮位置,一面又从山脚下搬运零件上山组装,一面就地取材砍伐巨木,就在山上造炮。 朱虎臣与朱行忠望着东岸大营商量:“明天只剩最后四十斤米了,连顿稀粥都没了,不行就得吃皮甲和腰带了。” 朱行忠点点头,沉默无语,眼看援军近在咫尺,在坚持几天,就解围了。 只是不知道等解围那天,城中这帮兄弟还能剩几人。 他想了想:“明天,把粥锅架在城下,上城守城的才有的吃。” 到了晚上,九峰山上一门炮就安装到位了,进行试炮。用一布袋装上十余斤泥土,朝城头打去。 “咚”地一声首发炮弹离十余步远坠到了水中,守军被吓了一跳,纷纷伸头张望,见无异状,这才继续回去打瞌睡,刚刚坐下,又听“咚”地一声,又一个布袋砸到了城头上,布袋都破了,露出泥土来。 吴越守军用枪杆拨了拨泥土,咒骂了几句,没搞明白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什么用意,以为是南唐军扔上来的什么阴狠的玩意,又给扔下了城。 第三个布袋又悠悠的砸了过来,守军骂了起来,用枪尖挑起来,准备扔下城,一挑起来却见白花花的东西沙沙地往下掉,他以为自己饿得眼花了,揉了揉眼,还是不信。 用枪杆子敲了敲在墙垣下打瞌睡的同袍:“老张,老张,你来张一张?” 老张正饿得很,只能靠睡着才能不觉饥饿,好熬到明早上,殊不知,今晚开始守军断粮了。 老张骂骂咧咧地起来,摇摇晃晃地道:“什么物什,有什么好张望的,又不能吃!” 但是定睛一看,老张的嘴唇都抖了,俯下身去,捧起来一把米,颤声道:“是米啊,是大米啊。” 城头的士卒闻声纷纷围拢而来争抢,一人抓一把往嘴里塞,直接生吃!真是饿极了!队正队副等将校无法控制,直到惊动了城头值夜的副指挥使孙泰,派亲兵用棍棒将他们打散,好不容易收集起最后剩余的一点米。 孙泰怒骂道:“饿死鬼投胎么,生吃也不怕噎死,这么吃多浪费。万一是敌军投上来的毒大米呢?” 有个抢吃的士卒出言道:“不毒不毒,我吃得出来,是咱们浙江的米,福建这里的米又糙又细,南唐军没咱们的米。” “你小子倒是会吃。”孙泰展颜笑道,“看来是大王命人投给咱们的粮食,看清是从哪里打过来的吗?” 众人表示天太黑看不清,反正嗖的一下从天上飞来的,听声响,似乎是在对岸的山上。 孙泰把米倒出来,命亲兵去拿锅,准备就在城头煮粥吃,众人欢呼雀跃,纷纷搬柴火的搬柴火、搭土灶的搭土灶。他拿着米袋子去找上官朱虎臣报喜。 就在这时,又一袋子米砸了过来。 众士卒们欢天喜地的去捡,见布袋子上还绑了写着字的绢布,忙接下来呈给孙泰。 孙泰展开扫了一眼,喜道:“果真是大王给我们送粮食了,这下好了!这下有吃的了!”他嘴上咧开了花,乐颠颠地给朱虎臣送去。 朱虎臣得到消息,也是喜出望外,连连道:“我就说大王不会不管我们。”这时朱行忠也得到消息过来,脸上满是喜色。 此时九峰山的负责指挥的郭崇彦却是愁容惨淡,虽然能打到城墙上,但是布袋子装了米,重心很不稳,十发最多打中四五发,浪费米不说,更多的是浪费时间。 要知道龙津城中二朱总兵力估计也有万八千人,如果想让他们吃饱饭,一天得吃一万多斤大米,需要打上去一千多袋米,如果按目前的命中,需要十几架霹雳炮日夜不停的打,可是这山顶上地方狭小,哪里摆得下这么多炮,若换个位置,就不一定能打得到了。 郭崇彦与陈云福商量,看能不能改进布袋,提高效率。 陈云福与工匠们研究了一番,认为布袋子装米后,重心不稳定,导致弹道不稳,有个方法就是先做一个泥球,烧硬后中间掏空,再用米袋塞实,并实际打了一发,果然又远又准,但是缺点就是十几斤的泥球打到人也是非死即伤的,很容易误伤友军。 没办法,工匠们又进行了改进,将五六斤的石弹外面包上装米的布袋,使其均匀包裹,然后再打过去,这样,包了米袋的石弹杀伤力大大降低,不至于打死人,弹道也稳定了不少,虽然每次装的米少了,可命中率提高到了十中七八。 一直到了第二天天大亮,南唐军才整明白吴越军竟然用这么天才的方法为围城中的士卒补给,大为震撼,认为不再缺粮的龙津城不可能被攻下了,士气大减。 何敬洙不以为然,对将士们道:“从山上发炮运粮某确实第一回见,但我敢断定,光靠发炮运的粮根本不够吃的,我愿立下军令状,三天之内拿下此山,再来与众兄弟们拿下龙津!” 第94章 大反攻 何敬洙点了一个指挥的步卒,朝着九峰山杀去。 九峰山第一峰只有南坡坡度平缓一些,南唐军冲到山脚,发现竟然无人防守,心中不免惴惴,在山脚踌躇着不敢前进,总觉着山谷里都埋伏着伏兵。 等到打探清楚了,这才开始缓缓往上爬。 郭崇彦在山上树林里望着山坡,心中暗笑,他已事先命士卒准备好了数百斤的巨石,只要往山坡下一推,南唐军纵然有三头六臂也得被压成肉饼。 见南唐军爬得差不多了,郭崇彦一声令下,士兵们用木棍翘的翘、推的推,将那块数百斤的巨石推下了山顶。 南唐军只听山上轰隆隆的巨响,抬头一看,只见一块巨石正在以雷霆万钧之势顺着山坡滚下来,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还没开打就开始逃跑。 何敬洙拔出佩剑,怒喝道:“临阵脱逃者,斩!”亲自在前督军,有逃跑的被他抓到立马就地格杀,不多时就将阵型给稳了下来。 那块巨石滚着滚着,竟然没顺着山坡一直往下,还没碰到南唐军的军阵,在一处山坳就拐了个弯,朝着一片树林轰隆隆的冲去,撞倒了十几棵树这才停下。 何敬洙喝道:“瞧见没有,石头故意避让了我们,可见天助我也,给我冲上去。” 郭崇彦令士卒又推来更多的石头,这回吸取了刚才的教训,只挑那些百十来斤的,往下一滚,借着山势,也能将人撞得非死即伤。 隆隆的石头滚滚而下,将南唐军好不容易整起来的队形撞得七零八落。 何敬洙亲自举着盾,冲到第一排,喊道:“跟我冲,山上石头总有用完的时候,后退者斩!” 吴越军这几天忙着搭霹雳炮,还真没有时间挖很多石头,打了一波就将石头用完了。南唐军见果真没了石头滚下来,士气稍稍恢复,奋勇向前,与吴越军短兵相接。 何敬洙一手持盾,格挡住对面的刀剑,右手持朴刀,奋力挥舞,将面前之敌砍倒,然后又去迎战另一个敌人,他的朴刀很快砍得都是豁口。他的亲兵环绕在他周围,用刀枪、用身体,替何敬洙阻挡掉一次次攻击,他们这队人越打越兴奋,朝着吴越军阵中,越来越深入。 何敬洙也感觉出来了,吴越军渐渐支撑不住了,他兴奋地大喊:“随我杀,冲散他们!” 他带着士卒奋勇往前突进,即将将吴越军冲成两段。 郭崇彦见局势十分危急,只好用出杀手锏,派人打出旗语,命番兵出战。 郭崇彦的番兵不过三百人,是他在浙南苦心招募的,都来自于浙江的少数民族,惯使竹矛。 南唐军打着打着,只听两旁的树林里怪叫声四起,忽听得耳旁风声四起,瞬间不知多少竹矛如同雨点般落到阵中。 别看竹矛是竹子做的,那些番兵竟然是埋伏在树上,居高临下,竹矛头上削尖了,照样也能将人扎个透心凉。 南唐军猝不及防,阵中被竹矛扎了个遍,一时之间,竟是造成了不小的空档。 郭崇彦趁机命士卒发起反击,从山上投掷大小石头,将南唐军又给打了下去,一直追到溪边,南唐军士卒跳下溪水逃跑,被水冲走不知多少人。何敬洙气得胡子都歪了,要回头杀回去,被部下强行推到船上逃走。 王崇文建议李景达,此时南唐军优势尽失,水战不可能赢得了吴越水军,此时撤走尚能保全大军,退至建州徐徐图之。 李景达本想答应,但冯延鲁反对,他认为陈觉那边尚还有希望,现在放弃,只会令忠于大唐的人齿冷。 两天后,钱弘佐收到赵承泰的奏报,泉漳已经全部平定,吴越军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 钱弘佐将这个消息晓谕全军,吴越军士气大振,高呼万岁。 南唐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吴越军如此激动,恐怕是福州有什么变故,士气便更加低落。 吴越军在钱弘佐的亲自指挥下,发动总攻。 水师自闽江往建溪突入,掩护主力搭建浮桥,渡过建溪。 龙津城也开城发动了一波冲锋来响应。 小小的龙津地区,聚集了两国近十万人马,吴越国几乎是倾国而来,志在必得。南唐国也是拼尽全力,不容有失。 溪东这边,林肇仁手持长枪,带着一个指挥的士卒冲上了浮桥,朝着南唐军防御的西岸冲去。 在他面前的是密密麻麻的南唐军的长枪阵,长枪对长枪,几乎没有花哨的空间,两边都是密如刺猬般的长枪阵,哗啦啦的撞在一起,然后不停地刺、收、刺、收。 后面有弓弩手抛射的箭雨,但是对于甲胄齐全的军队来说,箭雨只能算是debuff,能造成少量失血,但不会致命。 杀伤主要靠长枪手不停地刺击,找到对方甲片中的空隙,从而将枪头扎进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茬茬的士卒如同像割麦子一般的倒下。 林肇仁站在长枪手的后面督战,眼见着长枪阵越来越薄,命人将短矛运过来,给后面的一个指挥每人两支短矛,一面盾、一把短剑。 见火候差不多了,就下令:“投矛!” 连着投出两轮短矛,然后带着士卒杀进了南唐军的长枪阵中。 他们用盾牌抵挡住长枪的刺击,然后滚入长枪下面,用短剑刺一个个长枪手的大腿。长枪防远不防近,被欺身几乎只有挨打的份,如果不甘心纯纯挨打,只能扔掉长枪换朴刀。 不消几个回合,南唐军的长枪阵就乱了套了,一部分士卒扔掉长枪拔出朴刀与林肇仁近身肉搏,一部分士卒见被欺身后,扔掉长枪转身就跑。 吴越军趁势扩大战果,大股的士卒冲过了浮桥,在岸边的滩涂边列阵迎敌,逐步打开了滩头阵地。 林肇仁此时已浑身是血,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已记不清到底刺倒了多少人,总之是见眼前有敌人就杀,杀了一个换下一个。 终于突然眼前一亮,整个长枪阵竟然被他杀了个对穿。 冯延鲁在那边急道:“岸边滩涂泥泞,吴越军难以行动,快整军反攻。” 第95章 全军出击 龙津北面的一处山谷中,王崇文亲自带着数百骑兵在此列队。王崇文此时眼睛紧紧盯着山上的令旗,眼神炽热,仿佛猛虎伏于草丛,保持着随时跃出的姿势,准备全力扑杀猎物。 南唐军齐王大帐就设在附近的山丘上,遥遥望着建溪与脚下的战场,只要时机合适,就要派出骑兵打出致命一击。 可能是感受到了战场的肃穆,马匹们不时打着响鼻,用蹄子拨弄着脚下的土石。 此时,吴越军已源源不断地从浮桥和水师船上踏上了西岸的土地,开始在建溪边列阵。 林仁肇所部打开的阵地位处第一道浮桥前,大部分是闽国降卒,在林仁肇亲自冲锋之下,竟然将对面的南唐军撕成了两半。现在正在扩大战果,争取击溃前敌。 第二道浮桥是以杜昭达为先锋的余安部,余安部几乎没打什么仗,实力最为完整,但同样,战斗经验也不足。余安部的对面是魏岑监军的南唐军一部,双方半斤对八两,余安部陷在岸边的滩涂上,往前推是推也推不动,魏岑也打不动余安,双方就在那儿乒乒乓乓干耗着。 第三道浮桥已经接近龙津城,以张济广部的张老虎为主力,已经推进到龙津城北门附近。王建封在这里堵截,防止张济广部与龙津城内吴越军合流。 林仁肇将面前之敌截为两段后,正在扩大战果,只要打崩前面的南唐军,就可以包抄魏岑部,破敌就在眼前! 不想林仁肇还是太过于急切了,被南唐军敏锐地发现了他阵型也散乱了。 李景达中军下令王崇文骑兵出击。 王崇文大喝一声:“儿郎们,上马!” 就听哗啦哗啦的甲胄声响,骑兵们纷纷跨上战马。 数百骑在王崇文的带领下,开始缓缓踱步。 越走越快,战马开始小跑。 接近吴越军阵约三百步时,战马开始加速。 隆隆的马蹄声开始响起来了! 林仁肇正杀得兴起,忽然感觉到脚下土地的震动,多年武将生涯,让他立刻惊醒了过来。 “长枪手列阵!列阵!”林仁肇连忙疾呼,让长枪手做好骑兵冲击的准备。 马蹄声越来越响,轰隆轰隆犹如惊雷,数百匹马一起奔腾的惊人气势,吓得刚刚投降的闽国士卒都忘了要干嘛。 “顶住!用肩膀顶住长枪。” 预想中的冲击没有发生,南唐军只是抛洒了一阵箭雨就调头跑了。 轻骑兵就像刺客,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会跳出来给你捅上一刀。 玩的就是一个刺激。 过了没多久,隆隆的马蹄声又再次响起,这次闽军降卒有准备了,用强弓硬弩回击,给南唐骑兵造成了一些杀伤。 隆隆的骑兵冲到眼前,这回甚至没有抛射箭雨,而是伸长了马刀,绕着闽军降卒转圈,锋利的马刀,带着战马的极速,仿佛切割机一般,切断了长枪杆、切碎了甲胄、切碎了肚皮与脖颈。 隆隆的马蹄声渐渐远去,林仁肇声嘶力竭地喊着:“列阵,列阵,不要慌。举好盾牌,弓弩手不要乱,骑兵靠近四十步内再齐射。” 福建除了山沟沟,就是溪流,连个平地都没几块,许多士卒从当兵起就没见过骑兵,更不用说经受骑兵冲击的训练了。 他们慌慌张张的往后退,挤到了浮桥边,把还在渡河的后续部队堵得死死的。 王崇文嘴角浮起了笑容,只要再冲一波,吴越军这一部就乱了。只要像赶羊一样,赶着他们往南,冲乱余安部、张济广部,后方中军的大棒手就可以上来收割了。 到时候兵败如山倒,吴越军不说还能不能在西岸站得住,连龙津城都要丢掉。 “顶住!后退者斩!”林仁肇改拿了一把偃月刀,带着亲兵杀气腾腾地站在后面,接连砍倒了几十个溃兵,终于勉强稳住了阵型。 王崇文再一次杀到,“咦”了 一声,心知不可能冲得动列阵的步卒,只又砍杀了一波,杀散了一小股林仁肇部后,调头又遁去。 到了后方,王崇文让战马稍事休息,让骑兵们换上骑枪,准备再冲一波。 张济广部这边最为突出,张老虎已经率兵杀到龙津北门,与城内杀出的朱虎臣部会师。 朱虎臣激动万分,在城内憋屈了这么多天,终于重见天日,把满腔怒火倾泻到封堵的王建封所部,随着张济广部猛攻王建封。 城头的吴越军士卒也呐喊助威,城上城下一片嘈杂。 王建封渐渐不敌,战线越来越后退,再退下去,张济广部就可以包抄魏岑了。 李景达见形势不妙,急令王崇文再次出击,又让中军整体前移,全军压上。 有了中军在后面压阵,王建封渐渐顶住了攻击,稳扎稳打,竟然生生阻住了溃势。 吴越军这边水师也打通了建溪与西溪,大队的士卒从建溪边的东门外登陆,穿城而过,从四面出击,以牵制南唐军的调动。 整个龙津城内到处都是士兵们快步走路的“哗啦哗啦”声。 王崇文又再一次冲锋了! 只要他击破林仁肇部,南唐军就赢了。 这次他志在必得。 滚滚的马队,如同巨龙一般,轰然撞进了林仁肇部中,王崇文不计损失,又回头再一次冲锋! 轰隆!终于将林仁肇部冲成了两段。 王崇文大喜。 此时,南唐军的大棒手已经行至阵前,大棒手兵器一般是各式长刀、狼牙棒、开山斧等,最适合破阵。 只见寒光一闪,闽军降卒人甲俱碎。 再加上王崇文在后面兜兜转转,又时不时抛洒一阵箭雨,收割几个人头,林仁肇部越来越混乱,崩溃就在眼前。 形势已经不容再坏,钱弘佐连忙下令,水师突入西溪,在西溪的西岸也就是龙津的南面登陆。 登陆的水师必须击破何敬洙部,然后包抄南唐的中军主力,阻止其绕过龙津城进攻北面的三座浮桥。 钱弘佐环视了一圈大帐内的众人。 “吴越国兴衰存亡,就在此战,传我令,中军登陆西岸,进入龙津城,然后自北门、西门、南门出,全军出击!” 第96章 大胜 钱弘佐自龙津东面登陆,进入龙津城内后,便急往北门而去,登上北门城楼,眺望北面的三座浮桥战场。 只见林仁肇部的长枪兵已经伤亡殆尽,不过林仁肇的认旗仍然挺立,随着军阵的战斗上下翻飞,却仍然屹立不倒。 钱弘佐喃喃道:“林仁肇啊,林仁肇,你可一定要顶住。” 钱弘佐叫来陈云福:“猛火油桶现在有多少组?” “老奴紧赶慢赶,现在又赶制出来十一组,加上原先的,总共十六组。” 钱弘佐点点头,命陈云福将这些装备全部送上去,会用就全部用起来。 经过了上次的实战,这次“喷火器小队”的配置更加合理了。 一个“喷火器小队”目前只配两个人,一人背负猛火油桶与风箱的组合体,并手持喷嘴,另一人负责点火与拉风箱。他们隐藏在盾矛手中间,因为盾矛手比较灵活,投完两轮短矛后,前方的盾墙露出一条缝隙,好让喷嘴伸出。然后如墙而进,“喷火器小队”负责喷火,其余人负责收割。 只见战场上突然出现十几条火龙,涌向南唐军,前排的南唐士卒还没碰到敌人,就被烧成了烤鸡,痛得满地打滚。 火龙喷到哪里,哪里就乱成一锅粥,吴越军士卒用长枪将着火的敌人推开,然后杀入混乱的南唐军阵中,进一步扩大战果。 张老虎看到一条火龙将南唐军阵冲开一条缝隙,他手持一根长枪,带着士卒蜂拥而入,将着火的敌军一个个戳倒。 等到火焰熄灭,南唐军又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张老虎陷入重围之中。 这时一个“喷火器小队”又转了过来,朝着南唐军“呼啦”一下又喷了一道火焰,南唐军仿佛被烫到一般弹开,顿时又打开好大一条缺口。 张老虎见状,抓住机会,又挺枪杀了出来。 如是再三,张老虎在南唐军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十几条火龙渐渐汇合到了一起,朝着王建封的认旗处奋勇突进。 张老虎大喊道:“王建封就在那儿,杀呀!别让那厮走脱了。” 王建封悲哀的发现,不管自己怎么组织起方阵来防御,没多久就被火龙给冲开了。眼见着自己面前的大阵是越来越薄了,王建封心里有些发慌,但还是强作镇定,勉强指挥。 这时王建封发现,十几条火龙渐渐熄灭,再也喷不出火了。 王建封大喜,忙命人绞杀冲得最前的张老虎。 张老虎也发现了,猛火油桶已经消耗完了,接下来就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张老虎扔掉长枪,接过一根狼牙棒,双手一挥,挡住一把劈过来的偃月刀,将刀刃弹开了好几尺。那拿着偃月刀的小将颤抖着震得发麻的双手,一时竟是动弹不得。 张老虎抓住机会,反手又是一棒,直击那小将的右肩,小将瞳孔猛缩,本能的转过刀,伸手一架,企图架住狼牙棒,哪知张老虎这一击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加上狼牙棒本身的重力势能。 “砰”的一声,直接将偃月刀的刀柄给砸断了。 去势未减的狼牙棒砸到了他肩膀上,直接将他肩膀上的肩甲砸得凹了下去。 只听一声惨叫,小将应声倒地,肩胛骨估计是碎了,在这个时代估计是很难活的了。 不过他很快就不用担心治伤的问题了,后续跟上来的吴越士卒用长枪在那小将喉咙处轻轻一戳,只听“卜”的一声,血液飞喷,洒了吴越士卒一脸。 那士卒抹了一把脸,连忙跟上张老虎,又杀向下一个人。 张老虎左一棒右右一棒,竟是硬生生在南唐军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眼看王建封认旗遥遥在望,张老虎精神一震,大喊一声,杀了过去。 王建封大叫道:“放箭,挡住他们!” 顿时箭雨连绵,也不管敌我了,射向张老虎所在区域。 张老虎攻势顿减。 就在这时,两员战将也杀到了。 张老虎回头一看,正是朱行忠、朱虎臣二人,他们带着龙津守军杀了出来。 朱虎臣见张老虎弱冠之年,如此勇猛,赞赏了一声,提着一把笔刀,杀向了王建封。 林仁肇这厢,还在苦苦支撑,他带着大棒手与南唐大棒手杀得难分难解,双方装备接近,全凭一腔热血。 狭路相逢勇者胜! 林仁肇在拼杀时,有意识的把军阵渐渐地往南面的岸边带,好让出浮桥边的区域,这样后面的步卒就可以上来接应了。 他也可以背水列阵,不至于被人抄了后路。 王崇文渐渐冲不动了,眼前的林仁肇部是重甲大刀的队列护着后面的强弓硬弩,弓弩手都在岸边的滩涂上,吴越军用稻草铺地,总算有了活动的空间。 但骑兵没法去冲滩涂,那样只会让速度慢下来,步卒们围过来,他就走不脱了。 王崇文左冲右突,都没有好的机会,他只能带着骑兵拉回远处,等待机会再冲。 南唐军的大棒手打得都已经挥不动大刀大斧了,这时候也没什么章法了,直接扔掉大刀大斧,斜着身体直接往吴越军身上撞去。 “砰砰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有样学样,一个个撞了上去。 一名士卒一百三四十斤,加上身上的重甲四五十斤,近二百斤的份量撞上来,撞得人眼冒金星。 “撞!把他们撞水里去!” 南唐军后面的士卒也纷纷冲了上来,掏出随身短刃,一边撞一边贴身肉搏。 吴越军也没法子了,也掏出短剑反击。脖子、大腿、手掌,没有护甲的地方统统用短剑招呼。实在不行,甲胄总有缝隙,瞅准了,用短剑用力的往里扎。 阵中不时的发出阵阵惨叫,血肉翻飞,战死的人被密密麻麻的挤着,死了都不会倒下。 林仁肇发现自己越来越危险,他们已经一退再退,最后面的弓弩手后排已经踩到了溪水里,一不留神,就噼里啪啦掉了下去。 就在这时,龙津城的西北面传来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王建封死了!” “王建封被杀了!” “杀呀!包抄魏岑!”朱虎臣、朱行忠、张老虎终于拿下了王建封,转头直扑第二道浮桥前的魏岑部。 魏岑所部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背后,大队大队的吴越军如狼似虎的扑了过来。 更加惊恐的是,士卒们发现,魏岑的认旗在缓缓的往后撤。 魏岑部噼里啪啦的扔掉甲仗,转头就往中军跑。 “唐军败了!唐军败啦!”吴越军趁机大叫起来,追杀败兵。 顿时兵败如山倒,溃退的魏岑部直接冲乱了后面的中军。 王崇文目眦欲裂,快马冲到齐王李景达面前,一把将李景达拎起来扔到马背上。 李景达都吓呆了,王崇文大吼道:“殿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第97章 老将的落幕 龙津的北面有一条山谷,沿着谷道一直走二三十里,就可以到达建溪边。 王崇文让李景达先走,自己又跨上战马,逆着溃退的南唐兵卒迎了上去,又劈又砍,好不容易拦下了几百人,吼叫着让他们列阵。 但很快,吴越军杀到,好不容易整起来的方阵一冲就垮了,王崇文带着骑兵,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奋力的阻截冲上来的吴越军。 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伤亡了,直接挺着骑枪冲进人群中,撞得人仰马翻。 几轮冲撞下来,王崇文身边已经只剩下几十骑,另一边有几十骑被一大股吴越步卒围在了中间,往来驰突的空间一步步被压缩。 王崇文用枪一指,大喝:“儿郎们!跟老夫去救他们出来!” 几十人齐声应和。 “杀!” 王崇文带着骑兵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重围,被围的武将哭着道:“将军,别管我们,快走。” “都是我的好儿郎,”王崇文边砍杀敌人,边吼道,“骑兵,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王崇文的须发都被鲜血染红,战甲乌黑一片,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看准了一个方向,“跟我冲!”也不管后面有没有人跟上,催马就往那处冲杀了过去。 其他骑兵也纷纷勉力跟上。 终于王崇文带着仅剩的几十骑突出了重围,在马背上,举目四望,到处是溃败的南唐军。只有龙津南面的何敬洙部似乎还在抵抗。 王崇文拨马,朝着南面突去。 “不好,他要去跟何敬洙汇合,拦住他!不能让他跑了。”钱弘佐下令道。 立时有两个指挥的步卒跑着步,冲出了龙津城,直扑王崇文,此时已经不管什么体力不体力,但求能赶到王崇文面前。仅凭他几十骑是冲不垮上千人的步卒的。 何敬洙这边也是很郁闷,本来城南打得都不错,他一度冲上了龙津城头。但很快,吴越军郭崇彦部就渡过了西溪打了过来。 仇家见面,分外眼红。 何敬洙分兵去打郭崇彦,郭崇彦的兵擅长山地战,在平地上阵而后战却远不是何敬洙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何敬洙赶回了西溪里游泳。 郭崇彦在西溪上急得直跳脚,这时城北面南唐军已经崩了,李景达逃跑前下令让何敬洙部过去掩护中军主力北撤,何敬洙部将急道:“州帅,中军打旗语让我们靠过去。怎么办?” 何敬洙啐了一口,“掩护个屁,我们也走,他们往北撤,我们还是走西溪,走老路回去。” 何敬洙部一直控制着西溪上游,他带着人且战且退,到了一处叫西津的地方,登船跑路,直奔邵武。 见吴越军没有追上来,部将暗道侥幸,以为就此回国了,哪知道何敬洙一句话把大家的心给提了起来。 “跑什么,我们到了邵武,弃舟登岸,邵武有一条山谷直通建阳的麻阳溪。” 何敬洙打算从麻阳溪经建阳,又绕回建州,去建州防守。 何敬洙肃然道:“仗打成这样,固然有指挥的责任,但我们世受国恩,岂能弃城而逃。建州尚在我们手中,只要守住建州,我们就还有重来的机会。” 建州是闽地的门户,浙江、江西进入福建,最好走的路都要经过建州。如果被吴越国全取福建之地,再想染指闽地就很难了。 私底下,何敬洙也有不可明说的小心思,齐王李景达往北撤了,万一李景达完蛋,何敬洙也好有说辞。 王崇文这厢欲与何敬洙汇合,却眼睁睁的看着何敬洙带人往南走了,自己与他之间倒是越来越远,又层层叠叠挤着不知道几千吴越军。 大家都知道这是条大鱼,压着弓弩手不放箭,都想活捉。 王崇文环视了一下左右,只剩十几骑。 王崇文右手臂软软的垂下,已经拿不住兵器。 他惨笑一声,“儿郎们,再随我冲最后一次。” 这回却是没人应声了,周围如刺猬一般都是长枪阵,谁也不会傻到拿血肉之躯直接往上撞了。 朱行忠喊话:“王老将军,我家大王久仰将军威名,想请将军入城一叙。”这是委婉的劝降了。 王崇文哈哈哈大笑三声,用左手抽出短刃,在自己脖子上狠狠的划了一刀,鲜血喷涌,一代老将就此倒下。 随着王崇文的倒下,成片的南唐军开始投降,整个龙津周围欢呼声震天。 阵斩数千,俘虏保守估计也有上万人,如此大胜,已是几十年没有过了。 却说李景达穿过山谷,到了建溪边,这会儿也没船,只能沿着河岸一路往建州跑,李景达此时犹如诸葛亮附体,命人砍伐附近山上的树木,截断建溪,以阻止吴越水军追击。 往前走了四十里,却听山上一声炮响,一员穿着红披风的小将带着数千人堵住了去路。 “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还有漏网之鱼。”此将正是仰仁诠的族孙仰国章。 李景达此时已胆寒,万万没想到,这山沟沟里竟然还有伏兵。 仰国章也不废话,提刀就杀了过来,李景达惊慌失措,往山林里一钻,竟是再也没出来,等仰国章打败南唐的残兵,一审问,超级大鱼李景达竟然钻山沟沟里去了。 仰国章懊恼不已,这里的群山一直绵延数百里,要到江西才有大片的平原。李景达跑山里去了,怕不是要活活饿死在大山里。 一想到丢了这么大一份功劳,仰国章气不打一处来,举刀就要杀俘。 他命人将俘虏的甲胄刀枪都收集起来,就要在建溪边大开杀戒,忽然眼睛骨碌一转,计上心头。 他呲牙一笑,命人将俘虏送到龙津,自己则带着精兵换上南唐军的甲胄与旗帜,另外的人则继续穿着吴越的甲胄,一路往建州而去。 到了建州城外,仰国章命假扮南唐军的士卒慌慌张张地跑到建州临江门外,对城上喊话道:“不好了,龙津大败。吴越军在追来了,快快开城。” 这时候,穿着吴越军甲胄、扛着吴越军旗帜的其余士卒,则从水西一路跑向临江门,假装在追击。 建州城头守军一见信以为真,打开了城门。 仰国章轻轻松松就拿下了临江门,杀散了南唐军士卒,大门一开,放自己的部下全部入城。 等到吴越军水师大部队冲到建州城下,发现建州城头早已飘扬着吴越国的旗帜,也是吃了一惊。 仰国章在城头笑道:“不劳兄弟们动手,我已取了建州城了。” 仰国章无比的自豪,那年仰仁诠四万大军都没拿下的建州,吴程打了几个月也没拿下来的建州,今天被他不费一兵一卒就取得了。 仰家自此那次惨败后,家道中落,族中不知多少子弟被牵连,不少人被降职撤职。 如今可谓是替仰家报了仇了。 仰国章给水师指了条明路:“李景达在建溪边跑了,山里面他走不出去的,你们沿着建溪仔细的搜山,指不定还能网到这条大鱼。” 水师将领道了声谢,又急急带人南下搜李景达去了。 第98章 闽国灭亡 何敬洙到了邵武后,一边往建阳赶路,一边派人查探建州情况,并试图联系李景达、王崇文等。 等他到了建阳,探子回报,建州已经失守,也没有中军的消息。 更糟糕的是,吴越军已经坐着船自建州直奔建阳而来。 何敬洙当机立断,跑! 建阳往北沿着建溪走到武夷山脚下,便是闽赣分水关,本来这条路最近,但何敬洙觉得这条路已经不保险了。 又立马回头撤离建阳,退往邵武,由杉关出闽入赣,由于动作干净利落,竟然硬生生的甩掉了吴越军,全须全尾的跑回了南唐国。 汀州刺史许文稹听闻吴越国大败南唐,建州已为吴越所有,连忙遣使龙津,归附吴越。 钱弘佐命其仍为汀州刺史,加参相府事的虚职。 闽国正式灭亡,吴越国全取福建五州。 钱弘佐来到建州,望着仰仁诠、吴程都没拿下来的建州感慨万千。 吴越国连续两次出兵征闽,累计总兵力达到了十万人。耗尽了国力,终于达成了这灭国之功。 各州献上民籍,合计十万户,民五十五万人,约是吴越国原有人口的五分之一。 国土面积更是直接扩大了一倍,不过还是人口更重要,这个时代人口就代表着钱粮产出,代表着国力。 在此之前,很多大臣都反对出兵征闽。 现在,钱弘佐却觉得很值。 首先是战略纵深大大扩展了,即便是苏杭失守,他还可以带上家人浮海跑到福建苟一段时间。 其次是经济价值,有了福建,他便有了泉州这个良港,去南海、南洋的距离大大缩短了,泉州港比明州港更适合与南洋通商,明州更适合顺着洋流和季风前往新罗、琉球与日本诸国。 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攻取了福建,使得南唐三面包围吴越国的计划破灭。也掐死了南唐国发展海贸与吴越国争雄的可能。吴越国获得了更加安全的发展环境。 拿下建州后,钱弘佐开始布置驻军及留守事宜。 他取消了军政一把抓的刺史职权,将受封刺史的官员请到杭州去,就比如汀州刺史许文稹。对于投降的官员也不吝封赏,留从效兄弟分别封为福州刺史、泉州刺史,但是同样只是杭州闲住,刺史头衔不小,却只是遥领。 对于地方官,设立知州作为一州文政主官。设立卫军都统使,作为一州驻军统领。 建州由闽国前宰相潘承佑为知建州事,朱虎臣为建州卫军都统使。 福州由吴越新科状元鲍修让为知福州事,林仁肇为福州卫军都统使。 留吴程为福建路观察使,统领整个福建的军政大权。 其实原本吴程是要回杭州继续为相的,但被朱虎臣狠狠告了一状,指责他不通军事,胡乱指挥,白白浪费军力。 钱弘佐也是暗暗恼怒于吴程的昏招迭出,虽然有点坎坷,但毕竟已尽全功,不好再苛责,便将福建路观察使这个吴越国首个封疆大吏之职给了吴程,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这些布置停当,收拾收拾,钱弘佐便要班师回朝了,也不知道杭州那边怎么样了。 杭州这边,唐姑娘正给许氏瞧病。 许氏嘴上说着没事,实际乖乖地坐那儿不动,任由唐姑娘给她把脉、触诊,看石瘿是否有长大。 杜玄静、青儿、屏儿则都大气也不敢喘的看着。 唐姑娘看完后,对许氏道:“娘娘近日是不是有些气息不畅?” “是呀,不仅如此,晚上夜梦也多,睡不踏实”,许氏叹了口气,“儿子出征在外,刀剑无眼,做娘的哪能睡得着?” 唐姑娘笑道:“我给娘娘改改方子,服了定有用处。” 杜玄静也应和道:“大姑尽管安心,唐姑娘的药方可管用了,我前几日身子不舒服,服了几天,已是大好。等药抓了,我来服侍您吃药。” (猫头按:唐代媳妇管婆婆本该叫舅姑,但这个称呼对我们现代人来说容易造成误解和出戏,改为大姑略好一些) 许氏吓了一跳,将杜玄静扶到胡床上坐下,笑道:“我好得很,哪用你这个大肚婆来照顾,你呀,安生养胎才是。” 唐姑娘告退,到了外面,只有青儿和屏儿跟着。 唐姑娘对她两人正色道:“这次的方子里我加了雄黄,可千万别让王后娘娘接触,便是闻也闻不得,否则伤胎。” 青儿、屏儿见如此严重,忙不迭答应。 青儿又问道:“大娘娘石瘿怎么样了,如何加了雄黄这味药?” 唐姑娘摇摇头:“这几个月大娘娘忧思难眠,石瘿明显见长,怕是不妙。” 钱弘佐这几个月偶有家书寄来,但只是报喜不报忧,许氏便时不时命人去政事堂问前线战报,得知战事并不顺利,更加焦虑。 当年仰仁诠大败,世子钱弘僔因此病故,钱弘佐也音讯全无了几个月,许氏害怕当年事情重演,是以极为担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是去打仗呢。 屏儿扶着杜玄静回孝贤院,杜玄静的肚子已经老大,走路已经不方便,屏儿虽然已是正四品的婕妤,正牌的嫔妃,但还是像以前一样像个奴婢一样照顾着杜玄静的起居。 杜玄静带着笑扶着肚子问道:“屏儿你说我这怀的是男还是女?” 屏儿也笑道:“都说肚子尖是男孩,我看娘娘这肯定是男孩。” 杜玄静笑得更开心了,这几年她一直没有生育,对于一国王后来说,压力山大。 屏儿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了自己的绛萼院,屏儿就一改前面卑微的模样,变得颐指气使以来。 由于杜玄静怀孕了,宝儿也被交由屏儿带,屏儿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想到杜玄静如果生下的是儿子,宝儿这世子之位恐怕就保不住了。 越想心中越是不平。 明明自己是宝儿的亲娘,他却只能叫自己姨娘。有亲娘不能相认,怎么可以让孩子再失去世子之位? 过了几日,前衙传来龙津大胜的消息,吴越国大胜,估计取得全闽也是板上钉钉了。 屏儿更加揪心,灭国大胜之后,大王说不定还要称帝。 宝儿现在是世子,如果钱弘佐称帝,宝儿就是太子,将来就是皇帝。 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登上大位呢? 屏儿的呼吸粗重了起来,过了许久才平缓,唤来婢女道:“我湿疹又犯了,上次大夫开的拔毒散还有剩的,去取来。” 婢女恭敬的将拔毒散取了来,拔毒散全名二味拔毒散,二味就是白矾和雄黄,主治湿疹疥癣。 屏儿眼神狠厉了起来,用绢布装了点拔毒散去了孝贤院。 第99章 噩耗 几个月后(已是公元946年),钱弘佐班师回朝,吴越国大胜南唐、攻灭闽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最害怕的可能是南汉国,遣使与吴越国通好,并想联姻。钱弘佐也很有意向,钱弘俶等几个弟弟们都到了婚配的年龄,眼下结好南汉也是很有必要的。 最郁闷的肯定是南唐了,与吴越国在闽国打生打死,结果北方契丹入侵中原,南唐国错失了挺进中原的大好机会。南唐国还发国书给吴越,要求交还齐王李景达,然而吴越军并没有找到李景达,拿什么交呢? 南唐一时拿吴越没办法,只能舔舐伤口,蓄力反击。 后晋朝廷很高兴,吴越国牵制了南唐国,让自己得以能全力应对契丹。但即便如此,后晋朝廷在契丹打击下,仍然岌岌可危。 钱弘佐回到杭州后,收到了无数请他登基称帝的奏章,他将它们统统都扔到库里,水丘昭券说这些劝进的人都该杀。 钱弘佐哈哈一笑没理他。 后晋朝廷眼看着就不行了,但他知道下一个是短命的后汉,然后就是武力值飙升的后周,这时候称帝除了能封官封爵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 携灭国大功归来的他,威望已经盖过了他的父亲钱元瓘。 这样很多继位之初不方便做的事情,这时候都可以顺利的推行下去了。 钱弘佐邀请中吴节度使也就是他的堂哥钱文奉来杭州吃个饭,当然了哪有吃饭这么简单,到了杭州,钱弘佐便指着钱塘湖边一座新建的府邸道:“大哥看这座府邸怎么样?” 钱文奉恭敬道:“山清水秀,乃是寄情佳处。” 钱弘佐笑道:“大哥便住这里如何?” 钱文奉愣了一下,旋即展颜笑道:“苏州城中有水无山,颇多无趣,此处甚妙,臣这就将妻儿统统搬来。” 于是皆大欢喜,加封钱文奉为太傅,荫一子为内衙指挥使。 苏州同时有长江与运河之便,极其适合发展商贸与手工业,没有了节度使的盘剥,相信能有更好的发展。 另外这么些年,中吴军烂得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该整顿整顿了。 收回各地节度使权柄只是收拢财权、军权的第一步,为了弥补战争带来的损失,钱弘佐急需扩大税源,首当其冲的就是寺庙的寺田。 许氏听说钱弘佐要收回道观佛寺的免税特权,就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怎可如此?” 她十分着急,“佛家供奉佛祖,香火靡费,光靠信众香火能有几个钱?” 钱弘俶母亲也暗中托钱弘俶来劝阻。 地方上听说钱弘佐有意向寺田征税,反对的奏章也是如雪片般飞来。 要知道吴越国割据已超五十年,佛教日盛,钱家对佛教也是大力支持,在各地兴建了各种寺庙佛塔,耗资巨大。为了寻回唐末因战乱失传的经书,还遣船队东渡日本,将经书传回国内,花掉的钱真是海了去了。 如果只是这些,那倒也算了。最重要的是寺庙的兴盛,剃度的人越来越多,消耗了本来就不多的青壮年,使得国内征兵更加困难。二次征闽后,吴越军急需补充兵员,这也是钱弘佐想要向寺庙伸手的原因。 你们都去吃斋念佛了,我找谁拿刀砍人啊? 还有个原因就更可怕了,寺庙本身就有很多免税的寺田,然后许多信众自愿将田产投献给寺庙,好减少纳税。 因为寺田税很低甚至免税,投献给寺庙后,只需要交纳佃租,不需要交税,就可以省一笔开支。因此,寺庙的田产就越来越膨胀。 国内反对声音太大,尤其是许氏的反对,让钱弘佐有点投鼠忌器。 好在有人给他献上一策。 福州知州鲍修让上奏,提议可在福建先行试点。理由也很充分,先前王曦在福建信佛都信到魔怔了,有几次一次性发度牒上万人,要知道整个福建才五十来万人。鲍修让估测整个福建应该有三四万的僧侣,需要清查,该还俗的还俗,该没收寺田的没收。 钱弘佐同意,责令让吴程负责,在整个福建五州清查寺僧、寺产、寺田。 福建刚刚纳入国土,是各个世家大族抢着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果然没有引发太大的反对声音。 期间发生了一件令人感慨的事,在清查寺田时,发现有一处山里一整个村子没有老人,村民们都讲吴语,一查问之下,这些村里的男人都是当年仰仁诠的部下,被击败后,这些人便躲入深山,耕种生活,娶妻生子,直到有吴越国的官吏来,这才知道福建已为吴越国所有,这些人当即嚎啕大哭,伏地北向磕头。 他们在这里已经数年,以为再也回不到家乡。经地方官上报,钱弘佐命福建地方,将这些忠勇之士连同家眷护送回浙江,颁下赏赐,所有人等连升五级。 杜玄静还有两个月才生,却突然肚子疼了起来,稳婆看了,说要生了。 顿时搞得大家都措手不及。 早产在21世纪都是个棘手的问题,更不用说在这外科学十分薄弱的五代了。 许氏带着众女眷浩浩荡荡去佛堂念经,祈求王后母子平安。 钱弘佐也是无心于政务,在孝贤院外等候。 等了足足八个时辰,里面突然没了声响。过了一会,有稳婆脸色煞白的出来禀告:“孩子没了。” 钱弘佐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栽倒在地,幸亏被章德安扶住。 章德安忙替钱弘佐问道:“那娘娘呢?娘娘可还好?” 稳婆颤抖着道:“娘娘也不太好,女郎中(指唐姑娘)正在救治。” 钱弘佐怒吼道:“那你还不滚进去帮忙?” 又过了一会,唐姑娘出来,伏地请罪:“臣无用,娘娘已经升天了。” “啊……”钱弘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顿时模糊了双眼。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说说?” 唐姑娘如实禀报,先是产下一子,还是个畸形,不久便死了,然后是产妇大出血,止都止不住。就这样,母子竟然双双殒命。 钱弘佐怒不可遏,“废物!废物!”命人进来将唐姑娘等一干人统统带走下狱。 唐姑娘没有挣扎,只是喊道:“臣有一言,大王听我说完,再杀不迟。” “娘娘早产,并非偶然,是有人下毒!”唐姑娘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击碎了钱弘佐的心房。天旋地转,仰面倒下。 第100章 续弦选妃 钱弘佐醒来后,自是十分自责,自己忙于国事,无暇照顾妻儿,以至于杜玄静被人投毒竟然一无所知,如今斯人已逝,竟然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钱弘佐命水丘昭券调查此事,之所以没有用内臣,很显然钱弘佐已经对他们不信任了,也不知道能信任谁。于是刚正不阿的水丘老先生就成为调查这桩惊天大案的主官。 受限于这个时代的外科水平,也谈不上验尸化验什么的。 水丘昭券便从饮食与用药方面查起。 水丘昭券便先提审唐姑娘,询问她如何判断王后为中毒的。 唐姑娘一五一十解释道:“娘娘升天后,我为娘娘整理仪容,发现她身上的溃疡疑似为砒疔。” 砒疔就是摄入砷化物后,皮肤干燥、粗糙,可能出现角化过度或蜕皮,手掌和脚掌有角化隆起,俗称砒疔,可形成经久不愈的溃疡。 “太医院多次为娘娘诊脉,应有医案留存,溃疡经久不愈,不可能不报。”唐姑娘侃侃而谈。 水丘昭券命人翻阅医案,果见有太医发现杜氏身上的溃疡,但似乎未发现原因或者不敢透露原因,只是开具了一些温和的涂抹药物。 水丘昭券:“你曾为王后娘娘开药安胎,当时可发现异常?” 唐姑娘表示当时杜氏只是有些反胃,开的也是寻常草药,用后不久即愈。 查了查医案,确实是这样。 水丘昭券排除了女医唐姑娘涉案的可能,更何况,即便是她开具的药方里有不适合孕妇的药,太医院在审方时也一定会发现。 杜氏如今已经入殓,不可能再让人开棺验尸,那样就是对她的极大侮辱。 水丘昭券顿觉棘手。 唐姑娘没有作案的机会,会不会是她为了逃避助产抢救时的失误而胡乱攀咬呢? 他又去调查当日在场稳婆与婢女们,大家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血崩了。 古代产妇血崩,死亡率极高,几乎没有什么抢救的手段。如果不是唐姑娘指出有人下毒,恐怕此事就会这么过去,王后杜氏就这么冤死了。 案情调查一时陷入困境。 杜建徽与杜聿琛进宫找钱弘佐哭诉,请求钱弘佐一定要抓到下毒之人,施以极刑,以解心头之恨。 钱弘佐自然是只能好言相劝,并承诺一定抓到案犯,同时为了安抚杜家,给杜聿琛及他几个弟弟升了官。 他反复思量,害死杜玄静,谁获益最大?数来数去,似乎只有屏儿最有动机。只因此前杜玄静夺了宝儿的抚养权,母子分离,积怨日升,下毒也是有可能的。 何况杜玄静已有身孕,万一诞下儿子,宝儿失去世子之位也是大有可能的。但是如果害死了杜氏,没有了杜玄静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宝儿也做不成世子。屏儿是很聪明的女人,如果为了儿子,应该不至于这么蠢。 一时十分困惑,头疼欲裂,连续多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许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张罗着想为他再选个王后。 杜氏葬礼结束后,不少人家心思活泛了起来。既然王后大位空悬,各个世家大族就有了机会。纷纷送女儿或孙女入宫,希望能得到国王钱弘佐的青眼相加。 比如,新升官的苏州卫军都统使赵承泰将自己亲妹妹送进了宫,仰国章也向钱弘佐暗示自己的堂姑、仰仁诠的小女儿仰向薇也正值妙龄,一直未婚配,也想进宫侍奉钱弘佐。 许氏对此也是十分上心,钱弘佐至今子嗣不丰,在这个儿童极容易早夭的时代,是十分危险的。 钱家是真的有王位需要继承,不多生几个孙子很不保险。许氏便亲自说服钱弘佐,为其再次选妃。 许氏带着青儿、屏儿与一大票的太妃们一同看了新进的秀女们,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许氏看得眉开眼笑,是看这个喜欢,那个也不错。 便对青儿、屏儿道:“郑妃(青儿本姓郑)、谢妃(屏儿本姓谢)你们可有看着中意的?” 屏儿低眉顺眼,柔声道:“自当选个家世、模样俱佳,通诗书、懂琴棋的。” 许氏满意的点点头,觉着屏儿说得有理。又问青儿,青儿则毫不犹豫地答道:“妾身哪敢置喙,一切当由大娘娘裁定。” 屏儿不可察觉地斜了一眼青儿,暗道这么说我就是那个置喙的人喽? 许氏便决定,让钱弘佐先挑,挑出三四个觉着满意的。古代婚姻讲究父母之命,最后还得王太后许氏拍板到底选哪一个为后。 钱弘佐在这一群人中,选了三个出来,一是赵承泰的妹妹赵氏,最是美貌,钱弘佐很是喜欢。二是仰仁诠的小女儿仰氏,印象很好,模样虽不如赵氏,但颇有些小家碧玉的可爱。三是被硬塞进入围的顾氏,顾氏是吴越开国名将顾全武的孙女,模样周正,仪态端庄,说是有“母仪”之相,因此受到许氏的青睐,硬是被塞进了“决赛圈”。 屏儿回到绛萼院,此时她在钱弘佐的诸妃嫔中,名分最高,又是世子的生母,俨然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之态。 杜玄静去世后,大部分奴婢被屏儿获得,美其名曰“收容”,她赏罚随心,高兴了一赏就是数千钱,犯个小错不高兴就是打个半死。众人对她十分害怕,全然没有侍奉杜玄静时的轻松自然。 杜玄静闺中时就跟着的婢女喜儿进来回话,屏儿将其余人屏退,喜儿道:“主家(指杜玄静家,主人家)命我给王妃娘娘传话,请王妃在大娘娘面前说说话,帮顾家娘子上位。” 屏儿不耐烦地抬了一下眼皮,“知道了。”又看了一眼昔日的同伴喜儿,她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看她。 屏儿突然用手拎住了喜儿的耳朵,提到她面前,咬着牙道:“现在我是吴越国的王妃,只有大王才是我的主人,我姓谢,哪来什么主家,听明白了没有?” 喜儿哭了出来,“是是是,奴婢口不择言,”噼里啪啦扇自己耳光。 “滚出去。” 屏儿只剩下一个人,她站起身细细思索。 顾家与杜家同为开国武将,互有联姻,杜家一时没有适合的小娘,是以杜家想做个顺水人情,推一把顾家的女儿。 赵家小娘最是美貌,听说官家很喜欢。如果她上位,少不得受宠,自己就没有出头之日了。如果哪天诞下儿子,宝儿的世子之位恐怕立刻易主。 因此,绝对不能让赵氏上位。 仰家小娘家世也不弱,不过仰仁诠大败后,家世已不如前。但如今仰国章立下大功,家世眼看着又要恢复,不可不防。 那顾家娘子,家世没的说,不过模样不如前面两人,端庄有余、情趣不足,大王的喜好屏儿是很清楚的,最不喜端着架子的女人。她若将来为王后,肯定不得宠,这样自己便有更多机会。 如此盘算了一番,屏儿便打定主意,要推一把顾氏。 钱弘佐则找来章德安,“孤长大了,不想再被当成提线木偶,我不喜欢顾氏,先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章德安躬身道:“臣明白了,一定办成此事。” 第101章 那个海贼王的男人 到了选妃的那天,众秀女们尽心妆点,穿上各式绫罗绸缎的华服,戴上披帛,抹上腮红,涂上口脂,贴上花黄,尽力打扮出她们认为最美的自己,来到孝贤院前。 许氏带着太妃们就坐,由于是正式的选王后的环节,青儿与屏儿就没资格坐着了,只能站着,一左一右服侍许氏。 许氏将入围决赛圈的三名小娘子赵氏、仰氏、顾氏分别叫上来,问上几句话,就是问问家里有几口人,操持何业,自己在家平时做些什么之类。主要是通过谈吐,试图了解她们的性格与脾气。 了解的差不多了,许氏便将她们屏退,询问起诸位太妃们的意见。 太妃们大多中意端庄大气的顾氏和美艳动人的赵氏,倒是让许氏犯了难。 许氏笑道:“顾氏家世更胜一筹,她祖父是开国的顾太保,为我吴越立下汗马功劳,侍奉两代先王,定国老臣家的女儿,我很看中。” 又翻看赵氏的名籍,“赵氏是官家爱将赵承泰的妹妹,家世清白,知书达理,美貌更是上佳,官家瞧着喜欢,我看着也是可人。” 转头随口问屏儿:“谢妃你怎么看?” 屏儿笑道:“顾家小娘子老臣世家,赵家娘子也不差呢,她兄长灭漳州、下泉州,定鼎了半壁闽国,逆转了福建战局,功劳那也是大得很,妾身也觉着难以抉择。” 许氏皱着眉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是那烧了整个漳州的赵承泰?” 屏儿笑得更欢了,“正是呢,不过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些许杀伤,算不得什么。” 许氏蹙眉,摇头小声道:“那怎么行?做兄长的杀了那么多人,我听说都是活活烧死的,佛曰一报还一报,做妹妹的一定福薄,要不得,要不得。”说罢,将赵氏的名籍扔到一边。 屏儿嘴角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许氏笃信佛教,果然一提赵承泰烧杀的事,赵氏就彻底没戏了。 一向恬淡的吴氏出言道:“老身以为,不如都封为侧妃,将来谁先诞下子嗣,再封后不迟。” 这时其他一群太妃们叽叽喳喳纷纷出言。 “是呀,光看面相,谁能生,谁不能生,真说不准。” “就是呀,要选就要选像大娘娘这样有福气的。” 青儿适时补上致命一击:“是呀娘娘,前车之鉴在眼前,立后之事不如暂缓,不然平白又添了麻烦。”许氏看了一眼屏儿,心说也对,屏儿的儿子过继给了杜氏,现在杜氏去世了,屏儿儿子却还是世子,地位十分尴尬,将来恐怕多的是麻烦。 确实不如先暂缓立后,统统立为侧妃。 许氏将章德安叫出来:“章先生以为如何?” 自从章德安为钱弘佐开蒙后,许氏一直尊称章德安为先生。 章德安笑道:“这里哪有奴婢说话的份,但凭娘娘作主。” 许氏笑道:“这么大的事,官家怎么不来?” 章德安回道:“南海有蕃王入贡,请求册封,大王正与都堂们商议此事。” 早些年吴越国也是有藩国入贡的,比如渤海、新罗、百济等国,还给其册封,可见吴越国在海路上还是具有优势地位的。 如今自己儿子英明神武,正在恢复祖先的荣光,甚至有所超越,许氏也是脸上有光,笑道:“那是好事,大好事啊。”至于儿子与自己在选后上面的分歧也是忘之于脑后。 章德安说的南海蕃王,却正是太湖水匪塌天虎。 说来也是机缘。 塌天虎自老巢被抄后,辗转南唐国,转了一圈后,没找着一处满意的去处,听闻吴越国风声小了,又潜回吴越。 又听说钱王开海,鼓励海商,塌天虎也动起了脑筋,化名田虎,租船下南洋。 海贸刚刚复兴,唐末以来中断的海上商路复通,爆发出的需求真是令人惊叹,吴越国出产的瓷器、苏锦,南唐国的漆器、茶叶,真是卖什么人家收什么。 租船也租不到一整艘,按尺租赁,一尺两贯钱,概不还价,承租人还得充当水手、帮闲等劳务。 塌天虎,哦不,应该叫田虎了,他贩了一些南唐国歙州的漆器,租了四尺见方的船舱,晚上睡觉都没地方睡,只能睡在货箱上。 田虎坐着船,到了三佛齐,转手就赚了数百贯,然后贩运南洋的象牙回明州,不想在回程时遇上海盗。 田虎仗着身手好,拼死作战,带着几个水手杀出重围。 可惜身家已全失,便带着人回到三佛齐,又干起了抢劫的老本行。没多久又拉起了几十人的队伍。 田虎这时觉着一辈子干抢劫没有前途,就投靠了三佛齐一个小邦——渤林邦国的国王,说是国王,兵卒不过数百。见有华人来投,很是高兴,欣然纳之,任田虎为将军。 然后田虎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渤林邦国的“正规水军”,当然抢劫还是要抢的,不过好听点,叫“收税钱”。过路的商船交纳税钱,田虎就派船保护,不交钱的田虎就出兵抢劫,很快成为附近海岸一霸,颇有些索马里海盗的味道。 后来,周边几个邦国看着不爽了,有个叫巴腊渡邦的,联合了一同几个邦国进攻渤林邦国。 田虎毕竟来自天朝上国,深受上千年沉淀的兵法熏陶,战术指挥上对于南洋这些小国,可谓是降维打击。 渤林邦国国小兵少,国都被围,田虎就带上国王,跑到海上,然后绕路直捣巴腊渡邦首都,仅凭上百人就攻破了巴腊渡邦国,田虎的本命技能再次发挥了作用,将巴腊渡邦仔仔细细洗劫了一番,连同国王的老婆女儿也一同打包带走了。 巴腊渡邦国王恼羞成怒,连忙整军回援,却不想半路中了田虎的埋伏,被杀伤数百人,全军就崩溃了。 然后田虎就带着裹挟来的各部族蕃兵开始东征西讨,没两年就打下了周围一圈邦国,三佛齐宗主国派兵“平乱”,又被田虎打败。 田虎咸鱼翻身,成为了三佛齐海岸边的一霸。他成了渤林邦国的大将军,成了事实上的摄政王。他的水军也扩展到了数千人,大小数百条船,四处收税,不交的就打劫。 如果不出意外,在这么发展下去,田虎就要成为那个海贼王的男人了。 但这时他已不满足于当海贼王了,将渤林邦国王给杀了,篡位自立,将国号改为大夏南华国,并遣使杭州求封。 钱弘佐是想要跟南洋诸国好好做生意的,按理是不能封这个篡位的田虎,但南洋如果有一个亲于吴越的藩国,又觉得十分的顺手,将来如果要下手南洋,占个马六甲什么的,有个仆从国会方便许多。 一时陷入犹豫不决的境地,因此召集诸相商议。 第102章 大洋炮舰的时代就要来了 中国统御藩国向来讲究“以德服人”,就是天朝不会来搞乱你国家,和平相处,大家一起发财。遇到有不听话的作乱,或者国内有叛乱夺位的,天朝一定会下旨申饬甚至出兵讨平,始终占据道义高地。 田虎派来的使者,除了有蕃人外,还有华人,竟然能讲一口流利的苏州吴语,这就引起了众臣的好奇。 林鼎便将使团仔细调查了一番,没废多大手段,就打探到田虎等人原先竟然是盗匪出身。便建议钱弘佐将使团晾着,待派人去南洋查实后再说。 毕竟南洋山高皇帝远,万一这伙人是海盗冒充的,贸然册封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还是查证清楚后再行决断。 不过没过几个月,南洋三佛齐几个小邦国幸存的国王、王子,纷纷跑到杭州来告状,称“天朝唐人盗匪,聚南洋侵我疆土”,要求吴越国给个说法。 钱弘佐犯了难,眼下战争刚刚平息,给将士们的赏钱发掉,已经掏空了国库,就连伤亡将士的抚恤还没发下去,哪有钱粮远征南洋? 翌日,吴越国大朝会。 由林鼎主持各官员奏事。 工部郎中高翰文上奏,钱弘佐要在泉州建南洋水师舰队,但今夏的税钱经过预估,是远远不够建舰队的。 “今夏税钱,程计相已列出计度,臣已估算过,各项开支过后,所余不过十万余贯,而大王要建南洋水师,第一年开支便要五十万贯。差额巨大,臣无以为继。”高翰文奏道。 “程计相说说。”钱弘佐对程昭悦道。 程昭悦出列,侃侃而谈。 今年削节度使权后,各地原节镇兵、厢兵统统转为卫军,地方税收留州的比例也大大减少了,所有军费开支都要由中枢出,因此,士卒月钱、军械甲胄合计达到了150万贯。 还有百官的俸禄,由于新拓五个州,增员了接近三成的官员,俸禄也暴涨到了120万贯。 钱弘佐听得头大,让人呈上来程昭悦的度支表。 钱弘佐看了一眼,让宦官给底下的大员们传阅。 “议一议,军队要养,人也要吃饭。该从哪儿省一省,把水师的钱给省出来。”钱弘佐对众臣道。 杜昭达提议,百官的俸禄再缓一缓,或先发一半,等市舶司的关税钱解送来了再发。 此言一出,立刻遭到了许多低级官员的反驳。因为这两年吴越国开了科举,刚入仕途的,都是小官,家中也没积蓄,全靠俸禄过活,让谁工资减半都不乐意是不? 从明州调回来的老臣刘景道颤颤巍巍地出列道:“今年以来,地方官俸禄已发三个月的半俸。两府官(杭州与越州)已发半俸两月。”说完,也不发表评论,径自退入队列中。 刘景道原来是六部堂官,党争后被下放到地方当刺史,被调回来后,说话行事都小心了许多,但仍然直言说明事实。 钱弘佐便又问道:“两兵司怎么说,军费可否能减一减?” 两兵司就是原来的内衙军与镇海军,分别由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杜建徽、府前亲军都指挥使陶安同统领,他们俩就是目前吴越国最大的军队首脑。杜建徽原领外兵司,杜氏死后,钱弘佐心中有愧,将杜建徽改任内兵司,以示信任,又将镇守太湖的陶安同调回来,统领外兵司。 陶安同先行汇报:“臣刚接手外兵司,士卒们对于积欠的伤亡抚恤十分不满,迁延日久恐生变乱。” 这不是危言耸听,五代士卒骄横无法,闹事造反是家常便饭。 杜建徽也是类似看法,侍卫亲军是主力,伤亡最多,更是抚恤的大头。 这也减不得,那也少不了,朝会上吵翻了天。 直到章德安连喊了好几声肃静,这才安静了下来。 钱弘佐清了清嗓子,说道:“计相与六部再议一议,明日相公们与六部堂官到天策堂议事再决定。” 说完起身就跑了。 钱弘佐真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都说坐龙椅舒服,其实一点也不,除非你当昏君躺平。但是躺平,这个时代你敢躺平就有人敢割你脑袋。 嘿,还真是一点也马虎不得。 回到思正堂,钱弘佐还得处理奏章。 礼部侍郎谢帧嘉上奏,提议在两浙推行二作稻(即双季稻),以增加国库收入。 他是从外藩那里了解到,二作稻在福建和广东都有引种,所种之田收获“增益六七成”,因此上书提议推行。 这封奏章是水丘昭券批的,意见是先择两浙一地试行,然后再推广开来。 这时代粮食就是硬通货,中原打了一年又一年的仗,吴越国多余的粮食都卖到了中原,赚取钱货。 钱弘佐心说可以啊,原本一亩田种一茬稻,现在种两茬,收成也可以增加六七成,不说多,增产50那也是了不得的增长了。 到了第二天,钱弘佐便将这本奏章拿出来,在讨论财政收支前拿出来,让众臣们传阅。 “诸卿以为如何?”钱弘佐笑道。 众人都认为可以试试,二作稻引进自占城,气候与中土相异,试点一下便知能不能为吴越所用。若是能成,少不得能为国库增加收入的。 接着便讨论财政计度,远洋水师是一定要建的,原先的明州水师不仅规模小,还只能在沿海跑跑,要让他们进南海的话,还得更大的船。更何况,霹雳炮与猛火油炮经历了实战,搬上海船也成为了可能,远洋水师的大船也得把它们都给安上。 大洋炮舰的时代就要来了! 田虎眼下不断坐大,如果不铲除,势必影响南洋诸国与吴越的海贸。 海贸眼下已成吴越国一大进项,明州一地作为市舶司都不敷使用了,以至于苏州、杭州、越州纷纷增设市舶司,对外开关。如果海贸要仰人鼻息,岂不是不得安寝? 几位大人物像菜市场一样,对于各项开支讨价还价,终于达成一致。 首先是军费的开支,减少了十五万贯,主要是军械方面减少,月钱及伤亡士卒的抚恤是一分不减,等夏税收上来后,要全部交清。 其次是官员们的俸禄,积欠的统统发掉,然后每隔一个月发半俸,至秋粮收上来后,用粮食抵钱。 没办法,高官们多是勋贵世家,这点俸禄还是看不上的,只能苦一苦那些小官了。 最出人意料的是朝贡的赏赐钱还涨了几万贯,达到了十万贯,就是为了安抚一下南洋诸国。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上国也知道你们很急,但是请你们先别急。 我们上国也有上国的困难,等我们舰队建成,再发大兵讨伐。 通俗的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钱弘佐命礼部安排客省使晓谕各国。并鼓励各国与吴越通商贸易,即便要朝贡,也限制次数与员额,不得私自进贡。 还不是穷的! 第103章 建船大业 闽江之上,漂浮着各种各样从武夷山采伐来的树干,一根根长则二三十丈,短则十几丈的巨木,从建溪被拖船拖着,拖到福州马尾。 那里有专门给造船局收木料的木材商人,大小木材,几乎是有多少收多少。 这样的情形,在泉州、漳州也纷纷上演。 第一笔三十万贯的巨款已经拨付给吴程,钱弘佐给吴程加差遣“提点福建诸州造舰诸事总督”,由他总督福建五州营造南洋水师舰队。 整个福建都闻风而动,要知道整个福建五州,别的不多,就是山多树多,多少山沟沟里,进去就是大片大片的几十丈高的樟树、杉树,福建由于山路闭塞,汉唐以来营建都城都不可能调运福建的巨木,以至于这么多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巨木都为数不少。有的巨木甚至需要几十人合抱,只因为采伐难度太大而放弃。 福建的百姓受战乱之苦已经好几年,不打仗时又受王家盘剥,如今受吴越统辖,官府不仅不征发徭役,还出钱采买木材,百姓们拿上刀斧,纷纷进山砍伐树木。 福州、泉州、漳州又大量征募木匠,只要会点什么,统统都要,沿海三州招揽了数万工匠,有木匠、铁匠、绳匠、帆匠、漆工、雕工、舵工等各种工匠,还有配套的伙夫、力巴、杂役甚至是妓女、乐妓。 沿海三个造船局,简直就成了一座小城一般。 按照工部的计划,第一轮建造两艘旗舰,长十五丈(约50米长),宽二丈六尺,深一丈三尺,为一千五百料的大舰,载重约6000石。按照21世纪算法,排水量约为400吨左右,在唐宋之交这个时代,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巨舰了。 另外,粮船、水船、战船、坐船、快船等各式大小船只一百二十艘。 钱弘佐已命赵承泰、余安开始训练远洋水师的士卒,并借助商船熟悉海道与海船的操作。 …… 此时,宝儿已三岁,正是最活泼可爱的时分,屏儿时常带着宝儿来延和院,钱弘佐也十分喜爱宝儿,时常逗弄,陪他玩耍。但对屏儿,已生嫌隙,不复往日宠爱,很少临幸。 空闲时,钱弘佐还牵着宝儿,也不坐腰与,去找他姐姐玉娘玩,或者一路走走抱抱,直到许氏的仁寿院,去看望许氏。 一日屏儿忧心忡忡地对钱弘佐道:“宝儿日渐长大,可不能再住绛萼院了。” 钱弘佐奇道:“你不想跟宝儿一起住了?” 屏儿笑道:“殿下说笑了,哪有做娘的割舍得下儿子的。宝儿过两年就要开蒙,少不得要配上先生、书童,再加上世子的属吏,我那绛萼院不合适也挤不下这么多人。” 绛萼院不过是前后三进的小院,的确是不够住的,何况让堂堂世子住绛萼院也的确不合适。吴越国王子一般五六岁开蒙,是要考虑宝儿的“学区房”问题了。 钱弘佐想起了一个人,就是钱弘僔的世子詹事田慎,他自从钱弘僔去世后,一直在一些闲职上蹉跎。 “我有数了。”钱弘佐对屏儿道。屏儿急于稳固宝儿世子地位,钱弘佐愈发怀疑是屏儿下的手,但眼下还没有十足证据。宝儿尚小,如果冤死了他亲娘,钱弘佐也是不愿意看到的,便让水丘昭券抓紧调查。 赵氏、仰氏、顾氏三位秀女入宫后,都封为了侧妃,位居屏儿、青儿等人之上,屏儿便时常前去拜望。 赵氏最受宠爱。仰氏聪明可爱,又跟钱弘佐有旧,于是钱弘佐也时常临幸。倒是此前最被钱弘佐母亲看好的顾氏,不受喜爱,门庭冷落。 屏儿倒是对顾氏颇多奉迎,时常带上宝儿前去嘘寒问暖,顾氏初入深宫,一时颇为感动。 许氏石瘿渐长,每日需要服药。屏儿用勺舀起一勺子药汤,正要用嘴巴吹凉了喂给许氏。 “你涂了口脂,还是我来?”青儿打断屏儿。 屏儿心狂跳,以为青儿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前阵子,她正是将雄黄粉掺入在了口脂里,抹在了嘴唇上,躲过了杜氏宫人的查验,也躲过了水丘昭券的追查。 要知道宫廷对于有身孕的嫔妃保护极为严格,不仅煎药时有两人在场,相互监督。煎完药还要留药渣,以备存档查验。吃东西、睡觉都随时有人看着,吃喝拉撒都要记入“孕典”,想要给王后下毒极为困难。 往事一幕幕,近在眼前。 她尝试将二味拔毒散撒在水中,以为会融到水里,不想二味拔毒散中的二味是白矾与雄黄,白矾有净水作用,裹着大部分的雄黄沉淀到了水底,在底部堆积成了一层薄沙一般。部分雄黄又没有被沉淀,浮在水面,极为显眼,要是这么下药的话,那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便将二味拔毒散撒在水里,只捞取水面上悬浮的雄黄粉,然后将其磨碎,捣在花汁中,做成了口脂。 她还是比较有心计的,做成的口脂不能直接送给杜氏用,因为会被查到。她就涂在自己嘴唇上,去孝贤院服侍杜氏。 到了孝贤院,正赶上杜氏要喝药安胎,她便对服侍的侍女笑道:“我来,小姐在闺中时,每次喝药都是我喂的。” 杜玄静听屏儿叫她小姐,顿时怀念起过去闺中的快乐时光,便欣然同意。 少量雄黄对正常人不致命,可是它会引起孕妇缩宫,诱发早产,以及致胎儿畸形,孕妇是碰也碰不得的。 她喂杜氏喝药时,用嘴将药汤吹冷,然后抿了一口,对杜氏笑道:“小姐,不烫了。” 经过多次如法炮制,几个月后,杜氏果然早产,不想大出血一尸两命。 恍惚了一阵,屏儿这时回过神来,木然将药碗递给青儿。 回到绛萼院,屏儿将二味拔毒散取出来,正巧被婢女喜儿瞧见。 她就顺嘴说了一句:“药快用完了啊,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请太医再抓些药来。” “要你多嘴,”屏儿突然暴怒,如同发怒的母老虎。 喜儿吓得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了。 过了几日,钱弘佐单独召见水丘昭券,询问杜氏中毒案的追查情况。 水丘昭券躬身道:“臣已查出眉目了。” 钱弘佐阴狠道:“是谁干的?” “是谁下的手,臣还没有定论,但毒药乃是雄黄,源自绛萼院。” 第104章 郑伯克段于鄢 钱弘佐霍然起身,“你说是不是谢妃?你立刻带侍卫入内宫去将她缉捕。” 水丘昭券行礼道:“没有确凿的证据,尚不能轻易抓人,”又伏地请求,“国家正是革故鼎新之际,贸然抓捕谢妃,于国不利。杜家那边,恐怕也会不安。” 屏儿获罪,世子宝儿就成了没了娘的孩子,世子之位不保,杜建徽掌着内兵司的兵权,心里也会直打鼓,万一心一横,行霍尹之事那也是说不准的,五代十国武将造反如同家常便饭。 钱弘佐沉默。 水丘昭券看穿钱弘佐的顾虑,进言道:“我国兵权系于内外兵司与诸州藩镇,如今藩镇大体已除,内外兵司权柄日重,如不加以制衡,恐生祸端,不如效法中原,设枢密院掌调兵之权。” 吴越国目前的兵权,地方上由当地刺史或卫军都指挥使掌握,中枢就是内外兵司统领,事实上没有一个领导机构来统管调兵权。兵部几乎只是个后勤衙门,没起太大作用。 “先生言之有理,以兵部掌钱粮军器、枢密掌调兵,内外兵司及诸将则仅统兵尔。”钱弘佐一下子就理解了水丘昭券的构想,设定了一个统兵权、调兵权与后勤保障三权分立的架构。 “先生来做这第一任枢密如何?” “臣知文不知武,不会打仗,更不会调兵。更何况,臣前些年还主持了科举,现在又要管武事,文武通管,权柄也太大了些,臣会被累死的。”水丘昭券实话实说。 钱弘佐喜欢用水丘昭券,不仅因为他是自己老师,更喜欢的是他这种直筒子性格,有什么就说什么。 钱弘佐笑着点点头,“世子也快到开蒙的年纪了,我想选个世子詹事。你觉得田慎怎么样?” 虽然杜氏被害案暂无明确结论,出于一个父亲的责任,还是不能耽误了宝儿的学业。 水丘老先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田慎是谁,“不错,田慎刚正思敏,才学过人,莫说是开蒙,辅佐世子也是足够了。” 水丘昭券没意见,田慎不贪不好色,也不结党,是个纯粹的文人,当老师再合适不过的。 钱弘佐刚把消息透露给都堂的宰相们,还没正式下任命,田慎就被人弹劾了。 理由看得钱弘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田慎被弹劾的理由惊掉了钱弘佐的下巴,说是田慎“妨主”,钱弘僔就是给田慎妨死的。 奈何消息已经传开,许氏最是迷信,一想当年田慎辅佐钱弘僔,钱弘僔原本身体挺好,去了趟福建回来就病死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反复跟钱弘佐絮叨,坚决反对让田慎为世子詹事。 钱弘佐被许氏闹得脑壳疼,只好答应下来,另寻别人。 一直以来,吴越国可谓是一个大型的军阀集团。老爷子钱镠自他的亲卫叛乱后,就开始有意识的让自己的儿子们参与军事,将几个儿子封到各地去当刺史、节度使。中枢呢,就用武将来掌管内衙军、镇海镇东两军。 老钱家的人与武将们相互通婚,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关系网,是剪不断理还乱。 钱弘佐打下了福建,立下了他爹钱元瓘也未曾开创的功劳,正是威望最盛、对军队掌控最深的时候,趁热打铁,钱弘佐想要把中枢的兵权整一整。 以前吴越国最大的军头是仰仁诠,不过在他大败于闽国后,就失去了权柄,仰家也渐显衰败。如今仰国章袭取了建州,立下了大功,钱弘佐便将他提升为侍卫亲军都虞候。 但杜家一直握有兵权,且在军中门生、姻亲一大堆,万一杜建徽想当杨坚呢?还是要想办法收回杜建徽的兵权,至于办法呢,钱弘佐一时也没有好的计策。 钱弘佐颓然倒在胡床上,胡乱想着,竟就在胡床上睡着了。 青儿进来蹑手蹑脚给他披上袍子,却把钱弘佐给惊醒了。 “原来是青儿姐姐。”钱弘佐还是习惯叫青儿姐姐,童年的习惯很难改变。叫她姐姐有种莫名的亲切与悸动。 便拉着青儿坐在他腿上上下其手,动作了起来。 …… 云收雨歇,钱弘佐把头放在青儿大腿上,青儿给钱弘佐揉着头,钱弘佐则吊着粒葡萄吃着玩,青儿柔声道:“自打灭闽后,阿郎忙碌了许多。” 钱弘佐叹道:“国事、家事,一股脑地一齐蹦出来,我是分身乏术啊。” 钱弘佐伸手抚过青儿的上身,笑道:“许久没去你那儿了,冷落了你了。” 青儿面色一绯,嗔道:“我知道阿郎国事繁忙,又新添了几个嫔妃。老人哪有新人香?” 钱弘佐一个翻身将青儿推倒,笑道:“众妃中,我还是最疼爱青儿姐姐。” 云雨再歇,青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钱弘佐道:“屏儿病了,我教她请太医,她又说没什么。” 钱弘佐一个激灵,便道:“我明日去看看她。”其实是更想去试探试探她。 屏儿听闻钱弘佐要来,很欣喜的给他准备了许多菜肴,有钱弘佐最喜欢的葱醋鸡和汤牢丸(即馄饨)。 屏儿身着粗麻布做的丧服——“斩衰”,头上也去掉了精美的头饰,改用生麻束起头发。对钱弘佐抱歉道:“妾身正在为王后服丧,菜肴便简单了许多,请大王海涵。” 斩衰是最重的丧服,一般是儿子给爹娘、臣为君才服斩衰。 屏儿是嫔妃,杜玄静是王后,是君,合该屏儿穿斩衰。 钱弘佐见屏儿披麻戴孝,符合礼制,略感满意,对屏儿微微笑了笑:“叫上宝儿一块吃。” 屏儿躬身道:“宝儿正为他母亲服丧,百日内不可食肉。” 钱弘佐脸色一寒:“胡闹,宝儿正在长身体,尽孝也不是这个孝法,该吃还得吃,你也一起吃。” “是。”屏儿将儿子唤来,与钱弘佐同桌吃饭。 钱弘佐看了一眼屏儿,见他无异样,笑道:“一家人难得一起吃一顿饭,反倒不如民家百姓自在。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明枪暗箭,来世当投百姓家。” “听闻你病了,我特意来看你,你怎么还做了这么多菜,看来是没病。”钱弘佐又强笑道。 一旁服侍的喜儿帮腔道:“娘娘是病了,有些滞下。” 太医来了后,望闻问切,认为不过是寻常的拉肚子,主证是脾虚泄泻,便给开了一些温肾健脾的方子。 屏儿又问起是否查出杜氏被害的凶手。 钱弘佐看着她,见她神色无异样,“没查出什么来,王后确系产后出血而死。女郎中为了减轻罪责,可能是胡说八道而已。” 屏儿松了口气,笑道:“女郎中为人正派,当不至于,可能是一时情急,看岔了也是可能。” “母亲石瘿渐渐长大,没有唐姑娘在,也是麻烦,我打算结案了,将唐姑娘给放出来。这宫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女眷,没有她还真不行。” 屏儿点点头,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钱弘佐吃了几口,便不吃了,推托道:“我在天策堂看奏章时,有些饿了,便吃了一张面饼。”又摸了摸宝儿肉肉的脸庞,微笑道:“宝儿吃完了没,吃完我带你去看奶奶,阿爸小时候就是奶奶开的蒙,不如你让奶奶也教教你识字。” 宝儿奶声奶气的答应。 钱弘佐带着宝儿走后,屏儿眼神冷冽了起来,对喜儿冷冷道:“自己去领罚。” 第105章 手术 许氏石瘿日渐长大,唐大夫建议切除治疗。 这个世界,恐怕只有钱弘佐知道,石瘿是一种癌症,如果不切掉,那么最终就是转移至全身,神仙难救。 但他对唐大夫的外科医术还不太相信,唐大夫便自陈他在福建做随军军医时,主持了多场外科手术,并解剖了许多敌军尸首,经验值暴涨,对于切除个石瘿,十分有信心。 钱弘佐不放心,命从死囚牢中抓来几个死囚给唐大夫练手。 唐大夫摇摇头道:“臣要手术,还需要一个人协助。” 钱弘佐看着唐大夫:“我知道,我已经把她带来了,”说完命人将女郎中唐姑娘带了出来。 父女两人相见,泪洒当场。 “我要你救我娘,如果我还关着你女儿,那就太不近人情了。”目前实际上已经能够基本排除唐姑娘的事故责任与犯罪嫌疑,关着也不过是等案情水落石出而已。 唐大夫伏地致谢。 钱弘佐命章德安全力配合唐大夫做好手术的各项准备。章德安自福建之战后,卸任明州市舶使,调回杭州替换了回家养老的何立善,任内都监使,成为了内宦第一人。 唐大夫对于给王太后许氏做手术也是十分谨慎的。 首先,他请钱弘佐及许氏下令旨,申明如果手术出现意外,只杀他唐怀允一人,“不可罪及其余”。 钱弘佐是21世纪来的,自然是见识过医院开刀前的风险确认书的。但他娘没见过,他便去说服许氏,许氏听后淡然一笑,“医者父母心,断然没有故意要害人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我钱许氏命数到了。” 于是许氏特别签署令旨,晓谕政事堂、刑部等诸衙,明令若是手术失败,绝不惩处一人。 其次,是建设极为严格的蚕房,说是叫蚕房,其实是参考了养蚕的房子的设计思路。不过呢,最早参考蚕房设计的手术室,用途是用来阉割宦官的。 唐大夫要求章德安在一个月内按他要求建好蚕房,并完成消毒工作。 最后,是让唐大夫练手,死囚吴越国多的是,钱弘佐不强行抓人,转而征募志愿者,愿意让唐大夫挨一刀的,死刑改流放南洋。 死囚们如同捞到了救命稻草,管他切什么,只要不切脑袋,哪怕切成太监,也是划得来的。 于是,众多死囚纷纷应募。 唐大夫特意挑选了身形矮小的、接近许氏身形的男囚一人,又挑了与许氏年岁相仿的女囚一人,行甲状腺切除术。 果然唐大夫水平大进,两名死囚被切了甲状腺,伤口恢复后仍然活蹦乱跳的。 于是,许氏的手术便要正式开始了。 钱弘佐命人先将杭州城戒严,然后让两兵司士卒上街维持秩序,禁止喧哗,以免惊扰。 又让杭州大大小小寺庙、道观都动起来,为许氏在佛祖、玉帝或者不管哪路神仙面前,大兴祷祝。 总之,本来老子是要灭佛的,是王太后仁德,你们才有今天。 万一王太后没了,哼哼…… 于是各路寺庙、道观甚至是明州的番寺纷纷主动为许氏祈福了起来,各种祷文跟不要钱一样的烧给各路神佛,整个杭州的山上都烟雾缭绕,差点让人以为是着了山火。 唐大夫先让自己女儿给许氏煎好了“麻镇汤”并给许氏喂下,然后自己亲自给许氏扎针,双管齐下,以起到麻醉作用。 这汤药及针刺并用的“麻镇法”,唐大夫对外宣称是他家祖传的秘方,实际上这是他给家畜阉割、治病时,翻看医典给倒腾出来的,最早是用于阉马的。 唐大夫先在颈部中央划开切口,分离和切断甲状腺悬韧带,然后处理血管、静脉,找到甲状腺。然后将甲状腺全部切除。 之后便是十分关键的止血,这时候也没什么太好的方法,只能用烧烫的镊子将伤口烫住,然后撒上金疮药。好在有惊无险,成功的止住了血。 最后是在颈部切口处用麦秆做引流管,然后逐层缝合切口。 大功告成,一个时辰后,许氏悠悠醒来。 钱弘佐喜极而泣。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划不划得来,如果不切除,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但是切除后,可能也会有问题。但他一定是想争取为自己母亲求得更好的生存机会的。 他重赏了唐大夫、唐姑娘以及参加的一众太医。升唐怀允唐大夫为正四品下的尚书右丞,并允许他仍在太医院任职,不必管理尚书省事务。 唐姑娘被释放后,又毫无怨怼的恢复了对内宫女眷的日常诊病,听说屏儿这阵子一直不好,便主动去给屏儿看病。 回来后,便给钱弘佐禀告:“臣怀疑,谢妃娘娘也中毒了。而且,跟杜妃娘娘同是雄黄中毒。” 钱弘佐大惊失色,他一直怀疑下毒的人是屏儿,不想连她也中毒了。 那么看来下毒的人不是她? 钱弘佐嘱托唐姑娘要尽力挽救屏儿,雄黄对于孕妇是毒药,但常人摄入后,应该不至于致命。 这厢,屏儿正对着跪着的喜儿恶狠狠的低声道:“既然是你告发的我,那我就不念姐妹一场了。” 喜儿连忙矢口否认。 屏儿冷哼一声:“不是你告发的?我已经都知道了。是你主动向水丘昭券供出我最近用掉了许多二味拔毒散。”屏儿此时已声色俱厉,“不然,之前大王怎么会对我起疑心。” 喜儿身子一软,吓倒在地上。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让人把你送到老监堂去当婢女。” 老监堂是瑶台院一处安置年老体衰的老太监的场所,钱弘佐继位后,由于内宫全都烧了,一些无处安置的老宦官便统统住到老监寺去。 这些老去的太监既没有权势,也没有钱财,只能在这里终老,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心理问题,导致变态到了极点。如果有个年轻的宫女被扔到了这里,那一定会被他们折磨而死的。 喜儿摇头求饶道:“不要,娘娘别杀我。” 屏儿阴恻恻道:“我不杀你,我怎么会杀你,我们可是一起从杜府出来的好姐妹。我知道你在外面有父母兄弟,哦对了,还有个姐姐嫁给了婺州一个贩茶的商人。真好,真好啊。” 第106章 推广二作稻 石重贵战败投降了!只因石重贵任命的主帅杜重威率全军投降了契丹,于是后晋主力瞬间归零,防线洞开,契丹很顺利地攻下大梁。石重贵奉表出降,后晋朝灭亡。 消息传到了杭州,钱弘佐召集重臣们议事。 原本中原皇朝更迭对吴越没有太大的影响,不过这不是南唐在福建大败于吴越后,一直隐忍不发。这下支持吴越的后晋朝廷覆灭,南唐再无后顾之忧,钱弘佐担心南唐会兴起战端,因此召集宰相们议事。 宰相元德昭说道:“几年前,各地传扬了一句谶语‘乘马来随马去’,说是要应验在后晋朝廷身上。如今石皇果真随着契丹的马北上去了契丹,也不知这谶语是哪位大能卜算出来的。” 章德安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钱弘佐,见他面色如常,便又低下头去。 没错,这句谶语正是钱弘佐小时候写给章德安的,如今谶语果然应验,章德安更加深信钱弘佐就是那个天降的真人了。 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啊,章德安暗自得意,当年一心扶助钱弘佐上位,这步棋真是走对了。 这时,有个小太监悄悄进来,附耳在章德安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章德安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正常,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等到钱弘佐与大臣们议事结束,章德安才上前轻声对钱弘佐道:“喜儿死了。” 钱弘佐疑惑道:“喜儿是哪个?” 章德安:“原来王后身边的婢女,现在在绛萼院服侍谢妃。” 钱弘佐露出惊愕的眼神,忙命人去追水丘昭券。 水丘昭券即入内宫调查喜儿死因,经仵作查验,却是上吊自杀的。又在喜儿的遗物中发现了少量的药粉,经过太医的审验,确认存在雄黄的成分。 钱弘佐询问水丘昭券:“是否可以认定是喜儿下药害死了王后?” 水丘昭券摇摇头:“可能是她,也可能是被凶手胁迫自杀,要逼死个宫女,有的是办法。” 水丘昭券建议钱弘佐就此结案,此案迁延日久,不利人心。尤其是杜家那边,总要给杜建徽一个说法。 钱弘佐仰头叹息,无奈同意。 …… 二月(后汉天福十二年,947年),秀州华亭县。 天气乍暖还寒,秀州刺史钱承枟坐在田埂边的马车上,捧着暖手炉,对着华亭县令冯处信怒骂。 “怎么回事,秧苗怎么才种了这么点?耽误了大王的二作稻推广,你担待得起吗?” 冯处信委屈道:“太守容禀,秧苗先得育秧,才能再移栽到大田。这几天有些倒春寒,还死了不少秧苗。农民们都说二作稻违了天时,都不愿意种。” “放肆,二作稻是国策,不种也得种,”钱承枟喷着唾沫星子,“秀州作为今年二作稻试点,凡是不种的农户,统统给我派徭役。” 冯处信已经四十多岁了,一脸苦相,活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农。他前两年好不容易中了吴越国的科举,当上了华亭县令,没想到刚上任没一年就摊上了这么难办的事。 他一张黑脸更苦了,“派什么徭役呢?” “废话,还用我教你吗?开河、筑堤、建城墙,想派徭役,有的是名目。” 冯处信还在挣扎,“老农们都说育秧早容易死苗,收割晒谷时又正逢黄梅。强逼百姓种二作稻,事倍功半啊。下官以为,不如先择一二乡试种,一年之后,只要果真增收,百姓们便自然都愿意种了。” 钱承枟怒不可遏,暖手炉差点砸冯处信脸上,“这是国策,懂吗?上头叫我种二作稻,我就种二作稻。整个华亭,但凡少了一块田没种,你的官帽就别想要了。” 钱承枟骂完,便命车夫调转马头,回城了,临了还抛下一句“下个月我还来”。 冯处信无奈地看了一眼就在边上的秀州知州陈志友。 今年开始,两浙的地方官也开始逐步用知州替代刺史,刺史逐步收拢至杭州,但钱承枟父亲是钱元瓘的兄弟,背景很硬,就仍保留着行政权力。以至于知州陈志友自上任后就沦为了闲散官员,毫无权柄。 陈志友与冯处信都是科举官,对于钱承枟这种勋贵官自然是口服心不服的。 “呸,”冯处信啐了一口,又骂道,“农时都不懂,秧苗都不识,怎么来指挥推广二作稻。” 陈志友悠悠来一句:“你先忍他、让他、由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冯处信唉的一声叹,一甩袖子离去了。 陈志友与书童便登上乌篷船,回秀州城。 书童道:“阿郎,钱太守这么胡搞,但凡有个天灾什么的,二作稻很容易就黄啊。到时候……” 陈志友叹息道:“不是很容易,而是必然会黄。” 书童奇道:“那阿郎怎么不阻止钱太守。” 陈志友呵呵一笑:“这吴越国都是钱家的,我怎么阻止?大王神武雄才,却难免有灯下黑的时候。随钱承枟去搞,他要不搞得一塌糊涂,哪来我们这些科举官的出头之日。” 书童点点头:“这些勋贵故旧把持了地方到中枢的官位,却只会花天酒地,五谷不分,能办得好推广二作稻就怪了。” 陈志友笑道:“正是如此。” “只是这么一来,今夏稻田减产,晚稻也不知道有多少收成,岂不是百姓遭殃?闹不好甚至会引起民变。”书童又追问道。 陈志友又叹了声,叹声幽幽散在河上,不见回响。 这厢,华亭县的司仓、司户、司田等六曹纷纷出动,带着帮闲、差役,一村村的强制敦促播种育早稻。凡是不听令的,统统抓去开河,美其名曰“兴修水利”。 江南徭役之中,属开河最累,一条条运河,都是靠人力一锹锹地挖出来的,一个壮劳力,一天要干八九个时辰,挖一天的土也不过挖五六十担。而一条二十里的运河,动辄就要数百万担土。 更要命的是,征发徭役,是没有工钱的!如果更苛刻一点,连饭也不给吃饱,要么让家里人送吃的,要么只能饿着肚子干活,累死几个人是再正常也不过的是了。 “苍天呐!”百姓们被逼无奈,只能下地播种育秧,改种二作稻。 第107章 华亭民变 六月,华亭县,稻田中。 农历的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太阳高挂,整个世界都是热的,田埂上是热的,稻田里的水也是热的。 稻田里,到处都是蚂蟥,只要觉着脚踝上有点痒痒的,不出意外就是叮上了蚂蟥了,此时已经是吸了饱饱的血了。 但农民们丝毫顾不得这些,仍旧佝偻着身体,在稻田中奋力地收割着稻谷。 只因他们要抢着将稻谷收割完,然后抢着将晚稻插上。如果误了农时,到了立秋还没有插上秧,那就会欠收甚至绝收。 晚稻的收成要高于早稻,因此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农民们都是全家上阵,七八岁以上的小孩子都要下地帮忙。如果还小一点,那也是没法闲着,因为他们还要照看家里更小的孩子,以及为在田里忙碌的大人们准备午饭。 农民们要在二十多天内完成抢收抢种,极为辛苦。 钱承枟站在一处高坡,望着一望无际的稻田,农民们如同蚂蚁一般在田间匍匐劳作,很是高兴地对冯处信道:“你看看,这不是很好嘛。” 冯处信对着钱承枟讪笑,一边给他扇扇子。 钱承枟诗兴大发:“阡陌万里谷穗摇,天工降与二作稻。一年两季双收获,归功圣人好世道。” 冯处信不痛不痒的赞了几声好,实际内心则无比鄙夷,唐一直到宋前期科举都考唐律,也就是制诗。钱承枟小时没好好读书,现在写出来的诗也不过是打油诗的水准而已。 陈志友却在那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钱承枟恼怒道:“陈鹏德(陈志友字),你笑什么?” 陈志友却一脸严肃道:“我在笑那些愚昧的农人,只知道忙于割稻,却不知天上黑云聚拢,一会雷雨就要下来了。正在晒着的谷子等会全打湿了,半年就白忙活了。” 正在这时,田埂上有老农大声喊道:“快下雨了,赶紧回家收谷子啊。” 说时迟那时快,天上一阵闷雷响过,几乎是没半点停顿,豆大的雨点就哗啦啦地打了下来。 农民们如同遭了水的蚂蚁一般,四散奔逃,跑回晒谷场去抢收谷子,来不及收的,也得找油布盖上,不然泡了水,只能磨成米粉吃,去官府交秋粮官府也不收。 钱承枟见狼狈的农民们,一身的泥浆,赤着脚在雨里奔逃,哈哈大笑。 钱承枟躲回马车里,却见陈志友冲向了远处的晒谷场,便喊道:“陈鹏德你干嘛去?” “下官帮人收谷子去,要不然金秋的税粮恐怕收不上来了。” 冯处信闻言也顿时惊醒,也跟着跑了过去,几个衙门的差役见自己主官跑了,却把刺史晾在了田埂上,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钱承枟脸色变幻不定,终究没有发作。 连续几日大雨,夜晚,男人在灶台后面看着火,女人在锅前,一边抽泣一边翻炒着受潮的谷子。 连续几天阴雨,受了潮的谷子只能在锅里炒干,到时候磨成米粉吃,卖不掉也交不了税粮。 灶台后的男人的在那儿骂骂咧咧的,“哭啥个哭,只会哭。” 女人回嘴道:“半年的收成这就打了水漂了,秋收后,还得交税粮,拿什么去交?现在炒谷子还要烧稻草、柴火,今年冬天怕是还得出钱买柴烧,又是几十钱的开支,我能不哭么?” 男人转而叹气:“先找我几个姐夫家借一些,他们家男人多,谷子应该没被雨打了。等晚稻收了,再还他们就好了。” “今天里正又来催了,催我们快点插晚稻秧。”女人嘀咕道。 男人气道:“催什么催,天杀的。我们家男人打仗都死了,就我一个男人了,怎么抢得过来?狗娘养的官府,逼种二作稻,这不是要官逼民反么?”说罢气呼呼抄起柴刀迈出厨房去。 “你做啥去?”女人急道,生怕他一时冲动。 “劈柴去,里面没柴了。”男人在外面气道。 其实,二作稻本来确实能增收,但得建立在劳动力充足、水利设施完备的基础之上。原先中枢的官员们选择了钱承枟所领的秀州,本意是想送他一份功劳。 没想到,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悲剧。 只因这时的华亭,就是21世纪的上海,浦东大部分地方还时常被海水倒灌,浦西的许多地方还都是生地。人口少,水利设施就更不行了,远不如隔壁的苏州昆山县。 “过几天要交夏税钱了,怎么办?”女人追出来又问。 男人烦躁难安,用柴刀把柴火劈得邦邦响。 “还能怎么办,本来指望能收点早稻,卖了交上夏税,这下好了,只好用我父兄的卖身钱了。天杀的。”男人懊恼不已,男人说的卖身钱是他父亲、大哥、二哥被征发入闽前给的安家钱。 “我大哥那年打闽国,打输了,大哥没回来,那倒也算了。去年,明明打赢了的,可我阿爸和阿兄又没回得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抚恤钱也是一文没有。那些狗官,都该杀!”男人眼中含着泪光,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你小声些,给别人听去,都以为你要造反。”女人嘟囔道。 “活不下去,就该造反,老钱王(指钱镠)不也是造反起家?”农民们有着朴素的认识,甭管你去打的是黄巢还是官军,只要不是官,拉起队伍来就是造反。 女人忙好生劝慰男人:“马上就种晚稻了,里正说了,官府老爷都说晚稻亩产比早稻还要高五成。这几个月先苦一苦,等到十月收了晚稻,就能吃饱饭了。” 哪知到了秋收以后,官府的户曹就下来了,开始征收秋粮。并且明令,种二作稻的与一季稻一样交粮。 按道理说,二作稻一年收两茬,理应交更多的粮。但种二作稻的农户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觉着拿他们当试验,平白遭了灾。育秧时遭了倒春寒,收稻时又遭黄梅天,实际到手的粮食比一季稻少了五成以上。 而且更重要的是,早稻产量少,秋收时,收的早稻都吃掉了不少了,如果交了秋粮,全家就得饿肚子,等晚稻收割,全家人估计坟头草都老高了。 所以种二作稻的反而要求今年的秋粮能少交,甚至不交。 钱承枟听了冯处信的回报,怒拍桌子:“放肆,你听那些刁民胡扯。现在交不上,借也便借到了,等晚稻收割了,不就能还上了?怎么会挨饿?” 真是“何不食肉糜”啊,整个秀州都大面积的推广了二作稻,又有谁能借得出来?那肯定还是那些地主老财了,他们哄抬米价,诱使农民们卖田契换粮食。 秀州的农民们怒了,“打死狗官,打死那些狗官!打死狗日的地主!” 将上门催收的帮闲、差役打个半死,又去抢了地主的存粮。事情越闹越大,一不做二不休,拿起锄头、镰刀,杀向华亭县城。 顿时,举国震动。 第108章 背后的阴谋 温州刺史郭崇彦自福建回浙江后,很快因功升任司农寺卿,回杭州任职。 华亭民变,百姓杀死低价买田的地主、冲击县衙,但很快被当地卫军所驱散。 宰相程昭悦提议由司农前去秀州,调查此次民变缘由,了解二作稻的推广始末。 于是,钱弘佐加郭崇彦御史中丞衔、判浙西营田使,前去华亭调查。 司农寺乃是中枢九寺之一,郭崇彦出西府,自然中枢的官员都要相送。程昭悦意味深长地对郭崇彦道:“大司农一路小心。” 郭崇彦对程昭悦拱拱手道:“多谢程相公相送。”说罢又向众人行礼,完毕后登上了前往华亭的快船。 郭崇彦到了华亭,闹事的已经抓的抓,死的死。事情都因二作稻而起,农民们因为种二作稻遭了灾,又无粮食交纳秋粮,地主富商们趁机低价收购田产,给本就汹汹的民情火上浇油,这才酿成了民变,好在江浙农民多懦弱,没有发展成更大的动乱。 郭崇彦抓了十几个带头闹事的农民、五个抄底收田的地主以及“横征暴敛”的华亭县令冯处信,一起押送杭州。 郭崇彦十分心急,命快船连夜赶路行舟,仅两日就抵达了杭州大运河边。 “臣不辱使命,已将华亭案情查明,请殿下阅览。”说罢,将卷宗呈给钱弘佐。 钱弘佐翻了翻,说道:“不如你简明扼要的说一说。” 郭崇彦便将他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 钱弘佐点点头,赞道:“大司农果然神速。” “殿下谬赞了。”郭崇彦谦恭道。 “朝中许多人都上奏章要停掉二作稻,你以为如何?”钱弘佐问道。 郭崇彦知道钱弘佐给他这个司农寺卿又加了浙西屯田使职务,必然不会止于平乱或查案。好在他也是深入了地方,细细地体察了一番,便颇有自信地回道:“臣以为万万不可,那些说要停的人,都该杀。” “哦?这又是为何?”钱弘佐很不解。 郭崇彦有备而来,侃侃而谈:“如今早稻减产,正要靠抢种晚稻来弥补收成。如果现在中止,那岂不是农民今年所获就更少了。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恐怕就要饿死人。不得酿起更大的乱子来?” 钱弘佐赞许地连连点头:“果然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孤在深宫,不知地方实情,还得你这样的干臣才能办成事。” 郭崇彦建议,今年秀州的粮税减半交纳,已交的退回一半,种二作稻还未交的,则可以推迟到晚稻收割后再补交。另外来年推广二作稻,则要更缓和一些。丁口不足的农户就不再强推二作,“任其自便”。 钱弘佐很高兴,“授你为浙西屯田使,都堂们还很有意见,是孤执意如此,如今看来,你做得很好。” 浙西屯田使一般是镇海军节度使兼任的,一般只授予官员副使之职。不过钱弘佐本就对节度使这个官职不感冒,自然一切从便行事。 郭崇彦受宠若惊,连忙伏地谢恩。 “你去,就驻在秀州,明年秀州二作稻能不能大面积推广,就看你的了。” 虽然遇到点小挫折,但钱弘佐依然很高兴。 “事物发展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总是在曲折中前进的嘛。”钱弘佐喃喃道。 于是将华亭民变结案,县令冯处信贬为漳浦县丞,闹事犯下人命的斩立决、其余带头闹事的农户充军福建、五家抄底收田的地主罚没家产充公。 …… 天气转凉了,到了晚上,还刮起了西风,钱弘佐推开了窗,用鼻子用力的吸着气,感受着冷空气的凉冽。 “殿下,霜降了,当心着凉。”章德安道。 “哦?原来今日是霜降了。”钱弘佐叹道,“过得真快啊。” 这时,仰氏悄悄地进来,给钱弘佐披上一件大氅。 钱弘佐一愣,回头一看,“玉儿?怎么是你?”仰氏大名仰向薇,小字玉华,闺名玉儿,钱弘佐听仰仁诠这么叫过她,婚后,便也以玉儿相称。 “你有身孕,怎么可以吹着冷风。”钱弘佐急忙将窗给关上,章德安连忙上来一起帮忙。 “不妨事的,我出身将门,这点凉风算得了什么?”仰向薇笑嘻嘻道。 “你是习过武的,可我儿还没学过呢。”钱弘佐抚着仰向薇的肚子道。 近几个月,仰氏、赵氏、顾氏已接连有了身孕,让钱弘佐颇为欣喜,他此前一直好奇他爹钱元瓘、他爷爷钱镠怎么那么能生,现在终于发现秘诀了,其实就是靠多娶老婆。 钱弘佐便陪着仰氏在花厅里边走边说话。 章德安走开了一会,不一会儿又悄悄地回来跟着。仰氏回头看了看,笑道:“他一定有事要禀报,我便先回去了。” 钱弘佐笑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仰向薇莞尔一笑,微微一福,告退离去。 “殿下,秀州知州陈志友紧急求见,见还是不见?”章德安果然有事禀报。 钱弘佐疑道:“又是秀州?莫非又有事发生?” 便将陈志友召进来,此时宫门已落锁,守门的武将用吊篮将陈志友吊进了内宫。 陈志友见了钱弘佐:“臣万死,连夜觐见,只因心中所忧,不吐不快。二作稻明年续推,非引起大乱不可。” 钱弘佐也是十分奇怪,21世纪时的记忆与他肉身的记忆混在了一起,这些年越发淡漠,可能就跟传说的一样,小孩子能记得前世的事情,但长大后就会逐渐遗忘。 他模糊的记得21世纪便种双季稻,而且收成一定是比只种一季稻要高得多,应该是个善政,怎么会至于引起大乱呢? 陈志友解释道:“霜降前,晚稻已陆续收割,臣派人细细问询过老农,以往一季稻亩产四五百斤,如今种了二作稻的,早稻二三百斤,晚稻三四百斤。按理确实是二作稻产量更高。” 钱弘佐奇道:“对啊,这不是很好嘛?我又没加收粮税,增产的都为农民所得,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陈志友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细细讲来。 早稻在育秧时,由于还有倒春寒,秧苗很容易冻死一部分。收割时,又有黄梅,又泡烂一些谷子,最终所得不超过二百斤。晚稻则在孕穗抽穗、灌浆结实期容易遭遇“寒露风”,直接影响产量。加起来,两季的收获其实只有六百斤左右。 双季稻付出的劳动力及各项投入要双倍,尤其是肥料,原本农户只有一季的肥料,现在根本不足以种两季的稻,肥料不足,产量也上不去。因此,产量根本实现不了双倍。如果遇到灾年,收获甚至不如一季稻。加上“双抢”极为辛苦,让本就因陋就简的农户们更加不愿意尝试二作稻。 “况且二作稻的稻米不如一季稻软糯,农民卖粮,二作稻的米价仅一季稻的八成。”陈志友不知道从哪里还掏了一个木匣子出来,里面分成了两小格,各自盛了一份饭。 “殿下请尝一尝,左边的是二作稻的米,右边是一季稻的米。” 钱弘佐一尝二作稻的米,吃惊道:“这米我在福建吃过,难怪将士们都说福建的米不如我们两浙,原来竟是二作稻。” 陈志友躬身道:“殿下英明,是以农户一年两季辛劳,最终所得与一季相差无几,是以二作稻非但不是善政,反而是恶政。” 见钱弘佐犹豫,陈志友伏地道:“臣连夜冒死觐见,是要禀报殿下,朝中有人蛊惑大王,一意推行二作稻,非有公心,而为私利。” 第109章 科举官密会 陈志友凄然道:“殿下,二作稻,从一开始就掉入了这伙人的陷阱中,先是鼓吹二作稻的收益,而后通过地方官强力推行。若是成了,粮食产量高,这伙人豢养的粮商就压低米价,再高价卖到中原,大赚一笔。若是不成,农民们无钱粮交纳赋税,他们就大肆低价收买田地,总之,他们横竖都是不亏的。” 钱弘佐指着他怒道:“你说的这伙人是谁?” 陈志友磕头道:“臣没有确凿的证据,别的人不知道,但都堂之中的奸臣,臣今天便是死了也要说出来。” “是谁?” “幸进之臣,一朝得势,便把控了我吴越的度支命脉,从中渔利,中饱私囊,此人祸国殃民呀,殿下。”陈志友伏倒。 “你是说……程相公?” 陈志友激动道:“正是此人!秀州所抓的五名压低田价的地主,不过只是冰山一角。他们五家加起来才上千亩的家产,其实背后,臣已查明,乃是程昭悦的家奴沈怀义在撺掇。仅在秀州一地,沈怀义名下的田产就不下五百顷。” 钱弘佐若有所思,眉头紧锁。“程昭悦如此大胆,难道他就不怕么?” “怕,他当然怕,是以这么些年来,他内外交通、迎来送往,大王的勋贵们已经被他腐蚀得差不多了。整个朝堂之上,程昭悦的党羽恐怕已占一大半。军中、府中,俱为他张目。” 杭州钱塘门外,临近昭庆寺,人流如织,十分热闹。 紧邻着的钱塘湖上,荡着一艘乌篷小舟,却是十分的安静,三位文士打扮的男子在一杯一杯的喝闷酒。 “鹏德,你连夜冒死进谏,大王就没给你个说法?”说话的人是仓部员外郎李孟简。 另一个皮肤黝黑的、膀大腰圆的如同武人的壮汉粗着嗓子道:“存仁兄(李孟简字),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要是大王当即撤了程昭悦的职,鹏德还用得着在这儿和我们喝闷酒么?” 他们几个人都是天福七年的进士,长得像武人一般潦草的叫刘蓕,字蓬苗。他人长得潦草,蓕本意也是草,被同年们呼作“草头兄”。 “蓬苗所言差矣,若是大王当即答应我要处置程明复(程昭悦字),那才叫奇怪呢。”陈志友摇头苦笑道。 见其余几人不解,陈志友又道:“程明复乃殿下亲手擢拔,一上台便建言开市舶、设织造瓷造,中枢进项大为宽裕,这才有了二次征闽,大王是承他的情的。” 李孟简满饮了一杯酒,无奈道:“殿下是念旧的人。” 刘蓕一拍桌子,“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程昭悦羽翼渐丰,借计相之位,于各州广收门客,北贩的粮商一大半都是他的党羽。这些年来,灾年用陈粮低价买田,丰年压低粮价收粮北贩,两浙多少百姓失地破家。这个程计相,聚敛何止百万?” 李孟简笑道:“若是抄了程家,可济两年军需。” 李孟简看着陈志友,惋惜道:“年兄太冲动了,你离开了秀州,又连夜进宫,守宫门的内兵司人多嘴杂,程党的人一定知道了,打草惊蛇,反倒是被动了。” 陈志友苦笑:“我料定程党几日之内必然弹劾我,我便不回秀州了,就在杭州待罪。” 刘蓕一拍桌子:“怕个球,我这就回去写弹章,大不了鱼死网破。”刘蓕乃右拾遗,官卑而位重,可风闻奏事,是以丝毫不怕。 李孟简一伸手拉住刘蓕的袖子:“草头兄莫急,你打算弹劾谁?” 刘蓕一瞪眼:“还能弹劾谁?当然是大蠹虫程昭悦了。” 李孟简嘴角一歪,坏笑道:“你这么风闻奏事,你倒是爽了,程昭悦还能就这么被参倒了?”顿了顿,见刘蓕冷静了点,又从袖子中掏出一封信来,“欲伐大木者,必先除其枝叶。我这儿有一封密信,乃是谢帧嘉写的,你们猜猜他写给谁的?” 谢帧嘉早些年因其兄弟谢帧仁吃空饷案牵连被贬,后投靠程昭悦后起复,是程昭悦控制户部的干将。 他们当然猜不出来。 李孟简邪邪地一笑,吐出两个字:“谢妃娘娘。” 其余两人被震得愣了好一会儿,陈志友问道:“他写给谢妃做什么?” 李孟简手指戳了戳桌子:“投效,前阵子大王不是要选世子詹事么?谢帧嘉认为世子之位已经板上钉钉了,又与谢妃同姓,便冒认谢妃为侄女,一下子成了世子的外祖父。” 刘蓕疑道:“这不过最多只能算是攀附,连定罪都够不着。” “不然,此信还牵扯到一件宫廷秘辛,一旦沾到这件事上,谁沾谁死。这封信一出,谢帧嘉死定了!”李孟简信誓旦旦道。 李孟简又将杜氏遭雄黄毒害之事原原本本说了。 其余两人倒吸一口凉气,异口同声道:“谁干的?” 李孟简摇摇头,“没确凿证据,”却又神秘一笑,“但王后薨后,谁获益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 刘蓕道:“看来是谢妃下的手,嫁祸给了婢女喜儿?” 陈志友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殿下如今最怕的就是谢妃挟世子自重,又内外勾结,培植党羽。” 李孟简含笑道:“不错,谢妃高明就高明在,她看准了殿下宠爱世子,并不愿杀她。但她又犯了蠢,居然和外官勾连。” 陈志友笑道:“不是她犯蠢,相反,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出身低,做不了王后。若是认祖归宗谢帧嘉的谢家,一下子就成了江左谢家的千金。这下身份也有了,就差有人为她摇旗呐喊了,所以她才甘愿冒险勾连谢帧嘉。” 陈志友、刘蓕见这封信如此重要,便追问信件从何而来。 李孟简得意地笑道:“你们更猜不到,这封信从何而来。” 两人见他反复卖关子,作势要打他。李孟简装作大惊的样子,讨饶道:“好好好,我招了。” 竹筒倒豆子说了,“这封信乃是迎阳门宿卫巡更时在树丛里捡到的,等到第二天送信的人才发现信掉了。这才回来找,但此时,信已经被掉包了,抄书匠临摹了笔迹,将临摹的那封捡走了。而真的,就在我这里。” 刘蓕提起砂钵大的拳头,“他娘的你还是没说谁给你的信啊。” 李孟简差点躲到桌案底下去,“我说我说,你一定猜不到。守门武将把信件交给了杜昭达,是杜昭达给了我,原来杜昭达也想干掉谢帧嘉。” 刘蓕都懵了,屏儿的儿子是世子,但因为过继给了杜氏,就也是杜家的外孙。屏儿扩大势力,有利于世子地位的巩固,杜家没理由反对才是。 李孟简又露出要卖关子的神情,刘蓕扬了扬拳头。 “我说,我说。”李孟简再次告饶。 第110章 屏儿的处置 “杜建徽是老了,可是杜昭达还年轻啊。将来杜家还能不能长久富贵,就得着眼于世子。”李孟简侃侃而谈,“程昭悦当年得以幸进,就是重金贿赂的阚潘与杜昭达。现在程昭悦反倒是爬到了计相大位,把杜建徽也不放在眼里了。杜昭达怎么忍得下这口气,当然要给程昭悦点颜色看看。” 陈志友了然,又举一反三道:“还有个好处,干掉谢帧嘉,杜家便又能把谢妃抓在手中。” 刘蓕这时对杜建徽佩服不已,“杜建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害死了他女儿,他还能和谢妃合作,怪不得能爬到内兵司都指挥使这个军中第一人的位置上。” 李孟简摇头道:“杜家也难做,既要留着谢妃护着世子。又要防着谢妃羽翼渐丰,与他们割席。” 刘蓕问:“你们说,如果我们把这信给捅出来,杜家会不会借此落井下石、除掉谢妃?” “难说。”陈志友道。 “我觉得如果我是杜建徽的话,一定会保住谢妃。没了娘的孩子在明枪暗箭的后宫根本活不下去,哪怕是世子。”李孟简猜测道。 确实如此,如果屏儿获罪,世子之位很快就会易主,钱弘佐现在有三个嫔妃怀孕了。任意一个是男孩,世子之位便大可以换人来坐。杜家接连失去王后、世子,离被褫夺兵权就不远了。 两日后,早朝。 刘蓕率先发难,将谢帧嘉写给谢妃的书信呈上,弹劾谢帧嘉“勾连内宫、贻祸储君”。 谢帧嘉连忙伏地喊冤,并自陈与谢妃确系本家,又考据出谢妃当年祖上因黄巢乱兵而沦为奴婢,如今只是认祖归宗,写信不过寥叙亲戚之谊。 钱弘佐展开信封,一目十行,见其中一段“中宫往生,世子无人抚育,仰赖娘娘恩养,实为千秋恩德……世子渐长,蒙昧亟开,但有所需,臣愿效犬马之劳。” 联想到杜氏被害,是否背后还有谢帧嘉的指使?谢帧嘉又是程昭悦的铁杆,难道他还想把手伸到宫里来了? 这么一想,前阵子自己中意的田慎被弹劾就不奇怪了,有人想在世子身边换上自己的人。 “来人,将谢帧嘉拿下!交有司审理。”钱弘佐喝道。 “程相公有何看法?”钱弘佐故意询问程昭悦。 程昭悦不慌不忙的出列,行礼道:“国家自有国家的法度,若是谢使君有罪,当按罪论处。若是无罪,便还他清白。臣非法司,不敢干扰司法。” 钱弘佐笑了笑,叫了声好。 这时,陈志友出列弹劾谢帧嘉所上的二作稻之策,“实为恶政、贻害万千”。他这次是有备而来,详详细细地陈述了二作稻在秀州推行过程中百姓遇到的实实在在的困难。有人证物证,有数据、依农学,让人几乎无法反驳。 他又揭露了程昭悦党羽沈怀义在秀州囤积居奇、盘剥暴利的恶行。 满朝哗然。 程昭悦的党羽连忙出来,弹劾陈志友在秀州暗中串联农户,阻挠二作稻的推行。二作稻推行困难,实为陈志友暗中作梗所致。 陈志友将进贤冠从头上取下,“臣今日弹劾程相,便没想着活着回去,但臣拳拳之心,皆为国家与百姓。”他又从袖中掏出一封奏章,“臣自去年推行二作稻以来,多方考察、问询,了解二作之弊病,决心改良二作法,此乃臣所撰‘稻麦间作法’,凡二万言,请殿下阅览。” 钱弘佐心中暗怒,好你个陈鹏德,那晚连夜进宫怎么不掏出来。便道:“大胆陈志友,竟敢诽谤宰相,将其拿下,有司好好查一查。” 思正堂,钱弘佐正考问世子钱惟彦的功课,今年钱弘佐正式为宝儿赐名惟彦,希望他能“思才思德”。 千字文里“鳞潜羽翔”的潜怎么读他又忘了,钱弘佐让他把手伸出来,打了两下手心。 钱惟彦眼泪在眼眶里滚动,哽咽道:“宝儿犯错了,阿爸要打宝儿。如果阿妈犯错了,阿爸是不是也要打阿妈。” 钱弘佐叹了口气,往后靠在胡床的靠背上,“是谁告诉你阿妈犯错了。” “绛萼院的人都这么说。”钱惟彦嘟囔着。 钱弘佐让宫女把钱惟彦劝走。 “哎,自古帝王多薄幸。”便命章德安去处理屏儿的事,他将屏儿圈禁衣锦军,看守钱家祖坟。 衣锦军是钱镠老家,钱镠封王后,辟家乡为衣锦军,钱镠与钱元瓘都葬在那里。看在儿子的份上,钱弘佐还是饶了屏儿一命,让她在衣锦军看守祖坟,永世不得回杭州。 这厢,杜建徽正对着杜昭达破口大骂,杜昭达的父亲杜聿琛跪在一旁为儿子请罪。 “没脑子!你除掉了谢帧嘉、也除掉了屏儿,你倒是出了气,可我们杜家要完了!”杜建徽一脚把杜昭达踹倒,杜建徽七十多岁了,仍然如此矫健,确实难得。 “阿爷,我搞掉了谢帧嘉,程昭悦就离倒台不远了。阿爷还没做过丞相,难道就不想出将入相吗?”杜昭达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不可能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了。”杜建徽快气死了,“你看看这两年武将的升迁,陶安同、朱行忠、赵承泰、余安,都是殿下一手带起来的武将。还有那个仰国章,不过是偷袭拿下了一个半破的建州,就升得那么快,仰家又要起来了。” 杜建徽说得都累了,坐下来继续说道:“你以为殿下年少可欺?倾尽吴越所有,孤注一掷攻灭闽国,你以为他是能让人欺负到头上的人?” “他是在忍,忍到我们跳出来,好把我们一举除掉。说到底,还是怕我手里的权柄啊。”杜建徽一巴掌把杜昭达打翻在地。 “你好好看好了,屏儿获罪,世子马上就不是世子了。我们杜家没了世子,还能有权势?还能有地位?哪个帝王会放心把兵权交给我们?” 杜家失去世子后,为了防备杜家支持钱惟彦,甚至造反扶世子篡位,杜家都不可能再掌握内外兵司了。 杜建徽又无奈道:“殿下大力提拔仰国章,固然他是立了点功劳,可其实大王是想重新把仰家扶起来,制衡我们杜家。仰仁诠执掌内衙多年,门生故旧不在我之下。” 杜昭达鄙夷道:“仰仁诠自第一次征闽惨败后就疯了,哪里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仰国章还嫩了点。” 杜建徽又是一巴掌:“谁都像你一样蠢,家世早就败完了。你怎么知道仰仁诠不是假疯?如果仰妃生下儿子,你猜仰仁诠会不会突然就好了?” 杜昭达闻言吃惊地倒地。 杜建徽像是突然抽空了所有精力,颤颤巍巍地走到书案前,他儿子杜聿琛忙起来扶着他。 “循珍(杜聿琛字),给我磨墨,我要上表乞骸骨。” “父亲!”杜聿琛一惊,“父亲一退,我们杜家可就没人了。” “你儿子没脑子,你也糊涂么?”杜建徽唾沫星子喷到了杜聿琛脸上,“我现在主动乞骸骨,交出兵权,你们才有好日子过,大王念着旧情,还会留机会给你们,杜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你们要是不识相,复起的仰家、新晋的赵家,就会把我们吃干抹净,骨头渣子都不剩!” 第111章 南海诸岛是中国的 钱弘佐准了杜建徽的请辞,封其为太子太师、镇海军节度副使,遥领婺州刺史,食实封一千户,可谓是给足了他体面。 几个健妇将屏儿半是搀扶半是挟持地带出了绛萼院,屏儿哭道:“让我跟我儿子告个别,让我再看一眼孩子。” 哭声在安静的内宫中回荡,很是刺耳,惊动了许多人出来围观。 一名健妇对屏儿道:“大王特意交代了,不要让世子看到。娘娘也不想世子难过不是吗?与其生离死别,不如不见。” 屏儿颓然放弃挣扎,任健妇将其带走。 钱惟彦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哭喊着:“阿妈,阿妈不要走,”几个太监、宫女手忙脚乱地拦住他,被他挣脱开来。一名健妇拦住世子,对着后面的太监宫女骂道:“一个孩子都看不住吗?” 屏儿放声大哭,健妇连忙给她嘴里塞上块布,拖着她急急离开。 钱惟彦满面泪水,看着自己母亲被带走。 钱弘佐在天策堂问章德安:“屏儿的事办妥了吗?” “已办好。”章德安恭敬地回道。 “世子在不在场?” “奴婢万死,被世子不小心看到了。”章德安忙伏地请罪。 “怎么办事的?”钱弘佐怒了,“这点事都办不好,我说过不要让世子看到了。没办好事的太监宫女,统统撤换。” 章德安忙惶恐地答应。 “是谁为屏儿传信的,查出来了么?” 章德安又再次请罪:“老奴罪该万死,是老奴的干儿子章从广。”章德安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老奴已将他带来,大王当场打杀了他,老奴搭把手。” 说罢命人将章从广带进来,他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 章从广痛哭流涕,“此事都是奴婢一时糊涂,请大王杀了我。” 钱弘佐看了看章从广,笑了笑:“你小子脑子灵活,却是使错了地方。” 又问章德安:“去南洋的监军使选出来了没?” 章德安躬身道:“还没有。南洋波涛万里,太监们听说到了海上,动不动就死人,还没找到合适的。” 钱弘佐笑道:“眼前不就有个合适的么?” 章从广愣在那里,章德安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还不谢殿下恩典?” 章从广恍然大悟,忙伏地谢恩。 钱弘佐霍然起身,“今年夏天,南洋水师就要起锚远征三佛齐。明日,我要召见赵承泰、余安,面授机宜,你也要到场。”说罢一挥袖子,命他们二人退下。 此时就剩下钱弘佐一个人,他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自古帝王多薄幸。” 感叹良久,喊道:“来人,将世子带过来。” 章从广跟着章德安出了天策堂,乐道:“干爹真是神机妙算,怎么算到大王不会杀我?” 章德安停下脚步,“啪”的给了他一巴掌,“我提拔你,不是给你擦屁股的,以后好好为大王办差,该你做的,用十二分的力气去做。不该你做的,便是天塌了也不能做。” 章从广伏地道:“孩儿明白了,多谢干爹今日搭救之恩。” 章德安叹道:“大王不是小孩子了,天威难测呀。”抬脚要离开。 章从广突然失色道:“孩儿有件要命的事忘了说了。” 章德安脸色也变了:“还有什么事?” “孩儿不会游泳!” 章德安笑出声来:“离夏天还有小半年,现在学还来得及。”一甩袖子离开。 第二天,还是天策堂,钱弘佐召见了赵承泰、余安与章从广。 先是询问了两人水师训练情况和战船的建设进度,了解到万事皆备,只等夏天季风到来,就可以起锚远航了。 钱弘佐向三人交代此次下南洋的几个目标。 一是窥探南汉国水道,“南汉国国主昏聩,僭伪称帝,滥杀宗室,孤迟早要代天子伐不臣,打算借海路袭取广州,尔等此行,要探明海路,为后续征南汉做准备”。赵承泰、余安听了精神一震,十分兴奋。 “二是刻石勒碑南海诸岛,南海,万里石塘,有大小岛礁二百五十座,南海,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此行,能刻石勒碑的就都立上。”赵承泰等人也不明白海里那些小岛礁要立碑干嘛用,但既然钱弘佐特意要求了,顺手也就给他办了。多探索一些岛屿,对于后续航路的开拓也有好处。 三是,讨平田虎的“大夏南华国”,册封南洋诸国,将来,钱弘佐想在南洋设立类似西域都护府这样的建制,把南洋诸国纳入中华版图中。 屏退了赵承泰、余安,钱弘佐起身在跪着的章从广身边转着圈。 “知道为什么三佛齐要你去么?” 章从广谄媚的笑道:“奴婢忠心。” 钱弘佐嘴角抽了抽,“不,因为你够奸!” 章从广快哭了,“大王说笑了,别吓奴婢。” 钱弘佐笑道:“此去三佛齐,他们两个掌兵,是明面上的雷霆手段。而你,就是暗地里的阴狠路子。你是监军,但不准干涉用兵,否则,我饶不了你。” 钱弘佐一甩后衣摆,坐在胡床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去了南洋,灭了田虎后,要想法子把三佛齐搞乱,借力打力,偷奸使诈,总之,发挥你的长处,最终在南洋建立一个忠于我们吴越的藩国。” 章从广被一惊一乍吓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奴婢明白了,一定不辱使命。” 钱弘佐笑道:“退下,回去擦擦。” 钱弘佐马不停蹄,又召见杜建徽、杜昭达,算是为杜建徽告老还乡做个告别,赏赐了他金银各五百两、苏锦二千匹。 果然如杜建徽所料,钱弘佐给杜昭达升官了,任他为侍卫亲军右统军使,算是侍卫亲军的三把手,也是相当大的军职了。 杜昭达磕头谢恩后,钱弘佐招招手,让杜昭达上来,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杜昭达听后震了一下,又躬身答道:“臣一定不辱使命。” 告退后,出了东华门。杜建徽才问杜昭达,刚钱弘佐对他讲了什么。 杜昭达一五一十道:“大王命我,将来等他百年之后,若是世子继位,屏儿若还在世,务必将屏儿诛杀。” 杜建徽听罢,半晌没说话,后终于叹道:“好一个弱冠少年。” 杜建徽走了,吴越国最大的军头就没了,钱弘佐开始筹划建立枢密院,以后南征北战的事多了,靠几个将军的幕僚在那儿筹划是不够的,还得建立正儿八经的军事指挥衙门才行。 第一任枢密使给谁好呢?钱弘佐踌躇了起来,科举党发难的时机太急躁了点,如果能等一等,也许就不用这么匆匆忙忙的了。 第112章 屠弟狂魔刘晟 南汉国,兴王府(即广州),皇帝刘晟正在彻夜饮酒作乐。 刘晟原名刘弘熙,一看这个弘字就知道当年他父亲也是个迷信谶语之人。 刘晟是杀了他兄长南汉殇帝刘玢夺位的,夺位成功后,因为害怕他的弟弟们效仿他,于是把屠刀伸向了他的弟弟们。 今年,他一天之内杀了八个弟弟,累计杀掉了十三个兄弟,是实至名归的中国历史第一屠弟狂魔。他爹一共生了十九个儿子,除他以外,有两个哥哥早夭,现在仅剩下两个弟弟没被杀,主要因为他们俩还是小孩子。 刘晟此时已经喝醉了,摇摇晃晃拉着他很喜欢的戏子尚玉楼,和她玩耍。他拿起一个瓜来,让尚玉楼摆出一个肩桥的姿势,将瓜放在她脖子上,命令她不准让瓜掉下来。 尚玉楼是戏子,身段很灵活,很轻松便做到了。 刘晟不依不饶,从一旁抽了一把剑过来。 尚玉楼有些惊慌,“陛下?陛下不要。” 刘晟满嘴酒气道:“不要怕,我只劈开瓜,绝不伤到你。” 便一剑砍向尚玉楼脖子上的瓜。 利刃很轻松地劈开了瓜,同时也斩断了尚玉楼的脖子。 刘晟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尚玉楼的人头和血溅五步的尸首,突然哈哈大笑,“没想到?哈哈哈。” 第二天醒来,刘晟招尚玉楼服侍,宦官战战兢兢地告知了他昨夜的事。刘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刘晟望着富丽堂皇、镶金嵌玉的皇宫,还是觉着空荡荡的不够满意,便召来巨舰指挥使暨彦赟,让他去海上面抢劫商船,来充实他的皇宫:“朕听说吴越国这两年与南洋通商极多,你去海上抢几艘船来。” 暨彦赟脸上一阵黑线,但也不敢直接反对,便劝道:“陛下御极以来,威名远播,诸国多有通贡,臣若直接去抢,恐怕吓跑了入贡之人。” 暨彦赟说得委婉了些,实际上南汉国也没什么藩国入贡,只是有很多商船来广州通商,南汉国在珠江(此时叫郁江)口的屯门设立了税关,每年还能收不少的税钱。如果官军直接动手抢,恐怕以后就没人来通商了。 刘晟怒道:“你打扮成海盗不就行了?不要挂旗帜、不要穿号衣。” 暨彦赟害怕了,忙带人脱下甲胄、换上粗布常服,装成海盗的样子,出海至外洋,企图打劫南下北上的商船。 突然,他发现了远方出现了好几艘挂着吴越国旗帜的商船,以为抓到了一条大鱼,心中暗喜,忙命人贴了上去,命人做好跳帮战的准备。 等快到近前,才发现,这些船后面跟着一大群的战船,还不是一艘,而是一大群,远处的海平面上,乌泱泱的一大片。 战船也发现了他的船队,船上“呜……呜……呜……”地吹起号角,显然是发出了准备作战的命令了。 暨彦赟骂了一声:“丢雷老母,点打啊?冇得打。”忙命人打白旗、降船帆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吴越国船队渐渐靠近,派出一名通事与暨彦赟沟通。 “偶乃大汉巨舰指挥使暨彦赟,贵国船队至此,有何事啊?” 通事也是一愣,心说这吊毛跟个海盗一般,竟然还是个指挥使?只好将人请到旗舰上。 “我乃吴越国钱王殿下麾下余安,大王派我等护卫商船南下通商,途径贵国,希望贵国行个方便,允许我们船队靠岸补给。”指挥副使余安对暨彦赟道。 暨彦赟打量了一下全副武装的吴越士卒,又见这船上琳琅满目不知名的器械,笑道:“商船好说,我国在屯门有港口,可供商船停靠。不过,兵船嘛……兹事体大,我还得先禀告了陛下。” 这时吐了好几天的章从广终于恢复了点力气,强打起笑容道:“我等海上漂泊日久,自是想早些靠岸的,希望使君行个方便。”又不露痕迹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塞给暨彦赟,“其实呢,我们远来,也是想与贵国修好通商的,使君随便找个小渔港,让我们靠个岸,补充点淡水,也好稍候觐见贵国陛下。” 暨彦赟听了眼前一亮,有“外国来朝”,那可是好面子的刘晟最乐见的事,言语之间,就立马松动了许多。 章从广又趁热打铁:“我们吴越国,苏杭的土特产,给使君来两箱,”还没说完就叫人送到暨彦赟船上去。章从广特意将土特产咬得很重,谁都知道,苏州盛产丝绸,杭州茶叶特别有名,都是市场上十分抢手的货物。 暨彦赟笑得脸上皱纹都没了,一拍脑袋,笑道:“哎呀呀,我想起来了,屯门东面四十里,有座盐场,盐场对面是座没什么人的小岛,不如贵国兵船在这小岛靠岸,岛上有湖有渔村,可以补给一些东西。”这时代不重视海防,只知道防守陆地与城池,对于离岸的海岛,常常被海盗盘踞,也没人去管。 余安听了大喜。 暨彦赟走后,章从广抱怨道:“快靠岸,管他渔村还是鬼村,这几天我盼着上陆地盼得眼睛都快瞎了。” 余安听了哈哈大笑。 南洋水师便随着暨彦赟的船到了一条水道间,北面是大陆,岸边有座很大的盐场。南面则是座海岛,树木茂密,只有靠近海边有几个渔村,很是荒凉。吴越水师便在海岛边下锚,登岸补给。 赵承泰端详着海图转了半天,对比了半天,又询问了当地的渔民,奇道:“真是奇了怪了,殿下已经给这座无名小岛命名了。” 余安不信,伸过脑袋一看,海图上赫然把此处小岛命名为“香岛”。 章从广也看了下,露出自豪的笑容道:“我干爹说,殿下有凡人不可知之能。” 赵承泰与余安对视了一眼,不敢相信。 章从广道:“殿下一定是算到我们会在此下锚,因此提前把地名都给想好,标在海图上了。不然这香岛远离郁江口,人迹罕至,殿下何必标出呢?” 赵承泰又看了看海图,肃然道:“不然,我看是殿下有意标注了此岛,香岛北海岸平缓绵长,最是适合泊船建港。此岛周围荒凉,距离县治东莞也有百几十里地,正是山高皇帝远无人管之所在,正适合我们以此为据点。另外,沿香岛水道西行四五十里,即可入郁水,只要一声令下,可直扑广州城下,二百里水路,四五天就到,可谓神兵天降。” 赵承泰满眼星光,对钱弘佐佩服得五体投地。 十余日之后,南汉国派客省使至香岛,召吴越国使臣“觐见”。 第113章 蓄势待发的南唐 刘晟想要召见吴越国“贡使”,怎奈吴越国本就不是来进贡的,双方一时之间难以达成一致。 南汉国自认为是皇帝,就想使唤吴越国进贡。但吴越国客省使则援引当年刘?以兄事钱镠例,两国当以兄弟之国相称。南汉国抓住话柄,认为既然两国高祖以兄弟相称,钱弘佐乃钱镠孙,刘晟为刘?子。所以,钱弘佐当以侄事刘晟,双方当为叔侄之国。 吴越客省使则讥讽,中原刘知远已建立后汉朝,不知道后汉和南汉哪个为正朔? 双方搞得不欢而散,刘晟也便不愿接见吴越国使臣。 余安、章从广等人一合计,这样不行,不如便以求亲为由与南汉国接触。 先前,南汉国曾派人至杭州,想与吴越国联姻,于长公主或公主中择一人,嫁与钱弘佐的兄弟。 钱弘佐原则上同意,但有个要求,就是要在南汉国择“容貌、性情俱佳”者。 暨彦赟指点章从广:“联姻之事,贵使可以与我国卢侍中沟通。”章从广表示感谢,暨彦赟又道:“好教贵使知晓,卢侍中是女子,不过上朝、议政,皆朝服冠带,与男子无异。” 即便开明如盛唐,武则天也仅仅是任命了宫中的女官来辅佐政事,南汉国就厉害了,直接以女子为宰相(侍中在唐时为门下省长官,是宰相之职),令吴越国众人叹为观止。 暨彦赟又偷偷对章从广耳语道:“我国掌兵者多为宦官,权柄极大,公公若是愿意出奔我国,我愿意向陛下引荐。” 章从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暨彦赟,暨彦赟笑道:“我非中官。” 通过暨彦赟的牵线,卢琼仙卢侍中果然召见了余安、章从广等一行人,并设宴款待。 卢琼仙皮肤白皙如雪,身材纤细,容貌上佳,看得赵承泰、余安心猿意马。 南汉国宦官权柄极大,章从广借着身份的便利,与他们交通,渐渐了解了更多的内幕。 比如说刘晟杀了自己的弟弟们,将侄子们也统统一并杀了,侄女们统统充入后宫,可谓是灭绝人伦。 章从广心中暗叹,好家伙,这么说,整个南汉国就几乎没有宗室了?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再一想,刘晟这么变态,不会连他的妹妹们也被他给祸害了? 章从广重金贿赂了卢琼仙,让她跟刘晟吹吹枕头风。想来卢琼仙如此动人,没理由南汉皇帝不下手。 果然,不过几日,卢琼仙就说动了刘晟,允许吴越国在香岛设立榷场,“准停泊舟楫,听商民交易”。二是择了个长公主,愿意嫁到吴越国,至于嫁给谁,再派使者往来商榷。三是允许吴越国船队在崖州、交州等地靠岸补给。(猫头按:交州此时名义上是南汉国藩属) 于是皆大欢喜,吴越国一行人回请卢琼仙,答谢她的相助,当然了,“土特产”又赠了好多。 卢琼仙也是频频起身,与众人敬酒,特别是余安,卢琼仙似乎特别看中他。 宴会结束后,余安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玩意,尴尬地道:“卢侍中送了我一个玩意。” 赵承泰嘿了一声,凑过脑袋去看,却见是一个桃仁。 “难不成她还特意送你一个吃完吐出来的桃仁?”赵承泰笑道。 余安说道:“还真是,她趁着过来敬酒,特意放我碗里的。” 赵承泰倒吸了一口凉气,开玩笑道:“桃仁桃仁,逃人?意思是她想和你私奔?” 余安道:“我看不可能,她贵为宰相。可能是怕刘晟见财起意,卢侍中好心提醒我们,让我们趁早赶路。” 赵承泰面色凝重了起来,按照刘晟的变态行为来看,说不准他还真做得出来这种事,虽然不怕打不过,但就怕惹来更多麻烦,还是尽快赶路才是。 于是起锚扬帆,继续南下。 南唐国,国都金陵。 皇帝李璟正与新封的皇太弟李景遂、从福建辗转跑路回来的齐王李景达、以及存在感不强的江王李景逿下棋。 李景遂手执棋子,不敢落子。汉人政权已经很久没有皇太弟了这个名位了,李璟今年立他为储君,使得原本的长子李弘冀很是恼怒。 有人不满意,就会有争端。 李璟长子李弘冀(看,又是一个弘字辈,彼时人迷信谶语可见一斑)的党羽孙晟弹劾冯延巳、宋齐丘等人尸位素餐、国策混乱,以致福建惨败。 先前,魏岑因临阵脱逃,归国后被斩。陈觉、查文徽都被罢官。 冯延鲁本来议罪当死,但冯延巳是冯延鲁的兄长,为了保住弟弟,辞去了相位。 孙晟趁热打铁,联合韩熙载,提出反攻吴越之策。 他们奏请李璟,趁着吴越国在福建大造水师之时,在吴越国的北面——即苏州发难,只要攻下苏州,吴越国北面门户大开,灭国指日可待。 南唐又获知了中吴军被削藩,苏州守军处在兵权交接的混乱之中,天赐良机,不容错过。 按理来说,南唐国力要胜于吴越国,攻打苏州,由于苏州临近长江与大运河,南唐调兵也很方便。真要这么干,吴越国还真不一定能招架得住。 但宋齐丘一党见己方落了下风,忙跳出来反对。你支持的我一定反对,遑论事实的对与错。 宋齐丘一党认为南唐国的前身南吴也曾攻下过苏州,只是很快就被吴越国击败。走长江,水师对攻也打过,可惜也惨败于吴越国。陆战水战皆败,现在还妄议攻苏州,简直就是纸上谈兵。 为了打击异己,宋齐丘诬韩熙载以“被酒猖狂”,将他贬出了朝堂。 李璟私底下也觉着孙晟的想法很有见地,又恼怒于宋齐丘的党同伐异,将宋齐丘贬到地方上当节度使。 李璟命人在江淮招募勇士,组建“淮勇军”,并悄悄将其转移到常州,又在洪州打造战船、编练水军。 宋齐丘有一点说的对,中吴军处在权力过渡的混乱之中,但李璟认为这还不够,吴越国现在没有太大的破绽,但复仇的种子已种下,只等那最合适的时机。就像毒蛇发起攻击之前先会把脑袋往后缩,只等那一刹那之间,突然出手,发起致命一击。 第114章 大限将至 这厢,钱弘佐正式颁下教(第四声)书,新辟枢密院,用来决策军事战略、战前作战方略的制定以及负责内外兵司、地方卫军的军事调动,另外也负责敌国情报的刺探。 (猫头按:皇帝颁下重大制度变革的旨意叫制书,国王不能叫制书,只能叫教书) 首任知枢密院事钱弘佐交给了张济广,张济广在福建归来后,就任兵部尚书,此前也长期与武事打交道,虽然在福建,张济广的战绩不怎么样,但是吴越国打过仗的文官就那么几个,只好矮子里面拔高个了。 枢密院的职能很明显侵夺了原本宰相的权柄,钱弘佐为了安抚首相林鼎,加其为太保、食实封增一百户。 枢密院下设多房,目前搭起来的支差房,负责军事决策与调动,看职能,就知道支差房权柄极大,但分管官员的任命却是让大家十分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钱弘佐任命了闽国降将林仁肇为枢密承旨,正六品,负责支差房。 林仁肇作为降将,却在关键的龙津之战中顶住了攻击,功劳是实实在在。他精通兵事、又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任支差房也在情理之中。 另有虞候房,负责敌国情报的侦查与刺探。这个房由钱弘佐第一次征闽时的侍卫吴达辉主管。眼下的主要方向,一个是南唐方面,另一个便是南汉国了。 忙完了这些,钱弘佐又马不停蹄地处理起先前的二作稻风波,谢帧嘉被罢官,陈志友弹劾谢帧嘉,也同样被罢官免职。 但钱弘佐仔细看了陈志友改良后的“稻麦间作法”,深以为此人是个人才,罢官真是可惜了,又很快起复他为处州通判,命他在处州推广他的“稻麦间作法”。 陈志友的“稻麦间作法”,不是简单的将两季的稻换成一季的稻和一季的麦,而是因地制宜,水利条件好的,用稻麦复种,即在同一块土地上轮流种麦和稻,一年两熟。水利条件不好的地方,则推行“异地二种”,即高田种麦,低田种稻。浙东有许多山岭,很多山地和坡地可以开辟出来种麦。 陈志友建议“所开之高田,不增粮税。佃户输租者只有秋课,种麦之利,独归客户”,也就是说佃农们有余力的,可以去开荒种麦,谁开荒,谁所有。种麦又不征税,调动农户们的积极性。 钱弘佐有担心,问:“万一农户们都去种麦了,没人种稻米了怎么办?” 陈志友呲牙一笑:“江南百姓,独爱吃大米,麦面只为杂粮,因此卖不出高价,只能自己填饱肚子。” 钱弘佐点点头,心说陈志友这个人还是挺负责任的,调查得很细致,这“稻麦间作法”比起草率的“二作稻”,要靠谱多了。 最近,好消息不断。他新纳的妃子——赵氏、仰氏、顾氏接连生产,受宠的赵氏、仰氏都生的是女孩,不受宠的顾氏反倒是生的儿子。 钱弘佐有些挠头,原本他计划谁生下儿子就册封谁当王后的,这样世子的名分也就易主了。不巧的是,偏偏不受宠的顾氏诞下了儿子。于是,换世子的事只好又再次搁置。 女郎中唐姑娘这回连续接生了三个产妇,功劳甚大,钱弘佐对她父亲唐怀允开玩笑道:“你女儿也大了,嫁不出去了,不如索性入宫为妃如何?” 唐怀允面色一滞,只好道:“她是殿下的臣子,当由殿下定夺,臣不敢置喙。” 当初唐怀允故意隐瞒自己有个女儿的实情,其实就是不想让她卷入危险的旋涡。而后宫,更是风暴眼,稍有不慎就要粉身碎骨,更有先前的杜氏遇害案,让唐怀允愈发觉得后宫险恶。 过了不久,钱弘佐觉得下腹有些不舒服,按着有点疼痛。本想招女郎中唐姑娘来给瞧瞧,不过一想她主要看妇科,自己招她就有点刻意了。 便招来了专治内科的太医诊病。 太医望闻问切看完后,又请来同僚再确认了一遍,方才给钱弘佐开方。 钱弘佐奇道:“是什么病症?要如此慎重。” 太医躬身道:“大王关乎社稷,岂能不慎重。大王是痰热内扰,引起的脾胃扰乱、消化不良、上腹不适。” 钱弘佐点点头,好像说得有道理,病症也对得上。 太医开完方子,便交由太医院验方,然后抓好的药,自有人送来。 太医开完了方子,没返回太医院,却是直奔许氏住的千寿堂。 许氏自切除甲状腺后,初时身体还挺好,但日子久了,没有了甲状腺,身体也渐渐变差了,日常觉着乏力,已经很少管事。 “臣万死,大王有恙,臣不敢隐瞒娘娘,特来禀报。” 许氏也是被吓了一跳,钱弘佐才二十岁,身体健康,小毛小病也不至于如此,忙急急追问。 “大王得的是肠痈。” 许氏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 肠痈就是阑尾炎,在古代,慢性的还能用汤药、针刺治治,身体好的能扛过去。若是急性的,那几乎是十死无生。 钱弘佐忽然发现许氏和嫔妃们时常来看他,按照残存的21世纪的经验,恐怕自己的毛病是不轻的。 连着几日,服用汤药后,症状稍有缓解,但一劳累,疼痛更甚,太医来请示,请求用针刺治疗。 钱弘佐可是有着21世纪的记忆的,用针扎到肚子里,万一扎穿了肠子,岂不是要肠穿肚烂? 其实中医确实是有用针扎刺病灶的治疗手段,只是需要技艺非常高超。 钱弘佐怒问太医:“孤到底得的什么病?” 太医在逼问之下,只好如实相告。 钱弘佐稍微翻了翻医书,感觉这所谓的肠痈应该就是21世纪的阑尾炎,放21世纪,那不过是小手术就能治愈。可惜放在这残唐五代,若是发作起来,妥妥的绝症啊。 难道说自己记忆中钱弘俶之所以是吴越国王,就是因为自己英年早逝? “二十岁,我才二十岁!”钱弘佐心中哀叹。 “我还有多久?”钱弘佐声色俱厉,质问太医。 太医惶恐道:“殿下目前发作不急,看来是缓症,臣等施以汤药,尚有转圜余地。医典上载有方剂如大黄牡丹汤、薏苡附子败酱汤,对肠痈都十分有效。” 第115章 手术试验 太医换了好几次方子,钱弘佐却愈发觉得疼痛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疼痛难忍,例行的常朝也没法参加。 百官们不明所以,谣言四起。章德安起了个主意,于各地遴选秀女入宫,时常“招幸”,百官们以为钱弘佐灭闽后,耽于享乐,反倒是不再疑心其他。 钱弘佐询问唐怀允:“唐卿,肠痈可否行外科手术切除?我看《黄帝八十一难经》上,阑尾是无用的,切除后也无妨碍。” 唐怀允很为难:“臣无能,翻遍医典,也未有开膛破肚、切除阑尾的记录。即便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无此大能啊。” 钱弘佐急道:“你已切除过我母亲的石瘿,再进一步,切除阑尾也并不是很难。我可以给你人,你多试验几次,一定能行的。”见唐怀允还在犹豫,“孤才二十岁!孤还要征服南汉、都护南海、攻灭南唐,进而一统天下。巍巍华夏, 还要在我手里复兴,我怎么可以就此倒下?” 唐怀允惊恐,忙道:“臣尽力,不过试验需要平白害了许多人命,有伤天和啊。” “我给你找本就得了肠痈的人,他们本就要死了,现在还有一线生机,哪里有不愿意的?”钱弘佐急道,“再有不愿意的,我便重赏,十万钱?百万钱?孤都给得起,只要能救我的命。” 唐怀允这才答应。 钱弘佐忙召来陈云福:“交办你一件顶顶要紧的事,你把匠作的事交给你信得过的人,你为我去办这件事。” 陈云福忙躬身领命。 钱弘佐新建“王城司”,领内宦、兵卒等五百余人,陈云福为提督王城司。目前的唯一任务就是前往吴越各地,寻找得了肠痈的人,不管轻重,统统请来杭州,交给唐怀允唐大夫。 “章公公太忙了,你好好干,有你的机会。”钱弘佐暗示他。 “奴婢一定不辱使命。”陈云福激动地伏地磕头不迭,王城司是个全新的内宫机构,这个差事要是办好了,那就是救驾之功啊,将来权倾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钱弘佐拨给了陈云福几十名宦官、数百士卒以及五万贯的“启动资金”,陈云福走马上任,对着一帮子干儿子们训话。 “大王给咱家交办了个天大的差事,现在我分派你们去各州办。记住,我要的是肠痈的病人,一个月之内,不管是要钱、还是要兵,不论什么手段,绑也要给咱家绑来,绝对不能耽误了大王的要事。” “记住,这件事绝密,除了办事的人以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宦官们忙不迭的称是,于是缇骑四散,奔赴各州寻访肠痈的病人。 过了不久,吴越国渐渐流传起了一个恐怖的传言,说是有个道士,派人到处抓病人,用来炼制仙丹,许多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搞得人心惶惶。 唐怀允受钱弘佐所托,深感责任重大,按习惯,他还是先拿尸首练手,好在他现在身居高位,弄几个“大体老师”来已经是小事一桩了。 他曾多次解剖尸首,寻找阑尾也不算难了,他一边动手,一边指导他的一帮子徒弟。说是徒弟,其实都是他发达后来投奔他的郎中,有的人年龄甚至比他还大,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他师父。 有不少徒弟鸡犬升天,已经是七八品的小官了。 “看好了,盲肠色泽较小肠的灰白,寻到盲肠后,将盲肠提出,顺结肠带便可找到阑尾。”唐大夫手把手地指导着他的徒弟们。 然后就是结扎阑尾根部后切断阑尾,缝合关腹。 如果只是在“大体老师”身上动手,那手术倒也不难。 只是等陈云福把第一个病人送来后,真正开始动手,才知道“华夏开腹第一郎中”的祖师爷名号不是那么好拿的。第一个病人可能是麻镇法对他效用不大,术中麻醉醒了,然后拼命挣扎想要逃跑,结果看到自己被开膛破肚的样子,活活给吓死了。 唐怀允见了陈云福,十分尴尬,陈云福则笑了笑,安慰道:“不妨事的,咱家再给使君送来几个。” 唐怀允要求陈云福抚恤死者家属,陈云福满口答应,钱弘佐规定了,治死了人,抚恤十万钱,就是100贯,也是比较合理的赔偿了。陈云福便吩咐下去,让他的干儿子们去办,至于到死者家属手上多少钱,就不是他在意的了。 后面,唐大夫接连做了三次手术,都成功了,不过三个人很快就状况百出,腹腔脓肿、出血、伤口感染等等,其中两个人不久就便都死去了,只有一个人身体好,挺住了。 唐怀允跟陈云福一合计,说这样不行,死亡率这么高,可不敢施加到钱弘佐身上,还得先解决了感染问题。 唐怀允并非没有用止血杀菌的药,他有祖传的“止血弥创和合散”,里面有雄黄、朱砂、硫磺、铅丹、银、乳香、没药、松香、琥珀、血竭等,整得跟个炼仙丹的材料差不多,但确实是有杀菌或抑菌作用的。 但唐怀允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并不明白为什么用了药还是没阻止感染。 只好翻阅医典,探索治疗外伤的药方。 钱弘佐开始思考起身后之事。 如今自己病势渐重,一天之中,只有几个时辰能视事,接见一下宰相、枢密或六部高官,上朝是不可能再上朝的了。 是时候该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了。 大郎,世子钱惟彦,今年才5岁,刚刚开蒙,让他继位就只能坐宝座上当吉祥物。更要命的是,他母亲杜氏已去世、生母屏儿被圈禁,连个垂帘听政的人都没有。 二郎是顾氏生的儿子,倒也是个选择,二郎虽然还在吃奶,但顾氏稳重明礼,垂帘听政也不是不可以。但问题就是顾家自顾全武之后就没什么出彩的人物,孤儿寡母的很容易被欺负。 如果兄终弟及的话,朝臣们也认可。比如楚国,第二任国主死后,按开国国主马殷遗命,就传位给了他弟弟。 但是钱弘佐的弟弟们也是差强人意,按伦序,他下来是七郎钱弘倧,但他母亲是鄜氏,鄜氏向来与母亲许氏不对付,让钱弘倧上位,许氏不得被鄜氏欺负死?于是又排除了钱弘倧。 九郎钱弘俶倒是跟自己很亲,可惜受其母亲影响,太崇佛,爱好世界和平,估计大好的形势传他手里也得给整废了。 左思右想,都觉得谁都不合适,不由得寄希望于唐怀允。 第116章 南海讨平 钱弘佐腹痛日益加剧,身体的疼痛带来了精神上的变化。 他召来陈云福,命他监察宗室与高官,以防他们造反。 钱弘佐又多次行书福建,询问南洋水师的情况,他自觉身体每况愈下,想把南洋水师给召回来,拱卫国土。 但是南洋距杭州万里,船队一入海,即便上百艘巨舰,洒到海里面也如同沧海一粟,又去哪里寻找呢? 此时,赵承泰、余安已抵近三佛齐,在轻松干翻了几伙海盗过后,田虎终于派人前来联络,自称“南华国主”,愿意向吴越国称臣纳贡。 赵承泰见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可能,便决定率兵登陆,前往“南华国”的都城“龙化州”。 田虎虽然草台班子,但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儒生,竟然煞有介事的给自己占据的各城分别命名了汉化的名字,祖州、怀州、祥州、禄州,还有弘远县、神乡县、仙乡县、望云县、鹤野县、沃野县。你要光看名字,还真以为是华夏某地呢。 章从广坐着蕃人抬的轿子,在那里哀嚎:“怎么这么闷热?现在不应该是冬天吗?” 赵承泰喘气道:“南洋可不像我们天朝四季分明,这里一年只有两季,那就是雨季和旱季。” 章从广哭丧着脸道:“我终于知道大王为何不杀我,原来把我扔到这南洋来,就是来受罪的。” 赵承泰只嘿嘿笑不说话。 田虎耍了个花招,在赵承泰登陆后,便派水军袭击吴越水师。哪知道赵承泰事先留了个心眼,让余安留守舰队指挥。 余安遇到袭击,将舰队驶离了岸边,一边跑,一边发射霹雳炮。 赵承泰来到龙化州,田虎亲自率兵进攻赵承泰。 赵承泰初时也慌乱了一阵,但很快反应过来,组织兵卒结阵抵抗,很快稳住了阵脚。田虎的兵大多是蕃兵,战斗意志很不坚定,根本冲不动吴越的军阵,打着打着就跑了许多。 田虎见状无奈,只好退回城内,让信使去召水军回援。 哪知道“南华”水军此时已被余安击沉了几十艘,根本没有一战之力,作鸟兽散。 赵承泰则开始攻城,趁着田虎军士气低落,直接攻破了城池,杀进了田虎的王宫。 田虎这才痛哭流涕,表示诚心归顺,希望吴越国能让他在此镇守。 章从广冷笑一声:“晚了,我们天兵跑了上万里,特意为你而来,你说归顺就归顺啊?” 赵承泰饶有兴致的参观田虎的“王宫”,见田虎供奉了两副画像,一副是东晋末年的孙恩。 孙恩是中国历史上首个着名的海盗,海盗们都尊奉他为祖师爷。 另一个人,赵承泰就不认识了,是个大和尚。 田虎告诉他们俩,此大和尚乃无锡马迹山岛上的住持高僧,为了度化自己而自杀,因此把他当祖师爷一般供奉。 章从广嗤之以鼻,“既然得了大师以命度化,那怎么不一心向善呢?” 田虎狡辩道:“怎么没有向善呢?我都已经立国了,不再当海盗了。” 赵承泰哂笑几声,不再理他。他让余安、章从广在此留守,自己则带着田虎等部众,押送回杭州。 此时的杭州,钱弘佐已经卧床不起,他加钱弘俶为中书令,让他总揽政事,成为了事实上的监国。 杭州内外,已是谣言满天飞,钱弘佐病重的消息是瞒也瞒不住了。朝臣们对于钱弘俶的任命也是颇多微词,长幼有序,按道理总揽政事的本该是七郎钱弘倧。 陈云福秘密向钱弘佐禀报,首相林鼎多次与鄜氏、钱弘倧暗中来往,互赠礼物,虽然尚不知晓,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但陈云福言之凿凿:“奴婢以为,此时与七郎交通,必有蝇营狗苟之事。” 林鼎是老爹钱元瓘留给自己的重臣,虽然没什么亮眼的政绩,能力也不及先前的首相曹仲达,但好在有着丰富的从政经验,这几年,多事之秋,这个首相,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钱弘佐一听林鼎在与钱弘倧串联,第一反应就是他想提前找好靠山,等他一死,恐怕就要拥立钱弘倧继位。 “传我令,撤去林鼎宰相职,在家待罪。”钱弘佐忍着痛,轻易地就罢了林鼎的相。 水丘昭券连忙来劝钱弘佐,不听。 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右拾遗刘蓕上密奏揭发程昭悦在家中积蓄甲胄。 在古代,你可以拥有刀剑,说用来防身。你可以拥有弓箭,说用来打猎,甚至你拥有弩,官府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拥有甲胄,并且还在不断积蓄,那除了要造反就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钱弘佐让杜昭达夜里带兵直接抓程昭悦,水丘昭券反对,“程昭悦乃是殿下亲擢的计相,不可用私刑处置,请交予有司。” 钱弘佐同意,让水丘昭券带刑部和府前亲军一起包围了程府,将程昭悦投入刑部大牢,待有司依罪论处。 钱弘佐疼痛发作起来,痛得满床打滚,太医们开的药、针灸统统都没有作用。 陈云福献上烈酒,但钱弘佐尝了一口便吐掉了,骂道:“这算什么烈酒?这么淡。” 见陈云福一副无辜的样子,钱弘佐这才想起这时代的酒就是这么淡的,酒精度数大概也就10度的样子。 “蒸馏!蒸馏你会不会,你做过匠作令的。”钱弘佐语无伦次。 陈云福蒸饭会,蒸馏可没听过。钱弘佐只好耐着剧痛给他解释了一通,让他把酒蒸馏一下,提高酒精纯度,可以通过多次反复蒸馏,提高纯度。 反正都到这个时候了, 也就不计成本了。 稍微好的时候,钱弘佐又开始犹豫,想要让世子钱惟彦继位,毕竟他是自己儿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打下的基业,传给兄弟总觉得有点可惜了,便询问水丘昭券意见。 水丘昭券想了想:“殿下可让九郎监国,由杜昭达掌内兵司,等到世子长大,可保社稷永固。” 钱弘佐明白了,只要杜家掌着内兵司,外兵司和枢密院都是他提拔的人,即便钱弘俶摄政,只要杜家不倒台,就一定会扶钱惟彦亲政的。 至于说钱惟彦亲政后,能不能顶得住外戚的势力,杜昭达会不会成为又一个杨坚,就不是他能看得那么远、那么清楚的了。 钱弘佐长叹一声,“帮我传杜昭达。” 杜昭达到了,恭敬地向钱弘佐行礼,一如从前。 钱弘佐勉强坐起,对杜昭达道:“我先前交待你的事情,你现在可以去办了。” 杜昭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忙伏地,哽咽着道:“臣遵令,谢恩。” 杜昭达到了衣锦军,屏儿见到杜昭达,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惨笑道:“小郎君是来杀我的么?”小郎君是屏儿还在杜家当丫鬟时对他的称呼,现在这么称呼,也不知道是什么想法,或许是出于习惯?或许是有所奢望? 杜昭达冷笑道:“我不杀你,不过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会自我了断。” 第117章 病入膏肓 屏儿瞪大了眼睛,“是大王要我自尽?” 杜昭达冷哼了几声,“大王病重了。” 屏儿不可置信:“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大王年轻力壮,怎么可能病重?” 杜昭达吐出两个字:“肠痈。” 屏儿颓然倒地,满眼泪水。突然又竖起身子,急道:“那我儿呢?” 杜昭达笑道:“世子还是世子,不过呢,如果你还活着,世子就可能不是世子了,大王不介意换一个人当世子。” 屏儿抹了一把眼泪,冷冷道:“宝儿是你们杜家的外孙,如果将来你们敢伤害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杜昭达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你害死了我姑姑,你如何会有今日?” 屏儿转过头,背向墙壁。 “你走,我知道怎么做了。” 杜昭达走后,屏儿暗自流泪,当日给杜玄静下毒,纯粹是为了宝儿,为了让儿子登上大位,她这个做娘的,做什么都愿意,哪怕让自己献出生命! 屏儿喃喃道:“大王,没想到你竟如此狠心。” 屏儿明白钱弘佐的用意,让杜昭达来逼死自己,一是除掉自己,杜绝钱惟彦将来释放她的可能。二是让杜家与钱惟彦之间挖下一个杀母之仇的大坑,而这个坑,杜家是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好算计!真是好算计。”屏儿癫狂的大笑,取出一块丝锦,写下“杀我者杜”四个字,找了块松动的地砖,把丝锦找了个匣子放进去,埋在地砖下面。 “小姐,我偿命来了。” 翌日,屏儿上吊身亡。 杜昭达进屋验尸,确认无疑,命人收殓入葬后,才起身回杭州向钱弘佐复命。 钱弘佐时常发热、疼痛、恶心、呕吐,各种症状有时候一起来,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陈云福给献上他蒸馏的高度酒,侍女将钱弘佐扶起,钱弘佐急不可耐地低声道:“快,快。” 连忙满饮了一杯,陈云福张嘴还想阻止,却已是来不及。 钱弘佐倒在枕头上,长舒了一口气,叹道:“你做的很好,这酒有用,以后你跟章先生轮流在延和院值守。”延和院是钱弘佐寝宫,陈云福一下子成了近臣,只要自己不作死,飞黄腾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陈云福喜不自胜,磕头谢恩。 酒劲上来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但身体却没那么难受了,尤其是疼痛,缓解了不少。 钱弘佐命陈云福将相公们都传来,他有话要交代。 相公们指的是宰相们和枢密使,枢密使也被称作枢相,可视作专管军事的宰相。 钱弘佐最担忧的是南唐国的反应,一旦自己故去,南唐国一定第一个发难,出兵攻打。他让枢密院拿出一套方案来应对。 最有可能被攻打的有两个方向,一是苏州方向,沿大运河或长江沿线。这里临近南唐国的核心地带,调运粮草军械也是最为便捷。二是杭州方向,从南唐国的歙州沿新安江进兵,经建德、桐庐、富阳,可直抵钱塘江两岸,届时浙西浙东都会被侵袭,危害最大。 为了应对南唐的入侵,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前提就是需要南洋水师归国。 “南洋水师回来了没?再派人去泉州问。” 剩余的则是安排了一旦他故去,整个吴越国的军政大事。由于一下子少了两个宰相,几个人推举了礼部尚书裴坚为相,裴坚是钱元瓘时期的文臣,善于写文章,有知名之明。 武臣方面,由杜昭达执掌内兵司。按资历杜昭达不够格,但为了巩固钱惟彦的位置,大家也能理解。 处理完这些事,钱弘佐的酒劲上来了,人也乏了,便让相公们退下,对陈云福道:“这高度酒不错,送去一些给唐大夫,让他用来消毒。再催一催他,孤快等不起了。” 唐怀允这边也是压力山大,陆陆续续有收到十来个肠痈的病人,手术基本都能成功,却始终无法控制感染,存活下来的只有五人。 但是这个时代的医生还没有认识到感染这个问题,对细菌、真菌的认识更是无从谈起,他们朴素的认为感染就是有外邪入体,主张扶正驱邪,通过自身的免疫力来达到抵御细菌的目的。 这一招用在慢病上可以,但用在术后大范围的炎症上,汤药就控制不住了。 这时,突然有王宫的小太监急急来报。 “大王急召唐使君入宫施术。” 陈云福与唐怀允对视一眼,心知钱弘佐肯定是支撑不住了,连忙赶去王宫。 钱弘佐病痛又发作了,整个腹部都在绞痛,肠子感觉被堵住了一样,整个人仿佛在被一个巨人像拧毛巾一般拧紧、拧紧。 他真的,支撑不住了。 他等不及要让唐怀允给他手术,已经来不及慢慢试验了。 钱弘佐灌了一大碗高度酒精,昏昏沉沉地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唐怀允伏地请罪道:“臣万死,臣无能,不足四成。” “问题,在哪里?”钱弘佐一字一顿道。 唐大夫便将感染的问题给说了,钱弘佐又问怎么用药的。 唐大夫便结结巴巴地讲了一下所用的药,大抵就是雄黄、藿香、大蒜、朱砂等等。 钱弘佐颓然倒在床上,叹道:“抗生素!抗生素!” 唐大夫与众人都面面相觑。 抗生素是何物,没听说过。 钱弘佐突然又抬起手来,问道:“你刚说有哪些药?” 大蒜! 钱弘佐突然想起了在古代,如果没法制备出抗生素的话,用大蒜素也有一定的作用。 因为他看过一本猫头叔叔写的扑街网文小说,名字太长没记住,但只记得主角高泰利用高纯度酒精萃取出了大蒜素,用来替代抗生素。 不过可惜的是这本书太监了,以至于后续效果如何,却是不知道了。 钱弘佐让陈云福近前,一字一句交代了大蒜素的制取方法,并咬牙道:“给你三天,不,两天时间,制出二十斤大蒜素来,办不到提头来见。” 大蒜素的唯一限制就是高纯度酒精,这一点刚巧陈云福已经蒸馏出了不少,只要人手足够,反复萃取,制备出来并不难。 而人手,堂堂王城司提督,怎么会找不到人手呢? 陈云福伏地哐哐哐磕了三个头,转头连忙去了。 钱惟彦在床前服侍,不过说是服侍,他才五岁,什么都不懂。 钱弘佐拉住钱惟彦的手,断断续续道:“阿爸不行了,阿爸走的时候,请宝儿牵着我的手,就像小时候阿爸牵着你走路一样。” 第118章 起死回生 赵承泰终于进入吴越国境内,靠港泉州,不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泉州地方官就转呈了中枢的密令,急令赵承泰在收到令后立即北上,至长江口附近的松江停泊。 赵承泰大吃一惊,询问泉州地方官,“是唐国入侵了吗?” 泉州地方官也只是转达,不知道情况。 赵承泰一脸狐疑地立即起锚北上,至杭州时,登岸了解情况,没想到却得到了钱弘佐病重的噩耗。 赵承泰心中暗叹,自己好不容易在钱弘佐麾下闯出了一番事业,眼看吴越国即将把整个南洋纳入疆土,一代英主竟然就要走向末路? 但他作为武将,又不方便直接询问钱弘佐的状况,只好差家人偷偷与赵妃联络,询问情况。 枢密使张济广不在,由林仁肇接见了赵承泰。 “枢密院接到密报,南唐改何敬洙为常州团练使,何敬洙到常州后即开始囤积粮草,补充士卒,现兵锋已前出至无锡县,可能会随时攻打苏州。” 支差房与虞候房的官吏给赵承泰介绍中枢的部署,由林仁肇主讲战术任务。 赵承泰听了大受震撼,心说水军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打法。 “我要是就这么灭了南唐国,那怎么办?” 林仁肇哈哈大笑,“那我就只能恭喜赵使君要名垂千史了。不过千万别大意,南唐国力强于我国,没那么容易灭亡的。” 林仁肇继续讲解,赵承泰击掌赞道:“大才啊,谁的主意?” 林仁肇笑道:“是大王的想法,枢密院只是完善战术而已。” 赵承泰叹气道:“希望菩萨保佑,大王能长命百岁,天下还有这么多地方没打下来呢。” 这厢,唐怀允手端着麻沸汤,正喂给钱弘佐喝,他的手微微发抖,以至于汤药有些晃荡。 说不害怕是假的,这次手术,他执意没让女儿参与,借口称自己徒儿众多,已经不需要女儿的帮忙,实际上,他是怕万一失败,他们父女两人一同获罪。 伴君如伴虎,即便钱弘佐有仁君之名,但他一死,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喂完麻沸散,又施以针刺,双管齐下,达到麻醉的作用,这就是他的绝技“麻镇法”。 等麻醉见效后,唐怀允用高度酒在预备手术的腹部清洁了一下,然后用开疮刀划开了钱弘佐的小腹。 他让徒弟帮忙协助寻找盲肠,徒弟的手抖得厉害,根本没法操作。 “镇定一点,太后已明发令旨,即便殿下不治,亦不寻你们治罪。”唐怀允低声喝道。 徒弟果然镇定了许多,但一打开就傻了眼。由于炎症严重,已经发生了肠粘连,到处是发红黏连的组织,连盲肠都很难找,更不用谈找阑尾了。 “快!快分离。”时间就是生命,由于没有很好的止血手段,只有抓紧时间,不仅要找到阑尾,还得解决肠粘连的问题。 好不容易将粘连的肠子分开,找到了阑尾,切除并将阑尾荷包缝合后,开始用大蒜素清洗肠子与腹腔。 清洁完毕后,又逐步缝合,成功关上切口。 唐怀允询问一直在把脉的徒弟,“脉象如何?” “迟脉,且无力,按之虚空。”徒弟回道。 唐怀允在那儿自言自语道:“在等一等,等一等,现在还没醒过来。” 麻镇法的效用大概就两个时辰,手术花掉了一个多时辰,大概半个时辰后才会醒来,但唐怀允依旧十分紧张。 蚕室外,或站或坐着的焦急不安的几名中枢高官,边上是站也不舒服、坐也坐不安稳的钱弘俶。设立的帷幕后面,则是许氏以及诸妃在焦急地等待,青儿在照顾着许氏,不时地安慰上几句,但眼神却时不时的瞟向蚕室的门。 终于,蚕室门打开了。 几名高官瞬间呼啦一下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要问情况。 “嘘。”唐怀允做了个手势,低声喝道:“噤声!大王已经醒了,需要安静,你们不要在这里聒噪。” 几名高品的大官跟个乖宝宝一般瞬间安静了下来,这时许氏也起身了,唐怀允走到许氏面前,躬身回禀:“启禀太后,大王手术成功了,现在已醒来,正在蚕室静养。” 许氏连忙双手合十,面向西方,喃喃道:“多谢佛祖保佑,弟子定去庙前还愿,大塑金身。” 众臣上来朝唐怀允行礼:“我等代吴越国百姓谢过唐公。” 唐怀允连忙避让,他可受不起这么多相公给他行礼。 众人纷纷面露喜色,只有唐怀允知道,真正的危险还在后头。腹膜会不会感染、伤口会不会发炎,这些全都是要命的事情。 接下来的日内,是第一道鬼门关,如果这期间没有感染,那么就有可能扛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急急忙忙进来,找到张济广。 “相公,枢密院急报。” 张济广脸色一沉,几名宰相也纷纷望向他。 张济广打开文书一看,苦笑道:“几位相公,我们去天策堂议一议如何?” 几个人便向许氏告辞,急匆匆往天策堂走去。 “海川,发生什么事了?”水丘昭券问道。 “南唐国出兵了!” “哪里?”众人纷纷追问。 “湖州!” 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太湖之广,方圆数百里,水天一色,浩渺无际,是吴越国一大屏障。太湖北面是重兵防守的苏州。 而湖州,由于地形原因,南唐\/南吴攻打吴越一般都不会先打湖州,因为一旦太湖水师南下登岸,很容易就能把入侵的军队围死在湖杭平原上。 因此,攻打杭州,一般都沿着江南运河(即大运河江南段),从无锡一路往苏州打。 这回,狡猾的何敬洙虚晃一枪,从无锡改道宜兴,从太湖南岸直袭湖州,打了吴越军一个措手不及。 第119章 奇袭 在何敬洙进攻湖州的同时,南唐同时命龙卫军都虞候刘仁赡率大军沿运河南下进攻苏州,又派宁国节度使刘彦贞率军自歙州沿新安江进兵,杀入吴越国境内。 一时之间,吴越国处处烽烟,狼狈之极。 一名穿着直领的年轻郎中将钱弘佐从床上扶起,喂他喝药。 “呕,这什么药,怎么这么滂臭?”钱弘佐无力的问道。 年轻郎中委屈道:“是殿下命人制的大蒜素汤,我等已经试过了,确实能去除内邪。” 大蒜素可谓是浓缩了大蒜的精华,但同时也浓缩了大蒜的臭味。 钱弘佐喝了几口,就哗啦啦全吐了。 年轻郎中无奈,只好再喂。 钱弘佐吐到胃里翻江倒海,无奈道:“太难喝了,汤药再苦都没这难喝。” “师父说了,这殿下传授的大蒜素对感染很有效,让大王务必要多喝。” 钱弘佐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喝下。 他发现,萃取的大蒜素还有个缺点,那就是酒精含量太高了,由于萃取过程中,大量使用了酒精,之后也很难完全纯化大蒜素,因此,这所谓的大蒜素汤完全可以叫做大蒜酒! 很快,他就直接给醉倒了。 过了许久,他又悠悠醒来。年轻郎中凑过来,轻声道:“大王,门外水丘相公与张枢密求见。” 蚕室内除了唐怀允等一众郎中以外,其余外人都不得进出,以防携带外邪感染了钱弘佐。 钱弘佐便命他们俩在蚕室门外奏事。 于是小郎中奏章递入,再念一遍给钱弘佐听,得到了处理意见,再回报给门外的大臣。 小郎中充当起了中间的传话人,忙得不亦乐乎。 “臣知枢密院事张济广谨奏,自月前唐师入寇,烽火连绵……”小郎中开始念起奏章。 “挑重点!前面的废话都不要念了。”钱弘佐气道。 小郎中答了声“是”,开始一目十行。 “禀殿下,湖州失守了。” 钱弘佐:“……” 过了半晌,钱弘佐才发声:“出去,骂他们,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小郎中连忙跑出去,对在门外的水丘昭券、张济广大声道:“大王有话,命小生传达,‘你们俩是干什么吃的’。” 小郎中回到床头,钱弘佐问道:“你叫什么?” “小生李时中。” 钱弘佐嗯了一声,“像个大夫的名字”,又问,“还有什么?” 李时中看了一眼奏章,回道:“何敬洙攻占湖州后,意欲截断运河,秀州军和湖州残兵正由郭崇彦率领,与何敬洙在运河附近激战。” 钱弘佐哼了一声,“郭崇彦跟何敬洙是老对手了。” 李时中又读了一段,是南唐刘彦贞自新安江突入两浙,正进攻桐庐,中枢前几日已遣府前亲军一部五千人前往增援。 钱弘佐得知南洋水师已归国,并按计划向南唐国发起了反击,高兴了不少。 “密切关注赵承泰的情况。” 李时中传达了钱弘佐的意思。 此时,赵承泰正在江阴的长江边,江阴城距离长江边只有三里地,还没反应过来,吴越军就已冲到江阴城下,三两下就夺取了城门,现在正在肃清城内残敌。 他将江阴县令擒了捉到船上,任命投降的江阴裨将为江阴防御使、江阴留后,就地组织防御,然后马不停蹄地带上人直扑润州。 润州是座大城,有内外两重城墙,外城墙的北面直接就在长江边上。 赵承泰的水军大船缓缓靠近润州城,投石机开始发出令人胆寒的吱嘎声。随着一声令下,第一个猛火油炮弹被点燃,随后被巨大的投石机抛射出去,划破天际,直指润州城。 南唐的守军猝不及防,急忙操纵城头的弩车和梢炮进行反击。巨大的石块和箭雨朝着吴越国的战船倾泻而下,水军的士兵们纷纷躲避,有的不幸中箭落水,有的则在船舷边顽强抵抗。 猛火油炮终于落在了润州城的城墙上,瞬间火光冲天,烈焰熊熊。守军士兵们惊慌失措,有的试图用沙土扑灭火焰,有的则拿起水桶拼命浇水。但猛火油的火焰异常猛烈,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扑灭的。 赵承泰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再次下令,更多的猛火油炮被投向润州城。火势越来越猛,城内的建筑开始燃烧,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润州刺史李金全站在城头,面对着这神兵天降的吴越军,他知道,如果不能迅速扑灭火焰,整个城池都将陷入火海。他大声呼喊着,指挥士兵们灭火,同时调动弓弩手,对吴越国的水军进行反击。 李金全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命人将靠近城墙的民房都给扒掉,弄出一个空白地带,猛火油炮带来的火势无法蔓延开来,威力便小了许多。 赵承泰争取的就是这点空档时间,他迅速调整战术,趁着守军忙于救火,派兵登岸,将更为强大的攻城武器——霹雳炮给搭建起来。 霹雳炮这样的庞然大物,由坚实的木材构成,配有复杂的机械装置,吴越军的士兵们紧张地拼装着。 润州城头,南唐守军目睹了吴越军包围了城池。虽然不知道霹雳炮的威力如何,但仍然预感得到下面的战斗将更加的惨烈。 赵承泰一声令下,第一枚霹雳炮发出了震天的轰鸣。巨大的石弹划破空气,带着毁灭的力量飞向润州城。城墙上的守军只来得及惊恐地尖叫,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石弹所吞噬。每一次霹雳炮的发射,都伴随着城墙的颤抖和守军的尖叫。 “轰!”此时的润州城,都是夯土城墙,每一发打在城墙上,夯土墙都“扑落落”地往下掉土渣,落得躲在城墙下的士卒一脸的灰土。 战斗愈发激烈,霹雳炮不断地轰击着润州城,城墙上出现了一道道裂痕,石块四溅。 “城墙要塌了!”一名士卒看见越来越大的裂缝,惊叫着跑开,引起一大群人的骚动。他的队正见状,上去就是一刀将他砍倒,割下他脑袋,举起来大声道:“后退者死!” 赵承泰站在船头,目光冷峻地注视着战场。他知道,霹雳炮虽然威力巨大,但润州城的守军同样不容小觑。 他下令暂停发炮,让步卒列阵,诱骗南唐士卒登城守御。 南唐士卒果然中计,等他们登上城头,霹雳炮又响了起来。 “轰,轰,轰,”巨大的石头砸中人就是一摊血肉,丝毫没有侥幸的可能,就是“轻轻”擦过手臂,也是缺胳膊少腿的下场。 许多南唐士卒从没见过这么大威力的“梢炮”,哭爹喊娘的逃下城去。 这时,赵承泰才命步卒开始登城,兵贵神速,这时也没什么冲车了,直接扛着简易的竹梯就往城墙上冲。 李金全见状,又赶着士卒们回城头防守,与登上城头的吴越军士卒战在一处。 “乒乒乓乓”,打得血肉横飞。 这时,又传来了霹雳炮惊天动地的响声。 吴越军士卒见状,如潮水一般从城头退下去。没来得及退走的,被一同砸成了肉泥。 更多的士卒来不及爬梯子,直接从城头跳下去,摔断了腿,只能在城墙脚哀嚎。 如此反复几次,夯土的润州西城墙终于支撑不住,“轰”的一声,坍塌了一大段,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杀呀!先入城者赏二十万钱!”吴越军士气大振,一窝蜂涌了上去。 李金全在溃退的南唐军中奋力支撑,大声急呼,让士卒退入子城,继续坚守。 “陛下定有援兵派来,快快退入子城。” 第120章 润州告破 赵承泰站在外城的望津门城楼上,望着已经攻破的外城,心中涌动着胜利的喜悦。 润州本是镇海军节度使的治所,后来被杨行密给夺取了,钱镠夺不回来,只好上奏唐皇,把治所迁到了杭州。 说润州是吴越国心中永远的痛倒是一点也不过分。 夜幕降临,润州外城内城里外火把通明,照亮了两军对峙的战场。 赵承泰急,因为润州就在南唐金陵隔壁,润州被攻破的话,就好像一个男人被捏住了蛋一般痛得跳脚。 金陵此时一定得到了消息,援军可能随时会赶到。 南唐的江淮骑兵是他们的大杀器,可能只需要一两天就可以从金陵赶到润州城下,届时,再想拿下润州就不可能了。 “擂鼓!进攻!”赵承泰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吴越军的士兵们发出震天的呐喊,如潮水般涌向内城。 南唐守军也不甘示弱,箭如雨下,滚石檑木不断从城头投下,阻挡着敌军的进攻。 激战中,赵承泰亲自率领精锐部队,冒着箭雨冲到了城门前。 他们携带着巨大的撞木,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城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城门颤抖不已。 李金全见状,立即调集弓箭手,集中火力射击赵承泰所在的方向。 箭矢如蝗虫般飞向赵承泰,但他身披重甲,头上又层层叠叠地覆盖着一块块的盾牌,箭矢很难伤到他。 金陵,寿昌殿,此时夜幕低垂,宫廷内灯火辉煌,乐声悠扬。 皇帝李璟身着金丝织就的常服,头戴璀璨的帝冠,坐在宝座上,享受着宫廷乐师奏出的美妙旋律。 他的面前,是一排排身着绚丽服饰的宫女,她们翩翩起舞,如同彩蝶纷飞,令人目不暇接。 乐伎正低声唱着李璟填的词《望远行》,歌声悠悠婉转,令人沉醉。 李璟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他手持玉杯,轻啜着琼浆玉液,完全沉浸在这奢华的享乐之中。 身边的宠臣们围绕着他,争先恐后地献上谄媚之词,使得整个宴会充满了欢声笑语。 就在这欢乐的氛围中,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冲进了寿昌殿。他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宴会的和谐,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信使跪倒在地,手中高举着一封急报,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恐慌。 李璟的眉头微微一皱,他示意身边的太监接过急报。 李璟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急报,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不是我们在打吴越国么?怎么反倒是我们被打了呢?”李璟一把将急报掷了出去。 宋齐丘急忙出列,躬身道:“一定是支偏师袭击润州,不足为虑。” 这次攻吴越,是宋齐丘一力促成,只因福建大败,冯延巳自请罢相,魏岑被斩,陈觉、冯延鲁被罢官,宋齐丘一党遭受重创,因此,他听信他人传言说钱弘佐病亡,这才撺掇李璟出兵,企图一举灭亡吴越。 “宋相公你看看再说,”李璟平常都叫宋齐丘表字,叫他相公反倒是说明他生气了。 宋齐丘展开一看,也是吃了一大惊,急报中说吴越军“战舰千艘,江流为之阻扼。精兵数万,城外旗帜遍野”,又说外城已遭受猛攻,岌岌可危,让金陵立即派遣援军,否则润州不保。 宋齐丘便建言,派神武军骑兵三千人驰援润州。 李璟被打扰了兴致,很不耐烦的同意。 润州城。 战斗持续了整整一夜,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终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内城的城门金银门在吴越军不懈的努力下,发出了一声巨响,缓缓地打开了。 赵承泰一马当先,率领士兵冲入城内,李金全则带着残兵在十字街上,与吴越军展开了巷战。 巷战异常惨烈,两军在狭窄的街道上短兵相接,刀剑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南唐守军虽然英勇,但在吴越军的强大攻势下,逐渐力不从心。 赵承泰身先士卒,他的剑下不知倒下了多少南唐士兵。 随着天色渐亮,润州城内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李金全身受数十创,力竭被俘,他的士兵们见主将被擒,也纷纷放下了武器。 赵承泰将李金全当街砍了脑袋,收缴了南唐降卒的兵器、甲胄。 他孤军深入,自知不可能带着降卒上路,便下令将降卒统统杀了。 战争的硝烟渐渐散去,润州城的城墙上,斑驳的痕迹见证了不久前的激战。西面一段城墙直接倒塌了,可见战况之激烈。 城门洞开,铁链和门闩早已被破坏,残破的旗帜无力地垂挂在城墙上,随风轻轻摇曳。 城内,曾经繁华的十字街如今变得空旷而寂静,破碎的瓦砾和倒下的柱子随处可见,昔日的商铺和住宅被战火吞噬,只剩下断壁残垣。 神武军骑兵赶到润州,见到却是这副景象,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更令主将愤怒的是,在内城,几千具南唐士卒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在街道上,几乎没人有武器和甲胄,可见是被收缴后方才被杀。 好不容易找着个还活着的南唐士兵,也不知道吴越军的去向,只知道他们杀完了俘虏后,就很快撤出了城,不知去向。 南唐军只好一面收殓尸首,一面召集百姓,修补城墙。主将飞马回报金陵,称吴越军不知去向,恐偷袭金陵,请做好应对云云。 不过等信使到达金陵,已见金陵全城已戒严,据说是吴越军进攻燕子矶,然后被守军击退了。 此时,钱弘佐正在蚕室中喝药——那滂臭滂臭的大蒜素汤。 “孤的漂亮宫女呢?孤的后宫佳丽呢?怎么每次都是大男人伺候我,医院就没有个护士吗?”钱弘佐没好气的问李时中。 李时中疑惑道:“什么是护士?” 钱弘佐气道:“就是专门照顾病人的女帮闲。” “师父说,是殿下您钦定的规矩,蚕室里绝对不能有闲杂人等,以防带入外邪。”李时中含笑道。 钱弘佐倒在枕头上,“头晕了,不喝了。” 李时中微笑道:“殿下睡一会。” 钱弘佐渐渐适应了滂臭的大蒜素汤,不过由于酒精含量太高,每次喝完都会醉倒。 第二天,钱弘佐悠悠醒来,这几日,身上的力气似乎渐渐回来了,感觉身体不再那么沉重了,手脚也灵活了。 “来人!”钱弘佐喊道。 有人应声进来,竟是唐大夫的女儿——女郎中唐姑娘。 “呃……怎么是你?”钱弘佐有些奇怪。 唐姑娘笑道:“听说大王想要女帮闲照顾,我爹可没收女徒弟,只有我一个女儿,于是只好派我来了。” 钱弘佐有些窘:“那不巧了,我要小解。” 第121章 反攻,大反攻 事毕,唐姑娘脸色绯红。 钱弘佐则微笑着看着她。 其实唐姑娘挺美的,身形迤逦、瓜子脸、五官端庄,除了皮肤不是那么白以外,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 “你回去后,跟你爹说一下,上次我跟他讲的事,让他再考虑考虑。”钱弘佐笑道。 “不知殿下说的是何事?” “呃……给你爹升官的事。” “我爹爹已经是正四品的高官了,再升可就要跟宰相一样了。” “你爹接连救了我母亲和我,给他封个一品也不奇怪。”钱弘佐现在愈发觉着唐姑娘挺淳朴、挺可爱的。 “一直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钱弘佐好奇道。 唐姑娘脸上一红:“我闺名叫唐润遥。” “好名字!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钱弘佐吟诵了几遍韩愈的这首古诗,回味无穷。 这时,几个相公又刚巧来奏事。 钱弘佐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我这都在这蚕室躺了三个月了,外头一直在打仗,我却在这里卧蚕,都闲得快结茧了。” 唐润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我爹爹说殿下要保证万无一失,出去了有外邪,一定要在这里养上半年,才能出去。” 钱弘佐惊道:“外面打了几个月仗了,我哪里有这闲心。” 说罢,就披了个大氅,迈出了蚕室。 蚕室外便是候着的水丘昭券、元德昭、裴坚与枢密使张济广,见钱弘佐终于出了蚕室,眼中都着含着泪光,躬身行礼。 “殿下终于康复了,天可怜见。” “菩萨保佑我吴越。” 钱弘佐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宰相之中也有人信佛,看来先前计划的灭佛推不下去也是有原因的。 不过他很快露出笑容。 “诸卿这几个月辛苦了,说说现在的情况。” 张济广给大家介绍目前的战况,当然主要是为钱弘佐讲解一下。 首先是湖州方向,郭崇彦击退了意图截断运河的何敬洙,将其挡在湖州城下。 苏州方面,南唐大军围攻苏州已经超过了三个月,目前内外沟通还算通畅,守住问题还不大。 新安江方向,刘彦贞攻破了桐庐后,没能攻破富阳,被杭州来的援军给挡住,然后刘彦贞就很快南下了,进攻衢州、婺州去了。 长江之上,行踪飘忽不定的赵承泰偶尔传来一些消息,目前已攻下润州,正在袭扰金陵。 钱弘佐精神一震。 “好,敌方攻势已老,我方却是以逸待劳。孤好得也差不多了,不能老被南唐压着打,是时候该反击了。” 便命张济广的枢密院制定一个反攻方案。 “要大胆,要大打,放开手去打,一打就打出个灭国之战来。”钱弘佐掷地有声地要求道。 众臣也顿时激动起来,如果反攻能攻灭掉南唐,几十年来的心腹大患就此诛灭,吴越国将一跃成为天下第一强国。 混一宇内,一统天下也不是不可能啊。 “过几天就是十五了?大朝会我要去参加,让众臣们看看我,安定下人心,免得有些人首鼠两端,以为吴越国要变天了。” 钱弘佐不过是随口说说,众臣却觉着大病初愈后的钱弘佐更添了几分王者的霸气,顿时躬身道:“臣等不敢,众臣们都盼着大王您呢。” 十五,大朝会。 与往常不同,众臣迈进承恩殿的大殿,就见钱弘佐已经端坐在那里了,俱是一惊。 几个月不见,众臣们以为钱弘佐快不行了,不少人开始抹眼泪,有人甚至嚎啕大哭。 直到章德安出言喝止,大殿上的秩序才慢慢恢复。 钱弘佐大声道:“这阵子,孤偶感小恙,现终于好了,诸位臣工,辛苦了。” 顿了顿,又道:“这几个月,我吴越国被压着打,没法全力反击,现在我好了,是时候给点颜色让他们瞧瞧了。” 钱弘佐腹内还有些痛,走路不太方便,等群臣告退后,方才由人搀扶着回去。 张济广呈上了反攻的方略,但钱弘佐还觉着不够大胆。 又将其修正了一下。 整个计划分为三个主攻方向。 一是福建,加吴程为南面行营招讨使,统帅福建五州军队,自建州出兵,一路沿信州、抚州,直击江西五州的首府洪州。 另一路,以张济广为北面行营招讨使,统领府前亲军两万人,沿大运河北上,解围苏州,一路攻打常州、润州,直击金陵。 再有一路,为浙东的武胜军,由钱元懿的儿子,也就是以钱弘佐的堂哥钱仁仿为西面行营招讨使,统帅武胜军、静海军,合计两万余人,肃清为祸浙东的刘彦贞,然后沿新安江逆流而上,进攻歙州,攻取歙州后,再北上宣州。 最后一路,由侍卫亲军、各地赶来的勤王军组成,合计两万人不到,西进收复湖州,然后继续往西进攻宣州,拿下宣州后,汇合钱仁仿,北上金陵,与北路军合攻金陵,灭亡南唐。 众人听得激动不已,虽然还只是战略构想,但这庞大的计划,想想就让人觉得血脉沸腾。但众臣们正好奇这最后一路由谁率领时,只听钱弘佐朗声道:“最后一路由我亲征。” “啊?”众臣们纷纷劝阻,钱弘佐大病初愈,怎么能冒此风险。 钱弘佐说了几个理由,试图说服众人。 “一是定军心,国内有谣言说我死了,不然南唐国也不敢入侵。我亲征,可提振士气。” “二是南唐非灭不可,这次不灭了南唐,他国力倍于我国,一旦恢复过来,还要侵扰我国。” 其实,只有钱弘佐知道,如今中原是后汉朝,后汉朝特别短命,应该没多久就要改朝为后周了。从后周一直到宋太祖赵匡胤,个顶个的都是猛人,到时候再想灭南唐,就轮不到吴越国了。 “三是,我身体已经好了,从湖州到宣州,路途最近,攻下宣州,我就驻扎在那里了,不去金陵凑热闹。” 众人拗不过他,只好口头上答应下来,暗中腹诽回头去找王太后许氏,不信说不动钱弘佐。 第122章 东苕溪之战 出征之前,钱弘佐在罗城校场检阅诸军,他骑在马上,缓缓踱步,走过每一个军阵之前。 他拔出佩剑,剑指前方,士卒们高声响应。所到之处,到处是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武人敬仰强者,他们喜欢这个能带他们走向胜利的君王。 他们太久没有听到这位年轻君主的消息,很多人以为他真的像传言一般已经故去了。 巡视了一圈过后,钱弘佐来到点将台,大声道:“南唐侵我吴越,屠杀我国妻儿老小。现在,我将带你们驱逐贼寇,直驱金陵,拿下李璟人头。随我杀敌报仇!” 自有嗓门大的传令兵,举着令旗,在军阵之中来回跑动,将钱弘佐的讲话传给各部的士卒。 校场上又是一波又一波的欢呼声“杀敌!杀敌!”,欢呼声此起彼伏。 两兵司的兵并不畏惧打仗,相反,他们听多了前辈们的言传身教——出兵就可以领安家钱,打赢了还有赏钱,就像之前那些征闽的前辈,许多已经做到了防御使这样的高级军官。 升官发财,是每个士卒的梦想。 钱弘佐还是说服了许氏,他许诺如果身体不适,就只到湖州前线走一走便回来了。 许氏还是放心不下,让他把女郎中唐润遥给带上,照顾他身体。 于是大军陆续开拔,由张济广率领府前亲军经运河前往苏州,前去解围。 而钱弘佐则亲率侍卫亲军八千人,水陆并进,北上湖州,与郭崇彦会攻何敬洙。 杭州至湖州,虽然两州之间,全是良田,但实际上河道密如蛛网,大军也没别的路可走,只能沿着东苕溪一直往北走。 走到牛头山时,有探子来报,何敬洙在湖州边上立了两座营寨,成犄角之势,其中一座便直接堵在东苕溪上,挡住了钱弘佐的去路。 钱弘佐便命大军暂时止步,与郭崇彦部联络。 过了两个时辰,郭崇彦入帐拜见钱弘佐。 “罪臣拜见大王。” “郭卿请起,你何罪之有?”钱弘佐淡淡一笑。 郭崇彦以为钱弘佐还在生气,忙叩首:“臣先有二作稻推广不力之失,后有御敌无能之过,殿下没有治我的罪,已是隆恩。” 自上次华亭民变之后,钱承枟被钱弘佐下诏申饬,并降职为知州,郭崇彦便实际上暂代了秀州刺史之职。 不过他本职是浙西营田副使,没打跑何敬洙也怪不了他。 “你部现在何处?”钱弘佐问郭崇彦。 “正在湖州织里乡。” 于是与郭崇彦分别进攻两座营寨。 东苕溪的水面在晨光下泛着银光,两岸的稻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钱弘佐站在岸边,目光锐利地扫过对岸敌军的营垒,那里南唐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营垒的木栅和土墙坚固而高耸,显然不易攻克。 \"架桥!\" 随着钱弘佐的一声令下,随军的民夫们迅速行动起来。 按照钱弘佐的指点,他们将预先准备好的木筏和绳索投入水中,然后再在上面铺上树枝,再盖上草席,最后在上面盖上土,这样简单快捷,还颇能抵消水面的波动。 然而,敌军显然早有准备,箭矢如同雨点般从对岸飞来,落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有的直接射中了木筏,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有的射中了搭建浮桥的民夫,民夫们噗通噗通如同下了饺子一般被射倒掉进了溪水里。 \"盾牌手,上前!\" 前锋指挥使大声喊道,盾牌手们迅速组成一道盾墙,保护架桥的民夫。箭矢撞击在盾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时吴越军已将霹雳炮推至前线,巨大的木制机械在士兵们的操纵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准备向敌军的营垒发起致命一击。 南唐守将显然是见识过吴越军的霹雳炮的,命令士兵们用强弓硬弩,包上沾满火油的布,将火箭射向霹雳炮。火箭带着长长的火尾,划过天际,如同流星一般,直指霹雳炮而去。 南唐军延续了唐军装备的硬弩,擘张弩射程二三百步,便可以将火箭射到霹雳炮车上,更不用谈威力更大的伏远弩了。 擘张弩是一种用脚踩来拉开弓弦的弩,也俗称脚踏弩,射速还算快,威力大,在五代各国的步卒中都广泛装备。 擘张弩带着火箭,一波一波的火雨噼里啪啦地落在霹雳炮车上,间或有伏远弩或床弩一箭射来,钉在炮车上,箭身尤震颤不已,发出“嗡嗡”的声响。 炮营的将领们在阵中呼喊:\"保护炮车,湿沙和呲水筒准备灭火!\" 士兵们迅速行动,有的拿起水桶,有的备好呲水筒,有的铲起湿沙,一波火箭洒落,即冲上去扑灭火焰。 火箭一波波的落下,一些炮车被火箭击中,火焰瞬间蔓延。但吴越军训练有素,他们迅速将湿沙覆盖在火焰上,用水桶扑灭了火势,霹雳炮虽然受损,但仍能继续运作。 这时,浮桥已经搭设完毕。霹雳炮也不停地发出怒吼,一块块一百几十斤的巨石被砸向南唐军的营垒,撞碎的石屑四溅。 一名躲闪不及的南唐士卒被溅射到了脸上,瞬间便睁不开眼了。不过很快他就不用睁眼了,另一块巨石撞在了营垒的木墙上,碎成了两半,另一块朝他飞了过来,正中脑袋。 “砰”的一下,便将他连人带头盔砸倒在了泥地上,头盔都瘪了,眼见是“肝脑涂地”不可活了。 巨石将南唐国寨墙撞得七零八落,处处是薄弱之处,钱弘佐大喜,命前锋发起冲锋,渡过东苕溪,拿下营寨的围墙。 正在这时,后军斥候急报。 “启禀殿下,西面的龙山山谷间,钻出了一支敌军!” 东苕溪的西面是天目山脉的一条支脉,当地百姓叫它龙山,龙山有两座山峰,中间有一处山谷,只七八丈高,步卒抬抬脚就迈过去了。 钱弘佐暗道一声不好,命后军严阵以待,同时传令郭崇彦放弃攻打营垒,向自己这边靠拢。 此时,何敬洙正在龙山山峰上窥伺钱弘佐的大营。 “嘿嘿嘿,想不到啊,竟然是钱王亲临,”何敬洙看清了钱弘佐的旗帜后,大喜,“都说钱王乃东海鲤鱼化身为龙,我倒要验一验,你是鱼是龙?” 第123章 收复湖州 何敬洙一声令下,南唐军如排山倒海一般,冲入山脚的吴越军阵之中。 南唐大棒手们携着冲下山的加速度,直接撞入吴越军阵之中。 发出轰隆隆的一声声巨响,把吴越军撞得七零八落。 队副们在队伍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大声的传达着中军的命令。 “稳住!还击!” 大棒手都身着重甲,手持大刀或狼牙棒,威力巨大,传为神话的大唐陌刀手其实就是大棒手的一种。 但大棒手有个缺点就是不能久持,毕竟谁穿了四十斤的重甲还要砍人,都只是三分钟真男人而已。 更何况,大棒手需要体型的支持,南方士卒个头不如北方汉子,自然也就无法复原出大唐陌刀手的威力了。 劈砍了约有一炷香时间,南唐的大棒手渐渐脱力了,却依然没能突破吴越军的军阵。 这时,一大半的霹雳炮车调转过头来了。 何敬洙脸色顿时变了,霹雳炮的威力,可不是四十斤重甲能抵挡得住的。 但此时他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抄起一把笔刀,冲下了山坡。 “随我冲!”何敬洙率领亲兵杀了下来。 笔刀比凤嘴刀、偃月刀都要短一些,但刀首有些尖,可劈可刺,更适合在密集人群中作战。 何敬洙左劈右砍,竟然愣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霹雳炮的巨石、弓弩手的箭雨,都没挡住何敬洙的脚步。 眼见着离钱弘佐的王旗是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已经看到钱弘佐惊慌失措的身影了。 何敬洙欢呼一声,掏出他的神器——弹弓。 没错,他的成名兵器竟然是弹弓,他小时候就可以用弹弓击中飞翔中的乌鸦。 何敬洙一跃跳上一辆击毁的战车,瞅准钱弘佐的脑袋,手如闪电,一枚铁弹丸激射而出,直冲钱弘佐面门。 “大王小心。”贴身侍卫吴达辉拉了钱弘佐一把,弹丸擦着钱弘佐脑袋,打到了一旁的帅旗上,竟将一面帅旗打了个窟窿。 钱弘佐暗骂了一声,心中暗暗后怕,但眼下只能定了定神,问道:“杜昭达呢,他怎么还没到。” 原来,在行军来的途中,钱弘佐观看舆图,认为久经战阵的何敬洙一定不会坐以待毙,命杜昭达分兵先往德清县隐藏行踪,待稍后再前行。 果然何敬洙中计了。 何敬洙之所以擅长使弹弓,跟他身材短矮也是不无关系的,偏偏他还选了一把长兵器。 打着打着何敬洙也觉着有点打不动了,眼前层层叠叠都是钱弘佐的亲卫,个个人高马大,体型上吃亏,再有勇力也是很难弥补的。 “保护殿下”、“保护大王”,钱弘佐的亲卫都是吴越国开国武将勋贵的子弟,纷纷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的围攻何敬洙。 何敬洙在阵中大声呼喝:“杀呀,跟我擒住钱王,赏百万钱!” 百万钱就是一千贯,类比大概也有二三百万人民币,确实是笔惊天的赏赐了。 不巧,这话被钱弘佐听到了。 “什么,你跟我姓钱的比赏钱?”钱弘佐心中暗骂。 “抓住何敬洙,赏钱一万贯!”钱弘佐下令道。吴越国这两年开海通商,还是有点家底的,这点赏钱还能出得起。 全场哗然,吴越国士卒跟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朝着何敬洙围过来。 这时,何敬洙收到急报。 “大帅,不好了,后路出现大股的敌军,打着姓‘杜’的帅旗。” 何敬洙对杜昭达没啥印象,以为是杜建徽来了。 心说这老头子竟然还没死?吴越国果然是倾巢而出了,连和杨行密同一时代的老将都上阵了。 何敬洙在那儿跳着脚,朝钱弘佐骂道:“钱家小儿,爷爷我以后再取你狗头。” 何敬洙除了勇悍以外,还有另一个特质就是果决。 他见事不可为,绝不拖泥带水,令一部留下殿后,自己率军朝着北面又突了出去。 钱弘佐在那儿惋惜不已。 林仁肇此时已冲到钱弘佐身前护卫,劝解道:“大王不必叹息,末将来为大王取他命来。” 林仁肇在枢密院虽然干得很好,但是他还是喜欢战阵上杀敌,这次大反攻,便毛遂自荐,领侍卫亲军一部参与作战。 林仁肇大喝一声,带上人追了上去。 何敬洙一跑,东苕溪边的营寨再也支撑不住,被吴越军一波冲锋就拿下了。 不一会儿,林仁肇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对钱弘佐躬身道:“臣无能,那何敬洙是属兔子的, 竟然又被他跑了。” 钱弘佐哈哈大笑,在龙津之战就见识过何敬洙的本事了,这人打仗果决,该跑就跑,滑得如同泥鳅。 第二天,众人就更是见识了何敬洙的逃跑本事,一夜之间,何敬洙就放弃了湖州城,连夜跑路了。 就连东面的营寨也是只剩下一些老弱残兵,郭崇彦一波冲锋就轻轻松松拿下了。 昨天他还在这里碰得头破血流呢,把郭崇彦惊得目瞪口呆。 钱弘佐倒是觉得何敬洙这个武将真是有两把刷子,其实他还准备了一手,他早前已命一部,穿过天目山山谷,绕道安吉,打算从湖州的西面包抄何敬洙的。 只要何敬洙再晚走两天,他就要被围死在湖州平原上了。 “殿下,您说何敬洙往哪里跑了?”郭崇彦气不过,他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何敬洙在他眼皮底下跑了。 钱弘佐命他从湖州往西追五十里,如果何敬洙往西面跑,就可能会被安吉方面来的吴越军阻截住,如果没有,那估计何敬洙是走太湖南岸,往常州去了。 “张海川(即张济广)部有消息来吗?”钱弘佐问林仁肇。 林仁肇摇摇头道:“暂时没有,前几日来,说还在苏州城下激战。南唐主力都在大运河附近呢,很是不好打。” 钱弘佐打开舆图,盯着苏州城看。 “义建,你看我们不去宣州了,改打常州如何?” 林仁肇见钱弘佐叫自己表字,顿时激动万分,这可是近臣才有的礼遇。 “攻下常州,截断运河,围攻苏州的刘仁赡不攻自溃。”林仁肇认可钱弘佐这个方案。 钱弘佐很高兴,抬手喊道:“好,拔营北……” 手牵扯到了伤口,肚子里有些抽疼。 “大王!”众人纷纷围上来,询问他的情况。 “些许旧伤,不足挂齿,莫要声张,以免动摇了军心,北上攻常州。”钱弘佐下令道。 第124章 南唐的毒计 “大王不应该亲征的,路途劳顿,万一……”唐润遥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时中开解道:“师姐不必忧心,大王已经痊愈了,稍事休息就好。” 钱弘佐为了避免军中非议,召见女郎中唐润遥时,都把李时中一并叫上,这样士卒们就没有流言了。 郭崇彦进言道:“不如臣护送殿下回杭州?” 唐润遥缓缓拔出钱弘佐肚子上的细针,钱弘佐舒了一口气,笑道:“好多了,”又转头对郭崇彦等人道,“召集诸将议事。” 从湖州北上常州,原本是可以沿着太湖西岸走过去的。 不过偏偏在义兴(即今宜兴)边上,有着天目山脉的余脉阻隔,以至于要过大兵,就得贴着山岭与太湖之间的夹缝走。 一面是山脉,一面是大湖,说何敬洙不派人阻截恐怕没人会信。 大家商议下来,不如沿着湖州平原一路往西,拿下广德县后,再往北,这样便可以绕过天目山的余脉。 这样走,路途也比较平坦,诸将暗忖这样钱弘佐的身体不至于太劳累。 大军从湖州西行了四天,抵达广德县城下。 广德县原属宣州,后来宣州成了南吴国造反的策源地,接连出了三任叛乱的刺史。 徐知诰(李昇)定都金陵,就划走了一些宣州的县,以削弱宣州的实力。 广德县见吴越大军抵达,县令连夜跑路,逃到了宣州,美其名为求援兵,只留下裨将守城,然后被一波霹雳炮砸塌了城门楼,守军就崩溃了。 吴越军轻轻松松就攀上了城墙,打开了城门。 攻破广德后,大军转向北,往常州方向而去。 溧阳县令傅棫是宋齐丘的门生,也不抵抗,直接弃城跑路,逃到金陵。 溧阳也是金陵下辖县,离金陵只有二百里,可谓是天子脚下,于是整个金陵又再次震动。 本来是要灭了吴越国的,现如今反过来被吴越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 李璟怒不可遏,要杀傅棫。 傅棫苦苦哀求道:“臣闻兵法云‘兵无常道,水无常形’,溧阳虽京畿之地,但地处僻陋,兵不过千,无固守之能。但臣有一策,行之,可抵十万雄兵。” 李璟让他说来,傅棫便献上了一条毒计——掘开溧阳的五堰。 五堰要追溯到春秋时期的吴国,伍子胥在溧阳的西面开凿了一条运河,连通长江与太湖。 这条运河被后人称为胥溪,胥溪沟通了上游的青弋水、九阳江,因为东面地势低,为了防止汛期西水东泄,以及旱季溪流干涸,当时便修筑了五道土堰。 五堰可以达到节制宣州、歙州、金陵、九阳江等流域的水流,一旦掘开来,那原本流入长江的水就要东行灌入太湖,整个太湖沿岸的苏州、常州、湖州统统都要受灾。 吴越国的粮赋有三成多出自于苏州,苏湖一旦闹水灾,吴越国不仅军饷发不出来,恐怕连军粮都无法供给。 到时候吴越军便是天兵天将,也不可能饿着肚子打仗。 重臣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招狠辣无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自家的常州也一样要受灾。 饶是重臣们见惯了风浪,但这么做干系太大了,以至于无人为傅棫张目。 李璟考虑了很久,但最近实在是吴越军的进攻打得他焦头烂额,眼下已顾不了许多,大不了事后嫁祸给吴越国便是了。 想通了这些,便命亲军两千人,前往胥溪,掘开五堰。 这一毒计的高明之处在于,即便是在吴越军占据的溧阳眼皮底下挖开五堰,吴越军也不知道南唐军的意图。 因为五堰的治水作用只在汛期显现,如今汛期已过,得到来年才会发挥威力。 苏州城,这座吴越国的明珠,如今被南唐军的铁蹄所围困。城墙外,南唐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数不清的营帐如同一片片乌云,笼罩在城池四周,将这座繁华的城市与外界隔绝。 苏州城西的阊门、胥门外,满是壕沟、栅栏与拒马,将苏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刘仁赡已经围困了这座城市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刘仁赡只在开始打了一仗,击败了出城邀战的苏州卫军后,便一直在干土木工程。 活脱脱一个包工头。 苏州是座大城,首先要将苏州城围起来,然后在攻打的几个城门前把护城河给填了。 等到护城河填好了,刘仁赡又发现,吴越军的霹雳炮实在太猛了,冲车、云梯车往往还没推过护城河,就被霹雳炮给砸毁了,士卒们也损失不小。 为了减少士卒冲锋时的伤亡,他又发明了“木洞子”,即用木头架设一个尖顶的木棚,上面覆盖湿毯子、生牛皮和铁皮,一般的梢炮也无法砸破。 但显然刘仁赡低估了吴越军的霹雳炮威力,霹雳炮尽管准头不行,但只要打得次数多,照样还是能打中的。于是,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木洞子”又被砸得稀碎。 一计不成,刘仁赡又生一计,采用挖沟掘进的方式,从己方阵地这里开始挖沟,上面覆盖木板、再用泥土掩盖。 这样,时间一久,就看不清南唐军的沟渠在哪儿了。吴越军的霹雳炮就很难打到了,士卒们可以到城墙边,从沟里冲出,直接攀登城墙。 可即便如此,刘仁赡还是没能打下来。 钱元璙、钱文奉父子在苏州除了大造园林外,还破费给苏州外城包了一层砖,是国内较早包砖的城墙。 南唐军在城墙脚刨了半天,好不容易挖掉了外层的砖头,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条石,傻了眼。 于是又只好回到蚁附登城这个模式。 但很快刘仁赡就收到了何敬洙从湖州败退、吴越军追击至常州的消息,心知长期围困苏州已经不可为。 在南面有张济广部猛攻,西面有钱王亲自领兵包抄,这是要把自己反过来围死在苏州啊! 刘仁赡当机立断,准备撤兵,退往常州,同时他又行文给何敬洙,请他务必坚守常州,至少也要守到他到来。 如果他这几万人被歼灭,那整个长江以南、金陵以东,南唐军就无兵可用了。 第125章 长江水战 烟波浩渺的大江之上,两支水师舰队正在一前一后的追逐。 前面跑的是赵承泰率领的吴越南洋水师,后面追的是南唐的长江水师。 赵承泰虽然看似狼狈,但却一点也不慌张。 他命舰队慢慢降低速度,让南唐水师逐渐靠近。 南唐水师以为是吴越军的桨手脱力了,大喜,加快速度贴了上来。 赵承泰暗道一声妙极。 一声令下,吴越的水师发起了反击。霹雳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巨石如同流星一般划破长空,砸向南唐的舰队。南唐的水师虽然勇敢,但在吴越强大的火力面前,他们的大船一艘接一艘地被击中,木屑飞溅,船体破裂,士兵们纷纷落水。 水师指挥使陈诲见吴越军炮利,便改变战术,派出轻快的小船,这样目标小,船速快。 果然,这一招很有效,霹雳炮要调整方向很难,几乎很难打中如同鲶鱼一般的小船。 陈诲便命小船们几艘一队,围攻吴越军的大船,想要围上去跳帮作战。 却不想,等到南唐军船只围了上来,吴越军的大船纷纷解开了拍杆,沉重的杆头带着千钧之力,拍向南唐船只,稍小一点的船,直接就给拍断了。 陈诲见状不妙,又立马改变战术,改派快船,载上硫磺、油等易燃物,采用群狼撕虎战术,快进快出,用火攻围攻吴越军的大船。 吴越军大多为平底海船,船身很稳,但缺少灵活性,遇到这种战术,很是吃力。南唐军的小船是一艘接一艘,如同打地鼠一般,这边冒头的刚刚打下去,那边又冒出来了。 不一会儿,就被烧掉了好几艘船。 赵承泰看得目眦欲裂,部将劝道:“大帅,不能再这么打了。不如我们调转船头,朝着南唐大军而去,打接弦跳帮战,速战速决。” 赵承泰见放风筝战术已经失败,便采纳了部将的建议,开始调转船头,转而朝着南唐水师迎头冲去。 这时,吴越军变成了顺流而下,南唐军逆流而上,天然就吃亏了。 吴越军的船速便提了起来,甩开了那些火攻的小船,直奔着南唐军大船直接撞了上去。 吴越军船大,撞起来又有天然的优势,一下子就撞翻了两艘南唐军战船。 然而,吴越军突然又不急着跳帮了。趁着南唐军士卒在船上集结准备接弦,赵承泰命士卒们顺风往南唐军战船上撒灰,灰迷住了南唐军士卒的眼。 这还不算完,又在南唐船上洒上一筐筐的黄豆。而自己船上,则洒上细沙。 吴越军的箭雨抛射,南唐军血花飞溅,血水打湿了甲板,加上还有黄豆,滑得根本没法站稳。 而吴越军这边,虽然也被敌方弓弩射得血流满地,但由于甲板上事先铺了沙子,起到了防滑作用,反而能正常作战。 南唐军大乱! 这时,又一种大杀器登场,那就是猛火油柜。 最早猛火油武器就是运用在水师上的,经过二次征闽后,猛火油柜又得到了改进,射程更远,更加灵活。 几道火龙喷向南唐战船,烧得甲板上的黄豆都噼里啪啦的爆响,更不用谈南唐军的士卒了,被烤得满地打滚。 有的人全身都是火,痛不欲生,翻上船舷就跃入长江里。 “扑通、扑通”,整个长江如同下饺子一般。 等到南唐水军都快烤熟了,赵承泰这才命士卒跳过船舷,杀到南唐战船上。 大胜!南唐水师被击沉战船上百艘,数千人被阵斩,跳到长江里的都不知道有多少人。 主将陈诲抢了条小船,钻到了岸边的芦苇塘中,这才逃过了一劫。 但这一仗吴越军损失也不小,战船损失几十艘,上千士卒阵亡或失踪。 按照原定计划,水师还应再继续西进,袭扰南唐的池州、江州甚至黄州、蕲州,阻止长江沿线南唐军增援金陵。 但眼下似乎不太可能了,南唐的彭蠡湖水军应该已经在赶来了,吴越水军急需修整,补充石炮,修补战船。 “走,先回江阴。”赵承泰下令道。 “万一江阴已被南唐收复了呢?”部将问道。 “那就再打一回!” 钱弘佐率军抵达常州附近,杜昭达请战。 吴越国与南唐国\/南吴国积怨已久,追溯到几十年前都有深仇大恨。 比如杜家,杜昭达的太爷爷的杜棱就是常州制置使,结果南吴围常州,挖地道直接挖到了杜棱的卧室,深更半夜地上噌的钻出几个大男人,任谁都害怕的。 杜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俘虏了,常州就此易手。 杜棱以此为平生憾事,如今几十年后,吴越国卷土重来,杜昭达决心为他太爷爷报仇,钱弘佐于是同意了。 东方的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晨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叶的清新气息。 远处,两军的营帐如同星罗棋布,旌旗在微风中猎猎作响。士兵们早已起床,用完早饭,开始穿戴上沉重的铠甲,带上兵器与弓弩。队将们在各个营帐间到处巡视,检查士卒的装备。 不时又大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鼓劲。 随着号角“呜呜呜”的响起,士兵们开始小步跑出营寨,一个个阵列逐步开始结阵。 常州地处太湖平原,方圆百里内几乎都没有山丘,一马平川,多少人马都摆得下。 常州又没什么险固可守,何敬洙也不是甘愿困守城池的人,便将对将、兵对兵地摆开阵势。 “咚咚咚”的战鼓声响起,吴越军率先发起进攻。 阳光逐渐驱散了晨雾,战场上的景象愈发清晰。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士兵们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终于,当两军的距离缩短到只有几十步之遥时,双方的弩开始释放。箭矢如同雨点般密集地飞向对方,发出尖锐的呼啸声。有的箭矢被盾牌挡下,有的则穿透了铠甲,带起一朵朵血花。 这时后面的弓弩手也开始发力,一轮轮的箭雨抛洒向对方,一点点地削弱对方的战力。 两军的长枪兵开始正面交锋,密密麻麻的长枪在空中挥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士兵们怒吼着,不停的刺、收、刺、收。战场上,鲜血飞溅,哀嚎声此起彼伏。 一直打了数个时辰,太阳已经高高挂起,战场上的尸体越来越多,鲜血染红了大地。 双方都没寻找到对方的薄弱点,这种烂仗除了消耗士卒体力与生命以外,似乎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于是,双方默契的各自缓缓后撤,脱离了接触。 之后数日之间,两军又连续大战了三次,仍然没分出胜负,这时刘仁赡从苏州撤回,张济广随之也赶到常州。 两军总计十万多人在常州平原上摆开了阵势,大决战一触即发。 第126章 决战前夜 趁着何敬洙腾不出手来,钱弘佐分兵袭占了常州辖下的金坛和义兴两县,剪除了常州的所有羽翼,只剩下常州这一座孤城。 为了便于统一指挥东西两路大军,钱弘佐改到义兴驻跸。 金陵得到消息,李璟急忙派长子李弘冀为东面行营招讨使,率领马步军八千人援常州。 刘仁赡在大运河两岸筑营,何敬洙则在滆湖与常州城之间筑起营垒,以阻挡吴越军。 张济广则分兵,由陶安同率领一万余人迂回至常州城北,试图绕至常州西面,截断大运河。 但是刘仁赡也不是浪得虚名,很快识破了他的意图,粘得他很紧,双方在城北打了几仗,进度十分缓慢。 水师那边,赵承泰自江阴上奏,因连月大战,战船受损、粮草军械急需补充,因此暂时在江阴休整。 钱弘佐很是着急,急令他出击,截断长江,要知道南唐国在江淮之间有许多军队,如果长江畅通无阻,这些军队南下的话,不仅夺取常州的希望全无,恐怕还得又退回苏州去防守。 林仁肇献策,既然打不动,不如就结硬寨、打呆仗。“我军炮利,以营盘为城,中置大炮,取一地,则复筑营盘。” 这个方案有可行性,唯一的难点就是霹雳炮需要大量的石头。放眼望去,一马平川的常州平原上,距离最近的山还在溧阳,还是座小山丘,距离前线也有八十里。 好在此处水网密布,吴越大军四散征集农家船只,调运粮草、军械、石料,运至前线。 林仁肇的做法是,以大木钉入地五尺为墙,然后石料堆砌加固,这样营寨就十分坚固了。何敬洙不信邪,攻打了几次,没有攻下来。因为他们没有配重投石机的技术,普通梢炮是很难有这么大的威力的。 营垒筑成后,一个营垒内搭建二三十座霹雳炮,昼夜不停向南唐军阵地发炮,南唐军抵挡不住,只好后撤。 于是林仁肇又在前面开始修筑新的营垒,如法炮制,吴越军的阵地便越来越向前了。 何敬洙急得哇哇大叫,林仁肇根本不和他硬碰硬,炮兵轰,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上前结阵,后面的民夫就开始筑营垒,架设霹雳炮。等到营垒建成,继续炮兵轰,炮兵轰完步兵冲。 打得何敬洙一点脾气也没有,撤着撤着就只能退入到常州城里去了。 张济广部也运用起了这个法子,张济广条件更要富裕一些,他背靠运河,大量的木材、石料统统都可以从无锡运过来。 他甚至发明了“安轮运炮法”,就是给霹雳炮安装木轮,推着往前走,推到目的地后,拆掉木轮,固定炮身,定炮手、发炮手就上前操作、发炮。 动作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等到南唐军后撤,再把霹雳炮前移。刘仁赡已经连续退了十几里路,从常州的外围退到了常州的城墙脚。 但这还不够,刘仁赡善守,为了击破刘仁赡,钱弘佐便命郭崇彦穿过茅山山脉去攻溧水。 攻破溧水后,郭崇彦大张旗鼓,摆出要进兵金陵的样子。 要知道溧水离金陵只有一百里,沿着秦淮河就可以兵临城下,李璟一日三惊,急令刘仁赡回师防守金陵。 刘仁赡抗命,他自知他若一走,常州就守不住了,但还是分兵一万余人至句容布防。 至此,常州破城之势已成,只待那最后的致命一击。 拿下常州,整个金陵东南面门户大开。 这厢常州攻城战事进度缓慢,不过江西倒是进展神速。 先前,吴程已率军兵分两路,分别自闽赣分水关、光泽杉关入江西。朱虎臣率建州军为东路军,自分水关出击,目标夺取信州(上饶)、饶州(今鄱阳县)。 吴程率其余各部,为西路军,则走杉关,进攻抚州。打算夺取抚州,吉州(吉安),袁州(宜春),最后占据洪州(南昌)、江州(九江)。 吴程知道朱虎臣与自己不对付,但是又被钱弘佐安置在福建,实际上就是起到制衡作用,怕的就是吴程割据福建。但这种帝王心术,是不能明说的。 这次攻打江西,吴程便索性让朱虎臣自领一军,名义上便说是按彭蠡湖(今鄱阳湖)分东西两岸,东岸两州由朱虎臣去攻取,西岸则由吴程亲自统帅诸军攻取。 朱虎臣也乐得自在,杀入江西,首战轻轻松松就攻取了入赣门户永平镇(即后来的铅山县),之后就挥师杀向信州。 信州刺史边镐,自从南唐在福建大败后,即退回信州,从此青灯古佛,沉迷佛事,被老百姓称作边和尚。 边镐有一大梦想,那就是当和尚,奈何宦海沉浮,一时难以割舍红尘,所以,他就在他治下信州大造佛寺道观。 信州在征福建时,征调了许多民夫与粮草,如今还要大造佛寺道观,造完了寺庙道观当然少不了还要发放度牒找人当和尚道士,编户就更少了,以至于信州更加困苦。 等到李璟征讨吴越国,又从信州征发了不少粮草,这个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士卒们的粮饷都没发出来。 朱虎臣兵临城下,信州裨将杨素心生不满,对部下说:“吴越军南北两路进攻我国,北路已打到了金陵附近,信州一定守不住,不如跟我一起开城迎吴越军入城,立功好拿赏钱。” 部下们又担心一旦投敌,妻儿老小还在城中,恐怕遭了毒手。有人提议,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杀了刺史边镐,群龙无首,便可保家人无虞。 这帮人趁夜围了刺史府,在府门堆积柴草,打算点火烧死边镐。 刚把火点起来,不想这时天却下起了雨,把火给熄灭了! 杨素心说这他娘的不吉利啊,莫非这个边镐真有菩萨保佑? 顿时军心大乱,正打算悄悄溜走,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不巧的是,他们被打更的发现了,更夫连忙敲锣示警。 杨素无奈,这时候想太多也没用了。便大声鼓励部下道:“我们反迹已露,这时候退缩就死定了,还会连累家人,不如拼一把。” 于是大家反而拼死作战,从刺史府一路打到了城门,把门打开,迎朱虎臣入城。 朱虎臣还正在迷迷糊糊中,就被人叫起拉到了城门口,让他率大军入城。 “你以为老子是这么好骗的吗?”朱虎臣怕是诈降,当然不信。 这时,边镐也率亲兵冲出了刺史府,杀向了城门。边镐见城门大开,门外又是大队的吴越军,边镐暗道一声不好,命人吹响号角,召集各部士卒准备战斗。 杨素见边镐杀来,他的部下还在拼命抵挡,等下要是边镐拿下城门,把门一关,那可就万事休矣。 于是只好苦苦哀求朱虎臣赶紧带兵杀进城去。 第127章 相互偷家 这时代的夜战,规模一般都不会很大,因为晚上看不清楚,很容易造成混乱。一旦夜间乱了,几乎就没法收拾。 好死不死,边镐命人吹号,许多将士乱哄哄的起来集合,本就是懵逼的。 将士们听说城门口在激战,城门已经被打开,一传十十传百,这时代可没有工作群发布公告一说,越传越歪。 有人说城门已经被攻破了,吴越军已经进城了。边镐又在亲自领兵攻打城门,许多将领可能还在小妾身上骑马,军令一时很不畅通。许多兵找不到队将,队将找不着指挥使,指挥使找不着都指挥使。 实际上朱虎臣还在城门外观望,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城。 信州军却自己乱了,有的兵挨家挨户的开始抢东西、抢女人、放火。 一时之间,整个信州顿时烽烟四起,哭喊盈天。 朱虎臣终于信了,派精兵五百先行入城,击退边镐,守住了城门。 等到天亮,大军入城,此时信州一片狼藉,四门大开,边镐也不知去向。 朱虎臣打开府库,想取钱粮发给信州兵,好安抚降兵,哪知道府库里干净得能跑马。便抄了城中的富户,富户不够就抄寺庙道观。 朱虎臣心说反正打下来大王也是要灭佛的,老朱我先下手也是没问题的对。 哪知道,这口子一开,士卒们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再也控制不住了,在信州大肆抢掠,贫民百姓家概不能幸免。 消息传到吴程那里,把吴程气得七窍生烟,大王三令五申,不得残害百姓。没想到朱虎臣刚下一城,就搞得乌烟瘴气、大失民心。 朱虎臣收到吴程训斥他的行文,不以为然。打仗是这样的,大王只要能打胜仗就可以了,将领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怎么保持士气、维持粮草供给,甚至抢不抢劫、屠不屠城,都需要考虑。 吴程上奏钱弘佐,决心要撤了朱虎臣的职。 朱虎臣此时恶向胆边生,决心不再跟吴程混了。 老子跑路了,你自己玩去。 朱虎臣把将士们从民居里一个个拉出来,砍了几个脑袋搪塞吴程,然后也不管军令了,从信州呲溜一下又钻回了浙江,来到了衢州。 衢州好比是个十字路口,往北走是新安江(就是大名鼎鼎的千岛湖),往西走是江西信州,往南走是福建建州。 朱虎臣一头钻到了衢州,正巧碰上刘彦贞与钱仁仿在婺州大战,正打得难解难分,谁也奈何不了谁。 刘彦贞老爹是宿将,奈何他也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实际都没统过兵,是他自己上书李璟献策,从歙州经新安江突袭杭州,以为能一举拿下杭州。结果在富阳受挫后,就一头扎进了浙东,和钱仁仿这个“钱三代”在这里菜鸡互啄。 新安江是刘彦贞回歙州的后路,直接被朱虎臣一波打穿。后路被端,被两面夹击的刘彦贞惊得魂飞魄散,很快全军崩溃。刘彦贞被擒,全军被阵斩数千人,上万士卒投降。 朱虎臣也不停留,抢了刘彦贞降卒的粮草和船只,沿着新安江又杀入南唐的歙州去了,留下凌乱的钱仁仿在那里直骂娘。 “你他娘的把降卒的粮食全抢了,我拿什么养多出来的一万张嘴?”钱仁仿直接上奏,弹劾朱虎臣目无军纪、胆大妄为。 这厢,李弘冀带兵至润州,又汇合了扬州下来的一万余人,合计近两万人。 润州是江防重镇,但对于从江南而来的吴越来说,润州倒反而在后方。李弘冀只留下五千人守城,率军前出至丹阳。 丹阳稳固之后,李弘冀又命句容守军前出进攻溧水,若攻取,则穿过茅山,去包抄溧阳。 李弘冀破格提拔了都虞候柴克宏为前军统军使,统领马步诸军。 柴克宏让步卒面向金坛列阵,最为精锐的三千江淮骑兵则在阵后面隐藏。 李弘冀询问柴克宏:“孤命句容守军攻打溧水,然后包抄溧阳。若派骑兵迂回,绕过洮湖(即今长荡湖)与何敬洙夹击吴越军杜昭达部,可行不可行?” 柴克宏摇摇头,劝阻道:“臣以为不可行,一来,绕这么大一圈,得有二三百里路,即便是骑兵也是强弩之末了。二来,洮湖南面都是大片的滩涂沼泽,骑兵非得从溧阳城下过不可,丧失了突然性,意义就不大了。三是杜昭达部将林仁肇在此筑了许多营垒,骑兵难以攻取。” 李弘冀想的是,让骑兵从洮湖西面一路向南,绕过洮湖,绕到杜昭达后面发起突然袭击。 柴克宏认为此举实不可行,“让骑兵绕道攻其后,此计甚妙,臣深受启发,不如让臣率领骑兵,往北迂回,绕到陶安同部后面。” 柴克宏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李弘冀哈哈大笑。 “妙极,妙极。干掉陶安同,断钱王一臂膀。”李弘冀又道,“干掉陶安同后,你再伺机与刘仁赡夹击张济广,若他坚守不出,也别强攻,跳出去!” 李弘冀的目光盯着舆图,目光从常州附近,开始东移。 柴克宏眼前一亮,笑问:“臣已经猜出来了,殿下要我跳出去,去袭扰大运河?” 李弘冀哈哈大笑,“知我者柴志博(柴克宏字)也。” 钱弘佐这厢也在议事,张济广、杜昭达、陶安同、林仁肇皆在。 钱弘佐笑问:“枢密院的两位,如果换作你们是李弘冀,这仗会怎么打?” 听说李弘冀在李璟诸子之中最为勇武,南唐内斗很厉害,应该不是徒有虚名。 张济广让林仁肇先说,林仁肇指着挂着的舆图道:“我军命脉仰赖运河,如果换作是我,我一定先攻运河,抄了张枢密的后路。”说罢朝张济广笑笑。 钱弘佐转向张济广,张济广点点头,肃然道:“臣也这么认为。” 既然大家都认为运河最有可能被攻击,钱弘佐又问该如何应对。 几个人都发表了意见,有的主张设饵,诱惑南唐军入瓮。有的主张至运河沿岸筑堡,以堡守河。 钱弘佐本来也没什么太好的主意,听了大家的发言,顿时受了启发,便与大家一同制定了一策,以应对南唐军可能的包抄。 完毕后,钱弘佐又笑道:“有了防守之道,还得有进攻之道。那如何击破南唐军呢?诸卿有何良策?” 林仁肇笑道:“莫过于以牙还牙,彼可攻我后路,我亦可攻敌后路。” 李弘冀前出与杜昭达对峙,同样也是存着保护运河补给线的心思,只要包抄到李弘冀的后路,灭掉李弘冀,就可以阻断南唐军的补给,整个南唐的常州防线都要崩盘。 议事完毕,遂进入军事部署阶段。 钱弘佐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却犹自震颤不已:“钱弘佐啊钱弘佐,这仗可一定要打赢,打赢了,灭亡南唐指日可待。打输了的话,灭亡南唐恐怕就轮不到自己了。” 第128章 决胜常州(上) 几日后,李弘冀率先发难,一部看住金坛城守军,主力开始对杜昭达、林仁肇部发起猛攻。 何敬洙也从常州城内出来,夹击杜、林二将。 李弘冀征发民夫,把泥土装袋,用刀盾手掩护,让民夫一步步填平壕沟,到了营墙前,又如法炮制,堆起土垒,与营墙齐平。 南唐士卒冲上土垒,营墙内万箭齐发,冲上土垒的前排士卒被射得全身都是箭矢,但却被后面的士卒推着,直接掉进营墙里。 营墙里还有一道壕沟,许多士卒不堪站着被白白射死,退又退不下去,不少士卒就从一丈多高的营墙上直接跳进布满竹矛的壕沟里,惨叫声不绝。 渐渐的,南唐军冲过了壕沟,杀入了营寨,与吴越军激战在了一处。 此时,柴克宏带着三千步卒、两千骑兵,悄悄往北,试图绕到陶安同的背后,按道理,这么多人马在平原上行进,是不难发现的。 可是陶安同部一点反应也没有,等到柴克宏杀进陶安同的营垒一看,气得鼻子都歪了——陶安同已经跑了,营里只有一二百人虚张声势。 一审问俘虏,原来陶安同部前两天已经悄悄撤走,仍回到常州城东的大运河边,与张济广汇合。 既定的偷袭没偷成,就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给柴克宏的内心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被李弘冀破格提拔,如果不能打出个漂亮仗来,是很难服众的。 柴克宏带人马不停蹄,又直奔大运河边。 柴克宏命步卒在运河北面的紫霞峰固守,自己则像条毒蛇一般,在运河边兜兜转转,寻找薄弱之处,伺机便要咬上一口。 吴越军拿柴克宏没办法,由于南唐的封锁,吴越军很难获得战马,只有侍卫亲军才有一个指挥的骑兵。 见柴克宏接近运河,吴越军的步卒便整军列阵迎上来,柴克宏见状便远远拉开距离,带着吴越军在运河北面溜了一大圈。 等到吴越军步卒受不了了,缓缓后撤时,柴克宏又猛冲上去,寻找薄弱点一顿猛攻。 但柴克宏始终无法将吴越军步卒击溃,柴克宏也不气馁,提起速度来,将吴越步卒远远甩开,继续往东而去。 大运河这么长,吴越军不可能处处设防,柴克宏便一路往东,一直走到了离常州三四十里的地方。 柴克宏命士卒收集船只,凿沉在运河,以阻塞运河,却是左等右等不见船来。 吴越军的粮草军械都靠运河来补给,五六万人的大军加上民夫,每天消耗的粮食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后勤补给不可能说中断就中断的。 柴克宏越等越是焦急,这时亲兵抓了几个附近村子的老农来问话。 “噢哟,苏州人(老农误以为吴越军都是苏州兵)来运河边募民夫,都去太湖运粮哉。”老农还喜滋滋地道,“他们每天还给工钱,每天五十钱,好多会摇船的都去了。” 柴克宏大吃一惊,原来吴越军不再走运河,改走太湖了。 太湖虽然辽阔,但却不适合作为主航道,太湖水文条件复杂,有急流、浅滩。天气也更加恶劣,有时候风大,很容易把船吹翻。像现在的秋冬季,水位下降,有的原本适合通航的水域又不能走了。 因此,粮草补给走太湖,势必需要募集大量熟悉太湖的渔民,连南唐治下的常州百姓都敢就地征集,看来是事起仓促,临时起意。 柴克宏回过味来,“中计了!” 柴克宏连忙整军上马,往常州城西疾驰而去。 此时的战场形势已经发生了剧变。 张济广放弃了运河北岸的防守,全军向西面移动,与杜昭达部一同猛攻何敬洙,陶安同则与张济广一同移师到了常州南面,开始攻打常州城。 何敬洙部将劝何敬洙退回城内防守,何敬洙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一旦退进去,这回再想出来就难了,吴越军势必围城,将极大的威胁运河航道。 李弘冀见何敬洙独木难支,猛攻杜昭达,以减轻何敬洙的压力。 李弘冀部主力面对的是固守营垒的杜昭达部,先前的打法实在伤亡太大,他们开始通过挖掘沟渠前进,挖到吴越军营垒中,再突然冲出,杀伤不少。 但是吴越军很快调来民夫,你挖我也挖。 将附近的一条小河河水给引过来,灌入南唐军挖的沟渠中,人倒是没淹死多少,就是土木工程没法干了。 南唐军士卒只好浑身湿透的从沟渠里钻出来,继续强攻吴越军的营垒。 陶信本是丹阳兵,突然被征调来常州,他的前后左右都是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军阵。 陶信身高不高,以至于往前望去,都只能看到一个个的头盔。吴王(即李弘冀)军法严苛,即便是后面等着参战,也不准士卒们坐下休息。 陶信很是不满,但又不能说出来,他的东张西望很快被队副发现。 “不准东张西望!”在队伍后的队副大声斥责道。 陶信吐吐舌头,只好肃然盯着前面人的头盔,竖直了耳朵听前线的各种声音。 “轰、轰、轰,”据说这是吴越军新式梢炮,名叫霹雳炮,威力极大,能把人砸成肉泥。但霹雳炮准头很差,砸不到人,当然了这是队长说的。 “哐、哐、哐,”那是狼牙棒等钝器击打在盔甲上的声响,一般被打实了的话,不用几下,骨头就碎了。 “叮、叮、铛、铛,”那是刀枪相击的声音。 陶信仔细地听着,身体也似乎不那么累了。他幻想可以就这么一直听下去,等到战争打完,他好回去继续看守城门。 就在这时,陶信忽然听见背面传来大片的喊杀声与哀嚎声。 陶信紧张起来了,本能的回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敌军从后面包抄过来了。 在几万人的大兵团中,一个人是如此的渺小,四周都是友军,根本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 李弘冀在望楼上,他看得真切,有一股吴越军不知道从哪来的,突然偷袭了自己的后军。 此时,率领这支偷袭部队的,正是张老虎。张老虎自二次征闽后,升任建阳防御使。这次出征,张济广特意将他给从福建军调了回来,任张济广部前军指挥使。 在移师的过程中,张济广命张老虎率所部一千人,坐船经滆湖、洮湖,绕道八十里,绕到了李弘冀的背后,发起了冲击。 张老虎已长成一精壮的汉子,左手持盾,右手持短剑。他用盾往南唐军胸口一推,压住对方的朴刀,右手如闪电,连续斜刺向对方的腰部。 尖锐的短剑刺穿了铠甲,扎入了对方的小腹。 被刺中的南唐军软软地倒下,张老虎又迎上了另一个。 盾击、刺、刺、刺,没有多余的招式,却是出奇的效率高,张老虎率军很快将面前的第一个方阵击溃。 杜昭达见张老虎得手,一声号炮响,吴越军开始出营垒反击,杀向李弘冀部。 李弘冀下令后军调转阵型,回头绞杀来袭的吴越军。但是变阵命令需要一级一级传达,上万人的指挥,可没有那么快的。他有点后悔调走柴克宏的骑兵,便又派人去催柴克宏。 陶信紧张地听着后面的喊杀声,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附近的袍泽都开始慌了,都嘀嘀咕咕开始不满,这时候本该是立马变阵,调转身形,面向来敌方向御敌的。 但是没有命令下来,谁都不能动。 大家只能汗流浃背的盯着前面队正的旗帜,等待命令。 第129章 决胜常州(下) 终于,队正收到了前面指挥使的军令,命令他们队调转,回头迎击来袭的吴越军。 陶信终于看到队正打出了调头的旗语——战场上这时候是绝不能用喊话来下令,因为杂音太多,很容易就混乱了。 陶信跟着队伍连忙转身,这时,突然闹哄哄的一阵嘈杂声响,几十名乱兵就冲了过来,把队伍撞得乱七八糟。 紧接着,一群浑身是血的吴越军突然就冲到了眼前。队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面门就挨了一记狼牙棒,扑通一下就倒地抽搐了起来。 原本队副是在队伍末尾,全队调转,队副猛然便成了第一排,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战死了。 吴越军噼里啪啦地砍倒了一个个试图反抗的袍泽,陶信这时再也按捺不住,妈呀一声怪叫,转头就往后面跑去。 李弘冀在望楼上看得真切,后军被突袭,整个军阵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他的士卒像牲畜一样,任人宰割,竟是没有反抗之力。 柴克宏此时已赶回来,杜昭达部跃出了营垒,给南唐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但同时,与林仁肇部就出现了不小的缝隙,柴克宏当机立断,带着骑兵杀了进去。 柴克宏率军直冲杜昭达右翼,如同一支利剑,刺穿了右翼的阵型。 吴越军慌慌张张重新列阵,柴克宏冷笑一声,带着骑兵跑远,兜了一圈,又寻了一处空档。缓缓开始提速,准备再一次杀入。 他有信心,再来个几次,没见识过骑兵大队的吴越军就会崩溃,到时候驱赶溃兵冲击杜昭达的左翼,吴越军必败无疑。 三千的骑兵,三千匹马,一齐跑起来,遮天蔽日,声如惊雷,素质差的士卒不用接战就吓软了,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柴克宏长枪一指,正要杀入吴越军阵中,东面却也是马蹄声隆隆,竟是吴越军的骑兵杀来了。 柴克宏大叫一声:“来得好。”带着骑兵兜往远方,他要把吴越骑兵给诱出来,待在步卒的方阵之间他就很不好下手。 吴越骑兵的指挥使是彭茂,吴越国已经几十年没打过骑兵对冲的仗了,彭茂果然不知是计,追了上去。 彭茂只有五百骑,但凭一腔悍勇,朝着柴克宏奋勇冲去。 “哐哐哐,”两军相交,不知道多少士卒被骑枪刺落下马。 彭茂暗道一声不好,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连忙带着骑兵绕道己方大阵后面,靠结阵的步卒来掩护自己。 柴克宏也不愿意去冲击严阵以待的步军方阵,那样除了碰得满头包没有任何用处。 彭茂改变了战术,他只阻止柴克宏冲击己方,绝不追击,驱赶走就行。饶是如此,彭茂的骑兵仍然一骑一骑地被消灭,摔落下马,彭茂的心都在滴血。 有彭茂的牵制,南唐骑兵变得束手束脚,柴克宏只好将骑兵分为两部,一部应付彭茂,寻找机会与彭茂骑兵对冲。另一部由他亲自率领,冲击杜昭达右翼。 这时杜昭达的右翼好不容易又组织起了阵型,强弓硬弩、严阵以待。 柴克宏也不傻,只在吴越军步卒的外围兜兜转转,见有便宜可占就上前抛洒一通箭雨。不过与北方骑兵骑射不同的,南唐国的骑兵只能下马放箭,射完一波就上马走人。 柴克宏来回放了几波箭雨后,见吴越军士卒阵型松动,立马抄起长枪,骑兵开始缓缓提速,隆隆的马蹄声如排山倒海地一般袭来。 “轰隆隆,”骑兵直接穿透了吴越步卒的军阵。 彭茂瞪红了眼,不顾一切地率着剩余的三百多骑扑了过来。吴越军同样也没有骑射的本事,但是彭茂会。 只见他双腿夹着马腹,双手挽弓搭箭,“唰唰唰”连射三箭,连续将南唐骑兵三人射落下马。 身后响起一片叫好声,吴越骑兵士气稍振。 彭茂大喊道:“随我杀敌!”也不管他的部下听不听得见,彭茂扔掉手中的弓箭,挺枪斜着撞入南唐骑兵中。 柴克宏也不甘示弱,兜了一圈后又迎头而上,两支骑兵在荒野上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长枪在空中挥舞,战马在战场上奔腾,士兵们的呐喊声和战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 几轮对冲下来,彭茂身边只剩下不足二百骑。 亲兵哭着劝道:“使君,再打下去,真的就全没了。” 彭茂断然拒绝:“杜帅明言,务必使我拖住南唐骑兵,左翼就要击溃敌军了。”彭茂抚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喃喃道,“再随我冲一波。” 随即拨马前行。 柴克宏同样也冲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的目光与彭茂在一瞬间交汇,精光一闪,两人已是对冲到各自面前。彭茂大喝一声,先一步将长枪刺出,柴克宏身体向另一侧一矮,躲过了这致命一击,随即反手刺出,一枪将彭茂刺落马下。 南唐骑兵发出震天的欢呼,绞杀剩余的吴越骑兵。 柴克宏大叫一声,抽出马刀,朝着杜昭达的右翼疾驰而去。 吴越步卒见骑兵大败,已是胆寒。 柴克宏舍生忘死的撞进了吴越步卒的大阵中,他的马撞断了马腿,柴克宏一个骨碌滚到地上,头晕眼花,恍惚间见一杆枪朝他直刺而来,正要闭上眼等死时,后面的部下已经一骑骑的撞了进来,马身刚巧撞在那枪头上,长枪刺入马腹,但几百斤的战马加上疾驰的加速度,将面前那人直接撞飞。 “轰轰轰,”战马撞入阵中的声音不断,瞬间又将右翼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时柴克宏的步卒终于赶到,杀了进来。 右翼崩溃了。 吴越军士卒纷纷扔掉刀枪,往后面跑。 杜昭达部的中军与左翼原本几乎已将李弘冀的右翼打崩,突然见右翼瞬间空了一大片,便也开始往后撤。李弘冀部士卒大喜,纷纷开始追击。 钱弘佐此时正在金坛城的南面,他只有三千人,原本这是要作为最后的预备队出其不意的杀出,完成最后一击的。 现在他看着杜昭达的士卒乱糟糟的拥着杜昭达往南面跑去了,后面乱哄哄的追着南唐的马步军——由于吴越军突然的溃散,南唐军追得也乱了,以至于把骑兵都给挤乱了。 钱弘佐跃上战马,大声道:“此等危急时刻,不成功,则成仁!随我杀!” 士卒大声喊着:“万岁!”从金坛城南杀出,列好着阵型,开始阻击南唐的追兵。 南唐的追兵本就已经乱了阵型,突然撞上了钱弘佐的严整阵型,被杀成血流成河。乱兵虽然一时悍勇,但遇上严整的大阵,靠个人的勇武根本是冲不动了。 此时,很久没用过的猛火油桶又派上了用场。经过福建大战时,吴越军发现猛火油桶很难防住强攻硬弩,被射穿的油桶很容易误伤自己人。 现在南唐军都乱了, 也没有成建制的弓弩手,猛火油桶一喷就是一大片,愣生生烧出了一片的“无人区”。 杜昭达被乱兵拥着跑到了原先阵地南面的湟里河边,这时他听到前面士卒排山倒海的“万岁”声,这才想起钱弘佐还在金坛城南呢! 吴越的乱兵被湟里河拦住了去路,杜昭达拔出了佩剑,斩杀了几个逃兵,大声道:“前面就是大河,没有退路了,大王就在金坛城南。逃跑是死,不如随我杀回去。” 吴越军的乱兵见状,只得回头再战。 李弘冀本来笑歪了嘴,原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突然形势逆转,吴越军又反杀了回来。 而且更糟糕的是,追击的南唐军被突然冲出的钱弘佐给堵住了,金坛城南面与湟里河之间挤了上万乱糟糟的士兵,前面是杀回来的杜昭达,后面是堵路的吴越钱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没有阵型的南唐士卒如同羔羊一般被屠杀。 形势逆转,吴越军趁机大举反攻,直冲李弘冀而去。 柴克宏带着骑兵在乱兵中挤来挤去,这时也不管是不是自己人了, 撞开了一条路,直奔李弘冀而去。 第130章 何敬洙终于不跑了 整个大地之上,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的南唐军四散奔逃。柴克宏带着骑兵找到李弘冀,拥着李弘冀要北撤。 李弘冀不愿意走,柴克宏劝道:“战局已崩坏至此,人力不可为。不如退至丹阳,整军再战,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啊。” 李弘冀被他说动,跨上战马。带着骑兵冲击拦截的吴越军,试图杀出一条血路来。 李弘冀帅旗一动,南唐军就彻底乱了。乱兵被吴越军像赶鸭子一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纷纷扔掉兵器、脱掉盔甲,撒丫子狂奔。 吴越军衔尾追击,杀得一地的尸体。要知道交战时,由于接触面有限,死伤人数并不多,杀伤最多的反而是在追击中。 战场边上的小河里堆满了尸首,鲜血将整个河水都染红了。 张老虎先前已经被杀得死伤过半,这时形势逆转,张老虎的几百吴越军追着李弘冀数千人乱杀。 刘仁赡拼死作战,却见李弘冀部已经乱成一团,朝北面退去。心知大势已去,便收拢所部,退入常州城内,准备固守。 何敬洙的指挥大帐设在城西的城楼上,何敬洙要出城逆战,刘仁赡拦住他劝道:“老将军久经战阵,要知此时也是回天乏术,不如退入城内固守,尚有转圜之机。” 何敬洙仰头大笑,满眼悲愤的泪水:“老夫在镡州(即龙津之战),大军崩溃,我独自跑了,圣人未追究,反倒委我重任。湖州战败,我又跑了。所谓事不过三,如今我若再龟缩不出,放任主帅受难,老夫岂能不顾身后之名?” 便毫不犹豫的下楼,亲自率军邀击,以吸引吴越军的注意力。 吴越军见何敬洙部在四散奔逃的南唐军中独自列阵,越来越多的溃兵在何敬洙大阵后慢慢聚集。各部便一同聚拢过来,围攻何敬洙。 何敬洙亲自带兵反冲锋,他的帅旗在一群群的人浪中上下翻飞,却始终屹立不倒。 只见何敬洙抄着一把朴刀,左劈右砍,冲破了吴越军一个个军阵,却有更多的吴越军围了上来,杀声震天。 刀已卷刃,他便扔掉了朴刀,又捡起一杆长枪来。他的头盔已被人打落,他年近六旬,须发皆白,散乱的白发上满是血迹,尤为明显。 他亲兵劝道:“大帅,吴王殿下已经成功撤走了,吴越军全被我们吸引了过来,现在再不退就走不了了。” 何敬洙不予理会。 刘仁赡这时也派兵出城接应,却被林仁肇死死拦住,压在城门附近冲不过来。 何敬洙长枪挥舞,刺倒一个个吴越军士卒,他一边杀敌,一边高声疾呼:“杀敌报国!杀敌报国!” 钱弘佐坐在马上,被士卒们拥着缓缓列阵前进。 李时中劝他不要上前线,钱弘佐微笑道:“我不动手,只要我在这里,让士兵们都看到我,他们就知道他们的君王与他们一同在战斗。” “万岁!万岁!”吴越军士卒高喊着,随着钱弘佐杀向何敬洙。 何敬洙杀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吴越军,他的长枪已被折断,只有半截长枪拿在手中。他身边的卫兵已只剩下几十人,他的肩膀上的肩甲已经破碎,血肉外翻,触目惊心。 周围吴越士卒的欢呼声越来越响,战斗力也一个比一个强。 他抬头一望,看见钱弘佐的大纛已经缓缓近前,周围皆是奋勇向前的亲卫。 又是一队精兵杀向了他,他深知已不可能斩将夺旗,将半截长枪反手握在手中。 他仿佛又回到了他少年时期,他摔碎了主人李简的一块宝砚,只有射中天上飞过的乌鸦,才能赦免他。 他闭上一只眼,两耳仿佛再也听不到周遭的嘈杂,天地为之宁静。 他一只眼睛瞅准前方,朝着钱弘佐的大纛奋力掷出。 只要大纛倒下,吴越军便会以为钱弘佐战死了,陷入混乱,战局说不定会再次逆转。 机会只有一次,就像少年时他射乌鸦一般。 半截长枪如同一支短矛,朝着钱弘佐激射而来。 钱弘佐暗道一声:“卧槽。”拔出腰间佩剑,抬手一剑将长枪磕飞,小腹随之抽了一抽。 吴越军见状,大呼:“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钱弘佐剑指前方,大声道:“杀敌!” 何敬洙却没有等到大纛倒下,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边上的亲兵焦急的拉扯他,喊道:“大帅!” 这时一杆长枪刺中了何敬洙的小腹,尖锐的枪头在甲片之间摩擦,发出“滋滋”的噪音。 何敬洙发觉小腹一痛,这才回过神来,双手握住枪杆,一用力,竟将长枪折断。 那名刺他的吴越军露出惊恐的神色,何敬洙大喝一声,将那枪杆猛得一下插到了那人脸上。 这时,又是几杆长枪杀到,他身边的士卒已经只剩下几人,周围血流成河,地上泥泞得脚踩上去都黏靴子。 钱弘佐大声道:“投降不杀!” 吴越军士卒也高声喊道:“投降不杀!” 何敬洙此时已不知从哪里抢过来一把朴刀,连续斩断了几杆长枪,但他已身披数创,一条大腿也受重伤,已是无法行走。 何敬洙再一次砍死一名吴越军士卒,手中的朴刀也被磕飞。 “杀敌报国!”何敬洙高喊,他仅剩的几名卫兵已经放下刀枪,伏地请降。 何敬洙见此情形,大笑三声,依然高喊:“杀敌报国!” 这时又不知多少杆刺向他,将他扎成了刺猬。 钱弘佐叹息一声,下令道:“斩将的赏百贯,连升三级。” 刘仁赡在城头看得胆寒,钱弘佐仿佛看得到他一般,他的佩剑指着常州城道:“攻城!拿下常州!”此时南唐军大败,趁热打铁,拿下城池才是要紧。 刘仁赡仿佛惊觉了什么,连忙身子一矮。 “轰!”一枚百来斤的大石头穿破了城楼的屋顶,砸断了房梁,哐当一下又砸到墙上,把墙砸穿了一大窟窿。 刘仁赡嚎了一声,窜出了城楼。 城楼晃了几晃,轰隆一声整个塌了。 吴越军士卒爆发出一声欢呼。 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霹雳炮,噼里啪啦撞碎了所撞到的一切。 房、人、城,被撞到的一切几乎都碎了。 刘仁赡拆了城中的房屋,取木梁倚靠在城墙脚,排成一排,号为“角屋”,让士卒们躲在角屋里。 木梁与城墙、地面形成稳固的三角,又处于城墙的反斜面,可以很好的抵挡霹雳炮,保存有生力量。 等到炮击结束,再让士卒上城守御。 钱弘佐也从南唐军获得了经验,命攻城的士卒挖沟渠,挖到城墙边,沟渠上盖木板,就可以避免被己方的霹雳炮砸到。 等到炮击一结束,就立马冲出,攀登城墙。 这么一来,城头的拉锯就愈发惨烈了。 炮击一结束,南唐军士卒就发了疯一般往城上跑。吴越军士卒也拼了命的爬城墙,双方在城头拉锯。 吴越军如同海浪一般,一波一波拍打着岌岌可危的常州城。 刘仁赡望着源源不断的敌军,也很难镇定下来。吴越军的霹雳炮威力太大了,只要城外打输了,靠城墙根本守不住多久。 他忙写奏章向金陵求援,他最多只能守半个月,如果半个月没有援兵来,城墙一塌,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第131章 常州破城(上) 钱弘佐躺在大帐中,李时中为他扎针。 钱弘佐奇道:“你师姐呢?怎么没来伴驾?” 李时中呲牙一笑:“她去医营了。我师姐说了,医您一人,只能取悦您一人。医士卒百人,便能取悦百人,救活了士卒,打赢了仗,又一样能取悦于大王。” 李时中缓缓将针拔出,钱弘佐这才笑道:“你师姐倒是个通透人。” 钱弘佐又笑道:“既然如此,你也去医营!我这里用不上你了。” 林仁肇这时侍立在一旁,钱弘佐问道:“义建,外面打得怎么样了,出去看看。” 林仁肇陪着钱弘佐走到外面,指着常州城墙。 “刘仁赡颇善守城,我们已经把四门的城楼统统都砸塌了,城墙也快倒了。刘仁赡却还是打退了我们几十次进攻。” 钱弘佐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要快一点,赵南洋(赵承泰统领南洋水师,因此这么称呼)在长江恐怕很难顾得过来,江淮的大军下来,李璟就有兵可援了。” 钱弘佐又突然问道:“杜昭达在做什么?”古人很少直呼人姓名,即便是君臣之间。 林仁肇一五一十的回道:“杜帅在挖地道。” 钱弘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太爷爷被人挖地道破了常州城,他就也要以牙还牙?” 林仁肇为杜昭达辩解:“攻城法子有很多种,多管齐下,总有一计能破城。” 钱弘佐点点头,当初让杜昭达统领内兵司,是因为他病重,想让杜昭达辅佐钱惟彦。 现在想想,杜昭达不仅资历不够,打仗的本事还是欠缺了点。 “你好好干,我这里不用陪着。”钱弘佐拍了拍林仁肇。 林仁肇受宠若惊,又想起一事道:“还有一件事,虞候房有密件来,说中朝皇帝病重了。” 虞候房是枢密院辖下的军事侦查机构,没想到成立没多久,就已经有能力探查中原皇帝的秘辛了。 “哦?”钱弘佐思索了片刻,那残存的记忆中,后汉开国皇帝刘知远好像登基没多久就病死了。 后汉很短命,下面就很快改朝换代为后周了。后周的皇帝除了末帝柴宗训以外,郭威、柴荣都是猛人。 到时候即便是吴越一统江南,恐怕也很难顶得住后周的进攻。 得想办法给郭威使使绊子啊,钱弘佐心中暗道。 他召来章德安,问道:“前几次的谶语,你是如何传播出去的?” 前几次,钱弘佐的谶语准确的预言了中原政权的更迭。这时代人大多愚昧,很是相信谶语一类的所谓“天机”。 当然了,这也是章德安能死心塌地忠于钱弘佐的原因。他始终坚信钱弘佐就是那个天命之人,“有一真人在冀川,开口张弓在左边,子子孙孙万万年”说的就是钱弘佐。 “臣假托沙门,传播谶语,效果很好。” 钱弘佐的几个谶语“父为子李”、“乘马来随马去”,能在华夏之地广为传播,确实都仰赖章德安之功。 “你做得很好,章先生。” 章德安听到钱弘佐又叫他章先生,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真人是否又有谶语示下?”章德安恭敬地伏地问道。 钱弘佐站起身,踱了几步道:“守业授业。” 说罢走到书案前,挥毫写下这四个字,递给章德安。 章德安恭敬地接过。 如果后汉能参透这句谶语,把郭威给诛杀了,那就没后周什么事了,没有了郭威,钱弘佐甚至有把握在十年之内一统中原。 李璟听闻常州大败,是真急了,催促各路军队速速南下。 武昌军正在顺江而下,扬州军、庐州军都在长江边等待渡江。 不是他们不想快点过江,而是有赵承泰的水师在长江里游弋。 赵承泰水师已经伤痕累累,连日来,他与扬州水师、鄱阳湖水师激战数场,虽然接连战胜,但其实他知道水师已是强弩之末,船上储存的石弹所剩不多,还要再阻截渡江的船队,已是力不从心。 赵承泰船队行驶到瓜洲附近,发现南唐军在此集结,大批的士卒与军械在这里集中。 赵承泰一声令下,数十枚猛火油炮弹朝着岸上抛射而去。 对付集中的人群与物资,猛火油炮端的是好用。岸上的南唐军士卒顿时大乱,逃跑的逃跑、救火的救火。 猛火油炮轰完一波,赵承泰又命打起石弹,毕竟石弹打光了去岸上就可以补给,猛火油炮弹打光了,可得回苏州才行。 就在这时,从邗沟中冲出了一支船队。 又是一支南唐的水师。 南唐的水师像一群敏捷的水鸟,在江面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快速地向赵承泰的舰队靠近。 吴越军船上的霹雳炮开始轰鸣,巨大的石块划破长空,向小船舰队砸去。小船灵活地躲避着,偶尔有几艘不幸被击中,船体破裂,江水迅速涌入。 然而,南唐舰队并没有因此退缩,他们继续前进,分成多个小组,从不同的方向对吴越军的大船发起攻击。 吴越军为了节约石弹,也停止了霹雳炮的轰击。 尽管有拍杆的存在,但毕竟不是机械,人力操作总要有时间。南唐一些勇敢的水兵甚至跳上了大船,与吴越士卒展开了近身肉搏。 江上杀声震天,战斗持续了数小时,双方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南唐舰队虽然成功地破坏了几艘大船,但自身也损失惨重,上百船只沉没,数千水军丧命。 吴越军的大船虽然火力强大,设备先进,但在小船的灵活攻击下,也遭受了不小的损伤,霹雳炮也被破坏了好几具,船体受损严重。 最终,夜幕降临,江面上到处漂浮着残破的船只,两支舰队都已无力再战。 赵承泰心知自己的舰队已是强弩之末,再在这里缠斗下去,只会全军覆没,便下令返航苏州。 他知道钱弘佐的难处,所以他写了奏章,陈说了历次战斗经过和伤亡情况,实在是舰队已经无法再继续交战,急需修补船只、补充弹药。 他望着瓜洲星星点点南唐军营地的火光,狠狠的砸了一下桅杆。只要他一走,南唐的江淮诸军都可以渡过江去。 也不知道大王能不能在南唐援军到来之前攻破常州,如果破不了常州,那他赵承泰就是国家的罪人了。 赵承泰默默地想道,内心无比煎熬。 第132章 常州破城(下) 攻城战开始了,吴越军的投石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巨大的石块如同流星一般划破天际,砸向常州城的城墙。城墙在重击下颤抖着,尘土飞扬,不时有石块被砸落。 南唐军士卒躲在城墙脚的角屋里,听着头顶上的城墙土“扑落落”的直往下掉,城墙似乎随时会坍塌,士卒们心中的忐忑可想而知。 这时,突然没有石弹撞击的声音,天地之间仿佛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南唐军凄厉的号角声响起。 将校们用刀柄拍打着角屋,嚎道:“出来出来,上城。” 这时,吴越军的云梯车、冲车也开始推近了城墙。 南唐军的梢炮只能在城墙下面施放,因为城头一件完整的东西都没有了。什么狼牙拍、夜叉擂统统都被砸坏了。 梢炮躲在城墙下施放虽然有几率能躲过吴越军的炮击,可是也失去了准头,盲射的梢炮且不说打中云梯车和冲车了,有时候连人都砸不到一个。 吴越军的云梯车、冲车终于冲到城墙边上。 云梯车往城墙上一搭,吴越军士卒就开始登城了。 南唐军没有任何可用的器械,只能靠肉搏杀退一波波的吴越军。 刘仁赡一手握着刀柄,不发一言,已经十天过去了,奏章应该早就到了金陵了,如今还是不见援兵。常州城已是内外断绝,城墙岌岌可危,守不了几天了。 “一定是朝中的奸贼阻挠派援兵!”刘仁赡心中愤愤的想道。 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李璟并非不想派援兵,而是他不知道该往哪里派了。 攻入江西的吴程的数万大军,已经攻下抚州,进兵至洪州(即江西南昌)。吴程暂时攻不下洪州,将洪州围困,分遣部将攻略吉州、袁州,整个江西告急,求援的奏章如雪花一般送到李璟的案头。 江西离金陵近上千里,如果江西失陷于吴越还有转圜的余地。那么宣州的失陷就要了李璟的命了。因为一旦宣州也被吴越所占据,那么金陵和仅剩的润州就彻底成了南唐国在江南的孤岛了。 因为宣州北面与金陵接壤,宣州一下,吴越军立马就要兵临金陵了。 攻下宣州的是谁呢? 原来竟是朱虎臣。 先前朱虎臣已杀到了歙州,歙州是个盆地,四面环山。 朱虎臣分兵攻占了歙州盆地西南角的休宁县,阻住了西面祁门县、黟县来援的通道,又派兵攻占了北面的临溪县,歙州城便成了一座孤城。 歙州,出产漆器、竹器、木材、矿产以及大名鼎鼎的歙砚,是座富州,但唯一短缺的便是粮食,一旦被堵住四面通路,城里百姓就要闹粮荒。 围了没几天,歙州刺史便乖乖地开城投降了。 部将劝朱虎臣:“既然歙州已攻下,不如遵从吴大帅的军令,下面去打饶州。” 朱虎臣嗤之以鼻:“打饶州有什么用,不过是成全了吴程老儿全取江西之功,于全局有何用处?” 朱虎臣又挥师自扬溪河谷出歙州盆地,直扑宣州。 宣州向来是宣、歙、池三州的首府,唐时便设置了宣歙池都团练观察使来统管三州,宣州拥有大片的临河谷地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口,是一座大州。 朱虎臣骂道:“大州?老子打的就是大州。” 魏王、太尉、中书令、宁国军节度使、兼宣州刺史、徐温第五子徐知证见吴越军神兵天降,丝毫不慌。 他的头衔跟古往今来的牛人们差不多长,一看就是不是泛泛之辈。 徐知证发扬乃父精神,率领精兵五千出城邀击。 朱虎臣远道而来,正是累得够呛的时候,见宣州军士气正盛,便不与其争斗,筑营自守。 到了晚上,朱虎臣挑选了精兵五百人,为了便于奔袭,皆只着皮甲,持盾牌、朴刀。 然后朱虎臣亲自带着这五百人朝着徐知证驻扎的营地摸去。 走着走着,朱虎臣觉着不对劲了,自己已经走到一片大湖边了,出发前,按照舆图可没有这片大湖的啊。 朱虎臣直挠头,命人遮着光掌灯查看地图。 “卧槽。”朱虎臣骂道,原来他们跑错路了。 在前面两条河流的交叉处,本该走右手边那条的,结果他们误以为是左手边的那条,于是就走到了相反的方向。 亲兵们见状人都傻了。 朱虎臣不好意思的嘿嘿笑道:“来都来了,再绕过去。” 于是只好再绕路绕回徐知证的营地,此时已近寅时了,天边都有点渐渐发亮了,再过一个时辰,南唐军士卒就要起身造饭了。 朱虎臣一想,此时应当是南唐军最懈怠的时候,因为经过了一晚上的值守,天马上快亮了,南唐士卒想当然的认为今夜肯定是平安无事了。 朱虎臣冲在最前面,第一个杀入了南唐军营垒之中。 南唐军士卒此时睡得正香,值守的将士也在打瞌睡,猝不及防,顿时大乱。 朱虎臣在徐知证营垒中来回冲杀,到处纵火、敲打、呐喊。 南唐军士卒乱成一团,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敌军,有的甚至友军之间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天明,吴越军见南唐军营垒已经大乱,挥军杀了过来。 当场阵斩上千人,徐知证被活捉。 朱虎臣嘻嘻哈哈挟持着徐知证打开了宣州城门。 一战震动了金陵。 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孙晟一党趁机攻击宋齐丘一党“乱起边衅”,要求宋齐丘罢相。 有的大臣建议赶紧与吴越国议和,纳币,赎回魏王徐知证。 有的上书要求迁都,眼下江南几乎全部失陷,陪都扬州也不保险了,建议迁往庐州。 宋齐丘一党这时开始大义凛然了,认为绝不能丧权辱国,堂堂“大唐”,怎么可以向吴越这种“番邦”屈辱求和呢? 更不用说迁都了,打!死战到底! 宋齐丘一党认为可将江北兵悉数南调,尚有二十万大军,与吴越决一死战。 孙晟一句话使出致命一击:“二十万大军渡江,钱粮从何而出?” 孙晟一党纷纷嘲笑宋齐丘一党不通兵事,不行就不要强上,先有一战丢失福建,再来一战整个江南西道都快丢光了。 如今整个江南都快丢光了,财赋重地都没了,谁来出钱出粮? 江南西道是先唐时的旧行政区划,包含今江苏安徽的长江以南部分以及江西省的全部,占地面积接近整个南唐国的六成国土。 没有了这些地盘,根本无法供应起大军在江南的征战。 李璟盛怒,觉着孙晟一党说得实在有道理,宋齐丘一党接连战败失地,简直是废柴中的废柴。 宋齐丘被罢相! 其实这也不奇怪,宋齐丘一党都是文采顶尖的文臣,吟诗作画、党同伐异在行,行军打仗、经世治国全是门外汉。 经过金陵党争这么一折腾,最好的解围常州时机已经错过。 霹雳炮的一声炮响,一枚石炮击中了城墙,在一阵摇晃后,整面墙轰隆一下倒了。 刘仁赡闭上了眼睛,对左右道:“你们执了我,找钱王领赏。” 第133章 发大水 葛火郎是吴越军一名伍长,麾下还剩七个大头兵,他因作战勇敢,这两天才升的伍长。在此之前,他们伍已经连续战死了两个伍长。 葛火郎所在的队在城墙一塌就发起了冲锋,本以为这“先登”的大功是唾手可得了,哪知道越过了倒塌的城墙后,还有成群结队的南唐士卒在负隅顽抗。 一队南唐士卒推着一辆塞门刀车冲了上来,打头的吴越军士卒猝不及防,被塞门刀车直直的撞了个对穿。 要知道塞门刀车上插满了刀刃,撞人身上,立马就给全身开十几个血窟窿,谁见了都要怵它。 身后的队副大声喊道:“弓箭手!弓箭手快上来。” 葛火郎往街旁边一滚,侥幸躲过了一劫。他抄起朴刀,爬起身来,连跨几步,跳到塞门刀车的后面,手起刀落,就砍翻了一名南唐士卒。 这时,他麾下的几个吴越士卒也冲了上来,与南唐军斗在一处。 周围的南唐军乱成一片,有的高喊着:“刘帅投降了,别打了。” 有的则大声叫道:“杀呀,吴越军杀俘虏。”这是经过润州时知道了吴越军赵承泰屠杀了润州降卒,于是怎么也不肯投降。 几队南唐士卒,义无反顾地朝着葛火郎他们队冲来,大家以命相搏,杀得难解难分。 葛火郎身边的袍泽一个个的倒下,只剩下葛火郎等几十人在倒塌的城墙边苦苦坚持。 终于,有人打开了城门,大队的吴越军得以快速的进城,加入了战团,这才打开了局面,打散了还在顽抗的南唐士卒。 一名穿着山文甲的武将经过葛火郎附近,问道:“你们是哪一军的?” 葛火郎等人环视四周,这里几十人竟来源于好几个队,队正、队副都已经战死了。 葛火郎便高声道:“将军,我是秀州华亭人,所属湖州军,”他指了指周围几个士卒,又道,“我是这几个人的伍长。” “哦?”那武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般地方卫军都是本地人,取的是“以本土乡民守本土”之意。 他发现葛火郎脸上刺着字,如今只有犯了罪遭充军的人才会在脸上刺字。 “原来是个贼配军。” 葛火郎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某不是贼,华亭的狗官借二作稻夺人田产,我带着乡亲们围了县衙,这才获罪的。” 那武将笑了笑,“好,也算是为民请命了。” 那武将又道:“你们已经没了将校,失去了建制。原本可以拿到的‘先登’赏钱就拿不到了,可惜了。” 打仗时,先登、斩将、夺旗是最重的功劳,赏钱也最丰厚。 只是攻城时,许多部队同时冲锋,先登就以队为单位进行上报、评定,要是一个队都被打散了建制,那自然就没人上报了。 葛火郎急道:“那怎么办,请将军示下?” 那武将邪魅一笑:“不如这样,这里的人,以你暂代队副之职,暂时编入我麾下,我会为你们上报,领‘先登’赏。” 众人纷纷同意,眼看飞了的赏钱这下又飞回来了,上阵打仗,以命相搏,图的就是那点钱。 葛火郎喜道:“多谢将军,不知将军是?” “苏州卫军都统使程仲谅。” “拜见程都使!” 常州城破,据说金陵派了人过来找钱王议和,除了一万余人留下驻守以外,其余各州卫军都要退回本州,葛火郎喜滋滋地领到了“先登”的赏钱。 他们队被揽入程仲谅麾下,上报了“先登”,据说程都使与钱王有旧交,钱王大笔一挥,批了两千贯,足足二百万钱的赏钱。 葛火郎作为暂代的队副,事实上的本队最高阶,拿到了两百贯的赏钱。 程仲谅特批了他半个月的假,让他回华亭省亲。 葛火郎在苏州城南购置了一套衣裳,带上两名亲兵,兴高采烈地回到华亭。 “婆娘,婆娘,我回来了。” 葛火郎推开破落的院门,老婆正在劈着柴火——家里一个男丁都没了。 “杀千刀的,你总算回来了。”老婆嚎了一声,上前抱住了葛火郎。 突然又一下推开了他,“你个杀千刀的,不是被充军了哉?” 葛火郎转了一圈,秀了秀他新买的衣服,哈哈笑道:“你男人我现在是队将了,大小也是一个官了。” 说罢,让亲兵把行礼呈上来——是兵部发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有几十斤米、白面、几斤风干的羊肉、一匹布,最重要的,是一张二百贯的汇票。 “看看,是顶顶呱的苏州便钱所的汇票,二百贯!” 葛火郎将二百贯说得尤其响。 他老婆这辈子都没见过时鲜的汇票,还是二百贯的! 一家人欢天喜地,葛火郎还去祭拜了他父兄的衣冠冢,又告慰了先祖,很是风光了一把。 钱弘佐也撤回了杭州,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十几万大军在外,国内粮草供给已经捉襟见肘,再打下去,南唐崩不崩不知道,吴越国倒是要先崩溃了。 继续打下去,没有必胜的把握,长江已经阻拦不住江北诸军南下,金陵目前最少有万守卒,要打下来至少得组织起十万人。 缓一缓,缓一缓,钱弘佐告诉自己,等到今年夏天,早稻熟了,粮食也供给得上了,兵力也缓过来了,再打下金陵,宏图霸业的关键一步就完成了。 春寒料峭,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时不时的疼痛,唐润遥、李时中他们的扎针,固然能解一时之痛,却不能根治,还是得回杭州好好调养一番。 “我才二十岁,我还有的是时间。”钱弘佐默默的告诉自己。 与南唐国那边的谈判来回拉锯了好几回合。 谈判谈不动,钱弘佐就让朱虎臣往金陵方向打一打,让吴程抓紧拿下洪州。 利益靠谈判是得不到的,终究还是得从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下来。 还有件事,让钱弘佐无比头疼。 一面是吴程上书弹劾朱虎臣,不遵军令、自作主张,还纵兵抢掠了信州。要钱弘佐把朱虎臣给撤职查办。 一面是朱虎臣的报捷文书,他攻下了信州、收服了衢州,击败刘彦贞,攻破歙州、宣州。 累计阵斩上万人,俘虏三万余人,更重要的是朱虎臣牵制了金陵方面数万人马,使得金陵不敢轻易派大兵进援常州。 这份功劳又可谓是实实在在的。 钱弘佐无奈,为了安抚吴程,只好将朱虎臣的散官从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一撸到底,降为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连降了八级。 又以战事紧张为由,命朱虎臣“阵前戴罪立功,仍领原班兵将”。 总算暂时把这事给揭过去了。 接下来,钱弘佐又召见了处州通判陈志友,陈志友受命去处州负责推广试验他的“稻麦间作法”,钱弘佐将他召回来聊聊具体的成果。 来年还要完成对南唐的致命一击,需要大量的粮草,这时候,更适合作为军粮的麦的需求大大增加,钱弘佐急切的希望陈志友能把小麦在整个两浙都推广开来。 毕竟大米做成的米饼比不上小麦做的白面饼好吃,士卒们行军打仗,总有不便埋锅造饭的时候,小麦做成的面饼实在是方便了许多。 不过陈志友很快给他浇了一盆冷水——稻麦间作推行很困难,不是百姓不愿意配合,而是天气使然。 南方高温多雨,尤其是黄梅季节的存在,使得小麦的产量低,而要改种小麦,又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成本来改田。 百姓们即便有高地,本该适合种麦,却更愿意改成梯田,来种水稻。这样既产量高收成好,又熟悉水稻的耕作技术。是以,推行“稻麦间作法”事实上又失败了。 转眼到了夏天,连日的暴雨,淋得钱弘佐烦躁不已。 常州、苏州、湖州、秀州各州地方官上报,今年的汛期来得特别早,各地的河、湖水位暴涨,今年恐怕要闹水灾。 钱弘佐听了,一个头两个大,苏州、湖州、秀州是吴越国产粮大州,这水灾一闹,还能有钱粮灭南唐? 第134章 治水 苏州城西北,在建的虎丘塔北面。 养鱼户的沈老拖和他的两个儿子正紧赶慢赶地在自家鱼塘边上竖起网来。大儿子十七岁,是个读书人,干不了重活。小儿子才十四岁,则已经开始承担起农活了。 两个儿子干不了重担,大事小事还得沈老拖这个当爹的顶着。 今天夏汛特别奇怪,雨量跟往年差不多,但河里的水涨得特别快。 沈老拖一家要赶紧把鱼塘用渔网围好,要不然河水漫过了鱼塘的堤岸,养的鱼儿就要游到河里去,一年的收成就真打水漂了。 虎丘塔上修筑的木匠,正从塔窗里向外张望,整个东面、北面,到处是大片大片的黄水,一望无际,今年苏州的粮食收成肯定是完蛋了。 太湖边,新任的水部郎中顾宏求正在组织民夫修高大堤。太湖的水漫了上来,淹没了沿湖的大片农田。 他采纳了他幕僚顾录的建议,上奏章给钱弘佐。要求征发徭役十万人,在吴江县太湖沿岸修筑高堤,并且疏浚娄江、松江、东江。 娄江、松江、东江本是太湖水入海的三条通道,娄江与东江在唐末以来逐渐淤积,只剩下松江还算通畅,但是原本阔达二十里的松江,已经收窄至十里,上游淤浅,下游收窄,已经极大的影响了太湖水泄泻的效率。 顾宏求认为,本次太湖沿岸水灾的原因就在于此。现在国库空虚,只能征发徭役,发动沿岸百姓,大开河工。 顾宏求请求户部拨粮五万石,以充民夫的口粮。 钱弘佐倒吸一口凉气,五万石可以支持五万大军一个月的军粮。 今年发大水,加上河工,损失的粮草恐怕要在几十万石以上,那原本计划中的攻南唐可就要泡汤了。 但“攘外必先安内”,苏、常、湖、秀这环太湖四州,土地肥沃、灌溉便利,是产粮的主力军,不把这水利工程搞好,年年发大水的话,就谈不上对外征伐了,老百姓饿得都要起来造反。 他去看望顾氏和儿子二郎,顾氏很是高兴,默默做了一桌子的菜。 “殿下难得赏脸来,尝尝妾身做的菜,都是时鲜货,和御厨房的味道绝不同。”顾氏一边打量着钱弘佐的脸色,一边奉迎他。 钱弘佐笑眯眯地对二郎道:“今日爹爹陪二郎一起吃饭如何?” 二郎很乖巧地答道:“好。” 二郎长得很像顾氏,圆头圆脑,听话懂事,这一点倒是绝不像钱弘佐。 用完午膳,自然要聊一些家常。 “你二哥倒是官做的不错。” 钱弘佐指的便是顾宏求。 顾氏看他面色如常,知道不是反话,小心的应和:“二哥为人忠厚,但求公心,他不懂河工,不过好在虚怀纳谏,肯听从幕僚的建议。” 钱弘佐点点头,顾家自顾全武去世后,顾全武的大儿子也英年早逝,二儿子顾宏求在此之前籍籍无名,还是托了顾氏生了儿子的福,这才开始官运亨通起来。 顾全武于吴越有定国之功,他的儿子顾宏求若是能干好这次差事,给他升升官倒也说得过去。 沈老拖打算住在鱼塘边上的草棚里,连日涨水,围起来的渔网也很牢靠,需要时不时的巡视,防止大水将渔网冲开。 他回村子里取一些家什、被褥,刚到村口就被里正给拦住了。 “沈老拖,乡里的三老(三老是官名,类似乡长)下来了,要征徭役,干河工,三丁抽一。你家有三丁,合该出一人。” 沈老拖一张脸立马苦了起来:“陈老,您也知道我们家,大郎是个读书人,二郎才刚成年,大活小活都得我这个老头干,哪里能出得了人。” 陈里正眼睛一瞪,“钱王亲自下的令,你要不出丁,交代役钱。”陈里正算了算,“交五十斤鲫鱼。” 沈老拖快哭了:“陈老你行行好,现在鱼苗还没长成,要是捞走五十斤鱼,这今年的收成就没了呀!” 陈里正勃然大怒:“那就出工,你家大郎这么大了,该干干活了。” 陈里正知道沈老拖不可能让他大儿子去干河工,又自顾自絮絮叨叨道:“读什么书啊,读书能出头吗?当官的都是勋贵子弟。现在当兵好,打了胜仗赏钱可丰厚了。” 边上有闲聊的老头接了话茬:“是啊,现在当兵只要勇敢,立下军功那是实打实的,就能往上爬。” 又有人附和:“对呀,读书出不了头!科举考出来了,官都谋不到,就说陆墓乡的莫大官人,考上了进士,现在年了,还在杭州抄书(其实是翰林),官是一点也升不上去。” 这时有人说道:“听说了没?这次发大水,是因为钱王鲤鱼化了龙,惹来了天劫!” 众人一听,纷纷来了兴趣,连忙追问,沈老拖也竖直了耳朵听那人继续讲:“钱王打赢了南唐皇帝,打得李皇帝求和,钱王要称帝了!”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很有可能。 陈里正骂道:“少编排官家的事,当心被拉去拔舌头。” 沈老拖没再听下去,问道:“陈老,徭役有工钱吗?” 陈里正嗤笑了一声:“募工才有工钱,钱王仁义,包你们一天两顿饭。” 思正堂,钱弘佐正在看奏章。 礼部尚书裴坚上奏,称有民间传言,此次发大水,乃是天劫,上天命水府真君施法发了大水。 裴坚又总结,固然民间传言不可尽信,但历代先王都有祭祀太湖水府,唯独钱弘佐未曾祭过,便希望钱弘佐能够抽空一行。 太湖的水府真君乃是伍子胥,伍子胥虽然远在春秋时期,但给环太湖地区修建许多运河与水利设施,百姓们感念他的恩德,尊他为太湖水府君。 钱弘佐询问章德安意见。 章德安小心地答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钱弘佐又问:“可否请重臣代祭?”并不是钱弘佐懒得跑一趟太湖,而是他动身的话,还得牵动侍卫亲军、地方上还得迎接,兴师动众,靡费众多,还不如找个人替自己去祭祀。 章德安想了想:“也可,高祖(指钱镠)晚年都遣重臣去。” 钱弘佐又问,该派谁去祭水府比较合适,章德安推荐了钱弘俶。 钱弘佐很奇怪,章德安笑道:“因为九郎信佛。” 钱弘佐想明白了,哈哈大笑,指着章德安道:“你个老滑头。” 因为水府君是道教的神,却让钱弘俶这个信佛的去祭祀,摆明了就是打压佛家的意思。 钱弘俶授官以来,常年沉迷于佛事。 他在苏州筹建了虎丘塔、在杭州筹建了雷锋塔,在这个房屋普遍只有二三层楼的时代,这种高塔都可以称得上是奇观了。 因为都是信众募款修筑,钱弘佐管不着,但他觉得如果这些钱用在民生上,比如修个桥、铺个路什么的,都比造佛塔强啊。 太湖的水患终于渐渐退去,今年的收成也泡汤了,再次征伐南唐的计划也搁浅。 吴越国与南唐达成协议,南唐国赔款四十万贯,两国休兵,围攻南昌的吴程必须退回。 同样,溧水的郭崇彦也必须撤走。 作为条件,南唐国割让池州给吴越。 和议签约后,这次两国大战告一段落,史称“第一次江南战役”。 这次战役后,吴越国的疆土扩展到了21世纪的江西、安徽。占据了安徽长江以南几乎全部的土地,江西则占据了吉州、袁州、抚州、信州,招降了虔州。 领土面积几乎扩大了一倍。(猫头按,原苏南+上海+浙江+福建总计大约24万平方公里,新占土地约22万平方公里,可参考文末地图) 钱弘佐想着,等第二年,应该没水灾了,粮食丰收,再打一遍南唐,这回一定攻下金陵,划江而治。 第135章 称不称帝 程昭悦死了。 这两年吴越国一直忙着打仗,钱弘佐也生病了很久,一时没顾得上管他,把他一直关在了刑部大牢里。 法司会审,判了个斩监候,当时钱弘佐出征在外,监国的钱弘俶不敢处置,便暂时搁置。 钱弘佐凯旋归来,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便没处理。 结果程昭悦竟在牢里病死了。 于是,钱弘佐定程昭悦罪名为“结党造反”,命赵承泰抄了程昭悦的家。 抄出钱一百五十万贯、银三十万两、金三万两,丝绸布帛两万七千匹,古玩字画据说“以斗盛之,繁不可数”。 钱弘佐高兴坏了,没想到程昭悦这么富,不仅一下子填补了封赏士卒后的亏空,还包圆了来年一年的军费。 钱弘佐兴奋地直搓手,暗道:“早知道抄家来钱这么快,应该多抄几家的。” 封赏完有功的将士后,钱弘佐的威望无以复加,已经大大超过了他父亲钱元瓘、他祖父钱镠。 吴越国雄踞江左,俨然已经是南方第一强国。 中书门下,宰相们正在此办公。 水丘昭券翻开一本奏章,看了一眼,扔到脚边的竹筐里。 “劝进。” 又翻开一本,“又是劝进。” 水丘昭券哭笑不得:“今天的奏章全是劝进,”对一旁协理的翰林待诏莫靖道,“你翻一翻,凡是劝进的奏章统统不用给我批了,全扔筐里。” 莫靖笑道:“官家拓土千里,威远海南,称帝也是应有之事。” 水丘昭券瞪了他一眼:“你也这么认为?” 莫靖不敢再说话,水丘昭券道:“称帝固然提振人心,不过大王有明言,一称帝,便少了中朝一大强援,南唐未灭,正是需要拉拢中原新帝的时候。” 刘知远过完年就驾崩了,登基还不到一年,皇帝的龙椅还没坐热就挂了,传位给了儿子刘承佑。 刘承佑比钱弘佐还小三岁,后汉又是趁着契丹撤离中原袭取的中原,立国根基都不稳,刘承佑刚继位就三镇连叛。 这时,陈云福来到了中书门下,恭敬的问:“相公,大王让奴婢来问问,去往中原的使者有消息了没?” 水丘昭券瞟了他一眼,没好气:“没呢,应该也快了。辗转海路去到中原,来回都得几个月,算下来,应该快回来了。”吴越国入贡中原,得走海路,在山东登岸,然后再走陆路,十分麻烦。 钱弘佐被劝进的人闹得都烦了,便想问问去中原入贡求封的使者回没回来。 他想让后汉封他为吴国王,从两字王进封一字王,也好摆明了他不想称帝的态度。 陈云福便回思正堂禀报。 钱弘佐见陈云福两手空空,便笑问:“今日都堂是不是没有奏章呈上?” 陈云福谄笑道:“官家神机妙算,今日都堂相公们净看劝进表了,劝进表足足装了好几箩筐。” 钱弘佐哈哈大笑,“让他们写去。”又问,“北上的使者还没回来?” “水丘相公回禀,算算日子,也快回来了。” 钱弘佐点点头,便不再说话,见陈云福欲言又止,又问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陈云福伏在地上,恭敬地道:“臣有关于九郎之事,要禀报。” 钱弘俶在钱弘佐得胜班师之后,就被外放为台州刺史。本以为外放台州,形同贬斥,没想到生性淡泊权位的钱弘俶更是如鱼得水,拜台州天台山僧人德韶为师,行弟子礼,索性当了佛门的俗家弟子。 陈云福禀报,据王城司密探得知,天台宗(汉传佛教一个教派)义寂法师以天台宗教典自唐武宗焚毁后,零落不全,请德韶相求于钱弘俶。 钱弘俶欣然同意,派人浮舟泛海往新罗、日本求天台教典。 钱弘佐勃然大怒,这个弟弟真是让自己不省心。唐武宗灭佛都一百年了,还有人想复兴天台宗。 这个弟弟不顾自己要整顿沙门的计划,近几年不仅大造佛寺佛塔,还派人出海去求经。 简直是拆自己的台嘛。 眼下沙门有自己母亲许氏庇护,暂时还动不得,一动母亲就要一哭二闹,钱弘佐也不想受此聒噪,只好迁怒于钱弘俶。 陈云福又禀报:“南洋水师都统使赵承泰求见。” 赵承泰进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钱弘佐见了他,脸色才转怒为喜。 “你说我们如果征讨倭国,能不能打下来?”钱弘佐突然发问。 赵承泰一脸懵。 说完钱弘佐自己都觉得可笑,“罢了罢了,倭国海途遥远,打下来也守不住,留子孙后代解决。” 这次反攻南唐,赵承泰承担了长江阻截的艰巨任务,虽然没有完成袭扰池州、黄州、蕲州,但仍然极大的阻挡了南唐江北诸军南下的步伐,为攻取常州争取了时间。 钱弘佐升其为福建、南洋诸道水师都统使。 赵承泰又请示了田虎的处置意见,田虎被擒回来已经一年了,一直被晾着,田虎也快被晒成壁虎了。 经过查实,田虎实为当年为祸太湖的匪首塌天虎。 钱弘佐顿时佩服起这个田虎来,能从太湖一路辗转,跑到南洋称王称霸,也是挺有本事的。 钱弘佐收敛了笑容,对赵承泰道:“有个差事要交给你。” 赵承泰忙肃然听命。 “我打算封九郎为册封使、夷洲都团练观察制置使,你送九郎去经略夷洲。” 见众人都莫不惊诧万分,夷洲对于吴越国来说还是个蛮荒之地,跟南洋的唯一区别就是近了点。 “他喜欢弘扬佛法,那就去夷洲,教化夷狄,岂不美哉?”钱弘佐气道。 赵承泰连忙给钱弘俶求情,去夷洲可比发配南洋好不了几分。 “九郎性格温和,去了夷洲,那不得被夷人欺负死了。”赵承泰劝道。 钱弘佐:“这不就是田虎的用处了嘛!你把田虎也带上,我打算封他一个夷洲行营指挥使。” 当年太湖剿匪,有承诺要给塌天虎封官,如今也算是兑现承诺了。 钱弘俶母亲吴氏呼天抢地,儿子被“发配”去夷洲,那跟杀了他没啥区别。一向恬淡、成天烧香拜佛的吴氏这回急得直跳脚,找许氏求情。 许氏又找钱弘佐说情。 钱弘佐不接受,驳道:“经略夷洲,是我既定方略,小时候开蒙时,我便与九郎讲过,有朝一日要他平定夷洲,不信去问问他。” 夷洲是中国沿岸南下北上必经之路,向东出海的控扼所在,岂能为夷狄所据? 钱弘佐把钱弘俶召回来,亲自跟他道明原因。自己这个当哥的抱着病体,还亲征南唐。他这个当弟弟的成天不是造奇观就是烧香拜佛,用在礼佛上的钱跟流水一样,怎么就不能为哥哥分忧呢? 再说了,经略夷洲干一任也最多三年五载,干完了还会调回内地的。 钱弘佐让钱弘俶自己去说服吴氏,免得她上蹿下跳找许氏叨叨。 终于,在雷锋塔落成后,钱弘俶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前往夷洲的海船。 第136章 水淹四州 乾佑二年(949年) 海船在海上乘风往北行驶。 钱弘俶问赵承泰:“夷洲在福建之东,缘何往北走。” 赵承泰解释道:“黑水沟似鬼门关,千人去无人还,知生知死难难难。”又解释道,“去夷洲,横渡不得,海峡中有黑水沟,风急浪高,九死一生。所以,要去夷洲,得顺风往北走,至倭国附近,再转向南。” 海上浪涛汹涌,钱弘俶很是惊惧,田虎大大咧咧道:“小郎君不必害怕,顺风走没多大事,横穿黑水沟那才叫可怕,龙王去了都得脱层皮。” 便给钱弘俶讲述黑水沟的漩涡、巨浪的景象。 赵承泰只是笑看田虎装逼,田虎也没去过夷洲,哪里见识过真正的黑水沟,不过他也没去过,也就不戳穿他。 他心中默默腹诽,钱弘佐对夷洲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 他不明白为什么。 按道理,夷洲偏居东南,有黑水相隔,既威胁不到内地,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物产,去经略夷洲几乎没有收益。 他哪里知道,是钱弘佐残存的21世纪的记忆,那个游离于祖国的海岛,牵动了十几亿人的心,一日不收回,一日魂牵梦绕。 既然自己有能力,何不顺手为之?这便是钱弘佐浅显的想法。 加上自己刚刚打了大胜仗,威望达到了顶点,也无人敢反对,征夷洲这样唐突的行动就这么通过了。 但赵承泰不知道啊。 他翻阅孙吴时代的史书,发现当年孙吴派遣卫温、诸葛直率水师去夷洲只是顺路,真正意图是想去亶州,真实目的竟然是寻找长生不老之术。 联想到前年钱弘佐差点病逝,这样一来,赵承泰就豁然开朗了。 心中有数,赵承泰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华亭,松江河畔。 水部郎中顾宏求又亲自在松江畔督建河堤。 夏汛还没到来,顾宏求抓紧在松江附近筑堤,保护沿岸田地。松江近入海处,有许多荒地,顾宏求奏请构筑海塘,防止海水倒灌,并请置营田卒万人开垦荒地。 钱弘佐批示,营田卒没有,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吴越国目前不论强弱总共只有十五万军队,要分守多出来一倍的土地,兵根本不够用。 便广招流民,开垦荒田,不收税。原先,有许多人为了逃避赋税而不入籍,自此不纠民,不增赋。 华亭的士人徐宗行看着顾宏求治水,对他弟弟徐宗伍道:“要坏事啊,这么个治水法,今年华亭恐怕还得发大水。” 徐宗伍吃了一惊:“阿哥怎么知道?” 徐宗行笑道:“阿哥我读书不如你,但杂学强你十倍百倍。” 徐宗行侃侃而谈,顾宏求只知疏浚开江,却不知淤塞的源头不在于内陆,还在于江海。 由于唐代以来的开发,长江中下游携带的泥沙越来越多,堆积在长江口的泥沙便逐渐将出海口渐渐淤塞,许多水量少的泄水通道就此淤塞,成为了平陆。 徐宗行惋惜道:“松江口已经淤塞,上游再怎么束水冲沙,怎么敌得过长江带来的泥沙?好比蚍蜉撼大树也。” 徐宗行断言,今年黄梅,太湖必再发大水。 徐宗伍急道:“反正今年阿哥要送我去杭州参加科举,不如阿哥去上书钱王,献策治水,解黎民于倒悬啊。” 徐宗行自嘲道:“我一平头百姓,哪里能上达天听。倒是你,好好考试,将来当了大官,才好为民请命呢。” 乾佑二年的黄梅来的特别早,四月初六就已入梅。 四月廿九,开始下暴雨,一直连下了九日。仅仅过了十天,又再次接连开始下雨, 一直下到了六月。 天空如同漏了水的木盆一般,雨水滚滚而下,将整个环太湖地区的江河湖泽统统都灌满了水。 滚滚的水流都涌入了太湖。 湖州太湖边,顾宏求亲自跑到太湖大堤边,查看水位情况。 巡守大堤的七都巡检淋着暴雨对着顾宏求的耳朵大声道:“使君,水位已经涨到一丈四尺三分了。快走,使君,大堤要守不住了。” 顾宏求大声道:“走!去吴江县看看。” 太湖地势西高东低,水流都往吴江、湖州这一侧倾泻。吴江更是重中之重,这里的大堤溃决的话,洪水将淹没秀州、吴江、华亭等多个州县。 顾宏求坐着船,沿着运河北上,整个运河两岸俱是一片泽国,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黄水,冲垮了一切,房屋全都倒塌了,农田全部淹没了,受灾的农民挤在简易的竹筏上,像鸭子一般伸长了脖子,呆呆地望着行驶过的船只。 顾宏求带着哭腔道:“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沈老拖一家,正挤在一张竹塌上,去年,沈老拖被征发徭役开河工,没成想,开了的河一点用也没起到,今年大水更是变本加厉,冲垮了村子里的房子、冲倒了沈老拖家的鱼塘的堤岸与渔网,今年的收成是没指望了。 沈老拖一家就站在竹塌上,缓缓的撑着,往常州方向去,他家儿子要去杭州参加科考,反正家也没了,鱼塘也没了,他们也只好当流民,一起去杭州。 之所以走常州方向,只因东面洪水更大,走到常州,再绕道到杭州。 杭州,钱弘佐正召集都堂相公们议事。 顾宏求已经被拿来杭州,入狱待罪。 但钱弘佐显然不在意怎么处置顾宏求,而是询问治水的办法。 水丘昭券奏道:“眼下问题有三,一是西府集聚的灾民已有数万,如何安置流民,户部应当拿出个方子来。二是如何治水,臣以为该广招贤才,求取民间治水能人。三是苏常湖秀四州受灾百姓数十万,房屋倒塌逾十万间,应当尽快赈济灾民。” 钱弘佐点点头:“今年四州的夏粮许多还在田里,都没来得及收割就被冲毁。想法子,从福建和江西调粮来。再不行,找南汉国粜买。” 裴坚犹豫道:“江西新附,刚经战乱,就贸然调粮恐怕……” 钱弘佐怒道:“两浙乃我根本之地,保不住两浙,江西又有何用?”又想起江西隔壁就是湖南,“楚国与我国还算和睦,让吴程派人去楚国高价购米。” 南唐皇宫寿昌殿,李璟高兴得差点在龙椅上打滚。 他给傅棫亲赐美酒,升他为太子洗马——这个官职实际上已经不是太子的佐官,而是翰林官的迁转官阶,到了这个官位,意味着下一步就要高升了。 “傅卿一句话就水淹吴越半江南,果然可抵十万雄兵,哈哈哈。”李璟兴奋异常,原本他都计划要迁都去庐州,这么一来,胜负未可知啊。 李璟又吩咐左右,下旨道:“诏命巡江水师、诸道税关,谁放一粒米去吴越,朕就要谁的脑袋。” 又传召诸相公,“命相公们来议一议收复江西之策。” 第137章 生员治水 杭州城外。 徐宗伍在北关门外接他的哥哥徐宗行。 徐宗行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回到了杭州城下。 一见面,徐宗行就抱歉道:“真是抱歉,竟错过了放榜日,二郎可有高中?” 见徐宗伍满面春风,徐宗行咧嘴笑道:“那一定是高中了?” 徐宗伍笑道:“我还是靠了阿哥的功劳,才考取了进士。” 徐宗行当然不信,“那怎么会,我读书一向不如你的啊,也没教过你什么。” 徐宗伍摇摇头,“非也非也。阿哥知道吗?今年殿试,未考唐律(即写诗),竟然考的是策论。” 徐宗行与徐宗伍是一起读书的,自然是懂的,惊讶道:“啊呀,那岂不是头一遭,可从未温习过策论啊。” 唐以来,科考必考唐律,殿试也不例外。唐代时,往往能靠写诗送给宰相们而获得晋升途径。 徐宗伍一五一十道来:“你猜猜,今科的策论题目是什么?” “是治水?”徐宗行猜道。 “哈,”徐宗伍笑道,“对,策论题目是论治水与治国。” 徐宗行急道:“那你怎么答的?” 原来徐宗伍将他哥哥那日讲的治水法子往试卷上一搬,再加点治国安邦的套话,一篇策论就此完成。 考官阅卷时,惊为天人,亲呈钱弘佐阅览,因这篇策论,原本位列三甲的徐宗伍直接擢拔为二甲第十三名。 一甲只三人,徐宗伍便是第十六名,妥妥的高中了。 徐宗伍乐坏了:“仰赖阿哥的本事,我才得以高中啊。” 徐宗行也为他弟弟高兴,忙道:“走,阿哥请你去楼外楼吃酒去!” 徐宗伍突然想起:“糟了,一时光顾着高兴,工部侍郎高使君听说我的策论都源出于阿哥,急着见阿哥呢。” 徐宗伍带着徐宗行去见工部侍郎高翰文,高翰文见了人,道了声:“你可算来了。” 原来,考试的这几日,徐宗行得空去了趟太湖沿岸,一路走,一路观察,探寻治水的办法。 高翰文便拉着徐宗行去见钱弘佐。 “你便是徐宗行?”钱弘佐发问道,不等他回答,又急道,“快说说你治水的法子。” 徐宗行道:“草民斗胆进言,要治水,得先明了太湖发大水的根源。” 钱弘佐道:“我看过你兄弟的策论,认为根源乃在于长江带来的泥沙淤积了松江的入海口,导致湖水不得外泄。再者,今年黄梅太长太烈,也是一大诱因。” 徐宗行躬身道:“草民近日发现,还有一大本因。” 钱弘佐与高翰文纷纷瞪大了眼睛,听他讲。 原来这几日,徐宗行一路往胥溪的上游——也就是溧阳的五堰寻去,终于发现了太湖发洪水的根源之一——溧阳的五堰被人给掘了。 “茅山以西,宣、歙、升、润四州,水应西行入长江。现如今,五堰不存,加上茅山以东,常、苏、湖、秀四州,八州之水,齐汇太湖,天灾只占三分之因,长江泥沙只占二分之因,这五堰被掘,才是主因呐,殿下!”徐宗行悲愤的喊道。 钱弘佐听后勃然大怒:“李璟老登简直灭绝人性,他日我若抓到他,必定碎尸万段。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残害黎民百姓,还好意思自称天子?” 徐宗行伏在地上久久不敢说话。 良久,钱弘佐才舒出一口气,对工部侍郎高翰文道:“呐!这个就叫专业。” 高翰文忙躬身行礼:“臣一定真心向徐郎君讨教。” 钱弘佐一扬手,坐下来,朗声道:“徐宗行,孤赐你同进士出身,翰林院待诏,太湖都水制置使,与高卿一同前去太湖治水。你放手去做,粮食、器械、民夫、军队、地方官吏,任你调用。” 又怕高翰文以官势压人,阻碍治水,对高翰文道:“高卿此去,主在赈济安民。徐卿,则主责治水。你们二人既要好好配合,又不能相互干涉职权。” “臣谨遵王命。”两人伏地遵令。 徐宗伍、徐宗行租住的客栈外,突然来了两辆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进了客栈就问店家:“金科高中的徐郎君可是住这里?” 徐宗伍被叫出来,一脸懵逼,问道:“不知您是?” 那管家笑道:“小的乃是顾府的管家,特来答谢徐郎君兄弟二人的救命之恩,献上薄礼,还请务必笑纳。” 徐宗伍疑惑道:“我此来杭州科考,未曾救过谁啊?” “嗨!”那管家笑容可掬,“您的无心义举救了我家郎君,”见徐宗伍还是不解,“我乃是顾府,王妃顾妃娘娘的顾!” 徐宗伍这才明白过来。 因为徐家兄弟的仗义执言,顾宏求被免去了本已议定的死罪,只是降职调任,可谓是捡回了一条命。 于是立马派人上门送答谢礼。 徐宗行本只是个生员,只因治水之策突然飞黄腾达,成为了钱王近臣。 他本是华亭人,自家乡亲都还泡在洪水里,他一刻也没停留,直奔松江。 眼下,也不可能重修五堰,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先把洪水排出去再说。 他首先禁止农民筑坝阻流,疏导大小河道。 然后以工代赈,发动民夫十五万人,在原松江的入海口北面,将一条名为范家浜的小河挖宽挖深,放弃了原本淤积的松江的一段。南接大黄浦,北接吴淞江近海江段。 工程计划开挖范家浜八十里,开创性的将淀山湖和吴淞江上游的来水均汇入黄浦入海,吴淞江成为黄浦支流,徐宗行将其称作“江浦合流”。 这样一来,利用松江与大黄浦两条河流的水,冲刷新开的入海口——吴淞口,减少了江口的淤积,极大的降低了环太湖地区内涝的可能。 不过眼下治水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还有更要命的事等着钱弘佐处理——经过与众臣的讨论,李璟分两路进兵。 一路自金陵南下,进攻宣州。 一路自江州、洪州,南下分兵进攻吴程驻军的江西四州,即抚州、吉州(吉安)、袁州(宜春)、虔州(赣州)。 江南大战再次爆发! 第138章 失宣州 后汉的使者来到了吴越国,正式封钱弘佐为吴国王、天下兵马副元帅、镇海镇东镇南威武诸军节度使、宣歙池都团练观察使。 镇南军即江西的各州、威武军即福建五州,等于是承认了钱弘佐对这些新占地方的统治权。 虽然钱弘佐也知道后汉朝很短命,但接受后汉的册封还是有好处的。 钱弘佐上书后汉皇帝,请后汉出兵淮南,牵制南唐兵力。 后汉自己内部也没安定,藩镇三镇连叛,文武大臣相互攻讦,内部矛盾不断。 钱弘佐只希望后汉能做出出兵的样子,能够牵制一些南唐的淮南兵就知足了。 甚至钱弘佐还不太想后汉出兵,因为假设他能攻破金陵,就要与后汉南北对峙,必须要控制淮南,才能够守得住长江。 不然就是下一个陈朝。 南唐出兵了,受太湖水灾影响,钱弘佐也派不出多少援兵,只得寄希望于前线能够守住城池,拖到国内秋粮收上来。 朱虎臣打下宣州后,就地镇守宣州,如果不是他劫掠百姓,恐怕第一个建节的就是他了。 闻知南唐国进兵宣州,朱虎臣不怒反喜。 “我老朱官复原职的机会来了。” 南唐军进攻宣州的兵团由皇太弟李景遂统领。 李景遂其实并不想当储君,奈何李璟非要在老爹坟前表演个兄友弟恭,发誓要兄终弟及,于是在长子李弘冀兵败常州后,便正式封李景遂为皇太弟,李景遂便成为了汉人政权极为罕见的太弟。 李景遂知道自己不通兵事,便将军事指挥全部托付于统军使许文稹。 许文稹便领兵直扑芜湖,没成想,朱虎臣根本就没固守芜湖,早就命人放弃了芜湖,集中兵力至州城。 宣州城很特别,背山面水,三面都是丘陵,只有东面城墙面对水阳江,因此只要有足够的存粮,宣州就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当年为祸江淮的孙儒就是被杨行密在宣州城下活活耗死了。 许文稹追到了宣州城下,朱虎臣在水阳江上搭建浮桥,全军背对青弋水列阵。 许文稹对李景遂道:“这个朱虎臣果然有胆略,敢排出这个阵势来的,不是蠢蛋,就是极为自信。” 李景遂同意:“这个朱虎臣连战连捷,打仗极为灵活,不可小觑。” 许文稹整军列阵,向朱虎臣军发起进攻。 却见朱虎臣军中旗帜晃动,竟开出来数百辆战车来,将吴越军,哦不对,现在是吴军了,将吴军围了起来。 吴军在战车上将翻下的木障升起,形成一道屏风,可抵挡南唐军箭矢。数百辆战车首尾相接,成为了一座矮城,有效的将吴军士卒保护了起来。 南唐军对车阵发起了冲锋,哪知道木障间伸出一根根冒着火苗的铜管,紧接着铜管便喷出一道道凶猛的火焰。 “哗……”火焰将南唐军烧得哭爹喊娘,很快败退了下去。 原来朱虎臣意识到猛火油桶的弊端,一是防护力不足,二是容量太小。因此命人制作了更大号的猛火油柜,安置在车子上。 面对南唐军的连续冲击,吴军的车阵不仅不固守,反而借着装备的优势,缓缓往前进,渐渐挤到了南唐军中军与左翼之间。 忽然一声炮响,车阵突然打开,里面冲出来上千大棒手。 大棒手皆着重甲,如墙而进,杀入南唐军中,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将南唐军的左翼杀了个人仰马翻。 许文稹只好投入亲卫,这才堪堪将左翼稳住,没造成崩溃。 许文稹命全军缓缓后撤,脱离与吴军的接触。 朱虎臣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如果能及时派遣轻兵出车阵追击的话,说不定还能扩大点战果。 许文稹也在苦苦思考应对车阵的破解之法。 他征调了许多船只,准备冲击吴军搭建的浮桥,试图阻断车阵与宣州城的联系。 第二天,许文稹又发起攻击。 青弋水之上,无数的船只朝着浮桥发起冲击。 青弋水河畔,南唐军围着吴军车阵拼命攻打,他们尝试用火攻,但火攻的硫磺、木炭还没运到车阵跟前,就被吴军猛火油柜给点着了。 南唐军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反倒把自己人给烧成了木炭。 吴军士卒则在战车上喝倒彩。 进攻又一次失败,南唐军开始退却。 这时,战车阵又一次敞开,冲出上千吴军将士,朝着退却的南唐军追杀而去。 这回为了便于追杀,派出的是轻便的刀盾手。 许文稹大喝一声,“就是现在!” 南唐军右翼的后面突然响起了“呜呜呜”的号角声。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开始由远及近而来。 朱虎臣站在望楼上定睛一看,“卧槽!居然是具装甲骑!” 具装甲骑是人与马都披甲的重骑兵,这五百重骑兵是南唐花血本组建的,就是为了破吴越军的步卒大阵而来。 许文稹派出压箱底的具装甲骑,直冲还在缓缓闭合的车阵,企图一举突入车阵中。 退却的南唐军这时也反过来冲杀吴军刀盾手。 好在吴军的车阵足够灵活,堪堪在骑兵冲入之前将车阵给关上了。 这套战术动作,如果说没经过认真的训练,恐怕是没人会信的。 许文稹笑道:“这个朱虎臣胆大心细,果然是一员虎将。” 具装甲骑没有能冲到车阵,就转头一下子冲进了刀盾手行列中。 “轰隆隆,”重骑兵几乎毫无阻碍的将刀盾手撞飞,用来抵挡箭矢的盾牌,在数百斤的重骑兵冲锋之下,直接被撞碎,裂成了几块。 朱虎臣目眦欲裂,损失一个指挥的刀盾手,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即使损失一个人也是很心疼的。 眼下不能回宣州,回宣州就变成了纯拼消耗的城池攻防战,他朱虎臣不喜欢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打法。 再者,他知道国内闹洪水,大王很有可能派不出援兵来,即便派出援兵,也会被南唐军抓住机会,打成围点打援,于己方极为不利。 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他便命车阵,贴着水阳江,缓缓南移。 李景遂奇道:“这朱虎臣要干什么?” 许文稹笑道:“朱虎臣要跑,往南是扬溪河谷,他是想退入歙州固守?” 沿着水阳江往南,经过狭窄的河谷,便进入了歙州盆地。 河谷崎岖狭窄,骑兵在这里肯定是发挥不了战斗力的,朱虎臣这么做倒也不算错。 李景遂哈哈大笑:“恭喜文坚(许文稹字),光复宣州的大功一战而取,壮哉壮哉!本王也要沾你的光了。” 李景遂初封皇太弟,就立此大功,储君之位就更加稳固了,怎么能不高兴呢? 不过李景遂又担忧道:“朱虎臣这下要钻进河谷了,这怎么办?” 许文稹自信地道:“他肯定要凭河谷步步坚守了,不过我也能破他。” 第139章 常州又乱 朱虎臣带着吴军车阵缓缓往水阳江河谷退去。(更正,上一章误为青弋水,实为水阳江,现已修正) 许文稹本能地觉得不能让朱虎臣就这么退走,便派兵追击。 然而,追击也并不容易,南唐军连续几次进攻都被击退。 吴军已退到天目山脉边上,一面是水阳江,一面是绵延二百里一直到湖州的天目山脉,南唐的骑兵也没法兜圈子阻挡吴军的去路。 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吴军遁入了水阳江河谷。 水阳江上,甚至还有歙州方面派来的船队,接走了一辆辆战车。 许文稹对李景遂道:“太弟殿下,看来朱虎臣退往歙州是计划好的,我们不能再追了,不如先往宣州驻扎,再做打算?” 李景遂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有些急道:“歙州乃死地,当年前朝(指杨行密的南吴)平定歙州,就是将歙州围困,歙州地小缺粮,很快就投降了。” 当年之事,倒也是实情。不过李景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的歙州,背后便是吴越国(以南唐的视角,钱弘佐政权仍被称为吴越)的浙东,新安江上可以源源不断运来粮草与士卒,这回要围死歙州就没那么容易了。 李景遂不听,恢复失地、击退强敌的大功眼看就要到手,搏一把,储君之位就稳了,输了,大不了回去当藩王。 许文稹无奈,只好同意,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皇上新立的储君呀。 再加上许文稹本是王延政的旧将,降了南唐后,是最近才得到了重用。主要原因是吴越国把南唐的大将杀的杀、擒的擒,他才有了出头之日。 于是,许文稹便以河谷战阵危险为由,让李景遂坐镇宣州,自己则率主力杀入水阳江河谷。 其实他是不想再带个大爷打仗了,就怕他再来瞎指挥,坑死自己。 许文稹硬着头皮进了水阳江河谷,一步一小心,朱虎臣打仗风格雷厉风行,不可能就这么白白的送出了宣州的。 这一走就走了一天,到了宁国县。 宁国县隶属宣州,城又破又小,但朱虎臣还是留了三百人驻守。 许文稹攻打了一天,没费多大劲就拿下了。 一审俘虏,俘虏说受钱王之命,可能要退往江西,支援吴程。 许文稹将信将疑,宣州经歙州退往江西,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定是太湖洪水问题十分严重,严重到钱王一个兵也发不出来救援江西。 事实上,太湖洪水造成的影响极大,当年有六成土地绝收,三成欠收。 钱弘佐派不出兵来,因为粮食都调去赈灾了。 沈老拖一家一路往西面去,到了无锡县,无锡县受灾也很重,四城门紧闭,门口积聚了数千灾民。 沈老拖听说常州州城受灾小,便带着一家人又继续往常州城而去。 到了常州城附近,灾民们已是人山人海,城外但凡没积水的地方,或坐或躺,挤满了灾民。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满是饥饿。 有无锡降将沈全武带着二三百士卒在城外维持秩序、施粥,粥稀得能照得见人,就这得抢破头才能抢得到。 沈老拖一家已经饿了三天了,但眼下已经过了施粥的时辰,只能继续饿着等明早的施粥。 到了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周围有人乱糟糟的开始挤来挤去。 原来都是去抢着去排队了。 沈老拖一家连忙提起精神,也爬起来,往前面挤。 到了这个时候,沈老拖才发现这常州城外挤了多少人。 放眼望去,黑蒙蒙的穹顶之下,乌泱泱的人头,最少也得有几万人。 等到沈老拖终于快挤到前面时,突然听得一声锣响,有个嗓门大的兵丁大声道:“没有了没有了,今天的粥放完了。” 有士卒死命推着人群,“后退!后退!” 几万人,人挤人,哪里推得动。 驻守常州的仰国章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心里也是直发毛。 灾民们没吃到粥,不断往前挤着,喊着。 “再放点粮,快饿死了。” “行行好。” 人群越来越混乱,渐渐不可控。 有人劝仰国章再施舍些粮食,仰国章道:“不行,再多的粮食,都不够灾民们吃的,中枢拨不来粮食,城里的存粮还得应对南唐来袭,现在都吃了,打起仗来怎么办?” 人群冲破了士卒的拦阻,一拥而上,将沈全武及士卒给擒了,翻找了一遍,竟没发现一粒粮食。 沈全武喊道:“你们打杀了我也是无用,城里没放粮食给我,我拿什么出来给你们施粥?” 灾民们抓了沈全武还有兵丁,要挟常州城放粮。 仰国章不答应,沈全武是破无锡时投降的,根本不当正常将士看待,被擒就被擒。 灾民们将沈全武带走,七嘴八舌地想主意。 沈老拖家的大郎也在人群中,他是少有的读书人,此刻也是义愤填膺。 “城里一定有粮食,我们擒的这个官没用的,不顶事。”沈家大郎大声道。 沈全武点头求饶道:“对对对,你们赶紧把我放了,问常州城讨粮食去。” 灾民们七嘴八舌的道:“常州城的官不给啊,每天就拿百来斤米烧粥,哪里够这么多人吃。” 沈全武这时插嘴道:“常州本不是钱王治下,哪里会真心救你们。” 灾民们纷纷侧目。 沈家大郎奇道:“你不是钱王的官么?” 沈全武老脸一抽:“我是被钱王的大军给逼降的,我本是大唐(即南唐)的无锡指挥使。” 这时,沈全武突然计上心头,对灾民们道:“只要打开常州城,里面屯有钱王留下的数万石军粮。” 灾民们都说沈全武疯了,平头百姓哪里敢造反,还不得被钱王都砍了。 沈全武嘿嘿一笑:“你们打破常州城,然后把常州献给大唐李皇帝,李皇帝非但不会杀你们,还会赏你们一官半职呢。” 沈家大郎心念电转,都说读书无用,吴越国的官多被勋贵把持,即便考中了进士也难当官。与其在这里饿死,不如就拼一把。 沈家大郎蹲下来,对被擒的沈全武道:“学生姓沈,单名一个益字,不知道使君怎么称呼?” 沈全武大喜,“原来竟是我本家。” 沈益为沈全武解开绳子,“请使君教我们。” 沈全武对灾民们道:“既然你们要造反夺城,你们就要遵从我的指挥,我带你们杀进城去,吃饱饭!” 灾民们纷纷响应。 沈全武知道如今常州城城门紧闭,但水城门每天在天未亮之前都会偷偷开半个时辰,好运送一些必需品进城。 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让人混进城里去,打开城门。 当然了,仅凭这几万灾民,是不顶用的,还得联络南唐的大军前来里应外合才行。 便命沈益执笔写了封求援信,派了名亲兵往南唐控制下的丹阳送去。 柴克宏自常州兵败后,退守丹阳,李弘冀被李璟给召回了金陵。 柴克宏不甘心就此失败,在丹阳虎视眈眈的盯着吴越国。柴克宏得到书信,大喜,一面向金陵急报,一面自行率一千精骑,直奔常州。 第140章 歙州之战 沈全武是何许人也? 其实他本不是南唐的地方将领,而是吴越国常熟一名防江的指挥使。 那年钱弘佐巡边,他在常熟挑起兵变不成,事后他逃到了南吴。 然后南吴改朝换代成了南唐,沈全武凭借着溜须拍马、善于钻营的本事,很快就干到了无锡指挥使的职务。 不过好景不长,这不是两国大战,无锡被张济广围攻,沈全武又及时投降,摇身一变,又成了吴越国的军将。 但他自知待在吴越国,迟早要被查出来早前的事。如今,正好民情汹汹,顺势利用一把,准备再次投效南唐。 清晨,天还没完全亮,常州城南的水城门悄悄打开。早就候在城门口的船呼啦一下就往里面挤。 沈全武就躲在船里,船一进城,沈全武就钻了出来,持刀跳上了码头。 身后的几十名亲兵也跟着他冲上了码头,他们掏出提前准备好的臂张弩,射向防守的卫兵。 城外,数千被蛊惑的灾民们,扛着简易的梯子的,也开始攀爬起了城墙。 这时,仰国章带着士卒突然将码头给围了。 长枪上闪露着尖锐的寒光,根根长枪直挺挺地对着沈全武等叛卒。 “沈仁武?还是叫你沈全武?没想到啊,你在苏州犯下杀头大罪,跑到了常州,竟然阴差阳错又成了我国的将领。你易名又如何?我早就注意到你了。” 沈全武见事情败露,大喊一声:“拼了!” 仰国章嘿嘿一笑,一声令下,弩箭齐发,将沈全武射成了筛子。 又下令将攻城的灾民杀退,一时之间,城下血流成河。 灾民们昨天还是平头百姓,今天就要上阵杀敌,遇上了官军,那自然是一面倒的屠杀。 等到柴克宏赶到,灾民们早就被杀退了。 沈益见南唐大军赶到,忙带上灾民代表去求柴克宏。 “我等百姓,心向大唐,本欲夺城重归大唐,奈何事败了,请将军垂怜,收容我等。” 柴克宏脸都绿了,常州没夺下来,却平白要多养几万张嘴? 但仅存的价值观让他觉得,天子是天下百姓的君父,这么大麻烦,还是让君父去考虑。 便上奏李璟称常州百姓心向大唐,请求金陵收容。 柴克宏只带了骑兵,别说攻城武器,连竹竿都没有带,见仰国章紧闭城门,城外大片的积水,道路泥泞,柴克宏兜了一圈又只好回丹阳了。 这厢,许文稹在攻下安国县后,便继续前进,沿着西津河谷往歙州去。 水阳江河谷有的地段还有点低矮的丘陵,到了这西津河谷,除了河道就是山林,整个河谷一般也就一百来步宽。 许文稹在河谷里走得心惊胆战的,斥候洒出去了四十里了,随时随地查探周围的山谷、山间有没有埋伏。像这种地形,只要前后派上个千把人,把路一堵,真是插翅也难飞。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整个河谷朱虎臣除了设置了几个堡寨来阻挡以外,并没有安排伏兵。 终于,许文稹杀到了绩溪县,只要过了绩溪县,就通过了整个河谷的最难走的地段,再沿着扬之水河谷走上三十里,就进了歙州盆地了。 歙州的地形很奇特,州治歙县与属县休宁县位居歙州盆地中,其余几个县,分别分布在几个更小的盆地里,这几个县,地处偏远,人少城矮,只要攻下歙州州城与休宁县城,其他几个山沟沟里的小县就可以传檄而定了。 许文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攻下绩溪,穿过了扬之水河谷,来到了平坦的歙州盆地上。 许文稹舒了口气,盆地平坦,除了有几条河流以外,还是有相当大的地方阵而后战的。 他是福建的降将,对于这种复杂地形的排兵布阵,还是很在行的。 朱虎臣已经摆好了阵型,许文稹估测了一下,吴越军大概一万人上下,己方这边,留守宣州八千人,自己一路过来损失了一千余人,目前还有一万五千人。 兵力差距不大,但己方略有优势。 许文稹将左翼摆在扬之水的河畔,守护住退路——扬之水河谷。 精锐的具装甲骑,许文稹没法多带,只带了一千骑进来。不过一千骑在这歙州盆地已经足够用了。 许文稹将重骑兵放在中军与左翼的后面,只要时机适合,就可以让骑兵从两阵中间冲出,直扑吴军中军。 号角声响起,令旗舞动。 两军在隆隆的鼓声中,开始不断接近。 等到接战的时候,许文稹觉着不对劲了。 因为朱虎臣将右翼往前顶,缠住了南唐的中军与左翼。然后将左翼与中军渐渐相靠近,两路军夹击南唐军的右翼。 朱虎臣在中路军中,穿上厚厚的重甲,手持凤嘴刀,亲自带兵杀入敌军之中。 这种阵而后战的大决战,一旦两军接战,主帅的命令对前方战场就影响不大了。朱虎臣甚至都没有留预备队,用他的话说就是“不是战胜就是战死”。 因此,朱虎臣亲自上阵,一出手就是拼命的架势,长刀一挥,寒光一闪,眼前的敌兵从肩胛骨开始就断为两半。 大棒手都是长兵器,使起来都是大开大合的招式,一招砍去,没砍到要害或干脆没砍中人,那就积蓄几个呼吸的力量,然后再来一刀。 普通的大棒手有时候往往会攻击落空,在下一次攻击的间隙,就只能站着挨打,往往靠厚实的甲胄来硬扛伤害。 但朱虎臣不一样,他每出一次刀,似乎都能预判到对面士卒的身形,一刀劈去,就是一名敌军士卒倒地。 南唐军的后方不时的抛洒来一波波的箭雨,但朱虎臣浑不在意,任身上插满了箭矢。他的甲胄厚实,里面还有一层皮甲,因此中箭也只是感觉身上一下刺痛。 他仿佛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 “杀!” “杀!” “杀!” 每喊一声就是一刀劈下,伴随着一名南唐士卒裂开来了,是物理意义上真正的裂开。 南唐军右翼在这种夹击之下,被打得凹进去了一大块,朱虎臣带领的中军已经插到了南唐军的中军与右翼之间,眼看就要被分割开来了。 在古代这种通讯条件下,一旦哪一部军队被分割开来,上一级的命令就传达不下去,失去了联系,士卒们便会陷入恐慌,崩溃就是分分钟的事了。 许文稹很着急,急令骑兵包抄绕后。 但很尴尬的是,前出的吴军右翼将原本计划的前出通道给堵住了。 南唐军重骑兵只好从河滩上绕过去。 河滩上十分泥泞,等到重骑兵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了河滩,南唐军的右翼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大队大队的右翼士卒开始溃逃了。 因为此刻朱虎臣的中军已经插到了南唐中军与右翼之间,彻底将两路人马分割了开来。右翼失去了指挥,很快失去战意,整个右翼都开始往后面逃。 许文稹急忙催促重骑兵发起冲击,直冲吴军中军后路。 朱虎臣发现了集结的南唐骑兵,命刀盾手追击敌军,自己则率一个指挥的大棒手、一个指挥的长枪手转向列阵,准备应对南唐骑兵的冲击。 第141章 歙州决胜 骑兵主将带着骑兵缓缓开始踱步加速。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片战场有坡度! 吴越军左翼和中军所处的位置要比右翼要高了尺,整个战场呈西高东低之势。 对于步卒来说,这么点高度差可能还好克服。 但对于重骑兵来说,就是个大问题。 重骑兵从东往西缓缓加速,但由于地势原因,速度没能提高到极致。 朱虎臣迎着南唐重骑兵,他站在阵中,手持着凤嘴刀微微喘气。 曾经大唐的荣光——陌刀手据说也能以步克骑,一刀下去,人马俱碎。 亲兵们纷纷举盾挡在他的面前,他没有拒绝。 在他看来,战场上早死晚死没有区别,晚死的人还要替早死的袍泽杀敌报仇。 南唐重骑兵冲了过来。 “轰隆隆,”人马皆甲的重骑兵如同一只只巨兽,撞飞了一个个吴军士卒。 骑兵一下子就冲到了朱虎臣跟前,所幸此时冲锋之势已弱。 朱虎臣大喝一声:“杀!” 一刀寒光闪过,眼前的一名骑士连人带马被劈成了两半。 朱虎臣顿了一顿,略微活动了一下震麻了的手指。 又将凤嘴刀挥舞了起来,“杀!” 又劈向了下一个南唐骑兵。 那南唐骑兵伸出长枪抵挡,朱虎臣的凤嘴刀去势不减,哐当一声,竟将长枪杆给砸断了。 朱虎臣“咦”了一声,这才发现,自己的凤嘴刀在砍完第一个骑兵就卷刃了。 看来还是刀刃的质量不过硬啊,也不知道唐代的刀是怎么能做到兼顾锋利与坚韧的。 可惜安史之乱以后,盛唐的许多技术都已失传。 朱虎臣一时来不及想太多,另一名骑兵的骑枪刺来,朱虎臣身体一转,用肩甲硬接了一枪,然后横扫长刀,生生将那人的马腿给砸断了。 战马一声嘶鸣,将那骑士摔下马来。 朱虎臣来不及换刀,就拿凤嘴刀专门砸人马腿。 刀子再钝也是刀,朱虎臣“哐、哐、哐”的疯狂砸马腿。 骑兵一旦没了速度,就是站桩被人输出的靶子,南唐骑兵拨马回转,轰隆隆地冲回河岸边了。 朱虎臣让长枪手准备好弓弩,等到骑兵突进时,就齐射一波,压制骑兵的冲锋。 南唐骑兵又冲了过来,长枪手齐射了一波臂张弩,有作用,但不多。骑兵还是撞进了大棒手阵中,将整个大棒手阵型冲得乱七八糟。 朱虎臣大声疾呼:“列阵!列阵!” 长枪手也缓缓围了过来,试图压制骑兵的活动空间。 南唐重骑兵这时打出了感觉,也不恋战,拨马转回,兜了一圈又冲了过来。 朱虎臣焦急万分,再这么被打下去,自己这边可要扛不住了。 就在这时,南唐的右翼在吴军左翼和中军的夹击之下,彻底崩溃。 吴军左翼趁机往前突进,直接堵到了南唐军的后方,把整个河谷都堵死了。 南唐军中军及左翼原本正与吴军右翼交战,忽见后面也杀来了敌军,惊慌失措,南唐左翼率先崩溃,纷纷往河滩上跑,试图涉水渡过扬之水去。 河滩上泥泞,南唐军被箭雨一个个射倒,如同靶子一般,几无还手之力。 如此这般,又更加剧了大军的崩溃。连中军也开始阵型松动,眼见即将崩盘。 许文稹忙下令让骑兵突向大阵后方,打开吴军的包围,保住南唐军的后路。 南唐骑将见了旗语,暗叹一声可惜,绕过了朱虎臣等人,朝着吴越军左翼冲了过去。 人马俱甲的重骑兵,一起奔腾起来时,气势恢宏,整个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隆隆的马蹄声。 “轰隆隆,”南唐重骑兵直接将吴军左翼给冲了开来。 原本走投无路的南唐溃兵见状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纷纷走骑兵冲出来的缺口往河谷里跑去。 朱虎臣也大喜,忙率兵将打残的南唐军右翼驱赶向南唐中军。 许文稹悲哀的发现,这帮子坑货为了逃命把骑兵冲锋的路都给堵死了,本来河谷就狭窄,这下好了,溃兵把路一塞,骑兵想冲回来冲散吴军但却无路可走。然后大队的人马还不断地挤入河谷,骑兵想往回冲,步兵想跑路,挤得都无法动弹,大量士卒被挤到了河里去。 如果许文稹能稳住两翼的兵马,结阵自守,等到骑兵将拦路的吴军左翼给冲散,那南唐军便可以缓缓后撤,依次退出战场。 或者说,许文稹不派骑兵去冲开吴军,那南唐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说不定还能背水一战,胜负还未可知。 偏偏自己命骑兵打开了退路,反倒使得溃兵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 许文稹挥剑斩杀了十几个溃兵,这才勉强止住了中军的溃败趋势。 他命中军结成圆阵,试图争取时间。只要中军稳住,溃兵的士卒还有重整的可能。 朱虎臣亲自冲锋,带着三路人马围攻许文稹。 大棒手如墙而进,每一次寒光一闪,就要带走一条人命。 南唐军强弓硬弩、箭如雨下,一波波的朝着吴军大棒手而去。 朱虎臣甲胄上已插满了箭矢,又飞来一支箭矢,不偏不倚,穿透了他的面甲,插在了他脸颊上。 朱虎臣一声惨叫,抬手一把将箭矢给拔了出来,带出一团血肉。 疼痛刺激了他,朱虎臣“呀”的一声大叫,更加卖力的砍杀起来,凤嘴刀砍得卷刃了,他索性扔掉,用肩膀去撞人,用身体压住对方的武器,然后掏出短剑乱刺。 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抢来一柄铜锤,他一愣。 “他娘的,还有一柄锤子呢?” 因为这铜锤一般都是成对使用的,有个学名叫双椎。铜锤长约两寸,重一斤半左右。 朱虎臣来者不拒,拿着铜锤朝着南唐军士卒身上猛砸。 别看这铜锤头才番茄那么大,砸头盔,头盔都能砸破。砸胸甲,能砸得凹下去一大块。 威力一点都不小。 南唐军中军也崩溃了,哗啦啦的也往河谷里跑去。 河谷狭长,溃逃的南唐军只能排成一字长蛇。 吴军趁机衔尾追击,杀得扬之水中全是尸首。 许文稹沿着河谷仓皇北逃。 朱虎臣脱下头盔,抹了一下脸上的鲜血,发现箭矢在颧骨上擦过,扎透了耳廓,呲牙笑道:“幸亏没扎嘴巴上,要不然老朱我喝酒岂不是都漏了。” 诸将哈哈大笑。 朱虎臣简单包了一下,拎起单锤,“走,追敌去,我在河谷里还埋了三百伏兵。敌将叫啥来着,听说是闽国降将?我要擒住了他,送去枢密院给林义建(林仁肇)作伴。” 诸将又是哈哈大笑。 第142章 朱虎臣又回来了 朱虎臣拎着铜锤追了上去。 但很快又想把铜锤给扔了,这玩意仅限于冲锋陷阵后贴身肉搏。但凡有个敢回头拼杀的南唐士卒,朱虎臣用个锤子就很尴尬。 因为锤子太短了,实在太吃亏。 朱虎臣一把将锤子扔给亲兵,抄一把朴刀接着砍人。 亲兵乐开了花:“铜的?拿回去能换个几百钱?”便把铜锤别在腰上。 南唐军的尸首在河谷里躺得到处都是。 话说许文稹沿着河谷跑出去没多远,就抢到一艘竹筏,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了,坐上就往宣州方向划。 幸好许文稹和亲兵都是福建人,对于操纵这种竹筏是驾轻熟就,要是换个淮南兵可能就只能原地转圈了。 船行出五十里,河谷两岸尽是高耸的山岭,来时经过这里时就小心翼翼,现在许文稹就更害怕了。 万一哪个山沟沟里冲出来一支人马,那就万事休矣。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来劫道。 忽然一声炮响,前面一条小溪流中,行驶出一溜竹筏,上面载了约莫上百人。 后面不知哪条山沟里,也冲出来一支人马,这伙人扛了一根十几丈的树干,把树干往河上狭窄处一扔,就这么拦住了整条河流。 许文稹暗叹一声,对亲兵们道:“罢了罢了,我们本就是福建人,降一次也是降,降两次也是降。” 亲兵们不同意:“我们妻儿都在金陵,我们降了,岂不是连累了家小。” 许文稹劝道:“现在你们战死了,你们的老婆都得改嫁。要是活着,还能再娶老婆。” 亲兵们还在犹豫,五代的士卒大多没忠义,可能是从根子上都是农民军或土团兵出身,投降或反叛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们所在意的只有家人和钱财,能不能保全家人,能不能对自己有益,那才是他们考虑的。 吴军士卒又朝他们喊话:“投降不杀,我们军中可有好多胡建人呢,最大的官都做到枢密啦。” 这话半真半假,但半真半假的话往往更具杀伤力。 于是许文稹顺利投降。 朱虎臣听说许文稹投降,十分高兴,追上来亲自慰劳许文稹。 这一仗收获极为丰厚,不仅俘虏了接近七千名士卒,还完整的俘获了一百来骑的重骑兵。 朱虎臣是地道的浙西人,骑兵这种稀罕玩意,只有在钱镠刚立国那会还算多一些,也不过两三千骑,那还是托了北人南下的福。 等到钱镠驾鹤西去,吴越国军魂渐衰,骑兵就越来越少,越来越只剩下仪仗功能了。 朱虎臣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脸颊上的伤口上了。 养一名重骑兵,相当于养三名轻骑兵,养三名轻骑兵,相当于养三十名步兵。 这一百骑,相当于三千步卒的军费。 “我老朱抢了李璟老儿的具装甲骑,他会不会很心疼?”朱虎臣问许文稹。 众人哈哈大笑。 朱虎臣很大方的将重骑兵继续给许文稹统领。 “老朱我不会打马战,这骑兵还是你来统领。”朱虎臣很大方。 许文稹先是吃了一惊,又脸上一红:“其实我也不会指挥骑兵,要不然也不会打输了。” 两人交流了一下骑兵的运用,这才发现,这偌大的江南,称得上懂得骑兵战法的只有已经战死的王崇文与驻守丹阳的柴克宏。 “还有一人懂马战,那便是原福州镇遏使黄仁讽。”许文稹突然想起来了一个人。 黄仁讽当时阻止了王继昌反叛吴越,也是有功的,只因年龄大了,便回家养老了。 朱虎臣问左右:“你们知道这黄老将军可还健在?” 大家都说不知道,朱虎臣便想着等回到杭州,若此人还活着,找钱弘佐讨要便是了。 就这么聊了几天,吴军已行至宣州。 朱虎臣找了个与许文稹容貌相似的人头,扔到宣州城下,劝降李景遂。 李景遂看了大吃一惊,当下就想弃城逃跑,被长史一句话吓住了:“殿下现在撤走,必定被朱虎臣给追上,必死无疑。” 李景遂六神无主。 长史劝道:“宣州城高大坚固,大王手中尚有近万人,圣人前几日才拨来粮饷与赏赐。只要死守住宣州,等到朝廷援军一到,功劳还是大王您的。” 李景遂一想有道理,前脚刚获得李璟嘉奖,后脚就弃城而逃,那真是嫌欺君之罪不够重了。 李景遂顿时镇定了不少,安排人组织城墙守御。 但很快,李景遂又慌了。 朱虎臣征发来了很多民夫,就在城外河边吭哧吭哧的干河工。 朱虎臣当然不会蛋疼到帮李景遂修水利工程,他是在筑大坝。 前文有讲到,宣州城三面都是丘陵,唯一一面开阔的就是水阳江。 只要在水阳江上拦住流水,把水导向宣州城墙,冲刷个几天,把夯土的城墙泡软了,就很容易破城了。 李景遂面色发白,问长史对策。 城外的朱虎臣,吃准了李景遂不敢出战,大大方方的当起水利工程的包工头。 他先将水阳江拦住,将水流引向与水阳江相通的宣州护城河,然后只要再将护城河也筑坝拦住,水阳江滚滚的江水就将冲向宣州城。 长史也是汗如雨下,左思右想后才道:“唯有出城死战一途了。” 李景遂不愿意,问道:“朝廷的援兵什么时候来?” 长史只负责求援,哪里知道援兵什么时候能到,说不定根本没有援兵也说不准,南唐朝廷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魔幻。 他不知道的是李璟是真的想救他兄弟,但是这时候党争又发挥作用了。 孙晟一党坚持要救援李景遂,但李弘冀的党羽则激烈反对,原因是金陵刚刚被李景遂领兵带走了两万五千人,剩余不到四万兵马,还要分守几个县城,兵力捉襟见肘,再分兵去救援的话,金陵还守不守了? 李璟也知道此时长子李弘冀一党与太弟李景遂一党已成水火,但他还是犯了个错误,他竟还奢望两人能和好,为此,他派柴克宏去救李景遂。 柴克宏是李弘冀的铁杆,李景遂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柴克宏也不说不去救,而是故意派斥候去常州挑衅,挑起与仰国章的冲突,借口丹阳危急,这一拖就拖了半个月。 终于,李景遂等不及了,再等下去,大坝就要修好了,再不搏一把,他就要在水里过生活了。 于是,李景遂出城邀击朱虎臣。 第143章 吴程被罢 李景遂出城列阵,朱虎臣倒也大方,后撤五里,让南唐军得以在水阳江以东布阵。 可没等李景遂列好阵,朱虎臣就突然杀了过来。 南唐军猝不及防,瞬间崩溃,由于吴军将水阳江强行改道,导致整个水阳江以西全是大水漫灌后的泥淖,南唐军没法过去,便只能往北跑。 不出意外,李景遂就要成为南唐第二个被朱虎臣活捉的王爷了。 但不出意外往往就出了意外,正当李景遂溃败之时,柴克宏赶到了。 柴克宏建议李景遂趁着他反冲吴军时收拢溃兵,与朱虎臣决一死战。 李景遂不同意,就直接跑路了。他觉着溃卒不可能那么快收拢,只有退至当涂再作打算。 柴克宏击退了追击的吴军,然后也退往当涂。 朱虎臣又回到了宣州。 但他望着被他整成了一片滩涂沼泽的城外土地,很是头疼。这河道还得再整回去,筑的堤还得扒掉,要不然南唐军再来就可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得了,还得再当一回监工,朱虎臣暗暗嘲弄自己。 江西,吴程已经连续丢了两个州。 江西的地形实际上也是个盆地,整个江西四面环山,只有一个开口,那就是北面的彭蠡湖(鄱阳湖)。 控扼彭蠡湖湖口的要地便是江州(即今九江)。 沿着彭蠡湖南下,便是占据江西最大一片平原的洪州(即南昌)。 整个江西各州的地理形势,如同一棵倒过来的树,树干是江州、洪州,其余各州全是枝丫,通过水路连接,或直接通达洪州,或通往彭蠡湖。 吴程去年没能全取江西,在南唐军大举反扑之后,问题开始暴露出来。 尤其是没能攻取镇南军治所洪州,更是极大的失败。 袁州(宜春)、吉州(吉安)、虔州(赣州)都通过河流直通洪州,可以说洪州就是整个江西的十字路口,只要占据洪州,沿着河谷进兵,就可以攻取各州。 南唐军大举进兵,僻据西南角的袁州孤立无援,很快告破。 吉州也被攻破,吉州与虔州是赣江的上下游,虔州实际上长期割据,虽然名义上归顺了吴国,估计很快又会倒向南唐。 也就是说,事实上,吴国占据的江西五州已经丢了三州了。 当然了,吴程也不是什么也没干,他退兵至抚州后,兵力上已经比较富余,不用分兵把守各州了,便集中了近三万人进攻饶州,试图与南唐划彭蠡湖而治——南唐占据彭蠡湖以西,吴国占据彭蠡湖以东。 消息传到杭州,百官哗然,纷纷弹劾吴程统御无方、丢城失地。 朱虎臣倒是又传来了捷报,击退南唐太弟李景遂,俘虏近万人,还完整俘虏了南唐具装甲骑一百余骑。朱虎臣还进献了两匹最神骏的战马给钱弘佐当坐骑。 钱弘佐微微一笑,把朱虎臣的奏章扔到一边,问相公们道:“议一议,江西怎么办?” 水丘昭券认为,临阵换将,于战事不利,反对撤换吴程。 张济广也是持类似观点,但他只是觉得吴国缺少统兵的帅才,吴程虽然连遭败绩,但好歹也是会统兵的。如果换个人去,可能更加不善于统兵。 钱弘佐问元德昭:“元相公是江西人,有没有什么看法?” 元德昭一语惊人:“当时殿下两面出击,兵力最为雄厚的福建一路攻打江西,实是下错棋了。” 众人纷纷侧目。 元德昭又道:“江西虽地广,但山川险峻,人口不繁,即便全取江西,所增粮赋不足以抵所用,实为不智。”此时的江西确实人口稀少,南唐人口多的城市都聚集在长江两岸。 钱弘佐面子有些挂不住,这话类似于说你傻啊,下了一步臭棋。 “此事已经过去,当议一议现如今该怎么做。”钱弘佐没好气的道。 “江西方面,攻取饶州,与宣歙池连成一片,以浙东、福建为后方,固守城池即可。”元德昭侃侃而谈。 “而后大造水军,以水军阻长江来敌。北路军自常州出,攻取润州。南路军自宣州北上,南北两路大军十余万人,会攻金陵,一举解决南唐江南之兵。” “但若要一举灭亡南唐,还得联结中朝,一同出兵江淮。”元德昭思路十分清晰,他又补充道,“李璟见江南不可守,一定会迁都江北的。” 钱弘佐频频点头,自福建出兵攻打江西确实考虑欠妥。 还是战略上出了偏差。 “可若是吴程去年能攻取洪州,那如今江西就不会如此被动了。说到底,吴程还是得撤掉,让他回中枢来。”钱弘佐已经决定。 又问道:“那江西诸军由谁来统御?” 裴坚道:“不如索性由林仁肇统御。” 钱弘佐回想了下林仁肇,他在谋略与战阵上,都颇有可圈可点之处,既然江西没有大的战略任务,派林仁肇在那儿统御诸军,历练历练。 “好,加林仁肇为江西行营招讨安抚使。”钱弘佐一锤定音,并派快船去追林仁肇,宣布对他的新差事。 水丘昭券出言道:“吴正臣长于经略地方,平定福建之后,经吴程招抚流散,屯垦安民,如今福建安定,不如仍让其回福建经略地方?” 钱弘佐同意,吴程打仗实在不行,还是去当封疆大吏,回中枢的话反而不知道该给他封个什么官。 “诸位相公,朱武胜(朱虎臣字),孤决意封他为宣州刺史,诸卿以为如何?” 大家没什么意见,朱虎臣升官的最大阻碍——吴程已经失势,再没人反对了。钱弘佐便命翰林拟令旨,下发中书门下复署。 朱虎臣收到钱弘佐的令旨和中枢的塘报,哈哈大笑。 诸将皆来向他贺喜,朱虎臣可是年轻一代武将中,第一个做到刺史的。 朱虎臣摇头道:“我高兴的不是这个,是吴程那个老匹夫终于被罢了兵权了,现在好了, 又滚回福建了。” 众人也很高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朱虎臣又道:“大王还特命,所俘马步军,皆入我宣州麾下,一并指挥。” 朱虎臣原本就有一万余人,加上所俘虏的,一下子达到了两万多人,还有百来重骑兵。 兵强马壮,俨然一强军矣。 “走,李景遂那老小子还赖在当涂,咱们去擒了他去。” 第144章 民变升级 沈益和他的弟弟载着他父母的尸首回苏州乡下安葬。 在仰国章雷霆镇压了常州那场变乱之后,他父母很快因为病饿交加而去世。 兄弟二人悲怆万分,只好寻了个破筏子将父母尸首载回苏州。 两人寻回老家,家乡已被洪水淹没,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更遑论寻一片干净的土地了。 只好将父母二人水葬。 沈益嚎啕大哭,哭声震天。 他本是前途美好的“生徒”(地方上州学选拔的优秀学生),原本今年要去杭州参加两年一科的贡举(唐时,叫贡举制),奈何去年发大水,父亲被征发徭役,家里的鱼塘堤岸被洪水冲毁,一年的收成都没了。 第二年,洪水又来了,沈家被迫成为流民去要饭,就更没有路费去赶考了。 如今父母双亡,弟弟还小,再也没有人供他读书,除非有人愿意资助他,不然下一科的贡举他也没有路费。 前途尽毁,生活无望。 沈益向着流水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转头对身后的几十个流民道:“我们走。” 这些流民乃是常州民变时追随他的,原因无他,沈益是唯一的一个读书人,朴实的农民天然的觉得谁读书多听谁的。 “小郎君,我们去哪里?” 沈益坚定的目光,充斥着报仇的恨意。 “劫富!报仇!” 流民们犹豫不决。 沈益对流民们劝道:“我们在常州犯了事,已在官府挂了名,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过几天好日子。” 陈里正一家也遭了灾,不过他家家大业大,占据了村子里最高的一处平地,将家都搬来了此处。 除了房子破烂了点,里面家什一应俱全。 陈里正望着一望无际的洪水,泡在水里的庄稼、房屋以及数不清的浮尸,正小酌着,悠然吟着诗句。 “洪波涌起天地惊,浊浪排空日月昏。家园一夜成泽国,万民泪下盼晴春。” “好好好,”妻妾们还违心的称赞叫好。 忽然,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破门而入,劈头盖脸的直接将陈里正给打杀了。 沈益将陈里正一家劫掠一空,众人终于饱餐了一顿。 “沈郎君,”众人已不再叫他“小”,显然已经臣服于他,“下一步我们怎么办?”有人发问道。 “不如我们去打苏州城?”有人傻乎乎的直言。 沈益差点骂人:“苏州城有几万将士,我们去不是送死?” 众人默然,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只有沈益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哪里受苦的百姓多,我们就去哪里。” 他的目光坚定,缓缓转向东面,仿佛能看穿墙壁。 “我们去昆山县,那里有几万民夫在疏浚娄江。” 众人纷纷同意。 “你们去收集刀、斧,实在没有,把木棍或竹子削尖也可以。” 于是,沈益便带着人偷偷潜到昆山娄江边。 昆山县令刘占元管理流民可谓是疏漏百出,沈益等几十人混入了疏浚娄江的民夫中,竟是浑然不觉。 沈益等人散播流言,称河工将开到明年三月,民夫们哗然,这将耽误来年的春耕,今年收成泡了汤,明年还要耽误农时? 不干了! 征发徭役可不像之前的募工,徭役不给钱,只供应一日两餐,一顿干一顿稀,累得跟狗一样,还吃不饱。 沈益带人杀死了监工的士卒几十人,夺了兵器,正式举旗造反。 他自号“农王”,聚众上万人,然后直奔华亭——那里有民夫十五万人,只要发动了他们,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 程仲谅收到有人造反的消息,惊得差点摔到护城河里去。 这阵子,到处都在征发民夫,疏浚江河沟渠,好尽快将洪水排走,早日恢复生产。苏州城上万的卫军都撒了出去,只剩下两千人在城里。 程仲谅头上直冒冷汗,留了一千五百人守城,只带了一个指挥五百人的兵就直奔昆山而去。 到了昆山,发现反贼没有攻打昆山,反倒是朝着东南面去了。 程仲谅惊得魂飞天外,东南面是华亭县,那里可是有十几万的民夫在那里的。 他督过河工,知道干河工是江南所有徭役中最苦的,一旦民愤被有心者点燃,整个环太湖,哦不,整个两浙恐怕都会被席卷一空。 程仲谅带着人坐着船,又马不停蹄直奔华亭。 按道理华亭乃秀州管辖,他这个苏州卫军都统使是管不到的,但造反是从苏州开始的,那他这个苏州卫军一把手就脱离不了关系。 至于枢密院严令的没有调令不得调兵出境的条文则被他抛之脑后。 沈益带着人杀到华亭县,这回他也不得不先攻打县城,因为不打就拿不到武器,队伍就没有战斗力。 他还派人来到大黄浦的河工工地,散播谣言,称当官的贪墨了赈灾的钱粮,鼓动民夫们杀官造反。 徐宗行听说有人散播谣言,立刻亲自跑到大黄浦的大堤上,用土话对着民夫们道:“乡亲们,天灾我们没有办法,钱王派我来,就是为了帮咱们疏通松江,明年就可以种庄稼了,千万别受了反贼的蛊惑。” 他一处处的喊,喊得声嘶力竭。 “我家就在华亭,钱王拨付的每一文钱、每一粒米,我都没有拿走一点点,不信可以去我家看!” 徐宗行解开官服,大声道:“你们看,我除了这身官服,里面和你们一样,也是粗布衣服,我也下来干活!” 说罢,他脱下衣衫,跳进河道中,和民夫们一起挑泥。 百姓们被徐宗行所感动,没有被沈益裹挟。 程仲谅赶到华亭,沈益还在城下吃灰。 所幸乱民们还没有懂得打造攻城器械,仅凭着几根梯子,是没法攻下城池的。 程仲谅也不废话,直接率兵杀入,连杀数百人,乱民们瞬间崩溃,有的四散奔逃,有的则伏地请罪。 唯一可惜的是,乱贼匪首沈益逃跑,有人说他遁入长江了,不知所踪。 等到程仲谅平定了乱民,准备回苏州了,秀州卫军都统使程远山率领数千士卒才姗姗来迟。 “怎么回事?程都使怎么跑到了我秀州的地界?”两人刚好都姓程。 程远山皮笑肉不笑对程仲谅道:“没想到造反已被平定,不知程都使斩首几何?” 他先点出程仲谅违反规矩越了界,再问斩获多少,实际上就是想和程仲谅分润一些功劳。 平定造反功劳不小,花花轿子众人抬,想要在官场混下去,就要懂得分享功劳。 程仲谅笑道:“多亏使君及时通报,我才率兵赶到华亭助战,某只是先到了一步而已。” 这么一讲,程远山就明白了,程仲谅愿意分一份功劳给自己,毕竟自己是地头蛇嘛。 两人顿时热络了起来,以兄弟相称。 苏州、秀州民变的消息传到杭州,钱弘佐真的怒了。 百官们也很愤怒,钱镠立国以来,从来只有地方武将造反,还没有因为苛待了百姓而引发民变的,纷纷上书弹劾涉及的地方官。 苏州知州卢永被削职为民、秀州知州钱知谚被罢官,昆山、华亭等诸多地方官纷纷落马。 众人们渐渐觉出味道来,这些被处置的官员,大多都是勋贵一党,许多人还是前中吴军节度使钱元璙的僚属,比如卢永。钱知谚就更不用说了,本身就是王族。 一场针对勋贵的整顿开始了。 第145章 苏州粮荒 顾氏抱着儿子哭哭啼啼的找钱弘佐诉苦,他的二哥顾宏求在这次常苏秀民变大案中又被牵连,被言官再次“鞭尸”,指责先前顾宏求治水不利,是引发本次大乱的根源。 于是顾宏求再次被罢官,他之前是从五品上的水部郎中,已经因为治水不利被罢过一次官了,被贬为正六品下的衢州长史,这回再一次被贬官,降为正七品上的处州遂昌县令,又降了三级。 顾氏对着钱弘佐掉眼泪,平常顾氏一向以端庄稳重示人,这回是兄长真被打压得太狠了。 钱弘佐内心其实也知道,但这回科举党是发了狠,似乎决心要一举铲除从中枢到地方的所有勋贵党。只要是有污点的勋贵党,统统都被弹劾了。 顾宏求本心并不坏,甚至还能说得上是个清正之官,但他治水失败的责任是摘不掉的。 “你兄长的事,孤也是知道的。先让他在处州待上几年,等到有机会,还是有机会提拔起来的。”钱弘佐只好好生安慰她,“这不是还有你给我吹枕头风嘛,忘不了他的。” 顾氏破涕为笑,她的志向是后宫大位,这种小事上一定要知进退,便见好就收,转脸便面带微笑与钱弘佐聊些家长里短。 仰氏就不同了,她的族侄仰国章也一样被弹劾,但她却很淡定,绝不会找钱弘佐求情。一来她心思单纯,不喜欢参与政事。二来仰国章与他们家其实亲戚关系很远了,远不到值得她出面为仰国章求情的程度。 但仰国章神奇的躲过了一劫,只是被罚俸一年。 第二年春(公元950年,后汉隐帝被杀那年)。 原福州知州鲍修让调任苏州知州,因弹劾程昭悦而被下放到福州长溪的“草头兄”刘蓕到马尾送行。 “师兄此去,务必小心。勋贵们必定不会坐以待毙,苏州是大家都盯着的地方,万务小心谨慎。”刘蓕提醒鲍修让。 鲍修让是科考的状元,升迁得很快,隐隐是科举官中的领军人物,他去了苏州,一定会遭受勋贵们攻讦的。 鲍修让笑道:“草头兄做谏官时勇往直前,怎么如今被下放了就畏首畏尾了?” 刘蓕也莞尔:“我任右拾遗时,觉得天下之官都不过如此。现在想来,那时还是太锋利了些,真正能杀人的刀,不用太尖。” 鲍修让肃然:“好一句‘真正能杀人的刀,不用太尖’,虽粗俗,却颇暗合为官之道。”鲍修让对刘蓕作了一揖,又道,“苏州刚经大乱,大乱急需大治,我若畏首畏尾,勋贵党必定要掣肘我。大刀阔斧,才有可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刘蓕顿时对鲍修让钦佩不已,不愧是科举党中的佼佼者,看待问题就是透彻。 鲍修让拜别送行的福州一干人等,上船启程,直趋苏州。 鲍修让到了苏州,立即召集了六判司、州府属吏开会。 “司仓参军,本州现有存粮多少石?”鲍修让发问。 “回使君,州仓存粮不足一万石。” “到底是多少石?我要实数。”鲍修让很严厉的问道。 司仓参军手忙脚乱翻看账目,答道:“实为八千九百三十一石。” 鲍修让心算了算,“本州约有12万户,以每户一天4斤米、半数百姓缺粮算,每天最少要1500石,10天要1万5千石。” “也就是说,本州存粮只能支撑不到6天?”鲍修让也是急了。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恐怕就得饿死人。 “城里的粮商呢?有多少米?”鲍修让又问,不过很快又自己有了答案。 粮商里绝对会捂着自己的粮食坐地起价,有粮食也会说没有,官府根本别想统计到真实数字。 “如今米价多少钱一斗?”鲍修让再问。 “每斗已涨到120钱,早前州府已发文,限米价每斗不得超过115钱。”司户参军答道。 “真贵啊!”鲍修让感叹道,“我家乡越州,丰年米价每斗不过五六钱,荒年也不过十来钱。” 越州与苏州都是鱼米之乡,粮价所差不多。 鲍修让想了想,决然道:“放开限价。” “啊?”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若是官府不限制粮价,涨到200钱300钱也不是不可能。 “使君三思呐,米价放开,粮食飞涨,肯定要饿死不知多少人。莫说我们,便是使君您也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啊。若是又引起民变,恐怕……”司仓参军张元劝谏道。 鲍修让抬手阻止了他们的劝阻。 “中枢怪罪下来,即便是要治罪,也是先砍我的脑袋。”鲍修让态度十分坚决。 鲍修让又去找苏州卫军都统使程仲谅,他想借调一些军粮。 “不行,”程仲谅一口回绝,苏州一向是国防要地,军粮储备已经支出去了一大半,现在只剩余三万石。若在常州失守的情况下,苏州是要做好死守城池的准备的。 “既然如此,劳烦程都使,跟常州的同僚知会一声,请常州卖些余粮给我们,就按市价来。”鲍修让也不强求,只想让程仲谅通过他的关系跟常州买一些粮食。 程仲谅不忍再三回绝,但他也知道,常州的灾情比起苏州,好不了多少。常州粮食一样也紧缺,恐怕也匀不出多少来。 鲍修让又上书,请求户部从浙东、福建调粮十万石。 第二日。 司仓参军张元急急来报:“使君,米价已经涨到每斗130钱了。” 鲍修让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再探。” 第三日,米价飙升至每斗150钱。 鲍修让闻报,只是抬起头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张元。 “再探。” 第四日,米价已经涨到每斗180钱。 钱弘佐已经收到了几十本弹劾鲍修让的奏章,奏章中绘声绘色地描写了苏州百姓的惨状,什么野有饿殍、什么易子而食都描写得清清楚楚,仿佛他们去实地看过一般。 钱弘佐将它们都压下来了,哪怕都堂的宰相们批了申饬、降职、罚俸等各种处理意见,钱弘佐都置之不理。 “他才去了几天呐。”钱弘佐气道。 又问陈云福:“王城司有何探报?”问的是关于苏州的情况。 陈云福躬身道:“据奴婢收到的探报,苏州的百姓十分困苦,街头也有饿死的人,但大批的饿死人倒还没有,买米的秩序倒还可以维持。” 钱弘佐点点头,王城司探子如果是中立的,那么消息就可以相信。 他饶有兴趣地问陈云福:“迎福(陈云福字),你是哪一党的人?勋贵还是科举?” 陈云福含笑道:“老奴哪里敢结党,若非要说什么党,那老奴就是大王党的。” 钱弘佐哈哈大笑,“好一个大王党。” 说罢,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陈云福说:“再给鲍修让一点时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不信我钦点的状元就这么点本事。” 第146章 状元救苏州 鲍修让站在苏州城西的城楼上,望着大运河里的船只来来往往。 “粮食啊,该来了。”鲍修让喃喃道。 他的幕僚,也是他的同宗族弟鲍瑜提醒道:“东翁,今天粮价可是已经涨到200文了。” 鲍修让问道:“阊门码头有消息了没?” 鲍瑜擦了擦头上的汗,回道:“还没有。” 鲍修让之所以要去常州买粮,是因为他知道常州也缺粮,但是常州的粮商都是原本南唐国的商人,吴军占据常州后也没动过他们。 那些粮商跟南唐国内肯定是有沟通管道的,两国虽然交兵,但是商贸还是不断的。 苏州粮价飞涨,常州的粮商一定会去润州、升州乃至江淮各州买粮。收来的粮食每斗不过三四钱,运到苏州就可以卖出四五十倍的天价。 即便是李璟严令一粒米都不准流向吴越国,但也是阻挡不住商人们逐利的心的。 更何况,南唐国的大粮商背后,其实就是那些皇亲国戚、高官显爵。 税关、市舶在他们眼里都形同无物。 一名仆役模样的男子连滚带爬的冲上了城楼。 “来了来了!常州的米运来了。”仆役高兴得在楼梯上都绊倒了。 鲍修让顿时喜笑颜开,但很快又敛起笑容,对鲍瑜道:“走,我们去谈一笔生意。” 鲍瑜不知道鲍修让要找谁谈生意,但他也不问。鲍修让刚刚而立之年,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魄力。 “苏州卫军都统使司?”等到了地方,鲍瑜才发现,竟然又来找程仲谅? 没错,鲍修让又来找程仲谅。 “程都使,某想和你做一笔买卖。”鲍修让对着程仲谅作了一揖。 程仲谅摆手道:“州牧要是想和某家借粮,那就没的谈。私自调用军粮,那可是死罪。鲍使君不会不知道?” “我不借米,我是跟都使买米。”鲍修让拱手道。 “买也不行,买卖军粮,一样要掉脑袋。”程仲谅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在军粮里掺了糠。”鲍修让一语惊人。 “你……”程仲谅指着鲍修让,说不出话来。 这其实是真的,鲍修让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福建诸军也这么干,在米价高的时候,将米卖出一部分,用极为低廉的糠掺到军粮里。等到米价下跌,用赚到的钱再买一部分米回来填补亏空或应对上官检查。 这一进一出的油水,都被各级军官给贪墨了。 至于士兵们有没有意见,那肯定是有意见的,但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鲍修让笃定程仲谅一定也这么干了,因为程仲谅也是军中的老兵油子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捞钱的套路。 自打早年张济广清查吃空额后,各级军官们开始转向这种更隐秘的贪墨形式,而很少再直接吃空额了。 “州牧要买多少?”程仲谅脸上马上堆起了笑容,都说有的读书人是疯子,万一鲍修让疯起来,把这事捅出去,那实在够他喝一壶的了。 “你有多少卖我多少。” “那怎么行?我全卖了,该给士卒们发粮的时候我怎么办?”程仲谅急道。 鲍修让胸有成竹:“我以每斗150钱收你3万石粮。等到粮价跌下来,你大可以用120钱甚至100钱买回来这些米。下个月你才发粮食。” 鲍修让算过,一旦大批的粮食运抵苏州,粮价马上就要跌。只要他把这批军粮今天一股脑卖出去,粮价马上会跌回180钱。 南唐国的走私粮都在运来了,本地粮商不敢再捂着粮食了,一定会开始卖了。 一开始卖,粮价就马上要跌了。 等到户部的粮食也调来了,粮价就会彻底跌到100钱一斗以下。 这个春天的粮荒,就算过去了。 “你算算?”鲍修让笑眯眯地对“承重梁”道。 “承重梁”擅长承重,但不擅长算术,算了半天没算出来。 ”别算了,这一进一出,你可以净赚六千贯到一万五千贯。“类比大概是1800万到4500万人民币。 这一笔油水,还是颇为丰厚的了。 另外还没有算的是,出去的可是掺了糠的杂米,回购的可是颗颗“丁真”的精米,这一进一出,又是好大一笔进项。 程仲谅叹了口气道:“风险还是太大了。” 鲍修让劝道:“我知道程都使还是心系百姓的,若是百姓纷纷饿死,你我分别掌管苏州的文武大权,不说被中枢治罪,便是扪心自问,还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的。” 程仲谅大喊一声:“好!今天我就豁出去了。” 鲍修让连忙站起来,给程仲谅深深作了一揖。“我代苏州六十万百姓谢程都使之恩。” “日后你惹出祸来,不把本官说出来就行了。”程仲谅叹气道。 苏州胥门外,船来船往,舟楫如云。 苏州的西面几座城门,阊门是尘世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牙行商贾云集。胥门是胥江、运河、护城河的交汇点,大量的粮食都在这里集散。 “一石1600,上好的江淮米嘞。”许多南唐来的粮船在胥门外吆喝,等待着买主。 粮食的批发价已经掉到一石1600钱,折合每斗160钱,零售价现在已经降到175钱一斗。 关键是外地粮食的运入,加上军粮的抛售,成功地打击了屯粮的粮商,现在本地的粮商也不再捂着粮食,开始有计划的往外卖。 但凡有一家往外卖175钱一斗,粮商为了在较高的价位迅速脱手粮食,就会有卖170钱一斗的商家。 现在的粮价,每天都会下跌5钱到10钱,不用多久,就会掉到100钱以下,这春天的粮荒就算这么渡过去了。 苏州曾被中吴节度使钱元璙以及他儿子钱文奉连续执掌三十年,钱元璙一家不仅把园林造到了苏州城各个角落,还把各行各业都渗透了个遍。 钱文奉能够在杭州当个富家翁,成天醉生梦死,跟他们爷俩在苏州三十年的经营是分不开的。 鲍修让竟然神乎其技地化解了苏州城缺粮的危机,这让勋贵党们很是不甘,下定决心一定要扳倒鲍修让,便开始四处搜罗证据。 很快,勋贵党们就找到了一个“必杀技”——鲍修让竟然把钱弘俶建到一半的虎丘塔给续建了。 众所周知,钱弘俶在两浙各地大建佛寺、佛塔,彻底惹恼了他哥钱弘佐,这才被“发配”往夷洲,这是大家公认的不传之秘。 虎丘塔是城北云岩寺的佛塔,钱弘俶建到一半就被“发配”去夷洲发光发热了。 于是大家都明白大搞佛教会惹恼钱弘佐,自然就没人敢续建了,这建了三层的砖塔就这么光秃秃的立在那里。 鲍修让解决了粮食危机后,开始以工代赈,除了疏浚江河、围田筑圩以外,就盯上了这佛塔。 左右都是赈济百姓,顺带干工程,不如将这佛塔给建完。 鲍修让说干就干,便拉来百姓和工匠,又把虎丘塔给续建了。 这事情一捅就捅到钱弘佐那里了。 第147章 是我创造了上海 钱弘佐收到对鲍修让的弹劾,置之不理。 鲍修让修佛塔与钱弘俶修佛塔应该不是一个目的,钱弘俶纯粹是修佛,而鲍修让只是想搞点工程,好把灾民们管理起来,给他们吃食,让他们有活可以干,不至于起来闹事。 “让鲍修让好好干,来年有没有钱粮打金陵,就看他的了。” 环太湖地区是吴国的粮仓,苏州又是环太湖地区中的排头兵,只要苏州稳住了,整个吴国的赋税就稳了。 得到了中枢的肯定后,鲍修让放心大胆的开干了。 他查到民变匪首沈益的家乡,那里的百姓多以内塘养鱼为生。 但养鱼的民户也十分困苦,一是要交渔课,遇到灾年,根本没钱交纳。 二是周围的豪强竟然收私税,只因渔民养鱼,需要去各个河道、湖泊捞取水草,豪强们以经过了他们的私塘为由,收取私税,而且还屡禁不止。 鲍修让上奏,请求中枢蠲免渔课,另外,还勒碑“永禁泥草私税”。 为了解决环太湖地区的水匪问题,鲍修让还鼓励在沼泽湿地筑堰为塘,种桑养鱼。使得数千“船上人”登陆,开始以养鱼为生。这个措施,使得“船上人”群体既没有脱离他们熟悉的水路,又让他们从此摆脱了漂泊无定的流浪生活。从此,困扰吴国多年的太湖水匪也少了许多。 他又从湖州请来老农,教授苏州百姓桑基鱼塘的生产方法,并在苏州各县大力推广。 到了夏天,整个苏州从洪灾中恢复了过来,农民们安居乐业,各行各业恢复了生产,进入了快速恢复的阶段。 华亭方面,松江-大黄埔的排水系统正式建成,当年秋汛,新建成的黄浦江开始顺利发挥作用,滚滚的太湖水自此经过黄浦江流入长江与大海,萦绕在太湖地区上千年的水患问题得到了缓解。 徐宗行因此被擢拔为工部侍郎、通义大夫、赐金紫。 徐宗行此举,使得一个新的地名进入了钱弘佐的眼帘——那就是黄浦江的别称上海浦。 由于黄浦江的建成,许多船只开始在浦口停泊,渐渐商贸兴隆、人烟汇集。 几年后,秀州地方官上奏,请于浦口附近设镇,取镇名为“黄浦”。 钱弘佐大笔一挥,以“地江同名使用不便”为由,改为“上海”。 在钱弘佐的残存记忆中,这个令他印象深刻的中国经济发动机在他手中提前诞生了! 钱弘佐暗自发笑:“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是我创造了上海。” 后汉国,邺城。 郭威正接待澶州的武将王殷和李洪义的使者,他们二人原本在澶州好好的,防备契丹南下。 但是,开封却发生了内乱。皇帝刘承佑因为不满大臣的指手画脚,想要自己亲政,便在广政殿埋伏甲兵,杀了入朝的杨邠、史弘肇,随后开始在京中大肆杀戮大臣,还派人下密旨给各地武将,要诛杀掌握实权的大将。 他诏令马军指挥使郭崇诛杀郭威,令镇宁军节度李弘义诛杀侍卫步军指挥使王殷。然后李弘义害怕了,反而将诏书交给了王殷。 王殷于是急忙派使者联络郭威,希望他能起兵“清君侧”。 郭威回绝道:“高祖任我顾命,辅佐幼帝,不忍加刀兵于京畿。” 王殷使者急了:“国中广为传颂一谶语‘守业授业’,李皇后弟弟李业曲解为‘守邺城的人将被授以大业’,说得可不就是您嘛。陛下受李业蛊惑,这才非杀您不可。” 郭威急道:“是谁要害我?” 使者也不知道,只道是南方的沙门传过来的谶语。 郭威心想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再不起兵,自己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于是伪造诏书,假称皇帝要杀死诸将。 于是诸将气愤不已,纷纷聚在郭威麾下,起兵“清君侧”。 郭威则上书刘承佑,让他交出李业。 李业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就进谗言给刘承佑说郭威就是要造反,还把谶语搬出来,说是郭威派人散播的,好“应天命”。 刘承佑一听就不能忍了,当即派人杀了郭威全家,从老到小,一个不留。 但刘承佑虚岁才刚刚二十岁,怎么可能打得过经年老将郭威,被一波给推平了。 宠臣郭允明带着刘承佑逃跑,跑到半路,见身后人喊马嘶的,觉得肯定是追兵杀过来了。郭允明当机立断,一刀杀了刘承佑,想献给郭威邀功。 结果发现竟然是自家的亲兵卫队赶过来了。 好家伙,闹了个大乌龙。郭允明自知没有活的可能了,直接拔刀自刎了。 郭威轻轻松松入主开封,请李太后(刘知远皇后)临朝听政,假意要拥立刘氏。 然后弄了个假消息,称契丹军又南下了。于是郭威率军北上抵御,途经澶州时,士兵发动兵变,黄袍加身。 郭威返回开封,逼迫太后授他为“监国”,终于夺得国政。 消息传到杭州,钱弘佐哭笑不得,好像自己的谶语没能伤到郭威,反而促成了郭威掌握了国政。 按照记忆,郭威应该来年就会称帝,后周就要来了! 钱弘佐着急了,后周一来,代表着北方要开启统一中国的进程了,如果自己再不抓紧,统一中国就轮不到自己了。 后汉剧变的同时,李璟则趁着北方强邻无暇南顾,命边镐率军出击。 照理说,吴国是南唐心腹大患,趁着吴国洪灾,大力反攻吴国才是。但李璟派去江西的军队打到抚州就打不动了,被林仁肇以硬垒坚城所阻挡。 于是李璟采纳了宋齐丘“东失西补”之策,进攻南楚。 南楚的问题要追溯到马殷去世后的“兄终弟及”之策,大致意思就是马殷的大儿子死了,就传位给二儿子,以此类推。 先是马殷传位给了二儿子马希声,马希声干了两年就去见他老爹了。于是武将们拥立了弟弟马希范。马希范虽然骄奢淫逸,但任内还兼并了土家二十余州并入楚国版图,还算是有所作为的。 马“稀饭”干了十四年也去找他老爹报到了,本来马希范诸弟中年龄最长的是马希萼,但诸将觉得他不行,转而拥护马希广继位。 亲信们劝马希广干掉马希萼,稳住王位,结果马希广不听。 后来,马希萼终于联合蛮兵起来造反,一面又向南唐称臣,请求南唐出兵。 是不是跟闽国内乱几乎一个套路?但李璟丝毫不吸取教训,仍派兵入楚。 第148章 长江水战决胜 公元951年,郭威即皇帝位,改元广顺。 与此同时,边镐率军进入湖南,由于湖南马殷后人内斗,边镐轻易攻取了府治潭州(即今长沙),南楚灭亡。 向南唐称臣请援的马希萼被迫前往金陵“入朝觐见”李璟,实则就是被软禁了。 王逵、周行逢占据了朗州,拥护马殷长子马希振之子马光惠当节度使。但是马光慧这头小马驹哪里敌得过这些官场老油条,很快权柄就被马殷旧将刘言所夺权。 刘言拒绝南唐的招抚,起兵进攻边镐。 边镐坐拥灭国之功,洗刷了败于吴国的耻辱。李璟大喜,封边镐为潭州节度使。 李璟这时觉得中兴有望了,国土几乎扩大了一倍,开疆拓土之大功竟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李璟觉得自己已经超越了开国的李昇,志得意满,在湖南大肆征敛,引起湖南百姓的极大不满,百姓们纷纷拥护刘言收复南楚故土。 楚国土蛮部将成师朗归附边镐,但边镐掌管粮草的官员瞧不起土蛮,给的粮食比楚国其他降卒都要少。 成师朗怀恨在心,听说刘言已经杀到了益阳,便杀了边镐管粮草的官员,投奔刘言去了。其他楚国降卒惊闻,也一哄而散。 益阳距离潭州水路三百里,水军五六日便到。 边镐听说后,即弃城逃跑。 李璟见楚国得而复失,差点气吐血,将边镐削职为民,随同逃跑的将领皆斩。 李璟竹篮打水一场空,气病了好久。 同年九月。 钱弘佐按裴坚的战略,分三路出兵,进攻南唐。 北路军,由陶安同统帅杭州水师、太湖水师等大小战船七百余艘,共计两万余人,进入长江,一路进入邗江,袭扰扬州,以阻止江淮兵南下。一路直奔金陵,邀击南唐的长江水师。 中路军五万人,由钱弘佐亲征,张济广为江南行营招讨副使,杜昭达、仰国章、朱行忠等为将。 中路军自常州出兵,进攻丹阳。 南路军两万五千人,由朱虎臣率领,自宣州一路北上,争取与中路军在金陵城会师。 李璟听闻消息,连忙命陈诲率领长江水师挡住陶安同,自己则匆忙跑路,渡过长江,于庐州驻跸,指挥各路大军勤王。 现在的南唐国,除了江北十四州以外,彭蠡湖东岸的饶州在此前已被林仁肇所攻陷,江西还保有江州(九江)、洪州(南昌)、袁州(宜春)、吉州(吉安)、虔州(赣州)五个州。 江南之地,由于丢失了宣、歙、池、常四州,南唐只保有润州和金陵两州。 合计二十一州,总人口约为527万人。(猫头根据新唐书等资料估算,欢迎斧正) 反观吴国,原吴越国十二州,加上闽国五州,以及朱虎臣攻取的宣歙池三州、林仁肇固守的抚州、信州、饶州三州,加上此前攻取的常州。 合计二十四州,总人口约为540万人。国力上,已经与南唐国齐平,甚至有所超越。(别嫌少哈,唐末人口直接减半) 李景遂听闻他哥跑路,他也连忙从当涂撤退,退往江北。先前他小宇宙爆发,在当涂坚守,竟然抵挡了朱虎臣半年。后来朱虎臣缺粮,就撤回了宣州。 反观李弘冀,是最勇武的那一个,他坚决不肯撤退,李璟索性任命他为西都留守,让他在金陵固守。 此战,陆上两路进兵。 朱虎臣自宣州出兵,进据芜湖,北上攻打当涂。 当然,他并没有在芜湖起飞,当涂地形还是挺特别的,朱虎臣又一次被阻挡在当涂城下。 因为当涂的东面是一大片丘陵,西面是长江,当涂就扼守在山与水之间。 当涂的北面就是采石,是金陵渡江的必经渡口,这也是李景遂当时固守当涂的重要原因了。 钱弘佐率领主力攻下丹阳后分兵,一路由张济广率军两万人沿着大运河北上攻取润州。 钱弘佐自率主力三万人进攻句容,句容地处大平原之上,几乎无险可守。 钱弘佐亲临阵前,将士们士气高昂,仅两天就拿下了句容。 钱弘佐分兵去取溧水后,并没有急于前进。他要稳稳当当的拿下金陵,此战是江南最后一战,决定性的战役不是在陆上,而是在长江之上。 只要阻止江淮诸军渡江,吴国就赢了一半,再拿下当涂与润州这唯二的大军渡江点,攻取金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陶安同亲率水师主力自江阴挺进,逼近金陵附近江面。 南唐水师大将陈诲也率军出击,两军开始在长江上炮车对轰。 南唐这几年吃了许多霹雳炮的苦,但始终未能参透霹雳炮制造的秘诀,只是改进了下原有的梢炮。 但在长江之上,船只可以造得很大,安上梢炮,也一样可以抛射巨石。 两军的战船开始对轰,巨石在空中往来飞舞,看似十分激烈,但命中率奇低,双方都没有对对方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击毁了一些小船。 陶安同决定稳扎稳打,己方这里船大武器先进,水战比的就是谁船大、船多。 南唐军顺流而下,占据地利优势,频频派遣小船载上易燃的硫磺等物,点燃了冲过来撞击吴军的大船。 不过陶安同吸取了上次赵承泰的教训,由几艘中型船只环绕在楼船外,再在外围布置十几到二十艘快捷的小舟,每舟上所载不过十人,刚好一个伍。 每每遇到火船来袭,小舟上伸出推杆,死死将火船顶住,直到燃烧殆尽。 陈诲见小舟突袭也并不奏效,只好一面抛射石头、发射床弩,一面快速与吴军接近,试图打接舷战。 双方船只靠得越来越近,南唐军小舟上纷纷跳下了多名水鬼,他们带着凿子,钻到吴军船底下,开始凿船。 吴军见状,也派出水鬼拦截,双方在看不见的水下你来我往,船上只能看到一簇簇的血液从水底下冒上来,又很快被滚滚的江水冲走。 双方楼船终于靠近,楼船上的弓弩手们箭矢齐发,箭矢来往,密如骤雨。 南唐军的小舟也快速的划着靠近吴军的船只,点燃猛火油罐,朝着吴军船上扔去——南唐军也引进了猛火油,只是由于工匠水平不足,没法制成能喷火的猛火油柜,只好盛放在罐子里,点燃后当作投掷武器,倒也颇为有效。 几艘吴军的中型船只被接二连三的点燃,船上士卒一边还要还击,一边还得救火,忙乱不堪。 终于,有几艘南唐军的小船冲进了吴军的防护圈,突进到楼船的船舷边。 在古代打过水战的人都知道,楼船虽然载人多、武器多,但是很笨重,船速最慢,是很容易被敌军用“蚁多咬死象”战术给围殴死的。 越来越多的南唐军小船突进到了吴军楼船边,接舷战便开始了,南唐军纷纷将钩子甩到吴军楼船上,开始攀爬。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巨响,是吴军解开了楼船上的拍杆。 “扑通!”拍杆利用自身的重力加速度,快速的击打到边上的南唐军小船上,许多小船直接被拍碎。 船上的士卒纷纷落水,更有倒霉的,直接被拍杆打到脑袋,从七尺汉子被打成三尺肉泥,沉入了江中。 但是越来越多的南唐军快船凑了过来,一个接一个对着吴军的楼船发起进攻,就像一群群的蚂蚁,被一巴掌一巴掌的拍死,但很快又有更多的蚂蚁围了上来,赶也赶不走。 陶安同仗剑就立在楼船上,他坚信,只要稳住,击退了敌军的进攻,下面就轮到自己发力了。 吴军的小船也纷纷围过来为楼船解围,直接撞上南唐军的船只,跳帮过去,见人就砍,吴军士卒多为太湖或沿海的渔民,水性比南唐军略胜一筹。有些吴军偷偷潜入水中,等到接近南唐船只才突然暴起,跃上小船,与南唐军斗在一处。 整个江上,充斥着喊杀声,江水为之赤。 终于,吴军冲过了南唐军的船队,来了金陵附近,陶安同命船队调头,开始往下游冲去。 现在形势变成了吴军顺流,南唐船队需要逆流而上才能与交战。 顿时形势逆转。 第149章 金陵决战 陶安同站在楼船上,望着下游的南唐船队,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传令,霹雳炮换猛火油弹。” 传令兵打出旗语,依次传递给各船。 “轰、轰、轰,”一直隐忍不发的猛火油弹终于得以释放,火焰划过天空,在江上闪过一道道亮红的光彩。 猛火油弹全靠南洋供应,很是金贵,陶安同忍到现在才用。 猛火油弹砸到南唐军船上,火焰崩裂,南唐军士卒倒也不慌乱,他们知道水灭不了这个猛火油,开始拿沙土灭火。 一击并未奏效,但陶安同也不停止发炮,猛火油弹不停的轰击,有的砸在了江面上,火焰淌在水面上燃烧,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南唐军渐渐感觉到不对劲了,这次吴军的猛火油似乎又添加了什么,烟雾更大、更加刺鼻。 吴军船队放慢了船速,又派小舟去撞击南唐的大船。 倒不是指望把船撞沉,而是主要撞击船桨,减慢南唐船队的航速。 江面上的浓烟越来越大,遮天蔽日,烟雾顺着东南风甚至飘进了金陵城。 猛火油在江面上燃烧,渐渐点燃了一艘艘南唐军的小船,失去了小船保护的南唐军楼船仿佛不设防的城池,被吴军快船轻松突入。 快船上都是引火的材料,船头有尖刺,撞上后推也推不开。 火焰越来越大,南唐军仿佛是在火海中作战一般,士卒们都在火海里挣扎,而敌人却是只能看到却摸不着。不少人忍受不了烟雾,跳入了江水中。 终于,等到大火烧得差不多了,烟雾也快散尽了,陶安同这才传令进攻。 “呜呜呜……”号角声响起,陶安同亲自擂鼓,为吴军士卒助威。 吴军船只纷纷起锚张帆,冲向南唐船队。 抵近后,就是吴军水战三板斧了——撒豆子、猛火油柜、接弦跳帮。 南唐军再一次被猛火油柜突脸喷了一波火焰,烧得哭爹叫娘。 最后的跳帮战开始了。 吴军士卒用钩子钩住南唐船只,然后铺上木板,士卒们便踩着木板,跳到南唐船上,双方开始厮杀。 此时已经没有太大的悬念了,南唐军经历了之前的反复消耗,人数与战斗力都已处于劣势。 李弘冀站在金陵城楼上,望着长江中滚滚的浓烟,江上的喊杀之声隐隐传来。 到了如今的地步,水战才是决战,如果这场长江水战战败,金陵就会成为一座孤城。 终于,烟雾渐渐消散,喊杀声渐止,已经有一艘艘的吴军小船往来行驶,扑灭南唐船上的火苗。 到处是欢呼的吴军士卒。 “万岁!万岁!” 李弘冀心头一黯,差点摔倒。 没有侥幸,陈诲战败了。 柴克宏劝他:“吴越钱王孤军前来,就在句容。吴越军一路还被挡在润州,一路还在打当涂。殿下率军当正面,臣出奇兵绕后突袭,定能胜他。” 李弘冀顿时又燃起希望,只要击败钱弘佐这一路主力,其他两路必然军心大乱,金陵就能保住了。 便打起精神来,率军出城,至方山扎营列阵。 钱弘佐在句容,斥候撒出去三十里,早发现了南唐军的动向,便也尽起大军,前出与南唐军对峙。 钱弘佐骑在马上,踱过一个个方阵前。 他大声的鼓舞士气:“吴越子弟们,这几年来,我们打下了福建,打下了江西,打下了宣歙池。今天,我们打到了南唐的金陵城下。打败眼前的敌人,攻灭南唐。我要带你们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恢复汉唐的荣光!” 钱弘佐很大声,但相信后面的士卒肯定听不到。有传令兵骑着快马,将钱弘佐的话传达到每个大阵。 传令兵们可没法过目不忘,哪里记得住这么多话,只将最后两句传向了各处。 “带你们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恢复汉唐的荣光。”士卒们就记住了这句话。 “威武!威武!”一波一波的方阵纷纷呼喊着响应钱弘佐。 钱弘佐拔剑,指向金陵,“传我命令,进攻!” 当然了,进攻也不是一股脑两三万人一拥而上,而是有节奏的出战。先派小规模部队试探,然后再逐步增兵,最后可能才会全军出击,甚至可能有的方阵都轮不到出击战争就打赢了。 首先,双方的弓箭手射住阵脚,接着便是长枪阵接敌。 长枪阵碰在一起前,会先各自放一波弩箭,不过由于双方头排的护甲都很完备,这波弩箭效果不大,作用其实更多为了打乱敌方前进的节奏。 等到双方长枪碰头,便开始试探,相互拨拦。 只见战场上,双方长枪兵你扎我脚,我颠枪。你上扎,我捉枪。你下扎,我橹枪。 你来我往,打得热火朝天,但其实造成的伤亡很小。 等到双方越逼越近,长枪放平,这才开始捅刺。 战场上不停的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有点像风吹竹林的声音。 接着,越来越多的队伍被投入了战场,武器相交声、喊杀声越来越大。 葛火郎所在的队也被派上了阵,他是队将,理应站在前面,后面是执着旗帜的旗头。 葛火郎的小队是长枪兵,不过战前经过了突击训练,挑选了十名精兵,改用笔刀。 笔刀可不是像笔那么短,只是比凤嘴刀、偃月刀略短一些,但头部比较尖,可刺可砍,吴军士卒比较爱用。 葛火郎带着士卒们与南唐军长枪兵对线,葛火郎拿着笔刀站在队前,士卒们纷纷将长枪放平,这时对面南唐军士卒的脸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葛火郎将他的笔刀斜斜执着,蓄力待发。 对面的南唐士卒看到拿着大刀的葛火郎,脸上闪出慌张的神色。 因为长枪阵最怕大刀,要么在阵前把拿大刀的都刺死,如果刺不死,被拿大刀的冲进阵中,那是可以直接开无双的,这时候,拿大刀的杀拿长枪的,如同割草一般。 但这时慌张也没用了,双方长枪接触,开始相互拨弄。 这时候整个小队的长枪都放平了,密密麻麻如同刺猬一般,双方近百杆枪,拨来拨去,就会搅在一起。 葛火郎大喝一声,就地一个骨碌,滚到了长枪丛的下面。 南唐军前面士卒的长枪又够不着下面,急得大声喊道:“下面有人!后面的往下刺!” 但长枪阵十分密集,后面士卒只能看到前面士卒的头盔,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刺。 说时迟那时快,葛火郎双手持刀使劲一挥。 寒光一闪,不知道斩断了多少根长枪,又不知砍断了几个人的小腿。 南唐军的长枪阵瞬间就倒下了一小块。 见队正得手,后面的大刀兵也有样学样,一个接一个滚入了长枪的下面。 “嘁哩喀喳”,砍脚如同割草一般,一割就是一大片。 南唐军这一队长枪兵,瞬间就被打残,怪叫一声,扔下长枪就往后跑去。 葛火郎欢呼一声,“随我杀!”就追了上去。 第150章 出现了!陌刀手 葛火郎率兵追杀,正杀得不亦乐乎,南唐军中射来一波弩箭,将逃跑的士卒纷纷射倒。 葛火郎胸口也叮叮当当直响,有几支箭矢还穿过了他的甲胄,好在不深,葛火郎只觉得被刺了一下,便不去管它。 见前方无法突破,葛火郎挑了个长枪阵,又杀了过去。 但很快,葛火郎所在的小队就被南唐军盯上了,一个完整的大棒手小队朝着他杀了过来。 长枪对上大棒手十分吃亏,南唐的大棒手噼噼啪啪三两下就将长枪纷纷砍断。 葛火郎左劈右砍,还在奋力支撑。 这时,吴军一个大棒手队上前来,接替了葛火郎所在的小队。 葛火郎有些不甘,但军令难违,只好带着人撤了下去。 此时,两军已进入胶着状态,双方士卒战斗力接近,由于地形的限制,南唐军堵在两座山的中间,吴军很难发挥兵力优势。 一时之间,竟是奈何不了南唐军。 柴克宏带着骑兵隐藏在金陵南面的秣陵,闻报李弘冀那边已经打了起来,便缓缓开始发动,朝着战场前进。 秣陵是汉晋时期秣陵县的旧治,距离方山不过三十里,骑兵一个时辰就可以到了。 柴克宏赶到战场,见两军胶着,正是冲击中军的好时机。 柴克宏扫了一眼战场,见钱弘佐所在的中军阵型严整,壁垒、拒马森严,根本没有留机会给他。 但他也不会就这么放弃,他见吴越军左翼前出的比较厉害,与中军已经有所脱节,便不再犹豫,率领骑兵直冲而入。 “轰隆隆”,柴克宏直接杀入,甚至没有放箭去骚扰。 因为他知道经过常州一战后,吴军一定有所防备骑兵,只有突然袭击,才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三千骑兵将吴军左翼撞了个对穿。 柴克宏精神一振,只要再多冲几次,吴军左翼就会崩溃,届时形成倒卷珠帘之势,便是定鼎胜局了。 钱弘佐见南唐骑兵终于出来了,暗叫了一声好,下令中军前压,压缩骑兵的往来空间。 然后,一支令人似曾相识又让人觉得陌生的队伍缓缓开出。 他们身着重甲、手持斩马刀,如墙而进。 柴克宏心里咯噔一下,“啊这,竟是陌刀手?” 柴克宏缓缓地绕着圈子,渐渐觉出了味道,这支形似“陌刀手”的吴军实质上却还是大棒手,因为大唐的陌刀手能够打遍天下,靠的是三个条件,陌刀、明光铠与强大的机动性,陌刀手通常都配有马匹或者战车,来保证机动性。 吴军打造的这“陌刀手”,那斩马刀是不是正牌陌刀还看不出来,但铠甲一看便不是明光铠,机动性更是全无,只靠两条腿走路。 柴克宏笑了,溜着“陌刀手”兜了几圈,很快这支吴军就走不动了。因为他们身上穿着重甲,根本没法支撑长时间徒步行军。 柴克宏决心先剿杀这支冒牌的陌刀手,毕竟冒牌的陌刀也是斩马刀,别把豆包不当干粮。干掉这支队伍,才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冲散吴军步卒。 柴克宏时不时的抛洒箭雨,试图将其阵型打乱。 但这支“陌刀手”装备了双层铠甲,外面铁甲,里面是纸甲,能够有效防御箭矢的攻击,根本不惧骑兵的箭矢,反而顶着箭雨缓缓地朝着柴克宏的骑兵前进。 一边前进,“陌刀手”也用臂张弩还击,轻便的长枪兵也慢慢移了过来,试图包夹柴克宏。 柴克宏发现,由于他的骑兵并不会骑射,只能下马射箭,灵活性不足,被吴军的“陌刀手”缓缓逼近了。 “走!”柴克宏当机立断,跨上战马,带着骑兵冲出了包围圈。 柴克宏舒了一口气,虽然损失了一些兵马,但好在没被围住。 他很快精神又紧绷起来了,因为前方胶着的步卒战线已经到了决胜的时刻。 吴军将霹雳炮安上了木轮,趁着前方激战,霹雳炮缓缓推进,就地发炮。 百来斤的巨石没有任何铠甲可以抵挡,只要朝着南唐军阵,几乎不用瞄准,每一发霹雳炮打出,便能瞬间杀死杀伤两三个南唐士卒。 在多重火力的打击下,南唐军渐渐露出颓势。 葛火郎的队伍在重整过后,又重新上阵。 葛火郎故技重施,持大刀于长枪阵中,等到己方这边的长枪缠住了对面的长枪,葛火郎就地一滚,钻到了南唐军的长枪下面。 “破阵!” 葛火郎一声大喝,大刀挥舞,其余持笔刀的士卒也及时跟进,他们几个人如同一支利箭,冲开了重重的阻碍。 这时,待命已久的大棒手也逼了上来,大刀重斧,开始强行破阵。 南唐一个小队开始溃退了,渐渐的带动了周围几个小队,逐渐成了席卷之势,大队大队的南唐军开始往金陵方向跑。 他们原本就缺乏战意,皇帝都跑了,他们却还在这里死战。 初时他们还能凭着短暂的勇气支撑一阵,但如今一现颓势心房就崩溃了,只想着尽快逃进城里去。 柴克宏不甘心,他这颗将星还没升起,国家就要灭亡了,他真的不甘心。 他扔掉了弓,抄起骑枪,朝着吴军的后背直接撞去。 这不是他的失去了理智,而是想用自己的决死冲锋来换取步卒的时间。步卒撤回城里,金陵就还能坚守。 哪怕只是守一时。 “随我冲锋!”四面的吴军都围了过来,想要先绞杀这股讨厌的骑兵。 柴克宏在吴军越缩越紧的包围圈中奋力冲击,但始终没能冲出去。 “哗哗哗”,是“陌刀手”的甲片在行进过程中的摩擦声,吴军“陌刀手”缓缓逼近,柴克宏已经无处可跑了,“陌刀手”终于有了发挥的空间。 “唰”,寒光闪过,马上的骑士被一个个砍倒。 钱弘佐望着前方的战斗,没有史书中写的“人马俱碎”,钱弘佐不禁有些失望,斩马刀这个形制一直是有的,但他估计没有陌刀的杀伤力应该还是跟士卒的身高与力量有关。 足够的力量、足够的身高以及集锋利、坚韧与重量于一身的陌刀,才是真正的大唐“陌刀手”啊。 钱弘佐暗忖,力量可以训练,身高可以择优选拔,只有陌刀的锻造技术,还需要去研究与探索。 钱弘佐拨马前行,所到之处,吴军纷纷高呼“万岁”。 “投降不杀!”钱弘佐大声的发令。 柴克宏还在垂死挣扎。 “投降不杀!”吴军士卒也跟着高喊。 渐渐的,南唐骑兵一个接一个下马,放下骑枪,伏地请降。 柴克宏顾目四盼,浑身是血,口里不停地发出“呵”、“呵”的声响。 他望着周围逼近的吴军士卒,也缓缓停了下来。 钱弘佐拨马穿过吴军士卒的人群,接近柴克宏。侍卫想要拦住他,却被他抬手阻止了。 “柴将军威武。”钱弘佐由衷的赞道,“可惜你投身错了国家,你若在我吴国,此时追亡逐北的应该就是你了。” “忠臣不事二主。”柴克宏言简意赅。 钱弘佐指着金陵城道:“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救李弘冀了,他已经跑回金陵了,他对你的知遇之恩你已经报了。” 见柴克宏没有回答,钱弘佐用剑指着周围成片的吴军士卒。 “今日,孤亲率大军,堂堂正正而战,没有半点投机取巧,就是要告诉世人,南唐国已经没有胜算了。” “你的骑兵再厉害,仍然改变不了大局。”钱弘佐目光炯炯有神,望着四周的群山,朗声道,“中国四分五裂五十年了,应该到了重归一统的时候了。” 钱弘佐用剑指着天空:“跟着我,致天下一统!百姓们不用再打仗,华夏当再次兴盛。” 吴军士卒兴奋的高呼:“天下一统!天下一统!” 士卒们虽然喜欢打赢了领赏,可如果能让这个天下不用再打仗,他们应该也会更高兴。 柴克宏扔掉了骑枪,缓缓下马,伏地拜倒。 “罪将拜见官家。” 吴军士卒纷纷欢呼。 钱弘佐剑指金陵,高声道:“打下金陵,犒赏三军!” “万岁!”传令兵将命令转达给诸军,士卒们听到有赏钱,纷纷高呼万岁。 于是钱弘佐率军挺进,进至秦淮河畔。 第151章 周娥皇他爹想倒贴 杜昭达正在润州城南的仁和门外,他阴着脸看着攻城部队又一次从城头败退下来,他挥起马鞭把负责攻城的主将噼里啪啦抽了一顿。 “你只宗桑,连个破城都攻不下来。”又把人给骂了一顿。 钱弘佐那边在金陵城外大破南唐军主力,已经在金陵城南开始小幅度的试探攻城,自己这厢居然连润州外城还没破。 杜昭达很急,再晚恐怕金陵要被钱弘佐自己拿下来了,到时候他这个侍卫亲军的主帅一点功劳都没有,实在是脸上无光。 灭国大功,机会可是不多的啊。 驻守润州的是南唐梁王徐知谔,是此前被朱虎臣活捉的徐知证的弟弟,都是徐温的儿子。 南唐开国皇帝李昇原名徐知诰,是徐温的养子。所以,南唐有李、徐两个姓的王爷就很合理了对? 润州自上次被赵承泰攻破了,又被南唐所收复,便派藩王徐知谔来镇守。 徐知谔将赵承泰杀俘的事迹广为宣传,于是将士们皆死战,不愿意投降。 徐知谔平日里游手好闲,喜欢各种宝物,家里珍奇古玩不计其数,杜昭达围城,徐知谔将家里府库打开,把财物都分散给将士们,让他们决死守城。 不得不说,徐知谔这纨绔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吸取了常州被破的教训,在城头张布幔、木架,在墙体上盖上湿牛皮,以减缓霹雳炮的冲击。 他让士卒们在城下躲避霹雳炮,等到炮击结束,再上城守卫。 如此这几套连招下来,大大减少了守城士卒的伤亡。 他还自掏腰包,征募城中百姓为“土团”,派年老士卒训练土团,来辅助守城,倒也颇为能用,在城头上,砸砸滚木礌石,也造成了颇多杀伤。 张济广劝杜昭达莫要急躁,攻城本就不是一日之功。 润州城西的城门,自北向南依次为还京门、登云门、西坊门、西水门、放鹤门,城南一面,自西向东,依次为鹤林门、中土门、仁和门、南水门和通吴门。 吴军的霹雳炮大多摆在鹤林门外,因为鹤林门西南角就是南山,站南山上,可眺望润州城内景象,可以用来校炮。 张济广制定了校炮的旗语,设立校炮手,站山上,观察石炮落点,然后通过旗语,让山脚的霹雳炮调整配重、方向等,使得霹雳炮打得更准了。 三更时分,徐知谔的侍卫长谭军率领精兵五十人,偷偷自西水门凫水出来,然后钻到南山上,悄悄潜到吴军的霹雳炮阵地附近。 谭军本是想去烧掉霹雳炮的,结果弄出了声响,被巡逻的士卒给发现了。 谭军慌慌张张只能就地放火,随意点燃了一些东西。 结果好死不死,竟然引燃了就在附近的猛火油弹。 于是杜昭达还没舍得用的猛火油弹被付之一炬,猛火油弹造成的烟雾弥漫了几里路,以至于差点造成大乱。 杜昭达气坏了,天一亮即令士卒发起猛攻,不计一切代价,轮番上阵。 攻击一波接一波,霹雳炮轰,轰完步兵冲,冲完继续霹雳炮轰。 如此循环往复,终于在三天后,攻破了润州外城。 徐知谔逃入内城,杜昭达威胁徐知谔,如不主动投降,一旦破城,就会将他凌迟处理。 徐知谔这时才知道害怕,只得开城投降。 张济广留了杜昭达一部将守城,其余人等,皆随之西进,进兵至金陵。 朱虎臣派兵绕路,绕到了当涂的背后,前后夹击,攻破当涂城。然后一鼓作气,拿下了采石。 于是,朱虎臣也抵达了金陵城下。 吴军大军近七万人,会师于金陵,将金陵城围得如铁桶一般,四面攻打。 李弘冀困守孤城,内外断绝,也不布置守城,终日饮酒。 时常梦锡被贬官在家闲住,李弘冀召其为幕僚,咨询战守之策。 一日,李弘冀又一次大醉后醒来,命宫人敲钟召集百官。 又召来常梦锡,称自己要登基,让常梦锡替自己写登基诏书。 城头还在血战,李弘冀坐困愁城竟然想登基称帝,常梦锡一点也不惯着他。 “登基作甚?做一城之天子乎?圣人有传位乎?” 常梦锡当时被宋齐丘一党给贬斥,就是因为他性情刚强,气量狭小,常常直言不讳,所以很是得罪了不少人。 李弘冀恼羞成怒,拔剑要砍了他。 常梦锡梗着脖子道:“杀我,显得殿下幼稚与可笑。不杀我,说明殿下看似刚强而实则软弱。” 好家伙,这臭嘴实在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李弘冀一把将剑掷在地上,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常梦锡也不再愚忠了,派家仆偷偷出城与吴军联络,称愿意开城投降。 接着陆续有南唐留守的官员、太监,带着财物偷偷出城向吴军投降。 十几日后,吴军攻破金陵。 李弘冀在勤政殿召集宫女、太监负隅顽抗,他的贴身太监哭着道:“殿下,城破了,吴军已经进了宫城了,降了。” 正在这时,张老虎带着一队甲士冲进了勤政殿。 见李弘冀身着衮冕,坐于人群之中。 太监宫女们皆瑟瑟发抖,虽然都拿着兵器,但在张老虎眼里,看着跟小娃娃拿着树枝玩耍一般。 “放下兵器,投降不杀!”张老虎一声大喝。 吴军士卒纷纷举起手弩瞄准。 太监宫女们丁零当啷纷纷扔掉兵器,伏地求饶。 李弘冀含泪哈哈大笑,举剑自刎。 钱弘佐进入金陵皇宫,于崇德殿官吏们的朝拜。 钱弘佐发布了三道教谕,一是奸淫掳掠者死,趁乱偷盗抢劫者死。二是善待南唐旧臣,未经法司,不得戕害。三是设登闻鼓司,有冤不能自伸者、有吴军不法之事无处伸张者,可于宫城外击登闻鼓,登闻鼓司上表其奏。 这三条教谕一下,吴军军纪为之一新,金陵百姓见吴军秋毫无犯,坊市渐开,商贾又上街营业,百姓遂安居乐业。 杭州百官听闻攻取金陵,纷纷上表劝进。劝进表一箩筐一箩筐的沿着运河运抵润州,然后改走陆路,运进金陵。 钱弘佐倒不是不想称帝,而是躲在庐州的李璟还有大片的领土,还有许多精兵,现在还远不是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这么多奏章也不能没有批署啊,钱弘佐便大力启用了南唐的旧臣。南唐致仕在家的司徒周宗,端敏可仗,钱弘佐便命他为中书令,代署相府事,统领南唐旧臣。 周宗本是李昪的侍从,李昇当皇帝后,一路干到东都留守,然后以司徒致仕。本来荣华富贵一生,倒也安乐,不想在晚年竟然国家亡了。 周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考虑,便接受了钱弘佐的封官。 等到他觐见钱弘佐,这才觉得这一步是走对了。 他见钱弘佐弱冠之年,处事稳重,温和有礼,善于倾听群臣的意见。虽常以文制武,但也不刻意打压武将,深受士卒们的喜爱。 这样英姿绝才的少年,从十四岁继位为王,十年来打下了好大的一片基业。如今才二十四岁,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东征西讨,放眼天下,比他英武的没他年轻,比他年轻的没他英明。 一统天下,除了他,还能有谁? 周宗越想越觉得兴奋,越看钱弘佐越觉着合适,子孙几代人的福祉就系在他身上了。 “合该我当你岳父!”周宗暗忖,他家里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姓周名宪,小字娥皇,乃他的美妾所生,生得花容月貌、天姿国色。生在官宦之家,从小知书达理、端庄娴淑。钱弘佐又没立后,自己女儿说不定还能轮上当皇后! 周宗越想越高兴,但很快又犯了难,有心想收了钱弘佐当乘龙快婿,但又不好意思自己贴上去,怎么想个不动声色的办法把这个事给办了呢? 最好还得是钱弘佐主动提亲! 第152章 女人盲盒 润州,杜昭达的部将尤胜正在城内大肆抓捕女人。攻打城池时,他们所部损失不小,打金陵,他们又没轮上,平白少了一笔赏钱。 杜昭达便默许尤胜在润州抢掠,尤胜还是比较“聪明”的,他知道钱弘佐下了明令不得抢掠百姓。于是他也不拿着刀枪直接冲到人家家里去抢,而是在街头巷尾偷偷抓人,抓到人再去勒索钱财。 尤其是女人,是尤胜最喜欢抓的。如果家里有钱,就拿钱来赎。没有钱?那就对不起了,直接扔到通吴门瓮城里发卖。 尤胜还发明了一个别具趣味的发卖方法——给每个女人堵上嘴巴,套上麻袋,然后将麻袋一字排开,不论老幼美丑,外面套的麻袋都是一个样。 交钱,选麻袋,买定离手,概不退换,开创了女人盲盒这一全新业务。 这天,尤胜嗑着瓜子站在瓮城上观看“女人盲盒”的发卖,这也是他乐此不疲的乐趣所在。 这时有个年轻的短工,拿着攒了好些年的四贯钱,来买女人。 四贯钱按理在农村也不少了,勉强也能娶个媳妇了,奈何这个年轻人不仅长得丑,还瘸了一条腿,于是就没娶上媳妇,这都马上三十了,见吴军童叟无欺,发卖女人,便想着买一个回家当老婆,倒也是一条路子。 小校嘻嘻哈哈地收了钱,领他去选麻袋。走的路上,小校颠了颠自己空空的右手,贱兮兮地笑道:“哎呀,麻袋都一个样,要不要给你提点提点?让你选个年轻漂亮的?” 那年轻的短工也是耿直的汉子,“那怎么可以,你们不是说是诚信买卖么?” 小校冷哼一声,心说又是个不开窍的,便由他自己去选。 那年轻的短工上前去,瞪大了眼睛一个个麻袋的看,心说麻袋都一个样,但女人不一样,年老的腰粗,年轻的腰细,便挑了一个看着最细的麻袋。 解开一看,好家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牙都豁口了。 那短工脸都青了。 小校笑歪了嘴,调侃道:“选得好,带回家做老婆。” 老太拱手道:“好好好,好啊。” 短工骂道:“好什么。” 瓮城上的尤胜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女墙上摔下来。 对左右道:“这不比看戏有趣?哈哈哈。” 年轻的短工心中苦闷无比,一个老女人,回家当老婆是别想了,只能带回去当个老妈子了,便领着老太上路了。 这时,又来了花甲老头,他是个鳏夫,年轻时老婆就病死了,一直没钱再娶。听说润州有卖女人的,他拿出平生积蓄,想来挑一个。 哪知道这里竟然是“盲盒”玩法,老头心说算了,小公鸡点到谁就选谁。 就随意挑了一个,一打开发现竟是个年轻女子。 老头登时脸都红了,好呀,没想到老来要走桃花运了,不知道这条老身板还能不能支棱起来。 尤胜在瓮城上看得清楚,大声叫好。今天年轻的开盲盒开到了老太,老头反倒开到了年轻女人。 有趣,实在是有趣。尤胜愈发觉得这笔实在是做得好,暗忖改明儿把孝敬送去给大帅(指杜昭达)时,请他得了闲也来观赏观赏。 却说,这事原本就该这么结束了,但没想到还没完。 这年轻的短工带着老太,住进了城南的破庙,准备明日再赶路。 不想,老头带着年轻姑娘也住进了破庙。 两人一见面,聊起了“开盲盒”的经历,年轻人嗟叹不已,说自己实在是不走运,居然开出来一个老女人。反观老头,却开到了个年轻女子,实在是令人羡慕。 这话被老太给听到了,到了半夜,老太偷偷爬起来,找到老头带来的年轻姑娘,对她说:“你还年轻,若是嫁个糟老头子,没几年你就要守寡,不如我跟你换一换,老夫对老妻,正是门当户对。” 年轻女子一想有道理,便与老太交换了铺位。清晨,趁着老头还未醒,年轻女子跟着年轻男子便坐船跑了。 等老头醒来,见昨晚水灵灵一个年轻大姑娘变成了皱巴巴一个老太太,差点当场往生极乐。 老太劝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娶一个年轻女子,你这身板能挨几年呐?可不是害了人家姑娘,更害了你自己。不如我们俩老夫老妻回家好好过日子, 你还能多活几年。” 老头怒了,眼看到手的鲜花飞了,四处寻不见那年轻的瘸腿短工,气急败坏的返回润州,找发卖的小校说理去。 小校都气笑了:“自己不看好自己老婆,老婆跟人跑了,怪我喽?”命人把蛮不讲理的老登给扔了出去。 老头越想越气,听说钱王那儿可以告御状,便跑到金陵,怒敲登闻鼓,把这事给捅了出来。 钱弘佐一听居然还有这等事? 玩得可真花啊! 命陈云福速去润州查实,一查果然一个准,于是尤胜等涉案将士被递解进金陵。 在王城司的反复“伺候”之下,尤胜供出了杜昭达。是杜昭达暗示他、纵容他在润州强抢民女的。 只因杜昭达觉得攻取金陵后,没能建节(封为节度使),心理不平衡,便默许部下抢劫百姓,犯下了滔天罪行。 钱弘佐当机立断,尤胜等参与的将校被判斩立决,传首宣州、润州、常州等诸州。杜昭达也被夺去兵权,削职为民。 杀人抢劫、拐卖妇女儿童,在这五代乱世似乎并算不得什么,毕竟这个时代乱兵甚至可以吃人,但却触犯了钱弘佐的“天条”。 拐卖妇女,拆散人家家庭,简直人神共愤。 要不是看在杜建徽和已故的杜氏面子上,钱弘佐甚至想杀了杜昭达。 群臣还在持续劝进,钱弘佐很烦躁,他们以为他待在金陵,是想定都金陵。他们以为他反复拒绝,是在“三辞三让”。 其实钱弘佐想的是至少要拿下江西,最好是攻下淮南,再称帝才稳妥。 而且他也不想定都金陵,按他脑海中残存的21世纪的记忆,金陵有王气,但不多,定都金陵的大都是偏安政权,最后都被灭国了。 就凭这一点,他就觉着金陵不吉利。 钱弘佐觉得金陵这个地名越看越不吉利,黄金打造的陵墓?即便是黄金的,那也是坟,人都死了,把陵寝做成纯金的,还不是便宜了摸金校尉? “周公,你觉得我给金陵改名为建康如何?”钱弘佐询问周宗。 周宗一愣,抬头道:“建康?建康好啊。旧称建邺,大业肇基之地,建业康安,也是历朝所用的古称。” 周宗走后,陈云福侍立一旁。 钱弘佐搁下笔,甩了甩自己胳膊,自嘲道:“当皇帝哪有这么好当,天天几箩筐的奏章,要从早批到晚,都不得休息,谁爱当谁当。” 陈云福一边笑,一边过来给钱弘佐捏肩膀:“官家在金陵,都没个人服侍,不如将几个娘娘请过来一二,好服侍官家枕席呐。” 钱弘佐心中不由一动,之前都在打仗,累得不行,当然没心思想女人。现在有些放松下来了,就有些忍不住了。 但他还是回绝道:“仗还没打完,打完了我还得回杭州去,就不麻烦她们过来了。” 陈云福谄媚地笑道:“不如在南唐旧臣中的女儿、孙女中,挑几个,选入宫中随侍?” 钱弘佐也来了劲,眼神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有没有什么美名在外的?” “有有有,”陈云福见钱弘佐有兴趣,皱纹都笑没了,“周相公(指周宗)家里有个女儿,长得美若天仙,号为金陵第一美人,原本是要许配皇家的。” “哦?叫什么名字?”钱弘佐问道。 “姓周,名宪,小字娥皇。”陈云福又道,“有机会我把这周娥皇的生辰八字取来。” 钱弘佐如遭雷击,心道:“周娥皇?竟然是传说中的大周后?” 第153章 称帝,国号叫…… 稍事休整后,钱弘佐命朱虎臣搭乘水师船只,随同陶安同去攻打江州。 又命林仁肇兵出抚州,攻打洪州。两路夹击,准备拿下江西。 南唐李璟遣武昌军节度使查文徽率水军驰援江西。 江西在金陵的上游,只要拿下江西,特别是江州,南唐的武昌军就会被堵死在长江上游,南唐就再也没有能力夺回金陵了。 拿下江西,钱弘佐才可以在稳稳地据守江南,再图其他。 十月,后周崇政殿。 郭威正与诸相公们议事。 后周也收到了吴国攻打南唐金陵的消息,原本郭威也可以派兵南下。南唐腹背受敌,后周本可以一举夺得江淮之地。 可惜的是,日前契丹已派萧禹统兵五万,与北汉刘崇所率的二万兵合攻晋州。 刘崇就是郭威废掉的刘赟他爹。原本郭威起兵造反,作为宗室的刘崇也立马起兵南下,试图阻止郭威。但是他听闻郭威拥立自己儿子登基,幻想着能当一回太上皇也是挺美的,就收兵回去了。 哪晓得这是郭威的缓兵之计,等郭威到了开封,就当上了监国,迅速稳定了局势。 这时候刘崇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当时他南下,说不定郭威“清君侧”就失败了。 刘崇自觉靠自己一个藩镇肯定是打不过后周的,便向契丹称臣,仿后晋例,为“儿皇帝”,契丹封刘崇为北汉皇帝。 于是,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在中国一南一北各自出现了一个“大汉皇帝”。 后世21世纪夷洲某于姓将军误以为西汉与东汉是并存的,闹了大笑话,估计是与北汉、南汉并存给搞混了。 为了应对契丹与北汉的威胁,郭威派遣枢密使王峻统兵救援晋州,自然就没有余力再派兵南下江淮了。 第二年(公元952年)二月,陶安同击败武昌军水师,查文徽败退回鄂州,朱虎臣攻破江州。 洪州开城投降,林仁肇分兵攻取江西各州。 至此,吴国已全取江西。 钱弘佐班师回杭州,杭州百姓万人空巷,纷纷至大运河边欢迎两浙健儿得胜归来。 “万岁!” “万岁!” 钱弘佐所经之处,俱是排山倒海的欢呼。 陈云福也对钱弘佐小声道:“官家,民心可用呐。” 钱弘佐笑笑,并不接话。 如今,他还要与群臣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战略方向。 目前吴国占据了长江以南,西到江西,南到福建这广大地区,面积近50万平方公里,人口约700万人。 而反观占据中原的后周,人口约1050万,国力上,还是后周略胜一筹的。 不过后周还要应付北方强邻契丹,不可能拿出全部的力量来对付南方。因此,钱弘佐认为,北伐一统天下,还是有可以操作的空间的。 至少,他知道郭威称帝后死得快、柴荣继位后死得早,他的最大优势就是年轻,耗也能耗死他们俩。 唯一让他忌惮的是赵匡胤,但这个赵大目前毫无发迹迹象,王城司甚至一度查不到赵匡胤这个人。 钱弘佐的残存记忆中,记得赵匡胤是官二代,他爹似乎做官不小,然后命王城司从姓赵的高官查起,再查其子,这才找到赵匡胤这个人。 此时的赵大,还只是郭威禁军中芝麻大的小军官——行首,类似于吴军编制里的伍长,麾下兵不满十。 但如果有人告诉你这个小军官八年后就会篡位当皇帝,那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是不会信的。 经过与重臣们的商议,基本确定了接下来的国策。 一是不再向中原王朝称臣了,朝臣们一致反对继续向中朝称臣,实质上就是大家已经默认接下来钱弘佐就要称帝了。 二是先北后西,四面攻略。计划今年秋后,大军三路北伐,彻底攻灭南唐,兼并淮南,建立起江淮防线,然后再西进攻灭混乱中的湖南与芝麻大的荆南。 接下来,再图谋龟缩于两川的后蜀、岭南的南汉国以及交州。 水丘昭券也建议钱弘佐登基称帝,一是可以获得法统,征讨四方更加理直气壮。因为吴这个国号最早是唐昭宗封的,按照法统,吴国的疆域只在长江以南,即浙西西道与浙江东道。要获得法统上的合理性,就必须称帝。 就好比是按照21世纪的国际法,你要宣称某个地方是你的,你必须得拿出理由来。 因此,只有钱弘佐成为皇帝,才能宣称对整个中国都拥有统治权。这样,征讨四方才有正当性。 二是提升士气。两浙的百姓们当兵打仗,伤亡也不小,钱弘佐称帝,就可以拿到额外的一笔赏钱,对于士气的提升是实打实的。 三是安定南唐旧臣的人心。如果不称帝,那些旧臣们人心就会不齐,甚至与李璟私底下再勾勾搭搭。 钱弘佐顿时对水丘昭券更加佩服了,果然不愧是宰相,劝进都劝得这么有水平,每一条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但如果称帝,那么还有个令人头疼的问题,那就是国号。 钱弘佐问道:“我若称帝,以什么为国号呢?” 水丘昭券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国号为“吴”。 因为按春秋以来的礼法,一般都以封号为国号。 比如汉高祖刘邦,他的封号是汉王,所以,在他打败项羽后,称帝,国号为汉。 那么按照这个规矩,钱弘佐如果称帝,那妥妥的就得以“吴”为国号。因为最早唐皇封钱镠为吴王,之后又有后汉朝封钱弘佐为吴国王。 所以,叫大吴朝似乎很合理。 另一个备选国号为“越”。 这个就纯粹根据封地为号了,吴越国起家在杭州,杭州古时是越国,便以越为号。 号“大越朝”。 这可让钱弘佐犯了难,吴跟越这两个国号,历来都是割据偏安政权,选哪个都有点像是江南流亡小朝廷。 按礼法,应该选吴为号,但大吴这个名字,总让钱弘佐联想起大雾,总觉得有点蒙人一脸的感觉。 叫大越朝,读音更加上口。但裴坚极力反对,因为上一个用越为国号的,正是钱镠干掉的老上级——董昌。 当年董昌秀逗了,占了一州之地就敢称帝,号“大越罗平国”,很快就被钱镠攻灭。用越作为国号,有点不吉利。 钱弘佐也陷入了两难之中,国号这玩意,一不小心就要用上两三百年,得好好考虑考虑。 第154章 大吴 南唐的建立者徐知诰,在篡了南吴的帝位之后,改名李昇。他自称是唐宪宗第四子李恪的四世孙,以唐室后裔自居。所以呢,李昇以“唐”作为国号。 虽然大家都知道,李昇实际上跟李唐宗室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但唐朝遗留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居然就被李昇给“李代桃僵”确立了下来。 而吴国的国号,最早是唐昭宗所封。所以,钱弘佐称帝,也应该继承的是唐朝的法统。 他拒绝承认朱温篡唐以来的所有伪朝,认为他们都是谋朝篡位者。 尤其是徐知诰,背弃徐温的养育之恩,冒姓为李,可谓不忠不孝。 自汉起,阴阳学家邹衍的朝代五德学说开始兴盛。王莽篡汉后为了证明其政权的合法性,采用了刘向父子的五行相生说。 认为隋是火德,唐则为土德。 也就是说钱弘佐若想要继承唐朝的法统,就得是金德。因为五行中,土生金,朝代名就得五行属金。 裴坚直接反对吴、越这两个国号,给了钱弘佐两个备选名:齐、宋。 这两个国号都是从周天子分封的诸侯国国号中挑选的,都是比较知名和一度比较强大的,这么多诸侯国中,只有齐、宋是五行属金德。 西周时,宋地在中原。以宋为国号除非认南朝宋为祖,但刘裕祖上是徐州人,跟祖籍杭州的老钱家八竿子都算不成一个祖宗。 更何况,刘裕的宋享国才59年,老钱家自钱镠受唐昭宗封为吴王起,已历50年。 选“宋”为国号,简直是给自己触霉头。虽然以“宋”为国号,似乎有点让赵大无路可走的恶趣味,但于法统有害无益,想想便作罢了。 裴坚仍据理力争,坚持五德循环之说。裴坚人如其名,其人刚正不阿,甚至有点固执己见,是以虽然位居宰相,人缘并不好。 钱弘佐意已决,“五德之说,等一统天下后,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自己是按礼法伦序继承的钱元瓘的王位,按礼法应当继续沿用“吴”这个国号。 六月初二,钱弘佐即帝位,国号仍为吴,以建业为应天府、西都。改西府杭州为顺天府、东都,并撤销越州东府的称号。 “山呼!” “吾皇万岁万万岁!” 与当年刚刚继位为吴越国王不同,钱弘佐那时候是有着几分胆怯与不安的。毕竟那时候还是少年,对于未来还不够自信。 如今,登基为帝,看着脚下匍匐的群臣。心中所想,却是绝然不同。 继位已来,忍辱负重,东征西讨,终于打下了好大一片天下,登基之后,更要以一统天下为己任。 他要终结那个原本会出现的“大送”,避免再现靖康耻那样的悲剧。相信将来史书之上,必定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 “来一遭人世间,我登基为皇帝,定要有一番故事让后人看。”钱弘佐暗暗想道。 十月,钱弘佐再次亲征,至应天府驻跸,分东西两路大军北伐。 东路,以陶安同率领长江水师,再入邗沟,攻打扬州。 西路,以朱虎臣军为主力,至芜湖渡江,进攻长江北岸。 又派遣林仁肇,水路并进,逆流而上,攻打鄂州,以阻止武昌军水师南下增援。 都说中国的统一战争,自北向南打比较便捷,自南向北打比较困难。 但到了李璟这样日薄西山的境地,就谈不上了难不难了。由于没有水师守护长江,整个长江到处都是漏洞,朱虎臣轻松渡过了长江,到达和州(今和县)。 和州的西面二百里就是庐州,但是中间有大别山脉的余脉阻隔,要走过去麻烦,而且中途还有个巢县拦在山谷的关隘处,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朱虎臣以猛虎扑兔之势迅速拿下和州,就在李璟君臣以为他会进攻庐州时,朱虎臣虚晃一枪,大军往东去了。 原来他竟是要与东路军汇合! 陶安同正攻打扬州,扬州是南唐的东都,城防坚固、人口众多,并不易攻取。 但这回遇上的却都是熟人,在扬州的东都留守是齐王李景达,副留守是冯延鲁。 两人都是吴军的手下败将。 李景达当年被打得钻山林,差点饿死在福建的武夷山区,好不容易跑回了南唐,现在又让他留守扬州,忐忑的心情可想而知。 而冯延鲁也一样,当年凭借一番骚操作,使得南唐军在建州的水西大败,回国后本该被砍脑袋,结果是他兄长冯延巳以辞相为代价保住了他性命。 这两个人作为扬州的主将,士气能高得起来就奇了怪了。 陶安同派人用八牛弩把劝降信射到城里去,希望他们俩能识时务,开城投降,也免得造成生灵涂炭。 李景达觉得很害怕,便让冯延鲁出城作为使者,出使大吴,渡江至建业拜见钱弘佐。 冯延鲁经历过了事之后,似乎变得更加稳重了,不卑不亢道:“外臣拜见吴国主。” 钱弘佐假装怒道:“大胆,竟敢不山呼陛下,以为朕不敢杀你么?” “外臣乃大唐的使臣,怎么能称别人家的君主叫陛下呢?” 钱弘佐不想跟他打嘴炮,威胁道:“献出扬州,我可以饶你们不死,否则我会使用猛火油弹的。” 钱弘佐相信他也听过当年赵承泰使用猛火油弹直接焚毁了整个漳州城,如果让陶安同也这么对扬州来一波猛火油弹的火力覆盖的话,人口密集的扬州将会变得非常可怕。 冯延鲁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又犟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国主何必造下如此杀孽呢?” 钱弘佐冷笑道:“正因为我不想再让生灵涂炭,才让你们投降献城。”钱弘佐霍然站起,又接着道,“只有天下归一,士卒们才不用再打仗,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 “外臣已经命将士们拆掉了靠近城墙的房屋。” 冯延鲁这么说,看来是一门心思负隅顽抗了。 钱弘佐也不愿杀他,将他扔回扬州去,命前线发起总攻。 唐末时,扬州城遭孙儒攻占后,城池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城墙残破,一直到南唐手里也没有恢复旧观。 陶安同将霹雳炮在扬州的子城外一座座立起,数十座霹雳炮一起齐射,声震天地,被击中的城墙整个都在摇晃。 震动大到躲在衙署的李景达也感受到了。 原来扬州城分为子城和罗城,分别坐落于南北。子城主要是官府的衙署,始建于春秋时期,历经了千年没塌也是奇迹。而罗城则是唐代新建的,是百姓居住的坊市。 陶安同故意避开罗城,专门轰击子城。 果然没几轮齐射后,子城就摇摇欲坠,即将崩塌。 李景达再也支撑不下去,趁夜再一次偷偷跑路。 等到天亮,士卒们惊奇的发现自己的主帅竟然一个人偷偷跑了,顿时哗然,直接打开城门向吴军投降了。 于是,陶安同占领了扬州。 陶安同也不停留,水师船队继续沿着邗沟北上,进攻雄州。 钱弘佐要求要快,尽快攻取淮南,建立起防线,因为他也不能笃定后周会不会南下。 而目前吴军的北伐思路就是先快速占领扬州,然后沿着邗沟、樊良湖(即高邮湖)、洪泽湖、淮河形成的三角形区域内,快速攻占几个关键的点位,建立起初步的淮河防线。(详见章末地图) 即扬州、雄州、泗州、亳州、寿州。 这样做的好处是,既能快速建立对后周的防线,又能形成对庐州的包围圈。 打金陵时候可以缓,打淮南却得快。 天知道后周会不会南下呢?或者李璟整出什么幺蛾子呢? 第155章 万国来朝 (对不起各位读者,猫头思考了一天,还是改回来,不改国号了,沿用吴作为国号。) 南海,三佛齐,南洋水师都统使司衙门。 余安怒气冲冲的把一份报告扔给都监使章从广。 “章公公看看,几个土蛮的部族,竟敢袭击我国的船队。” 章从广笑容满面,却没接他话茬,“杭州市舶司寄来塘报,大王已进兵金陵,南唐不日可灭。” 南洋地处偏远,传达消息往往要滞后半年到一年。是以这厢钱弘佐已经称帝,南海这里才刚刚知道他兵围金陵。 “大王要称帝了!”章从广喜道。 余安也是惊喜万分,“真的吗?你哪来的消息。” “这不,还是市舶司的消息,”市舶使一直是内宦任职,因此,市舶司一般都直接与章从广沟通。 “我干爹让咱们通知一下南海诸国,收拾收拾,准备带着诸国使节回杭州朝贡。” 章从广十分兴奋,他是太监,在这又热又湿的南洋待得如同坐水牢一般,身上总是长疹子,苦不堪言,做梦都想回去。 余安倒是神色复杂,南洋离中国几千里,山高皇帝远的,在这里,他就是南海的皇帝。他权势滔天,纳了二十几个南洋美女,要是回去了,恐怕就没这种好日子了。 “说说你刚才说的,那什么事来着?”章从广问道。 一说这个,余安就气不打一处来,吕宋岛上一个叫巴拉望的地方,有个叫吠候的部族,居然袭击了避风靠岸的吴国商船,造成一艘商船被焚毁,死伤数十人的惨剧。 这几年,赵承泰、余安在南海四处剿杀海盗,维持了整个南海的稳定,不想竟然还有不开眼的小部落竟敢触碰逆鳞。 章从广笑道:“区区蝼蚁蛮夷,派点兵灭了就是,快点打,打完我们要回国了。等大王登基,余都使携靖平南海之功,封个南海节度使也是说不准的啊。” 余安顿时喜笑颜开,“届时还要劳烦公公在章都监(指章德安)前美言几句,我必有厚礼奉上。” 余安便找来水师都指挥使孔德军,随口道:“去,你去把这个什么吠候的部族给灭了。” 孔德军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都指挥使了,让他去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便叫来指挥使倪千,“去,把这个飞猴给灭了。” 倪千觉得,就这个什么猴子的,派自己去有点大材小用。 便找来一个统船使(等同于步军的大队队正,领兵一百),名叫刘十一,“你去把这个猴给灭了。” 统船使挠了挠头,便带着所部一艘兵船,一艘粮船,一艘水船,总计三艘船出发了,前往巴拉望。 对于这一战,史书上差点没写,怎么打的过程也没有,因为实在是乏善可陈,不值一提。只是在“余安传”里有这么一句话“吕宋有吠候反,安遣百人平之”。 其实刘十一干得挺辛苦的,主要是三佛齐离巴拉望挺远,足有五千里,他带着满腔怒火赶到巴拉望,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一片原始丛林里找到了这个叫“吠候”的部族。 等他刚刚喊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这个口号的时候,吠候人就被打败了。 吴军只放了一波弩箭,几千人的部族军就崩溃了,相互践踏,致几百人死伤。 刘十一抓了七个他们的头人,听说这个部族崇拜手指,就把他们的五指,从大拇指到小拇指统统都砍了,然后把这些手指给吠候部落给送回去。 吠候人大恐,他们认为手指可以打猎、采集果子,是连接世界的通道,被切了手指就会失去灵魂,人便会成为傀儡。 刘十一让吠候用和人同体积的金子来赎回这几个人的“傀儡”,好在吠候已经懂得如何采矿,终于收集全了金子,刘十一便带着金子返回了三佛齐。 余安拿出一成的金子封赏了士卒,由孔德军留守南洋,自己和章从广带着南洋三十余国的使节归国。 巧合的是,差不多同时间,钱弘俶、赵承泰与田虎从“夷洲”归来,他们到达了他们所认为的“流求”岛,当地夷人误以为吴人为神使,纷纷拜倒。 因为他们当地有个传说,海西有天神上国,如果有巨船降临,就是天神派使者来了。 钱弘俶博闻强识,他记得几百年前,隋朝曾派人至此,以“琉虬”称他们。 琉虬音近流求,钱弘佐要求去的夷洲,名字叫流求,应该是同一个地方。 琉球人便要求入贡,钱弘俶等人也想念故国,欣然同意,便载着琉球使节并特产方物归国。 等两个船队,到了明州,得知钱弘佐已经称帝,驻跸在建业,便又带着使节团们坐船,经海路、长江至建业朝见钱弘佐。 一路上,船队偶有靠岸,钱弘俶指着江南之地,自豪地道:“此处皆我天朝国土,去南洋八千里。” 众番使以为吴国有八千里江山,纷纷崇拜不已。 诸使节入建业,朝见钱弘佐,一时万国来朝,举国振奋,颇有天朝气象。 钱弘佐册封琉球国及南洋诸地国王五人、郡王三人、节度使十一人。 并在南洋三佛齐正式设立南海都护府,以目前留守南海的孔德军为首任大都护,还规定了大都护五年一轮替。 在吴军攻略淮南,即将灭亡伪“唐”李璟时,李璟果然出了幺蛾子。 他下诏罪己,并将“皇位”禅让给自己儿子李弘嘉(史书上为李从嘉,应为避讳赵匡胤他爹赵弘殷的弘字,且当时弘字被视为有夺天下之志),李弘嘉在庐州继位后,更名为李煜。 李煜去帝号,自称淮南国主,向后周称臣,请求郭威出兵。 李煜在给郭威的奏章中写“浙西钱氏有鲸吞天下之心,淮南愿为中原屏蔽,永世为藩,年年入贡”云云,试图挑拨后周。 郭威不是很动心,只因目前北汉国与契丹是他的生死大敌,又有居高临下之地利,如果贸然插手淮南,很容易招来吴国这个强敌。 在没腾出手来之前,郭威并不想染指淮南。但没想到,枢密使王峻坚决不同意郭威的决定。 王峻之前北上统兵,解围晋州,击退北汉与契丹联军,立下了大功,开始逐渐膨胀。王峻这个人性情急躁,做事草率,以天下为己任,不管什么事都要按照他的意思办,否则就不高兴。 郭威念他是旧臣,又有拥立定国的大功,就往往忍让。 这次也一样,郭威还是妥协了,命刚刚平定徐州叛乱的武宁军节度使王彦超南下江淮。 徐州离淮河只有二百里,骑兵两三天就到了。 王彦超也不敢冒进,于淮河北岸屯兵,窥视吴军动作。 吴、周两大国的首次交锋一触即发。 第156章 与周军的首次交手 淮南,朱虎臣已攻下滁州,陶安同已攻下雄州,朱虎臣打算再与陶安同合兵一处,水路并进拿下泗州(即盱眙)后,再溯淮河而上,夺取濠州(即凤阳)、寿州(寿县)。 历朝历代的南方政权,为了守住江南膏腴之地,都必须“守江必守淮”,因为如果淮河不防守,北方的强军便可以通过淮河水系进入长江,到时候长江失守,江南割据政权就守不住了。 最好的例子就是南朝陈。 陈国因为国土防线已退到长江边,失去了刘宋以来江北的大片国土,被隋一波打过长江,四个月就灭亡了。 钱弘佐急于推平淮南,就是为了在后周之前快速抢占淮南,建立起江淮防线,否则的话,几年后就是北宋了,等赵大强大起来,单单凭借长江,恐怕是守不住的。 后周的武宁军节度使王彦超就是从大梁(汴梁)经汴河至徐州,讨平叛乱后,王彦超又接到命令,让他南下去支援南唐。 王彦超又只好坐着船,从徐州南下,到泗河口,也就是泗河汇入淮河的河口,隔着淮河窥伺吴军。 陶安同的水军集合了江南、浙江的水军精锐,大小战船四百多艘,虽然长江水师的五层楼船进不了邗沟,但仅这些船就远比王彦超的水军强太多了。 陶安同分出一支兵马,至洪泽湖布防,防备王彦超南下,主力则进围泗州。 王彦超在淮河北岸直骂娘,都说北人骑马、南人操舟,自己的水师在吴军水师面前根本不够看的,让他去救淮南,简直是让他去送死。 但是中枢的军令又不能不遵守,王彦超一面上奏,汇报了淮南的情况,称“吴军十余万,舟楫充塞江湖”,让中枢再派援军来。但如果只是诉苦,那回头肯定会挨王峻的批评,这个人对下属也很蛮横,如果不进兵丢官可能都是轻的。 王彦超便在奏章里又说明,自己在淮北停留是为了避其锋芒,等吴军攻城打得士气衰微、损兵折将的时候,再“伺机进攻,与淮南内外呼应,阻吴破泗”。 朱虎臣破了滁州后,也赶到了泗州,见陶安同围着泗州不打,和王彦超隔着淮河大眼瞪小眼,笑骂道:“你倒是有闲情,在这人观景么?” 陶安同啐了一口:“周军就在对面,我怕挑起冲突,打又打不得。” 朱虎臣骂道:“怕个屁,打了再说。” “陛下要我们小心周军,但也没让我们直接打啊,你这是挑起两国争端。” 朱虎臣不认可,在他看来,打仗的时候情况瞬息万变,后方就不该指手画脚,应当让主将自行决定。 “你不打我来打,你把船借我。”朱虎臣对陶安同道。 陶安同笑骂道:“你打过水战吗?还是这样,你围点,我打援。” 两人计议已定,吴军兵分两路,发动进攻。 陶安同率领水师,用轻舟载上引火物,直冲周军的水寨,周军早有防备,在水面下布了暗桩,挡住了火船。 陶安同见火船没奏效,转而开始使用猛火油弹。 “砰,砰,砰”,一枚枚的猛火油弹砸在周军水寨上,迅速点燃了一个个木制建筑。 周军从未见过猛火油,用水扑之无效,然后火越烧越旺,整个水寨都给烧了。周军仓皇撤出水寨,沿着泗水往北撤退。 陶安同心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便令水师派出轻快的小舟,入泗河追击。 等到前锋追入泗河后,不想周军又回头杀了回来,两岸也用弓弩夹击。吴军前锋被挫败,死伤不少,又只好退出泗河。 双方各输一阵,暂时打成了平手。 陶安同改变战术,以大船载轻便的小型的霹雳炮,快船小舟保护大船,同时,沿河布置步卒,水陆并进,缓缓向前推。 陶安同打得很保守,先由霹雳炮轰击,击沉周军船只后,由小舟前冲,打开通道,然后再大船前进,两岸步卒也随之前进。 王彦超亲率骑兵冲击吴军步卒,吴军背水列阵,以强弓硬弩齐射骑兵,杀伤了许多骑兵。 但是周军骑兵的骑射,也是吴军第一回见到,他们往往疾驰而来,就在吴军绷紧神经,准备应对冲击时,周军却抛洒一阵箭雨,拐了个弯就走了。 如此反复几次,等到吴军渐渐疲劳,弓箭手也拉不开弓的时候,周军骑兵却突然冲入,瞬间击穿了阵型。 要不是吴军是背水列阵,限制了骑兵的行动,陶安同甚至怀疑步卒可能会直接被周军骑兵打崩。 吴军的霹雳炮也给了王彦超很大的震撼,他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梢炮”,可以从战船上发炮,可见这种“梢炮”既轻便,不至于压翻了船,又不需要很多人操纵。 可见吴人还是很聪明的。 更让王彦超吃惊的还得是霹雳炮的威力,他在带头冲锋时,他身边亲兵的马被霹雳炮击中,石块直接将马头砸得稀烂,战马随着惯性往前冲了几步,随即“轰隆”一声砸倒在地,马上的骑兵也飞了出去,很快被后面的骑兵踩成了肉泥。 王彦超带着周军与吴军你来我往打了十几天,双方各有胜负,但周军战线已经从泗河口一路往北退出了百里。 王彦超觉得是时候该抽身了,因为他的水师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的粮草都得从泗河上来,再不走他就要折在这泗河边了。 没有机会胜的战争,他也绝不会拼光血本,无脑冲锋只会害了自己。 打定了主意,王彦超便以骑兵掩护,水军、步卒退回了徐州。 第一次吴、周冲突就此结束,王彦超也大方上奏承认自己没打赢,但同时,他还将吴军的装备情况、所用船械、战斗打法详细描写了一番。 郭威仔细阅览了他的奏章,非但没有怪罪王彦超,反而给予了嘉奖。 他历来都是与北方各军交手,对于吴国这个新近崛起的国家了解很少,有这样一份资料,对于后续南下征讨,十分有裨益。 郭威有点担忧,吴国这个对手他前所未见,关键是国君太年轻了,才二十几岁,比他的“澶州儿子”郭荣(即柴荣)还年轻好多。 他的战略是先北后南,必须先将北汉国给打垮,然后才能有能力倾国南下。 但如今看来,这个“南朝”太强了点,如果改变战略,先南后北的话,北汉肯定又会联合契丹南下,届时一着不慎,就会重演后晋灭亡的悲剧。 一时之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第157章 攻寿州 击退周军后,吴军再无顾忌,将泗州城四面围定,昼夜攻打,终于将其攻破。 此时南唐小朝廷早已风雨飘摇,许多守城将领开始与吴军暗通款曲,表示愿意在吴军到来之后开城投降。 吴军四面出击,分兵拿下各州县,有楚州、泰州、濠州等,李煜也派了先后两支军队增援,但失去了信心的南唐军如同纸糊一般,成片成片的投降。 现在整个庐州东面都已失守,只剩下北面的寿州还在南唐军手中。有人进谗言说寿州主帅皇甫晖叛变起家,肯定已经与吴军说好了要献出城池,应该派遣宗室领兵镇守寿州。 整个淮河防线,只有寿州和光州还在南唐军手中,想要联合后周,至少也得给人家留个门不是,如果寿州也被吴军夺取,那庐州就要被关起来门打狗了。 李煜虽然也才十五岁,但已经粗通兵略,觉得确实应该派个宗室前去镇守寿州。 但这时候李煜也犯了难,不是他不知道选哪个宗室去,而是已经没有宗室可以派了。 与他同辈的,比他大的李弘冀,金陵城破时自刎。 他倒是还有个哥哥李弘茂,可惜去年颠沛流离生病死了。 其余的都是弟弟,比他还小。 往上一辈,就是李煜的叔叔辈,只剩下李景达还算合适,但这家伙打了无数败仗,在吴军面前是一败再败,扬州直接弃城而逃,李璟没杀他已经算是仁义了。 还有个李景遂,金陵被围之前,他及时跑路,逃到了江北。李煜让李景遂去,李景遂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他是被吴军给打怕了。 无奈,最后只好请出太上皇李璟,李璟亲自去劝说李景遂。李景遂这才同意,出发去寿州督师。 皇甫晖听闻李景遂到来,知道皇帝不信任他,心里很不爽。心说都他妈这时候了,还不放手让武将去好好打,居然还派宗室来掣肘。 不爽归不爽,皇甫晖还是将李景遂迎进了城。 皇甫晖的儿子皇甫继勋是个纨绔子弟,好美色,家里建了好几座园林蓄养美妾,劝父亲皇甫晖不如将李景遂杀了送给吴军,献城投降,好换取荣华富贵。 皇甫晖不同意。 皇甫继勋很是愤愤道:“父亲年轻时杀伐果决,怎么到了这生死关头反倒婆婆妈妈了呢?” 皇甫晖大怒,把儿子给臭骂了一顿。 确实,皇甫晖年轻时,很是无法无天。 当时还是后唐庄宗在位,皇甫晖是魏州军的一名小卒。夜间士兵们赌钱,皇甫晖赌输了,没钱了,然后他就鼓噪士兵们一起造反。 士卒们因为长期征战在外,不得返乡,很是不满,就纷纷响应。 皇甫晖因为身份低微,不得不找一些军职高的人当首领。先找都指挥使杨仁晸,杨仁晸不从,皇甫晖把杨仁晸给杀了。又找了个小校,又不从,也被杀了。后来找到裨将赵在礼,赵在礼吓得翻墙要逃,皇甫晖拉住赵在礼的脚把他从墙上给拉下来了,并威胁赵在礼。赵在礼无奈,只好同意。 唐庄宗派李嗣源(也就是后来的后唐明宗)平叛,没想到李嗣源的兵也跟着一起哗变了。后来赵在礼迎奉了李嗣源,最终帮助李嗣源夺取了皇位。 皇甫晖跟着杀入京师,大肆杀人抢劫,毫无顾忌。 这样一个人,南唐君臣不信任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到了夜里,皇甫继勋趁着皇甫晖去巡城,偷偷带着亲兵闯入李景遂住的地方,一刀就将李景遂给杀了。 很有乃父之风。 不得不说,五代真是个神奇的时代,皇甫晖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还是年老后脑子突然秀逗了,皇甫晖发现自己儿子杀了李景遂,将儿子给关了起来,并下定决心要为南唐守节。 寿州城是座要塞,城四面都有宽阔的护城河,北面是淝水,河对面是八公山。寿州扼守在淮河与淝水交汇的地方,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最知名的淝水之战,就发生在寿州城下。 皇甫晖猜测吴军会沿着淮河过来,便在八公山东西各筑营盘五个。 西面营盘建起梢炮,配备强弩,射程覆盖淮河,又以铁索横在水面上,以阻止吴军水师自淮河而来。 东面营盘则防御吴军步卒自东而来。寿州存粮充足,足可守上一年半载。 陶安同自淮河而来,到了八方山的北面,就遭到了寿州军的攻击。 梢炮不停地轰击着吴军的船只,营地中的强弩也不停地发射,一支支粗如儿臂的弩箭扎在船身上,发出“镗”的巨响。吴军士卒看去,弩箭尾部犹震颤不已,可见威力之大。 吴军派人去砍断横在河上的铁索,又遭到了寿州军的袭击。 不砍断铁索,船只就无法前行,双方围绕铁索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终于,在付出了上百人的死伤后,吴军将铁索砍断。 但寿州军不甘示弱,又派出火船,自上游直冲下来,陶安同派遣小舟将火船尽数拦截。 吴军开始在八公山西面登陆,而后直冲寿州军的营垒,寿州军也不怯战,反而越壕而出,反冲吴军。 陶安同的水军长于水战,擅长用短兵器跳帮接舷而战,陆上战阵不甚精通,被寿州军的长刀阵给硬顶了回去。 东面,朱虎臣兵分两路,一路攻打寿州军营盘,一路冲至淝水边,打算寻找船只,渡过淝水,好绕到寿州军背后去。 但皇甫晖早有准备,已将船只尽数毁去。吴军无奈,只好用木头、竹子扎筏子渡河。 等到筏子到了河中央,突然水中冒出把把尖刀,将筏子的绳子砍断,筏子裂开,吴军士卒纷纷落水。 穿着盔甲的吴军士卒沉重无比,虽然会游泳,但一落水,沉重的铠甲就带着人咕咚咕咚的往下沉,隐藏在水里的寿州军水鬼又袭击落水的吴军,鲜血将整个淝水都染红了。 进攻暂时失利,吴军暂时退避,稍事休整后准备再战。 过了几日,上游的南唐光州军自淮河坐船抵达,前来支援皇甫晖。 吴军猛火油炮齐发,一举击毁数艘大船,光州军撤退,吴军乘胜衔尾追击,一举冲破了寿州军的拦截,一直追出二十里,光州军大败,只好退回光州。 吴军水师的前锋已经冲到了寿州西面的淮河上,已经冲破了寿州军的拦截。 于是便直接登岸,朝着寿州城而去。 陶安同趁机发起猛攻,两面夹击八公山西面的南唐军营垒,吴军焚毁了淝水之上的浮桥,八公山西面的南唐军被切断了与城中的联系,惊慌失措,大乱而溃散,许多人钻入了八公山,不知去向。 于是,吴军水师船只自淮河驶入淝水中,皇甫晖自知淝水失守,城外已无据险而战的可能,便将八公山东面的士卒都撤回城中。 朱虎臣见南唐军撤退,趁机发起冲击,在浮桥边拦截住撤退往浮桥的南唐军,南唐军积尸满地,也未能冲过浮桥,于是只好跪地投降。 至此,寿州外围失守,吴军进围寿州城。 第158章 寿州血战 寿州城下,朱虎臣边穿戴盔甲,边对下面的都指挥使一级的大将们道:“寿州之战,至关重要,今天谁先登,我就向陛下保举他独领一军。” 众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独领一军意味着至少是一路军的统军使,功劳很容易被中枢看到,将来升官建节都快捷了许多。 “节帅,让我们上就可以了,节帅就不必参加攻城了。” 朱虎臣啐了一口,笑骂道:“别以为我当了节度使,就不敢上战场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舞不动大刀了?” 众将哈哈大笑。 霹雳炮天崩地裂的响声渐渐平息,城头扬起的灰尘渐渐落下。 吴军进攻的号角声响起,诸军各方阵旗帜招展,依次排出阵势,选出来冲锋的士卒推着冲车、云梯车缓缓前进。 寿州城上的绞车弩开始稀稀拉拉地发射,明明霹雳炮已经将城头统统覆盖了一遍,按道理已经摧毁了所有守城器械,也不知道南唐军怎么防护的,竟然还有绞车弩可用。 绞车弩威力极大,射程达1000步(约1500米)。 一支弩箭刚好射中云梯车,弩箭穿透了云梯车的防护木板,箭矢直接洞穿了一名士卒的头盔,箭头从那名士卒的头盔后面伸了出来,距离后面一名士卒的脸仅半尺。 后面那士卒吓得尿了裤子,好在大家都在黑漆漆的云梯车下面,谁也看不见。 终于,云梯车轰隆震动了一下,应该是靠上了城墙,队正大喊一声,“跟我冲!”掀开顶板,跃上云梯,一手举盾挡在头上,另一手攀着阶梯,“蹬蹬蹬”往上直冲。 后面的士卒见状赶紧跟上。 他们的附近也同时有十几架云梯车、云梯、冲车同时发起冲锋。 城头滚木礌石如雨点一般砸下,不知道多少吴军士卒被砸落云梯,摔到地上,生死不知。 冲杀了一阵,中军鸣金,攻城受挫的吴军士卒如潮水一般退下。 紧接着,霹雳炮的巨响再一次传来,还没来得及撤下去的士卒,不论敌我双方,都被砸得血肉横飞,城头的南唐军作鸟兽散,争先恐后的逃下城去。 等到炮击结束,进攻的号角再次响起,吴军又一次发起进攻。 现在已经升为都指挥使的孙泰望着城头,愣愣地出神,这场景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建州血战,吴军的前身吴越军围攻死守的南唐军,费尽千金万苦都没有把建州城给攻下来。 他想起了战死的老刘头,想起了一整个五十人小队打得只剩下几个人的惨状。 “打完了仗,咱们就不用再打仗了。”孙泰说了句前后矛盾的胡话,抄起刀盾,就要上场。 当年是孙泰副手的武守奇如今已是指挥使,连忙拦住他,“将军,让我上,您是大将,怎么还能以身犯险?” 孙泰感慨道:“时间越拖得久,儿郎们死伤越多,长痛不如短痛。” 正在争执间,孙泰突然瞪大了眼睛,叫了一声“卧槽”,因为他看到朱虎臣的将旗,在往前冲锋。 作为节度使的朱虎臣都亲自冲锋了! 孙泰骂道:“快,别愣着了,节帅都冲了。立刻挑五十人作为选锋,你跟我一起冲!” 武守奇很快选了五十人精兵作为选锋,个个人高马大,精于格斗。 孙泰要排最前,被武守奇阻拦。 “当年将军做队正排最前,我是队副站最后,这回让我排前面如何?”武守奇笑道。 最终孙泰拗不过,让武守奇打头。 这时朱虎臣已经亲自杀上了城头,城上城下一片喊杀之声。 孙泰对武守奇道:“云梯车太慢太重,推起来很慢,守军一定有防备。我们直接带五架竹梯,到时候靠近城墙,五架竹梯一起往城墙上一靠,同时往上冲。” 孙泰和武守奇便带着五十名选锋,往城墙冲去。城上的守军往往注意威胁更大的云梯车,对于小队的人马不太注意。 武守奇等人冲到城下,五架云梯往那儿一架,几个人“噌噌噌”的开始往上冲。 城头,朱虎臣拿着盾牌与短剑奋力杀敌,城头到处是人,长兵器反倒施展不开,他用盾牌往敌军胸口撞去,压住敌军的武器,右手用短剑猛刺。 城上城下都被朱虎臣所吸引,没轮上进攻的吴军士卒在城下纷纷高呼:“破城!破城!” 大队的南唐军也都朝着朱虎臣冲来,皇甫晖也提了一把朴刀杀了过来,直奔朱虎臣而来。 他趁朱虎臣在对付别人,一刀劈向朱虎臣的右臂,如果被他劈中,朱虎臣恐怕就只能去当杨过了。 “节帅小心!”有亲兵喊了一嗓子提醒他。 朱虎臣猛然发觉,一把将盾牌挥了过来,皇甫晖的朴刀一刀砍在盾牌上,震得朱虎臣手臂直发麻。 紧接着朱虎臣一个侧身,右手将短剑刺出,皇甫晖连忙挥刀格挡,“铛”的一下将朱虎臣的短剑直接击飞,皇甫晖嘴角扬起冷笑,紧接着又一刀劈向朱虎臣。 朱虎臣一惊,也来不及多想,手头只剩下盾牌,直接呼起盾牌,往皇甫晖的刀尖上推去。 盾牌就是这么个打法,就得压住敌方的兵器,让敌方施展不开,压制住兵器后,右手便得跟上攻击,让对方无法格挡。 但朱虎臣没了兵器,实在没办法,只能赤手空拳,一拳头直接砸向皇甫晖的脸。 皇甫晖头向后一仰,朱虎臣一拳头砸在了他头盔上,把他头盔给砸掉了。 头盔被砸带来的震动震得皇甫晖眼冒金星,他已经很久没亲自上阵了,更是很久没被人用拳头打过了。 这一拳打得皇甫晖眼愣了一愣,朱虎臣顾不上疼得好像已经断了拳头,紧跟着又一拳头打去。 皇甫晖不愧是战阵老将了, 已经回过神来,身体一扭,用身躯撞开朱虎臣的盾牌,右手手起刀落,眼见看就要削掉朱虎臣半条小臂。 “啪!”朱虎臣的亲兵一刀劈了过来,直接皇甫晖的脑袋劈去。 皇甫晖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忙本能的抬起刀格挡。 朱虎臣的亲兵一刀劈中了皇甫晖的脑袋,如果不是皇甫晖格挡了一下,卸去了八成的力道,这一刀就得让他开了瓢。 “好样的,大头!”朱虎臣大声的称赞那个叫大头的亲兵。 这时朱虎臣的拳头也赶到了,一拳打在了皇甫晖鼻子上,皇甫晖往后一仰,差点摔倒。 皇甫晖的亲兵七手八脚的格挡开吴军,把皇甫晖给救了下去。 这时候,皇甫晖的儿子皇甫继勋也被放出来防守城墙,见老爹被人七手八脚的从城头抬了下来,头上又到处是血。 “爹!”皇甫继勋嚎了一声,扑了上去,以为他爹已经战死了。 哪知道皇甫晖握住儿子的手道:“守住!为国尽忠。”然后就被人抬下去了。 皇甫继勋在那儿愣了半晌,突然对手下兵将道:“不打了,打不过,降了。” 第159章 南唐正式灭亡 皇甫继勋以他爹皇甫晖的名义命守军放下兵器。 这厢孙泰正带着人已经攻上了城头,忽然见南唐士卒由远及近,一个个的噼里啪啦扔掉了兵器,然后大叫着“降了降了”,一边叫一边往瓮城里跑去。 孙泰大叫道:“快,抢占瓮城,打开城门!” 他们的五十人选锋便飞快的冲过瓮城,打开了城门,吴军的甲兵慢跑着冲进了城,控制了各处要害。 陶安同、朱虎臣等将坐于州衙堂上,接受南唐寿州军政官员的投降,接收印信、簿册、府库钥匙等物。 皇甫晖听说皇甫继勋冒用他的名义投降了,一把扯掉刚刚包扎好的布条,把救治的大夫给赶走,死活不肯再治。 “好啊你,出息了!敢假传军令了!”皇甫晖指着皇甫继勋的鼻子骂。 皇甫继勋被骂得脸上挂不住,梗着脖子道:“还不是跟您老学的,这都打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打的,咱们南唐在江北还剩三座城了,还有复国的可能吗?” 皇甫继勋指的是江北的寿州、庐州与光州,原本在大别山脉以南,还有黄州、鄂州、蕲州三座城,不过近日林仁肇大破武昌军,生擒查文徽,黄州、鄂州、蕲州闻风而降。 皇甫晖坚决不肯去见吴军主将,刚止血的伤口挣扎一番后又开始流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皇甫继勋决然道:“父亲不去,可是要害死满城的将士。” “来呀,抬节帅去州衙。”寿州军士卒抬着皇甫继勋去见陶安同、朱虎臣。 朱虎臣见满头是血的皇甫继勋,赞道:“老将军是条汉子,朱某钦佩得紧。如今归于我国,陛下必定委以重任。” 陶安同忙叫人把人给抬下去,并道:“我军中有随军的医营,治外伤颇为了得,且去医营治伤。” 皇甫晖坚决不肯治,爬起来就要跑,但他一起来就觉得头晕,不由自主的又倒下了。 士卒们手忙脚乱地给他抬下去了。 朱虎臣对他亲兵大头道:“嘿嘿,大头你那一刀劈得不错,虽没当场砍死,不过我还是赏你‘斩将’之功。” 那个叫大头的亲兵大喜,忙伏地拜谢。 军功中,斩将、夺旗、先登功劳最大,大头能不高兴嘛? “左厢有两个指挥被打散了,我把他们合二为一,现在缺个指挥使,你先去暂代指挥使之职。”朱虎臣又道。 大头这下嘴巴已经咧到耳朵上了,又磕头拜谢不迭。 陶安同笑道:“当了指挥使,就不能再叫大头了,得起个文雅的大名。不然到时候呈给陛下的报捷文书上,可就不好看了。” 众人纷纷莞尔,于是陶安同取“大”字之意,给他改名为“硕”,就叫潘硕。 接收了寿州后,吴军稍事休整,即南下进攻庐州。 吴国大军兵围庐州,李璟、李煜父子见盼望中的后周大军也没来,内无强兵、外无奥援,人心浮动,已经不可能在坚守,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开城投降。 公元952年,大吴乾元二年三月。 李璟、李煜在被围两月后,出降,南唐正式灭亡。 消息传到建康,钱弘佐十分高兴,率百官班师,回东都杭州,路上经过润州。 钱弘佐登北固山,眺望江北。 “李白有诗云‘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钱弘佐对众臣道,“我也不是学那隋炀帝去游玩,朕是要巡视淮左,以安黎庶之心。” 原本计划是坐船经运河往南回杭州,现在临时改为入邗沟去扬州,倒也不费事。 从大运河登岸,进入扬州城,钱弘佐大失所望。 那个“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那个“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淮左名郡已经是残破不堪,犹如迟暮的美人,完全没有诗文中的美好。 钱弘佐只看到灰黄的夯土墙,有的地方已经开裂,有的地方干脆就塌了一半。 钱弘佐突然对众臣道:“朕有意迁都扬州,诸卿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大惊失色。 历来江南的王朝,定都都选在了金陵,或者叫建业、建康,特别是三国两晋南北朝,从东吴、东晋一直到宋齐梁陈,都定都在这里。 除了虚无缥缈的“王气”说之外,实际上看中的还是金陵的地理位置。 南方王朝的最大威胁毋庸置疑是北方政权,定都金陵,除了多一条长江作为天险以外,金陵附近群山环绕、易守难攻,也是南朝选择定都这里的原因。 许多大臣特别是南唐的旧臣痛哭流涕,纷纷说扬州太危险了,距离淮河仅250里,一旦淮河防线被攻破,扬州立马受威胁,扬州周围又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实在不适合作为都城。 钱弘佐肃然对群臣道:“朕想定都扬州,原因有二。一是,天子守国门,朕在扬州,淮河就不能失,沿边诸将必须得提起十二分小心来,确保京师无警。二是,朕图的是一统天下,定都扬州,朕可以北望中原。若是在金陵,朕还有诸卿只会像南朝诸朝一般,被这花花江山迷花了眼,消磨了斗志。” 其实钱弘佐还有几点考虑,灭亡南唐后,必须得在杭州与建康之间选一个,虽然叫东都西都,事实上的都城就只有一个。 选择杭州,杭州有太多的吴越国勋贵们,这些人大多是他们老钱家的人,这个伯伯那个叔叔的,迁都走了,眼不见心不烦,哪天他们犯事了,就下令让地方官给抄了,也不会有七八姑八大姨来求情。不想定都杭州,就是想从头开始,摈弃先前的许多顽疾。 选择建康,吴越国老班底们肯定是不乐意的,因为大家的家底都在杭州,却反倒迁都到南唐的旧都来了。南唐旧臣们倒是高兴了,因为家产、田产什么的都在这里,连家都不用搬,只是皇帝换个人,自己荣华富贵依旧,还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么? 选择建康,反而会激起新旧官僚的矛盾。 因此,钱弘佐索性两个都不选,选择一个被战火摧毁、一片白地的扬州,在这里兴建都城。 这将不仅仅是一个南朝的国都,更是一个北伐的前进基地。 他要告诉世人,定都扬州,就是为了北伐,为了一统天下! “我不要‘商女不知亡国恨’的金陵,也不要‘暖风薰得游人醉’的杭州,我只要北进中原的扬州。”钱弘佐默默对自己说道。 第160章 内政时间 规模浩大的扬州筑城开始了。 钱弘佐加工部侍郎高翰文为京师营建使、扬州留后,命他主持新都城的建造。 高翰文从淮南征召了二十万百姓,他们饱受战争之苦,流离失所,正好募集来筑城。 按照规划,新都城分外城、内城、宫城三座城。外城墙周长五十里,高四丈、宽五丈八尺,城墙用条石为基,再用夯土板筑,外面包砖,每百步设马面。外城共有城门12个、水门6个,陆城门都设有瓮城,若是城门失守则还可以退入瓮城。 这样的扬州城,可以说拥有这个时代最坚固的城防体系。 宫城则位于子城的北面,宫城御花园正北的迎阳门出去便是扬州着名的瘦西湖,原本御花园是要将瘦西湖给囊括进去的,但钱弘佐否决了,表示“当与民同赏春秋美景,岂可为一己之私而围之”,于是作罢,御花园北部界限退至瘦西湖以南。 自打回到杭州后,钱弘佐忙得不可开交。 地盘一下子大了许多,不可能再像吴越国时期那样,全国十二个州直属于中枢,现在的疆域兼并了闽国与南唐国,总计45州,民213万户,人口超过了千万。 如果以人口比较国力的话,大吴的国力终于超过了后周。 如果按照粮食产出的话,由于江南亩产要远高于北方,环太湖四州的亩产甚至能超过500斤,远高于北方的二三百斤。所以国力上,钱弘佐已经可以很自信,应当是超过后周不少的。(猫头按:北方亩产低很大原因是北方种麦、南方种稻,稻产量高) 为了便于管理,钱弘佐将目前的疆域分为淮南道、江南西道、江南东道、两浙道、福建道,另外还有南海都护府与武昌军这两个非标准的地方机构。 淮南道下辖原南唐大别山以东的江北诸州,江南西道即江西八州,江南东道即宣歙池润升常六州,两浙道和福建道就分别是原来的吴越国与闽国辖地。 武昌军比较特别,目前下辖鄂州、黄州、蕲州三州,是林仁肇进攻荆南、湖南的前进基地,下一步吴军就要杀入荆湖,所以武昌军就只是个临时行政单位。 有勋贵上奏称“御极之后当封宗室,拱卫京师”,意思就是该给钱家几个兄弟、叔伯都封王,好助皇帝分守四方。 钱弘佐听了都气笑了,这才多大的地方,就要分封宗室,西汉、西晋的藩王叛乱还不够当前车之鉴的? 钱弘佐把兄弟们一律封郡王,有军国大功的才封王,比如钱弘俶,好歹人家是下过海的,封齐王,其余还有十个兄弟一律封郡王。 至于自己父亲这一辈的,除了原有王爵的以外统统封国公,比如钱文奉,继承了他爹钱元璙的广陵郡王,就被钱弘佐改封为晋陵郡王。 并且规定,五世之后,降等袭爵。 忙完了这些,还要忙着安置南唐的旧臣。 由于南唐那么多州,原都有刺史,投降过来后,又不能把人家刺史给降级成知州,因此,刺史之职仍然全须全尾的保留,但改任别州知州,刺史成为遥领。 从此,刺史之职,彻底成为文官的虚衔,不再是统领地方军政大权的实职。 军官也一样,节度使也彻底成为了虚衔,节度使成为了武职的最高荣誉。但为了弥补没有节度使之后,地方上缺少统辖几个州军事力量的大将,钱弘佐在关键的几处地方设置了“提督”。 如朱虎臣被命留在淮南,任命为提督淮南诸军事,简称淮南提督,坐镇寿州,可谓是位高权重。 拱卫京师的禁军也补充了兵员,完善了编制,府前亲军更名为御前亲军,由朱行忠统帅。侍卫亲军则由仰国章任马步军都指挥使。 忙完了这些,钱弘佐依旧很忙。 忙于……批成筐成筐的奏章。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地方官特别是新降的地方官,特别热衷于汇报鸡毛蒜皮的小事。 如被任命为泰州知州的谢匡时,五月初三,他上奏称“仰赖陛下恩泽,泰州降雨一寸三毫,万物竞绿”。 钱弘佐看了后,表示真他娘的屁大的事,批示“朕知道了,善”。 五月二十一,谢匡时又上奏:“陛下天威伏远,今本州下雷雨三刻,计八毫,农人称善,正值水稻返青,可免于费力引水,农人得闲,皆称乃陛下仁德之故。” “一派胡言。”钱弘佐愤而将奏章扔到脚边的篓子里。 其实这也得怪他自己,前两年钱弘佐在成立王城司的同时,下达了一条诏令,就是地方上,州以上职官可以直接密章奏事,而不通过中书门下。 钱弘佐认为,晚唐以来政权更迭频繁的最大原因就是皇权被削弱了,这才造成了地方对皇帝的疏远与忠诚度的下降,所以一旦有武将夺取了京师,地方就纷纷变幻大王旗,改朝换代可谓是无比丝滑。 所以,他这么做本意是让地方官多汇报汇报工作,增加一下与皇帝的友谊,啊呸,是对皇帝的忠诚。 现在好了,地方官屁大的事都要写封奏章,频繁得好比聊微信,搞得钱弘佐哭笑不得。 “章先生,以后有密章进来,你先帮朕看一遍如何,去掉尽说些芝麻绿豆大的屁事的。”钱弘佐踢了踢脚边的篓子。 章德安躬身道:“先唐以来,宦官干政,颇多弊病,太祖(指钱镠)曾明令中官不得参与政事,臣深以为然。” 钱弘佐碰了个钉子。 陈云福在边上直翻白眼,心说“天大的权力掉你头上你自己不要啊”,忙躬身道:“奴婢倒是觉着,不是有翰林嘛,反正是要替陛下起草诏书的,不如捎带一起看看奏章。” “言之有理”,钱弘佐觉得这样也行,翰林是个现成的官,拿来就能用,中书门下的相公们也没理由反对。 唐代的翰林最初是为皇帝提供娱乐人才的,比如李白、王维,他们的作用就是给皇帝写诗,以至于李白十分痛苦,感觉满腹经纶沦为玩物。 到了后来,翰林才有了拟写诏书的职能,权力得到了扩大。 钱弘佐这么做,也并非纯粹贪图省事,他这么做,另一大原因是为了安置科举官。 自打开科举以来,吴国的科举官其实晋升很困难,因为有大量的勋贵霸占了从地方到中枢的官位,一个萝卜一个坑,是很难有空缺的。特别是最高的宰相之位,更是绝无科举官的可能。搞得年轻人不愿意读书,宁可去参军。 钱弘佐扩大翰林的职权,让科举官可以一举获得成为天子近臣的同时,还侵夺了一部分宰相的职能,可谓是一石二鸟——既削弱了相权,加强了皇权,又使得科举的含金量和科举官的地位都得到了提高。 但是,勋贵集团会就此罢休吗? 并不会。他们的触角至少覆盖了两浙道的角角落落,往往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有时候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第161章 大叫歇 两浙道,苏州城东,相门内,悬桥坊。 天刚刚亮,城门才开了一刻不到,悬桥坊的河道里已经有连续不断的划桨声。 “哗啦哗啦”的划桨声,拨动着河水,一荡一漾的拍打着河岸。 河岸边就是密集的民居,“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并非虚言。 自钱弘佐继吴越国王位以来,就放宽了坊市的限制,城中坊间商贸更加发达。 许多船上挂着灯笼,有写着个“丝”的,那是专门卖茧丝的。一晚上下来,织户家的茧丝可能已经织完了,又得采购一些。 有的写着“收锦”字样的,那是专门收购散户家的苏锦的。趁着天还没大亮,收到了丝绸,载到苏州西面的胥门外发卖,那里有成片的绸行,每天都有几百条外地的商船等着进货,多少匹丝绸都不愁卖不出去。 没多久,河上的船只越来越多了,乡下卖鱼的、卖菜的、倒夜香的(收粪便)、磨刀磨菜刀的、箍桶的,各种吆喝声响成了一片。 沿岸的民居会不会嫌吵? 似乎并不会,这里有许多织行,大的织机上百张,小的几张几十张,家家都雇工匠,日夜轮织。这会儿,夜班的织工才刚刚收工,日班的织工还没上工,两班人这会儿都在街面上吃早点,条件差的吃两张面饼,条件好的进面馆吃上一碗浇头索饼(细面)。 吵吵嚷嚷,要过一个时辰才会慢慢安静下来。附近的居民早就习惯了。 织工们边吃边聊着家长里短,或者是国家大事。 间或有读报“郎中”穿行期间,“要读报吗?二钱读一篇。” 民报是新鲜事物,仿自官府的塘报,叫做民报或干脆叫报纸,有家财不充裕的士子早晨来给人读报以贴补家用。 织工们中往往有仗义疏财的,出二钱,让读报郎中读上一段。 大家便伸长了脖子,闭上嘴巴静静地听。 “湖南周行逢擅杀节度使刘言,陛下下诏申饬,明年恐兴兵讨伐。”读报郎中读了一段新闻,织工们议论纷纷。 织工们对于远在千里外的战争毫无在意,但是国家不断进取、开疆拓土,连同底层百姓也与有荣焉。 读报郎中不仅读报纸上的原文,还会根据时事进行解释与点评,引来一阵阵叫好。 又有人出了二钱,读报郎中又读了一条。 “荆南遣使进贡、大食巨商日前抵明州,织造局加派苏锦一万匹。” 织工们哗然,织造局又来加派,织工们为了完成织造局的加派,得拼命赶工,十分辛苦。 加派并非钱弘佐所愿,事实上,整个吴越国、闽国旧地都在加派,攻灭南唐后,国土一下子扩大了一倍,战争造成的流离失所需要安置、扬州都城需要营建、江淮各州的城池需要修缮,到处都要钱。 为了防止南唐灭楚失而复得的悲剧重演,户部建议在两浙道、福建道加派六十万贯,而苏州的织户,则要承担一万匹苏锦的任务,织造局卖出去后,可得大约十万贯,占据了加派总额六分之一。 加上苏州农户要承担的加派,整个苏州的加派可能要占到总数的五分之一,谁让苏州是“人间天堂”呢? 加派按道理得按每个织行织机多寡来分配,但其实不然,大的织行往往是世家大族所开,与织造局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分摊的加派,若是平均到每张织机上,反倒是小的织行的加派更高。 织造局为了保证能收上来加派,还雇佣了一些地痞无赖充作“督工使”,进驻到各个织行,织行还得供他们吃喝。 小织行没办法,只能让织工加快速度,减少休息,而工钱却是每月固定的月钱,织工们十分辛苦,意见也越来越大。 九月十七,有人在织帮(织工的行会)串联织工,约定九月十九一起歇工(即停工)。只因那天是观音菩萨的出家日,城中百姓都要去各大小寺庙进香,差役们也得去维持秩序,那天歇工官府也管不过来。 到了九月十九,首先从悬桥坊的织行开始,下了夜班的织工与刚到的白班织工汇合到了一起,大家吃了早点,开始汇集到一起。 载入史册的苏州织工大歇工开始了,二百年以后,吴仁宗时期的宰相范希文称赞这次大歇工为“开民智之先河”。 悬桥坊的织工首先开始“叫歇”,他们全体走上街头,沿着织行密集的悬桥坊,一路走向苏州的南北向大街——卧龙街。 沿途有上百家织户,织工们大喊着“歇工、歇工”,越来越多的织工都加入了进来,高喊着口号,一路前进,人也越来越多,甚至有的小织户也一起加入了进来。 “上工、上工,吃力得像条虫。歇工、歇工,偶伲匠人要歇工。” 叫歇的队伍在一个叫葛成的织工带领下,袭击每个派驻在织行的“督工使”,愤怒的工人用石头、木棍将督工的泼皮无赖活活打死。 但织工们很有节操,只打杀督工的无赖,绝不侵扰百姓。 苏州织造太监罗如意收到消息,屁滚尿流的跑到苏州州衙,找鲍修让求救。 鲍修让两手一摊:“没枢密院调令,我无权调兵。我只有二百衙门差役,现在都在各大寺庙里维持秩序。” 罗如意又去求程仲谅。 程仲谅不多时也来找鲍修让,商议对策。 鲍修让道:“现在城中人最多的地方都在寺庙附近,你派兵守好这些地方,不要让人浑水摸鱼,我看织工们叫歇还是挺有秩序的。此事开天辟地以来头一回,只可疏,不可堵。强行镇压即易引起民变。” 鲍修让现在对民变有ptsd了,一听这个头都大了,对鲍修让的建议是全盘接纳。 叫歇的队伍到了卧龙街,转向北,经过了城中大寺——报恩寺。今天寺前人山人海,到处是进香的信众。 可是信众中还是有不少鬼头鬼脑的无赖,他们装模作样地在那儿进香,眼睛耳朵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们是请来的帮闲,只要叫歇的织工到了,就鼓动信众,散播谣言,跟着织工一起去砸了织造局衙门。 至于后面会不会发生全城的民变,就不是他们所考虑的了。 叫歇的织工们打杀了几十个督工使,终于来到了报恩寺前,无赖们开始散播谣言,称官府要熔了庙里的佛像铸钱,信众们十分愤慨,大声的议论着,无赖们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就鼓噪信众们跟着织工们一起去砸了织造局,以阻止朝廷灭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州卫军统军使程仲谅带着士卒跑了过来,将报恩寺给围了起来,阻止信众与叫歇的织工合流。 无赖们在人群中就更起劲了,军队都开过来了,岂不是真的要熔毁佛像? 信众们更是激动了。 第162章 第一个劳动保障制度 幸好鲍修让也赶到了,面对气愤填膺的信众,鲍修让大声道:“诸位,叫歇的织工是为了反抗加派,已经犯了杀人大罪。熔毁佛像是子虚乌有之事,你们莫要被歹人给骗了。” 鲍修让在苏州享有盛名,威望很高,又把报恩寺方丈给拉出来佐证,终于安抚住了 鲍修让让差役去抓人群里闹事的无赖,又让程仲谅疏散烧香的信众,让他们四散归家,不得聚集。 程仲谅临时召集起来的卫军也只有一千人,既要分散人保护州衙,还要派人疏散信众,几乎没有人去维护叫歇的织工了。 织工们终于到了织造局衙门,里面的太监与帮闲全部跑光了, 愤怒的织工们把织造局的照壁和大门都给拆了。 鲍修让和程仲谅率兵赶到,数千织工与几百兵卒对峙,形势十分危险,万一造成冲突,立刻就是全城大乱的后果,这是谁也无法承担的。 组织织工打杀的头领葛成这时也站了出来,他也不想看到织工们与官军冲突,竟然向鲍修让主动自首,一力承担杀人的罪过,只请鲍修让放过其余人。 鲍修让感动于他的义勇,便真的放过去其余人,只擒了葛成,投入了大牢中。 织工们被鲍修让感动,终于散去。 苏州的官员们以为这一关就这么过了,但显然这个时代还没见识过什么叫歇工。 四散的织工并没有回去上工,而是坐在街头,也不干活,也不回家。 织工们提出了几点要求,一是葛成无罪释放,二是废除加派,三是涨工钱。 第一天,苏州城的地方官都还在劝织工们返工。 但到了第二天,织造太监罗如意就坐不住了,苏州城的丝织业停摆一天,朝廷就要损失好几万贯。 第二天,苏州大叫歇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了杭州了。到时候天子震怒,自己的脑袋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 三条中的任一一条罗如意都没法答应,无罪释放葛成,以后这织造局还怎么在苏州地界上办差? 废除加派根本不可能,这是朝廷下的死命令,收不上来,中枢钱财不敷使用,就要出大事。 涨工钱倒看似可行,但实质上,要让织行的东家们答应涨工钱,跟要他们的命差不多,大织行的东家哪个不是有头有脸、手眼通天的人物? 到了第三天,罗如意已经急得要上吊了,没人开工,就没有苏锦出产,城外等待收货的船舶已经积累了上千艘了,苏锦的收购价已经一涨再涨。苏锦涨价,他织造局一年两万匹的采买就达不成了,陛下要赏赐群臣、要回赠藩国,丝绸从哪里来? 思正殿(由思政堂升格),钱弘佐正与内外诸臣讨论此事。 “要安定民心,罗如意应该向织工们谢罪。”钱弘佐一句话决定了罗如意的生死。 章德安下拜道:“老奴有识人不明之罪,罪该万死。” 罗如意是章德安举荐的内官,实际上也应该是他的人。 陈云福这时躬身道:“苏州织造关系重大,老奴觉着应该尽快派人接替。” “确实,”钱弘佐微微笑了笑,“云福你有什么人举荐,办事要稳重可靠的。” 但陈云福是很懂揣摩钱弘佐心思的人,如果现在他急不可耐推自己人上位的话,肯定会被钱弘佐认为是急着夺权,反倒是失分的举动。 “老奴办的都些微不足道的杂事,手底下实在没什么人才,不如还是请章公公举荐?”陈云福很是谦让。 钱弘佐很是赞赏的点点头,转头对章德安道:“章先生回去想一想,等会举荐个人上来,最好今晚就出发,坐夜航船去苏州,明早就能到了。” 章德安伏地恭敬地答应,一头的冷汗。 钱弘佐又与外臣们商议如何处理歇工之事。 钱弘佐的意思是加派不能少,但如何让织工们返工,让鲍修让自己去拿主意,他只批了两个字“妥协”,命人坐快船送到苏州去。 鲍修让收到了钱弘佐的批示,悟了两个时辰,终于把事情想明白了。 他召集苏州的大小官员以及大大小小织行东家、掌柜五十余人、织工代表十余人一起议事。 鲍修让对大家朗声道:“诸位,当务之急是让织工们返工。圣人已经有批示,让我们‘妥协’,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鲍修让的意思是,加派的苏锦一匹也不能少,但加工钱的要求一定要满足,让东家掌柜们与织工代表协商出加工钱的幅度,然后各织行下去开工。 但是,织工代表们不乐意了,他们除了加工钱,更想要的是休息,他们也是人,是丈夫,是妻子,是儿女,他们也想多些时间陪陪家人。 于是,又继续协商,东家们愿意每年的冬至、上元、重阳、千秋(钱弘佐生辰)各节,均放假一天。 织工们要求除了这些节日外,每月都休沐一日。 东家们不乐意,最终达成妥协,除冬至、上元、重阳、千秋以外,每季休两日。 到了商议加工钱的环节,却是怎么也达不成一致,织工的要求东家们不愿意答应,东家们的条件织工又觉得太低了。 鲍修让突然灵光乍现,“不如按件计价,依成品优劣价格不等。” 双方思考了下,均同意这个方案,对于织工来说,这么做,勤快且手艺好的人,工钱多。懒惰、手艺差的人工钱少,至少比先前按月支取工钱公平了许多。对于织行来说,按劳动效率支付工钱,反倒是提高了生产效率。 最终,经过深化讨论,制定了《苏州织行织工约法》,并勒石刻碑两座,一座立于织造局大门外,一座立于胥门外。 《约法》规定成立一个名为“织工议事房”的机构,用于调解织行与织工之间的劳动纠纷。规定了织工必须享有休息休假的权利。成为了大吴乃至整个华夏第一部劳动者保护法,为未来大吴工场经济的飞速发展奠定了法律基础。 后来,这项约法逐渐被织造关联行业乃至其他各行各业所引用、借鉴。 总的来讲,这项约法是具有极大的进步意义的,唯一有缺陷的是,约法规定了“织工不得聚集叫歇”,日后,这一条也成为了被反复批判的条目,成为了鲍修让从政史上少数的黑历史。 织工们终于返工,连日来暴涨的苏锦价格回落,但也没有跌到以往的价格,要比以往要贵上几分——织行也忍痛割肉,凡是歇工前的订单,仍按原价出货,此后的订单,均以市价发卖。 鲍修让这时才有闲暇调查这次大歇工的始末,这才发现,葛成是被人利用了,有幕后黑手利用织工们的困苦,从头策划了这次大歇工,并试图摧毁织造局。 这幕后黑手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体,他们是苏州的土豪士绅,靠着祖祖辈辈的积累,占据了良田、桑园,开设了织行,垄断了苏州从粮食、生丝到丝绸的各行各业。 鲍修让不敢轻举妄动,连夜坐快船至杭州,向钱弘佐禀告。 第163章 纸币的诞生 鲍修让娓娓道来。 苏州城的勋贵富商集团主要经营粮食、丝绸生意,以前最富的当然是中吴节度使钱文奉了,后来钱文奉被迫搬去了杭州,很多明面上的生意就渐渐转给了原节度使府僚属陈晋儒。 这两年,随着海贸的兴盛,陈晋儒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他联合了苏州、秀州、湖州等二十三家丝绸商成立了誉祥记票子铺。 “票子?”按照钱弘佐残存的记忆,在后来的吴语中,票子是指钱。 鲍修让以为钱弘佐不知道票子是何物,又细细的解释:“朝廷早年建立了便钱所,开设汇票业务,但近来已经无法满足这三州的使用。” 原来,随着苏秀湖三州经济的崛起,原本是为了方便长距离铜钱兑换的汇票开始无法满足苏秀湖商贾们的频繁使用了。 因为汇票需要先将铜钱存入便钱所,存取要交纳一笔保管费。最初汇票还是记名的,直到后面才推出了不记名的汇票。 而汇票不便于短途高频次交易的原因在于汇票面额是变动的(因为金额是手写的),对于商品贸易高度发展的苏秀湖三州,特别是丝绸相关的交易,这样的汇票也很难在市场上快速流通。 针对这种情况,同时也为了减少支出“保管费”,票子铺成立了。 票子铺同样也是接纳铜钱存入,但不收费,并且给出的票子是统一面额且不记名,最低100钱,最高10缗。缗这个铜钱单位甚至就是他们最早推广的,因为官方的一贯为770钱,民间交易一贯为740钱,极不易计算,且容易造成交易纠纷。誉祥记推广缗这个单位,规定了1000钱为1缗。 票子的面额巨大,百姓们是用不上的,因此只流通于富商之间,多用于丝绸以及生丝相关的交易。 “那他们是如何保证票子的信誉的呢?”钱弘佐奇道。 商人是逐利的,如果被有心人利用,滥发票子,容易造成通货膨胀,票子铺倒闭甚至国家经济崩溃。 “票子可以随时承兑,兑铜钱或者兑丝绸,票子铺的东家都是丝绸大商人,用票子的也大多是交易丝绸,因此信誉极好。并且,据臣了解,誉祥记也是有质库钱的,具体多少比例不清楚。” “票子铺不仅为广大商人节约了保管钱,还用铜钱放贷,收印子钱,简直就是坐地生钱。” 钱弘佐还是有点吃惊的,这帮子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出来了私人银行,还发行纸钞,超越了这个时代最起码100年。没有想到自己当年随意的几个经济手段,竟然催生出了这样的新兴产业。 但钱弘佐又有点不理解了,“既然这么赚钱,何必来搞朕的织造局呢?” 鲍修让答道:“还不是商人逐利嘛。” 最初设立织造局,目的是通过官府的采买,把食物喂到丝绸商人的嘴巴里,成功的哺育了苏州地区的丝织业。 但是随着丝织业越来越庞大,它们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大人牵着手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了,它们长大了,想摆脱大人的桎梏了。 “每年,苏州能产丝绸5万匹,而织造局博买就占了2万匹。挑起本次大叫歇,目的就是通过将织工们的不满,从织行身上,转移到织造局身上,指责织造局是盘剥织工的源头。陛下您看好了,最迟明日,一定有许多奏章弹劾织造局‘与民争利’、‘盘剥百姓’,导致民变。” 织造局每年都定量从织行博买丝绸,最早,博买就是香饽饽,大家都抢着干。到了如今,博买的价格早就低于市场价了,卖给织造局就是不赚钱甚至亏本,那自然是没人愿意干的了。 这么一说,钱弘佐就明白了。 织造局作为官办机构,最初的设立的确带动了行业的发展和生产力的提高。但是等民间贸易发展起来、海贸大大的兴盛之后,织造局的博买反而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 “那说来说去,就是朕的错喽?”钱弘佐有些不忿。 鲍修让十分惶恐,忙伏地道:“臣不敢这么说。” “他们就不怕朕抄了誉祥记票子铺吗?” “陛下天威所至,宵小自然伏诛,但如此一来,苏秀湖三州的丝织业恐怕就要覆灭了。誉祥记据臣估测,少说也发行了上百万缗的票子。” “誉祥记的背后东家是不是晋陵郡王?”钱弘佐问鲍修让。 “……”鲍修让沉默不语。 钱弘佐斥退了左右闲杂人等,连端茶倒水的小太监都一个不留。 “现在可以说了,都有哪些人?” “臣万死,誉祥记的东家恐怕不止于郡王一人,中吴军两代节度使在苏州经营三十年,人脉遍及两浙。东都城内,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恐怕参与的人都不在少数。” 钱弘佐终于清楚了,吴越国以来的勋贵集团的纽带不是联姻、不是亲戚关系,而是利益。因为利益,他们支持钱弘佐对外扩张,经略南洋,获得更大的市场。但因为利益,他们诱发叫歇,试图摧毁织造局。如果有一天自己满足不了他们了,他们也可能会把钱弘佐也推下去,从而扶植另一个人上来。 这个利益团体自钱镠立国开始萌芽,经过了五十多年的发展,已经渗透到了高官、武将、公侯王爵当中,想要制服他们,为自己所用,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看来,要制服这头大老虎,非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钱弘佐对鲍修让笑道,“你且回苏州去,这次大歇工的事,你得把他了结了。领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葛成。” “杀人者偿命,这是国家法度,不容挑衅。另外你且稳住誉祥记,不能让他们卷钱跑路了,也不能让票子市场给崩了。这次处理大歇工你做得很好,年底你三年考满,我打算给你个新差事。” 鲍修让是个纯粹的科举官,对于超脱于这个时代的金融问题,恐怕也是一知半解。钱弘佐有意让他调任户部,分管一个新部门——钞部。 户部原有度支、金部、仓部三个部门,程昭悦伏诛之后,度支使职能归还给了户部,户部又成为了国家财政的主管机关。 新设立的钞部主管钱币、汇票、票子的铸造、发行与监管,实质上要承担央行的职能。这个时代恐怕没人懂这个玩意,只有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鲍修让勉强能胜任了。 打定了主意,钱弘佐计上心头,准备拉拢一下南唐旧臣们,他们这帮子人从建康迁到杭州,人生地不熟,还是很需要安慰的。 特别是大周后,啊呸,大周后的父亲周宗。 南唐国虽然连年打仗,国库掏空了,但这帮子官僚有钱啊,家里有屋又有田,商铺、当铺不计其数。当皇帝就得打一派拉一派,把南唐的官商集团拉进来,中和一下原有的吴越国勋贵集团,誉祥记想要通过金融挟制国家就不太可能了。 正好,周宗近日在西湖边的新宅子办七十大寿,想请钱弘佐赏光。 “去,当然得去。未来岳父大人的寿宴怎能不去?”钱弘佐心中暗暗发笑。 第164章 初见周宪 周宗今年刚刚七十岁过了三四年,但他说他过七十大寿,就是七十大寿,谁来了也不好使。 谁规定七十大寿只能办一次的? 钱弘佐拿了陈云福送来的周宪的生辰八字,大周后今年十六岁,掐指一算,周宗这老家伙快六十了还娶了个秦淮河边的美妾,这才有了周宪。 钱弘佐不由暗叹这未来岳父身体还挺硬朗的啊。 这厢,周宪也在跟她娘讨论此事。 “什么,阿郎要将我嫁给钱王?”周宪也有些吃惊。 周宪的生母何氏凤眼一瞪:“什么钱王,要叫官家或陛下,或者叫圣人也可以。”唐宋可不叫皇上,自有多种文雅的叫法。 周宪莞尔笑道:“叫圣人总觉着把陛下叫老了。” 何氏附耳给周宪讲了些什么,周宪抬头道:“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何氏气道,“阿郎属意将你许配给官家,皇后已经薨了好几年了,中宫之位空悬,我儿生得天姿国色,说不定那皇后之位,还能争上一争。” 到了大寿那天,周宗的宅门外车马云集,大吴有头有脸的大臣都来了,南唐的旧臣们指望着依靠周宗能够有晋升之阶,吴越的老臣们也希望结好周宗,来表达善意。 是以,有请帖没请帖的都来祝寿,周宗也不好拒绝,毕竟刚搬到杭州,不好得罪人。因此,这家里的席面是一增再增,以至于准备的宴席不够,还得去钱江县(杭州城附郭县之一)再采买。 “陛下驾到!”有开路的太监事先赶到。 收到消息的周宗急急忙忙率领着儿孙们至宅门外迎接。 不多时,钱弘佐的仪仗就到了。 钱弘佐到了,这寿宴才正式开席。 有酒就得诗词相和,这是大唐以来的习俗。 于是便有人纷纷作那祝寿的诗词相贺,有“闻道城西鹤会,欣然一笑乘风”,有写“翠袖琼楼七十翁,平安晓宇看孤鸿。五湖图里添彭祖,南极光中约祝融。” 也有吟“探胜东风一领先,燕堂丝管沸华筵。鱼轩并寿欢何极,凤穴添雏庆愈绵。”(猫头按,这里的诗句都是宋代的) 终于有人躬身道:“今日周公大寿,敢请陛下赐诗?” 这人也是南唐旧臣,也是喝酒壮了胆,这才敢请钱弘佐制诗。 周宗连忙惶恐的摆手:“这怎么可以呢,老臣何德何能,配得陛下赐诗?” 陛下赐诗是很高的荣誉,一般人是求也求不到的,是足够裱起来挂在堂上,日日焚香上供,传给子子孙孙的。 钱弘佐也是顺手推舟,站起来思索了片刻,吟道:“光风颜色雪髯鲜,已到人间少有年。对坐天花飞漫漫,题名玉篆九重天。”(猫头按,本诗改写自各代诗句,组合改写而成) 诗意大体就是老爷子活到七十是高寿啦,已经在天上挂了名了,将来是要登仙的。 祝寿诗大体上就是这些夸赞的路数,不算出彩,但也算是佳作了。 于是一瞬间,众人的马屁如同台风一般汹涌而来,听得钱弘佐耳朵都差点要吐了。 钱弘佐摆摆手,示意大家静下来,并拱手道:“诸卿请。” 意思是我作完了,你们继续祝寿。 周宗带着长子周君和颤巍巍的上来谢恩,周宗长子也要五十开外了,也是不年轻了。 但既然是周宗的长子,还是少不得要给予一些恩荫的,便授周君和为吏部考功郎中。 授这个职其实是钱弘佐深思熟虑过的,绝不是随便封了个六品小官。 考功司掌文武百官功过、善恶之考法,让周宗的儿子进去,就等于给南唐旧臣们开了一条赏功晋阶的路子,是平衡南唐旧臣与吴越老臣之举。 终于,寿宴完毕,作为贵客的钱弘佐当然还走不了,被周宗请去后花园吃茶。 有茶师上来,倒水、洗杯、泡茶,动作缓慢而优雅。 钱弘佐惊喜道:“周公也用泡茶法吃茶?” 吃茶方法,据陆羽《茶经》记载,唐以来不过三种,一是煮茶法,就是目前最流行的方式。二是淹茶法,类似后世的泡茶法,但区别是茶叶会先磨成粉,要喝时再冲泡。三是羹饮法,会放葱、姜、枣、橘皮等等各种调味。 周宗笑道:“老臣听闻陛下的淹茶法略有不同,茶叶不磨而直接冲泡,别有一番风味。” 茶师将茶奉上来,周宗指着茶杯道:“一洼秋水几扁舟,暖风送香上心头。” 钱弘佐微笑,将茶杯端起来,轻轻吹走浮于水面的茶叶。 这时,花园边上的小楼突然响起了琵琶声。 琵琶清脆而悠扬,每一个音符都像是珍珠般圆润,串联成一段段旋律,时而高亢激昂,如同瀑布飞泻;时而低沉婉转,如同夜莺啼鸣。 “妙极,妙极!”钱弘佐赞道,“夜阑莺语未相绝,一声琵琶万水柔。” 两人联句了一首品茶诗,更是尽兴。 钱弘佐笑道:“不知这弹琵琶者何人?” “正是老臣顽皮小女,惊扰了圣人雅兴。”周宗谦道。 “竟是卿的女公子,怪不得琵琶颇为不俗,如闻雅音。” 按道理话都讲到这里了,周宗也该把他女儿给叫出来,让钱弘佐看上一看。钱弘佐一直听说周宗女儿美若天仙,这心都痒了。 唐时风气开放,五代也沿袭,这时也还没有像明清时那么严格的男女大防。 “老登,该让你女儿上演‘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戏码了。我来都来了,该让我见上一见?”钱弘佐心中暗道。 却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周宗请他女儿出来一见,钱弘佐便只好东拉西扯跟周宗聊了聊对一些国事的看法。 周宗对今后扬州守御的看法也有颇多可取之处,钱弘佐频频点头,“改日卿将今日所言,汇集成文,尽管奏上来,朕自当细细研读。” 今天钱弘佐心思不在国事上,聊了会儿,自觉地没趣了,便告辞准备离去。 周宗及长子周君和连忙相送,钱弘佐起身之际,不免有些遗憾,回首望了一眼小楼。 却多了一粉衣姑娘执一琵琶站在二楼的廊下。 钱弘佐看了一眼,差点“沉醉不知归路”,真是雪莹修容、纤眉范月、情澜春媚、眼彩飞光,诸多辞藻都不能形容此女子之美。尤其是其眼神,凝眸水波,惹人心醉。 那姑娘遥遥朝钱弘佐款款一福,脆声道:“小女子奏一曲,为陛下相送。” 那俏丽的琵琶声又再次响起。 意犹未尽的钱弘佐出了周家宅门,坐上御辇,缓缓离去。 陈云福见钱弘佐默不作声,已经猜到他的心思,谄笑道:“陛下,太后近来喜好金陵音律,不如改日请周家女公子进宫为太后演奏一二?” 钱弘佐顿时展颜,在陈云福冠上一点,笑道:“还是你脑子灵活,出来带着你果然没错。” 陈云福这下笑得更欢了。 第165章 周宪进宫 钱弘佐此前的妃嫔,都是招选的,说白了,得之毫不费力。如果他愿意,自有几百几千的秀女选送进宫。 但周宪周娥皇真让他有种想恋爱的冲动。 他还没恋爱过,但这回他真的体验到了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感觉。 钱弘佐让陈云福去探查下周宪平时的喜好,打算下次遇到她的时候,送给她。 残存的记忆中,21世纪男女相爱,总是少不得送些什么的。 皇城司果然有两把刷子的,过了两日便有回报,周宪喜欢熏香。 喜欢熏香?香料是吴国进口的大宗,每年南洋都会有许多商船载着各种香料来交易,换取瓷器与丝绸。 珍稀的香料宫中也不是没有,挑一些最名贵的赠她也不是不行,但钱弘佐总觉得那太俗气了。 就好比你刚认识一个女生,上来就给他几万块一样,粗俗!暴发户!毫无情趣! 经过好几天的思考,钱弘佐灵光乍现,送香水! 这时代香水还没有,香水需要蒸馏技术与高度酒精,这两样技术,恰好几年前为了给钱弘佐做手术、治病,都开发了出来,并且日趋成熟。 高度酒的蒸馏法,因为太过于浪费粮食,这几年粮食又十分紧缺,被钱弘佐列为国家机密,绝对不得外泄,所以根本没有上市。 所以,还有什么比史上第一瓶香水更浪费、更浪漫的礼物呢? 钱弘佐知道香水的制作方法,那残存的记忆里,有看过制作香水的网文。 便思索了一下步骤,将其写了下来,给陈云福。 “便按这个去办,让匠作局多多试制,改进。” 陈云福领命而去,他十分喜欢这种差事,有难度,但是做出来后,收益颇大。当然,这收益不一定是金钱。 制作香水,第一步是制作精油,这个问题不大,所需要用到是香料、花瓣等,内库随时支取便是。 第二步则是蒸馏酒精,这步更是成熟技术了,不消多说。 第三步,也是最难的一步,酒精的纯化,需要加入碱,但是这个时代,碱的制取很困难,一般只能以草木灰制碱。 但是草木灰制取的碱又面临纯度不高、杂质多的尴尬。 然后是混合、陈化、冷却过滤等一系列操作。 最终陈云福将制好的香水给钱弘佐送来,请他过目。 这所谓的“香水”竟然是像饮料一般呈绿色的,甚至还有点浑浊。 “啊这,这是朕要的香水?怎么看着像果酒?” 陈云福有些委屈:“奴婢等已经十二分的用心去做,只是效果不尽如人意。” 钱弘佐亲自去观摩了下制作的流程,发现问题出在酒精的纯化上。原先制作大蒜素时,对酒精的纯度要求不高,但是要制作真正意义上的香水,纯度就得90以上。 “那就尽量去除杂质,过滤也好,蒸馏也好。试试看加入碱,至于是石碱还是草碱,你们都试下。” 钱弘佐只是指出方向,然后由他们去研究。 终于,在周宪即将入宫的前夜,陈云福顶着熊猫眼又奉上了一瓶新制的香水。 “你辛苦了。”钱弘佐由衷的夸奖道,陈云福匠作令出身,这几日就扎在了匠作局,亲自监督香水的创制。 终于被他鼓捣出了杂质较少、颜色相对透明的香水。 钱弘佐仔细看了看,香水质地比较清澈,虽然还有点浅绿色,但是比较接近绿玛瑙的颜色。 钱弘佐用小楷笔沾了一些,抹在手背上,闻了闻。 “嗯……沁而不浓,好!”钱弘佐夸赞道。 陈云福喜不自禁,钱弘佐认可,他的辛苦就不会白费。 “请陛下赐名。” “看颜色像是绿玛瑙,就叫绿玉髓。” 周宪终于进宫了,当然了,不能就招她一个人入宫,那只会被言官骂作“沉湎女色”,而是十分合乎礼仪——周宗夫人受封一品诰命,遂入宫拜谢太后许氏。 既然是夫人入宫,携自家女儿一起入宫觐见也是很合理的嘛。 命妇朝见太后,有着成套的礼仪制度,等到仪式结束,大家都累了。太后留周老妇人用午膳,吃完饭,太后与宫中妃嫔带着周老夫人等人游览御花园。 宫城逼仄,没有许多地方来建花园,便只能螺狮壳里做道场,仿苏式园林造法,在狭小的空间里,微缩出山丘、流水。植以岁寒三友,种上各式花草,一年四季都有盛开的花朵。 景色也是不俗的。 许氏与周夫人同行,周宪却是与昭庆公主——就是玉娘并肩而行,周宪有意识地微微落后半步。 玉娘生于后晋天福八年(公元943年),今年虚岁十岁,已长成一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她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模样长得像青儿,颇为可爱。 周宪有些拘束,但玉娘却颇为活泼,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周姐姐长得真美,像画上的仙子一般。” 周宪微微一笑,“公主也很美呢,等再过几年,长开了,肯定比我美。” 玉娘咯咯咯地直笑。 玉娘说完拉着周宪要去朝阳门内的空地踢蹴鞠。 周宪吃惊不小,“蹴鞠?殿下还踢蹴鞠?” 唐时女子很开放,五代也沿袭,女子特别是富家女子,踢蹴鞠也不算是出格的事。 但周宪不同,周宗对周宪的教育是要培养成大家闺秀的,对仪态、行事、谈吐都有考究,可不是像玉娘一般可以疯玩的。 玉娘是皇长女,大家都宠着她,也没人过分管束她,便成了这样子的公主。 玉娘邀请周宪玩投壶,可惜周宪投壶也玩不好。而玉娘投壶已经玩到水平极高,背着身都能投进。 玉娘自觉秒杀对手的游戏并不好玩,便问道:“周姐姐平时玩什么?” “弹琴、琵琶、下棋、画画、练字、制诗,倒也说不上玩,打发时光罢了。”周宪微笑道。 周宪不过比玉娘大六岁,两人的生活却迥然不同。 “姐姐人长得这么美,弹琴肯定很好听,姐姐有空来教我弹琴如何?”玉娘眼巴巴地望着周宪,“我爹爹说我弹的琴,狗听了都要摇头。” 周宪噗嗤一下笑出声了,银铃翠响,如林中夜莺,婉转动听。 “这事我说了不算,殿下有机会在太后面前说了,太后下了懿旨,我才好进宫来呢。” 玉娘见周宪算是答应了,很是高兴,欢呼雀跃。 钱弘佐躲在附近,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女儿缠着自己的心上人。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那叫一个抓耳挠腮。 怎么使个招把玉娘给支走呢? 钱弘佐挠得头都快秃了,对陈云福道:“快,想法子骗走公主。” 陈云福突然道:“有了,奴婢这就去办。” 第166章 轻薄娥皇 过了没多久,昭庆宫的一个小太监如同屁股着了火一般踩着小碎步而来,只因宫中严禁急奔,只好如同竞走一般,紧赶慢赶。 “殿下,殿下,大事不好啦。”小太监找着玉娘。 “您养的白将军跟不知哪儿来的野猫打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毛发乱飞。”小太监说的是玉娘养的猫咪,一身雪白的长毛,很是威武,钱弘佐亲赐名为“白将军”。 玉娘极为喜爱白将军,不准猫儿房将其阉割,因此,也常常与其他猫打架。 玉娘“啊呀”叫了一声,拉起裙摆,踢掉木屐,就要起步飞奔。 她急急的瞧了一眼周宪,急道:“周姐姐与我一起去看看。”然后就蹬蹬蹬的跑了起来。 周宪拉了拉长裙,窘道:“这让我怎么跑?” 玉娘一个人急急的跑走,边跑边道:“那周姐姐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钱弘佐四下张望了下,从躲藏处出来。 “有失体统,太失风仪了,我可是皇帝,居然在这里偷窥。”钱弘佐内心自嘲。 钱弘佐假意偶遇周宪。 “好巧啊,周娥皇。” 周宪见了钱弘佐款款一福,“见过陛下。” 唐时的妆容,往往要抹上腮红,点上口脂,额上要贴花黄,在钱弘佐眼中,一般人都驾驭不了这种浓妆,偏偏在周宪这里,妆浓而不显妖,多一份则媚,少一份则淡,涂抹得恰到好处。真是风姿绰约,令人心醉。(猫头按,驾驭不了唐时浓妆的样子请看章末图片) 钱弘佐让周宪陪他一块走走。 “从金陵搬到杭州,可还住得惯?” 周宪微笑道:“山川风华,自是不同,却也大同小异,杭州似乎还更暖和一些,景色更要婉约一些。” 钱弘佐也不知道从什么聊起,既然聊到了城市与气候,便要发挥他的特长了。 “是啊,金陵与杭州相隔不远,尚还有差别。那更远的中原更是迥异,再或者渤海,再过上个把月就要下雪了呢?”依靠残存的记忆,钱弘佐旁征博引,将世界地理、人文风情挑些有趣的讲了一讲,听得周宪凤眼圆睁,盯着钱弘佐听他说话。 若是搁后面的朝代,这可是大罪,幸好这时候还比较开明,钱弘佐更是有一颗现代之心,加上倾心周宪,巴不得那双凝眸一直盯在自己身上呢。 她那双凤眼盯着自己,别提有多舒心了。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 钱弘佐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塞着松木塞子的瓷瓶来。 “送你一个小礼物。”钱弘佐道。 陈云福躲在暗处,心道这玩意可不小,别看小小一个瓶儿,花费的物料、人工,足足有一千多贯(类比大约300万)。 周宪连忙屈膝谢恩,钱弘佐忙伸手去扶她。 触手之间柔软无骨,可惜有袖子遮挡,无法体会其丝滑。 周宪有些拘谨,巧妙的用动作脱开钱弘佐的手,打开松木塞子,闻了闻。 “好香,是花露么?” 钱弘佐笑道:“非也非也,跟花露差不多,不过比花露要香,还能保存好几个月。” 钱弘佐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支小楷细笔,教周宪怎么用。 他将毛笔沾上一点香水,让周宪原地转一圈。 周宪提起裙摆,飘飘然转了起来,披帛随风舞动,极为好看。钱弘佐迅速地甩了一甩毛笔,将笔尖上的香水洒向周宪。 “真是如同蟾宫的仙子起舞一般,”钱弘佐不由得赞道。 周宪闻了闻身上的香水味,确实不同于花香、熏香或者她所接触过的所有种类的香。 “多谢陛下盛赐。”周宪欢喜得紧,她平生最喜爱香,这礼物真是称心,又再次谢恩。 这时,有宫女来寻周宪,东张西望,低声叫着:“周家姑娘?周家姑娘?” 许是太后命人来唤? 周宪有些慌乱,她一未出阁的女子,此时却单独与皇帝在一起,说出去还是有损名誉的。 但他又不能叫钱弘佐快走,一时六神无主。 “来!”钱弘佐一把拉起她的袖子,将她引入假山之下。 假山用太湖石堆砌,为了构筑出真山的三分野趣,园林的假山之下必有山洞。 钱弘佐拉着周宪躲入假山,宫女慌慌张张的四处寻人,不时低声叫唤上两声。 钱弘佐拉着周宪,走到最深处,渐渐握住了她的双臂,两人在黑暗中四目相对。 虽然假山下没有阳光,很是昏暗,但钱弘佐依然瞧见周宪眼中的粼粼波光。 周宪被瞧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钱弘佐盯着她轻声道:“娥皇,我喜欢你。” “陛下,”周宪脸上绯红,手臂摆脱了钱弘佐,退了一步,想要钻出山洞。 却被钱弘佐一把抓住她的披帛,往后轻轻一带,周宪差点摔倒,钱弘佐急忙伸手扶住她,周宪生生倒在了钱弘佐的胸口。 钱弘佐闻着她身上的香味——绝不是先前的香水味,而是自然之香,说不上来像什么香味,却是异常的好闻,闻之四肢百骸俱是一醉。 此时两人肌肤相亲,说不出的迤逦。 正当钱弘佐欲有所动作时,却听外面又有周家的女眷寻来。 “姑娘?姑娘你在哪儿?” 周宪连忙起身欲走,不想这时裙摆却被钱弘佐踩着,一个趔趄又倒回钱弘佐怀里。 周宪此时脸上更是慌乱,眼神惊恐,朱唇微张,真是无比娇媚。 钱弘佐低头印在她的朱唇上,亲了一亲,周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姑娘,你在哪儿?” 钱弘佐只得放开她,低声细语:“娥皇,一定要再来。” 周宪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地回了一句:“嗯”,这才匆匆理了一下襦裙离开。 等回到了周老夫人身边,周夫人一眼瞧出了周宪的异样,脸上尚有二分绯红,但绝不是腮红,眼神还有三分慌乱。 莫非是与人私会? 周老夫人的老花眼还敏锐地发现了周宪襦裙上的脚印——是一只男人的木屐印。 周老夫人心念电转,深宫之中,除了皇帝,还有哪个男人? 她倒是乐见此事,唐以来社会风气开放,未婚男女偷尝禁果也不会被社会所不容。何况周宪是庶出,不是她亲生的。 能够巩固周家的权势,周夫人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回去的路上,周夫人与周宪同坐一轿。 “娥皇,今日你可见着了陛下?” 周宪面色一红,小声道:“见着了,我与公主在那儿谈天,正巧陛下经过,便见到了。” 周夫人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觉着陛下如何?论相貌、论才情,陛下可都是上上之选。若论权势,普天之下,那也不过只有北面的周皇帝可与之一比了。” “陛下真龙天子,威武非常。”周宪给了个比较官样的回答。 周夫人含笑点点头,未再说旁的。 这厢,钱弘佐意犹未尽,心中被周宪点燃的火焰却是怎么也无法扑灭。 “陛下,今晚临幸哪位娘娘?”陈云福微笑着问道。 这几年,青儿、赵氏又给他各诞下一个皇子,仰氏又产了一女,可见恩宠未减。 但今夜钱弘佐渴望更年轻的身体,便道:“去年有没临幸过的秀女,你挑一个模样最好的,送来延和宫(由延和院升格)。” 第167章 下一步要灭哪国 翌年二月(公元953年、大吴乾元三年),钱弘佐召集中书门下宰相、枢密院共商国是。 目前吴国有三个可供攻略的方向,一是淮北,从淮河一线往前推,至少推到徐州一线,建立起更为宽阔的战略纵深。 二是荆湖,即荆南国与湖南。荆南国仅二州,国小力弱,破之不难。湖南自楚国灭亡后陷入内乱,各个击破也不难。这个方向想要推进最是容易。 三是岭南,即南汉国。南汉国趁着楚国内乱,还出兵夺取了原属于楚国的岭南几个州,还抢了一个南唐的彬州,可谓是南汉立国以来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攻略淮北,就要与后周大规模开战,获胜不足以攻灭后周,却仍要时时面临后周的巨大威胁。以目前的国力,并不能保证一定能击败后周,因此枢密院明确不支持这个方案。 但水丘昭券却支持这个方案,他认为后周立国不稳,北方有北汉这个不死不休的世仇,还有契丹这个强敌。趁着后周抵御北方时出兵,南北夹击,定能一举攻灭后周。 钱弘佐思考了下,还是不同意这个方案。 之所以反对,是因为这个方案风险太大。假设吴军能击败后周,北方的北汉、契丹也都会南下。到时候一着不慎,可能胜利果实就被契丹给摘了去。 契丹已经连续灭了两次中原王朝,后唐、后晋都为契丹所灭。如果有大吴在南方夹击,钱弘佐相信后周是招架不住的,若是大吴能趁乱夺取中原那倒也快哉,但万一被契丹给抢先入主中原了,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在钱弘佐残存记忆中,契丹最终还真的入了中原,还以华夏自居了呢。 剩下还有两个方向。 从地利上来讲,攻荆湖更有利,可以占据长江中上游,对于保护下游的京师有极大的作用。 从收益上来讲,攻南汉更有利,因为偌大一个楚国,户口只有10万户你敢信?要知道南楚最盛时包括湖南全境及广东、广西和贵州的一部分,这么大的地盘户口还没有苏州一地多。 而位居岭南的南汉倒也有近二十万户,攻灭南汉,还可继续收复交州,对于控制南洋、保护海上商路有着莫大的好处。 张济广道:“先去荆湖,而后可自三路并进,越五岭,攻灭南汉。若是先取南汉,仅可经虔州,翻过大庾岭,进攻韶州,陆路只此一路,若是敌军据险而守,恐怕迁延日久。” 众人纷纷表示认可张济广的观点,要取南汉,还是先取荆湖比较划算,可以取得地利优势,到时候要攻灭南汉就是手到擒来了。 确定了战略方向,接下来就得筹备粮草军需,这时候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那就是缺钱! 现在大吴每年夏秋两税折算成钱大约是二百万缗,(从这一年开始,大吴的户部开始改用“缗”来作为货币计量单位,放弃不利计算的“贯”),茶、盐、酒、矿加起来约为二百二十万缗,市舶司解送关税与利润五十万缗,加上一些小的进项,不到四百八十万缗。 但是由于灭国太快,降卒太多又不能不安置,整个大吴一年的军费已经暴增到二百三十万缗,官员俸禄增加至一百八十万缗,还要河工、迁都、供养宗室等等,就不剩多少了。 如果又要开战,少不得需要预备个一百万缗什么的。 钱弘佐单独召鲍修让奏对,讨论建立大吴的央行——大吴国立钱行。 国立钱行直属于皇帝,不受中书门下的管辖,有独立制定货币政策的权力,但它只是管理发行货币的机构,铜钱、票子的铸造、印制与监管,则都由户部下辖的钞部负责。 钱弘佐原本是想让钞部来承担央行的职能,但后来觉着这样钞部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的,会失去监管,最终会带来大麻烦,还是得把权力进行分开,相互监督才是。 于是将国立钱行与钞部职能进行分离。钞部负责印钱与监管,钱行负责发行与经营。 钱弘佐并不准备快速击垮市面上的誉祥记交子,那样只会造成丝织业的凋敝,而是温水煮青蛙,慢慢来。 国立钱行首期发行票子五十万缗,官票面额固定,有500钱、一缗、五缗、十缗、二十缗、一百缗这几种。印刷官票的纸张也采用了上好的江西楮纸,以保证耐用性和质地。 质库钱则准备了高达四十万缗,就是为了保证官方票子的信誉。 原先设立的汇票发行与管理机构——便钱局便按职能拆分,分别并入国立钱行与钞部。 发行钞票,必须要保证官方的信誉,否则便是连商人发行的交子都敌不过。 钱弘佐首先下发敕牒,自今年起,夏秋两税及茶、盐、酒、矿税皆可用官票交纳,价值等同。 另外,他还规定了,官票以两年为一界,两年后要发行新票,逐步收回市面上的旧票,以保证官票的纸张不至于损毁。 由于官票刚刚发行,商人们使用还有疑虑,钱弘佐要求户部,本月起,发俸禄时,夹杂发一部分官票。 那帮官油子,嘴上虽然说支持朝廷政策,但领了官票,转头就让仆人拿去钱行兑铜钱。 钱行将一箩筐一箩筐的钱纷纷摞在门口,起兑为一缗,如果拿一张500钱的官票来兑,柜台会说:“对不起,咱们这人手不够,一缗1000钱,都串一起了,没人去分拆,拆开来还得数,实在忙不过来。” 只要有人来兑,除了晚上,来者不拒。杭州有商人在黑市收官票,开始以八折的价格收购。 后来,大家发现,这官票信誉颇好,只要愿意去排队,都能兑成铜钱。慢慢的,黑市官票价格开始涨到八五折、九折。 但是,有了官票,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滥发了,那样只会造成官票很快崩盘,沦为废纸。 发行官票,这只是开始,并不会马上解决缺钱的窘境,要立刻解决缺钱问题,还得从钱的根源上来解决——那就是江西的铜矿! 攻灭南唐后,江西渐渐稳定,得把矿产开采给快速恢复起来,还要开发更多的铜矿。 为了效率,钱弘佐不得不派出矿监来监督矿产的开发。没办法,如果交给官员,这帮人都会想方设法把挖出来的玩意搬到自己家里去,而交给太监,贪虽然也贪,但好歹还能剩一点。 今年秋后,能不能筹集够出兵的费用,就看这一哆嗦了。 第168章 战前疑云 杭州,柳浦坊。 钱弘佐微服私访,柳浦坊靠近顺天府衙,也临近钱塘江渡口,因此早已打破坊市界限,坊内店铺、牙行、食肆众多,客商云集,十分热闹。 钱弘佐挑了一间望得见凤凰山的食肆,随意点了几个小菜,边吃边随意观望。 有一队福建来的客商,浩浩荡荡十几个人,坐了好几桌,上了许多杭州本地的珍稀佳肴。终于,等大家伙都吃完了,模样像是东家的汉子喊了一嗓子“小二,肺账(胡建人f、h不分,应为‘会账’)”。 立时有店小二跑来,恭敬的道:“多谢郎君了,一共是423文。” 自从钱弘佐称帝后,民间百姓为显尊重,多将铜钱的单位改称为“文”,钱弘佐听了也只好无奈的笑笑。 那客商点点头,问道:“收不收官票?” 店小二忙道:“收,收的。”收下了那客商给的500钱官票,又蹬蹬蹬跑去柜台,找了一陌钱给客人。 那福建的商人掂了掂那一陌钱,一陌就是十分之一贯,官方是77文,民间则有73文或74文不等。 那福建商人觉得数目不太对,数了一遍,面有愠色道:“我付你500文,你合该找我77文,为甚少了我4文钱?” 小二这才知道搞错了,连忙打躬作揖赔不是,又给他补上了。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可见货币单位的不统一有多麻烦。 吴达辉笑道:“小二见有人用官票会账,心下高兴,估计就忙中出错了。” “哦?”钱弘佐饶有兴趣的问道,“为何用官票小二就高兴?” 吴达辉解释了一下,原来国立钱行为了提高市场对官票的信心,凡用官票兑换铜钱的,都有添头,1缗可以兑换1005文。而商家往往攒了几张官票就会让小二抽空去兑,兑得的零散添头就当跑腿钱了,是以小二都对官票会账很是欢迎。 钱弘佐点点头,这么一来,黑市官票一缗的价格恐怕要接近1000文钱了,市场有信心,官票就可以发行下去,更多经济措施也就可以推行了,比如坐地生钱的储蓄与放贷业务。 这时有读报郎中来招揽生意,钱弘佐外出都喜欢听读报郎中读报,不是他懒得读报纸,而是这些人往往插科打诨,颇为有趣,很是类似后来的说书先生。 钱弘佐给了钱,让读报郎中读一条市井奇闻。 读报郎中展开报纸,扫了一眼,笑道:“有了,就这条,我给郎君读一读。” 读报郎中便开始读了,说是在南汉国的贺州,有个女人死了,留下一对儿女。丈夫续弦后,后母待前妻留下的儿女很是苛刻,时常打骂。 终于有一天,前妻的亡魂回家了,厉声对后母和丈夫道:“谁没有孩子,谁家娘不疼自己的孩子,你这么虐待我儿女,不怕天打雷劈么?” 丈夫和后母惊恐不已。 那前妻又对后母道:“我跟阎王请了十日假,来找你聊聊,你要是拒不悔改,我必能杀你。” 那后母当然是吓得要死,连连答应以后好生对待前妻留下的儿女,又与丈夫一起为前妻准备酒食招待。 前妻还命丈夫招来左邻右舍谈天,就跟活人一般东家长西家短扯了半天。但是邻居们只能听到声音,看不到她人。 到了晚上,丈夫和后母为她准备了房间,丈夫想和前妻同房,遭到了拒绝。 等到十天一满,前妻告辞,亲戚邻居都来相送,等送到离坟还有百余步时,那前妻道:“你们就送到这里。” 前妻走近坟头,众人这才都能看到前妻的身影,衣着、面容都跟生前一样。 然后那女人进入坟中消失不见。 钱弘佐听了莞尔,笑问陈云福:“南汉那边,可有这奇闻传来?” 钱弘佐问的是派驻在南汉的密探是否查访到这个事,想了解一下真伪。 陈云福谄笑,轻声道:“探子们也不收集这些民间杂闻,不知真伪。” 钱弘佐点点头,觉着这报纸着实有趣,虽然故事大概率是假的,但引人向善,还能娱乐民众,好事一桩。 “好!”钱弘佐叫好,“有赏!”又赏了读报郎中三文钱。 读报郎中喜笑颜开,道:“小郎君大手笔,某再给小郎君读一条,不收钱。” 钱弘佐笑眯眯地说道:“也好,这回读一条时闻。” 读报郎中便读了一条“近来江西、江南米麦价上涨,朝廷将欲对荆湖动兵”,这条新闻说的是江西和江南两道的粮食价格上涨,据说是官军在大肆购粮,应该是要对荆南国和湖南动兵了。 钱弘佐脸色就变了。 不久前,荆南节度使高保融来遣使进贡,钱弘佐还好生安慰了下他。 按照拟定的战略,大军将在秋后进兵,攻下湖南后,再马上取荆南,绝不给后周出兵干涉的机会。襄阳掌握在后周手中,荆州就必须要为我所控,要不然长江防线就很容易被击破。 如此秘辛的事,民间却已经有传言大吴要攻打荆州了,那荆南国会没有防备吗? 钱弘佐霍然起身,“会账,回。” 回去的路上,钱弘佐问陈云福:“民间私报,泄露国家机密,该如何办?” “该杀头!”陈云福毫不犹豫地道。 钱弘佐侧目,果然太监权柄高了后往往视人命如草芥。 回到宫城,钱弘佐想着以后是不是得设立一个报务局,来专门审核民间私报的内容,但一想民间印刷小作坊遍地都是,想要靠禁是禁不住的,便想着哪天朝会上提出来,让群臣们议一议。 后周,开封府。 柴荣正与王朴密议,柴荣询问王朴平天下之策。 如今郭威病重,加封柴荣为晋王,看来是肯定要传位给柴荣了。 柴荣想尽快结束天下纷争,便私下询问王朴对平天下的看法。 “先前王峻认为,要平定天下,一定要先趁着吴国未壮大将其扼杀。”柴荣道。 “其实王秀峰(王峻字)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一旦南朝势大,无法轻易灭亡,只有将其扼杀在萌芽,不使其坐大。”王朴并非不认可王峻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策略有点不合实际。 “我朝北面有死敌刘崇,还有外敌契丹,哪有机会脱身南下攻略江南?”,王朴叹了口气,“唉,这个王秀峰,实在是太顽固了。” 王峻固执己见,非但打压柴荣,还试图扶植自己的人、培养党羽,想要干什么就很难说了。于是郭威病重时,只好将王峻给贬了。 “如今,契丹国主昏聩,国内刚刚经历变乱,正是攻灭北汉的好时机,只要北汉一除,契丹无内应,轻易不敢南下。我军正可全力南攻,一统天下。”王朴简单的分析了天下形势。 “而且要快,吴国也在不断开疆拓土,等到其羽翼丰满,就不好打了。” 王朴呈上吴国的一些报纸,“臣托城里的商贾,收集了吴国的一些民间私报,民间多有传言,今年钱王又将大举出兵,时不我待呀!” 柴荣很是赞赏王朴的看法,“近日,荆南有遣使来,请我朝出兵,说是吴军要打他,父亲(指郭威)让礼部将人打发走了。” 柴荣满怀可惜道:“我恨不得率兵南下,与吴军决一死战,一战将它打断骨头,以后见了我,再也不敢造次。可惜父亲病重,我轻易不能离开开封。” 郭威病势日渐沉重,柴荣此时更不能走。五代中原政权毫无忠君爱国思想,一旦京师被推,全国几乎都顺势变天,连个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是以柴荣哪里也不敢去,只能等着郭威驾崩。 “殿下千万小心刘崇,我怕他趁机南下。”王朴告诫道。 第169章 南北争相开战 眼看秋天就要到了,按原定计划,钱弘佐打算封马希萼为楚王,然后假借楚王名义进兵湖南。 自乾宁四年(公元897年),唐昭宗任命马殷为武安军节度使以来,楚国有国祚五十年了,因此,楚王还是有一点号召力的,但不多。 楚国的内乱要从开国的马殷说起,马殷立国之后,因为考虑到儿子们都还年轻,遗命让儿子们兄终弟及,这就给楚国覆亡种下了祸种。 马殷死后,儿子马希声干了两年楚王后,也追随他爹去了,随后马希范继位。 在钱弘佐推广二作稻前后,马希范也去世了。 马希范去世,按道理应当立最年长的弟弟马希萼继位,但是楚国的将领们却拥立了马希广,并向中原求封。 此时中原正是刘知远刚刚偷鸡拿下了开封、称帝。 刘知远见马希广来入贡称臣,高兴还来不及,立即爽快的封其为楚王。 诸将劝马希广趁办丧事时杀了马希萼,但马希广不听。 本来事情似乎就这样了,也算得上一个“兄恭弟友”。不过马希萼心理不平衡,第一次发动叛乱,被马希广击败,马希广竟然还饶了他。 第二次,马希萼联合土蛮兵再度攻击马希广,这会马希萼终于如愿,杀了马希广,夺取了王位。 如果马希萼能自此励精图治,倒也算得上是“永乐盛世”的预演。 可惜,继位后的马希萼将政务都交给弟弟马希崇打理,自己只顾享乐。 好了,现在是个瞎子都能猜到马希崇肯定要作乱了。 果然,不久后,马希崇发动政变,囚禁了马希萼,自立为武安留后(即代理节度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南唐军入楚,轻而易举就灭了楚国。 楚国灭亡,这段马家儿子们争夺王位的过程被人戏称为“众驹争槽”,沦为天下笑柄。 这个时候,楚国变成了好几股大小势力割据。王逵、周行逢占据朗州,拥立马殷长子马希振之子马光惠当节度使。 马希萼、马希崇被南唐捉走带到金陵。周行逢又觉着马光惠烂泥扶不上墙,又拥立了马殷旧将刘言。 刘言向钱弘佐称臣,受封节度使。 刘言击退了南唐后,王逵被杀,周行逢又觉着刘言碍事了,将刘言杀死,自己占据了原楚国的大半土地,向后周称臣。 所以说,大吴要征讨湖南,也不全是为了开疆拓土,是周行逢背叛在先,杀主自立,钱弘佐此举可是名正言顺的“讨逆”。 钱弘佐灭亡南唐后,顺手接收了南唐俘虏的马希萼、马希崇。 本想安排马希萼复位楚王,毕竟他最年长嘛,名义上说得过去。 结果马希萼死了,好家伙,钱弘佐只好封马希崇为楚王。 秋后,林仁肇水陆大军分两路进兵湖南,一路自鄂州逆长江而上,攻打岳州。 一路自袁州出发,经萍乡杀入湖南。 吴军轻松攻取醴陵,然后直奔潭州(即长沙)。 潭州几经战乱,几乎没有防御能力,很快又被攻下。 吴军于是水陆两军会师洞庭湖,大举进兵周行逢占据的朗州(即常德)。 周行逢以“唇亡齿寒”之意求援于荆南,被高保融所拒绝。 周行逢叫苦不迭,连忙向后周请援。 柴荣现在也很无奈,郭威眼看升天在即,地方上的武将们都看着呢,一旦自己显露出一点颓势,恐怕立时有人也要来个“黄袍加身”。 第二年很快就到了,郭威在年后即去世了。 柴荣就更走不开了,因为刘崇一听说郭威去世,就立马联合了辽国,向后周大举进攻。 刘崇率兵三万,契丹派遣其武定节度使、政事令杨兖将万余骑助战,企图一举灭亡后周。 刘崇派遣武宁节度使张元徽为前锋都指挥使,前驱潞州。后周这边,昭义节度使李筠遣其将穆令均率步骑二千迎战。 张元徽与穆令均交战,打着打着假装败了,开始后撤,穆令均以为得逞,率兵追击,不想中了张元徽的埋伏。 穆令均当场被阵斩,士卒被俘虏、斩杀上千人。 前锋大败,士卒夺气。李筠退守潞州州治上党,并向柴荣告急。 柴荣闻报,立时想要亲征。 宰相冯道坚决反对,认为此举太过于冒险,说白了就是信不过柴荣的军事能力。 柴荣很不高兴,“当年唐太宗也曾多次亲上战场,这才定鼎了天下,朕怎么不可以呢?” 冯道此时也是上头了,讥讽道:“那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唐太宗的能耐了。” 这话搁昏君头上都得被冯道气死,更何况是心比天高的柴荣呢。 但柴荣还是给冯道几分面子的,派他去送郭威灵柩入陵。自己亲自率领大军迎战刘崇,又派遣各地节度使率兵侧击。 柴荣有些急躁,命诸军加快行军速度,控鹤都指挥使赵晁觉着这样很不妥当,大军急行,到时候接战的时候十分劳累,战斗力下降许多。便对通事舍人郑好谦道:“现在刘崇势大,大军应当徐徐前行,不如你去劝诫一下陛下。” 郑好谦是个老实人,还真的去了。 柴荣听了,却立刻大怒:“这话定是谁教你的,说出来,我饶了你,不说,你就死定了。” 郑好谦顿时被吓住了,只好供出来赵晁。 柴荣立刻将赵晁给关了起来。 刘崇不愿意攻打坚固的潞州,绕过潞州,直驱南下。他一心直取开封,灭亡后周。因为五代朝代更迭,都是一波流,打下开封就赢了,打不下就走,很少有拉锯的时候。 刘崇根本不知道柴荣已经亲征,两人一南一北在高平对上了。 刘崇见柴荣兵少,很是轻视,对左右道:“早知道周兵这么少,我就不该召辽军来助战的。看我今日破地,也好在契丹人面前涨涨威风。” 辽军主将杨兖策马观察了下周军的军阵,觉着周军虽然人少了些,但是军容严整,是个强敌,建议刘崇不要冒进。 刘崇奋力一甩胡子,没好气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趁着周军兵少,正好将其大破,杨公且看我破敌。” 刘崇命猛将张元徽攻周军右翼。 张元徽率领北汉的重骑兵,猛冲周军右翼,人马俱甲的重骑兵在平地上冲锋起来如同钢铁洪流一般,隆隆的冲进周军步卒军阵中,将周军冲得七零八落。 周军也派出骑兵企图牵制张元徽,张元徽将周军骑兵杀得大败,周军骑将遁逃。 张元徽看着凌乱的周军右翼,傲然对左右道:“再冲杀一波右翼,必能破之,到时候让乱兵冲击中军,大胜唾手可得。” 张元徽挺起长枪,开始缓缓踱步,后面的骑兵都纷纷跟上。骑兵速度起来后,张元徽踢了踢马腹,身下的骏马开始小跑,等到速度越来越快,张元徽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战马瞬间开始加速。 数千匹重甲骑兵的战马四蹄飞奔,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那轰隆轰隆的巨响。 张元徽杀入了周军右翼,顿时将步卒们撞得噼里啪啦的乱飞,周军右翼瞬间溃败! 大队大队的士卒伏地高呼:“万岁!”向刘崇投降。 刘崇志得意满,“哈哈哈哈哈。” 第170章 赵匡胤初露头角 眼看左翼崩溃,有的乱兵乱糟糟地往中军这里跑。 “败了败了!”乱兵们惊慌失措,乱嚷嚷。 柴荣十分冷静,下令放箭,射杀冲阵的败兵。 将乱兵驱赶走后,柴荣率领殿前司出战,命中军史彦超、向训出击迎战。 史彦超手持马刀,领命出战,他跨上战马,高呼道:“儿郎们,陛下在看着我们呢,跟我冲!” 史彦超身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是禁军中数得过来的大将了,却还是喜欢亲自冲锋。 史彦超率领马军头也不回的朝着北汉军杀入阵中,向训带着步卒在后面紧赶慢赶,也没追上他。 “嗨,不是说步卒先接战,马军再杀入的嘛!”向训在那儿望着史彦超马军带来的烟尘,直叹气。 不多时,前锋来报,史彦超因为杀得太猛,被北汉军团团围住了。 向训急忙率军出战,与北汉军战在一处,掩护史彦超脱困。 有了步卒的掩护,史彦超的骑兵终于脱困,从层层叠叠的北汉军挺枪杀了出来。 向训拦住史彦超的马,“史将军,不能再这么冲了,让部下们代你冲锋。” 史彦超大怒:“放屁,我不奋力冲杀,士卒们怎么会拼死作战。你指挥步卒替我掠阵就好。”说罢,连脸上的血迹也不抹,带着骑兵驰远,兜了一圈,又逐渐提速,杀入北汉军中。 向训在那儿指着史彦超的马尾骂道:“莽夫,莽夫,你再勇武,能敌得过千军万马?” 张元徽击败周军右翼,刘崇忙给张元徽发去褒奖,这时刘崇也知道柴荣御驾亲征了,心下更是叫好,这一战若是能直接击败柴荣,那几乎是打开封都免了,直接入主开封就行了。 刘崇让张元徽再接再厉,继续攻中军。 张元徽不太愿意,周君的右翼是地方镇兵,五代的军阀大多都是墙头草,谁实力强,就跟着谁走。他能击败右翼,很大程度上是右翼的地方镇兵只想自保、不想拼光自己的实力。 现在让他去冲柴荣的禁军,张元徽还是有些信心不足的。 但张元徽的皇帝连续下了几道严令,张元徽只好出击,杀向周军中军。 柴荣见北汉军猛将张元徽杀来,毫不畏惧,主动策马前驱,以示绝不后退之意。 张元徽见柴荣大纛,朝着柴荣直接杀来,张元徽的重骑兵一旦冲锋起来,跟受惊的狂牛一般,阻挡着纷纷被撞飞。 柴荣见北汉的重骑兵所向披靡,朝着自己而来,说一点都不怕是假的,只是他性格坚毅,知道此时他绝不能退,一退整个大军都要崩溃。 他此次亲征,十分仓促,来不及召集所有禁军,此时他后悔不听赵晁之言,若是等一等,等大军都赶来后,再与刘崇决战,定不会如此狼狈。 柴荣大声对左右道:“敌将来袭,谁敢为朕出战?” 内殿直马仁瑀对众人道:“让陛下受敌威胁,还要我辈作甚!” 跃马杀了出去,他一边疾驰,一边弯弓射箭,连射三箭,箭箭毙敌,又持刀力战,连斩数十人,周军士气大振,柴荣亲军纷纷杀出死战。 柴荣的亲兵对柴荣道:“敌军现在力竭,由盛转衰了,必败无疑。陛下按着辔不用动,看诸将破敌。” 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率四千骑兵,冲向张元徽。 赵匡胤此时正在张永德麾下,任行首。骑兵出战都是排成一行行的,冲锋时都是一行行的按波次,赵匡胤此时就是行首,麾下十五骑。 赵匡胤对麾下道:“陛下如此危急,我辈敢不死战?” 于是奋勇杀敌。 (猫头按:史书记载,赵匡胤去跟张永德说,两人分别率领两千骑兵冲击北汉军,实在是修史书的给赵匡胤脸上贴金,他一个最小的军官,怎么可能领两千骑兵?) 冲了一阵,张永德没有能冲动北汉军步卒严整的阵型。 这时赵匡胤正好就在张永德附近,他就向张永德进言道:“大帅,我们不如分为左右两翼,分进合击,敌军左支右拙,必能破阵。” 张永德看了赵匡胤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涿郡赵匡胤。” 张永德笑道:“想起来了,你是赵老将军的儿子。”张永德指的是赵弘殷,这时赵匡胤他爹已53岁,算是老将了。 张永德觉得赵匡胤说得有道理,便命副将领两千骑,他自己领两千骑,分别冲击北汉军军阵。 这厢,张元徽与柴荣亲兵激战。 他力大无比,胯下的骏马又神骏非常,张元徽已连斩数员周军将领,此时已是兴奋至极,哇哇大叫,直奔着柴荣杀来。 这时,突然一支不知道哪里来的箭激射而来,正中张元徽坐骑的大腿,直接将马腿给射穿了。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疾驰了几步,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张元徽从马上滚了下来,脑袋被撞得嗡嗡直响,手脚剧痛,竟就此躺地上没能爬得起来。 周军见张元徽落马,纷纷大叫:“张元徽死了!张元徽死了!” 张元徽此时内心一定在大叫:“我没有,我没有。” 但此时,战场上乱成一团。周军纷纷疾驰向前,想要踩死张元徽。 北汉军的士卒也惊慌成一团,原本冲在前面的主将突然没了身影,淹没在了一群厮杀的战马中间,顿时慌了手脚。 北汉军听闻张元徽死了,士气大衰,前锋开始溃逃,最后整个交战的部队都开始溃散。 刘崇在阵后竖起红色大旗希望收拢败兵,但是大势已去,士卒们已经失去指挥,周军又趁势掩杀过来,北汉军士卒只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扔掉兵器、脱掉甲胄,亡命狂奔。 辽军主将杨兖也害怕了,不敢救,而且他也知道了刘崇先前说的话,记恨刘崇轻视他,遂全军而退,全须全尾的撤离了战场。 刘崇虽然手头还有万余人,但是士气已经极其低落,连战连败,最后只带着百余骑逃回了晋阳。 夜晚,周军宿营,先前投降北汉军的士卒又被擒获,柴荣下令将他们全部坑杀。 柴荣暗自侥幸,此战可谓是险胜。又记恨右翼镇兵未出全力即溃散,想要杀掉那些溃逃的将领,严肃军纪,但他刚刚继位就大开杀戒,又怕将士们觉得他刻薄寡恩。 这晚刚好是张永德宿卫,柴荣便向张永德征求意见。 张永德也愤慨于这些临阵逃跑的将领,便道:“这些人,趋利避害,见敌军势大就望敌先逃。陛下想要一统天下,就非得严肃军纪不可,不然哪怕有百万大军,又有何用呢?” 柴荣得到了张永德的支持,翌日就抓捕溃败逃跑及作战不力的将领七十余人,斩杀于军前,于是周军军纪顿时一新。 大败了刘崇后,柴荣汇合了后军,兵力增加到三万余人,继续向晋阳进兵。借着这场大胜,柴荣想要一举拿下晋阳,彻底清除悬在周朝脑袋上方的利剑。 第171章 柴荣折戟 钱弘佐收到枢密院虞候房的禀报,得知柴荣北上抵御北汉国进攻,心中大定。 他一直担心后周干涉他征服荆湖,这下再无后顾之忧,命林仁肇吞并湖南后,迅速向荆南进兵。 林仁肇此时已攻下朗州,周行逢被擒,被押往杭州献俘阙下。 湖南诸州纷纷上表臣服,林仁肇上书钱弘佐。既然岳州、潭州、朗州这湖南三个最重要的州都已被攻取,其他诸州也都表示归顺了,不如立即调兵北上,攻取荆南。 兵贵神速,林仁肇立即从洞庭湖入长江,溯江而上,进抵荆州。 荆南,也叫南平国,是五代十国中比较神奇的一个国家。南平都城为荆州,辖荆、归(今湖北秭归)、峡(今湖北宜昌)三州。 区区三个州的小国,周围都是比它大许多的蜀国、楚国、中原王朝,竟然从924年受封南平王以来,顽强生存了三十年。 原来南平只剩凄惨的一个州,趁着后唐灭前蜀国时,南平趁机夺取了归州与峡州。按道理荆州这么险要的位置,南平又这么弱小,应该是最早被灭的。 但南平的国主高季兴很有一套,他不仅向中原称臣,中华大地上,但凡谁称帝,他都去拜码头。连离得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闽国称帝,他都去称臣。 到了如今,乃是高保融在位。高保融性格软弱迟缓,没什么才智,事无大小都委任其弟高保勖。 钱弘佐称帝以来,尤其是攻灭南唐以后,高保融十分恐惧,连连入贡。他不仅向吴国进贡,也向后周进贡,就是希望后周能够看在自己恭顺的面子上来搭救他一把。 他知道钱弘佐日思夜想要灭了南平国,因为南平国地处荆州,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南平国是抵御北面襄阳南下大军、西进攻取蜀国的要地,只有拿去南平,偏居江南的吴国才能够安得下心来。 因此,钱弘佐召高保融入朝觐见,高保融没敢去,他也晓得去了估计就回不来了。 所以嘛,林仁肇大兵压境,“请”高保融等兄弟几人一起去杭州朝见钱弘佐。 高保融请求将其弟弟高保勖留在荆州,林仁肇不许。 高保融求告无门,无奈带上自己的弟弟们,随林仁肇大军返回杭州,朝见钱弘佐。 钱弘佐很高兴,封高保融为湘王,他的弟弟们也纷纷受封节度使、刺史,虽然都是遥领,但还是有俸禄的嘛。 钱弘佐命工部在扬州也为他们营建府邸,来年好一起搬过去。 现在放眼整个南方,只有后蜀国、南汉国和大理国了。 “传令,命林仁肇驻守荆州,分兵两万人南下,命朱行忠前往湖南,带兵越过五岭,进攻南汉。”钱弘佐顿了顿,“传赵承泰、余安过来。” 太原,也叫晋阳。 刘崇经过了高平惨败之后,已经没有能力野外阻击,只能固守城池,并向辽国求救。 柴荣分兵攻取了太原周边的几个城池,北汉各地的军阀见周军势大,纷纷改换门庭,投降后周。 于是很快刘崇便就剩下了一座城。 柴荣亲自率领大军,兵围太原。 太原是座坚城,后晋、后汉都是以太原为基地夺取的中原,因此城池高大、坚固,城防措施十分完备,仓促之间难以攻取。 柴荣派遣兵将攻取除太原外的诸州,有的州县见周军势大,纷纷开城投降。 但是由于战前并没有计划夺取太原,周军的粮道一下子从潞州延长到了太原,足足增加了五百里,粮草有点接济不上了。 将领们建议柴荣撤军,下次再来打。柴荣有些生气,对诸将道:“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如这次不拿下太原,又让刘崇恢复了元气,国家还要消耗更多粮草钱帛来打仗。” 柴荣非要拿下太原不可,诸将们也不敢再反对。 柴荣对北汉国的百姓下旨,凡是供应粮草的,根据粮草的数量封官。但是这也只是杯水车薪,周军加上民夫足足有七八万人,靠人敬献是无法维持补给,是以周军缺粮,军纪就控制不住了,有的将士开始剽掠周边。 北汉百姓恶于周军暴行,更加不愿意给周军粮草了。 战局更加危急起来,辽军收到北汉的告急,派遣八千骑兵从山西北部南下,企图解围太原。 柴荣忙命符彦卿领兵阻击。 辽军兵力不多,探知符彦卿大军而来,兵力略多于己,大约步骑万余人,知道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便稍稍后撤,退至忻口,布下埋伏,张开口袋,等待周军入彀。 符彦卿的大军,先锋是史彦超,监军向训,李重进、李符为大将。 周军与辽军接触,符彦卿派遣史彦超率骑兵两千、李符率步兵两千,出击辽军。 向训这时发言道:“卫王,臣为都监,有一句话,不得不讲。” 符彦卿忙客气道:“那是自然,星民(向训字)担负监军之职,代表着陛下而来,但说无妨。” 向训便道:“史将军,此战直击契丹,务必攻守有序,与步卒配合,听从中军军令,千万不可冒进。” 史彦超冷哼了一声,对符彦卿拱拱手道:“末将知道了,一定依令行事。” 向训恼怒于史彦超的无礼,但史彦超就这个死脾气,奈何他能打呢,柴荣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只好忍下这口气。 计议已定,史彦超率领骑兵与李符的步卒相互配合,与辽军战在一处。 周军的步卒率先前进,近逼辽军,辽军骑兵冲击步卒大阵,没能冲动,反倒是损兵折将。 史彦超见时机到了,跨上战马,朝着自己麾下兵卒呼喝一声,马刺一踢,战马瞬间就跃了出去。 隆隆的战马杀入了本就混乱的辽军中,史彦超杀得性起,反复冲杀,将辽军骑兵杀得大败。 辽军收拢败兵,缓缓北撤。 史彦超这会倒也挺听话,回禀符彦卿,等候中军的命令。 符彦卿大喜,忙命史彦超追击,向训张嘴要反对,但想史彦超这回这么听话,想来应该没多大事,便把在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史彦超率领骑兵追击,渐渐往北,与李符的步卒也越来越远。 他反复冲杀,将辽军骑兵冲散,辽军骑兵不一会儿又集结起来——辽军都是骑兵,本就习惯于分分合合作战。 史彦超杀了一个又一个回合,手中的大刀都已经折断了。 他将大刀掷于地,狠狠道:“他娘的,再杀一波,我就不信杀不败这帮狗鞑子。” 部将连忙劝道:“节帅,不能再打了,战马都跑不动了。” 马儿在那儿吐着白沫,很明显是跑不动了。 史彦超不听,执意要战,“给我换把刀来。” 又再一次跨上战马,杀入辽军中。 辽军这次佯装败退,退入埋伏圈内,史彦超以为辽军是真败了,得意忘形,就带着亲兵几十骑杀了进去。 可是杀着杀着就觉得不对劲了,他后面的骑兵没有跟上来,都被辽军的大部队搁在了外面。 史彦超此时还不觉得害怕,大刀指了一个方向:“杀出去!” 可是辽军此时哪里还有战败的模样,纷纷义无反顾的杀了过来。史彦超身边的亲兵一个个的战死,落下马去。 “啊……”史彦超怒喝,奋力击杀着一个个辽军,但他再勇猛,哪里敌得过千军万马呢。 很快,史彦超已经脱力,刀都挥不动了。 终于,史彦超的马被一刀削断了后腿。一声嘶鸣,史彦超落马,被辽军团团围住。 史彦超死战,拒不投降。 史彦超力战而死! 第172章 闪击南汉 柴荣得知史彦超战死,十分伤心。围城的周军又缺粮、又发生了瘟疫,柴荣无奈,只好退兵。 仓促之间退兵,又损失了不少兵马与军械。 柴荣在战前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这句话不幸一语成谶,这确实是精准的预言,在此之后,柴荣再也没能兵临太原城下,没能灭掉北汉国,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 只过了半个月,柴荣败退的报告就到了钱弘佐的案头。不要觉得慢,开封距离杭州直线距离1500里,实际路程弯弯绕绕可能得有二千里,在没有电话、没有飞机高铁的时代,这个消息传输速度已经很快了。 这是枢密院虞候房从后周获取的情报。 虞候房枢密待诏吴达辉将报告恭敬地递给钱弘佐,又悄然退下。吴达辉负责主持整个虞候房的指挥与运作,但只为皇帝或枢密院提供情报支持,自己并不参与决策。 钱弘佐却将吴达辉叫住,吴达辉原系钱弘佐亲卫武官,从第一次征闽就护卫着他,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 钱弘佐有心要培养下吴达辉,笑道:“你怎么看?” 吴达辉翻身回转,恭敬地道:“臣看了所有的谍报,臣浅见,柴荣这个人,性格急躁,不是能成大业之人。” 钱弘佐哈哈大笑,“柴荣刚刚继位,国内不稳,急于建功立业,也情有可原。不过经此一败,柴荣一定会有所进步。” 在钱弘佐残存的记忆中,柴荣先后四面出击,拿下了南唐的淮南、蜀国的陕西四州,一步步做好了灭蜀、灭后唐的准备,奠定了战略上的优势,为后续北宋基本统一全国打下了基础。 从历次的战争来看,柴荣确实有点急躁,但不可否认,他目前仍然是大吴最大最具威胁的敌人。 到了下午的时候,皇城司也传来了情报,皇城司不仅监视国内百官,也在华夏诸国都派驻有暗探。 陈云福也将皇城司暗探汇总来的消息呈到了钱弘佐的案头,相比枢密院虞候房,皇城司的情报更丰富了一些,有一句话引起了钱弘佐的注意,“周主有意整肃禁军,募壮士充殿前司”。 钱弘佐点点头,对陈云福赞许道:“干得不错。” 陈云福连道不敢。 钱弘佐又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问陈云福:“不知道赵承泰那里怎么样了。” 原来,钱弘佐一面命朱行忠自湖南南下,越过五岭,进攻南汉。一面又让赵承泰、余安率南洋水师自福建南下,自海路闪击南汉。 不得不说,南汉此时还算是巅峰时期。南汉刚刚趁着楚国大乱,吃掉了原本被楚国占据的岭南数州,击败了楚国地方武装上万人。 此时还是“杀弟狂魔”刘晟在位,自从刘晟夺取了楚国的宜、连、梧、严、富、昭、柳、龚、象等九州之后,志得意满,更加变态。 他不仅宠信宦官、宫女,还纷纷给他们封官,宦官不仅管宫里,还派出去当将军,在此次开疆拓土中,立下大功的两名大将,都是宦官。 钱弘佐命翰林草拟的讨伐南汉的檄文,历数刘晟罪行,有“无手足之情,尽杀兄弟。遍淫从女(指侄女),灭绝人性。宠幸宦官、宫女为相。设活地狱,锻炼百姓。” 刘晟堪称中国历史上最变态的皇帝之一,讨伐南汉,不仅仅是为了开疆拓土,更是为了还两广百姓一份安宁。 朱行忠杀入南汉境内,连破数州,围攻重镇贺州,贺州处在水路交汇点,是个交通要地。刘晟十分惊慌,忙派潘崇彻率军一万乘船沿着贺水前去支援贺州。 这时,赵承泰、余安也赶到了南汉国附近的洋面。 吴军散播消息,称南汉的巨舰指挥使暨彦赟早就与吴国有勾结,香岛就是在暨彦赟的授意下,准许吴国商人购地建房的。 刘晟大怒,一查,果然香岛已被吴国盘踞,不仅有商人在此建房,甚至还混入了吴国士卒。 刘晟将暨彦赟逮捕入狱,改派他的宠臣伍彦柔率水师出战。 伍彦柔根本没带过水师,轻易地将水师驶出了珠江口。赵承泰派出小船前去接战,佯装败退,一路逃往香岛以东。 伍彦柔不知是计,一路追击,这时一声炮响,吴国水师齐出,将南汉水师围在了狭窄的香岛水道里。 南汉水师根本没打过海上的仗,他们原本任务是被刘晟派去抢劫海上的商船的,哪里见过吴军远洋水师这种打法。 吴军水师先用猛火油炮轰击,点燃南汉的小船,使得南汉的大船失去小船的掩护。接着又用霹雳炮抛射巨石,一砸就是一个窟窿。 南汉水师被打得哭爹叫娘,一点也没有还手之力。 因为他们对于水战的概念还停留在大家靠近了相互抛洒箭雨、然后接舷跳帮决定胜负的阶段,对于吴军这种“放风筝”的打法毫无经验。 这一战,打得南汉水师全军覆没,主将伍彦柔跳海自尽,整个香岛附近的洋面都是船只的碎木板。 吴军一战得胜,立即起锚,杀入珠江。 自香岛往广州,水路不过三百里,两三日便到。 吴军水师在珠江中炫耀武力,刘晟惊慌之余,派出他最得意的“大象军”,由巨象指挥使吴珣率兵出战,在珠江边列阵,阻止吴军登陆。 赵承泰有些挠头,“这大象咱们可从来没打过啊。” 余安笑道:“大抵动物都是怕火的,不如还用猛火油炮试试。” 猛火油炮不多了,本来是计划攻城时候用的,现在只好试一试了。 于是猛火油炮齐发,对着象群抛射而去。 大象们也没见过这玩意啊,打在身上烧得皮肤滚烫,于是纷纷受惊,猛然回头乱跑,朝着南汉军的步卒方阵跑去。 任凭驱使大象的士卒怎么鞭打,都无济于事,南汉引以为傲的大象军反而把自家的步卒踩成了肉泥。 吴军士卒哈哈大笑,连忙登上小船,抢滩登陆,将混乱的南汉军杀了个人头滚滚,所谓的巨象军大部投降。于是吴军于广州城外列阵,将广州团团围住,四面攻打。 第173章 卢琼仙的美人计 吴军在广州城外筑营垒围困,南汉国腹背受敌,一时群龙无首,有韶州方向来的五千援军也被吴军击败,援军溃散,一路逃回韶州。 刘晟见援军也被击败,更加恐惧。 这时候他杀光兄弟的恶果就显现了——危难关头,连个宗室都没有,勤王都找不到人领头。 地方刺史则都在观望,说到刺史,南汉的州都是小州,整个南汉设立了多达60个州,户口则只有20万户,平均下来,一个州只有3千户。 小州在承平时期无所谓,但打起仗来,可就惨了,一个州能凑出来的军队只有几百人,想要集结几个州的州兵,就得由中枢下令,或者找个藩王来当大旗,结果好了,地方官举目四望,刘晟的兄弟被杀得干干净净,让哪儿找人起兵勤王? 刘晟还重用宦官与宫女,连宫女都当到了侍中(宰相衔),地方官员对于刘晟的统治就更加的心寒,索性躺平等待统一。 刘晟痛哭流涕的请卢琼仙牺牲一下,出城去请吴军退兵。 卢琼仙也抹泪道:“奴家本是小女子一个,哪里有能力挥手就斥退大军。” 但是刘晟的圣旨又不能不遵守,卢琼仙只好从城楼上吊下去,来到吴军军营中,求见吴军主将。 卢琼仙从营垒间一路走向大帐,沿途数不清的士卒都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看。 卢琼仙皮肤极为白皙,岭南女子皮肤往往要比北方人要颜色深一些,像这么白的女人,在吴越也是不常看到的。士卒们都是苦哈哈,平时见的女人都是农妇,面朝黄土背朝天,皮肤能好就奇怪了。 “我的天,这女人好美,是南汉国的公主吗?” “那怎么会,要是公主,南汉人一定敲锣打鼓八抬大轿给我们送过来。哪会像个妓女一样穿个男装而来。” “谁说的,富贵人家的姑娘出门也常扮作男装。” “肃静!再敢随意出声者军法处理!”有将校大声重申军令,士卒们纷纷吐吐舌头,不再敢讲话,但眼睛还是盯着卢琼仙,一直到她脱离视线。 卢琼仙入了大帐,帐中众人俱是眼前一亮。 这女人真是太白了,还穿了月白的儒衫,戴着士子的冠带,活脱脱一个白面书生的装扮,更显得她皮肤的白皙。 配上她姣好的面容,确实称得上是个绝色美人了。 卢琼仙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上一次同样还是这几个人,她是主,他们是客,如今主客易位,不胜唏嘘。 卢琼仙此行代表刘晟而来,提的条件却是卑微无比——南汉国愿意去帝号,向大吴称臣,犒军二十万贯,就希望吴军能够退兵。 “我家陛下为了天下一统才派我等前来征讨,钱财之物,都不入我们眼中。更何况,只要破城,城里的钱财不都是我们的么?”赵承泰颇有些尖酸的回绝了。 卢琼仙脸色更加惨白,缓缓起身,“既然如此,那我们只好兵戎相见了。” 卢琼仙转身便走,突然停下脚步,讥讽道:“自诩天朝上国,客人要走,连个相送的人都没有么?” 余安起身道:“不如我来送送卢侍中。”说这话其实也是说给赵承泰听的。 余安送卢琼仙出营帐,两人是并行,卢琼仙突然侧过脸来,对余安道:“我这样回去,必死无疑,不如请余将军拿了我。奴家还有三分姿色,若是大吴有人看上了我,我倒还能苟活。” “两国交战,当对使者以礼相待,怎好捉拿你?” “上一次你们来,我赠你桃仁,暗示于你,没想到你没有理会,害人家白等一场。”卢琼仙又转而娇声道。 余安窘道:“桃仁是何意?” “桃仁乃桃核所出,合起来便是‘和我一起逃’之意。”卢琼仙居于宫中,虽然贵为侍中,可是伴君如伴虎,早就有跑路之心。 余安心道我们俩见都没见过几回,谁能想到这个啊。这女人妖媚无常,谁敢信她啊。 卢琼仙躬身道:“请余将军收容奴家,我愿为大吴军开路。” 余安心头一震,这女人时而正经,时而妖媚。但不妨稳住她,先探探她的路子再说。 便自作主张将她给留了下来,又再去找赵承泰商量。 “余将军是不是看上卢琼仙了?这女人太妖了,我怕你降不住她。” 余安苦笑道:“这女人我可不敢沾上,她说她有办法为我军开城,我才留下她的。” 赵承泰心道左右只是个女人,留下也无妨。 到了夜里,卢琼仙梳洗了一番,军中无女子衣衫,她还特意找医营的女帮闲们借了一身衣服,打扮一新,去见余安。 不想却被值夜的侍卫拦住了。 卢琼仙眉毛一挑,“我是你家余将军留下的,相约晚上会面,你敢拦我?” 侍卫拔出朴刀,横在卢琼仙身前,淫笑道:“美人,我家将军可没传你。” 卢琼仙轻轻一笑,侍卫看得都呆了。 “你不通传,怎知余将军不传我?” 侍卫只好去通报,余安果然召见。 “卢侍中缘何深夜来见?多予人话柄。” 卢琼仙咯咯咯轻笑:“余将军当真不要奴家么?” 真是一笑百媚生。 余安当真是心旗摇曳,差点把持不住。 卢琼仙又上前一步,缓缓解开她的衣衫,宽大的袍服里面竟是啥也没穿。 “余郎雄姿,奴家早就仰慕已久了,知道郎君征途寂寞,特来相陪。” 余安暗道一声:“死就死了。”就扑了上去。 一直杀了个七进七出,方才解恨。 余安这时才清醒过来,暗道:“卧槽,我这是干了什么事?” 但又一想,事情做都做了,不如套一套卢琼仙的话,看有没有什么破城方法或者内应什么的。 卢琼仙抚着余安健硕的身躯,笑道:“郎君答应奴家一件事,我便将方法告知。” 余安只好答应。 “郎君得娶我。” 余安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自己已经成婚了,岳父是明州卫军一名都指挥使,夫人将门之后,也算是门当户对。 卢琼仙见余安脸色大变,竖起身道:“我乃汉国侍中,难道让我为妾吗?” 余安心中无比恨自己,但此刻别无他法,只好强笑道:“好,我回家就休了我妻子,八抬大轿娶你。” 卢琼仙本是小小一个宫女,为了权势地位,勾搭上了南汉皇帝刘晟,这才受封侍中,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独一份的女宰相。 但她的权势与威望都来自于皇帝刘晟,自己却无手段来说服余安,直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色可以征服所有男人,为自己所用。 卢琼仙告知了余安一个秘密,就是广州城当年被刘晟的祖宗刘谦攻破时,曾在北面挖掘地道,掘进了城中,这才破城。 后来刘谦的儿子刘隐修筑广州新城时,这段城墙也予以保留,只是稍加修复,但工匠们为了贪图省事,地道没有完全封死,只要在城外,挖掘通这段地道,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中。 余安顿时喜笑颜开,调笑道:“那美人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卢琼仙轻蔑一笑:“我是侍中,前些年也曾督修城墙,便发现了这个秘辛。” 见余安还是不理解。 又解释道:“陛下滥杀宗室,宠幸宦官,早就有亡国之相,我一介女流,身居高位,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卢琼仙这个密道本是为了让她能够从城中逃出去的,结果倒是便宜了吴军。 余安大喜,天明即去布置攻城事宜。 第174章 南汉国灭亡 余安有心独享功劳,便也不告知赵承泰,只是分派自己麾下士卒,去挖掘地道。 挖了几天,果然发现了卢琼仙所说的几十年前留下的密道。 便安排精兵强将,沿着密道前行,走着走着竟然钻到了一口枯井中,吴军士卒钻出枯井,赫然是广州城中了。 这时,南汉军也发现了这伙人,连忙招呼城中的士卒前来。 钻出枯井的吴军士卒寡不敌众,被南汉军团团围住。还在枯井里的吴军进退两难,被南汉军倒入大量金汁,又伤了十余人。 余安损兵折将,回来一剑指在卢琼仙喉咙上,怒道:“是不是在耍我?” 卢琼仙滴下几滴眼泪,水汪汪的美眸盯着余安道:“奴家已是将军的人,怎么会坑骗自己的郎君呢?” 卢琼仙美目流转,又道:“我还有一计,负责城东守御的是太监黄延寿,他最是贪财,家中何止百万贯,你只要许诺开城后保全他的家财,他一定愿意开城。” 余安觉得不妨可以试试,便派人射书给东门城头。 黄延寿也很快回信,表示愿意开城,但条件是保全家财、封刺史之位。 余安表示现在在大吴,刺史只封给文官了,皇帝钱弘佐不可能将刺史之位封给宦官,但保证可以向皇帝讨要一个地方的矿监职位给他。余安其实也是诈他,实际也有太监封刺史的,只是功劳得特别大,比如章德安。他故意跟黄延寿讨价还价,就是为了让他看起来更可信一点,不然一口答应,反倒是令人怀疑。 黄延寿听了果然回信更加殷勤,约定两日后,半夜四更时打开东城城门。 很快就到了日子,黄延寿果然按约定打开了城门。余安大喜,亲自率领精兵一马当先,杀了进去。 杀进去后,这才发现城中灯火大亮,周围全是敌军。 余安脑袋嗡的一下,“中计了!” 但此时已不可能回头,余安一挺枪,喝道:“跟我杀,大部队马上上来了。” 余安遭遇埋伏,并没有结阵固守,而是带着人拼命往前冲杀,一边冲杀,还一边纵火。 南汉军没能及时绞杀余安,反倒是搞得城中大乱。 赵承泰发现了异常,派精兵冲击四门发起进攻。 搞不清楚状况的南汉军纷纷以为城池已破,竟然纷纷扔掉兵器、甲胄,调头冲入城中抢劫财物。 这一夜,整个广州城都乱了,南汉军忙着抢劫,反倒是吴军在忙着占领各处要害、包围皇宫、扑灭城中火焰。 刘晟是“杀弟狂魔”,可不是杀敌狂魔,到了天明,见大势已去,打开宫城,向吴军投降。 最怨的恐怕是朱行忠,他在贺州经过激战终于击败了潘崇彻,正准备向广州挺进,却传来了广州城已经告破、南汉皇帝投降的消息。 吴军搜罗南汉皇宫财货宝物、妃嫔宫女装了二三十船,由余安率兵,返回杭州,向钱弘佐献俘。赵承泰、朱行忠则仍在南汉驻防,准备休整后,南下攻取交州。 自乾兴四年(954年)四月出兵,吴军六月即攻灭南汉。七月十五,大朝会,南汉刘晟向钱弘佐跪呈玉玺、金印及各州户口府库簿册,得20万户, 总计60州214县,人口100万,在册兵力15万人(实际水分巨大)。 (猫头按,年号原来叫乾元,后来我才发现,乾元这个年号是唐肃宗用过的,年号是不能有人用过的,哪怕是割据政权也不行。现在只好回过头去改,年号修正为乾兴。) 至此,除了西面四川盆地的后蜀国、湘西的土蛮、云南的大理国以及交州的静海军(即越南北部)以外,大吴已基本完成了南方的统一,国土面积达到135万平方公里。 朝会结束后,钱弘佐至宣仁殿理政。 余安将五花大绑的卢琼仙给押了上来,请钱弘佐处置。 卢琼仙多次坑骗余安,差点害死了他。但余安觉着卢琼仙好歹也是南汉宰相,贸然杀了恐怕不妥,还是押送杭州,请钱弘佐决断。 钱弘佐见梨花带雨的卢琼仙,被五花大绑带进来,娇滴滴的美人被如此对待,真是我见犹怜。 钱弘佐皱眉问余安:“这女人怎么回事?” “陛下,这女人就是南汉国侍中卢琼仙。” 钱弘佐站了起来,下来端详了一圈卢琼仙。心中暗自咂舌,这白皙貌美的女子竟然是南汉国的宰相,听说她靠美色赢得了刘晟的重用,果然名不虚传。 余安见钱弘佐色眯眯地,急道:“陛下,你别看她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装的,实际心如蛇蝎。她坑骗我广州城中有内应开门,结果臣带兵闯入,却中了埋伏,幸亏臣死战,这才侥幸取胜。” 卢琼仙被绑着不好行礼,只是屈身道:“番邦外臣卢琼仙拜见大吴陛下。” 钱弘佐听了有些不喜,肃然道:“南汉乃我国故土,可不是番邦。” 卢琼仙只好再次行礼,“外臣拜见大吴陛下。” 钱弘佐挥手,让内侍替卢琼仙解开绳子。 “说说,为何要坑害余将军。” 卢琼仙盯着钱弘佐,决然道:“我受陛下(指刘晟)隆恩,以女子之身,忝居相位,参决政事,天底下还有比这更重的恩情吗?我虽爱慕余将军,但为了国家,为了报恩,不得不如此。” 水丘昭券忙出列进言道:“这正是南汉亡国之因,宠幸宦官、以宫女为相,岂有不亡之理。陛下应当引以为戒。” 钱弘佐只好口头答应,水丘昭券反感于钱弘佐设立的皇城司和各地矿监,这番话就是借机发难,希望能限制太监的权力。 钱弘佐认为目前大吴的太监权力还被压制在一定范围内,还不到需要被打压的时候。在他看来,勋贵党、科举党与太监是整个官僚阶层的一部分。如果将来他的子孙无法控制朝堂,至少还能依靠太监来夺回一些权柄。 钱弘佐没有处置卢琼仙,这女子美则美矣,却有蛇蝎之心,不如…… “余卿,这女子便赏与你了。” 余安面露惊慌,“可她毕竟曾是南汉的侍中,臣不敢。” 钱弘佐收敛笑容:“她曾是侍中不假,但我国可没女侍中这个职务。你既然与她有一段姻缘,那不如赏与你。” 余安也不知道钱弘佐怎么知道他与卢琼仙的纠葛,心头恐惧,但也只好谢恩。 “出征在外,管好你的腿,否则误了事,小心朕把你三条腿都打断。这次念你灭南汉有功,就算了。”钱弘佐挥挥手让余安退下。 余安更加惊惧,回去就把从三佛齐带回来的十几个小妾休了一大半。但是,如何安置卢琼仙又成了他头疼的事。 广州,赵承泰还在装船,朱行忠吃惊地看着赵承泰把几头大象也一起打包塞到了船上。 “啊这,陛下连大象也要?”朱行忠奇道。 赵承泰笑道:“扬州在修筑新都,大象可以送去搬运大料。还有,陛下打算在扬州建一处动物园。” 朱行忠有些恼:“这些大象都是训练好的战象,拿去当苦力有些大材小用了?动物园又是啥?” 赵承泰也有些生气了:“老朱你别这么小气,我就运走几头。而且谁说这些象去了扬州就不能打仗了?” 赵承泰只是随口一说,突然有些期待周军在淮河边见到大象的场景,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汉代时亚洲象在中原就已经不存在了,长江以北的士卒应该都没有见过大象,用大象来吓唬一下周军的骑兵,似乎也有可行之处。 赵承泰想着一会让书吏给钱弘佐上书,看调个几头大象去,训练一下战阵,指不定拿来打骑兵有奇效。 “陛下什么时候让我们发兵交州?”朱行忠问道。 第175章 蓄力中的大招 后周。 柴荣正与张永德讨论国事。 张永德娶的是郭威的女儿,柴荣又是郭威的养子,所以张永德便是柴荣宗法上的姐夫。 又是皇亲国戚,又是禁军统帅。所以柴荣讨论国事的时候几乎都会把张永德叫上。 柴荣叹道:“晋阳一战可惜未能拿下北汉,南方的吴国倒是凯歌频奏,地盘越来越大,国势越来越强。如此此消彼长下去,不是办法。” 张永德偷看了眼柴荣,见他眼眶发黑,脸色暗沉,可见是几天没有好好睡了。“北兵强健,而南人软弱,只要我们积攒一下钱粮,南朝半壁江山,还是我们大周的。” 柴荣笑了笑,有些惋惜的道:“可惜我大周的猛将史彦超战死了,世间再无史彦超了。” 张永德只好安慰道:“没有史彦超,还有王彦超、李彦超,我大周猛将如云。” 柴荣被他逗乐了,因为后周的武将中,还真有王彦超。 “这次征讨北汉,暴露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地方兵将靠不住,还得训练禁军,强干弱枝,才是要紧。”柴荣思路很清晰,提出了一个想法。 张永德很认可,柴荣想要整顿一下殿前司诸军,另外征募一些壮士补入军中,便询问张永德可有推荐的将领。 “高平时,有一小将,建议臣将骑兵分为两翼,分进合击冲击北汉军阵,这才破阵,我看此人有勇有谋,是个将才。”张永德将那日情形又细细说了一下。 柴荣来了兴趣,问道:“此人是谁?” “乃是赵弘殷的第二子赵匡胤。” 柴荣觉着很合适,整顿禁军不能用老将,因为将领之间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是熟人,面上不好看。而且赵弘殷忠正体国,是一员老将了,在此次高平之战,也立下了功劳,此次提拔他的长子,也正可以示恩。 于是赵匡胤被破格提升为殿前都虞候,负责禁军的整顿,对侍卫司马步军进行裁汰老弱、选拔精锐。又对殿前司诸军进行了扩编,征募各地强壮勇武的士卒。使得殿前司诸军成为了后周军队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 赵匡胤此时当然没有夺位的想法,是一点也没有。不过作为武将之后,他也深谙为官之道。在去年,他加入了后周武将们建立的义社,与诸多大将们结成了兄弟。 今年整顿禁军,他又借此机会,培养了一大批中下级军官,成为了他的亲信,从而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 杭州。 钱弘佐也正在发愁,许氏近来愈发乏力,茶饭不香,太医们看了也说没什么大碍。但是许氏的身体却是肉眼可见的衰弱下去,钱弘佐怀疑是切除了石瘿带来的问题。 按道理,如果在21世纪,甲状腺全切后,需要终身口服甲状腺制剂,但是在古代,哪有这些玩意,只能靠身体硬扛。 到了十月,许氏已经卧床不起,气若游丝,药石难医。 钱弘佐亲侍汤药,衣不解带,可是孝心再大,终究无力回天。 十一月初三,太后许氏薨。 钱弘佐伤心欲绝,辍朝七日,多日不曾饮食。经臣子们反复上书劝谏,这才勉强进食。 许氏去世后,很多原先不方便做的改革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翌年(955年)钱弘佐下旨,“嗣后私商发行交子布票(一种面值以丝绸\/布匹为数量的券票),皆呈钞部备档质库,私发钞券者家财充公东主流千里”,即将市面上所有的商人发行的交子、布票等能充当货币的票券都纳入监管,发行必须备案,并且在钞部存入质库钱\/布匹。 通过限制私钞,商人们开始更多使用官票,就连海外贸易都有开始用官票的。 但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不代表水面下没有暗流涌动。商人地主们愈发喜欢囤积铜钱,将成箱成箱的铜钱锁入木箱中,埋到地下存起来。 还有人将铜钱拿去熔了后做成器皿,器皿卖出的钱要比消耗的铜钱多,这就形成了利润,驱使更多人开始干这熔钱铸器的营生。 各地市舶司也时有汇报,各港“有倭商载金银至,易以铜钱归国”,这一系列的原因,造成了市面上的铜钱愈发减少。 钞部每年都要铸五十万贯以上的铜钱和印制等量的官票,但市场上还是产生了钱荒,两浙的货物堆积如山,百姓们手中却没有铜钱可以交易,只能以物易物。 钱荒还带来个问题,那就是官票的贬值,由于市面上缺少铜钱,越来越多的人去钱行兑换铜钱,这就使得原本等值的官票逐步下跌,500钱的票现在只值400枚铜钱了。 鲍修让上奏,建议发行小面额的官票,来代替铜钱的流通。 钱弘佐想了想,否定了这个提议。 因为官票还无法完全取代铜钱,纸质的官票容易损坏,百姓们对官票的信心没有对铜钱那么高。这么干的话,一定会加剧官票的贬值。 没有其他好办法,只能加大铜矿开采力度,给市场投入更多铜钱。 除此之外,钱弘佐还下旨,开启了轰轰烈烈的“灭佛”行动。 说来也是巧,北面的后周几乎同时也开始灭佛。北周是缺钱,而南吴是缺铜钱。两者一字之差,却是殊途同归。 盖因唐末战乱之后,人心思定,自唐武宗灭佛以后,佛家又再次兴盛起来,过于兴盛的沙门,已经威胁到了统治基础。佛门不仅侵占了许多良田,铸造佛像、器皿、钟鼎都需要消耗大量的铜,这就被南北双方的统治者给盯上了。 钱弘佐的“灭佛”也不是像唐武宗那样暴力灭佛,称为“限佛”还差不多。 首先,全国各教不论佛道景蕃,寺庙观庵,必须有敕额,无敕额者关停。僧尼合并至有敕额寺庙。 其次,核查僧人度牒,无度牒者一律勒令还俗。嗣后有收容无牒僧尼之庙庵,住持同坐、还俗并杖三十,罚役三年。 最后,有志愿出家者,年十五以上,男子需背经文100页,或能读经文300页,女子减半,经所在州衙审验通过,方准剃头,核发度牒。凡有过往罪责的,不得出家,有敢收容者同罪。 这时一次整个大吴的限佛令,远超此前在福建试点的规模,全国一共废除寺庙观庵废六万七千三百五十六所,僧尼除籍者十五万一千二百人,收回寺庙田产两千万亩,熔毁佛像钟鼎数万件,得铜一百二十万斤、金银各数万斤。 这些收缴来的田产、财物,除了铜统统拉去铸钱、部分田产充作官田以外,大部分田产、金银用来发卖,换取富人们手中的铜钱。 这样一来,市场上的存量铜钱减少了,反而促进了铜钱的流通,国立钱行的铜钱储备也更多了,官票的信用也逐步恢复。 钱弘佐计划,等到官票价值稳定之后,开始逐步小规模发行小额官票,以真正替代铜钱。 由于南北两国的铜钱是相互流通的,到时候大吴的官票也一定会流入后周,等到在后周也流通起来后,用纸做的官票套取铜钱,经年累月下来,一定能把后周经济给拖垮掉。 钱弘佐有信心这种经济战这世上还没人懂,等到后周有聪明人醒悟过来的时候,恐怕此时后周的经济已经崩盘了。 在钱弘佐还在算计着“蝇头小利”时,北方的柴荣已经在筹划着南征了。 第176章 柴荣倾国而来 后周,开封,或者叫大梁,汴梁。 柴荣带着几个亲信的禁军武将,站在南熏门的城楼上,望着城外一队队的士卒开出城外。 南熏门的南面,蔡河码头上,停泊着几十艘大小战船,士卒们列着队,依次登上战船——看来是那些是水军的士卒。 还有更多的士卒,背着行囊,沿着蔡河,一路往南而去。他们都是步卒,没有船坐,也没有马可以骑,只有靠双腿走。 不时有一队队的骑兵出城后,在官道上缓缓地提速,“叭哒叭哒”的超过徒步的步卒——后周的战马也是不便宜的,行军时也不会疾驰,有时骑兵甚至还要下马步行一段,以节省战马的体力。 柴荣又往城东面看去,通津门外是汴河的码头,通津门内则是粮仓,周军一大半的粮草都要从这里装船南下。 极目远望,地平线的尽头,一队队的士卒在前行,如同一群群不辞劳苦的蚂蚁,直到消失在远方。 这次柴荣集结了十一万大军、征发汴河、颍河两岸数州十五万民夫,分东西两路直扑淮南,规模之大,五代罕有。 “此战,必须打垮吴军,拿下江淮,彻底扫除肘腋之患。然后朕才能腾出手来,收拾刘崇与契丹鞑子。” 张永德、李重进、赵匡胤等人纷纷抱拳,立誓一定奋勇杀敌,报答君恩。 柴荣先前采纳了王朴“先南后北”的战略,力求先击败吴国,夺取淮南,使得吴军无法北上。然后调头攻灭北汉,再收复燕云。 后周军西路军由李重进率领,走蔡河、颖水,攻打寿州。东路军由柴荣亲自率领,总兵力六万余人,走汴河,经涡河,进攻濠州。 后周号称大军五十万,并扬言要打过长江,饮马金陵。 吴国的皇城司与枢密院虞候房的密探早前已发现蛛丝马迹,早已呈报。这回周军出兵后,探子们则专心估算了下周军的兵力,记录下来,汇成密报,命人以最快的速度递解南下。 杭州,昭庆宫。 周宪刚刚教完玉娘弹琴,这厢却在偏殿与钱弘佐谈情。 周宪对玉娘说是出来歇息会,让玉娘自己每首曲子练上几遍,自己却来到这偏殿,与钱弘佐在此你侬我侬。 钱弘佐则是偷偷溜进的偏殿,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偷来此与周宪相会,实在是深宫中难得的妙事,令人欲罢不能。 两人唇齿交缠,露漫漫其羞远兮,钱弘佐大手上下而求索,实在按捺不住,正欲与周宪切磋一下交接事宜时,周宪一把按住钱弘佐的手臂,娇声道:“陛下不要,公主就在隔壁。” 钱弘佐将其双手抱起,环在身上,又追逐了下她的红唇,微微气喘道:“只因你太美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周宪轻声叫了一声,有点吃痛,从钱弘佐怀中挣脱。 “陛下将我摆弄得如此狼狈,等会怎么见公主?”一边说一边整理衣裙。 钱弘佐又搂住她,循着白皙的肩膀,亲吻着,一路缓缓下行。 周宪再一次挣脱,“陛下不要,”顿了顿,眼眶中已有三分泪雾,“在六郎眼中,娥皇是如此轻浮的女人么?” “对不起,”钱弘佐停止了动作,嘴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抚摸着她白皙顺滑的脸庞,叹道,“见了你,不知为何,我总是忍不住,好似你天生就能吸引我一般。可见男女之事,也是有天造地设的。” 周宪脸上红潮还未褪去,此时脸又更红了一些,羞道:“六郎如此喜爱我,为何不早日娶我。” 钱弘佐又爱不释手的亲了亲她此时红扑扑的脸,“我在等,等新都建成,我要在新都娶你。” “我要打开正南的大门,让你凤冠霞帔,从这门里迈入皇宫。而我,则在大殿上等你,我们两人一起接受群臣的朝贺。”钱弘佐在她耳边喃喃的畅想结婚时的场景,这一套规格很明显只有皇后才能享有。 这话的杀伤力极为巨大,天下哪个女子能抗拒? 钱弘佐早前已向周宗提亲,婚礼“六礼”已经走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个阶段,只剩“请期”和“亲迎”这两个步骤了。 “妾年纪小,宫中的妃子们都要年长我许多,我怕。”周宪有些担心。 钱弘佐又去吻她,一边柔声道:“怕什么,有我在。” 两人柔情蜜意之时,窗外有人轻声地敲了敲窗棱。 钱弘佐愠道:“谁?” 窗外有个声音道:“奴婢万死,淮南有急报,十万火急。”却是陈云福在外面。 “知道了。” 钱弘佐知道肯定是柴荣打过来了,年初就不断有蛛丝马迹,周军正在不断集结、训练水军、准备粮草。 如今终于来了。 钱弘佐又亲了一口周宪,故作轻松道:“北面贼子打来了,待我击退他,我便可以回来娶你了。” 周宪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陛下又要亲征?” 钱弘佐在周宪的帮助下穿戴好衣冠,故作轻松道:“淮南已经准备万全,包管叫柴荣有来无回,我去去就回。” “陛下千万小心。”周宪躬身施礼,“妾等你回来。” 钱弘佐走到偏殿外,见陈云福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钱弘佐用脚轻轻推了一下陈云福道:“起来,十万火急,我就是在女人身上,也得把我叫起来。” 钱弘佐赶到思正殿(实际就是思正堂更名),殿中已经整整齐齐地坐着几位中书门下、兵部和枢密院的大佬。见钱弘佐到来,纷纷起身行礼。 照例还是由枢密院介绍目前的战场情况,后周军先锋已经抵近淮河防线,与吴军发生了多次野外接触,双方的先锋有来有往,暂时没有分出胜负。 大臣们来此,就是要商议派谁领兵北上,以及大体的战术打法。 此时裴坚已经病故,中枢的宰相只剩下水丘昭券和元德昭。除了宰相们以外,还有兵部的堂官和枢密使张济广。这些人,加上皇帝钱弘佐,便是整个大吴能够参与军事决策的所有人了。 钱弘佐环视一眼众人,不容反驳地道:“据报,这次是柴荣亲征,那朕也决意亲征。” 第177章 骑兵大战 众人纷纷反对,因为淮河这道防线,跟长城一样,它是一条线,守军不可能排开一字长蛇阵,从河南一路排到东海边时刻盯着淮河,只能防守有限的几个点,比如寿州、濠州、泗州、楚州。 因此,任意一个点被突破,都会导致敌军突入淮南。 守江必守淮,并不是靠着淮河来顶住北军,而是靠着江淮之间便利的水路,利用江南水军的优势和补给优势将北军击败。 水丘昭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试图向钱弘佐说明,只要他过了长江,都有可能受到周军的威胁。如果要亲征,还是像之前灭南唐一样,驻跸在建康比较好。 钱弘佐对水丘昭券点点头道:“先生说的对,但朕营建扬州新都,就是为了把守国门,朕就待在扬州,只有朕在,士卒们才会死战不退。” 水丘昭券胡子都在发抖,过了半晌,才道:“既然陛下打算以身赌国运,老臣就再疯一把。” 便与诸人商议战守之策。 吴军前后分为两道防线,第一线就是淮河防线,自西向东分别是光州(今潢川县)、寿州(今寿县)、濠州(今蚌埠市)、泗州(在盱眙县对岸的洪泽湖里)、楚州(今淮安市)。这是沿着淮河的布防,其中重中之重是寿州与濠州。 第二道防线是六安县、庐州、定远县、滁州、六合与邗沟(江淮之间的大运河) 如果第二道防线被突破,那接下来就是扬州直面敌军了。 吴军开始从各地抽调兵力,远至岭南,近到两浙,抽调数量各不相同。 湖南兵向荆州集结,防备襄州(即襄阳)周军南下,武昌军水师也加强了对上游的戒备。 江西兵则大量集结于江州,乘坐水师船只渡江,至舒州登岸,增援淮南。 江南道的士卒则分别在采石与润州渡江,长江以南的水师,尤其的两浙道的水师,纷纷北上,入长江,进邗沟,支援淮南的守御。 钱弘佐以水丘昭券为东都留守、元德昭为副留守,以太子钱惟彦监国。钱惟彦目前已十一岁,虽然小了点,但好歹还是懂事了的。 钱弘佐又升鲍修让为户部侍郎、参相府事,随军出征。鲍修让也成为了吴国开科取士以来第一个出任宰相的士人,短短几年,升迁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很快,战争进入白热化。 李重进部在进围寿州后,派出偏师李谷部率兵南下,进攻六安。而吴军这边,孙泰率领江西这边的援兵两万人,自舒州沿着淠河北上六安,正好与李谷相遇,两军展开激烈交锋。 濠州这边,由柴荣亲自领兵,周军日夜攻打,很快濠州守军寡不敌众,城池告破,濠州卫军都统使杨烨武战死殉国。 濠州既下,柴荣率领主力沿着淮河继续东进,攻打泗州。为了牵制吴军,柴荣还分遣赵匡胤率殿前司精锐骑兵一万人,南下攻破定远,威胁滁州。 滁州西北面是横亘上百里的丘陵曲亭山,不适合骑兵突进。在这里,丘陵间,有一条谷道,南唐时在这里修筑了清流关。 吴军攻灭南唐后,又对清流关进行了修葺,完善了防御。 朱虎臣驻扎在庐州,闻报率军出击,攻击赵匡胤的后路,试图夺回定远县。 陶安同领水军自扬州沿着邗沟北上,驰援泗州,没有想到,柴荣进兵速度之快,出乎吴国君臣的意料,没等陶安同赶到泗州,泗州就被攻破,周军又水陆并进往楚州而来。 楚州是大运河与淮河的交汇点,楚州如果失守,周军便可直取扬州。 从楚州到扬州,运河坐船不过五六日就到。 形势一时十分危急。 但钱弘佐坚持在扬州驻跸,因为按照中枢拟定的方略,他就是整个大阵的阵眼,围绕这个阵眼,周吴双方二十几万士卒、五六十万民夫将展开决一死战,胜者将成为整个华夏的霸主。 清流关外,周军赵匡胤部正与朱虎臣部遥遥对峙。 赵匡胤部全是轻骑,吴军这边则是步骑混合,看起来军容颇为严整。 赵匡胤部将杨信有些心里发毛,问道:“将军,看起来不好打啊?” 杨信见对面是吴军灭亡南唐的名将朱虎臣,己方这边主帅赵匡胤目前还名声不显,两厢一对比,有些不自信也是寻常事。 赵匡胤却不信这个邪,他跨上马背,用长枪指着前方吴军道:“吴军步骑混合,我们分成两股,一股将敌军的骑兵引开,一股去冲击步卒,必能破敌。” 说罢命杨信领一千骑兵,开始试探攻击。 杨信带着骑兵绕着朱虎臣部兜圈子,不时抛洒一阵阵箭雨,但是骑弓没有步弓威力大、射程远,吴军大阵岿然不动,用弓弩还射杨信。 赵匡胤见杨信打不动,便又命部将崔翰、田重进、张琼各领一支骑兵,轮番上阵,绕着吴军大阵,频频骚扰,一轮一轮的箭雨抛向吴军。 在袭扰的间隙,周军又随机冲阵,一击冲不动,就立刻退走,换一支骑兵,找别的方向再行冲击。 吴军被冲开的阵型,又一次次的集结起来,但奈何周军已经盯上了这里,如同苍蝇闻到了味道,是一窝蜂的冲了过来。 “轰隆隆”,又是一股骑兵撞了吴军步卒军阵中,人仰马翻,吴军军阵被冲开了一个大口子,有将校大声的呼喝“列阵,不要乱”。 没等缓过来,又是一支骑兵隆隆的冲了进来,又是撞得血肉横飞。 没办法,吴军大多是南方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骑兵。 朱虎臣啐了一口,骂道:“是时候了,该我们的骑兵出场了。”转头看了一眼柴克宏,“老柴,该你上了。” 柴克宏拱手朝朱虎臣行了一礼:“节帅看好了!” 柴克宏踢了一下马肚子,胯下的战马忽的一下冲了出去。 “儿郎们,跟我上!让北人们看看咱们淮南铁骑的威力!” 钱弘佐夺取江淮后,收罗了南唐所有骑兵,这才勉强有了柴克宏这三千精骑。 赵匡胤见吴军骑兵终于出场,嘴角勾起了笑容。 柴克宏率领吴军骑兵与周军往来驰突,骑兵对冲、弓箭对射,见招拆招,打了个难分难解。 柴克宏仗着熟悉地形,在曲亭山的丘陵间打转,他往往能寻到高坡,然后从高坡上开始冲锋,借着坡度带来的冲击力,把周军撞个对穿。 赵匡胤嘴角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一脸的严肃。 “儿郎们跟我杀敌。”赵匡胤带着剩余的骑兵倾巢而出。 整整六千骑兵,在这平坦的江淮平原上,几万马蹄一轮轮的踩踏着地面,发出有节奏的隆隆声。 吴军的士卒即便就站在那里,也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 “准备!”吴军士卒将长枪斜插在地上,用肩膀死死顶住,准备迎接周军骑兵的冲击。 朱虎臣这时也大喝一声,“跟我上!”说罢即翻身上马。 周围的吴军步卒这才发现,在他们的空心阵中,还有一支数百骑的重甲骑兵。 朱虎臣率领这仅三百骑的重甲骑兵,缓缓开始起步。 重甲骑兵因为重,所以需要更长的加速距离。 “轰轰轰”,重甲骑兵胯下战马的马蹄,踏在大地上,仿佛是一支支大锤,在一遍遍敲打着大地。 朱虎臣挺着枪迎着赵匡胤而去。 300重甲骑兵对6000轻骑兵,究竟谁胜谁负? 第178章 步骑混合对阵纯骑兵 朱虎臣这三百重骑兵,也只有前面二百是真的具装甲骑,后面一百骑人与马都是穿的皮甲。实在是符合要求的战马太稀少了,按军制,具装甲骑的战马要求马头高四尺四寸(约146),不符合标准的马披甲后还要再驮一个着铁甲的大男人,只会瞬间被压成四脚劈叉,更不用谈跑起来战斗了。 这时候,周军的骑兵已经冲到了眼前二十步,吴军骑兵放完一波弩箭,朱虎臣用马刺踢了一下马腹,在这最后的二十步里,具装甲骑的速度终于达到了最高,隆隆朝着周军骑兵撞去。 “砰砰砰”,吴军重骑兵用骑枪撞穿了周军的马队。 赵匡胤头上有些冒汗,骑兵对冲,果然是重骑兵更胜一筹。因为马大甲重,防御高,就好比一个100斤的瘦子和一个200斤的壮汉对撞,先天劣势是没办法的。 趁着这个间隙,吴军的步卒重新开始整队。 各队的队副大声的重申军令:“骑兵冲来,不得移动,违令者斩!” 先前差点被周军骑兵冲溃就是步卒根本没遇到过这么大规模的骑兵,往往周军骑兵冲过来,阵型就松动了。 朱虎臣杀穿了周军的骑兵,冲上一处高岗,在高岗拨转马头,重新列队。 许文稹摸了一把马脖子,对朱虎臣道:“节帅,战马开始出汗了。” 朱虎臣啐了一口,骂道:“娘的,这具装甲骑也太金贵了,才冲了一阵就累了。” 许文稹有些尴尬,这些重骑兵都是跟着他一块被吴军俘虏的,骂他可以,骂这些战马他许文稹心里还是有点膈应的。 “刚刚一波对冲下来,我军还是很有优势的。”许文稹对朱虎臣道。 这厢赵匡胤也在思索对策,一向缺马的吴军竟然还有具装甲骑是他事先没有料到的。 这也不怪他,上一次中原王朝与江淮政权大战还得追溯到五十年前的杨行密时期。 赵匡胤派出一千骑兵,袭扰朱虎臣的重骑兵,周军只远远的抛射弓箭,绝不与朱虎臣硬碰硬。 重甲骑兵起步慢,就好比王者里去拿亚瑟追关羽,肯定是追不上的。 朱虎臣追又追不上,身上还不时叮叮当当直响——那是周军抛射的箭雨,也幸亏己方这边人马都披甲,弓箭对射,吴军这边还是有优势的。 几次三番下来,吴军重骑兵只能将周军轻骑远远赶走,却无法击溃。 又一次拉到远处休息,朱虎臣跳下马来,骂道:“他娘的跟个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 当过骑兵的人都知道,重骑兵近战有优势,所以赵匡胤也只能慢慢消磨掉吴军马匹的体力,一时半会也拿朱虎臣没办法。 不多时柴克宏远远地兜了回来,后面烟尘飞扬,看来是后面追着大队的周军骑兵,看着似乎是柴克宏吃亏了,朱虎臣见状,忙翻身上马去接应。 具装甲骑缓缓加速,朝着柴克宏的身后杀去。 这厢,吴军的步卒也不是一直在原地站桩,先前一直没来得及展开的车阵借着骑兵对阵的间隙缓缓展开。 车阵掩护着大棒手缓缓向前挺进,压缩周军骑兵的运动空间。 朱虎臣带着具装甲骑迎着周军轻骑兵而去,周军骑兵原本正在追击柴克宏,却见前面突然斜刺过来一支骑兵,人马俱披甲,吓了一跳,但是此时马儿已在全速疾驰,想要快速调整已是来不及了。 周军骑兵被朱虎臣一波冲击,直接被杀了个对穿。重甲骑兵的冲击力与防御力都远胜轻骑兵,朱虎臣感觉像是自己撞碎了一堆会移动的豆腐。 周军人仰马翻,骑兵阵列被杀了个大窟窿出来。 柴克宏这时也兜了回来,揪住阵型散乱的周军骑兵穷追猛打。朱虎臣则环伺在边上,见有便宜可占,这才上去冲杀一波。 赵匡胤见形势越来越不利于自己,吴军步卒也不断前压。 他尽起骑兵,朝着柴克宏而去,替部下解围开来。 驱散了柴克宏以后,赵匡胤开始改变战术,将骑兵远远拉开。 吴军步卒追上来,赵匡胤也不接战,只是命部下轮番袭扰,寻薄弱之处才释放箭雨,吴军一反击,就立即拨转马头,远远跑开。 吴军阵型严整的,赵匡胤绝不硬冲,只是绕开。 吴军阵型散乱、士卒疲惫的,赵匡胤瞅准机会,就上去一波冲击,一波得手,下一波就继续冲击。 如果一波没冲动,第二波也不会傻愣愣地冲上去,而是调转马头,远远跑开,另寻他处。 现在吴军步卒的感受就是一个字——累! 他们穿着沉重的甲胄,反复移动,逼敌军骑兵决战,却怎么也抓不住敌军,反而搞得自己疲惫不堪。 柴克宏这时也赶过来,将赵匡胤驱赶走。但周军只是将骑兵拉到远处,遥遥望着吴军军阵。 吴军步卒无奈,只好结硬寨,用车营充当城墙,摆上拒马,内用大棒手前排防御,中间是各式强弓硬弩。 双方一时胶着。 “此将心智不一般,不仅勇猛,还颇有头脑。”许文稹不由得夸赞起自己的对手赵匡胤来。 朱虎臣骂了一句:“册那娘,就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这厢,赵匡胤也在感叹:“吴军骑兵不可小觑,特别是那具装甲骑,我军只能避其锋芒。” 赵匡胤偷偷分出兵去,派杨信去抄朱虎臣的后路,袭扰吴军的粮道。 既然打不动,就断你粮草,看你能坚持几天?赵匡胤心中暗道。 从清流关到庐州,官道上到处是一队队的民夫,他们给前线的将士们运送粮食、稻草、箭矢、木头等各种物资。民夫一般由地方州兵护卫,不过州兵其实就是原来的厢军,战斗力嘛,就很难说了。 突然,有民夫愣愣的看着远方腾起的烟尘,过了没多久,等能看清旗帜了,民夫们结结巴巴的喊道:“周,周军骑兵来了。” 州兵将领大声的呼喝,结成阵型来防御。 来敌正是杨信,他绕过结阵的吴军,专挑民夫下手,顿时,民夫死伤满地,没死的民夫乱糟糟的到处乱跑,有的人见吴军在那儿结阵,本能的往阵前跑去。 有将领大声的让民夫们从边上绕过去,但民夫们生死关头,哪里听得进去,一窝蜂的往前涌。他们此前还是农村种地的老头老太,这时候能听你命令就怪了。 混乱的民夫瞬间冲乱了州兵的阵型,随后,杨信就率着骑兵朝着吴军州兵军阵直接冲了进来。 混乱的吴军州兵根本不是周军骑兵的一合之敌,只一波就被冲溃了阵型。 等到许文稹率骑兵赶到,只见满地烧焦的粮草与哀鸿遍野的死伤士卒。 第179章 清流关破赵匡胤 朱虎臣无奈进入清流关驻守,清流关附近皆是崎岖的丘陵,骑兵施展不开。清流关往北则是连绵几十里的丘陵,一直到淮河岸边。 向南则是庐州的地界了,赵匡胤孤军深入,未必愿意往南绕过清流关,这样不仅要多走近二百里路,还得面临西面庐州的攻击,太过行险。 果然,赵匡胤不久就率兵前来攻打清流关。 他在清流山的西面与朱虎臣激战,却暗中命杨信带兵绕路,绕到了清流关的东面。 杨信走的是清流山北面,走了五十里山路,这才绕过了清流山。其中有一段崎岖泥泞的沼泽,杨信的部下几乎是强拉硬拽才使得战马通过了这段路。 终于,他看到了清流关关后集结的吴军士卒,杨信踢了一脚马腹,战马瞬间提速,朝着吴军士卒冲去。 隆隆的马蹄声在山岭间的回响特别大,轰隆轰隆的巨响吓瘫了吴军士卒。吴军士卒都没来得及结阵,杨信就冲到了他们眼前。 杨信甚至都没有抛撒箭雨,直接挺枪就冲入了人群当中,吴军士卒纷纷四散奔逃。 杨信将吴军杀了个对穿,缓缓兜了一圈,又绕了回来,准备将关后吴军彻底冲溃。 只要这支吴军溃散,他就可以和赵匡胤前后夹击清流关,朱虎臣进退失据,必败无疑。 赵匡胤在清流关的西面与吴军骑兵杀得难分难解,吴军轻骑兵骑术远不如周军,但竟然十分悍不畏死,甚至有人从马上跃过来,直接将周军骑兵给拉下马来。 吴军损失越来越大,赵匡胤心里却是越来越不安。 “不对啊,吴军的具装甲骑呢?”赵匡胤将骑兵兜到远处,整队的间隙他举目四望,清流关外的平原并不大,平原的西面还有大片的丘陵。赵匡胤怀疑吴军的重骑兵藏在某个山谷里,准备趁他被轻骑缠住时,突然杀出。 这厢,杨信反复冲击着匆忙列阵的吴军步卒,上好的河套马奋不顾身地直接撞在拒马上,马上的骑兵飞了出去,掉在吴军步卒中间,被乱刀砍死。战马则被长枪扎透,枪头从背上穿出来,马儿一时之间又死不了,发出声声哀鸣。 杨信看得肉疼无比,只能尽力的杀敌,才能消解心头之恨。 “南人太顽固、太可恨了,都该杀,”杨信一边劈砍,一边暗道。 杨信的部下已经搬开了层层叠叠的拒马,他率军直接冲入阵中,杀了个血流成河。 杨信又从另一侧杀出,兜了一圈,准备再一次杀入,完成最后一击。 “受死!”杨信高喊道,他踢了一脚马腹,陡然加快速度。只要最后冲一波,吴军就彻底崩溃了。 正在这时,杨信忽然听到南面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他回头望了一眼,满眼的不可置信。 吴军的具装甲骑竟然在他后面? 原来,朱虎臣趁夜晚,已将重骑兵牵过了清流关,躲入关后的山谷里,命许文稹在此埋伏。 清流关易守难攻,但并非不可绕过,朱虎臣见周军都是骑兵,不可能携带大量攻城器械,只有前后夹击才有可能破城。因此,朱虎臣大胆猜测,赵匡胤一定会派奇兵绕到清流关后面的。 杨信赶紧拨马,朝着来时的方向,也就是清流关的北面跑去。 后面是紧追不舍的吴军重骑兵,但杨信也不怕,重骑兵好比只有五秒钟的真男人,冲击起来固然威猛非常,但不能持久,要知道往北面去足有二三十里地,重骑兵根本没法一次性疾驰这么远。 哪知道杨信刚刚跑出去二三里,前方一声炮响,竟然开出来一队步卒。 这些人身冠重甲,手持斩马刀,竟然连脸部都罩着面甲。 杨信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啊这,难道是……陌刀手?” 这伙“陌刀手”前排纷纷蹲下,将斩马刀尾部扎在地上,刀刃斜向上方举着——这样是摆出了应对骑兵冲阵的架势,陌刀斜在那里,都不需要士卒动手,战马冲上来的动能撞在刀刃上,就能将人与马都劈为两半。 杨信听着身后追兵隆隆的马蹄声,相比回头与具装甲骑对冲,杨信很快做出决断,冲击“陌刀”阵! “放箭!” 吴军后排的“陌刀手”纷纷释放擘张弩,虽然周军也释放了一波箭雨,但是骑弓的箭雨打在全副武装的重甲身上,不过像是淋了一场雨。 而周军骑兵就惨了,三轮箭雨过后,与杨信一同疾驰的左右亲兵已经被射倒了三人,就连杨信胸口也中了一箭。 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骑兵已经冲到“陌刀手”跟前,亲兵们抢着拨马上前,挡在杨信前面,撞入吴军军阵中,杨信眼睛一闭,也撞了进去。 只听周围乒乒乓乓、人喊马嘶,一连串的声音传来,杨信急忙把眼睛睁开,他只不过闭了一眨眼的功夫,此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全然不同。 眼前几匹战马被切成了两半,鲜血肠子流了一地,有几名周军骑兵没被撞死的,刚刚站起来试图拼死一搏,却见寒光一闪,整个人都被“陌刀”劈为两半。 杨信见一击未能破阵,急忙拨马就走,但身后就是追来的具装甲骑,他瞅准一处空档,堪堪避了开去。 许文稹猛虎搏兔般扑了一个空,十分难受,骂了一声,只好将战马缓缓减速,绕了个圈子,又去追杀周军轻骑。 杨信跑到南面,却见这里群山叠嶂,还有数个湖泊挡着,可见是过不去的。 东面通往滁州的几个的隘口又都有层层叠叠的长枪手在那儿堵着,杨信心中哀叹一声,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时,吴军的“陌刀手”开始动了,其实他们也不能被叫做陌刀手,毕竟他们的兵器跟陌刀差距还是挺大的。杭州的匠作局根据汉代的斩马刀与唐代陌刀的图纸,重新设计了适合吴军的斩马刀。 斩马刀比陌刀要短,长八尺,两面开刃,有点像将领佩剑的pro ax版。 正牌的陌刀可是长一丈的变态武器,之所以吴军斩马刀要短二尺,原因让人哭笑不得——因为江南士卒身材不如北兵,几乎很少有人穿一身四十斤重甲还能抡得起一丈长的兵器来砍人。 杨信用长枪一指吴军的“陌刀手”,大喝道:“杀过去!” 杨信抽了一下马鞭,战马第一个冲了出去。周军骑兵也知道此时的危急,这关头再不拼命,就要被围死在这里了。 古语有云“归师勿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被围死的敌军会被逼得拼死作战,反而增大了己方的伤亡。 但吴军别无选择,轻骑兵在清流关外与赵匡胤死战呢,不把杨信给围死了,这家伙就要跑出去了。 吴军的“陌刀手”一步步的向前,如墙而进,时隔几十年,华夏大地上,竟然又出现了一支“大唐陌刀手”,不由得让杨信一阵恍惚。 那个大唐又回来了么? 隆隆的马队一波波的撞进“陌刀”阵中,悍不畏死的周军骑兵直愣愣的撞上斩马刀,人与马纷纷断为两截。 一波一波的骑兵,如同海浪一般,一轮轮的捶打着斩马刀手的阵列。 “杀!” “杀!” “杀!” 吴军的斩马刀手不停地迎接冲击,然后站起来挥刀,“杀”,一名敌军或一匹战马断为两截。 身边吴军重骑兵的马蹄声如同巨锤一般,“通通通”的捶打着杨信的心房,他知道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一闭眼,身下的战马撞入了“陌刀手”阵中。 他感觉脚下突然一轻,睁开眼,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腾空,飞了起来。 但他又觉得有点异样,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左小腿还留在马镫上,随着战马一同撞入吴军阵中。 杨信“噗通”一声,砸在一名吴军士卒的头上。他本人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了下来。 杨信的骑枪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估计是扎在了哪个吴军士卒身上了。杨信只好掏出腰间的朴刀,用刀鞘将自己缓缓撑了起来。 他试图拔出朴刀,这时,却听身后一声暴喝“杀!” 杨信整个人从肩膀往下,断为两截。 第180章 运河激战柴荣 赵匡胤在清流关外与吴军激战,越打却心里越是打鼓,之前说是与杨信前后夹击清流关的,却是一直没有动静。 到了第二天,有败兵从东面过来,赵匡胤这才知道坏事了。 杨信中伏,打了个全军覆没。 赵匡胤不敢再与吴军纠缠,连忙脱离接触,大军退至定远县。 他还在那儿犹豫,这奏报该怎么写时,柴荣却来了新命令。 命他放弃攻打滁州以西的州县,让他绕过滁州,直接赶往雄州(今天长市)。 赵匡胤一脸狐疑,按道理,滁州是江北诸州的中点,拿下滁州,就可以将扬州西面的大门关上,如果周军再拿下运河,进入长江,就可以对扬州形成包围圈,滁州没有不打的道理呀。 但圣旨就是圣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赵匡胤直接往南,绕过了滁州,直奔雄州而去。 到了雄州附近,汇合了攻打雄州的友军,他这才知道,原来钱王在扬州! 赵匡胤这下就明白了。 柴荣要的是擒贼先擒王,如今周军接连拿下淮河上的濠州与泗州,只要再攻取楚州,大军就可以沿着运河南下,直抵扬州。 打雄州,则是为了提前为南下扬州的大军布局,是为了保护大运河水道,护卫好全军的后勤补给。 可赵匡胤到了雄州附近转了一圈,气得要骂娘。雄州处于樊良湖(高邮湖)西面,附近水泊密布,实在不适合他骑兵突击,让他骑兵攻城也不现实。这道军令就显得柴荣有点纸上谈兵了,不过谁也没来过淮南,舆图标注不清也是有可能的。 赵匡胤便上奏请求让他南下去打六合,六合在滁州与扬州之间。如果要鲸吞扬州,六合是必须要拿下。 柴荣同意,赵匡胤便带兵去打六合。 六合防御使潘硕自从一刀砍中皇甫晖脑袋后,升任指挥使,钱弘佐灭亡南唐后,他被派到六合驻守,任防御使。 潘硕见赵匡胤骑兵围城,便下战书给赵匡胤道:“尔围城不利我出战,不如退后,让我出城列阵与尔一战。” 赵匡胤轻蔑一笑,便答应了。 等到潘硕领兵开出城外,没等吴军列阵完毕,赵匡胤便抱着马脖子,只带十几名亲兵,手持马槊,直冲潘硕。 马槊这种兵器,可以视为加强加长版的长枪,长一丈四尺,槊首锋刃长达二尺,并且还有破甲棱,寻常的甲胄在马槊面前跟纸一样不堪一击。 但是正因为马槊又长又重,如果不是猛将,根本没法抡得起来。 赵匡胤在清流关小挫,损失了两千精骑,他决心在六合要打一个漂亮仗,便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改用马槊突击。 赵匡胤手持马槊,左右刺击,寻常士卒,没有他的一合之敌,战马冲刺的速度,加上马槊的重量与锋利,赵匡胤噼里啪啦接连刺杀了十几名吴军士卒。 “我只取潘硕一人,给我让开!”赵匡胤在马上大喝。 吴军士卒惊慌失措,纷纷闪避。 就这样被赵匡胤单枪匹马杀到了潘硕面前,赵匡胤一槊刺去,潘硕挥刀格挡,“铛”的一声,潘硕的朴刀竟然被马槊直接砸断。 马槊去势不减,直接扎入潘硕胸膛。 赵匡胤一把将重伤的潘硕拎起,放在马上,调转身就走。 周军士气大振,纷纷冲了上来,将吴军阵型凿穿。 吴军大溃,赵匡胤趁机夺占六合。 这个时候,朱虎臣带着步骑两万余人也赶到了六合。 楚州,柴荣大军围困着楚州。 大运河上,进援的陶安同部沿着运河往前突进,试图突破周军的包围圈。 战鼓声隆隆响起,运河两岸,士兵们手持长枪严阵以待。 战船在水面上缓缓移动,船上的士兵们紧张地调整着阵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突。运河的水面上,船只交错,形成了一幅紧张而壮观的景象。 随着一声令下,双方的战船开始加速,向着对方冲去。战鼓声、号角声、士兵们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战场上的主旋律。船上的弓箭手们拉满了弓弦,箭矢如同流星般划过水面,射向对方。 楚州段运河狭窄,大船的用处并不大,只能靠小船跳帮接弦。一艘艘船撞在了一起,接舷战随即展开。 都说北人骑马,南人操舟,这句话在战场上特别明显,骑兵对冲吴军吃亏,可打跳帮接弦,吴军士卒就比周军灵活多了。 吴军水兵多来自于两浙,有的人祖祖辈辈都是渔民,在摇摇晃晃的船上都能健步如飞。 相比之下,周军士卒就不太灵活了。吴军士卒用特别的步调摇晃船身,以此来打乱敌人的节奏。周军士卒在船上无法站稳,更不用说挥刀战斗了。 “啊呀!”一名周军士卒被摇着摇着,步伐混乱,一脚踩空就摔下了河去。 “救命,我不会水!”令人尴尬的是,周军水军仓促招募,训练时间有限,有个别人还不会游泳。 这人在水里挣扎,可船上的袍泽正在与吴军拼死搏杀,哪里有人来理他。 “刷刷刷”,吴军船上有弓弩手专门射杀河里的敌军,周军在水里游不快,跟活靶子一般。 运河水很快被染红。 如果说运河上是吴军占优势,岸上则是周军占了上风,周军骑兵远远的冲过来,调动吴军移动,等到吴军阵型一乱,瞅准空挡,就接二连三地凿进去,将吴军步卒冲得七零八落。 清空了运河两岸后,周军骑兵继续向前突进,牵制吴军陆上的步卒,周军弓弩手则趁势冲了上来,向运河中吴军船只抛射箭雨。 周军用跳帮打不过吴军,不过他们改变战术,用火船来冲击吴军,吴军用推杆来推住火船,使得大火不会烧过来,但是同时也挡住了自己前进的通道。 失去了两岸步卒的支援,吴军水师突进困难,被死死的挡在运河水道上。 在日落时分,战斗渐渐平息。运河的水面上漂满了尸体与破碎的船板,一片狼藉。 激战了数场,吴军推进困难,反而被歼灭了不少步卒。陶安同下令撤退,往南面退却。 部将们纷纷抗议:“节帅,不能退啊,退了楚州就守不住了。” 陶安同一拍桌案:“这是中枢的命令,我们是水军,让水军登岸和骑兵去拼杀,怎么可能打得过?白白送死吗?” 部将还是不解:“我们一退,运河也守不住,陛下可就在扬州。” 陶安同安抚众将:“两浙道的精兵五万人已经在润州渡江,最多十日就北上到楚州,到时候我们水陆并进,再打回去就是了。楚州城有守兵两万余人,城墙又加固过,难道十天半个月都守不住?” 安抚了众人,陶安同即部署后撤事宜,等待汇合了援兵后再战。 第181章 神兵天降 柴荣见吴军水师退却,下令追击。即便无法将吴军水师攻灭,柴荣也要杀杀吴军的锐气。 下一步要打扬州,水军始终是要挑大梁的。他要让世人看看,不是只有江南人才会打水仗。 扬州城外,两支骑兵在城外激战,一支是赵匡胤率领的周军骑兵,另一支则是朱虎臣的吴军骑兵。 钱弘佐站在城楼上观战,城外烟尘弥漫,两支骑兵往来驰突,杀得难分难解。 有御史上奏弹劾朱虎臣,称他指挥失当致使圣驾受惊。钱弘佐只是一笑了之,按照中枢的方略,就是要让自己待在扬州,吸引周军前来,利用扬州附近吴军的水战优势将其击败。 至于说受惊,他可一点也不惊,赵匡胤再猛,他还能飞进四丈高的城墙上来?这十多年仗打下来,比这危险的场合他都见过,只要长江还在吴军手中,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围死在扬州城里。 朱虎臣追逐着赵匡胤,试图找他决战,但赵匡胤滑不溜秋,打一波就走,有便宜就占,看势头不对就带着骑兵远远跑开。 终于双方似乎都跑得累了,赵匡胤带着骑兵往西面跑远了,估计是回六合去了。 朱虎臣来到扬州城下,向钱弘佐告罪。 钱弘佐笑着道:“朱将军勿自责,哪天你将赵匡胤的人头奉上,朕封你为王。” 左右诸人纷纷侧目,大吴目前还没有异姓王的,这赵匡胤是惊扰了圣驾所以才开下了如此高的价码? 大家都很奇怪,包括朱虎臣在内。不过金口玉言,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朱虎臣也是精神大振,忙抱拳大声道:“陛下看好了,臣一定给陛下把赵匡胤的脑袋给切下来,让陛下当蹴鞠踢。” 众人纷纷大笑,朱虎臣跨上战马,带上骑兵返身去追赵匡胤。 这世间只有钱弘佐知道,不久之后柴荣就要上西天,到时候赵匡胤篡位称帝。相比柴荣,赵匡胤更年轻、更勇猛,对大吴的威胁可大多了。如果能够现在就将赵匡胤干掉,可以省却多少事啊。 运河之上,周军水陆并进,正在不断逼迫陶安同决战。 陶安同一退再退,再往后退可就要退到扬州了。 他退到了雄州附近,有斥候来急报,雄州已经被周军攻破,雄州在大运河以西,这样,大运河的西岸也不再安全了。陶安同布置在运河西岸的步卒将面临被包围的窘境。于是,他只能将运河西岸的步卒都撤到了东岸。 陶安同看差不多了,再往后退可真的退到扬州了,便将帅舟下锚,下令道:“敢退过帅舟者斩立决!” 周军水陆大军杀到,与陶安同部展开厮杀。 楚州城外,周军将楚州城层层围困,昼夜攻打。 天刚蒙蒙亮,周军攻城的士卒已经集结完毕。随着一声令下,梢炮开始轰击,刹那间,天空中划过一道道黑影,石弹呼啸着飞向城墙,砸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冲车则被推至城门前,士兵们奋力的撞击,每一次撞击都让城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吴军守城的士卒们临危不乱,霹雳炮开始还击,巨大的石块在空中划过,砸向周军的阵地。床弩也调整好了角度,射出带火的箭矢,落在周军的梢炮附近,引起一片混乱。 随着战斗的进行,周军的士卒们扛着云梯冲向城墙。吴军士卒们则将滚木礌石纷纷投下,云梯上的士兵被砸得纷纷坠落下去,不少人登时摔得没了声息。 但是,后续的士兵仍然前赴后继,如同蚂蚁一般往上面攀爬,这就是攻城战中最为惨烈的“蚁附登城”。 周军伤亡非常大,一个指挥往往一个时辰都不到就会统统打光,但柴荣还是坚持让士卒务必拿下楚州。 因为想要攻下扬州,必须保证大军的后路不被威胁,保证粮草辎重能够平稳的运到前线,而楚州,是目前唯一横亘在中间的最大障碍。 (猫头按:寿州其实也是障碍,不过寿州挡住的是颍河过来的李重进部。周军主力的粮草辎重可以从涡水、汴水、泗水上过来。) 城中的霹雳炮渐渐没了声息,不是霹雳炮被周军砸坏了,而是守军没石头了! 楚州周围一马平川,最近的大山要往西二百里才有,连日来的战斗已经打光了所有储备的石块。 “去扒房子、拆州衙,哪里有石头就拆哪里!到时候上面追责下来,来拿我是问。”楚州卫军都统使邵廷圭咆哮道。 守卒们只好四散,去扒老百姓的房子,就连街上铺路的条石,也被翘起来当滚木礌石去了。有被扒了房子的老百姓,在那儿呼天抢地,一时十分混乱。 这时周军又一次冲上了城头,邵延圭拔出仪刀,带着亲兵冲了上去。 仪刀是唐代禁军的佩刀,是一种双手的直刀,长四尺八寸,仪刀是唐朝时遗留下来的,存世数量很少。在吴军中,仪刀都是皇帝赏赐的,只有作战勇猛的将领才能够配有仪刀。 不过仪刀这么金贵,一般是不用来杀敌的,但邵延圭不这么认为,他反倒觉着,刀就是刀,就应该用来杀人。 邵延圭双手握刀,奋力一劈,将面前周军的盾牌劈为两半,顺带将他的左手掌削掉了一半。 那周军士卒惊愕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这时还没有痛觉,他用右手挥起朴刀,挡住了邵延圭的又一次劈砍。 这时他的左手才传来剧痛。 邵延圭又是一刀横劈过来,那周军士卒本能的拿朴刀一挡,“叮当”一声,朴刀竟然应声而断。 “啊,”他怪叫一声,将还剩半截的朴刀往邵延圭脸上砸去,转身便往后逃。 可是哪里有地方可以逃,后面不断的有周军士卒涌了上来,他一转身,刚好与一人撞在一起,直接被撞倒在了地上。 这时邵延圭一个跨步赶到,一刀直接戳下,鲜血溅了他一身。 邵延圭左劈右砍,将一个个周军士卒砍倒,但是周军还在不断的涌上城头,周围吴军士卒也越来越少。 “啊……”邵延圭预感城池快要守不住了,握紧了手中仪刀,奋力杀敌。 “我是陛下亲授仪刀的勇士,死也要死在战场上。”邵延圭已经决心赴死,是以出招不再顾忌防御自己,只是一味杀敌,杀敌。 正在这时,城东面突然响起了号角的巨响。 邵延圭觉得很奇怪,这种大的号角步军和内陆水军都很少用,一般只有南洋水师才用,因为在海上,用作通讯的号角必须足够的大。 “援兵来啦!援兵来啦!”周围吴军的士卒士气大振,原来,东面竟然开来了一支援兵,水陆并进,杀了过来。 邵延圭杀敌的间隙瞥了一眼,发现竟然是南洋水师! 连派去征讨岭南的南洋水师也调回来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南洋水师另辟蹊径,从淮河入海口驶入淮河,直接绕到了楚州的东面,打了周军一个措手不及。 不擅操舟的周军哪里会想到,敌人竟然从海上过来了。 更令人惊讶的是,众人还听到了一阵阵巨兽的嘶鸣。 不少士卒循声望去,一头头身高丈许,长着长鼻子的巨兽,一边嘶鸣,一边杀了过来! 我的天,竟然是战象!有周军士卒认出了大象,吴军居然把岭南的大象也给运过来了! 第182章 夹击柴荣水师 吴军驱赶着大象向周军发起进攻。 北方大象已经消失了几百年了,周军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动物,一时陷入慌乱之中。 周军的臂张弩、擘张弩万箭齐发,但是对大象也是一点用也没有,大象脸上身上还覆盖着铁甲,普通箭矢对大象的伤害不大,反而激起了大象的凶性。 发怒的大象往前狂奔,对着周军又撞又踩,顶盔掼甲的周军被大象轻易的踩成了肉饼,当面一个指挥的周军瞬间大乱。 吴军的大棒手跟着象群,杀入了周军阵中,大棒手用大刀大斧劈砍,杀得血流成河。 大象鼻子一卷,轻轻一拉,坚固的营墙就被拉倒了。 周军用来围困楚州的营垒寨墙被象群轻轻松松地给拆毁了,楚州的包围圈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楚州城上欢声雷动,守将邵延圭也派出了精兵逆战,配合援兵打开包围圈。 民夫们在壕沟上架上厚重的木板,大象们跨过壕沟,冲入了周军的营垒之中。 眼见着吴军依靠象群,所向披靡,周军终于将巨弩给调了过来。 周军的巨弩沿袭自唐军的车弩,用绞轮上弦,威力极大,两百步以内能穿透五层铠甲。车弩还有一大优势是灵活,它可以快速移动,不像床弩移动很麻烦。 周军车弩迅速齐射,第一轮就射中了一头大象,那一箭直接射在了大象的脑袋上,箭矢深深地扎入了大象的脑袋里。 大象猛然发狂,往前胡乱冲突了一阵就轰然倒下,将身上驮着的吴军士卒也给甩了下来。 周军上前将摔得七荤八素的吴军士卒用长枪戳死。 周军如法炮制,接二连三的射杀了数头大象。 眼看着被象群打开的局面就要尽毁,原南汉巨象指挥使吴珣也发了狠,他命人在大象尾巴上包上浸透了猛火油的布,突然同时点燃,被火灼烧的大象发了狂,朝着周军狂奔而去。 大象原本行动缓慢,但发狂起来,跑得快多了,周军的车弩就很难瞄准了。 赵承泰对吴珣竖起大拇指,由衷的夸奖道:“狠,真够狠的!” 吴珣凄惨一笑:“我这巨象指挥使从此就名不副实啦。” 两人说笑了两句,又连忙盯着战场上的形势,经过刚刚这么一招狠棋,吴军成功的再次将周军的阵型冲了开来,将溃败的周兵驱赶着去冲击其他营垒。 淮河之上,水师也取得了进展,摧毁了周军设在淮河上的浮桥,水师猛火油炮齐发,将周军设在淮河之上的水寨都给统统焚毁了。 大火映红了淮河水面,猛烈燃烧的水寨中,还有不少周军士卒在纷纷往水里跳,然后大多被吴军船上的弓弩射杀。 周军水军主力都在邗沟上攻打陶安同,这里已经没有人能挡住吴军水师了。 吴军水师一面向前突进,一面用霹雳炮向岸上的周军猛烈轰击。 由于失去了浮桥与水寨,整个淮河南岸的周军步卒都成了孤军,在水陆并进的吴军面前节节败退。 慌不择路的周军纷纷扔掉兵器往南跑,也不管南面究竟有没有接应的友军。淮河北岸的十几万民夫见周军被象军击败,也纷纷开始逃跑。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劝柴荣:“陛下,我们水军抵挡不住了,不如先退往泗州,汇合了上游的水军再来攻打楚州。” 柴荣盯着韩令坤道:“我们一撤,邗沟中激战的水师岂不是深陷死地?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韩令坤见柴荣发怒,默然不语,不敢回答。 柴荣又转头问王彦超:“大军退至泗州,可还能一战?” 王彦超是周军中第一个与吴军水师交过手的武将,深知吴军水陆并进打法的厉害。 王彦超便如实答道:“雄州已被我军夺取,在邗沟西岸,我军尚有一战之力。但淮河以南、邗沟以东,我军是无法立足了。” 这时赵弘殷献策道:“六合、雄州都在我军手中,只要攻取滁州,我军对扬州仍然有三面夹击的优势。” 这么一说,柴荣这才接受,便命赵弘殷汇合他儿子赵匡胤,父子一同前去攻打滁州。并严令赵弘殷,必须拿下滁州,否则就要治赵匡胤清流关战败之罪。 赵弘殷领命而去,柴荣大军开始逐步往淮河上游的泗州撤退。 赵承泰也不敢托大去追击柴荣的主力,转而由淮河驶入邗沟,去夹击周军水师。 原本周军水师在张永德的率领下,将陶安同部打得节节败退,原打算一鼓作气,直接打到扬州了事,没想到忽然闻听后军炮声大作。张永德心道一声不好,忙命人去查探。 不多时,倒是后军派来了信使,称后军遭到了吴军水师主力的攻击,已经战败。 张永德骂了一声娘,赶忙带上骑兵,往北面赶去。 到了北面,发现他的水师后军果然败得很惨,吴军的霹雳炮在不断轰击,击毁还在抵抗的周军船只。 张永德目眦欲裂,命骑兵向吴军船上抛射箭雨,吴军很快发现了西岸周军骑兵的存在,用强弓硬弩还击,骑兵的弓与弩都比步卒的弓弩威力差了一档,更不用说和水师的床弩、两弓弩比了,随着骑兵被一员员的射下马来,张永德一甩马鞭,被迫将骑兵撤出了战场。 张永德不知道楚州发生了什么,但见吴军水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北面,就知道楚州必然出了大事。 水师是完蛋了,他下令岸上的马步军全部北撤,放弃被前后围攻的周军水师。他则带领骑兵猛的加快了速度,直冲淮河边——他怕柴荣有危险,急忙回师护卫。 剩下的周军水师就惨了,被前后夹击。周军水兵看着邗沟西岸的马步军突然撤走,看着己方这边的船只一艘艘被吴军或占领或点燃。周军水师的船队进退失据,大船撞小船,一片狼藉。 周军水兵有的划着小船,往西岸逃去,有的连小船都没抢到,只好噗通噗通跳进水中,试图游到岸上去。 陶安同趁机反攻,将周军水师彻底绞杀。 终于,夜幕将近,战事接近尾声。 邗沟本就不算宽阔,这时整个水面上到处飘满了破碎的船板、浮起的士卒尸首,吴军士卒划着小船,将大块的船板与尸首纷纷打捞上岸——破碎的船板在水里可能会阻碍水军船只的通行,尸首还得辨明敌我,分别埋了。 陶安同与赵承泰终于会师,陶安同锤了赵承泰一拳:“册那,你来得晚了点,让我装作不敌,白白多败退了好几天,损失了不少船只和士卒。” 赵承泰笑骂道:“淮河入海口尽是淤泥与暗沙,我好不容易找到条通路,耽误了几天,我还有几艘大船搁浅在暗沙那里呢。” 赵承泰又问:“陛下怎么样?” 陶安同笑道:“陛下还能怎么样,收到我们的捷报,陛下很高兴,正待全面反攻。打算夺回六合、雄州与泗州。” 第183章 赵匡胤的狗头 滁州,被称为“江淮保障”,到了钱弘佐兴建扬州新都时,滁州更是要作为扬州西面的门户存在的。但奈何,兴建新都,所费何止百万,原计划的滁州城池扩建计划便暂时搁置,仅修缮了唐时的州城。 滁州州城不大,周长三里三百二十步,高一丈七尺,城内西北角还有子城,是衙署所在地,也是整座城地势最高的地方。 滁州城西是琅琊山、小沙河,不利攻守。城东三里就是滁河,兵力很难在东面布阵,因此,滁州城就剩下南北两面可以用来攻城。 如果守军兵力足够,的确是很难攻取的城池。(猫头按,现在的滁州西面是水库,古代是没有的,只有河流) 赵弘殷到了滁州城下,这才开始头大,有点后悔不该建言让柴荣夺取滁州,自己临告老前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更让攻城方尴尬的是,滁州城只有三座城门,最方便攻城的北面是没有城门的。 要知道攻城一般主攻城门,是为了在攻占城墙后打开城门,让友军快速入城控制城内要害。现在,滁州没有北门,周军就不得不从城北面绕道进攻城东。 于是赵弘殷从北面大举进攻滁州北城墙与城东面的吴军,赵匡胤的骑兵则主攻南面。 城东被守将事先挖壕沟、筑营垒,引滁河水流入壕沟,成为了一座无城之城,搞得赵家父子虽然在攻打同一座城,却是只能南北遥遥相望,无法连通。 滁州卫军都统使正是张虎,他本名张老虎,在成为高级军官后,去掉名字中的“老”字,单名一个虎字,这样就显得有威严了。 张虎不愿在城中坐镇,却是亲临战阵,在城东广惠门外的关帝庙设帐,指挥守城部队。 赵弘殷在滁河上设拦河铁索,阻止吴军水军船只驶入后,便对滁州城北、城东发起了猛攻。 赵弘殷一声令下,战斗正式打响。周军重弩绑上了火油布,首先发难,巨大的箭矢呼啸着飞向吴军的炮车,吴军则竖起盾牌,偶尔有几支弩箭没有瞄准,射到了吴军的盾牌,竟直接将盾牌扎透,有的箭矢直接刺入了吴军士卒的盔甲中。 一些巨大的弩箭射中了炮车,车架上不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弩箭入木数尺,弩箭的箭杆还在犹自颤动,可见威力之大。 周军的梢炮也开始发挥作用,用来压制城头的守军。石块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地砸在城墙上,溅起一片尘土。 吴军的霹雳炮也开始轰击,滁州西面都是山,石头多得不要不要的,所以,霹雳炮也轰得周军不要不要的。 赵弘殷所部应该是周军中少数结结实实尝到了石弹雨的部队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将刚刚集结的选锋队砸了个脑袋开花,平常无往而不胜的选锋队一哄而散。 赵弘殷无奈,只能将制作好的冲车推上来,用来让冲锋的士卒躲在冲车内,来减少冲锋时的伤亡。 赵弘殷还预制了渡濠车,只要将车子推至壕沟里,将木板展开来,就形成了一座木桥。如果壕沟太宽,两辆渡濠车还可以拼在一起,称之为折迭桥,周军士卒便可以踩着渡濠车跨过壕沟。 有了器械的协助,周军终于冲到了壕沟后,与营墙附近的吴军展开激战。民夫也开始上前,冒着箭雨和石块,开始尝试填平壕沟,以便让更多的士卒快速投入战场。 张虎虽然作战勇猛,但是经验毕竟不如浸淫战场几十年的赵弘殷,吴军节节败退,眼看就要丢失城东阵地。 刚巧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 猛烈的雨点疯狂的洗刷着天地,将双方将士们身上的血迹洗去,又将地上燃烧着的木制器具的火焰熄灭。 大雨在疯狂地下,地上的人类则在拼死搏杀。 在暴雨之下,弓弩的射程大大降低,准头变得很差,只有周军的梢炮和吴军的霹雳炮还能正常抛射。 失去了重弩压制霹雳炮,吴军的霹雳炮大发神威,一个接一个的将周军的渡濠车摧毁。周军失去了渡濠车,后继乏力,被吴军渐渐地给扳回一城,将周军杀退。 战败的周军屁滚尿流的逃跑,由于没有了渡濠车,只能跳进壕沟里,壕沟里又全是水,来不及脱掉铠甲的周军士兵没游几步就咕噜噜的沉了下去。 赵弘殷哀叹一声:“天亡我也。”便下令鸣金收兵。 他希望南面的儿子赵匡胤也能听到鸣金声,也好及时撤离战场。 但是此时的赵匡胤哪里听得到。 马蹄声、喊杀声、撞击声,响成了一片。 在赵匡胤的耳朵里,仿佛已经不存在声音了,只有他的眼睛还在工作。他死死的盯着吴军骑兵的将旗,一支轻骑兵由柴克宏率领,另一支重骑兵的指挥则是许文稹。 吴军很有策略,用轻骑兵牵制住周军,步卒用弓弩压住阵脚,然后重骑兵瞅准机会,从步卒身后杀出,将周军的轻骑拦腰截断。 吃了几次亏后,赵匡胤改用灵活打法,将骑兵分为数路,不断用弓弩射击,绝不与吴军缠在一起,就这样不给吴军重骑兵袭击的机会,急得许文稹哇哇大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友军的轻骑兵被弓马娴熟的周军一个个的射落马下。 等到雨越下越大,吴军这才松了口气,暴雨之下,周军的弓弩无法发挥,双方只能靠刀枪拼杀。 吴军重骑兵开始改变打法,与轻骑兵一同出击,主动求战,瞅准一路周军骑兵,用轻骑兵挡住周军骑兵的去路,然后重骑兵冲上去劈砍。 全副武装的重骑兵如同一头头猛兽,冲进了羊群里,肆无忌惮的杀戮。 鲜血在轰隆隆的马匹撞击声中崩裂、溅射开来,战场上,到处是受伤的马匹与战死的士卒。 赵匡胤见状,呼出一口气,大喝道:“儿郎们,让他们看看真正的骑兵是怎么打仗的,跟我杀!” 赵匡胤率领中军,全力出击,朝着许文稹部猛地冲了过去。 具装甲骑本就重,在淋透了雨水的泥地上奔驰,速度更是无法提高到极速,冲击力也有所削弱。 赵匡胤看透了这一点,大暴雨对己方的弓弩不利,但同样也对吴军的具装甲骑不利,他已经找到了破解方法。 第184章 狗头不好取啊 赵匡胤亲自打头阵,让部下排成一列,跟着他的战马疾驰。 朱虎臣在中军看到赵匡胤的帅旗动了,他带着亲兵骑上战马也冲了出来。 朱虎臣边策马,边对亲兵们大声道:“陛下许诺我,赵匡胤的人头换一个异姓王爵,你们跟着我,少不得一个个的都封节度使。” 亲兵们更加兴奋,策马跟上朱虎臣。 朱虎臣冲上前,追上许文稹,咧着嘴大声道:“我来取赵匡胤的狗头。” 此时马匹已经加速,成千上万的马蹄不停地捶打着地面,伴随着地面的积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 许文稹张大嘴巴,使劲喊着什么。 朱虎臣“嘿”了一声,原来双方都听不见对方在讲啥。 吴军具装甲骑不自觉地跟着朱虎臣往前冲,正好与赵匡胤遥遥对上。 此时,赵匡胤的骑兵在北,朱虎臣在南,两者相交,正好都是用右手出击,这样力道最猛、出招最有效。 就在两军即将撞在一处,堪堪只有二十步时,赵匡胤忽然带领骑兵,折向了南。 就这十几息的时间,赵匡胤的骑兵闪到了南面,也就是到了吴军的左手边,双方都将只能用左击。 朱虎臣面露惊慌之色,左击战术只有中原王朝与草原的骑兵才会,中原的禁军也只有一些精锐会,吴军或南唐军都没有会这一招的,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右手主导并发力是本能的习惯。 朱虎臣似乎已经看到赵匡胤咧开的嘴巴,似乎在大喝,或者是在喊着什么。 只有赵匡胤听到自己的喊话,“左击!” 同时,马槊奋力向左侧扫出。 “小心!”朱虎臣的一名亲兵猛地向前冲出,用胸膛挡住了赵匡胤的奋力一击。 “砰!”那名亲兵这一下扫荡,胸口的胸甲直接被切开,连同肋骨一起被切断,他整个人被击飞落马,被后面的战马踩踏而过,结局不言自明。 朱虎臣眼睛瞪得像铜铃,但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去作出其他反应,因为后面一骑骑的周军骑兵一个接一个的将长枪或大刀扫了过来。 朱虎臣连忙奋力招架,身上噼里啪啦接二连三开了几个小口子。两军逐渐脱离,朱虎臣连忙回头去看自己的兵。 只见周军如法炮制,用左击战术,利用双方对冲的重力加速度,将一名名精锐的具装甲骑纷纷扫落马下。 赵匡胤冲到滁河边,欢呼一声,正待回头再战,将吴军彻底绞杀时。 吴军的步卒开了过来。 “威武!唯吴!”正是吴军引以为傲的准陌刀手。 吴军步卒趁着周军骑兵与具装甲骑纠缠,逐步的将步兵开了过来,压缩了骑兵的往来空间,贴近了周军骑兵。 一支周军骑兵猝不及防,正好被陌刀手撞上。 “杀!” “杀!” “杀!” 寒光闪过,人马俱碎,连赵匡胤看了都胆寒。 喘气整队的间隙,有部下对赵匡胤道:“将军,不对劲啊,滁州的吴军步卒都在开过来。” 赵匡胤环视四周,果见滁州城东的营垒、城南的丰泰门,都在不断的开出吴军的步卒。 他们都奔着这边而来,很明显是想要将自己团团围困。 赵匡胤迅速思考了下,父亲赵弘殷一定不会故意扔下自己跑路,极有可能已经战败,自己恐怕目前是滁州、雄州一线以南的唯一一路周军了。 想定了主意,赵匡胤举起马槊在马上高呼道:“再冲杀最后一波,目标,击杀敌方主帅!” “杀!”赵匡胤一马当先,再次冲了出去,直冲朱虎臣。 左击战术可一而不可再,但不怕,周军骑兵有人数优势,赵匡胤将骑兵分为左右两股,同时迎着朱虎臣而去,大有左右包夹将他当场击杀之势。 此时朱虎臣已避无可避,和着步卒的呼声:“吴军威武!”义无反顾的挺枪直奔赵匡胤而去。 赵匡胤这回不再用扫荡这一招,直接挺着马槊直刺朱虎臣,马槊比骑枪长得多,要死也是朱虎臣先死。 “卧槽!”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朱虎臣心知此时不能硬拼,不然自己就先被串成羊肉串了,将骑枪往赵匡胤脸上掷去的同时,身体急速往后仰,在马背上做出了一个铁板桥的姿势。 赵匡胤也是冷不丁差点中了朱虎臣一枪,头往后微微仰了一仰,躲过了朱虎臣一枪,但手中的马槊也不自觉的抬高了寸许,马槊的长刃刺过了朱虎臣的虎头兜鍪(即头盔),将朱虎臣的头盔给串在了马槊之上。 朱虎臣暗道一声侥幸,直起身子。 此时赵匡胤已经驰出十来步远,突然,他在几息之间,扔掉马槊,取出弓来,张弓搭箭,一箭射出,直取朱虎臣背心。 “噗,”虽然下着雨,弓弦的弹性大减,威力有所下降,但这一箭仍然扎扎实实地扎进了朱虎臣的肉中,可见这一箭力道之大。 朱虎臣闷哼一声,倒伏在马背上,周围亲兵纷纷紧张的大喊:“节帅!节帅?” 朱虎臣知道此时自己绝不能倒下,撑着起来,强笑道:“老子没事,跟我继续杀敌!” 赵匡胤不时回头望了望,见朱虎臣没死,不免露出遗憾之色。 朱虎臣又调转身去,去追杀赵匡胤。 赵匡胤则爽朗一笑,大声喊道:“山水有相逢,他日再会。”他此时正好马头向西,便头也不回,沿着来路,绕过滁州西面的群山,再北上往淮河附近,去汇合柴荣主力。 吴军追了一会,不敢再追,便撤了回来。 这一仗,打得惊心动魄,差点打崩。 战胜的吴军士卒在雨中大声喊着:“威武!唯吴!”欢呼声响彻了滁州城附近。 这一仗成功击退了周军赵弘殷父子的反扑,阵斩超过三千人,俘虏两千多人,击碎了柴荣试图通过陆路包围扬州的企图。但吴军这边也损失不小,朱虎臣的具装甲骑已经只剩下一百余骑,轻骑兵伤亡过半,不经过修整与补充,恐怕是无力再战了。 “节帅,我们捡到了赵匡胤的马槊和您的兜鍪。” 朱虎臣先接过兜鍪,骂道:“他娘的,这可是陛下刚刚继位那会钦赐的虎头兜鍪。” 他十分心疼,小心将其收好。 “快,快扶老子下马,我好像腰都断了。”朱虎臣这时才嚷嚷道。 亲兵们这才知道不妙,七手八脚地将朱虎臣搀扶下马,将他送到滁州的医营去医治。 第184章 狗头不好取啊 赵匡胤亲自打头阵,让部下排成一列,跟着他的战马疾驰。 朱虎臣在中军看到赵匡胤的帅旗动了,他带着亲兵骑上战马也冲了出来。 朱虎臣边策马,边对亲兵们大声道:“陛下许诺我,赵匡胤的人头换一个异姓王爵,你们跟着我,少不得一个个的都封节度使。” 亲兵们更加兴奋,策马跟上朱虎臣。 朱虎臣冲上前,追上许文稹,咧着嘴大声道:“我来取赵匡胤的狗头。” 此时马匹已经加速,成千上万的马蹄不停地捶打着地面,伴随着地面的积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 许文稹张大嘴巴,使劲喊着什么。 朱虎臣“嘿”了一声,原来双方都听不见对方在讲啥。 吴军具装甲骑不自觉地跟着朱虎臣往前冲,正好与赵匡胤遥遥对上。 此时,赵匡胤的骑兵在北,朱虎臣在南,两者相交,正好都是用右手出击,这样力道最猛、出招最有效。 就在两军即将撞在一处,堪堪只有二十步时,赵匡胤忽然带领骑兵,折向了南。 就这十几息的时间,赵匡胤的骑兵闪到了南面,也就是到了吴军的左手边,双方都将只能用左击。 朱虎臣面露惊慌之色,左击战术只有中原王朝与草原的骑兵才会,中原的禁军也只有一些精锐会,吴军或南唐军都没有会这一招的,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是右撇子,右手主导并发力是本能的习惯。 朱虎臣似乎已经看到赵匡胤咧开的嘴巴,似乎在大喝,或者是在喊着什么。 只有赵匡胤听到自己的喊话,“左击!” 同时,马槊奋力向左侧扫出。 “小心!”朱虎臣的一名亲兵猛地向前冲出,用胸膛挡住了赵匡胤的奋力一击。 “砰!”那名亲兵这一下扫荡,胸口的胸甲直接被切开,连同肋骨一起被切断,他整个人被击飞落马,被后面的战马踩踏而过,结局不言自明。 朱虎臣眼睛瞪得像铜铃,但此时已经没有时间去作出其他反应,因为后面一骑骑的周军骑兵一个接一个的将长枪或大刀扫了过来。 朱虎臣连忙奋力招架,身上噼里啪啦接二连三开了几个小口子。两军逐渐脱离,朱虎臣连忙回头去看自己的兵。 只见周军如法炮制,用左击战术,利用双方对冲的重力加速度,将一名名精锐的具装甲骑纷纷扫落马下。 赵匡胤冲到滁河边,欢呼一声,正待回头再战,将吴军彻底绞杀时。 吴军的步卒开了过来。 “威武!唯吴!”正是吴军引以为傲的准陌刀手。 吴军步卒趁着周军骑兵与具装甲骑纠缠,逐步的将步兵开了过来,压缩了骑兵的往来空间,贴近了周军骑兵。 一支周军骑兵猝不及防,正好被陌刀手撞上。 “杀!” “杀!” “杀!” 寒光闪过,人马俱碎,连赵匡胤看了都胆寒。 喘气整队的间隙,有部下对赵匡胤道:“将军,不对劲啊,滁州的吴军步卒都在开过来。” 赵匡胤环视四周,果见滁州城东的营垒、城南的丰泰门,都在不断的开出吴军的步卒。 他们都奔着这边而来,很明显是想要将自己团团围困。 赵匡胤迅速思考了下,父亲赵弘殷一定不会故意扔下自己跑路,极有可能已经战败,自己恐怕目前是滁州、雄州一线以南的唯一一路周军了。 想定了主意,赵匡胤举起马槊在马上高呼道:“再冲杀最后一波,目标,击杀敌方主帅!” “杀!”赵匡胤一马当先,再次冲了出去,直冲朱虎臣。 左击战术可一而不可再,但不怕,周军骑兵有人数优势,赵匡胤将骑兵分为左右两股,同时迎着朱虎臣而去,大有左右包夹将他当场击杀之势。 此时朱虎臣已避无可避,和着步卒的呼声:“吴军威武!”义无反顾的挺枪直奔赵匡胤而去。 赵匡胤这回不再用扫荡这一招,直接挺着马槊直刺朱虎臣,马槊比骑枪长得多,要死也是朱虎臣先死。 “卧槽!”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朱虎臣心知此时不能硬拼,不然自己就先被串成羊肉串了,将骑枪往赵匡胤脸上掷去的同时,身体急速往后仰,在马背上做出了一个铁板桥的姿势。 赵匡胤也是冷不丁差点中了朱虎臣一枪,头往后微微仰了一仰,躲过了朱虎臣一枪,但手中的马槊也不自觉的抬高了寸许,马槊的长刃刺过了朱虎臣的虎头兜鍪(即头盔),将朱虎臣的头盔给串在了马槊之上。 朱虎臣暗道一声侥幸,直起身子。 此时赵匡胤已经驰出十来步远,突然,他在几息之间,扔掉马槊,取出弓来,张弓搭箭,一箭射出,直取朱虎臣背心。 “噗,”虽然下着雨,弓弦的弹性大减,威力有所下降,但这一箭仍然扎扎实实地扎进了朱虎臣的肉中,可见这一箭力道之大。 朱虎臣闷哼一声,倒伏在马背上,周围亲兵纷纷紧张的大喊:“节帅!节帅?” 朱虎臣知道此时自己绝不能倒下,撑着起来,强笑道:“老子没事,跟我继续杀敌!” 赵匡胤不时回头望了望,见朱虎臣没死,不免露出遗憾之色。 朱虎臣又调转身去,去追杀赵匡胤。 赵匡胤则爽朗一笑,大声喊道:“山水有相逢,他日再会。”他此时正好马头向西,便头也不回,沿着来路,绕过滁州西面的群山,再北上往淮河附近,去汇合柴荣主力。 吴军追了一会,不敢再追,便撤了回来。 这一仗,打得惊心动魄,差点打崩。 战胜的吴军士卒在雨中大声喊着:“威武!唯吴!”欢呼声响彻了滁州城附近。 这一仗成功击退了周军赵弘殷父子的反扑,阵斩超过三千人,俘虏两千多人,击碎了柴荣试图通过陆路包围扬州的企图。但吴军这边也损失不小,朱虎臣的具装甲骑已经只剩下一百余骑,轻骑兵伤亡过半,不经过修整与补充,恐怕是无力再战了。 “节帅,我们捡到了赵匡胤的马槊和您的兜鍪。” 朱虎臣先接过兜鍪,骂道:“他娘的,这可是陛下刚刚继位那会钦赐的虎头兜鍪。” 他十分心疼,小心将其收好。 “快,快扶老子下马,我好像腰都断了。”朱虎臣这时才嚷嚷道。 亲兵们这才知道不妙,七手八脚地将朱虎臣搀扶下马,将他送到滁州的医营去医治。 第185章 灭了赵匡胤他爹 柴荣一收到赵弘殷败北的奏报,立时下决断,命赵弘殷入泗州城断后,接应雄州的守军北撤,周军主力即沿通济渠(也称汴水)立即北还。 柴荣就是这样的性格,他坚毅,爱冒险,但如果看到势头不对,也会及时的壮士断腕,丝毫不拖泥带水。 高平之战是如此,晋阳之战也是如此,这淮南之战也是如此,从未变过。 钱弘佐收到滁州的捷报,顿时振奋,下令全军反攻。 命令击退李谷后屯兵正阳(寿州西面六十里)的孙泰部在颖水边严防死守,阻挡李重进部自颖水逃回淮北。 令淮南节度使朱虎臣与张虎过清流关,进攻濠州。 扬州中军主力汇合了江南各路兵马共计8万余人水路并进,沿着运河北上,攻打泗州。 可等到钱弘佐主力抵达泗州城下时,柴荣已经退到了三百里外的宿州,正在往宋州撤退。 此时的泗州是在盱眙对面的洪泽湖岸边,扼守着淮河。这时候的洪泽湖还没有像21世纪那么大,是许多小湖泊的统称。最大的湖泊是在东南角,名为白水塘。 依靠水军的优势,吴军迅速兵围泗州,把赵匡胤他爹赵弘殷及其所部围在了城里。 钱弘佐在淮河的座船上,望着泗州城,对诸臣道:“朕突然发现,赵弘殷也是弘字辈啊。” 众人顿时凛然,几十年前的一句谶语“有一真人在冀川,开口张弓在左边,子子孙孙万万年”正是个弘字,这才有了南唐、南汉、吴越等诸国,都争相给自己的子孙起的弘字辈,都是希望自家的权位能够传递万世啊。 可见,谶语这个玩意还是挺神奇的。 章德安笑道:“陛下是真命天子,赵弘殷恐怕已经年近六旬了,不过是巧合而已。” 确实,赵弘殷出生后几十年才有了这句谶语,可能真的是巧合。但是,只有钱弘佐知道,这句谶语在原本的时空,应验在了这棺材瓤子身上,他的好大儿赵匡胤竟然夺位称帝,开创了大宋王朝。 而现在,赵匡胤还仅仅是禁军的高级将领之一而已。 不得不说,谶语这玩意越琢磨越觉得神奇,钱弘佐甚至打算等打完仗,找几个茅山道士询问一下这方面的神神道道。 “先派人劝降,看看赵弘殷这老将愿不愿意投降,他的儿子赵匡胤可是很能打的。”钱弘佐下令道,立时便有官员领命去办此事。 对赵弘殷这棺材瓤子钱弘佐不在意,主要是招降了赵弘殷,可以顺势逼赵匡胤投降,或者用来使离间计,使赵匡胤在柴荣面前失宠,就是不知道赵弘殷上不上道了。 哪知道现实是如此的打脸,赵弘殷不仅不愿意投降,还将派去的使者——翰林待诏莫靖给砍了脑袋。他把脑袋快马加鞭送去给了柴荣,把无头尸首给还了回来。 “大胆!”钱弘佐猛的一拍桌子,莫靖虽然“戏份”不多,但是默默在自己身边干了几年了,帮他处理了许多政务,可以说是隐形的内相,没想到在这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出了意外。 “攻城,把赵弘殷给我拿下,我要亲自手刃此贼。”钱弘佐十分恼怒。 泗州这厢在被猛烈攻打,原周军驻扎在雄州的将领武行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没法走运河回去,只能往北走陆路,期望能走到泗州,渡过淮河。 走着走着,走到了盱眙县城外,武行德见盱眙城头还挂着周军的旗帜,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便命守将打开城门,让自己大军入城。 哪知一声炮响,武行德没有等来城门大开,却是等到了吴军,原来盱眙城头的旗帜是吴军假扮的。 吴军从西面的山岭间、白水塘边开了过来,很快将武行德一军包围。 此时的武行德已经吓破了胆,稍微抵抗了一阵,就全军大溃,于是纷纷投降。 泗州城,赵弘殷手持长枪,立在城头,亲自督战。 吴军已经用霹雳炮将城头上上下下都犁了一遍,周军死伤惨重,士卒们都不敢再上城值守,是赵弘殷连杀数员将校,这才将士卒们赶上了城墙。 “敢退后者,死!”赵弘殷吹着胡子对士卒们道。 城头的滚木礌石早已用完,床弩、狼牙拍等大型器具都被霹雳炮所摧毁,周军士卒只能靠刀剑,拼死搏杀才能勉强将吴军打退。 吴军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亲兵涌了过来,护住赵弘殷,急道:“将军,快下去,吴军石炮又要来了。” 果然话音未落,十几块如同磨盘大的石头就飞了过来,打在城上,顿时地动山摇。 一块石头砸中了赵弘殷的一名亲兵,登时将他砸成了肉饼。 迸裂的一块碎石还飞了过来,砸到了赵弘殷的胸口。 赵弘殷晃了晃,差点倒下。亲兵们连忙扶着他下城,等他们刚刚下去,更多的石块如同雨点一般,噼里啪啦的落下,将城头的砖石砸得纷纷坠落。 亲兵们将赵弘殷扶到安全处坐下,见赵弘殷脸色不太对,忙脱掉他的甲胄检查。 赵弘殷扬起手道:“区区小伤,不打紧。” 刚刚一块石头砸到了他胸口,不过因为有胸甲,只是将甲胄砸得凹下去了一大块。他只是觉得胸口震了震,觉得难受而已。 有几名将校过来欲言又止。 赵弘殷看穿了他们的想法,涨红了脸,大声道:“为国尽忠,乃为将者本分。敢言投降者,斩!” 不多时,吴军的霹雳炮声停止了,喊杀声再次响起。 吴军又冲上来了! 赵弘殷连忙站起,督促士卒上城死战,不想刚站起,却一个趔趄,又一屁股坐下了。 他自觉不妙,忙对亲兵们道:“快,快上城,别管我,让我歇一下,我马上就来。” 亲兵们听令,纷纷赶去支援城头,只留下亲兵二人护卫赵弘殷。 没多久,亲兵们俯身去看赵弘殷时,却见他已经气绝。 亲兵们七手八脚地将赵弘殷放平,掐人中、喂水、叫大夫,等到大夫来了,又给他扎了针,却是怎么也救不过来了。 三朝老将赵弘殷竟然就此身亡,其余将领见主心骨赵弘殷死了,秘不示人,假传赵弘殷的命令,让士卒们放下武器,向钱弘佐投降。 于是,泗州收复。 泗州一收复,钱弘佐连忙命大军入通济渠,沿着河道追击柴荣,力求一鼓作气杀到开封城下。 另一路大军则沿着泗水北上,进攻徐州。 (猫头按,汴水在唐末五代时,有两条河都能叫汴水,一条是古汴水,从开封到徐州汇入泗水。新的汴水实际上是隋炀帝修的大运河,也叫通济渠,走向基本和古汴水平行,五代时也管它叫汴水,本书中就叫它通济渠。) 徐州三面阻山,一面临河,南引邳宿,北控兖济,西扼汴泗,乃是中原的南北咽喉。 夺取徐州,可以说吴军就一只脚迈入了中原,大业可期啊。 第185章 灭了赵匡胤他爹 柴荣一收到赵弘殷败北的奏报,立时下决断,命赵弘殷入泗州城断后,接应雄州的守军北撤,周军主力即沿通济渠(也称汴水)立即北还。 柴荣就是这样的性格,他坚毅,爱冒险,但如果看到势头不对,也会及时的壮士断腕,丝毫不拖泥带水。 高平之战是如此,晋阳之战也是如此,这淮南之战也是如此,从未变过。 钱弘佐收到滁州的捷报,顿时振奋,下令全军反攻。 命令击退李谷后屯兵正阳(寿州西面六十里)的孙泰部在颖水边严防死守,阻挡李重进部自颖水逃回淮北。 令淮南节度使朱虎臣与张虎过清流关,进攻濠州。 扬州中军主力汇合了江南各路兵马共计8万余人水路并进,沿着运河北上,攻打泗州。 可等到钱弘佐主力抵达泗州城下时,柴荣已经退到了三百里外的宿州,正在往宋州撤退。 此时的泗州是在盱眙对面的洪泽湖岸边,扼守着淮河。这时候的洪泽湖还没有像21世纪那么大,是许多小湖泊的统称。最大的湖泊是在东南角,名为白水塘。 依靠水军的优势,吴军迅速兵围泗州,把赵匡胤他爹赵弘殷及其所部围在了城里。 钱弘佐在淮河的座船上,望着泗州城,对诸臣道:“朕突然发现,赵弘殷也是弘字辈啊。” 众人顿时凛然,几十年前的一句谶语“有一真人在冀川,开口张弓在左边,子子孙孙万万年”正是个弘字,这才有了南唐、南汉、吴越等诸国,都争相给自己的子孙起的弘字辈,都是希望自家的权位能够传递万世啊。 可见,谶语这个玩意还是挺神奇的。 章德安笑道:“陛下是真命天子,赵弘殷恐怕已经年近六旬了,不过是巧合而已。” 确实,赵弘殷出生后几十年才有了这句谶语,可能真的是巧合。但是,只有钱弘佐知道,这句谶语在原本的时空,应验在了这棺材瓤子身上,他的好大儿赵匡胤竟然夺位称帝,开创了大宋王朝。 而现在,赵匡胤还仅仅是禁军的高级将领之一而已。 不得不说,谶语这玩意越琢磨越觉得神奇,钱弘佐甚至打算等打完仗,找几个茅山道士询问一下这方面的神神道道。 “先派人劝降,看看赵弘殷这老将愿不愿意投降,他的儿子赵匡胤可是很能打的。”钱弘佐下令道,立时便有官员领命去办此事。 对赵弘殷这棺材瓤子钱弘佐不在意,主要是招降了赵弘殷,可以顺势逼赵匡胤投降,或者用来使离间计,使赵匡胤在柴荣面前失宠,就是不知道赵弘殷上不上道了。 哪知道现实是如此的打脸,赵弘殷不仅不愿意投降,还将派去的使者——翰林待诏莫靖给砍了脑袋。他把脑袋快马加鞭送去给了柴荣,把无头尸首给还了回来。 “大胆!”钱弘佐猛的一拍桌子,莫靖虽然“戏份”不多,但是默默在自己身边干了几年了,帮他处理了许多政务,可以说是隐形的内相,没想到在这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出了意外。 “攻城,把赵弘殷给我拿下,我要亲自手刃此贼。”钱弘佐十分恼怒。 泗州这厢在被猛烈攻打,原周军驻扎在雄州的将领武行德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没法走运河回去,只能往北走陆路,期望能走到泗州,渡过淮河。 走着走着,走到了盱眙县城外,武行德见盱眙城头还挂着周军的旗帜,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便命守将打开城门,让自己大军入城。 哪知一声炮响,武行德没有等来城门大开,却是等到了吴军,原来盱眙城头的旗帜是吴军假扮的。 吴军从西面的山岭间、白水塘边开了过来,很快将武行德一军包围。 此时的武行德已经吓破了胆,稍微抵抗了一阵,就全军大溃,于是纷纷投降。 泗州城,赵弘殷手持长枪,立在城头,亲自督战。 吴军已经用霹雳炮将城头上上下下都犁了一遍,周军死伤惨重,士卒们都不敢再上城值守,是赵弘殷连杀数员将校,这才将士卒们赶上了城墙。 “敢退后者,死!”赵弘殷吹着胡子对士卒们道。 城头的滚木礌石早已用完,床弩、狼牙拍等大型器具都被霹雳炮所摧毁,周军士卒只能靠刀剑,拼死搏杀才能勉强将吴军打退。 吴军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亲兵涌了过来,护住赵弘殷,急道:“将军,快下去,吴军石炮又要来了。” 果然话音未落,十几块如同磨盘大的石头就飞了过来,打在城上,顿时地动山摇。 一块石头砸中了赵弘殷的一名亲兵,登时将他砸成了肉饼。 迸裂的一块碎石还飞了过来,砸到了赵弘殷的胸口。 赵弘殷晃了晃,差点倒下。亲兵们连忙扶着他下城,等他们刚刚下去,更多的石块如同雨点一般,噼里啪啦的落下,将城头的砖石砸得纷纷坠落。 亲兵们将赵弘殷扶到安全处坐下,见赵弘殷脸色不太对,忙脱掉他的甲胄检查。 赵弘殷扬起手道:“区区小伤,不打紧。” 刚刚一块石头砸到了他胸口,不过因为有胸甲,只是将甲胄砸得凹下去了一大块。他只是觉得胸口震了震,觉得难受而已。 有几名将校过来欲言又止。 赵弘殷看穿了他们的想法,涨红了脸,大声道:“为国尽忠,乃为将者本分。敢言投降者,斩!” 不多时,吴军的霹雳炮声停止了,喊杀声再次响起。 吴军又冲上来了! 赵弘殷连忙站起,督促士卒上城死战,不想刚站起,却一个趔趄,又一屁股坐下了。 他自觉不妙,忙对亲兵们道:“快,快上城,别管我,让我歇一下,我马上就来。” 亲兵们听令,纷纷赶去支援城头,只留下亲兵二人护卫赵弘殷。 没多久,亲兵们俯身去看赵弘殷时,却见他已经气绝。 亲兵们七手八脚地将赵弘殷放平,掐人中、喂水、叫大夫,等到大夫来了,又给他扎了针,却是怎么也救不过来了。 三朝老将赵弘殷竟然就此身亡,其余将领见主心骨赵弘殷死了,秘不示人,假传赵弘殷的命令,让士卒们放下武器,向钱弘佐投降。 于是,泗州收复。 泗州一收复,钱弘佐连忙命大军入通济渠,沿着河道追击柴荣,力求一鼓作气杀到开封城下。 另一路大军则沿着泗水北上,进攻徐州。 (猫头按,汴水在唐末五代时,有两条河都能叫汴水,一条是古汴水,从开封到徐州汇入泗水。新的汴水实际上是隋炀帝修的大运河,也叫通济渠,走向基本和古汴水平行,五代时也管它叫汴水,本书中就叫它通济渠。) 徐州三面阻山,一面临河,南引邳宿,北控兖济,西扼汴泗,乃是中原的南北咽喉。 夺取徐州,可以说吴军就一只脚迈入了中原,大业可期啊。 第186章 赵匡胤成功突围 李重进收到了撤退的命令,他猜测吴军肯定在日夜兼程赶路,准备将他堵死在淮河上。 更糟糕的是,李谷没能击破吴军孙泰部,反倒丢失了颖水与淮河的交汇点——正阳。 没打下寿州,不会死。 下游的濠州丢了,也不至于完蛋。 但正阳丢了,那可是真的要人命。 李重进所部是沿着颖水进兵,一路来到寿州的,筹集的粮食都集中在颖水沿岸的州县。 他要跑回开封,不是不可以直接北上,躲开吴军的围追堵截,但是沿途各州提前预备的粮草可不会瞬移跟着他的兵跑。所以,但凡是他还想把士卒们活着带回去,他就还得循着颖水回去。 所以,小小正阳丢了,那是真的会饿死人的。 这时,赵匡胤却来了。赵匡胤本想去找柴荣复命,可是被李重进给忽悠住了。 “赵兄弟,现在濠州什么情况也不清楚,你贸然前进,说不定就掉进了吴军包围圈里。不如跟着我一块走颖水回去。” 赵匡胤思索了下,相比之下,还是这个策略相对最安全了。 两人一合计,商定了击破正阳吴军的打法。 李重进请赵匡胤留下来殿后,掩护他的兵马先行撤离寿州。赵匡胤现在是无根之萍,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只好留下来监视寿州守军,以防寿州军出城阻挠李重进撤退。 正阳在寿州西面,同样也在淮河以南。李重进自寿州撤围,便水陆并进,直扑正阳。 他也没办法直接在淮河上搭设浮桥,因为正阳实在离寿州太近了,吴军极有可能会趁着他半渡而击。 因此,选择直接击破孙泰部,是最快捷的办法。 孙泰所部在淮河南岸修筑了营垒,架起了霹雳炮,做好了全面的应对准备。 李重进部发起冲击,立刻碰了一鼻子的灰。 并不是他的士卒不勇敢,而是他们在寿州城下实在是打得斗志全无——打了两三个月,死伤无数,愣是没有攻下来寿州,这对士卒的士气打击是相当大的。 李重进无奈,只好亲自督战,严令士卒死战。 士卒们再一次对孙泰部发起了冲击,奈何周军失去了斗志,是很难强攻坚固的营垒的。 孙泰连续几次将周军击退,他察觉到周军士气低落,毫无斗志,便果断率领吴军冲出营垒,反冲周军。 他率领的是盾矛手,便于追击、收割。只见吴军士卒一面追击,一面将短矛投掷出去。 跑得慢的周军士卒,纷纷被短矛一个个扎倒。 短矛可不同于弓箭,箭矢扎在甲胄上,可能会被甲胄所阻挡住。但短矛的动能要大得多,能够将铠甲都给扎穿,刺入腹中,被扎中的,非死即重伤。 孙泰带领士卒越杀越得劲,离营垒越来越远。 这时,南面忽然传来了“呜呜呜”的号角声,紧接着就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不好!”孙泰第一反应就是中伏了。他连忙收拢追击的吴军,下令结阵。 周军骑兵不多时就杀了过来,孙泰命士卒们密集列阵,持盾,将矛头对外,并让弓弩手准备射击。 赵匡胤带着骑兵猛地冲了过来,释放了一波箭雨,转头又悠悠的走了。 他并不急着直接冲阵,那样虽然能快速获胜,但是己方损失也会不小。 他在等,等李重进部回头反击。 果然,李重进部见有援兵前来夹击,收拾收拾,又回头反冲吴军,与孙泰部激战在一起。 赵匡胤这下更是不急了,总是冲过来,放上一轮箭雨,就远远的跑开,李重进看得都急了。 “这黑胖子在干嘛呢?”李重进在中军骂骂咧咧。 正阳营垒中的部将看着自己的主帅受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整军出来营救。 孙泰就更急了,这时候最忌添油,越添越乱,他甚至愿意自己败亡,只要自己的部下紧守营垒,吴军就不至于大败。 可是这会儿他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眼见着从营垒中开出又一支队伍来,往自己这边过来。 赵匡胤脸上露出邪笑,这时候才是凿穿的好时机。 脚下一踢,催动马匹,朝着新开出的吴军队伍冲去。 周军骑兵排成了锋矢阵型,放完一波箭雨,就直接撞了进去。 孙泰闭上了眼睛,移动中散乱的阵型是最脆弱的,根本抵不住骑兵的冲击。 刚刚还打算救援孙泰的吴军瞬间就成了需要救援的对象。 赵匡胤将吴军杀穿,又来来回回反复冲锋,彻底将其击溃。 赵匡胤驱赶着溃兵去冲击正阳的营垒,这边孙泰也陷入了李重进部的重重包围之中。 “稳住!寿州城援兵马上就到了。” 这里的动静这么大,寿州军就算没有出城尾随追击周军,也不可能对这里的战事毫无察觉,孙泰只好胡诌了来鼓励士卒。 孙泰所部一边抛射箭雨,一边时不时投掷出一波短矛,射向李重进部。一枚枚短矛飞射而下,有的周兵甚至直接被钉在了地上,吴军又趁势猛冲一波,试图打开缺口。 李重进部差点被这个打法再次打崩,要不是己方有兵力优势,恐怕又得逃跑。 “将军,我们短矛都投掷完了。”亲兵大声向孙泰报告。 吴军的盾矛手一般携带五支短矛、一面盾牌、一把弓或者臂张弩以及一把短剑。短矛都投掷光了,意味着近战就只能用短剑刺杀了。 盾牌配短剑的打法又完全不同于盾牌配短矛,只见吴军用肩膀死死地顶住盾牌,整个人往前冲,将盾牌直接往周军胸口撞去。这样是为了用盾牌压住周军的兵器或手臂,使其无法反击,然后用短剑猛刺。 “砰砰砰砰砰”,战场上除了喊杀声,还响起了一连串的盾牌撞击胸甲的声音。 “噗噗噗噗噗”,这是短剑刺击的声响。早年吴军是不会大规模装备短剑的,后来两次征闽后,发现短剑配盾牌的打法十分适合近战,因此各部都纷纷要求给士卒配发短剑,作为基本的副手武器使用。 短剑尖而短,十分适合反复改变刺击位置,寻找甲胄的衔接处或没有铁甲的地方——比如裆下。 “老子让你断子绝孙”,孙泰用盾牌死死地顶在面前一名周军的胸口,他也看不到周军的脸,只是凭感觉朝他下身猛刺。 “啊……”随着一声声的惨叫,面前之人倒下,孙泰一脚将他手上的朴刀踩住,然后另一只脚朝那人脸上呼去。 孙泰又朝着下一个人撞去,脚下那人自然有后面的人招呼。其实也不用招呼,你一脚我一脚,很快就没了声息。 忽然,孙泰感觉到眼前压力顿时一松,似乎是周军后面乱了起来。但他身陷重围之中,也看不到远处的情况。 “咚咚咚”,是吴军特有的步军进攻的鼓点。 “是援兵来了!援兵来了!”孙泰激动的大喊,鼓励士卒们,“朝东面杀出去!寿州军来支援我们了。” 孙泰所部士气大振,朝着东面猛冲。周军被前后夹击,纷纷闪避,竟然被孙泰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不过让孙泰失望的是,来救援他们的兵也不多,最多四个指挥两千兵力。 孙泰寻到援兵主将,“您是?” 那人也不和他客套,也只是拱拱手道:“某仰国章,不知将军是哪一部的?” “江西军,孙泰。”孙泰连忙感谢仰国章的救命,并请求仰国章再为在营垒中固守的吴军解围。 “孙将军,你不会看不出来,那营垒外面不仅围了起码上万敌军,还有好几千的骑兵在外面追杀溃兵。”仰国章仿佛看智障一般盯着孙泰,“我们俩这些人,加起来还不到五千人,你觉得能救得了?” 孙泰急道:“你出来救援,怎么才带了这么点人?” 仰国章也急了,自己好心出城来解围,怎么还埋怨他了呢。“寿州城老子守了两个月零二十一天,打退了几百次进攻,还有两千人能出城野战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还嫌少?” 孙泰急于救自己的部下,可是越是心乱,越是无法做出最准确的决策。为将者或许还能靠奋勇而取胜,但为帅者,却是需要冷静,极端的冷静。 仰国章强拉硬拽将孙泰拖回了寿州城,至于孙泰营垒中的一万余部下,已经凶多吉少了。 第二天,仰国章带着孙泰抵达寿州。孙泰奔上寿州城楼,望向西面的正阳方向,他似乎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西面的喊杀声。 其实那只是风声而已,这会儿战争早就打完了,正阳告破,守军死伤过半,尸体漂满了淮河水道,一路往下游冲去。 周军李重进、赵匡胤部冲破了吴军的拦截,顺利进入颖水,启程回开封。 第186章 赵匡胤成功突围 李重进收到了撤退的命令,他猜测吴军肯定在日夜兼程赶路,准备将他堵死在淮河上。 更糟糕的是,李谷没能击破吴军孙泰部,反倒丢失了颖水与淮河的交汇点——正阳。 没打下寿州,不会死。 下游的濠州丢了,也不至于完蛋。 但正阳丢了,那可是真的要人命。 李重进所部是沿着颖水进兵,一路来到寿州的,筹集的粮食都集中在颖水沿岸的州县。 他要跑回开封,不是不可以直接北上,躲开吴军的围追堵截,但是沿途各州提前预备的粮草可不会瞬移跟着他的兵跑。所以,但凡是他还想把士卒们活着带回去,他就还得循着颖水回去。 所以,小小正阳丢了,那是真的会饿死人的。 这时,赵匡胤却来了。赵匡胤本想去找柴荣复命,可是被李重进给忽悠住了。 “赵兄弟,现在濠州什么情况也不清楚,你贸然前进,说不定就掉进了吴军包围圈里。不如跟着我一块走颖水回去。” 赵匡胤思索了下,相比之下,还是这个策略相对最安全了。 两人一合计,商定了击破正阳吴军的打法。 李重进请赵匡胤留下来殿后,掩护他的兵马先行撤离寿州。赵匡胤现在是无根之萍,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只好留下来监视寿州守军,以防寿州军出城阻挠李重进撤退。 正阳在寿州西面,同样也在淮河以南。李重进自寿州撤围,便水陆并进,直扑正阳。 他也没办法直接在淮河上搭设浮桥,因为正阳实在离寿州太近了,吴军极有可能会趁着他半渡而击。 因此,选择直接击破孙泰部,是最快捷的办法。 孙泰所部在淮河南岸修筑了营垒,架起了霹雳炮,做好了全面的应对准备。 李重进部发起冲击,立刻碰了一鼻子的灰。 并不是他的士卒不勇敢,而是他们在寿州城下实在是打得斗志全无——打了两三个月,死伤无数,愣是没有攻下来寿州,这对士卒的士气打击是相当大的。 李重进无奈,只好亲自督战,严令士卒死战。 士卒们再一次对孙泰部发起了冲击,奈何周军失去了斗志,是很难强攻坚固的营垒的。 孙泰连续几次将周军击退,他察觉到周军士气低落,毫无斗志,便果断率领吴军冲出营垒,反冲周军。 他率领的是盾矛手,便于追击、收割。只见吴军士卒一面追击,一面将短矛投掷出去。 跑得慢的周军士卒,纷纷被短矛一个个扎倒。 短矛可不同于弓箭,箭矢扎在甲胄上,可能会被甲胄所阻挡住。但短矛的动能要大得多,能够将铠甲都给扎穿,刺入腹中,被扎中的,非死即重伤。 孙泰带领士卒越杀越得劲,离营垒越来越远。 这时,南面忽然传来了“呜呜呜”的号角声,紧接着就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不好!”孙泰第一反应就是中伏了。他连忙收拢追击的吴军,下令结阵。 周军骑兵不多时就杀了过来,孙泰命士卒们密集列阵,持盾,将矛头对外,并让弓弩手准备射击。 赵匡胤带着骑兵猛地冲了过来,释放了一波箭雨,转头又悠悠的走了。 他并不急着直接冲阵,那样虽然能快速获胜,但是己方损失也会不小。 他在等,等李重进部回头反击。 果然,李重进部见有援兵前来夹击,收拾收拾,又回头反冲吴军,与孙泰部激战在一起。 赵匡胤这下更是不急了,总是冲过来,放上一轮箭雨,就远远的跑开,李重进看得都急了。 “这黑胖子在干嘛呢?”李重进在中军骂骂咧咧。 正阳营垒中的部将看着自己的主帅受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整军出来营救。 孙泰就更急了,这时候最忌添油,越添越乱,他甚至愿意自己败亡,只要自己的部下紧守营垒,吴军就不至于大败。 可是这会儿他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眼见着从营垒中开出又一支队伍来,往自己这边过来。 赵匡胤脸上露出邪笑,这时候才是凿穿的好时机。 脚下一踢,催动马匹,朝着新开出的吴军队伍冲去。 周军骑兵排成了锋矢阵型,放完一波箭雨,就直接撞了进去。 孙泰闭上了眼睛,移动中散乱的阵型是最脆弱的,根本抵不住骑兵的冲击。 刚刚还打算救援孙泰的吴军瞬间就成了需要救援的对象。 赵匡胤将吴军杀穿,又来来回回反复冲锋,彻底将其击溃。 赵匡胤驱赶着溃兵去冲击正阳的营垒,这边孙泰也陷入了李重进部的重重包围之中。 “稳住!寿州城援兵马上就到了。” 这里的动静这么大,寿州军就算没有出城尾随追击周军,也不可能对这里的战事毫无察觉,孙泰只好胡诌了来鼓励士卒。 孙泰所部一边抛射箭雨,一边时不时投掷出一波短矛,射向李重进部。一枚枚短矛飞射而下,有的周兵甚至直接被钉在了地上,吴军又趁势猛冲一波,试图打开缺口。 李重进部差点被这个打法再次打崩,要不是己方有兵力优势,恐怕又得逃跑。 “将军,我们短矛都投掷完了。”亲兵大声向孙泰报告。 吴军的盾矛手一般携带五支短矛、一面盾牌、一把弓或者臂张弩以及一把短剑。短矛都投掷光了,意味着近战就只能用短剑刺杀了。 盾牌配短剑的打法又完全不同于盾牌配短矛,只见吴军用肩膀死死地顶住盾牌,整个人往前冲,将盾牌直接往周军胸口撞去。这样是为了用盾牌压住周军的兵器或手臂,使其无法反击,然后用短剑猛刺。 “砰砰砰砰砰”,战场上除了喊杀声,还响起了一连串的盾牌撞击胸甲的声音。 “噗噗噗噗噗”,这是短剑刺击的声响。早年吴军是不会大规模装备短剑的,后来两次征闽后,发现短剑配盾牌的打法十分适合近战,因此各部都纷纷要求给士卒配发短剑,作为基本的副手武器使用。 短剑尖而短,十分适合反复改变刺击位置,寻找甲胄的衔接处或没有铁甲的地方——比如裆下。 “老子让你断子绝孙”,孙泰用盾牌死死地顶在面前一名周军的胸口,他也看不到周军的脸,只是凭感觉朝他下身猛刺。 “啊……”随着一声声的惨叫,面前之人倒下,孙泰一脚将他手上的朴刀踩住,然后另一只脚朝那人脸上呼去。 孙泰又朝着下一个人撞去,脚下那人自然有后面的人招呼。其实也不用招呼,你一脚我一脚,很快就没了声息。 忽然,孙泰感觉到眼前压力顿时一松,似乎是周军后面乱了起来。但他身陷重围之中,也看不到远处的情况。 “咚咚咚”,是吴军特有的步军进攻的鼓点。 “是援兵来了!援兵来了!”孙泰激动的大喊,鼓励士卒们,“朝东面杀出去!寿州军来支援我们了。” 孙泰所部士气大振,朝着东面猛冲。周军被前后夹击,纷纷闪避,竟然被孙泰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不过让孙泰失望的是,来救援他们的兵也不多,最多四个指挥两千兵力。 孙泰寻到援兵主将,“您是?” 那人也不和他客套,也只是拱拱手道:“某仰国章,不知将军是哪一部的?” “江西军,孙泰。”孙泰连忙感谢仰国章的救命,并请求仰国章再为在营垒中固守的吴军解围。 “孙将军,你不会看不出来,那营垒外面不仅围了起码上万敌军,还有好几千的骑兵在外面追杀溃兵。”仰国章仿佛看智障一般盯着孙泰,“我们俩这些人,加起来还不到五千人,你觉得能救得了?” 孙泰急道:“你出来救援,怎么才带了这么点人?” 仰国章也急了,自己好心出城来解围,怎么还埋怨他了呢。“寿州城老子守了两个月零二十一天,打退了几百次进攻,还有两千人能出城野战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还嫌少?” 孙泰急于救自己的部下,可是越是心乱,越是无法做出最准确的决策。为将者或许还能靠奋勇而取胜,但为帅者,却是需要冷静,极端的冷静。 仰国章强拉硬拽将孙泰拖回了寿州城,至于孙泰营垒中的一万余部下,已经凶多吉少了。 第二天,仰国章带着孙泰抵达寿州。孙泰奔上寿州城楼,望向西面的正阳方向,他似乎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西面的喊杀声。 其实那只是风声而已,这会儿战争早就打完了,正阳告破,守军死伤过半,尸体漂满了淮河水道,一路往下游冲去。 周军李重进、赵匡胤部冲破了吴军的拦截,顺利进入颖水,启程回开封。 第187章 该怎么灭后周 吴军一路自颖水北上,夺取颍州,再下项城,控制蔡河。 一路自涡水北上,夺取亳州。一路自古汴水北上,攻占徐州。 三路大军齐进,摆出了准备灭周的架势。 淮北各州县纷纷献表投降,都觉得吴军马上要把后周给灭了。但吴国君臣还是有很自知之明的,这次淮南之战,吴军集结了二十万人,周军十万余人,论兵力,吴军确实占优。但是在一马平川的中原,吴军要和周军厮杀,就很难保证稳赢了,还是要稳扎稳打才行。 钱弘佐问陈云福:“我国与柴荣在淮南大战,北汉国应该知晓了?” 陈云福回道:“应当是知道的,不过由于刘崇新丧,新君不敢贸然南下罢了。” 刘崇在不久前去世,儿子刘承钧继位,刘承钧还是比较能认清自己的实力的,他虽然查探到柴荣亲征吴国了,但是也不愿意南下去攻打后周。 钱弘佐有心联合北汉一起灭周,虽然从实力上来看,最好的联合对象是契丹,不过契丹毕竟是蛮夷,引狼入室的事情钱弘佐可不想干。 北汉君主虽然是沙陀人,但是汉化很深,其实与汉人无异,尤其是还冒认了汉朝宗室为祖宗,把他们当作汉人看待也是没有问题的。 钱弘佐召集文武大臣,商议接下来的战略。 “派密使出使北汉,相约明年联合攻打周国,诸卿以为如何?”钱弘佐出言询问。 受伤而在扬州养病的朱虎臣扶着腰发言道:“臣以为,要攻灭周国,还是得有骑兵才行。南方不产马,不如从契丹买一些马种,在江淮养马,等到几年之后兵强马壮,再北上一举灭周,就不必求人了。” 钱弘佐来了兴趣,问到:“武胜(朱虎臣字)是跟周军骑兵交过手的,你说说看,我军若要灭周,得要多少骑兵?” 朱虎臣沉吟了片刻,拱手道:“若只要攻下开封,配合步卒,五千骑够了。但若要拿下周国全境,非得有万骑不可。” 见大家不解,朱虎臣又道:“周主柴荣的大将中,好多都是他姻亲,哪怕我们拿下开封,这些人未必都肯真心降顺,说不得还要一个个去攻灭。” 钱弘佐点点头,就像北汉,就是后汉宗室刘崇建立的割据政权,给后周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枢密承旨左文政表示反对:“江淮养马断不可行。” 左文政给众人科普了下养马的困难,首先是马种问题,吴国境内不产马,所有马种都得靠从别国购买,能不能买到足够的马种是第一个问题,并且还是最简单的问题。 接下来,是土地的问题。江淮之间,到处都是农田,而且都是有主的。如果要征收百姓的土地来养马,那买田就需要大量的钱粮。江淮对吴国来说也是新土,也要考虑百姓失去了田地后会不会造反啊,不能贸贸然就上马,要慎之又慎。 最后,是最难解决的经济问题。虽然战马在吴国价格很高,往往一匹要40缗左右,但是养马的成本也很高。想要将一匹战马给养大,不仅需要喂精料,还需要大片的土地给马儿跑,不然养出来的马只能当挽马或驮马。 养过马的土地,由于马粪的原因,土壤会酸化,来年用来种粮食的话就会造成产量下降。因此,得轮流休耕。这么一算下来,养马的成本就大了去了。 武将们听了左文政的喋喋不休,很是没好气的驳斥他:“那这么说,自己养马,还不如找外人买马喽?” 左文政摇摇头,对钱弘佐恭敬地道:“臣没这么说。” 钱弘佐揉了揉脑壳,“左卿,关于马政之事,你先上个奏章,然后咱们再议。” 反正几天时间也不可能变出几万匹战马来,好好谋划一下,看到底怎么办。 “陛下,既然目前一时无法灭周,前出的三路大军攻守之策,还是得议一议。”张济广出言。 眼下,吴军从淮河出击,往前整整推进了四百里,现在项城、亳州这两路,距离开封都不到四百里了。虽然后周此次败退,但要说柴荣会就此罢手,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筑堡!”孙泰出列发言道,他也列席了御前会议,他因指挥失当被罢职,目前在扬州待罪,不过作为前线的大将,钱弘佐还是让他参与了会议。 钱弘佐见孙泰有些不太敢讲,笑道:“你不必有所顾虑,尽管说。” “罪将认为,周军有骑兵之利,可以快速攻击我粮道——也就是颖水、涡水和古汴水。如果沿河派水师巡弋,代价巨大,且未必能打得过骑兵。不如沿河岸筑堡,逐堡守备,一堡有警,则起烽火,援兵至,可依堡而守,也可主动出击,进退自如。” “从前线到淮河,若是十里修一堡,那一路就得修40个堡,花费也不少啊。”钱弘佐叹道。 朱虎臣笑骂道:“照你这个修法,国库掏空也不够啊,还不如多买几匹马嘞。” 孙泰急道:“不多不多,罪将算过了,一个堡一万缗,三路合计120万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还叫不多?经过淮南这一场大战,国库还能不能拿出20万缗还是个问题。 “工部何在?”钱弘佐发问。 新任的工部尚书高翰文出列回话,“臣在。” 钱弘佐让高翰文出一个条陈,看看如果按照孙泰的想法筑堡,所费几何。 其实这两件事说白了就是战争思路之争,以朱虎臣为首的“进攻型”武将主张获得更多的战马,来与周军在大平原上争雄。以孙泰为代表的“守城型”武将,则更希望通过筑城堡,一点一点蚕食,并靠铜墙铁壁来坚守。 散了会,钱弘佐在新落成的扬州宫城内踱步,思考人生,啊不,思考国事。 有没有什么既不用养马,又能克制骑兵的玩意呢? “热武器!”钱弘佐突然大声道,把一旁的陈云福吓了一跳。 宋代就有了火药武器了,按理来说,这会儿五代应该已经有火药了啊。 这时代,掌握化学技术的,也就三类人,最强的是道士,他们成天炼丹,据说最早鼓捣出火药的就是这帮人。其次是大夫,当然他们是拿来当药材的。再次是江湖骗子或杂耍,他们则是用来做一些喷火之类的玩意。 “得找几个牛鼻子问问了。”钱弘佐自言自语。 第187章 该怎么灭后周 吴军一路自颖水北上,夺取颍州,再下项城,控制蔡河。 一路自涡水北上,夺取亳州。一路自古汴水北上,攻占徐州。 三路大军齐进,摆出了准备灭周的架势。 淮北各州县纷纷献表投降,都觉得吴军马上要把后周给灭了。但吴国君臣还是有很自知之明的,这次淮南之战,吴军集结了二十万人,周军十万余人,论兵力,吴军确实占优。但是在一马平川的中原,吴军要和周军厮杀,就很难保证稳赢了,还是要稳扎稳打才行。 钱弘佐问陈云福:“我国与柴荣在淮南大战,北汉国应该知晓了?” 陈云福回道:“应当是知道的,不过由于刘崇新丧,新君不敢贸然南下罢了。” 刘崇在不久前去世,儿子刘承钧继位,刘承钧还是比较能认清自己的实力的,他虽然查探到柴荣亲征吴国了,但是也不愿意南下去攻打后周。 钱弘佐有心联合北汉一起灭周,虽然从实力上来看,最好的联合对象是契丹,不过契丹毕竟是蛮夷,引狼入室的事情钱弘佐可不想干。 北汉君主虽然是沙陀人,但是汉化很深,其实与汉人无异,尤其是还冒认了汉朝宗室为祖宗,把他们当作汉人看待也是没有问题的。 钱弘佐召集文武大臣,商议接下来的战略。 “派密使出使北汉,相约明年联合攻打周国,诸卿以为如何?”钱弘佐出言询问。 受伤而在扬州养病的朱虎臣扶着腰发言道:“臣以为,要攻灭周国,还是得有骑兵才行。南方不产马,不如从契丹买一些马种,在江淮养马,等到几年之后兵强马壮,再北上一举灭周,就不必求人了。” 钱弘佐来了兴趣,问到:“武胜(朱虎臣字)是跟周军骑兵交过手的,你说说看,我军若要灭周,得要多少骑兵?” 朱虎臣沉吟了片刻,拱手道:“若只要攻下开封,配合步卒,五千骑够了。但若要拿下周国全境,非得有万骑不可。” 见大家不解,朱虎臣又道:“周主柴荣的大将中,好多都是他姻亲,哪怕我们拿下开封,这些人未必都肯真心降顺,说不得还要一个个去攻灭。” 钱弘佐点点头,就像北汉,就是后汉宗室刘崇建立的割据政权,给后周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枢密承旨左文政表示反对:“江淮养马断不可行。” 左文政给众人科普了下养马的困难,首先是马种问题,吴国境内不产马,所有马种都得靠从别国购买,能不能买到足够的马种是第一个问题,并且还是最简单的问题。 接下来,是土地的问题。江淮之间,到处都是农田,而且都是有主的。如果要征收百姓的土地来养马,那买田就需要大量的钱粮。江淮对吴国来说也是新土,也要考虑百姓失去了田地后会不会造反啊,不能贸贸然就上马,要慎之又慎。 最后,是最难解决的经济问题。虽然战马在吴国价格很高,往往一匹要40缗左右,但是养马的成本也很高。想要将一匹战马给养大,不仅需要喂精料,还需要大片的土地给马儿跑,不然养出来的马只能当挽马或驮马。 养过马的土地,由于马粪的原因,土壤会酸化,来年用来种粮食的话就会造成产量下降。因此,得轮流休耕。这么一算下来,养马的成本就大了去了。 武将们听了左文政的喋喋不休,很是没好气的驳斥他:“那这么说,自己养马,还不如找外人买马喽?” 左文政摇摇头,对钱弘佐恭敬地道:“臣没这么说。” 钱弘佐揉了揉脑壳,“左卿,关于马政之事,你先上个奏章,然后咱们再议。” 反正几天时间也不可能变出几万匹战马来,好好谋划一下,看到底怎么办。 “陛下,既然目前一时无法灭周,前出的三路大军攻守之策,还是得议一议。”张济广出言。 眼下,吴军从淮河出击,往前整整推进了四百里,现在项城、亳州这两路,距离开封都不到四百里了。虽然后周此次败退,但要说柴荣会就此罢手,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筑堡!”孙泰出列发言道,他也列席了御前会议,他因指挥失当被罢职,目前在扬州待罪,不过作为前线的大将,钱弘佐还是让他参与了会议。 钱弘佐见孙泰有些不太敢讲,笑道:“你不必有所顾虑,尽管说。” “罪将认为,周军有骑兵之利,可以快速攻击我粮道——也就是颖水、涡水和古汴水。如果沿河派水师巡弋,代价巨大,且未必能打得过骑兵。不如沿河岸筑堡,逐堡守备,一堡有警,则起烽火,援兵至,可依堡而守,也可主动出击,进退自如。” “从前线到淮河,若是十里修一堡,那一路就得修40个堡,花费也不少啊。”钱弘佐叹道。 朱虎臣笑骂道:“照你这个修法,国库掏空也不够啊,还不如多买几匹马嘞。” 孙泰急道:“不多不多,罪将算过了,一个堡一万缗,三路合计120万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还叫不多?经过淮南这一场大战,国库还能不能拿出20万缗还是个问题。 “工部何在?”钱弘佐发问。 新任的工部尚书高翰文出列回话,“臣在。” 钱弘佐让高翰文出一个条陈,看看如果按照孙泰的想法筑堡,所费几何。 其实这两件事说白了就是战争思路之争,以朱虎臣为首的“进攻型”武将主张获得更多的战马,来与周军在大平原上争雄。以孙泰为代表的“守城型”武将,则更希望通过筑城堡,一点一点蚕食,并靠铜墙铁壁来坚守。 散了会,钱弘佐在新落成的扬州宫城内踱步,思考人生,啊不,思考国事。 有没有什么既不用养马,又能克制骑兵的玩意呢? “热武器!”钱弘佐突然大声道,把一旁的陈云福吓了一跳。 宋代就有了火药武器了,按理来说,这会儿五代应该已经有火药了啊。 这时代,掌握化学技术的,也就三类人,最强的是道士,他们成天炼丹,据说最早鼓捣出火药的就是这帮人。其次是大夫,当然他们是拿来当药材的。再次是江湖骗子或杂耍,他们则是用来做一些喷火之类的玩意。 “得找几个牛鼻子问问了。”钱弘佐自言自语。 第188章 研究火药 钱弘佐向各地征募道士,地方官们纷纷惊诧万分,以往励精图治的皇帝陛下竟然对修仙感兴趣了? 其实,这不过是钱弘佐迷惑敌国的幌子而已。 火药武器这种划时代的发明,一定要在一开始就注意保密,这样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优势。 赵承泰闻听后,连忙举荐了几个岭南的道长给钱弘佐。他早在去探索琉球的时候就猜测钱弘佐可能会对成仙修玄感兴趣,所以之后便一直留意是否有世外高人。 过了几个月,全国各地举荐来的牛逼的牛鼻子老道陆陆续续赶到了扬州,向礼部的祠部报到。 钱弘佐让祠部登记了每个道士修行法门、目前境界、所获成就等等,好对他们有个大概的了解。 然后召见他所认为最有可能“研发”火药的十个道士。 “诸位道长修的可都是外丹?”钱弘佐笑眯眯的问那十个道士。 道家修行,可以分为修外丹和修内丹两种方式。外丹就是炼丹术,通过炼制和服用“仙丹”达到长生不老。而内丹就是把人体当作鼎炉,通过修炼体内的精、气、神,认为可以使之内结成丹,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 外丹这一流派随着唐末的大乱而渐渐式微,道士们精神振奋,皇帝召见他们,十分重视,竟然还穿了道袍,时来运转,外丹一脉复兴有望啊。 于是纷纷给钱弘佐献上自己近年来炼制的最得意的“仙丹”。 钱弘佐看着那些红得发亮或是金灿灿亮闪闪的重金属丸子哭笑不得,但脸上还得挤出笑容,赞许道:“好好好,朕全收下了,改天沐浴更衣、祭告天地后,再服丹。” 一众牛鼻子更是兴奋了,心说皇帝真是太虔诚了。 “召集诸位来呢,朕就是想问问你们,在炼丹时候有没有遇到会突然冒火焰甚至是爆炸的情况啊?” 对于牛逼的牛鼻子老道来说,炼丹把丹炉炼炸了是件很不光彩的事,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承认。 终于,有个道士见把皇帝晾在那儿没人回话也不好,这才小声道:“贫道有一次炼丹,结果配错了天材地宝,丹炉炸了。” 其余道士道貌岸然的肃立,内心却在不断鄙视他。 哪知钱弘佐一拍桌子:“好!就你了,朕封你为道门大德(一种给各教的封号)。” “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 “臣葛坚,拜谢陛下隆恩。”那个被稀里糊涂选中的道士迅速转换身份,跪倒行礼。 诸人瞠目结舌,追悔莫及。 钱弘佐便给他们布置了“研发”火药的任务。 过了不久,葛坚就上奏了他近日的研究成果。他翻遍了历代道家先贤的着作,发现他祖宗葛洪的《抱朴子·仙药》篇中记载了用硝石、玄胴肠、松脂三物合炼雄黄的实验。如果配方中的硝石比例大时,猛火加热,能发生爆炸。还有药王孙思邈等,都有类似发现。 经过他这么一说,钱弘佐终于记起来火药的大体配方了,反正是硝、硫磺与木炭,具体比例多少,记不得了。 总之,让葛坚带诸道士们多加尝试便是。 乾兴七年(公元957年)元旦,钱弘佐正式迁都扬州,以扬州为京师,杭州为留都,废建康西都,并迎娶周宪为皇后。 开封,柴荣正与宰相和禁军武将们商议军情。 “吴军三路齐出,虽然看似声势浩大,但是实则兵力一分为三,正是我军各个击破的好时机。”张永德首先发言,他目前是禁军的最高指挥官——殿前都点检。 “臣附议,”赵匡胤很是同意张永德的观点,“臣以为,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赵匡胤在正阳之战助李重进脱困,因此功过相抵,仍是殿前司都虞候。 柴荣若有所思,去年淮南一战,无功而返也就罢了,还损兵折将,导致吴国蚕食了四五百里江山。 现如今,北方有北汉国与契丹虎视眈眈,如果不能成功击退吴军,哪天要是南北一起夹击,这大周朝恐怕就要二世而亡了。 “两位卿家言之有理,”柴荣又唤出了一人,“李重进!” 李重进抱拳而出。 “去年你是西路军主帅,攻打寿州劳而无功,今年,你再走一次颖水如何?”柴荣盯着李重进道。 李重进激动不已,去年柴荣未惩处他,本以为柴荣要把他闲置了,没想到今年还给他立功的机会。 柴荣走向木架边挂着的舆图,指着华夏大地道:“自古一统天下,由北向南混一宇内,不过三条路。一是自汉中入两川,二是自襄阳下荆州,三便是过淮河,渡长江。” 文武大臣都口称:“陛下圣明。” 柴荣又接着道:“去年一战,我们也算是领教了吴军的战斗力。诸位将军们,你们各自觉得吴军战力如何?” 众人纷纷发言,都觉着吴军颇为难缠,绝不是易与之辈。 赵匡胤道:“罪将去年与吴军朱虎臣部多次交手,他们敢打敢拼,智谋百出,装备器械又甚于我们,绝对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军。要不是臣在撤退时回头一箭射伤了他,胜负难料。” 李重进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臣没打下寿州,按理是没脸说的。但是吴军不论城防还是水军,皆强于我军。尤其是他们那个霹雳炮,威力十分之大,砸毁了无数攻城的器械,若是吴军据坚城而守,真是太难打了。” 大家也纷纷同意,都很艳羡吴军的装备。 柴荣扬了扬手,把兵部尚书张昭叫出了队列:“大司马(兵部尚书的雅称),朕着你派遣细作,潜入吴国,刺探吴军的霹雳炮等器械的制作法子,予以仿制。” “臣领旨。”张昭虽然一脸黑线,但是皇帝这么郑重的下令,只好不得不接了。周军在战场上还未缴获过吴军的霹雳炮,要深入敌境去窃取霹雳炮的制作方法,难度非常大啊,总不能让人扛一架霹雳炮回来? 柴荣又问诸臣:“兵法有云,声东击西,淮河这边,朕已命李重进沿颖水进兵,反攻吴军。西面呢,我们如何布置疑兵?” 枢密使王朴进奏道:“臣以为,西面这一路当取秦凤成阶四州,而后攻取汉中,再灭蜀国。” 众人纷纷哗然,“不对,刚刚与吴军打完了一场,又要和蜀国开战,两面树敌,不是取死之道吗?” 秦凤成阶四州是后蜀国趁着契丹灭亡了后晋时袭取的,位于汉中的北面,理论上蜀国可以通过这四州东进威胁中原的。 王朴坦然道:“如今天下,强者有三,契丹、我大周、吴国,任一一方要灭另一方都十分困难。若要一统天下,非得先易后难不可。” 众人就更加困惑了。 柴荣也迷糊了:“王相公,先前你可是献策先击败吴国,然后北上灭北汉的。” 第188章 研究火药 钱弘佐向各地征募道士,地方官们纷纷惊诧万分,以往励精图治的皇帝陛下竟然对修仙感兴趣了? 其实,这不过是钱弘佐迷惑敌国的幌子而已。 火药武器这种划时代的发明,一定要在一开始就注意保密,这样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优势。 赵承泰闻听后,连忙举荐了几个岭南的道长给钱弘佐。他早在去探索琉球的时候就猜测钱弘佐可能会对成仙修玄感兴趣,所以之后便一直留意是否有世外高人。 过了几个月,全国各地举荐来的牛逼的牛鼻子老道陆陆续续赶到了扬州,向礼部的祠部报到。 钱弘佐让祠部登记了每个道士修行法门、目前境界、所获成就等等,好对他们有个大概的了解。 然后召见他所认为最有可能“研发”火药的十个道士。 “诸位道长修的可都是外丹?”钱弘佐笑眯眯的问那十个道士。 道家修行,可以分为修外丹和修内丹两种方式。外丹就是炼丹术,通过炼制和服用“仙丹”达到长生不老。而内丹就是把人体当作鼎炉,通过修炼体内的精、气、神,认为可以使之内结成丹,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 外丹这一流派随着唐末的大乱而渐渐式微,道士们精神振奋,皇帝召见他们,十分重视,竟然还穿了道袍,时来运转,外丹一脉复兴有望啊。 于是纷纷给钱弘佐献上自己近年来炼制的最得意的“仙丹”。 钱弘佐看着那些红得发亮或是金灿灿亮闪闪的重金属丸子哭笑不得,但脸上还得挤出笑容,赞许道:“好好好,朕全收下了,改天沐浴更衣、祭告天地后,再服丹。” 一众牛鼻子更是兴奋了,心说皇帝真是太虔诚了。 “召集诸位来呢,朕就是想问问你们,在炼丹时候有没有遇到会突然冒火焰甚至是爆炸的情况啊?” 对于牛逼的牛鼻子老道来说,炼丹把丹炉炼炸了是件很不光彩的事,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承认。 终于,有个道士见把皇帝晾在那儿没人回话也不好,这才小声道:“贫道有一次炼丹,结果配错了天材地宝,丹炉炸了。” 其余道士道貌岸然的肃立,内心却在不断鄙视他。 哪知钱弘佐一拍桌子:“好!就你了,朕封你为道门大德(一种给各教的封号)。” “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 “臣葛坚,拜谢陛下隆恩。”那个被稀里糊涂选中的道士迅速转换身份,跪倒行礼。 诸人瞠目结舌,追悔莫及。 钱弘佐便给他们布置了“研发”火药的任务。 过了不久,葛坚就上奏了他近日的研究成果。他翻遍了历代道家先贤的着作,发现他祖宗葛洪的《抱朴子·仙药》篇中记载了用硝石、玄胴肠、松脂三物合炼雄黄的实验。如果配方中的硝石比例大时,猛火加热,能发生爆炸。还有药王孙思邈等,都有类似发现。 经过他这么一说,钱弘佐终于记起来火药的大体配方了,反正是硝、硫磺与木炭,具体比例多少,记不得了。 总之,让葛坚带诸道士们多加尝试便是。 乾兴七年(公元957年)元旦,钱弘佐正式迁都扬州,以扬州为京师,杭州为留都,废建康西都,并迎娶周宪为皇后。 开封,柴荣正与宰相和禁军武将们商议军情。 “吴军三路齐出,虽然看似声势浩大,但是实则兵力一分为三,正是我军各个击破的好时机。”张永德首先发言,他目前是禁军的最高指挥官——殿前都点检。 “臣附议,”赵匡胤很是同意张永德的观点,“臣以为,伤敌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赵匡胤在正阳之战助李重进脱困,因此功过相抵,仍是殿前司都虞候。 柴荣若有所思,去年淮南一战,无功而返也就罢了,还损兵折将,导致吴国蚕食了四五百里江山。 现如今,北方有北汉国与契丹虎视眈眈,如果不能成功击退吴军,哪天要是南北一起夹击,这大周朝恐怕就要二世而亡了。 “两位卿家言之有理,”柴荣又唤出了一人,“李重进!” 李重进抱拳而出。 “去年你是西路军主帅,攻打寿州劳而无功,今年,你再走一次颖水如何?”柴荣盯着李重进道。 李重进激动不已,去年柴荣未惩处他,本以为柴荣要把他闲置了,没想到今年还给他立功的机会。 柴荣走向木架边挂着的舆图,指着华夏大地道:“自古一统天下,由北向南混一宇内,不过三条路。一是自汉中入两川,二是自襄阳下荆州,三便是过淮河,渡长江。” 文武大臣都口称:“陛下圣明。” 柴荣又接着道:“去年一战,我们也算是领教了吴军的战斗力。诸位将军们,你们各自觉得吴军战力如何?” 众人纷纷发言,都觉着吴军颇为难缠,绝不是易与之辈。 赵匡胤道:“罪将去年与吴军朱虎臣部多次交手,他们敢打敢拼,智谋百出,装备器械又甚于我们,绝对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军。要不是臣在撤退时回头一箭射伤了他,胜负难料。” 李重进也有些不好意思道:“臣没打下寿州,按理是没脸说的。但是吴军不论城防还是水军,皆强于我军。尤其是他们那个霹雳炮,威力十分之大,砸毁了无数攻城的器械,若是吴军据坚城而守,真是太难打了。” 大家也纷纷同意,都很艳羡吴军的装备。 柴荣扬了扬手,把兵部尚书张昭叫出了队列:“大司马(兵部尚书的雅称),朕着你派遣细作,潜入吴国,刺探吴军的霹雳炮等器械的制作法子,予以仿制。” “臣领旨。”张昭虽然一脸黑线,但是皇帝这么郑重的下令,只好不得不接了。周军在战场上还未缴获过吴军的霹雳炮,要深入敌境去窃取霹雳炮的制作方法,难度非常大啊,总不能让人扛一架霹雳炮回来? 柴荣又问诸臣:“兵法有云,声东击西,淮河这边,朕已命李重进沿颖水进兵,反攻吴军。西面呢,我们如何布置疑兵?” 枢密使王朴进奏道:“臣以为,西面这一路当取秦凤成阶四州,而后攻取汉中,再灭蜀国。” 众人纷纷哗然,“不对,刚刚与吴军打完了一场,又要和蜀国开战,两面树敌,不是取死之道吗?” 秦凤成阶四州是后蜀国趁着契丹灭亡了后晋时袭取的,位于汉中的北面,理论上蜀国可以通过这四州东进威胁中原的。 王朴坦然道:“如今天下,强者有三,契丹、我大周、吴国,任一一方要灭另一方都十分困难。若要一统天下,非得先易后难不可。” 众人就更加困惑了。 柴荣也迷糊了:“王相公,先前你可是献策先击败吴国,然后北上灭北汉的。” 第189章 终战前夜 王朴歉意的作揖行礼,“臣万死,臣失职。臣以为那吴国,这几年虽然灭亡了南方诸国,但南人软弱怯战,应该是不难打的。更何况,偌大一条淮河,处处是漏洞,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 王朴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 “但我军尚有优势,那就是骑兵。我大周与吴国,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吴军离开了水路就不敢进兵,我军一遇到坚城就顿兵城下。所以,不如趁此机会,声东击西,攻灭蜀国。” 王朴这个战略很有想象力。 古来北朝灭南朝,总离不开要打过长江去。那要过长江,无非就是四川、襄阳-荆州、淮南这三处地方。 “有道理,”柴荣不由得点点头,“攻淮河是假,或者说亦真亦假,主力却西调,拿下蜀国。一来剪除关陇的威胁。二来,蜀中富裕,可增强我国力。三来,拿下两川,水师出三峡东进,吴军长江防线土崩瓦解。” 柴荣眉飞色舞:“卿真乃朕之子房也。” 枢密都承旨魏仁浦不甘心王朴专美于前,发言补充:“臣浅见,东路李将军攻打颖水,必须要真打,定要打痛吴军。威胁吴国扬州,这样,我军图谋蜀国,吴军才会来不及反应。” 武将们纷纷同意魏仁浦的看法,目前吴军三路齐头并进,实在是威胁太大了。 计议已定,接下来就是具体的筹集粮草辎重、调兵遣将了。 六月,柴荣加李重进为淮南行营招讨使,以赵匡胤为前锋,率兵五万人,攻打项城。 赵匡胤汲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只带骑兵,而是带了四千步卒、五千骑兵,沿着蔡河,杀到了项城脚下。 “卧槽!”赵匡胤不由得爆了粗口。 原先那个老破小的小县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加高加宽加固的包砖大城,而整个华夏大地上,绝大部分城墙都还是夯土墙。 不仅如此,吴军还给城门外加筑了瓮城,城门两翼修筑了雁翅城。雁翅城就是在城门左右加筑一座小城,形同一个凹字(凹进去的地方是城门),使得攻城时,如果要攻打城门,就会面临来自三面的交叉火力。 “吴人都是当乌龟的吗?把城池修得跟乌龟壳一般。”赵匡胤骂骂咧咧。 他们见自己率军前来,守军竟然闭门不出,很是不符合吴军一贯的“管他打不打得过,先出城打一打再说”的风格。 他射了一封挑战书,希望守将能出城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守将很快回信:“陛下有命,若是遇到赵匡胤前来,就闭门不出,赵将军请便。”意思就是,你自己看着办,要么攻城,要么自己乖乖退走。 京师扬州,钱弘佐收到了前方的告警,也正与中书门下及枢密院商议对策。 从商议军情可以看出,在吴国,武将们没有军机决策权,战略决策都交给中书门下的宰相和枢密院,与后周的文武大臣一起决策有很大区别。 “朱虎臣受伤未痊愈,朕命他在京师好好养病了。此次进援,派谁领兵好?”钱弘佐发问。 张济广立即出列行礼发言:“臣以为,从枢密院虞候房的谍报来看,周军进犯,目前只发现了颖水这一路,涡水、古汴水周军一个人影也不见,这就很奇怪了。派大军进援项城固然可行,但是臣唯恐周军意不在此,来个声东击西,那我师老兵疲再想调转方向就难了。” 钱弘佐沉吟片刻,看着舆图想了想,对诸臣道:“柴荣这个人,喜爱冒险。他只派了一路大军,只攻颖水,我觉得应该还另有主攻方向。” 众人纷纷望向舆图,从淮河沿线一路往西看去,大家异口同声道:“荆州!” 在吴国没有攻取蜀国的情况下,荆州是防备上游蜀国、北面襄阳来敌的桥头堡,也是吴军长江防线的重中之重。 “枢密院虞候房、皇城司,针对襄阳方向,都加派细作,好好查探,对于周军士卒集结、粮草囤积的讯息,一日一报。”点到名的部门纷纷领命。 “除了荆州做好防范以外,臣以为,不管周军主攻方向是哪里,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张济广抛出一个大胆的构想。 “我们兵出徐州,一路攻掠齐鲁(指现今山东半岛),一路由泗水拿下兖州,兵锋直指曹州。”张济广指着舆图,对众人解释道。 曹州在济水沿岸,再往西不远,便是汴州,也就是开封的地界了。 钱弘佐也看出了张济广的意图,笑道:“拿下曹州,如果颖水这一路我们能击败李重进,那就两路并进,直取开封,灭亡周国!” 张济广微笑着颔首:“对,陛下圣明。若是拿不下曹州也无妨,我们从兖州北上,直达黄河边,从北面包抄开封。” 原本只是一场反击战,经过商议过后,却演变成了一场围歼战。 “我看,这样的话,徐州这一路风险很大,得再出一路作为疑兵。在亳州这边,出兵两万人,沿着涡水北上,进攻宋州(汴州隔壁)。” 大战再次拉开帷幕,当然,这仅仅是军事层面的。经济层面的战争其实早已悄无声息的展开,随着吴军的挺进,吴国发行的官票越来越得到广泛的使用。 吴国商人将陶器、瓷器、丝绸、木制品、大米等商品卖到周国,大量收取铜钱。然后将铜钱拿到黑市兑换成官票(黑市铜钱与官票的比值更高),再用官票去收购周国的商品。 渐渐地,周国的君臣们发现,市面上的铜钱越来越少了,许多人开始接受吴国官票这种新兴货币。 令周国君臣难堪的是,税关收上来的税钱竟然也多是吴国的官票,搞得柴荣哭笑不得,只能拿着吴国的官票去黑市兑成铜钱,然后再用于发放军饷、购买军粮。 周显德四年(957)秋,柴荣遣凤翔节度使王景、宣徽南院使向训征讨秦、凤、成、阶四州。周军攻下秦、凤两州,蜀军不堪战,被俘一万余人,成州、阶州投降。 周军继续进攻兴州、武州(在凤州和成州南面,是入汉中的通道),孟昶惊恐万分,一面遣使向柴荣求和,一面派使者去扬州请援。 吴国君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周军竟然打的是蜀国的主意。这就有点意外了,周军在吴军如此威胁下,还能抽调兵力攻蜀,看来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第189章 终战前夜 王朴歉意的作揖行礼,“臣万死,臣失职。臣以为那吴国,这几年虽然灭亡了南方诸国,但南人软弱怯战,应该是不难打的。更何况,偌大一条淮河,处处是漏洞,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 王朴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 “但我军尚有优势,那就是骑兵。我大周与吴国,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吴军离开了水路就不敢进兵,我军一遇到坚城就顿兵城下。所以,不如趁此机会,声东击西,攻灭蜀国。” 王朴这个战略很有想象力。 古来北朝灭南朝,总离不开要打过长江去。那要过长江,无非就是四川、襄阳-荆州、淮南这三处地方。 “有道理,”柴荣不由得点点头,“攻淮河是假,或者说亦真亦假,主力却西调,拿下蜀国。一来剪除关陇的威胁。二来,蜀中富裕,可增强我国力。三来,拿下两川,水师出三峡东进,吴军长江防线土崩瓦解。” 柴荣眉飞色舞:“卿真乃朕之子房也。” 枢密都承旨魏仁浦不甘心王朴专美于前,发言补充:“臣浅见,东路李将军攻打颖水,必须要真打,定要打痛吴军。威胁吴国扬州,这样,我军图谋蜀国,吴军才会来不及反应。” 武将们纷纷同意魏仁浦的看法,目前吴军三路齐头并进,实在是威胁太大了。 计议已定,接下来就是具体的筹集粮草辎重、调兵遣将了。 六月,柴荣加李重进为淮南行营招讨使,以赵匡胤为前锋,率兵五万人,攻打项城。 赵匡胤汲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只带骑兵,而是带了四千步卒、五千骑兵,沿着蔡河,杀到了项城脚下。 “卧槽!”赵匡胤不由得爆了粗口。 原先那个老破小的小县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加高加宽加固的包砖大城,而整个华夏大地上,绝大部分城墙都还是夯土墙。 不仅如此,吴军还给城门外加筑了瓮城,城门两翼修筑了雁翅城。雁翅城就是在城门左右加筑一座小城,形同一个凹字(凹进去的地方是城门),使得攻城时,如果要攻打城门,就会面临来自三面的交叉火力。 “吴人都是当乌龟的吗?把城池修得跟乌龟壳一般。”赵匡胤骂骂咧咧。 他们见自己率军前来,守军竟然闭门不出,很是不符合吴军一贯的“管他打不打得过,先出城打一打再说”的风格。 他射了一封挑战书,希望守将能出城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守将很快回信:“陛下有命,若是遇到赵匡胤前来,就闭门不出,赵将军请便。”意思就是,你自己看着办,要么攻城,要么自己乖乖退走。 京师扬州,钱弘佐收到了前方的告警,也正与中书门下及枢密院商议对策。 从商议军情可以看出,在吴国,武将们没有军机决策权,战略决策都交给中书门下的宰相和枢密院,与后周的文武大臣一起决策有很大区别。 “朱虎臣受伤未痊愈,朕命他在京师好好养病了。此次进援,派谁领兵好?”钱弘佐发问。 张济广立即出列行礼发言:“臣以为,从枢密院虞候房的谍报来看,周军进犯,目前只发现了颖水这一路,涡水、古汴水周军一个人影也不见,这就很奇怪了。派大军进援项城固然可行,但是臣唯恐周军意不在此,来个声东击西,那我师老兵疲再想调转方向就难了。” 钱弘佐沉吟片刻,看着舆图想了想,对诸臣道:“柴荣这个人,喜爱冒险。他只派了一路大军,只攻颖水,我觉得应该还另有主攻方向。” 众人纷纷望向舆图,从淮河沿线一路往西看去,大家异口同声道:“荆州!” 在吴国没有攻取蜀国的情况下,荆州是防备上游蜀国、北面襄阳来敌的桥头堡,也是吴军长江防线的重中之重。 “枢密院虞候房、皇城司,针对襄阳方向,都加派细作,好好查探,对于周军士卒集结、粮草囤积的讯息,一日一报。”点到名的部门纷纷领命。 “除了荆州做好防范以外,臣以为,不管周军主攻方向是哪里,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张济广抛出一个大胆的构想。 “我们兵出徐州,一路攻掠齐鲁(指现今山东半岛),一路由泗水拿下兖州,兵锋直指曹州。”张济广指着舆图,对众人解释道。 曹州在济水沿岸,再往西不远,便是汴州,也就是开封的地界了。 钱弘佐也看出了张济广的意图,笑道:“拿下曹州,如果颖水这一路我们能击败李重进,那就两路并进,直取开封,灭亡周国!” 张济广微笑着颔首:“对,陛下圣明。若是拿不下曹州也无妨,我们从兖州北上,直达黄河边,从北面包抄开封。” 原本只是一场反击战,经过商议过后,却演变成了一场围歼战。 “我看,这样的话,徐州这一路风险很大,得再出一路作为疑兵。在亳州这边,出兵两万人,沿着涡水北上,进攻宋州(汴州隔壁)。” 大战再次拉开帷幕,当然,这仅仅是军事层面的。经济层面的战争其实早已悄无声息的展开,随着吴军的挺进,吴国发行的官票越来越得到广泛的使用。 吴国商人将陶器、瓷器、丝绸、木制品、大米等商品卖到周国,大量收取铜钱。然后将铜钱拿到黑市兑换成官票(黑市铜钱与官票的比值更高),再用官票去收购周国的商品。 渐渐地,周国的君臣们发现,市面上的铜钱越来越少了,许多人开始接受吴国官票这种新兴货币。 令周国君臣难堪的是,税关收上来的税钱竟然也多是吴国的官票,搞得柴荣哭笑不得,只能拿着吴国的官票去黑市兑成铜钱,然后再用于发放军饷、购买军粮。 周显德四年(957)秋,柴荣遣凤翔节度使王景、宣徽南院使向训征讨秦、凤、成、阶四州。周军攻下秦、凤两州,蜀军不堪战,被俘一万余人,成州、阶州投降。 周军继续进攻兴州、武州(在凤州和成州南面,是入汉中的通道),孟昶惊恐万分,一面遣使向柴荣求和,一面派使者去扬州请援。 吴国君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周军竟然打的是蜀国的主意。这就有点意外了,周军在吴军如此威胁下,还能抽调兵力攻蜀,看来是对自己太自信了。 第190章 赵匡胤的诡计 颖水,项城附近。 赵匡胤率军沿着颖水往下游跑去。 他并不执着于攻打某个堡寨,而是试探一下,就立即远远跑开,试图吸引吴军离开坚固的堡垒,吴军明显也不傻,击退赵匡胤后,就继续固守。 赵匡胤空有满嘴的尖牙,却是啃不动那些坚固的堡垒。 他连续突击了数个吴军堡垒,便拍拍马屁股回去找李重进。 李重进攻项城不成,回退至蔡河口附近的陈州(即今周口)观望。 他见赵匡胤兜了一圈又回来了,急问:“怎么样,怎么又回来了?” “我打不动,但是我想出办法了。”赵匡胤胸有成竹道。 李重进大喜:“速速讲来。” “我观察了下吴军,每个堡之间间隔10里,一堡遇袭,便会燃起狼烟示警。我猜,如果哪个堡支撑不住,便会从附近的大城中调兵来支援。” 李重进眼睛顿时亮了:“你是说,只要我们猛攻一个堡,逼得吴军出城,然后……” “围点打援!”赵匡胤接上话头。 两人选了颖水西岸的一个名为田营堡的堡垒,这个堡垒距离吴军大军驻扎的项城与颍州都差不多100里。 赵匡胤让李重进绕道,避开项城派出的斥候,直扑田营堡,而且要打得狠,让吴军忍不住来援,然后由赵匡胤率兵将援军击破。 李重进迅速动兵,三天后抵达田营堡。 周军开始猛攻田营堡。 堡墙并不高,只有八尺,周军用弓弩手压制城头,然后直接用竹梯往城头一架,就开始往上冲。 周军的梯子都带钩子,架在城头的时候,就顺便勾住了墙体。吴军则用推杆去推,试图将梯子给推倒。却是怎么也推不倒,反而被周军的箭雨给射倒了数人,吴军又改用朴刀去砍断竹梯,又被伤着了不少人。 “滚木礌石!”城头的守将嘶吼着。 吴军士卒举起滚木礌石去砸人,不时有士卒中箭,身体迅速软倒,滚木礌石反而砸到了自己的脚,疼得哇哇直叫。 周军架起了梢炮,几十个民夫用人力拉动绳子,将石块给甩出去,效率和威力比起吴军的霹雳炮都差了一大截,不过几十斤的石块飞过来,也是一样能砸死人的。 一块石头“砰”的一声,砸中了一名吴军士卒,那士卒仰面倒下,还压倒了后面的另一人。 “霹雳炮!”吴军守将大声的喊着,命霹雳炮进行反击。这里一片平原,石头很稀少,所以,没有特别的情况都不动用霹雳炮。 吴军的定炮手急急忙忙的估算敌军梢炮的距离,调整霹雳炮的角度与杠杆。发炮手将石头装上,猛地松开机关。 “呼”的一下,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城头飞了出去,砸向周军的梢炮。 “砰!”石头没砸中梢炮的车架,却砸中了周军拉绳的民夫,瞬间砸烂了三四个人的脑袋。 民夫们愣了一下,突然一哄而散。监军的周军骑兵连忙冲了上去,一通劈砍,将民夫给驱赶了回来。 战争年代,人命如草芥,区区几个民夫,没有将领会心疼,中原的周军风气更差,更不会在意。 周军又赶了足够的民夫过来,又放起炮来。 吴军不停的校准,不停地放炮,终于,将周军一门门的梢炮都给砸毁了。 李重进挥挥手,梢炮都毁了,便让民夫们给下去了,民夫们如释重负,连滚带爬的跑走。 不过没过多久,民夫们又忙了起来。因为周军的冲车、云梯车都做好了,从后方推了上来,大量的民夫被派去推的推、拉的拉、垫土的垫土,将一辆辆庞大的木头车给推近了城堡。 他们仿佛一群群的蚂蚁,死命的推动着比他们身躯大得多、重得多的车子一点点的逼近田营堡。 城头的霹雳炮转而开始瞄准这些车子。 一枚百斤重的石块刚好命中了冲车,周军的冲车车顶用粗木为梁、用大腿粗的杉木为顶,打造成反斜面,上面还蒙上打湿了的牛皮。 吴军的霹雳炮打在上面,被反斜面卸掉大部分力道,冲车除了震了一震,竟是安然无恙。 里面的士卒却是急了,喊着,“快!”让外面的民夫赶紧推。 吴军守将也发现了这冲车防御力惊人,命霹雳炮改变策略,专门打外面的民夫。 城头的床弩也开始发威,专门招呼冲车。 推冲车的民夫被一轮轮的扫倒,周军却驱赶着一波波的民夫又继续上前,前赴后继,一点点的推着冲车往前进。 堡墙下,周军也在不停地攀登云梯,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拍打着城头。 终于,冲车到了堡门前,开始撞门。 “哐!哐!哐!”冲车上面蒙着布,城头根本看不清车里面是什么情况 里面的周军则在奋力的推着撞木,有节奏的撞击着堡门。 城头,周军不停地在冲上来,往往死掉五六名周兵,才能有一人冲上城头,然后放出一支弩箭或是砍出数刀后,就被吴军士卒给的长枪给刺倒。 吴军的伤亡在不断加大,不断有士卒伤亡被抬下城头。小小的堡城内,到处躺满了伤兵和一时无法收殓的尸首。 吴军的守将向着远方眺望,田营堡一共就这么大,守卒五百人,这么惨烈的攻城战,守不了太久的。 颍州,义成军节度使程仲谅正不停地在花厅来回踱步。程仲谅被钱弘佐青睐有加,升任节度使,这里的节度使就不是虚衔了,全是实职。 颍州是前线,驻守的武将就不再是卫军都统使了,而是从后方调来的节度使。 程仲谅一边踱步,一边喃喃道:“我就说嘛,就说嘛,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突然给我升了好几级,现在周军打过来了,我是出援也不是,不出援也不是。” 行军司马(节度使属官)赵敬诚在那儿干着急:“节帅,不能再等了,不然真要出事了。” 程仲谅又急问:“枢密院可有军令再来?” “暂时还没有,但是田营堡乃是节帅治下,于情于理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赵敬诚劝道。 “不可能,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周军不打头,不打尾,偏偏挑中间的下手,明显是想诱我出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程仲谅有个缺点,那就是怕死,不到火烧眉毛,是绝不愿意冒险的。 赵敬诚正要再劝,这时突然有亲兵传来两份急报。 赵敬诚扫了一眼,禀告程仲谅:“陛下下了圣旨了,加张枢相(张济广)为河南道招讨安抚使(唐时,黄、淮之间都属河南道),统领颖水、涡水各军。” 程仲谅如释重负,急问:“另一份呢,是不是枢相有什么军令?” 赵敬诚又打开另一份,看了一遍道:“枢相有令,命我军前出,缠住李重进部。” “嗨!等来等去,还得我出马,这不是让我跳火坑吗?”程仲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军令还说了什么?” 赵敬诚又仔细看了一遍,“呃……还有一句话,‘其余另委别军’。” 程仲谅停下了脚步,用右手成拳击打左手手掌,“是了,是了,定有别军配合我作战,但愿枢相别坑我。走,出兵,救援营田堡!” 第190章 赵匡胤的诡计 颖水,项城附近。 赵匡胤率军沿着颖水往下游跑去。 他并不执着于攻打某个堡寨,而是试探一下,就立即远远跑开,试图吸引吴军离开坚固的堡垒,吴军明显也不傻,击退赵匡胤后,就继续固守。 赵匡胤空有满嘴的尖牙,却是啃不动那些坚固的堡垒。 他连续突击了数个吴军堡垒,便拍拍马屁股回去找李重进。 李重进攻项城不成,回退至蔡河口附近的陈州(即今周口)观望。 他见赵匡胤兜了一圈又回来了,急问:“怎么样,怎么又回来了?” “我打不动,但是我想出办法了。”赵匡胤胸有成竹道。 李重进大喜:“速速讲来。” “我观察了下吴军,每个堡之间间隔10里,一堡遇袭,便会燃起狼烟示警。我猜,如果哪个堡支撑不住,便会从附近的大城中调兵来支援。” 李重进眼睛顿时亮了:“你是说,只要我们猛攻一个堡,逼得吴军出城,然后……” “围点打援!”赵匡胤接上话头。 两人选了颖水西岸的一个名为田营堡的堡垒,这个堡垒距离吴军大军驻扎的项城与颍州都差不多100里。 赵匡胤让李重进绕道,避开项城派出的斥候,直扑田营堡,而且要打得狠,让吴军忍不住来援,然后由赵匡胤率兵将援军击破。 李重进迅速动兵,三天后抵达田营堡。 周军开始猛攻田营堡。 堡墙并不高,只有八尺,周军用弓弩手压制城头,然后直接用竹梯往城头一架,就开始往上冲。 周军的梯子都带钩子,架在城头的时候,就顺便勾住了墙体。吴军则用推杆去推,试图将梯子给推倒。却是怎么也推不倒,反而被周军的箭雨给射倒了数人,吴军又改用朴刀去砍断竹梯,又被伤着了不少人。 “滚木礌石!”城头的守将嘶吼着。 吴军士卒举起滚木礌石去砸人,不时有士卒中箭,身体迅速软倒,滚木礌石反而砸到了自己的脚,疼得哇哇直叫。 周军架起了梢炮,几十个民夫用人力拉动绳子,将石块给甩出去,效率和威力比起吴军的霹雳炮都差了一大截,不过几十斤的石块飞过来,也是一样能砸死人的。 一块石头“砰”的一声,砸中了一名吴军士卒,那士卒仰面倒下,还压倒了后面的另一人。 “霹雳炮!”吴军守将大声的喊着,命霹雳炮进行反击。这里一片平原,石头很稀少,所以,没有特别的情况都不动用霹雳炮。 吴军的定炮手急急忙忙的估算敌军梢炮的距离,调整霹雳炮的角度与杠杆。发炮手将石头装上,猛地松开机关。 “呼”的一下,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城头飞了出去,砸向周军的梢炮。 “砰!”石头没砸中梢炮的车架,却砸中了周军拉绳的民夫,瞬间砸烂了三四个人的脑袋。 民夫们愣了一下,突然一哄而散。监军的周军骑兵连忙冲了上去,一通劈砍,将民夫给驱赶了回来。 战争年代,人命如草芥,区区几个民夫,没有将领会心疼,中原的周军风气更差,更不会在意。 周军又赶了足够的民夫过来,又放起炮来。 吴军不停的校准,不停地放炮,终于,将周军一门门的梢炮都给砸毁了。 李重进挥挥手,梢炮都毁了,便让民夫们给下去了,民夫们如释重负,连滚带爬的跑走。 不过没过多久,民夫们又忙了起来。因为周军的冲车、云梯车都做好了,从后方推了上来,大量的民夫被派去推的推、拉的拉、垫土的垫土,将一辆辆庞大的木头车给推近了城堡。 他们仿佛一群群的蚂蚁,死命的推动着比他们身躯大得多、重得多的车子一点点的逼近田营堡。 城头的霹雳炮转而开始瞄准这些车子。 一枚百斤重的石块刚好命中了冲车,周军的冲车车顶用粗木为梁、用大腿粗的杉木为顶,打造成反斜面,上面还蒙上打湿了的牛皮。 吴军的霹雳炮打在上面,被反斜面卸掉大部分力道,冲车除了震了一震,竟是安然无恙。 里面的士卒却是急了,喊着,“快!”让外面的民夫赶紧推。 吴军守将也发现了这冲车防御力惊人,命霹雳炮改变策略,专门打外面的民夫。 城头的床弩也开始发威,专门招呼冲车。 推冲车的民夫被一轮轮的扫倒,周军却驱赶着一波波的民夫又继续上前,前赴后继,一点点的推着冲车往前进。 堡墙下,周军也在不停地攀登云梯,如同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拍打着城头。 终于,冲车到了堡门前,开始撞门。 “哐!哐!哐!”冲车上面蒙着布,城头根本看不清车里面是什么情况 里面的周军则在奋力的推着撞木,有节奏的撞击着堡门。 城头,周军不停地在冲上来,往往死掉五六名周兵,才能有一人冲上城头,然后放出一支弩箭或是砍出数刀后,就被吴军士卒给的长枪给刺倒。 吴军的伤亡在不断加大,不断有士卒伤亡被抬下城头。小小的堡城内,到处躺满了伤兵和一时无法收殓的尸首。 吴军的守将向着远方眺望,田营堡一共就这么大,守卒五百人,这么惨烈的攻城战,守不了太久的。 颍州,义成军节度使程仲谅正不停地在花厅来回踱步。程仲谅被钱弘佐青睐有加,升任节度使,这里的节度使就不是虚衔了,全是实职。 颍州是前线,驻守的武将就不再是卫军都统使了,而是从后方调来的节度使。 程仲谅一边踱步,一边喃喃道:“我就说嘛,就说嘛,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突然给我升了好几级,现在周军打过来了,我是出援也不是,不出援也不是。” 行军司马(节度使属官)赵敬诚在那儿干着急:“节帅,不能再等了,不然真要出事了。” 程仲谅又急问:“枢密院可有军令再来?” “暂时还没有,但是田营堡乃是节帅治下,于情于理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赵敬诚劝道。 “不可能,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周军不打头,不打尾,偏偏挑中间的下手,明显是想诱我出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程仲谅有个缺点,那就是怕死,不到火烧眉毛,是绝不愿意冒险的。 赵敬诚正要再劝,这时突然有亲兵传来两份急报。 赵敬诚扫了一眼,禀告程仲谅:“陛下下了圣旨了,加张枢相(张济广)为河南道招讨安抚使(唐时,黄、淮之间都属河南道),统领颖水、涡水各军。” 程仲谅如释重负,急问:“另一份呢,是不是枢相有什么军令?” 赵敬诚又打开另一份,看了一遍道:“枢相有令,命我军前出,缠住李重进部。” “嗨!等来等去,还得我出马,这不是让我跳火坑吗?”程仲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军令还说了什么?” 赵敬诚又仔细看了一遍,“呃……还有一句话,‘其余另委别军’。” 程仲谅停下了脚步,用右手成拳击打左手手掌,“是了,是了,定有别军配合我作战,但愿枢相别坑我。走,出兵,救援营田堡!” 第191章 围杀赵匡胤 因为项城、颍州、陈州都在颍水西岸,大部分的吴军堡垒都在颍水西岸。 程仲谅经过研判,下令水陆并进,步卒沿颖水西岸行军,如遇到周军骑兵,可以就近进入沿岸堡垒中设防。 程仲谅打赌赵匡胤一定会来,与其出其不意走东岸,一旦被骑兵追上,那便是躲无可躲。还不如堂堂正正走西岸,与赵匡胤来一场硬碰硬的战斗。 程仲谅亲自率领步军跟随车营一同沿着颖水北上,车营是兵部在去年的淮南之战结束后推广的,由朱虎臣在宣州的车营阵法发展而来,目的就是为了应对强大的周军骑兵。 赵匡胤散出去的斥候很快发现了吴军的动向,骑兵随即动了起来,渡过了泉河,直扑吴军程仲谅部。 “列阵!”吴军斥候也发现了敌军大股的骑兵,连忙向中军报信,程仲谅下令步卒集结列阵,车营缓缓展开,并派传令兵去追赶水军,让水军回来支援步卒。 赵匡胤命崔翰、田重进率领骑兵对吴军展开袭击,专门挑那些还未列好阵型的吴军士卒冲杀,一旦吴军有大部队赶来支援,就立即退走。一时之间,倒也造成了不小的杀伤的,吴军有几个小队被周军袭击得逞,几乎全军覆没。 所幸,经过程仲谅的调度,车营逐步展开,将步卒们护住了,贴着颖水结成了一个“却月阵”。 崔翰、田重进见吴军车营壁垒森严,一旦靠近,就挨一顿箭雨,强攻是不可能强攻的,只能靠在附近不断的兜来兜去,将吴军困在这里,等待步卒大部队的到来。 吴军这边,水军听闻步卒主力遇袭,原本跑出去老远的水军又转了回来,在颖水上掩护步卒,保护水上粮道。 程仲谅焦急的问赵敬诚:“离最近的堡还有多远?” 赵敬诚看了看舆图,答道:“往前走,最近的是间集堡,还有六里,若是往后退回大新堡,就只有约四里路。” “剑姬堡?”程仲谅夺过舆图,自己看起来,这些堡垒都是新建的,以至于程仲谅对于治下的这些堡垒名字还有点记不住。 “哦,原来是间集这两个字。”程仲谅想了想,“往前走,我们是去救援田营堡的,遇敌就退,对士气不好。” 程仲谅命车营缓缓挪动,保持着阵型不断向前进。 但是很快连这种缓慢的前进也放弃了,因为赵匡胤的步卒已经赶到了。 程仲谅大吃一惊,原来赵匡胤为了提升突袭能力,花了大血本,求来了一万多匹马,将步卒和甲胄分开驮运,快速运达了战场。 “下马!披甲!”赵匡胤下达了军令,骑马步兵纷纷下马,开始披甲戴鍪。 程仲谅望着大大咧咧在那儿穿戴甲胄的周军步卒,叹道:“要是我能有个几百骑兵,这时候杀出去该多好。” 幕僚及部将们也只能笑笑,毕竟吴军实在是太缺马了。 由于周军骑兵不停的在游弋,吴军也不敢冲出去,局面一时十分被动,只能看着周军穿戴甲胄、列阵后,缓缓逼近。 程仲谅看过枢密院的塘报,对于淮南之战主要的战役都经过了盘点与分析,以便于各将能够知己知彼。 “这个叫赵匡胤的打法又改进了不少啊,陛下称他是周军第一猛将,不过我看此人还是颇有智计的,不是一般的莽夫。”赵敬诚适时的发言,希望自己的主帅能够认清形势,做出合理的应对,千万别坑死自己。他是兵部派给新晋节度使的属官,名为属官,实际也有监军的职能。 赵匡胤下令开始强攻吴军车阵,周军还带来了可以拆卸组装的梢炮,对着吴军的车阵开始轰击,吴军的霹雳炮这时也组装了起来,开始还击。 周军士卒手持盾牌、长枪开始冲击车阵。 刹那之间,吴军弓弩依次释放,先是最远的车弩、双弓弩,能打数百步,然后是二三百的大竹弩,再之后是一百来步的擘张弩,等到周军逼近到五十步以内,则是最前排的臂张弩齐射。 弓弩由远及近,周军每前进一步,都有不同的弩箭伺候,盾牌上插满了箭矢,以至于持着盾牌的左手越来越觉得吃力。 不时的有周兵倒下,发出阵阵的惨叫。 终于,周军步卒接近了车阵,前排的士卒开始扔掉盾牌,双手持长枪与车板后面的吴军士卒厮杀了起来。 别看车身只有半人高,车板不过五尺高,但也是这点高度,使得周兵不得不仰攻,天然的比吴军吃亏了不少。 赵匡胤盯着战局看了一会,发现吴军的车阵背靠颖水,根本不会失去补给,靠围是围不死的,只有想办法破了车阵,才能将其消灭。 “用火攻!”赵匡胤下令道。 周军士卒用长长的木棍,前端绑上沾湿了油的布,试图去引燃吴军的战车。两军围绕车阵展开了拼死搏杀,战车之前,层层叠叠地倒下无数尸首。 赵匡胤又分派田重进领一部骑兵,去颖州附近码头,袭击吴军的粮草辎重。 围困了三天之后,李重进给赵匡胤传来好消息,他已攻下田营堡,现分兵数千,在颖水河床上钉上巨木,河面拦铁索,阻挠上游的吴军船只。 李重进主力则直接采用蛙跳战术,用骑兵渡过泉河(泉河与颖水在颍州附近交汇,约成30度角,详见文末地图)直扑淮河,步卒随后跟上,企图直接攻打正阳关。 田营堡距离正阳关足有二百五十里,灵活的骑兵战术,使得周军能够快速攻击吴军任一点,达成局部的兵力优势。 而吴军则只能像程仲谅一样忙于奔命,疲于应付。 颖水这一路左支右拙,看着险之又险,但是程仲谅不愧是承重梁,竟然死死顶住了赵匡胤的猛烈进攻。 牢牢的守在了颖水岸边,不过由于颍州粮草被袭,时间一久,恐怕也要面临断粮风险。 于是,程仲谅急忙向张济广求援。 张济广其实一点也没闲着,他在涡水,从亳州出击,一路往前突击。 涡水的上游是蔡河,由蔡河可以转入颖水,张济广凭借着吴军水军的优势,神兵天降,反而包围了周军的后方陈州。 正阳关,淮河防线,陶安同大军也整装待发,北上,迎击李重进,誓要将这一股周军围杀在颖水西岸。 第191章 围杀赵匡胤 因为项城、颍州、陈州都在颍水西岸,大部分的吴军堡垒都在颍水西岸。 程仲谅经过研判,下令水陆并进,步卒沿颖水西岸行军,如遇到周军骑兵,可以就近进入沿岸堡垒中设防。 程仲谅打赌赵匡胤一定会来,与其出其不意走东岸,一旦被骑兵追上,那便是躲无可躲。还不如堂堂正正走西岸,与赵匡胤来一场硬碰硬的战斗。 程仲谅亲自率领步军跟随车营一同沿着颖水北上,车营是兵部在去年的淮南之战结束后推广的,由朱虎臣在宣州的车营阵法发展而来,目的就是为了应对强大的周军骑兵。 赵匡胤散出去的斥候很快发现了吴军的动向,骑兵随即动了起来,渡过了泉河,直扑吴军程仲谅部。 “列阵!”吴军斥候也发现了敌军大股的骑兵,连忙向中军报信,程仲谅下令步卒集结列阵,车营缓缓展开,并派传令兵去追赶水军,让水军回来支援步卒。 赵匡胤命崔翰、田重进率领骑兵对吴军展开袭击,专门挑那些还未列好阵型的吴军士卒冲杀,一旦吴军有大部队赶来支援,就立即退走。一时之间,倒也造成了不小的杀伤的,吴军有几个小队被周军袭击得逞,几乎全军覆没。 所幸,经过程仲谅的调度,车营逐步展开,将步卒们护住了,贴着颖水结成了一个“却月阵”。 崔翰、田重进见吴军车营壁垒森严,一旦靠近,就挨一顿箭雨,强攻是不可能强攻的,只能靠在附近不断的兜来兜去,将吴军困在这里,等待步卒大部队的到来。 吴军这边,水军听闻步卒主力遇袭,原本跑出去老远的水军又转了回来,在颖水上掩护步卒,保护水上粮道。 程仲谅焦急的问赵敬诚:“离最近的堡还有多远?” 赵敬诚看了看舆图,答道:“往前走,最近的是间集堡,还有六里,若是往后退回大新堡,就只有约四里路。” “剑姬堡?”程仲谅夺过舆图,自己看起来,这些堡垒都是新建的,以至于程仲谅对于治下的这些堡垒名字还有点记不住。 “哦,原来是间集这两个字。”程仲谅想了想,“往前走,我们是去救援田营堡的,遇敌就退,对士气不好。” 程仲谅命车营缓缓挪动,保持着阵型不断向前进。 但是很快连这种缓慢的前进也放弃了,因为赵匡胤的步卒已经赶到了。 程仲谅大吃一惊,原来赵匡胤为了提升突袭能力,花了大血本,求来了一万多匹马,将步卒和甲胄分开驮运,快速运达了战场。 “下马!披甲!”赵匡胤下达了军令,骑马步兵纷纷下马,开始披甲戴鍪。 程仲谅望着大大咧咧在那儿穿戴甲胄的周军步卒,叹道:“要是我能有个几百骑兵,这时候杀出去该多好。” 幕僚及部将们也只能笑笑,毕竟吴军实在是太缺马了。 由于周军骑兵不停的在游弋,吴军也不敢冲出去,局面一时十分被动,只能看着周军穿戴甲胄、列阵后,缓缓逼近。 程仲谅看过枢密院的塘报,对于淮南之战主要的战役都经过了盘点与分析,以便于各将能够知己知彼。 “这个叫赵匡胤的打法又改进了不少啊,陛下称他是周军第一猛将,不过我看此人还是颇有智计的,不是一般的莽夫。”赵敬诚适时的发言,希望自己的主帅能够认清形势,做出合理的应对,千万别坑死自己。他是兵部派给新晋节度使的属官,名为属官,实际也有监军的职能。 赵匡胤下令开始强攻吴军车阵,周军还带来了可以拆卸组装的梢炮,对着吴军的车阵开始轰击,吴军的霹雳炮这时也组装了起来,开始还击。 周军士卒手持盾牌、长枪开始冲击车阵。 刹那之间,吴军弓弩依次释放,先是最远的车弩、双弓弩,能打数百步,然后是二三百的大竹弩,再之后是一百来步的擘张弩,等到周军逼近到五十步以内,则是最前排的臂张弩齐射。 弓弩由远及近,周军每前进一步,都有不同的弩箭伺候,盾牌上插满了箭矢,以至于持着盾牌的左手越来越觉得吃力。 不时的有周兵倒下,发出阵阵的惨叫。 终于,周军步卒接近了车阵,前排的士卒开始扔掉盾牌,双手持长枪与车板后面的吴军士卒厮杀了起来。 别看车身只有半人高,车板不过五尺高,但也是这点高度,使得周兵不得不仰攻,天然的比吴军吃亏了不少。 赵匡胤盯着战局看了一会,发现吴军的车阵背靠颖水,根本不会失去补给,靠围是围不死的,只有想办法破了车阵,才能将其消灭。 “用火攻!”赵匡胤下令道。 周军士卒用长长的木棍,前端绑上沾湿了油的布,试图去引燃吴军的战车。两军围绕车阵展开了拼死搏杀,战车之前,层层叠叠地倒下无数尸首。 赵匡胤又分派田重进领一部骑兵,去颖州附近码头,袭击吴军的粮草辎重。 围困了三天之后,李重进给赵匡胤传来好消息,他已攻下田营堡,现分兵数千,在颖水河床上钉上巨木,河面拦铁索,阻挠上游的吴军船只。 李重进主力则直接采用蛙跳战术,用骑兵渡过泉河(泉河与颖水在颍州附近交汇,约成30度角,详见文末地图)直扑淮河,步卒随后跟上,企图直接攻打正阳关。 田营堡距离正阳关足有二百五十里,灵活的骑兵战术,使得周军能够快速攻击吴军任一点,达成局部的兵力优势。 而吴军则只能像程仲谅一样忙于奔命,疲于应付。 颖水这一路左支右拙,看着险之又险,但是程仲谅不愧是承重梁,竟然死死顶住了赵匡胤的猛烈进攻。 牢牢的守在了颖水岸边,不过由于颍州粮草被袭,时间一久,恐怕也要面临断粮风险。 于是,程仲谅急忙向张济广求援。 张济广其实一点也没闲着,他在涡水,从亳州出击,一路往前突击。 涡水的上游是蔡河,由蔡河可以转入颖水,张济广凭借着吴军水军的优势,神兵天降,反而包围了周军的后方陈州。 正阳关,淮河防线,陶安同大军也整装待发,北上,迎击李重进,誓要将这一股周军围杀在颖水西岸。 第192章 北伐!北伐! 李重进惊闻陈州被围,急忙回师。但等赶到大新堡附近时,就收到了陈州被破的消息。 “怎么可能,陈州不说是坚城,坚守个十天半个月总做得到,怎么几天就破了?”李重进找到赵匡胤,商量办法。 赵匡胤略一思索,便道:“目前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当前最要紧的还得是赶紧撤出去,晚一点恐怕要被包抄在颖水、泉河之间了。” 原本攻打程仲谅,赵匡胤部就搞得灰头土脸的,周军更是没讨到便宜,现在要撤退,更是让士气愈加低落。 士卒中传言,吴军召唤了天雷,将陈州给劈塌了,这才能几天就破了陈州。 李重进连忙下令不信谣不传谣,违令者斩,这才稍安。 李重进与赵匡胤一合计,决意往西面撤退,避开吴军有优势的水路。 大军意欲渡过泉河,而对岸就是沈丘县(即今临泉县,与如今在颖水东岸的沈丘县不是同一个地方,并非猫头搞错了)。 却见一员小将率领战船数十艘拦在河上,抱拳嘲讽道:“某在这里恭候许久了。”看来先前周军渡过泉河的浮桥也被毁了。 周军恼羞成怒,用弩箭射击,吴军则用船载的霹雳炮抛射猛火油弹,惊扰了周军马群。 无奈之下,周军只能继续往西,这一走就到了项城南面四十里,一个名叫黄冢的小村子。 “这鬼地方名字不吉利啊!”李重进叹道。 赵匡胤却不在想这个,“按道理,颖水这么大动静,开封应该派援军来了啊?” 李重进眉头愈加紧锁,事情似乎并不简单,恐怕吴军还有别的动作,导致周军分身乏术了。 事实确实如此,在西面,林仁肇抽调武昌军、荆湖各军合计三万余人、大小战船四百余艘,溯汉水,攻打襄州(即襄阳)。 周军早前已有防备,构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 周军利用汉水窄、浅的特点,以及吴军只能从汉水下游一个方向来的特点,在下游方向修筑了大量夹江工事,有铁锁横江、撒星桩(在河道较浅的位置在水底大量钉入木桩)、在江中小岛设立“实心台”部署兵力和弩炮,在浅滩建栅栏立水寨,建立了立体的、纵深的、综合性的防御阵地,就等吴军来送! 由于汉水浅,吴军许多船只甚至还需要纤夫才能往前进,加上被周军工事所阻挡,吴军伤亡很大,但林仁肇十分坚毅,命大军继续前进,一步步拔掉周军布置在汉水两岸的钉子。 部将们见伤亡太大,士气低落,林仁肇激励道:“我国大军分两路北伐,攻下襄州,我们便可以直驱开封。”他顿了顿,又兴奋地道,“北伐一统天下的大功啊,诸位,几百年才得一遭。当年诸葛亮也没完成的功绩,跟着陛下,就要在你我手中完成,公侯万代就在眼前!” 诸将呼吸粗重了起来,只要攻取襄州,邓州就好打多了。再从邓州往东北面走,就是许州,而许州隔壁就是开封! 拼一把,就是封妻荫子、公侯万代,吴军将领们眼睛都红了,纷纷跳下船,主动率领士卒,冲锋陷阵,整个汉水两岸都充斥了喊杀声。 东面,钱弘佐亲率主力八万余人北伐,大军出徐州,兵分两路。一路沿沂水北上攻取沂州(临沂)、密州(今诸城)、青州,一路直驱兖州,拿下兖州,然后再攻郓州。攻下郓州后,又四面攻略黄河以南各州,又接连取得了棣州、齐州、登州、莱州、淄州,几乎拿下了唐时的青州总管府所有辖地(接近山东全省)。 柴荣闻报,起大军六万余人亲征。 郓州靠着濮水,濮水的南面是大野泽,濮水有个支流汇入大野泽。 济水穿过了大野泽,济水与泗水之间有荷水连接,可以通达徐州。 本来钱弘佐计划走这条路的,结果北方虞候房密探回报,济水已时常干涸,濮水也差不离。所以,钱弘佐率领的吴军攻占兖州后,只能改走陆路,往西绕过大野泽,进占郓城。 柴荣大军沿黄河进军,跨过濮水故道,然后东进鄄城,斥候沿着濮水干涸的河道与吴军斥候相遇。 斥候之间展开激战,互有死伤后,脱离接触。 这是一场真正的平原大决战,在黄河与濮水围成的区域内,几乎没有河流,也没有山丘。 周军的优势是背靠黄河,粮草军械源源不断。 郓城刚好卡在梁山泊与大野泽之间,这中间的道路此时还能通行,等到了宋代两者才会合二为一。 吴军此时十分紧张,因为如果周军绕道,堵住梁山泊与大野泽,那么就会将吴军主力堵死在这里。 枢密都承旨左文政有些惊慌道:“没想到,郭荣来得这么快。”柴荣其实本该叫郭荣,只有钱弘佐为了贬低他才叫他柴荣。 朱虎臣冷哼了一声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柴克宏、许文稹纷纷请命率兵作为前锋,杀一杀周军锐气。 钱弘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南唐降将刘仁赡。 钱弘佐在南唐灭亡后,大胆启用了许多文武官员,这得益于他娶了周宗的女儿为皇后,大大拉拢了南唐旧官僚。刘仁赡擅长守城,但一直没有出仕,直到钱弘佐迁都扬州,再次征辟刘仁赡,他这才同意为钱弘佐效力,任枢密院支差房承旨。 “刘老将军怎么看?”钱弘佐询问刘仁赡意见。 刘仁赡当仁不让,出列躬身道:“老臣以为,我军目前暂时占据地利,应当据险而守。等周军师老兵疲,再寻机破敌。” 周军首先发起进攻,长枪兵直接与吴军交战。 双方先用长枪相互拨挑,然后慢慢接近,最后才是相互刺击。长枪兵交战看着声势浩大,实则杀伤效率不高。 接着,双方的长刀手开始伺机入场,分别在对面长枪手的侧翼发起冲击。 对于搅合在一起的长枪手,长刀手简直如同开了无双一般,一刀下去,无数长枪杆断为两截。 胶着了好一会的双方这才开始产生大片的杀伤,双方无数的长枪手被长刀手砍倒在地。 如果有心人盯着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两者的区别。吴军的长刀手似乎兵器更锋利一些,一刀下去,往往能破甲,虽然达不到唐军陌刀的人甲都劈为两半,但还是很有威力。 终于,双方的长枪兵承受不住死伤,后方的长枪兵方阵缓缓上前,接替战损的方阵撤下。 这时,战场中就剩下两队长刀手在那儿对垒了。 吴军长刀手中忽然一声暴喝:“成陌刀手队列!” 吴军队形忽然变换,缓缓展开,人与人之间的间隙拉开到二丈。 周军有些惊慌,陌刀他们是听说的,但刚刚吴军只是砍砍长枪手,队形密集,并没有大开大合的空间。现在忽然展开,吴军长刀手方阵气势没有因为队形更加的宽松而显得散乱,反而气势更足了。 排头的正是钱弘佐的贴身侍卫吴达辉,他大声下令道:“随我杀敌。” “哗!”每前进一步,甲胄都发出整齐的哗啦声。 “陌刀手如墙而进”的盛况,在消失了近百年后,终于再现华夏大地。 吴军最新制式的陌刀长八尺,使陌刀的士卒已经是优中选优的壮汉,但很可惜,还是不如唐时的陌刀——唐陌刀长一丈。 “刷!”陌刀需要抡起来才能挥出,但一挥出就是劈山之势。 第一排的周军长刀手被砍翻,不少人甚至被开膛破肚或是被砍断手脚。 这时周军替换的长枪兵赶了上来,释放弩箭,企图迟滞吴军陌刀手的进攻。 可惜臂张弩的威力还是小了点,弩箭叮叮当当打在甲胄,大多都被弹开了。 周军长刀手还在奋力反击,可惜,自己的长刀没有人家的长,凤嘴刀不过六尺多,若是拿笔刀的就更短了,不到六尺。 一寸长一寸强,就这样,周军的长刀手几乎被吴军压着打,北人人高马大的优势竟然一点没发挥出来。 第192章 北伐!北伐! 李重进惊闻陈州被围,急忙回师。但等赶到大新堡附近时,就收到了陈州被破的消息。 “怎么可能,陈州不说是坚城,坚守个十天半个月总做得到,怎么几天就破了?”李重进找到赵匡胤,商量办法。 赵匡胤略一思索,便道:“目前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当前最要紧的还得是赶紧撤出去,晚一点恐怕要被包抄在颖水、泉河之间了。” 原本攻打程仲谅,赵匡胤部就搞得灰头土脸的,周军更是没讨到便宜,现在要撤退,更是让士气愈加低落。 士卒中传言,吴军召唤了天雷,将陈州给劈塌了,这才能几天就破了陈州。 李重进连忙下令不信谣不传谣,违令者斩,这才稍安。 李重进与赵匡胤一合计,决意往西面撤退,避开吴军有优势的水路。 大军意欲渡过泉河,而对岸就是沈丘县(即今临泉县,与如今在颖水东岸的沈丘县不是同一个地方,并非猫头搞错了)。 却见一员小将率领战船数十艘拦在河上,抱拳嘲讽道:“某在这里恭候许久了。”看来先前周军渡过泉河的浮桥也被毁了。 周军恼羞成怒,用弩箭射击,吴军则用船载的霹雳炮抛射猛火油弹,惊扰了周军马群。 无奈之下,周军只能继续往西,这一走就到了项城南面四十里,一个名叫黄冢的小村子。 “这鬼地方名字不吉利啊!”李重进叹道。 赵匡胤却不在想这个,“按道理,颖水这么大动静,开封应该派援军来了啊?” 李重进眉头愈加紧锁,事情似乎并不简单,恐怕吴军还有别的动作,导致周军分身乏术了。 事实确实如此,在西面,林仁肇抽调武昌军、荆湖各军合计三万余人、大小战船四百余艘,溯汉水,攻打襄州(即襄阳)。 周军早前已有防备,构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 周军利用汉水窄、浅的特点,以及吴军只能从汉水下游一个方向来的特点,在下游方向修筑了大量夹江工事,有铁锁横江、撒星桩(在河道较浅的位置在水底大量钉入木桩)、在江中小岛设立“实心台”部署兵力和弩炮,在浅滩建栅栏立水寨,建立了立体的、纵深的、综合性的防御阵地,就等吴军来送! 由于汉水浅,吴军许多船只甚至还需要纤夫才能往前进,加上被周军工事所阻挡,吴军伤亡很大,但林仁肇十分坚毅,命大军继续前进,一步步拔掉周军布置在汉水两岸的钉子。 部将们见伤亡太大,士气低落,林仁肇激励道:“我国大军分两路北伐,攻下襄州,我们便可以直驱开封。”他顿了顿,又兴奋地道,“北伐一统天下的大功啊,诸位,几百年才得一遭。当年诸葛亮也没完成的功绩,跟着陛下,就要在你我手中完成,公侯万代就在眼前!” 诸将呼吸粗重了起来,只要攻取襄州,邓州就好打多了。再从邓州往东北面走,就是许州,而许州隔壁就是开封! 拼一把,就是封妻荫子、公侯万代,吴军将领们眼睛都红了,纷纷跳下船,主动率领士卒,冲锋陷阵,整个汉水两岸都充斥了喊杀声。 东面,钱弘佐亲率主力八万余人北伐,大军出徐州,兵分两路。一路沿沂水北上攻取沂州(临沂)、密州(今诸城)、青州,一路直驱兖州,拿下兖州,然后再攻郓州。攻下郓州后,又四面攻略黄河以南各州,又接连取得了棣州、齐州、登州、莱州、淄州,几乎拿下了唐时的青州总管府所有辖地(接近山东全省)。 柴荣闻报,起大军六万余人亲征。 郓州靠着濮水,濮水的南面是大野泽,濮水有个支流汇入大野泽。 济水穿过了大野泽,济水与泗水之间有荷水连接,可以通达徐州。 本来钱弘佐计划走这条路的,结果北方虞候房密探回报,济水已时常干涸,濮水也差不离。所以,钱弘佐率领的吴军攻占兖州后,只能改走陆路,往西绕过大野泽,进占郓城。 柴荣大军沿黄河进军,跨过濮水故道,然后东进鄄城,斥候沿着濮水干涸的河道与吴军斥候相遇。 斥候之间展开激战,互有死伤后,脱离接触。 这是一场真正的平原大决战,在黄河与濮水围成的区域内,几乎没有河流,也没有山丘。 周军的优势是背靠黄河,粮草军械源源不断。 郓城刚好卡在梁山泊与大野泽之间,这中间的道路此时还能通行,等到了宋代两者才会合二为一。 吴军此时十分紧张,因为如果周军绕道,堵住梁山泊与大野泽,那么就会将吴军主力堵死在这里。 枢密都承旨左文政有些惊慌道:“没想到,郭荣来得这么快。”柴荣其实本该叫郭荣,只有钱弘佐为了贬低他才叫他柴荣。 朱虎臣冷哼了一声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柴克宏、许文稹纷纷请命率兵作为前锋,杀一杀周军锐气。 钱弘佐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南唐降将刘仁赡。 钱弘佐在南唐灭亡后,大胆启用了许多文武官员,这得益于他娶了周宗的女儿为皇后,大大拉拢了南唐旧官僚。刘仁赡擅长守城,但一直没有出仕,直到钱弘佐迁都扬州,再次征辟刘仁赡,他这才同意为钱弘佐效力,任枢密院支差房承旨。 “刘老将军怎么看?”钱弘佐询问刘仁赡意见。 刘仁赡当仁不让,出列躬身道:“老臣以为,我军目前暂时占据地利,应当据险而守。等周军师老兵疲,再寻机破敌。” 周军首先发起进攻,长枪兵直接与吴军交战。 双方先用长枪相互拨挑,然后慢慢接近,最后才是相互刺击。长枪兵交战看着声势浩大,实则杀伤效率不高。 接着,双方的长刀手开始伺机入场,分别在对面长枪手的侧翼发起冲击。 对于搅合在一起的长枪手,长刀手简直如同开了无双一般,一刀下去,无数长枪杆断为两截。 胶着了好一会的双方这才开始产生大片的杀伤,双方无数的长枪手被长刀手砍倒在地。 如果有心人盯着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两者的区别。吴军的长刀手似乎兵器更锋利一些,一刀下去,往往能破甲,虽然达不到唐军陌刀的人甲都劈为两半,但还是很有威力。 终于,双方的长枪兵承受不住死伤,后方的长枪兵方阵缓缓上前,接替战损的方阵撤下。 这时,战场中就剩下两队长刀手在那儿对垒了。 吴军长刀手中忽然一声暴喝:“成陌刀手队列!” 吴军队形忽然变换,缓缓展开,人与人之间的间隙拉开到二丈。 周军有些惊慌,陌刀他们是听说的,但刚刚吴军只是砍砍长枪手,队形密集,并没有大开大合的空间。现在忽然展开,吴军长刀手方阵气势没有因为队形更加的宽松而显得散乱,反而气势更足了。 排头的正是钱弘佐的贴身侍卫吴达辉,他大声下令道:“随我杀敌。” “哗!”每前进一步,甲胄都发出整齐的哗啦声。 “陌刀手如墙而进”的盛况,在消失了近百年后,终于再现华夏大地。 吴军最新制式的陌刀长八尺,使陌刀的士卒已经是优中选优的壮汉,但很可惜,还是不如唐时的陌刀——唐陌刀长一丈。 “刷!”陌刀需要抡起来才能挥出,但一挥出就是劈山之势。 第一排的周军长刀手被砍翻,不少人甚至被开膛破肚或是被砍断手脚。 这时周军替换的长枪兵赶了上来,释放弩箭,企图迟滞吴军陌刀手的进攻。 可惜臂张弩的威力还是小了点,弩箭叮叮当当打在甲胄,大多都被弹开了。 周军长刀手还在奋力反击,可惜,自己的长刀没有人家的长,凤嘴刀不过六尺多,若是拿笔刀的就更短了,不到六尺。 一寸长一寸强,就这样,周军的长刀手几乎被吴军压着打,北人人高马大的优势竟然一点没发挥出来。 第193章 决战决胜(上) 趁着前军在激战,柴荣派遣李筠、王彦超率步骑一万五跨过濮水,绕过大野泽,准备绕到吴军背后,从背后发动冲击。 临时辟为枢密院值房的一座宅子中,各种文书忙忙碌碌,不时有行走(传递信件的岗位)将一份份情报送到各房各班。 各路情报先是汇总到检详班,由检详(官职名)查看情报,筛出无关紧要的或错误的情报,之后移交给编修(官职名),由编修汇总相关的情报,集合成文,写成“汇本”,再移交给计议(官职名),由三名以上计议商讨出具体的处理意见,称之为“议本”。 议本递交给所在房的承旨,由承旨把关后,上报都承旨,如果枢密使或枢密副使不在,就由都承旨决策。 左文政便是枢密院都承旨,张济广与林仁肇都领兵在外,他便是同签书枢密院事,事实上执掌行营的枢密院事务。 左文政看了一眼议本,眼皮跳了跳,拿起来就走,此事事关重大,他要马上面圣。 钱弘佐正在观望战场形势,目前周军已经投入骑兵,通过快速灵活的骑兵,迟滞吴军步卒投入战场,双方打得十分胶着,一时分不出胜负。 “陛下,大事!北汉与契丹南下了。”左文政禀报道。 钱弘佐接过议本,迅速扫了一眼,道:“在我意料之中,刘承钧虽然不及乃父,但是见我朝北伐,一定是忍不住会南下的。至于契丹,倒是个麻烦。” 钱弘佐看了眼左文政,“你怎么看?” “臣以为,还得增兵,最少五万人,一路由光州北上,牵制周军增援襄阳,让张枢相尽快攻破襄阳后北上。另一个由徐州北上,增援兖州,保卫我军后路。” 钱弘佐点点头,同意这个方案,突然又问:“赵都使到哪里了?” 吴军故技重施,命赵承泰率水师从长江口出发,一路北上,绕过山东半岛,从黄河入海口逆流而上,支援步军,整个行程有两千里。 “十日前,刚过了海州外海,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左文政回道。 钱弘佐摇摇头道:“这回没那么容易,黄河我军从来没到过,下游泥沙多不多,海船进不进得来还两说。况且周军吸取了上次淮河的教训,一定不会没有拦阻手段。还是要做好准备,如果得不到水师的支援,得靠马步军守住大野泽。” 于是又召集武将,钱弘佐派遣柴克宏,率骑兵两千、步卒五千,至巨野县布防。周军骑兵过了濮水,大概率是要绕到吴军主力背后的,巨野县是其必经之路。 指挥过大军的都知道,打仗并不是大家一拥而上的斗殴,而是先小规模接触,然后再不断投入兵力,最后才是全军出击。 这厢,吴、周两军已经打到全军出击的阶段了。 周军这边,位于中军的是虎捷左军,虎捷右军位于右翼,龙捷左军是骑兵,位于左翼,合计四万五千人左右。龙捷右军和控鹤军则被带走绕路袭击吴军后路去了。 吴军正面战场则有六万人,兖州、齐州各驻兵数千,加上大野泽与巨野县防备后路被包抄的马步军大概一万人,正面战场兵力优势并不大。吴军中军则是朱虎臣的淮南兵与侍卫亲军,左翼是浙闽兵,右翼是御前亲军(即原府前亲军,前身是镇海军)。 十几里宽的战线上,到处是厮杀的将士。天空中,不时的飞过一波箭雨,每一波箭雨落下,总有不少人倒下。远处,是周军奔驰的战马,在寻找战机,只要吴军有一丁点疏忽,阵型略微散乱,就立时会有周军骑兵冲杀进来,砍杀一波后再从另一侧杀出去。 中部战线上,吴、周双方都是大量的长枪兵,无他,长枪好用,长枪兵容易成军。吴军的陌刀手在这里大杀四方,周军长枪兵死伤甚重,眼看中军就要被杀崩。 这时周军的骑兵利用机动优势,快速逼近,然后下马,用强弓强弩射击吴军陌刀手,身着重甲的陌刀手不可能追得上战马,被周军骑兵不停的放风筝,强弓硬弩不停的攒射,给予了陌刀手颇多杀伤,这才将吴军陌刀手压了下去。 吴军让陌刀手撤下去休息一阵,转而派刀盾手接战,用长枪兵作为侧翼掩护刀盾手。 吴军的盾矛手经过历次战役后,渐渐定型为刀盾手,腰上挂短矛。短矛为双头,便于盲投。 在经过了陌刀手的破阵之后,周军的长枪兵十分混乱,不少阵列的士卒已经稀稀拉拉,很难维持阵型。 “刷刷刷,”吴军投出了一轮短矛。 周军前排的长枪兵也配盾牌,被扎上了短矛后,重力失衡,变得很难晃动。吴军的短矛经过了改进,矛头上有逆钩,扎入盾牌为很难拔出,使得周军的盾牌失去了灵活性。 接着,吴军又接二连三的投掷了三波短矛,由于盾牌无法灵便的腾挪了,大量的短矛直射周军,穿透了甲胄,一片一片的周军倒了下去。 投掷完短矛后,吴军马上抄起朴刀杀入长枪手阵中。此时周军的长枪兵再也抵抗不住,纷纷往两边跑去。 柴荣见中军就要崩溃,不退反进,大纛斜指向前,命亲卫前移,填补被杀散的中军。 “杀!”骑兵斩杀了逃跑的长枪兵,在柴荣的鼓舞下,诸军奋勇冲击,这才堪堪稳住了阵型。但估计维持不了多久,因为吴军的陌刀手又缓缓开了出来,再次准备破阵。 “退过大纛者斩!”柴荣下达了严令,他定要顶住,等到包抄吴军的李筠、王彦超杀到吴军背后,他就赢了! 柴荣的亲卫们奋不顾身,纷纷大呼:“主辱臣死,杀敌!杀敌!” 周军骑兵也不再保留实力,冲杀吴军左翼,那里是战斗力较弱的浙闽兵,是最有可能击溃的地方。骑兵排成锋矢阵型,如同海浪一般,一波一波的冲入浙闽兵军阵中,这就是骑兵的凿穿战术。 浙闽兵经过了一场激战,侧面又被骑兵反复冲击,眼看也要支撑不住了。 这时候就看是周军中军先崩还是吴军左翼先崩了。 周军中军先崩的话,骑兵还可以快速撤离战场,尚有收拢败兵的机会。吴军左翼先崩的话,可能立时就是大溃败的结局。 第193章 决战决胜(上) 趁着前军在激战,柴荣派遣李筠、王彦超率步骑一万五跨过濮水,绕过大野泽,准备绕到吴军背后,从背后发动冲击。 临时辟为枢密院值房的一座宅子中,各种文书忙忙碌碌,不时有行走(传递信件的岗位)将一份份情报送到各房各班。 各路情报先是汇总到检详班,由检详(官职名)查看情报,筛出无关紧要的或错误的情报,之后移交给编修(官职名),由编修汇总相关的情报,集合成文,写成“汇本”,再移交给计议(官职名),由三名以上计议商讨出具体的处理意见,称之为“议本”。 议本递交给所在房的承旨,由承旨把关后,上报都承旨,如果枢密使或枢密副使不在,就由都承旨决策。 左文政便是枢密院都承旨,张济广与林仁肇都领兵在外,他便是同签书枢密院事,事实上执掌行营的枢密院事务。 左文政看了一眼议本,眼皮跳了跳,拿起来就走,此事事关重大,他要马上面圣。 钱弘佐正在观望战场形势,目前周军已经投入骑兵,通过快速灵活的骑兵,迟滞吴军步卒投入战场,双方打得十分胶着,一时分不出胜负。 “陛下,大事!北汉与契丹南下了。”左文政禀报道。 钱弘佐接过议本,迅速扫了一眼,道:“在我意料之中,刘承钧虽然不及乃父,但是见我朝北伐,一定是忍不住会南下的。至于契丹,倒是个麻烦。” 钱弘佐看了眼左文政,“你怎么看?” “臣以为,还得增兵,最少五万人,一路由光州北上,牵制周军增援襄阳,让张枢相尽快攻破襄阳后北上。另一个由徐州北上,增援兖州,保卫我军后路。” 钱弘佐点点头,同意这个方案,突然又问:“赵都使到哪里了?” 吴军故技重施,命赵承泰率水师从长江口出发,一路北上,绕过山东半岛,从黄河入海口逆流而上,支援步军,整个行程有两千里。 “十日前,刚过了海州外海,算算日子,应该快到了。”左文政回道。 钱弘佐摇摇头道:“这回没那么容易,黄河我军从来没到过,下游泥沙多不多,海船进不进得来还两说。况且周军吸取了上次淮河的教训,一定不会没有拦阻手段。还是要做好准备,如果得不到水师的支援,得靠马步军守住大野泽。” 于是又召集武将,钱弘佐派遣柴克宏,率骑兵两千、步卒五千,至巨野县布防。周军骑兵过了濮水,大概率是要绕到吴军主力背后的,巨野县是其必经之路。 指挥过大军的都知道,打仗并不是大家一拥而上的斗殴,而是先小规模接触,然后再不断投入兵力,最后才是全军出击。 这厢,吴、周两军已经打到全军出击的阶段了。 周军这边,位于中军的是虎捷左军,虎捷右军位于右翼,龙捷左军是骑兵,位于左翼,合计四万五千人左右。龙捷右军和控鹤军则被带走绕路袭击吴军后路去了。 吴军正面战场则有六万人,兖州、齐州各驻兵数千,加上大野泽与巨野县防备后路被包抄的马步军大概一万人,正面战场兵力优势并不大。吴军中军则是朱虎臣的淮南兵与侍卫亲军,左翼是浙闽兵,右翼是御前亲军(即原府前亲军,前身是镇海军)。 十几里宽的战线上,到处是厮杀的将士。天空中,不时的飞过一波箭雨,每一波箭雨落下,总有不少人倒下。远处,是周军奔驰的战马,在寻找战机,只要吴军有一丁点疏忽,阵型略微散乱,就立时会有周军骑兵冲杀进来,砍杀一波后再从另一侧杀出去。 中部战线上,吴、周双方都是大量的长枪兵,无他,长枪好用,长枪兵容易成军。吴军的陌刀手在这里大杀四方,周军长枪兵死伤甚重,眼看中军就要被杀崩。 这时周军的骑兵利用机动优势,快速逼近,然后下马,用强弓强弩射击吴军陌刀手,身着重甲的陌刀手不可能追得上战马,被周军骑兵不停的放风筝,强弓硬弩不停的攒射,给予了陌刀手颇多杀伤,这才将吴军陌刀手压了下去。 吴军让陌刀手撤下去休息一阵,转而派刀盾手接战,用长枪兵作为侧翼掩护刀盾手。 吴军的盾矛手经过历次战役后,渐渐定型为刀盾手,腰上挂短矛。短矛为双头,便于盲投。 在经过了陌刀手的破阵之后,周军的长枪兵十分混乱,不少阵列的士卒已经稀稀拉拉,很难维持阵型。 “刷刷刷,”吴军投出了一轮短矛。 周军前排的长枪兵也配盾牌,被扎上了短矛后,重力失衡,变得很难晃动。吴军的短矛经过了改进,矛头上有逆钩,扎入盾牌为很难拔出,使得周军的盾牌失去了灵活性。 接着,吴军又接二连三的投掷了三波短矛,由于盾牌无法灵便的腾挪了,大量的短矛直射周军,穿透了甲胄,一片一片的周军倒了下去。 投掷完短矛后,吴军马上抄起朴刀杀入长枪手阵中。此时周军的长枪兵再也抵抗不住,纷纷往两边跑去。 柴荣见中军就要崩溃,不退反进,大纛斜指向前,命亲卫前移,填补被杀散的中军。 “杀!”骑兵斩杀了逃跑的长枪兵,在柴荣的鼓舞下,诸军奋勇冲击,这才堪堪稳住了阵型。但估计维持不了多久,因为吴军的陌刀手又缓缓开了出来,再次准备破阵。 “退过大纛者斩!”柴荣下达了严令,他定要顶住,等到包抄吴军的李筠、王彦超杀到吴军背后,他就赢了! 柴荣的亲卫们奋不顾身,纷纷大呼:“主辱臣死,杀敌!杀敌!” 周军骑兵也不再保留实力,冲杀吴军左翼,那里是战斗力较弱的浙闽兵,是最有可能击溃的地方。骑兵排成锋矢阵型,如同海浪一般,一波一波的冲入浙闽兵军阵中,这就是骑兵的凿穿战术。 浙闽兵经过了一场激战,侧面又被骑兵反复冲击,眼看也要支撑不住了。 这时候就看是周军中军先崩还是吴军左翼先崩了。 周军中军先崩的话,骑兵还可以快速撤离战场,尚有收拢败兵的机会。吴军左翼先崩的话,可能立时就是大溃败的结局。 第194章 决战决胜(下) 柴荣幻想的后路包抄哪有那么简单,李筠、王彦超部跨过濮水后,绕过大野泽,在巨野县城外就遇到了大股的吴军骑兵。 两军二话不说,就厮杀了起来。 周军步卒向着严阵以待的吴军步军杀去,长枪兵接战,两军的长枪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相互撞击,如同两只刺猬在那儿搏斗。 王彦超将骑兵部队分为两支,一支去缠住柴克宏的骑兵,另一支则在远处窥伺步军的激战。 长枪兵在那儿相互伤害,吴军故技重施,派遣刀盾手准备收割。 刀盾手刚刚扔出一轮短矛,远处窥伺的周军骑兵就猛地冲了过来,将吴军刀盾手撞了个七零八落。 柴克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拨马回头去救步军,可是周军紧紧的缠着他,尝试了几次都无法甩脱。 吴军盾矛手十分被动,只能用短矛扔向周军骑兵,但是周军骑兵颇为灵活,依靠蛇形走位,规避了大部分的短矛。 周军骑兵挺枪直接撞入刀盾手中,彻底将刀盾手杀败。 吴军溃退,入巨野城中守御。柴克宏直接被周军赶走,一直往东跑了九十余里,逃入了任城(今济宁)。周军也不强攻城池,留了两千骑兵看住巨野与任城。主力拔营而走,去打吴军主力的后背。 这厢,吴、周两军主力在郓城附近决战,周军中军岌岌可危,吴军左翼即将溃散。 朱虎臣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求钱弘佐:“陛下,你让我上场。” 钱弘佐斜了一眼朱虎臣,“你现在是大帅,应当是运筹帷幄、节制诸军,不是让你亲自上战场砍人的。” 朱虎臣无可奈何,只得派许文稹带重骑兵上去救场。 许文稹领命,大嗓门喊道:“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我去捉了郭荣!” 吴军三百具装甲骑直冲周军中军,之所以不去解救左翼的浙闽兵,是因为钱弘佐与枢密院研究了下,觉得左翼即便溃败,还有中军的侍卫亲军可以顶一顶,不至于全线崩盘。 于是,吴军孤注一掷,将重骑兵全部投入中路战场。 隆隆的马蹄如同滚地的惊雷,轰然撞入周军的中军之中。 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周军长枪兵瞬间被撞飞,具装甲骑撞入散乱的军阵中就仿佛是用筷子戳豆腐一般轻松。 周军中路崩溃了! 即便柴荣在那里不停的呵斥、严令,斩杀了数十人,依然止不住的溃败。 大量的败兵冲过了柴荣的大纛,周军右翼的虎捷右军见状也开始往后跑。龙捷左军本来即将冲溃吴军左翼,见状也只能撤退,好不容易冲到了柴荣跟前。 几个将领抱住柴荣就往马上按:“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柴荣大声的嚎叫着:“放开朕,让朕死在这战场之上!放开我!” 这时,李筠、王彦超刚刚赶到吴军的后路。 整个战场上人山人海,也看不到前方战线到底发生了,李筠、王彦超仍按计划朝着吴军后军杀来。 吴军先是慌乱了一阵,但很快回过味来,调集兵马,回头迎击李筠、王彦超。 李筠、王彦超心中直犯嘀咕,难道是前方战败了?怎么全都调头来打我们? 心里越是打鼓,越是没有突击的勇气了。 这时,从黄河入海口突入的赵承泰部终于赶到了战场,由于周军在黄河上用沉舟阻塞了航道。赵承泰只能在距离梁山下游二百里的卢县登陆,然后穿过了梁山山脉,这才赶到了这里,刚好堵在了李筠、王彦超后面。 于是,原本准备抄后路的周军突然又被人抄了后面,也可以说是因果循环了。 李筠当场战死,王彦超率领骑兵突围,刚跑出没几里路,又迎头撞上了柴克宏的骑兵。 王彦超走投无路,只好请降。 不过经过李筠、王彦超这么一搅合,倒是让柴荣给跑了。 许文稹垂头丧气地回来禀报:“臣万死,让柴荣给跑啦。” 朱虎臣骂道:“你他娘的错过了一个裂土封侯的机会,早知道就我去了。” 钱弘佐笑道:“不打紧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机会的。”说完又询问左文政目前其他两路的动向。 “林义建(仁肇)部已攻破襄州,正沿着淯水一路向北,已攻下南阳(属邓州)。按照枢密院的方略,准备在方城出南襄盆地,进入许州。”左文政答道,这几天的诸军动向他已烂熟于心。 钱弘佐笑道:“太好了,拿下襄阳,中原可定矣。那颖水这一路呢?” “颖水这一路,张枢相围住了李重进部,李重进被擒。” “赵匡胤呢?”钱弘佐更在意赵匡胤。 “被他给跑了。”左文政答道。 钱弘佐觉着有些惋惜,赵匡胤是他最重视的对手,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他扼杀在萌芽里。 “说说看,当时怎么个回事?” 原来,李重进与赵匡胤被围后,两人一合计,决定就在黄冢附近迎击从张济广部主力。 黄冢位处平原,趁着颖水与泉河的吴军来不及赶上来合围之前,击破张济广部,即可跳出包围圈。 而且要快,晚了就走不了了。 张济广知道周军必定急于决战,设车阵,坚守不出,车上士卒使大刀,周军的长枪兵过来不仅要仰攻,还会被吴军大刀砍断枪头。 车阵内设强攻硬弩,由远及近源源不断,冲阵的周军一茬茬地如同割麦子一般倒在了战车之前。 李重进连续冲击了十几次,都没能击破吴军的车阵。 后面追赶的陶安同部、程仲谅部都渐渐围了上来,这时赵匡胤与李重进产生了分歧。 “再打下去毫无意义,不如由步卒殿后,让骑兵先突出去,吴军没有骑兵,肯定是追不上的。”赵匡胤建议李重进壮士断腕。 李重进不听,他让赵匡胤带上骑兵,去迟滞后面的陶安同部、程仲谅部,由自己亲自带兵冲击张济广的车阵。 没办法,谁让李重进是主帅呢。 赵匡胤气呼呼地带上骑兵杀了过去,吴军的步卒阵型严密,弓弩对骑兵的威胁很大,不断地有骑兵被射落下马,赵匡胤的内心也更加的焦躁起来。 突然,他做出了决断,调转马头,朝着西面的殷城(今漯河)方向突去——那边的吴军只有长枪手、刀盾手与弓弩手,没有车阵掩护。 赵匡胤再一次挥起那威力惊人的长槊来。 “挡我者死!”他身体伏在马背上,右手持槊,直接冲入吴军阵中。 锋利的槊刃伴随着战马冲击的加速度,槊尖划过吴军的身体,甲胄纷纷裂开,皮开肉绽,鲜血喷涌。 在赵匡胤的战马前,吴军竟是无一合之敌。吴军步卒纷纷惊惧,哗啦啦的往后退,包围圈竟被他撕开一个口子。 跟着赵匡胤的骑兵们大喜,纷纷顺势杀入。 数千骑兵竟然就这样从容突围而去。 李重进目瞪口呆地看着赵匡胤骑兵远去的烟尘。 “啊……黑胖子坑我!”李重进顿时失去战心,半推半就,就被吴军给俘虏了。 于是,张济广部大胜,大军便开始向蔡河的上游,即汴州方向行去。 第194章 决战决胜(下) 柴荣幻想的后路包抄哪有那么简单,李筠、王彦超部跨过濮水后,绕过大野泽,在巨野县城外就遇到了大股的吴军骑兵。 两军二话不说,就厮杀了起来。 周军步卒向着严阵以待的吴军步军杀去,长枪兵接战,两军的长枪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相互撞击,如同两只刺猬在那儿搏斗。 王彦超将骑兵部队分为两支,一支去缠住柴克宏的骑兵,另一支则在远处窥伺步军的激战。 长枪兵在那儿相互伤害,吴军故技重施,派遣刀盾手准备收割。 刀盾手刚刚扔出一轮短矛,远处窥伺的周军骑兵就猛地冲了过来,将吴军刀盾手撞了个七零八落。 柴克宏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拨马回头去救步军,可是周军紧紧的缠着他,尝试了几次都无法甩脱。 吴军盾矛手十分被动,只能用短矛扔向周军骑兵,但是周军骑兵颇为灵活,依靠蛇形走位,规避了大部分的短矛。 周军骑兵挺枪直接撞入刀盾手中,彻底将刀盾手杀败。 吴军溃退,入巨野城中守御。柴克宏直接被周军赶走,一直往东跑了九十余里,逃入了任城(今济宁)。周军也不强攻城池,留了两千骑兵看住巨野与任城。主力拔营而走,去打吴军主力的后背。 这厢,吴、周两军主力在郓城附近决战,周军中军岌岌可危,吴军左翼即将溃散。 朱虎臣实在是按捺不住了,求钱弘佐:“陛下,你让我上场。” 钱弘佐斜了一眼朱虎臣,“你现在是大帅,应当是运筹帷幄、节制诸军,不是让你亲自上战场砍人的。” 朱虎臣无可奈何,只得派许文稹带重骑兵上去救场。 许文稹领命,大嗓门喊道:“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我去捉了郭荣!” 吴军三百具装甲骑直冲周军中军,之所以不去解救左翼的浙闽兵,是因为钱弘佐与枢密院研究了下,觉得左翼即便溃败,还有中军的侍卫亲军可以顶一顶,不至于全线崩盘。 于是,吴军孤注一掷,将重骑兵全部投入中路战场。 隆隆的马蹄如同滚地的惊雷,轰然撞入周军的中军之中。 原本已经岌岌可危的周军长枪兵瞬间被撞飞,具装甲骑撞入散乱的军阵中就仿佛是用筷子戳豆腐一般轻松。 周军中路崩溃了! 即便柴荣在那里不停的呵斥、严令,斩杀了数十人,依然止不住的溃败。 大量的败兵冲过了柴荣的大纛,周军右翼的虎捷右军见状也开始往后跑。龙捷左军本来即将冲溃吴军左翼,见状也只能撤退,好不容易冲到了柴荣跟前。 几个将领抱住柴荣就往马上按:“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柴荣大声的嚎叫着:“放开朕,让朕死在这战场之上!放开我!” 这时,李筠、王彦超刚刚赶到吴军的后路。 整个战场上人山人海,也看不到前方战线到底发生了,李筠、王彦超仍按计划朝着吴军后军杀来。 吴军先是慌乱了一阵,但很快回过味来,调集兵马,回头迎击李筠、王彦超。 李筠、王彦超心中直犯嘀咕,难道是前方战败了?怎么全都调头来打我们? 心里越是打鼓,越是没有突击的勇气了。 这时,从黄河入海口突入的赵承泰部终于赶到了战场,由于周军在黄河上用沉舟阻塞了航道。赵承泰只能在距离梁山下游二百里的卢县登陆,然后穿过了梁山山脉,这才赶到了这里,刚好堵在了李筠、王彦超后面。 于是,原本准备抄后路的周军突然又被人抄了后面,也可以说是因果循环了。 李筠当场战死,王彦超率领骑兵突围,刚跑出没几里路,又迎头撞上了柴克宏的骑兵。 王彦超走投无路,只好请降。 不过经过李筠、王彦超这么一搅合,倒是让柴荣给跑了。 许文稹垂头丧气地回来禀报:“臣万死,让柴荣给跑啦。” 朱虎臣骂道:“你他娘的错过了一个裂土封侯的机会,早知道就我去了。” 钱弘佐笑道:“不打紧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机会的。”说完又询问左文政目前其他两路的动向。 “林义建(仁肇)部已攻破襄州,正沿着淯水一路向北,已攻下南阳(属邓州)。按照枢密院的方略,准备在方城出南襄盆地,进入许州。”左文政答道,这几天的诸军动向他已烂熟于心。 钱弘佐笑道:“太好了,拿下襄阳,中原可定矣。那颖水这一路呢?” “颖水这一路,张枢相围住了李重进部,李重进被擒。” “赵匡胤呢?”钱弘佐更在意赵匡胤。 “被他给跑了。”左文政答道。 钱弘佐觉着有些惋惜,赵匡胤是他最重视的对手,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他扼杀在萌芽里。 “说说看,当时怎么个回事?” 原来,李重进与赵匡胤被围后,两人一合计,决定就在黄冢附近迎击从张济广部主力。 黄冢位处平原,趁着颖水与泉河的吴军来不及赶上来合围之前,击破张济广部,即可跳出包围圈。 而且要快,晚了就走不了了。 张济广知道周军必定急于决战,设车阵,坚守不出,车上士卒使大刀,周军的长枪兵过来不仅要仰攻,还会被吴军大刀砍断枪头。 车阵内设强攻硬弩,由远及近源源不断,冲阵的周军一茬茬地如同割麦子一般倒在了战车之前。 李重进连续冲击了十几次,都没能击破吴军的车阵。 后面追赶的陶安同部、程仲谅部都渐渐围了上来,这时赵匡胤与李重进产生了分歧。 “再打下去毫无意义,不如由步卒殿后,让骑兵先突出去,吴军没有骑兵,肯定是追不上的。”赵匡胤建议李重进壮士断腕。 李重进不听,他让赵匡胤带上骑兵,去迟滞后面的陶安同部、程仲谅部,由自己亲自带兵冲击张济广的车阵。 没办法,谁让李重进是主帅呢。 赵匡胤气呼呼地带上骑兵杀了过去,吴军的步卒阵型严密,弓弩对骑兵的威胁很大,不断地有骑兵被射落下马,赵匡胤的内心也更加的焦躁起来。 突然,他做出了决断,调转马头,朝着西面的殷城(今漯河)方向突去——那边的吴军只有长枪手、刀盾手与弓弩手,没有车阵掩护。 赵匡胤再一次挥起那威力惊人的长槊来。 “挡我者死!”他身体伏在马背上,右手持槊,直接冲入吴军阵中。 锋利的槊刃伴随着战马冲击的加速度,槊尖划过吴军的身体,甲胄纷纷裂开,皮开肉绽,鲜血喷涌。 在赵匡胤的战马前,吴军竟是无一合之敌。吴军步卒纷纷惊惧,哗啦啦的往后退,包围圈竟被他撕开一个口子。 跟着赵匡胤的骑兵们大喜,纷纷顺势杀入。 数千骑兵竟然就这样从容突围而去。 李重进目瞪口呆地看着赵匡胤骑兵远去的烟尘。 “啊……黑胖子坑我!”李重进顿时失去战心,半推半就,就被吴军给俘虏了。 于是,张济广部大胜,大军便开始向蔡河的上游,即汴州方向行去。 第195章 天下一统 吴军大胜后,又马不停蹄的西进,由大野泽沿着济水往汴州方向走,这一段河道也叫南济水,由柴荣引汴水汇入,还能行舟,不过由于连接济水与泗水的荷水淤塞了,导致吴军水师船只与粮草大量积压在兖州。 钱弘佐一面命随驾的工部侍郎徐宗伍征发民夫疏浚荷水,一面让兵部将运粮船南调至徐州,改走古汴水,将粮草运到汴州附近。 “陛下,河北急报!”吴军急着灭周,北汉与契丹也急于南下分一杯羹。 钱弘佐挥了挥手,“不看了,你挑要紧的说一说。” 左文政便简明扼要的说道:“北汉与契丹联军已经攻破潞州,正在南下。” 钱弘佐思索了片刻。 北汉与契丹应该还不知道吴军击败了柴荣,大抵是想来袭取开封的,他们还照搬之前契丹灭后唐、后晋的经验,认为攻取中原的京师,天下就易帜了。殊不知,吴军已经对开封呈三面包围之势,联军敢来,就是自处绝地。 想到这里,钱弘佐下令道:“分遣侍卫亲军、御前亲军分别驻防蒲州、滑州,防止联军自澶州、卫州渡河。” 左文政领命而去。 钱弘佐又召来章德安:“最后一句谶语来了,你拿笔记下来。” 章德安掏出随身带的手纸(不是擦pp的,太监随身带的纸片,用于记录口谕或备忘),用舌头舔了舔毛笔,“臣躬听圣言。” “这是最后一道谶语了,以后再也没有了,‘点检做天子,开国为大王’。” 愁云惨淡的开封宫城内,柴荣的身形突然委顿了许多,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就在柴荣所待的万岁殿外,许多宫人开始偷偷收拾东西,准备逃出去。 “城里都有什么消息?”柴荣忽然抬头问侍立一旁的太监。 那太监战战兢兢地答道:“到处都在打仗,说什么的都有,信不得的”。 柴荣声音大了许多:“都有说什么的?” 太监不敢说,见柴荣即将要暴怒,又吞吞吐吐的说了:“世人传言说前几朝国祚都有十来年,我大周才几年,这次一定能渡过难关。” 柴荣听了,脸色稍霁。其实那太监没说完,还有最后一句,说是大周应该还有几年国祚。不过这话要是敢说出来,估计脑袋当场就没了。 现在北汉国与契丹联军南下,黄河以南,吴军又四面围来。地方上的节度使们平时恭恭敬敬的,到了这时候见吴军势大,对朝廷勤王的使者闭门不见,明显是要见风使舵的架势了。 谁都看得出来,大周怕是要落幕了。 柴荣命人去敲钟,召集群臣开朝会。 连敲了三遍,才勉强召集了一半人。 柴荣看着群臣,不自觉的想起了猝死的王朴,感慨世事无常。 朝臣们吵吵嚷嚷,有的说跟吴国称臣议和。有的说迁都去洛阳,但又有人说吴军林仁肇一部已经攻占郑州,西去的路也被堵死了。 柴荣心烦意乱,爆喝一声:“够了。无一有用之臣。” 连续几日,宫内外流言满天飞。特别是那句“点检做天子,开国为大王”。 柴荣读书不多,但“点检做天子”还是能理解的,到了这时候,也就没什么顾忌了,撤了张永德的殿前都点检。 至于“开国为大王”,凭着柴荣的学识,他无法参透,便询问王溥。 王溥思索了下,“莫非是个‘匡’字?” 柴荣面色愈加阴沉,赵匡胤屡次战败,还抛弃了李重进独自跑路,实在是罪不可赦。 便命人将赵匡胤逮捕下狱,交有司议罪。 处理完了这些,柴荣又命人将柴宗训带来万岁殿。 柴宗训才五岁,什么都不懂,却又很懂事。 “拜见阿耶。” 柴荣见了柴宗训,终于露出了点笑容,摸了摸他的脸蛋,嘱咐道:“你跟母后去长安住几天,要听你母后的话,不要调皮。” 柴宗训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哦了一声答应。 宫女将柴宗训带下去,柴荣颓然跌坐到胡床上。 他命向训为西京(长安)留守,若是柴宗训能抵达长安,凭借关中险固,或许还能割据一方。就期望柴宗训将来能神威盖世,光复旧河山。 做完这些,柴荣再也没有了力气,倒在胡床上——他是真的气病了。 乾兴八年(公元958年)二月,钱弘佐率主力六万余人抵达汴州。 此时,整个汴州城外已经有林仁肇部三万余人,以及陶安同部、程仲谅部合计四万人,总计十万余人,将开封城团团围住。 北面,滑州与蒲州,北汉军与契丹军都已经渡河,驻守在这里的吴军正与他们激战。 围攻开封的部队必须尽快破城,以免夜长梦多。 吴军架起了数百架霹雳炮,日夜不停的轰击。 开封附近山很少,只有万岁山、禹州山等,吴军征发民夫开山采石,一天要采几万斤的石头,往来运输石头的车子络绎不绝。 周军抵抗十分激烈,吴军一波波的冲击城头,都被周军给赶了下来,死伤甚重。再这样打下去,恐怕能耗个一年半载。 于是,趁着霹雳炮轰击的掩护,吴军开始挖掘地道,一直挖到开封城墙下。 钱弘佐亲自召见葛坚:“道长,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开封城高且厚,和陈州那种夯土小城可不一样。这次你亲自来爆破,城破之后,以你为首功,你就是朕的‘爆破鬼才’。” 葛坚虽然没听过爆破鬼才是个什么荣誉,但总觉得应该是个厉害的名号,便欣喜的拜倒:“臣谢陛下隆恩。” 道士葛坚研制出了火药之后,在陈州首次用于实战,果然一击奏效,这回打开封,葛坚拿出了他全部的家底——整整三棺材的火药,准备爆破。 葛坚这回亲自钻入地道,指挥布设火药,之后又亲自点燃引线。 钱弘佐与众人紧紧盯着城墙,屏气凝神。 大家都不敢呼气,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在静静地等待了十几个呼吸后。 突然“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轰、轰”连续两下爆炸,城头的周军忽然觉着脚下猛的一震,然后突然发现整个城墙都往上跳了一跳。 “轰隆”,城墙落下,整个东面一段墙,长达五六十步的城墙瞬间就塌了。 腾起的烟雾迅速的笼罩了城墙周围数里之地,连同寅宾门(开封东面靠北的一处城门)城楼上都被烟雾所笼罩。 朱虎臣见状,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用湿布蒙面的士卒们,大喊道:“儿郎们,跟我杀进去!活捉柴荣!公侯万代!” 士卒们高喝着:“杀!”跟着朱虎臣朝着烟雾笼罩处冲了过去。 …… 开封被破,柴荣于万岁殿自焚而死。 翌日,钱弘佐御乾元殿,接受后周丞相范质奉上的玉玺,并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贺。 后周正式灭亡。 之后,钱弘佐分遣各军,驻守开封附近,并派军渡过黄河,驱逐北汉与契丹联军。 之后这才班师,钱弘佐于扬州大封诸臣,时水丘昭券已病逝,被追封为宋王,张济广封楚国公,朱虎臣为齐国公,林仁肇为卫国公,陶安同封莒国公,其余有功的封侯,各级官员封赏有差。 乾兴八年秋,吴军西进,兵围长安,符皇后携柴宗训出降。 同年十月,交州刺史、安南节度使吴昌文入朝觐见,钱弘佐改封其为太子太傅、洪州刺史、镇南节度使,交州重为郡县。 十一月,蜀国孟昶请求议和,不许。孟昶转而自去帝号,称“蜀国主”,向大吴称臣纳贡,亦不许。 乾兴九年六月,吴军兵分两路,北面自凤州,东面自荆州攻蜀,同年十一月,破成都,后蜀灭亡。 乾兴十一年、十二年,吴军连续两次攻打北汉,于乾兴十二年四月攻破晋阳,北汉灭亡。 乾兴十五年,钱弘佐征集二十万大军,分两路北征契丹,攻破幽州、云州,幽云十六州重归华夏版图。 乾兴十六年、十七年、十九年,吴军三次出长城,征讨契丹,终于于乾兴二十年攻灭契丹。 乾兴三十八年,钱弘佐禅位给太子钱惟彦,自己则为太上皇。 祥兴(钱惟彦年号)十八年,钱弘佐驾崩,钱惟彦为其上庙号为吴太祖。 全书完。 第195章 天下一统 吴军大胜后,又马不停蹄的西进,由大野泽沿着济水往汴州方向走,这一段河道也叫南济水,由柴荣引汴水汇入,还能行舟,不过由于连接济水与泗水的荷水淤塞了,导致吴军水师船只与粮草大量积压在兖州。 钱弘佐一面命随驾的工部侍郎徐宗伍征发民夫疏浚荷水,一面让兵部将运粮船南调至徐州,改走古汴水,将粮草运到汴州附近。 “陛下,河北急报!”吴军急着灭周,北汉与契丹也急于南下分一杯羹。 钱弘佐挥了挥手,“不看了,你挑要紧的说一说。” 左文政便简明扼要的说道:“北汉与契丹联军已经攻破潞州,正在南下。” 钱弘佐思索了片刻。 北汉与契丹应该还不知道吴军击败了柴荣,大抵是想来袭取开封的,他们还照搬之前契丹灭后唐、后晋的经验,认为攻取中原的京师,天下就易帜了。殊不知,吴军已经对开封呈三面包围之势,联军敢来,就是自处绝地。 想到这里,钱弘佐下令道:“分遣侍卫亲军、御前亲军分别驻防蒲州、滑州,防止联军自澶州、卫州渡河。” 左文政领命而去。 钱弘佐又召来章德安:“最后一句谶语来了,你拿笔记下来。” 章德安掏出随身带的手纸(不是擦pp的,太监随身带的纸片,用于记录口谕或备忘),用舌头舔了舔毛笔,“臣躬听圣言。” “这是最后一道谶语了,以后再也没有了,‘点检做天子,开国为大王’。” 愁云惨淡的开封宫城内,柴荣的身形突然委顿了许多,仿佛被抽空了力气。 就在柴荣所待的万岁殿外,许多宫人开始偷偷收拾东西,准备逃出去。 “城里都有什么消息?”柴荣忽然抬头问侍立一旁的太监。 那太监战战兢兢地答道:“到处都在打仗,说什么的都有,信不得的”。 柴荣声音大了许多:“都有说什么的?” 太监不敢说,见柴荣即将要暴怒,又吞吞吐吐的说了:“世人传言说前几朝国祚都有十来年,我大周才几年,这次一定能渡过难关。” 柴荣听了,脸色稍霁。其实那太监没说完,还有最后一句,说是大周应该还有几年国祚。不过这话要是敢说出来,估计脑袋当场就没了。 现在北汉国与契丹联军南下,黄河以南,吴军又四面围来。地方上的节度使们平时恭恭敬敬的,到了这时候见吴军势大,对朝廷勤王的使者闭门不见,明显是要见风使舵的架势了。 谁都看得出来,大周怕是要落幕了。 柴荣命人去敲钟,召集群臣开朝会。 连敲了三遍,才勉强召集了一半人。 柴荣看着群臣,不自觉的想起了猝死的王朴,感慨世事无常。 朝臣们吵吵嚷嚷,有的说跟吴国称臣议和。有的说迁都去洛阳,但又有人说吴军林仁肇一部已经攻占郑州,西去的路也被堵死了。 柴荣心烦意乱,爆喝一声:“够了。无一有用之臣。” 连续几日,宫内外流言满天飞。特别是那句“点检做天子,开国为大王”。 柴荣读书不多,但“点检做天子”还是能理解的,到了这时候,也就没什么顾忌了,撤了张永德的殿前都点检。 至于“开国为大王”,凭着柴荣的学识,他无法参透,便询问王溥。 王溥思索了下,“莫非是个‘匡’字?” 柴荣面色愈加阴沉,赵匡胤屡次战败,还抛弃了李重进独自跑路,实在是罪不可赦。 便命人将赵匡胤逮捕下狱,交有司议罪。 处理完了这些,柴荣又命人将柴宗训带来万岁殿。 柴宗训才五岁,什么都不懂,却又很懂事。 “拜见阿耶。” 柴荣见了柴宗训,终于露出了点笑容,摸了摸他的脸蛋,嘱咐道:“你跟母后去长安住几天,要听你母后的话,不要调皮。” 柴宗训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哦了一声答应。 宫女将柴宗训带下去,柴荣颓然跌坐到胡床上。 他命向训为西京(长安)留守,若是柴宗训能抵达长安,凭借关中险固,或许还能割据一方。就期望柴宗训将来能神威盖世,光复旧河山。 做完这些,柴荣再也没有了力气,倒在胡床上——他是真的气病了。 乾兴八年(公元958年)二月,钱弘佐率主力六万余人抵达汴州。 此时,整个汴州城外已经有林仁肇部三万余人,以及陶安同部、程仲谅部合计四万人,总计十万余人,将开封城团团围住。 北面,滑州与蒲州,北汉军与契丹军都已经渡河,驻守在这里的吴军正与他们激战。 围攻开封的部队必须尽快破城,以免夜长梦多。 吴军架起了数百架霹雳炮,日夜不停的轰击。 开封附近山很少,只有万岁山、禹州山等,吴军征发民夫开山采石,一天要采几万斤的石头,往来运输石头的车子络绎不绝。 周军抵抗十分激烈,吴军一波波的冲击城头,都被周军给赶了下来,死伤甚重。再这样打下去,恐怕能耗个一年半载。 于是,趁着霹雳炮轰击的掩护,吴军开始挖掘地道,一直挖到开封城墙下。 钱弘佐亲自召见葛坚:“道长,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开封城高且厚,和陈州那种夯土小城可不一样。这次你亲自来爆破,城破之后,以你为首功,你就是朕的‘爆破鬼才’。” 葛坚虽然没听过爆破鬼才是个什么荣誉,但总觉得应该是个厉害的名号,便欣喜的拜倒:“臣谢陛下隆恩。” 道士葛坚研制出了火药之后,在陈州首次用于实战,果然一击奏效,这回打开封,葛坚拿出了他全部的家底——整整三棺材的火药,准备爆破。 葛坚这回亲自钻入地道,指挥布设火药,之后又亲自点燃引线。 钱弘佐与众人紧紧盯着城墙,屏气凝神。 大家都不敢呼气,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在静静地等待了十几个呼吸后。 突然“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轰、轰”连续两下爆炸,城头的周军忽然觉着脚下猛的一震,然后突然发现整个城墙都往上跳了一跳。 “轰隆”,城墙落下,整个东面一段墙,长达五六十步的城墙瞬间就塌了。 腾起的烟雾迅速的笼罩了城墙周围数里之地,连同寅宾门(开封东面靠北的一处城门)城楼上都被烟雾所笼罩。 朱虎臣见状,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用湿布蒙面的士卒们,大喊道:“儿郎们,跟我杀进去!活捉柴荣!公侯万代!” 士卒们高喝着:“杀!”跟着朱虎臣朝着烟雾笼罩处冲了过去。 …… 开封被破,柴荣于万岁殿自焚而死。 翌日,钱弘佐御乾元殿,接受后周丞相范质奉上的玉玺,并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贺。 后周正式灭亡。 之后,钱弘佐分遣各军,驻守开封附近,并派军渡过黄河,驱逐北汉与契丹联军。 之后这才班师,钱弘佐于扬州大封诸臣,时水丘昭券已病逝,被追封为宋王,张济广封楚国公,朱虎臣为齐国公,林仁肇为卫国公,陶安同封莒国公,其余有功的封侯,各级官员封赏有差。 乾兴八年秋,吴军西进,兵围长安,符皇后携柴宗训出降。 同年十月,交州刺史、安南节度使吴昌文入朝觐见,钱弘佐改封其为太子太傅、洪州刺史、镇南节度使,交州重为郡县。 十一月,蜀国孟昶请求议和,不许。孟昶转而自去帝号,称“蜀国主”,向大吴称臣纳贡,亦不许。 乾兴九年六月,吴军兵分两路,北面自凤州,东面自荆州攻蜀,同年十一月,破成都,后蜀灭亡。 乾兴十一年、十二年,吴军连续两次攻打北汉,于乾兴十二年四月攻破晋阳,北汉灭亡。 乾兴十五年,钱弘佐征集二十万大军,分两路北征契丹,攻破幽州、云州,幽云十六州重归华夏版图。 乾兴十六年、十七年、十九年,吴军三次出长城,征讨契丹,终于于乾兴二十年攻灭契丹。 乾兴三十八年,钱弘佐禅位给太子钱惟彦,自己则为太上皇。 祥兴(钱惟彦年号)十八年,钱弘佐驾崩,钱惟彦为其上庙号为吴太祖。 全书完。